第一百七十八节 比悲伤更悲伤的秘密(二)
毓童用手抚了抚鬓边的秀发,“我看姜建这个县令是做到头了,郭彰可是不会保他的。”
雨轻淡笑道:“再坏的人也有善良的一面,你进了牢狱,对这里的可怜女人还能有几分同情,看来我没有白来这一趟。”
“随你怎么想。”
毓童用筷子夹起一个炸春卷,尝了一口,自语道:“这里面有韭菜、香菇、猪肉,还有虾皮,吃起来很香,跟春饼有些像。”
一不小心汤汁流到下巴上,毓童皱眉道:“快给我一块干净的手帕。”
顺风看她伸着手很是着急,便把手帕递给她,她轻轻擦了两下,又问道:“有没有铜镜?”
顺风哂笑道:“你这女人真爱美,又是手帕又是铜镜,都被关在这里了,还会有人关注你的脸吗?”
雨轻直接拿出一个木雕嵌白玉双层首饰盒,还有一瓶蔷薇露,这是李如柏派双穗交给她的,可能是毓童遗落在那间客房中的物件。
毓童把首饰盒和蔷薇露抱在怀中,喃喃自语道:“这都是残剑送给我的,他总是做一些多余的事。”
雨轻神色平静的说道:“毓童,你知道吗?在我掉下去的那个瞬间,满脑子想的就是要拼命抓住小智和阿飞,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掉下去,因为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很爱他们,所以拼了命也要保护好他们,在那个山洞里,小智为了救我,还鼓起勇气拔出短刀刺向凶徒,那时的我们虽然身处黑暗的迷宫,但彼此心中依旧明亮如初,只要有坚强的意识,紧紧握着彼此相互牵着的手,就一定能活着走出去。”
“遇上你这样的对手,还真是让人头疼。”
其实毓童从未见过雨轻,不过和她这样面对面的说话,却显得很自然,好像她对雨轻并不感觉陌生。
“毓童,你也有爱的人,对不对?”
毓童没有回答,只是对镜梳妆,雨轻慢慢说道:“在我小时候一直都住在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因为无父无母,听到最多嘲讽的话就是不懂礼法,无人教养,父亲确实没有教过我,可是我也渴望被宠爱,被认可的机会,为父亲母亲,为家人做点事情的机会,我想你的处境或许与我有相似的地方。”
“我没你那么好的命,有的人一出生就活在阳光下,还有的人一辈子都感受不到阳光,你肯定从来没有饿过肚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从屋子里到屋子外,走到哪里都有人伺候着,不管外人怎么看你,你从小就过着高门贵女般的生活,就连你身边的丫鬟都比我过得好。
当年柳宗明是打算挑选几名能歌善舞的鲜卑女奴,恰好看上了我,那时我才十三岁,就被他买回府中,他对我很好,还说我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郎,没过多久我就做了他的侍妾,我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可是有一天他把一个鲜卑女奴拥入怀中,对她说了同样的话,在他们欢愉之时,我却被人带进柳宗明的父亲的房中,没想到他们父子俩也有聚麀之诮,不止是对我,而是对许多姬妾,肮脏龌龊程度一点也不输于泰山羊氏。”
毓童在脸颊上轻轻擦了些粉,笑道:“我不仅服侍过他们父子,还有东海王和他的儿子,其实还有一些士族子弟,我已经数不清了,反正他们都是风流快活一晚,没有哪一个会真的讨要我做妾室,当然我也看不上他们,这些年我待在柳宗明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也处理了不少麻烦事,他知道我的能力,自然不会轻易把我送与他人,所以我常常打扮成男子陪同他出行,也方便单独行动。”
她眉眼带笑诉说着种种不幸的遭遇,仿佛这一切都无所谓,她的这种坚强让人心疼,雨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她,只是拿出手帕,很快变出一枝红玫瑰,脸上绽出纯真的笑容,“这枝玫瑰花送给你。”
毓童惊喜不已,问道:“这是你做的?”
“嗯,我在来的路上用红色笺纸亲手折的玫瑰花,我觉得你就像是玫瑰花一样的女人,如果你穿上一袭绿色的露背丝缎长裙,肯定比电影里的女主角凯拉奈特莉还要惊艳,一定美到令人心醉,因为你温柔妩媚却又毫无含蓄,注定是男人们眼中的焦点。”
毓童愕然,“凯.......凯拉什么,她是何人,电影又是什么?”
“她是一朵英伦玫瑰,冷艳优雅,不过身材没你好,也没有你五官长得精致。”
“你怎么跟那些男人一样油嘴滑舌,不过听你这么说,我还是很开心。”
雨轻又开始模仿知世崇拜小樱的说话口吻,“如果有像毓童这么可爱的怪兽,我会很喜欢的,你的笑容最棒了,百看不厌,让人真想用摄影机或照相机拍下来,可惜现在没有,我的作画水平又很一般,只能把你的容颜记在心上了。”
“你真是个奇怪的丫头。”
毓童拿着玫瑰花,笑着笑着流下泪来,这样的无声之泣,很美却很忧伤,看着看着,雨轻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我叫公孙念慈,乃燕王公孙渊之后,我的父亲很早就去了高句丽的灵蛇岛生活,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在我十三岁那年,小渔村闹瘟疫,我的父亲和母亲都病死了,我就和残剑、父亲留下的心腹家仆一起去到扶余,当时辽东太守派兵过来支援扶余王之子依罗抵御慕容鲜卑的进攻,并帮助依罗光复扶余国,之后还带走了许多人当奴隶,我设法混在其中,辗转到了青州。
后来就遇上了柳宗明,在我最迷茫的时候,他出现了,我想着他就是我的救命稻草,从此便走上了我们辽东公孙氏族的复仇之路,可惜我失败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救命稻草,他对我完全是一时欲望,却不见丝毫的情意,我和他之间只有相互利用的关系。”
雨轻微微有些沉默,公孙渊作为三国时辽东地方割据军阀,自立为燕王,第二年魏明帝曹叡就派遣太尉司马懿率军四万征讨辽东,公孙渊抵御失利,与其子为魏军所斩,在司马懿攻破襄平后,进行了屠城,公孙氏政权中公卿以下官员全部被诛杀,武将二千余人,屠十五岁以上男子七千多人,收集尸体,筑造京观,此举足见司马懿作为政治家的残忍。
毓童是公孙渊的后人,自然是想要报复司马氏族,这样看来她与自己的目的竟然是一样的,可惜她用错了方法。
第一百七十九节 比悲伤更悲伤的秘密(三)
“毓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选错了人,所以才会功亏一篑。”
“难道不是吗?”
雨轻摇了摇头,说道:“不管你依附于哪个男人,最终结果都是被抛弃,纵使你当上了尊贵的王妃,说不定哪一日也会随着王爷的倒台而再次沦为别人的玩物,而你的报仇计划永远也不会成功,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也走错了方向。”
毓童一手抚弄着秀发,一手握着那把牛角梳,疑惑道:“我错在何处?”
“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局势,司马家三代人篡魏为晋,通过一系列的阴谋和利益交换,势必会保留许多前朝豪门士族力量和旧贵族权力网络,篡位带来的影响就是让其他世家大族觉得自己也有机会登上权力的顶峰,司马家的皇权威望不足,不管是钟会伐蜀,还是后来的灭吴之战,这都是司马氏族在为自己获取足够的威望而做出的举措。
自贾南风开始掌控朝廷大权,就将晋廷上下搞的乌烟瘴气,她为何要诛杀杨骏,弘农杨氏可以称得上是北方士族领袖,就像汉末第一家族汝南袁氏,如今仍是实行九品中正制,陛下手中的权力并不大,贾南风就是想要打破这种门阀与君权共治的局面,故而发动了宫廷政变,又陆续诛杀了许多功臣,她掀翻了桌子,可依旧没能推翻九品中正制。
早年王司徒推行甲午制和吏部尚书刘颂建立的九班制,全都以失败而告终,直到现在陛下还在为如何制衡各大士族而伤脑筋。”
雨轻不由得叹息一声,继续道:“就算你真的杀死了太子或者陛下,得利的人也不是你,当然东海王坐上皇位的可能性也不大,也许各藩王会有一番混战,不过江山最后还是会落到司马家族的手里,绝不会是公孙家族,就连辽东那一带也不属于公孙家族,你杀了太子,也是为别人做嫁衣,或许你还会被拉出来做替罪羔羊,依旧逃不开悲惨的命运。”
毓童恍然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左太妃的养女果然聪慧过人,将朝局看得如此透彻,我不会问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但你的命比我好,你的心比我干净纯粹,你可以看得更远,走的更远,如果能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
“如果我是你,可能很早就和残剑去隐居了,只要温饱足矣,我这人不喜欢宅斗,也不喜欢宫斗,根本不会去招惹那些世家子弟,那样活着太累,在这个时代,出身卑微的人确实不配谈什么理想。
我要是穿越成平民,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温饱问题,如何活下去,尽量让自己活得久一些,若是不幸穿越成奴隶,那我就一闭眼去撞墙,看能不能再穿回去,因为在这里,女奴就没有翻身的机会,更不可能成为贵公子的嫡妻,我是不会做白日梦的。”
毓童讶然问道:“你要穿到哪里去?”
雨轻拿出一张蓝色的笺纸,淡淡说道:“我是从梦里来,终究要回到梦里去。”
“你是在故意说笑话逗我开心吗?”
雨轻开始动手折千纸鹤,过了半晌才沉声道:“人生太短暂,我只想努力活出自己。”
牢房内再次安静下来,顺风直接盘腿而坐,吃着炸春卷,时不时瞥一眼正在对镜描眉的毓童,雨轻刚才只是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了最现实的话,毓童经历过这些悲惨,应该更有体会。
外面好像下起了雨,隐约能听到淅沥的雨声,毓童轻轻合上那个首饰盒,然后移步到雨轻身前,安静注视了她一会,低声道:“雨轻,当年左太妃是在汝南遇害的,而我听柳宗明说过东海王曾派人去过汝南,至于做什么他并不知晓,好像齐王那边也有派人去往汝南,东海王还曾与柳宗明谈及过有关杨骏留有遗诏之事,我在洛阳安插线人也是为了替柳宗明打探杨家旧事。”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毓童苦苦一笑:“以我的卑微地位也只知道这么多了,万山寺那件事的主谋是谁,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钟雅醉酒舞剑戏何虔,这出好戏我还真是想看哪。”
雨轻看出她神情复杂,似有难言之隐,便轻声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但说无妨。”
“蒲禄和蒲喈兄弟俩是我父亲的心腹随从,他们一直忠心于我,如今他们还在洛阳,在铜驼街卖凉簟的店铺掌柜就是蒲禄,他们只是负责收集一些情报,从未害过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够收留他们,因为残剑之前去洛阳杀了一个叛徒,无意中在洛阳城郊发现了一个采矿场,我也不确定是何人,能这般大胆在那里私自开采铁矿,不是王爷就是哪位豪门子弟了。”
“叛徒?”
“那人叫裘大隐,他是公孙恭的后人,当年要不是公孙恭暗中勾结魏军,我们燕军也不会那么快就被司马懿消灭,裘大隐以为自己隐姓埋名,我就找不到他,他真是自作聪明。”
雨轻点点头,原来裘大隐是被残剑所杀,这只是他们公孙家族内部之间的恩怨。
“我知道了,即便他们不愿跟随我,我也会放他们一条生路的。”
毓童把脖子上的一条银质项链取下来,项链上还挂着一枚戒指,然后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一起都交给雨轻,正容道:“这戒指是我们公孙家族祖传的信物,在辽东一带还有一些当年我曾祖父留下来的亲信,凭借此信物就可联系到他们。”
而雨轻将折好的千纸鹤放进她手心里,问道:“你为何要把这信物交给我?”
“我相信你,这些人在你的手里,也许会发挥出更大的潜能来,当然我也很确定,你会善待他们,就像你为受辱自尽的英莲伸张正义一样,也许我没有完成的事情,你可以帮我完成。”
“你什么都不问就这么相信我,我们这样也算是志同道合了吧,毓童,每件事情在得以完成之前,都看似不可能,我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做得到,但是我会秉持自己的内心,一直努力下去。”
毓童的脸上露出最真实的笑容,这一刻,她看起来很纯美干净,这才是公孙念慈。
第一百八十节 金谷友人 名士束皙(一)
没过一会,扫尘就跑过来了,回禀道:“雨轻小娘子,我家小郎君已经到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梧桐和花姑也走了过来,她们已经把有些女囚犯的冤情简单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顺风推着雨轻出了牢门,花姑抱着鲁班枕和梧桐跟在后面。
“雨轻,如果我死了,请把我和残剑葬在一起。”
“好。”雨轻回过头又看了她一眼,顺风继续推着她前行。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毓童笑着流下泪来,“雨轻,下辈子我们做朋友吧。”
“好。”这次雨轻没有再回头,却忍不住掉下泪。
“雨轻,不要忘了我,也不要同情我,因为我不喜欢被别人怜悯同情。”
“公孙念慈,我不会把你忘记的。”雨轻的声音有些哽咽。
当出了大牢,她再也听不到毓童的声音,只有无情的雨飘落在她的脸上,轻轻把她打醒,她眼角的泪和雨水一起流淌下来。
身穿绛紫色外袍的年轻男子为她撑起油纸伞,然后拿手帕帮她拭去脸颊上的眼泪,温和说道:“你和毓童又不相熟,况且你脚上有伤,还非要过来探监,出来后又在这里独自流眼泪,明早我就要回洛阳了,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呢?”
雨轻立马摇头辩解道:“钟雅,我才没有流泪,只是雨水落在我脸上而已。”
“你的眼圈都泛红了,真不该让你来探视毓童的,不管你从她那里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感受到了什么,那也只是她自己的经历,人世间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有很多,你又何必想太多,你还是你,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钟雅,我饿了。”
“好,我带你去吃饭,下雨了,我们去最近的食肆吃鸡汤水引饼吧,牛车上还有银耳莲子羹,你先喝一些垫垫肚子好了。”
“嗯,可是我想吃烤鸡翅,还有干炒牛河。”
“等回到家后,我陪你一起吃,好不好?”
“好啊,让他们多烤一些蒜香鸡翅,还有椒盐烤面筋,家里人多,至少每人都吃上几串,再搭配上我自己做的米酒,即便夜里没有大排档,我们照样可以吃得开心。”
“要不要我帮你冲一碗蛋花米酒?”
“钟雅,你也只会做这个了,哪天你煲个汤给老祖宗喝,她肯定会更喜欢你的。”
钟雅扶着雨轻坐上牛车,雨轻却掀起帘子对他笑道:“我忘记了,君子远庖厨,颍川钟氏子弟怎么能下厨做饭呢,能把鸡蛋打散,然后用开水冲碗蛋花米酒,已经很难为你了。”
钟雅自我调侃道:“我怕你吃我做出来的黑暗料理会生病,那样我的罪过就大了。”
雨轻笑嗔道:“你敢做,我就敢吃。”
“我堂堂广英亭侯,任中书侍郎,朝廷五品官员,屈尊做厨子,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哈,你这个中书侍郎又要上早朝,下班后还要忙于应酬,当官很累对不对?还是赋闲在家比较舒服。”
“你这个最闲的人,还不快去喝莲子羹。”钟雅也坐进车内,把帘子放了下来,牛车徐徐驶远。
在县衙外伫立良久的白袍男子幽幽开口问道:“幼安兄,钟雅明日就要回洛阳了吗?”
吕莘点点头,沉声道:“嗯,他好像是和山常侍一起返回洛阳,这次过来大概就是为了拜访平原王司马干,平原王如今为侍中,陛下有意给他加职太保,毕竟在朝堂上下,平原王是地位最尊崇的王爷了。
虽然他没有太多实权,但是有时候他出来表个态,还是很有分量的,其实山常侍就是平原王引荐给陛下的,当年王司徒想要改革官吏选拔制度,平原王就是支持派,王戎没有因此被免官,平原王也是在朝堂上为王戎说了好话的。”
李如柏手转竹笛,淡淡说道:“改天我要请雨轻来寐善园吃饭,不要闲杂人等过来打扰,你帮我把张舆和卢琛提前支走。”
吕莘苦着脸道:“你是在开玩笑吗,我怎么敢命令他们俩,况且我也没有办法支走他们。”
李如柏微微一笑:“郑翰过两天就要给猫举办葬礼了,到时候你拉张舆和卢琛一起去参加,估计来这里避暑的人都会去看热闹的,而雨轻肯定去不了。”
“好吧,我勉强试一试。”吕莘笑道:“我这会也感觉有些饿了,不如我赶过去蹭顿饭好了,反正是钟雅请客,他可比张舆大方多了,绝不会介意多一个人一起用饭的。”说着就匆匆走开了。
“雨轻心情不太好,也许吃东西能够治愈心情,我看她和钟雅在一起很舒服很随意,她的心情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李如柏撑着油纸伞,朝自己的牛车走去,心里不禁酸酸的,如果钟雅没来的话,他打算带着雨轻去寐善园,看来只能过两天再邀请她了。
阵雨过后,终于有了一丝清凉舒爽,到了傍晚时分,天空燃烧起一片橘红色的晚霞,暮色也变得温柔,陈眕和裴潭、左思、陆机他们一起在裴家花厅用饭,左思的友人束皙,担任博士,也在其中。
陈眕谈论起太子的宠妾蒋美人在东宫甚是得宠,又是太孙司马虨的生母,常让人制造玩弄之器供太子在后院游戏,尤其喜欢埤车小马,命令左右之人驰骑,还割断套马的皮带和勒马的缰绳,使堕地为乐。
“士衡兄,我觉得那个蒋美人长得和某人有些相像,不过她只是个屠家女,太子妃自然不屑与她这样卑贱的女人争宠,每日只是在宫中抚弄丝竹,遣怀诗赋,和昔日班婕妤、左贵嫔一样,贤良淑德,满腹才华,可惜她们都是独自绽放美丽。”
周恢哈哈笑道:“蒋美人活像雨轻的模样,对不对?”
裴潭立时放下筷子,敛容道:“弘武兄(周恢字),你是喝醉了吗?”
左思也把酒杯放到桌上,咳嗽一声,道:“蒋美人举止轻浮,言语轻佻,只会迷惑东宫太子,弘武兄拿她这样的女子和我的外甥女相提并论,你是在故意取笑我吗?”
陈眕赶忙示意婢女给周恢斟酒,眯眼笑道:“弘武兄说错了话,自当罚酒三杯。”
裴潭没好气的说道:“什么罚酒三杯,至少罚酒三碗,取大碗来,喝醉了就扶他下去歇息,明日也就清醒了。”
第一百八十一节 金谷友人 名士束皙(二)
周恢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景和兄,我说的话又没错,除非是瞎子,谁看不出来,广微兄(束皙字),你说是不是?”
束皙只是低头吃饭,并不想作答。
陆机却冷冷的瞥了周恢一眼,“少说醉话疯话,这里不是金谷园,没有歌姬舞女供你取笑。”
陈眕直接踩了一下周恢的脚,忙转换话题,笑问道:“怎么彦胄还不过来,说好的要给我们送烤串的,不会他一个人全都吃了吧?”
“怎么会呢?我和钟雅刚才把一盘烤串送去爷爷那边了,然后又给四婶、二哥哥和小智他们送去一些,谌哥哥和公安哥哥还在书房下棋,只要了两串,剩下的这些都是给你们的。”
这时钟雅推着雨轻来到花厅,雨轻就坐在裴潭和左思中间的位置上,微笑道:“烤了鸭舌,鸡翅,鸡排,面筋,还有牛肉串,这里面有三种味道,孜然味、甘梅味和椒盐味,甘梅味是最新的口味,钟雅刚才品尝了一下,他感觉还不错,希望你们也能够喜欢。”
雨轻拿起一串烤鸡排,递给束皙,“束先生,我很喜欢你所写的那篇《饼赋》,其中的‘柔如春绵,白若秋练。气勃郁以扬布,香飞散而远遍。行人失涎於下风,童仆空嚼而斜盻,擎器者砥唇,立侍者干咽。’将最为普通常见的汤饼描绘得如此美妙动人,以至闻见者,无不失涎干咽,很好的弘扬了中华美食,这篇《饼赋》随之传遍洛阳,再一次出现洛阳纸贵,束先生不愧是洛阳太学的高材生。”
束皙是阳平郡元城人,祖父束混曾任陇西的太守,父亲束龛担任过冯翊太守,声誉很好,束皙年少时入洛阳太学,在这里游学,当时的太学博士曹志就对张华说,“阳平束广微好学不倦,人莫及也。”
束皙博学多才,受到名士赏识,本该有一个很好的前程,但是老天给他开了一个玩笑,束皙的兄长名叫束璆,也是当时的名士,他自幼与石鉴的侄女订婚,石鉴长期任司隶校尉,在束璆来洛阳游历时,了解到石鉴是一个奸佞贪腐之徒,其子女亲戚也大都品质恶劣、道德败坏,就向其父束龛提出向石家退婚,但未被允准。
束璆与石鉴的侄女结婚后,因为石氏跋扈无礼,束璆极其讨厌她。一年后,他的父亲束龛病逝,束璆就以石氏“居丧不哀”为理由将她休掉了。
这下可惹恼了石鉴,直接把束皙赶出了太学,又对阳平郡府发了话,对束氏兄弟禁锢终生,不得出仕。
束皙不属于高门大族子弟,但他的祖父和父亲都做过郡守,也还算有点地位,这种不上不下的出身,更需要加倍努力,但他的兄长娶了权贵的女儿却又休了她,导致束皙的仕途也被连累了,他那时也许有些消极,所以写下《饼赋》,当时的人对此评价是不高的,“文颇鄙俗,时人薄之”。
在石鉴去世后,束皙才跟随王戎、张华担任属吏,之后转佐著作郎,继续秘书丞卫恒(卫玠父)未完成的工作,整理汲冢纪年,遂有卫束本竹书纪年。
这两年雨轻通过舅舅左思认识了束皙,经常和他一起去爬翠云峰,还给他讲一些有趣的故事,有什么疑难问题就请教他,他俨然成为雨轻的老师了。
束皙很快就吃完了那串鸡排,点头赞道:“雨轻,这个甘梅味酸酸甜甜的,很不错。”
雨轻浅浅一笑,看向正吃着椒盐味烤鸡翅的陈眕,说道:“陈先生,汲郡的吴泽陂,良田数千顷,蓄聚着污水,当地百姓却不去开垦种植,大家都认为疏通泄水之功不算困难,盐碱地可以成为平原,这种功利很大,可是豪强大族,怜惜捕鱼之利,向朝廷编造理由,最终未能动工,究其原因就是吴泽陂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成为各方巧取豪夺的对象。
可吴泽陂最有不需靠天时而可获得丰年的条件,因为这里的云雨在锄镐之下产生,稻粮在决泄过程中生长,不必望早晨的虹而沟渠来水,不必祭山川而大雨止息,并州年年饥荒,朝廷更应该大力发展农业,整治河道,兴修水利,灌溉农田,农水综合利用,就像稻田养鱼虾,巴蜀一带的百姓就利用夏季蓄水种稻期间,放养鱼类,农民也可以实现双重丰收,何乐而不为呢?”
雨轻拿起一串烤面筋,想了一下,又道:“汲郡豪强大族封山占泽,许多流民不得不依附这些豪族成为佃农或奴隶,其中不乏有从并州逃亡而来的,汲郡孙氏世居于此,正是隐士孙登的族人,在当地也算是郡望了。
听说巨鹿魏氏子弟就犯了事,想抓住某些豪族的错处也并非难事,朝廷只要能尽快收回这片湖泽,就可以在吴泽陂设立正式的军屯管理机构,对吴泽陂实施军屯,平时为民,战时为兵,这样于国于民都有利,也是最有效的管理办法。”
雨轻方才之言就是束皙向朝廷上奏的《广田农议》,开发吴泽是势在必行,至于对付汲郡的豪强大族,自然有人会出手。
陈眕喝了一口酒,笑道:“雨轻,我才吃了你的烤串,你就给我找麻烦,汲郡的那些豪强,可是不好打交道的,这事你应该找尚书右仆射崔随,也许清河崔氏能收拾得了汲郡的豪强,不过吴泽陂是一片汪洋的湖泽,根本不适宜百姓居住,要进行兴修水利开发河道,排水造地,沼泽地渐次耕地化,这样的水利工程可是既费力又费钱的。”
“陈先生,武帝时汲郡太守王宏勤恤百姓,疏导有方,督劝开荒五千余顷,当时正遇上荒年,其他郡县皆闹饥荒,而汲郡独无匮乏,武帝特下诏褒扬,赐谷千斛,后来武帝还下令修建了新渠、富寿、游陂三渠,灌溉良田一千五百顷,王宏的做法很值得倡导,如今的汲郡太守政绩平平,显然没有治理吴泽的能力。”
陈眕唇畔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容,“雨轻,你的意思是说汲郡太守该换人了?”
“陈先生,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个特别合适的人选,不如让杜尹(杜綝父)出任汲郡太守,督修水利,京兆杜氏极善水利,必能让吴泽焕然一新。”
陈眕直接把竹签子丢到空盘内,拿帕子擦了擦手,目光审视地看着她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你还真是厉害,想得很周全,估计你很早就在盘算这件事了吧。”
裴潭敛容道:“雨轻,找合伙人做生意就算了,但不要妄谈朝事。”
第一百八十二节 金谷友人 名士束皙(三)
“哦。”雨轻微微点头,双手托着下巴,喃喃自语道:“我只是觉得吴泽这个问题需要得到更多人的重视,反正王爷爷很赞同我的想法,张爷爷也是支持我的,我马上就要在汲郡开菊下楼分店了,开发吴泽对我也是利处多多。”
周恢一直盯着她看,她疑道:“周先生,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现在看来她勉强算是一颗漂亮的鹅卵石而已,怎能跟世间独一无二的瑰宝美玉相提并论呢?”
“她是谁啊?”
周恢哈哈一笑,连喝了三碗酒,然后站起身,又拿了两串牛肉串,信步走了出去。
裴潭给雨轻舀了一碗热汤,“他说醉话,你还问?”
“原来周先生喝醉了。”雨轻又扭头对钟雅笑道:“明日你就要回洛阳了,我的这串甘梅味的烤鸡翅就给你吃了。”
陈眕看见钟雅已经吃完了那碗葱油拌面,便调侃笑道:“彦胄,你和山允在平原王别院门外那里等了多久,我还以为他不会见你们呢。”
钟雅又夹起一个鲜肉锅贴,沾了点蘸酱,说道:“平原王很是慷慨,先前他就把封国内堆放的财物布帛全都送给山常侍了,今日还送给我一辆犊车。”
“平原王对钱财向来不感兴趣,也不过问自己封国内的事务,那些秩奉布帛全部放在露天堆积,时间一长风吹雨打也都烂掉了,他也不觉得可惜,还有更可笑的,每逢下雨天,他就把犊车放在外面淋雨,而把露车收进屋里,别人问他为何如此做,他就说‘露者宜内也’。
也许是宣帝(司马懿)老来得子,对他宠爱有加,才造成了他性格乖张,不过平原王眼光独到,山允和李重都受过他的提携,陛下大概是准备重新任用他们了,前任平阳太守李重在任三年,弹劾罢免了四县官长,却在弟弟李嶷死后,上表辞官,这次李重也要重返洛阳了,说起来李重年轻时在太学求学,和山允还是同窗好友,李重多半是要回尚书省任职的。”
钟雅轻啜一口冰镇梅子酒,淡笑道:“其实葛旟也去拜访了平原王,谈及到邬家的抢劫案,又说起了临淄以前发生的几起案件,还特别提到柳宗明,因为万山寺遇袭之事,毓童已经被逮捕入狱了,柳宗明声称自己对此事并不知情,竟还说毓童在两个月前就卷着钱财逃走了,他顾念主仆情分,也没有派人去追,如今毓童做出这等罪大恶极之事,他也是深感自责。”
陈眕吃了一口撒着芝麻孜然的烤面筋,“真是好笑,毓童竟是个女人,我们都被柳宗明那小子骗了,临淄的事情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这次他竟想私自开采铁矿,我看他是很难把自己撇干净了,当年刘寔因为儿子刘夏犯了事,两次被免官,如果临淄李槐的案子被调查清楚了,柳尚书只能辞官以求减轻对自己儿子的处罚了。”
此时雨轻却在同束皙讲开办学校的事情,等学校建成后,希望束皙到时去学校参观,陆机在旁边只是略微笑了笑。
左思皱眉道:“雨轻,你开办学校,还要收女学生,这实在有违礼制。”
“舅舅,我会把男女学生安排到不同的教学楼,不坐在同一间教室,没有逾越礼法,我想提供给平民家的孩子一个学习的机会,而且我已经答应韩大叔的女儿小昭了,要建一所学校,我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束皙呵呵笑道:“我看也没什么关系,连士衡兄都收了个女学生,农民家的孩子也想要读书识字,雨轻办一所学校,也是一件好事。”
陆机微笑道:“广微兄,雨轻也算是你的半个学生了,你自然支持她了。”
雨轻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烤鸡排,一边小口喝着热汤,眼角的余光瞥向裴潭,见他已经沉下脸来,便不再说话了。
夜风怡人,茜纱窗下,豆形嵌铜琉璃香炉上青烟袅袅,换上月白交领襦裙的少女正在伏案用精美的碧苔笺纸给太子司马遹写回信,手边还放着早上古掌柜派人送过来的司马遹的书信。
梧桐在旁研磨,看着桌上摆的小王子编织玩偶,便笑道:“雨轻小娘子,我猜你是要把这个小王子玩偶送给太子殿下的。”
怜画端过来一碗姜汁撞奶,含笑道:“看来小王子即将遇上真正的王子了。”
雨轻一边写着信,一边在心里想着陈眕在花厅上所提到的李重,昔年山允和李重都为吏部郎,身为吏部尚书的王戎就是听取了李重对重内轻外的现象提出的改革建议,推行的甲午制,凡选举皆先治百姓,然后授用,可惜遭到众世族的反对,遂将山允免职,李重也被外放平阳做太守,沉寂了这些年,司马衷又将他们二人召回洛阳,可见司马衷还是很看重他们的。
李重和山允起家官都是太子舍人,在司马衷为皇太子时,他们就追随于他,他们大概和司隶校尉许奇一样,都是司马衷的心腹大臣。
“雨轻这会是在屋里刻苦读书吗?”
裴肃缓步走至廊下,香草忙施礼回道:“雨轻小娘子还在屋内练习书法。”
“自从陆先生来到这里,你变得越发刻苦了。”裴肃大步走了进来,温和笑道:“你又跟着束先生学写文章,何时给我看看你的大作呢?”
“二哥哥,怎么这会过来我这里了,难道是四叔派你来检查我的抄书课业的吗?”
裴肃来到书桌前,伸手拿起一张左伯纸,点头道:“好俊气的簪花小楷,原来你抄写的是束先生的《劝农赋》,此赋虽小,但甚有意思。”
雨轻微微蹙起眉头,说道:“专一里之权,擅百家之势,还美名曰‘劝农吏’,这些治民贱职的小胥吏哪里是在劝农,分明就是害农坑农的蠹虫,只要有肥脯和美酒,他们就可以指鹿为马,每到秋收之时,劝农吏下乡,农民们便要杀鸡宰豚,违心款待这些蠹虫,深怕他们一个不顺心,就增敛更多的赋税。
定一以为十,拘五以为二,盖由热啖纡其腹,而杜康咥其胃,每户分摊多少租赋,全都是看农民给劝农吏送礼和宴请的丰厚与否而定。
读完束先生的这篇《劝农赋》,让我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人所写的《催租行》,里面催租里正的丑陋嘴脸和这些劝农吏都是一丘之貉。”
第一百八十三节 有个哥哥真好
裴肃坐于玫瑰椅上,微笑道:“何必如此愤慨,好像你看到了一样,胥吏大都贪财,而且基本上都是本地人,可能还世代为吏,想做吏也不容易,有时候还得用钱来买,虽然他们职位不高,但是掌管着地方的账簿,可以决定地方税额的高低,有压榨百姓的行为也不足为奇了。”
雨轻拿着手摇小风扇,给裴肃吹了吹风,展颜笑道:“二哥哥,原来你这么明白啊,早知道我就不问楚兄了,这些不入流的没有品级的小吏就相当于小鬼,难缠的很,在县城的一亩三分地,不论是乡绅还是商户,都不愿意轻易得罪小吏,而且这些小吏们联合起来,还能够架空知县,楚兄很聪明,一到任就请衙门所有的衙役和小吏们吃饭,给足下边人面子,以后也就好办事了。”
裴肃伸手捏了捏她的小瑶鼻,关心的问道:“汤药喝过了吗?”
“嗯,二哥哥,郑翰过两日就要给公主的宠猫举办葬礼了,到时你会去参加吗?”
裴肃点点头,说道:“茂弘兄心情不太好,子谅方才还说去看一场荒唐的葬礼或许能转换一下心情,你那个受伤的婢女如今可好些了?”
“嗯,她今日好多了,也想开了。”
“这样也好,我看她有一股英气在眉间,又是武功高强,不会随意任人摆布的。”裴肃又看向雨轻,笑道:“至于你,才是最让人伤脑筋的,整日做的事情都让人匪夷所思,竟把郭璞也叫来了成皋县,难道你还想要跟他学习方术吗?”
雨轻噘嘴道:“二哥哥,其实我也很想跟着河东郭公学习卜筮,可是郭公不再收徒了,我只能偷学到一点皮毛而已。”
“你和郭璞凑到一处,自然是在想什么歪点子,你就不能像知世一样乖巧一些,你们俩自幼相识,如今她已嫁进荀家,变得更加懂事,过得也很幸福,你却还是老样子。”
“知世前两天还给我写信了,说她很喜欢我送给她的毛线编织的一对姐妹花小玩偶,知世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在荀家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也会替她想办法,荀家族人太多,知世又太天真,幸福肯定有,但是受委屈的时候也不少,待在婆家肯定没有在自己家里舒服自在了。”
裴肃听后不禁觉得好笑,“照你这么说,世间的女郎都在自己家里悠闲生活一辈子好了。”
雨轻坐在裴肃身边,吃着姜汁撞奶,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点头道:“嗯,我就是这么想的,一直陪着爷爷和叔伯们,还有二哥哥,和你们一起生活最幸福了。”
“雨轻,你真是又傻又呆,哪有陪着我们过一辈子的道理?实在不行就找个入赘女婿好了,那样你就不用去婆家受气了。”
“二哥哥又拿我打趣,反正我哪里也不去,就要永远黏着你们。”
“算了,你的这些傻话呆话,让外人听到了绝对会说你白长了一个好胎子,原来是个傻瓜。”
裴肃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说道:“好好养伤,好好歇息,等回到洛阳,老祖宗看到你变清瘦了,又该说个没完了。”
雨轻抬眸笑道:“二哥哥,在我那年罚跪祠堂时,你悄悄过来探望我,怕我夜里冷,特意让厨房的人给我炖了参鸡汤,并且带了一条狐狸毛毯子,你还宽慰我不必听外面的俗语,想那些俗事,我当时情不自禁地流泪,那是因为感觉自己很幸福。”
裴肃伸手抚摸了一下雨轻的头,“傻瓜,我是你的哥哥啊,远远的看着你被鞭笞,我除了难过,却什么也做不了,可这又是你必须独自面对的事情,既然你来到了这个家,就要遵守这个家的规矩,爷爷只想你谨记这次教训,而不是为了惩罚而惩罚。
你被罚跪祠堂,背上的痛可以用药治愈,但我怕你心里有痛,初到这个家,就遭受这些,大房的人对你不算友好,我也是看得见的,我能做的事就是让你心里感觉舒服一点。”
雨轻欣然笑道:“那砂锅参鸡汤味道清淡鲜美,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鸡汤了,有哥哥真好。”
裴肃这时候想起雨轻给小智他们讲得一个故事,便说道:“要是摊上一个不成熟的哥哥也是很倒霉的,就像那个《萤火虫之墓》故事里面的一对兄妹,命运很悲惨,但是作为哥哥的他太过懦弱,身强体健、四肢健全,就只能选择偷东西吗?
没有自己的独立思想,也认不清现实,他应该站起来,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挣钱,努力的让妹妹活下来,而不是被人抓着挨打,跪下哀求,无助的痛哭,最后让自己的妹妹饿死,他这个哥哥当的太失败了,连如何生存都不知道,完全就是个笨蛋富二代,这也许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雨轻好奇的问:“二哥哥,如果你是他,会怎么做呢?”
“如果自己实在没有抚养妹妹的能力,就忍辱负重的待在亲戚家里,至少保证两个人不会被饿死,然后去外面找点事情做,还可以挣一点口粮,让妹妹过得好一点。
富家子弟家破人亡的例子比比皆是,就连落魄的季冬阳都知道在街边卖字画挣点钱,所以说他这个哥哥算不上无辜,甚至可以说就是他亲手把自己唯一的妹妹推向死亡深渊的。”
“那么二哥哥也会摆摊卖字画吗?”
“干什么工作都无所谓,只要能挣钱养活自己和家人,在码头做苦力,端盘子的店小二,路边摆摊,真到了那般田地还挑什么工作,恨不能多打几份工呢。”
雨轻认真的说道:“府里人都说二伯母为人懦弱木讷,她却能把二哥哥教育的这么好,难怪这么多士族子弟都想求娶范阳卢氏之女,原来都是看中了范阳卢氏的家学渊源和家风严谨,其实二伯母是大智若愚。”
裴肃笑了笑,说道:“就你会说话,好了,天晚了,快些歇息吧。”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怜画又把雨轻未写完的书信从方角书柜里拿了出来,放于桌上,低声道:“雨轻小娘子,四老爷肯定是不会让你去参加什么猫的葬礼的。”
雨轻继续吃着姜汁撞奶,满不在乎的说道:“我本来就没想过去参加那么奇怪的葬礼,待在家里和顺风、阿岩吃肠粉,喝红豆薏米粥,也很好啊,况且有郭璞去参加,那场葬礼必定会更加精彩的。”
第一百八十四节 一只猫的隆重葬礼(一)
今日天气阴沉沉的,天空白茫茫一片,雨丝凄迷,如烟似雾,郑翰一身素服,面容憔悴,方才在阮孚抚奏琵琶时,他便在雪眉的墓碑前失声恸哭,几乎晕厥过去,好在管事赖荣在旁搀扶着他。
“雪眉,你自从跟随始安公主进入我们荥阳郑家大门后,郑家蓬荜生辉,族中子弟仕途亨通,皆是因为有你忠心耿耿地守护,你与我们相伴三载,犹如家人朋友,而今逝去,定是我辜负了神明,才使你这么早离我而去,我情愿跟你一起死去,现在我们一个在天涯,一个在地角,你活着的时候和我形影相依,死后魂灵也要常在我的梦中显现,我每日都会向你忏悔,替我好好陪伴着公主,我的余生都会沉浸在悲痛之中,没有尽头.......”
站在众人面前高声念诵这篇很奇怪的祭文之人正是吕莘,写这篇祭文的人却是雨轻,她并未出现在这里,祭文是以郑翰的口吻来写的,就好像是雨轻替他代笔所写,把郑翰的悔恨、悲痛和自责等感情全都表达了出来。
吕莘神色一肃,抬手示意不远处的乐队开始演奏,一曲《醉红颜》缓缓响起。
伴着凄凉伤感的旋律,一袭轻纱白衣仙气飘飘的莺音开始哼唱起来,没有一句歌词,却能让人悲从心来。
这两年莺音凭着自己的歌喉令洛阳不少的名门豪族贵游子弟为之动心,经过全方位打造,面容秀美的莺音已经成为洛阳最美的歌姬,也是洛阳四美之一。绝大多数在场的人都见过莺音,只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山朗皱了皱眉,问道:“吕莘,你写的祭文也太奇怪了,还带乐队来这里演奏,又让人唱什么歌,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吕莘淡淡说道:“庄子之妻亡故,庄子也没有哀痛哭泣,反而箕距在地上,鼓盆而歌,这就是‘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再说雪眉生前喜欢听音乐,阮孚能在这里弹琵琶,我为何不能让乐队演奏一曲呢?”
“你的乐队演奏的什么破音乐,一直啦啦啦个没完,谁能听得懂?”
山朗冷哼一声,又斜睨着山延,说道:“幼安兄看得起你,带你来参加这场葬礼,可是你根本不配与我并排而立,给我滚远一些,别让我看见你。”
山延正色道:“在庄重肃穆的葬礼上这般恶语相向,惊扰了公主的爱猫在地下安眠,你觉得自己承担得起吗?”
“你.......你这卑贱的奴仆,竟敢在我面前嚣张,真是欠打!”
山朗按耐不住心中怒火,在他眼中,山延就是个低贱的家生子,即便山简抬举他,让山旦认下山延这个庶子,但是山朗照旧对他呼来喝去,不给他好脸色,以前对他只是鄙夷不屑,现今却是从骨子里的厌恶。
“山朗,你凭什么打我?是不是觉得自己太丢人,从前被你随意打骂的小厮也可以擢为三品,难道你不奇怪为什么自己的那些书籍长时间堆放在书架上却没有积灰,也没有被虫蛀,那是因为平日里我会把书籍偷偷拿回自己房中,在夜里读书,并且抄录下来,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就会请教士伦兄,或者季兄,所以给你做贴身小厮也是有许多便利之处的。”
“好啊,你还敢偷我书房里的书籍,你胆子真够大的。”
“你自己不喜欢念书,还拦着不让别人借阅,非得堆放那些书籍直到发霉烂掉吗?”
山朗和山延你一言我一语,就在雪眉的坟前争执起来,张舆和卢琛看着这一幕,更觉荒诞可笑。而陈眕和周恢也在人群中,刚才那一曲《醉红颜》所带来的淡淡感伤,很快就被山氏兄弟的争吵给赶走了。
在场的人也都开始窃窃私语着,还有的人忍着笑,望着山家兄弟俩水火不容,互相指责,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悲伤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王祷见他们二人互相看不顺眼,争成这样,实在有失士族颜面,皱了皱眉,便出声制止道:“山朗,山常侍才刚离开成皋县,你就在这里欺负自家人,小心有人转头告诉山常侍,对你家法伺候,还有山延,山朗毕竟是你的亲兄长,你这样目无尊长,让外人看去只会说你们山氏子弟缺少教养。”
山朗瞪了山延一眼,就走到姜建那边去了,而吕莘轻轻一笑,又对面有惭色的山延低语道:“茂弘兄向来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说话不偏不倚,你不必太在意。”
卢琛稍微把油纸伞抬高一点,微笑道:“山家的家事真是有趣,都可以改编成剧目了,庶子是没有资格继承爵位的,只能在嫡子继承家业之后,在嫡子下面混饭吃,但如今在山家,庶子却比嫡子优秀,往后山家应该会很热闹的。”
张舆淡然道:“因山延是婢女所生,以前经常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是时候反击了,作为庶子就算得不到家产,只要自身有才华和能力,也可以出去挣一份家业,何必甘心为守家之犬呢?”
雨水斜斜密密,卢琛把伞向前压低一些,笑道:“才华也许有,至于能力,我想他还需要锻炼自己。”
“听幼安兄那天说的意思,他好像不会去北海游学了,估计山延会跟着幼安兄一起去洛阳的。”
卢琛略笑了笑,吕莘可不是听了雨轻的劝说,才打算去洛阳的,不过雨轻的某些建议,他还是会考虑的。
郑翰并不理会他们,只是抚摸着墓碑,含泪埋怨道:“穆榜,你是怎么做事的,都没有摆上雪眉最爱吃的圆盅鸡心,还有那鸡肉也没有撕成均匀的条状,这让我的雪眉怎么吃得下去?”
猫管事穆榜赶紧跪在墓前,他是专门伺候雪眉的,只见他将摆放的其中一盘祭品小心捧在手中,这是白水鸡胸肉,往日都是猫管事亲手把煮熟的鸡肉撕成条喂给雪眉吃,今日穆榜估计是哭忘记了。
他立马自己扇自己俩耳光,哽咽道:“是我疏忽了,还请少明郎君责罚。”
“每次公主唤它的名字,它就疾步奔到公主跟前,手舞足蹈的,不管公主要去哪里,它就在前面开路,公主睡觉时,它就守在旁边一动不动,它最是善解人意,自然不会怪你,我只怪我自己,没能留住它.......”
张舆见郑翰如此伤心的落泪,便对身边的卢琛小声道:“子谅兄,你说他是怎么哭出来的呢,不会真像雨轻说的那样是提前吃了芥末吧?”
卢琛撑着伞,微微一笑:“很有可能。”
张舆低声道:“始安公主葬于荥阳郑家祖坟,按理说郑翰应该把这只猫葬在荥阳才对,怎么偏偏跑来成皋县,难道这里才是风水宝地?”
第一百八十五节 一只猫的隆重葬礼(二)
卢琛沉声道:“他为这只猫举办隆重的葬礼,除了黄金棺材,还有大量的随葬品,这已经能引起那些盗墓贼的注意了。”
张舆微微点头,他也感觉郑翰不会无缘无故的为一只猫举办葬礼,还特意选在这里,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张舆也摸不清,至于什么盗墓贼,他也不甚关注,眼下他只注意着人群中的那个人,就是柳宗明。
而在寐善园中,有个明媚的少女正坐在秋千上,在秋千的长绳上缠绕着一些鲜花和藤蔓,点缀出浪漫的气息,少女慢悠悠的荡着,罗衣轻飏,时不时望一眼前面的白袍男子,他正在砍竹子,因为他打算待会以竹代锅来烹饪美食。
“先把泡制好的大米和糯米装进竹筒中,装满三分之一的米就可以了,要留一点空隙,因为米会膨胀的,然后再加点水,最后用芭蕉叶封口,双手稍微晃动一下竹筒,这样里面的米和水才会均匀。”
花姑和顺风就坐在小板凳上,按照李如柏所说的方法,开始做竹筒饭。
在李如柏将剩余的枯竹子劈完后,就简单洗了洗手,随后甘泉递过来一杯茶,李如柏轻轻抿了一口茶,目光又落在少女身上,秋千慢慢停了下来,雨轻从梧桐手里接过一本书籍,翻开细看,浑然不知李如柏已经走近她身前。
“你还真是刻苦,上次看你在研读《吴书》,现在连《三吴郡国志》都要翻阅,不过这是谁抄录下来装订成书的,我观他用笔多不藏锋,有隶书笔意,章法自然,笔力劲健,颇具古朴天真之趣,他擅长写隶书,多半还是江东人士,他到底是何人呢?”
雨轻没有抬眼看他,又翻了一页,简单回了一句,“他是吴郡张氏子弟。”
“那就是张季鹰的儿子张珲了,他家藏书自然不少。”
雨轻这才抬眸笑道:“李如柏,没想到你还知道阿珲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去的洛阳啊?你们认识吗?”
李如柏手转竹笛,轻笑道:“吴郡名门子弟在洛阳为官的就是那么几个,我去洛阳做生意的时候,也是有所耳闻的,张珲怎么可能与我这样的商贾来往呢?别说认识了,就连他的面我都没见过,那么他是个矮冬瓜,还是瘦竹竿呢?”
“什么矮冬瓜,瘦竹竿的,阿珲哥哥不仅儒雅有风度,而且很有爱心,在府中亲自植树种花,还养过小白兔。”
李如柏很不屑的笑了笑,“那是他太闲了,只能找点无聊的事来做,吴郡名门子弟是不是都这样?”
“不是。”雨轻合上书籍,被他这么一打扰,根本没办法继续看书了。
“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我们的头顶是晴天,可那边就未必有好天气了,不过葬礼上下雨,更能渲染出悲伤的气氛。”
“你看到过一边晴天一边雨吗?”
李如柏摇摇头,“这是不是应该叫做太阳雨?”
“嗯,太阳雨的形成有很多种情况,有可能是远方的乌云产生雨,被强风刮到另外的地方落下,还可能是天气突然转变,从高空降下的雨还未落地,云就已经消失了,所以天气看起来晴朗却下起了雨,如果正好站在下雨和不下雨的交界线上,那才是难得一见的奇观哪。”
“雨轻,我喜欢下雨天,安静的坐在凉亭内,听雨落下的声音,它最为自然纯净,是一种很治愈人心的声音。”李如柏很随意的坐在旁边的秋千上,笑道:“雨轻,你的名字很动听,让人一瞬间就能记住,你是在雨天出生的吗?”
“我的名字是母亲给我取的。”
“那你有表字吗?”
“还没有取。”
“不管是你的爷爷,还是你的叔伯们,都是当今名士,肯定会给你取一个好听的表字的,如果你有了字,可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雨轻点点头,又微微看了他一眼,“再过些天我就要回洛阳了,你也该把书还给我了。”
李如柏把秋千荡起很高,花影斑驳落在他雪白衣袍上,他眸光温润,面带笑容,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年般的恣意恬淡,“不是还要再过些天你才会离开这里,那么我就再过些天还书好了。”
雨轻要来他手上的竹笛,试着转动两下,又说道:“李如柏,你以后不要随便偷别人的东西了,也不要再骗人了。”
李如柏不禁哈哈笑了起来,雨轻撇了撇嘴,摇头道:“随便你好了,你去偷去抢去骗,与我何干?”
“我知道了,以后我不再骗你了,也不会偷你的东西了。”
荡起的秋千渐渐慢下来,李如柏注视着正在转竹笛的少女,发间那对小小的流苏珍珠蝴蝶结时不时晃动着,倍显俏皮可爱。
雨轻慢慢转动着竹笛,沉吟了一会道:“池子里结了莲蓬,我让人摘了十个交给双穗,到坟上供毓童,多谢你把他们合葬在一处。”
李如柏脸上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就像一个熟识很久的好朋友,“不过使了一些钱,雇了几个人,悄悄给毓童和残剑建坟立碑,你圈在家里行动不便,举手之劳的小忙而已,不必言谢,郭璞这个初出茅庐的术士帮他们选择了水边的一块墓地,临近水边也不怕坟冢被淹没了,怎么看都不像是风水宝地,他说那里将会变成良田,你竟然还信他的话?”
雨轻淡淡说道:“要是哪一日真的被冲坏了,就再麻烦你把他们的坟修缮一下,我来出钱就是了。”
“你让郭璞和孔晟、郑廉他们参加葬礼,可是为了柳宗明?”
孔晟和郑廉两人是从北海郡赶来,他们此番还带来一个重要的证人。
“毓童交给我一封信,信上写了一个很诡异的故事,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李如柏凑近她,眯眼笑道:“这样的故事才有趣,女先生说书,我更爱听呢。”
在葬礼上,突然传来凄厉的猫叫声,郑翰由管事搀扶着四下张望,望不见猫的身影,只有一声声猫叫。
这时郭璞走至墓前,蹲下身子,他的脸贴着凉凉的墓碑,过了一会,便叹道:“原来它在诉说一个悲惨的故事,由于这里怨气太重,它无法得到安宁。”
众人惊愕不已,山朗抢步上前,指着他道:“你休要胡说,这里哪儿来的什么怨气?”
第一百八十六节 一只猫的隆重葬礼(三)
“我已经看到一家五口的魂魄飘荡在这里,大风起,悬挂着的白幡马上就要被鲜血染红了,因他们蒙受大冤,变成孤魂野鬼被怨念羁绊,不肯去投胎转世,四处游荡,如今托灵猫陈述他们的冤情,只盼沉冤昭雪。”
郭璞此话一出,天空突然变得昏暗,狂风起,尘土飞扬迷住了大家的眼睛,当再次睁开眼时,白幡已被鲜血浸湿,血水正一滴滴落在地上。
“布上真的有血,这是怎么回事?”山朗一脸惶恐,惊叫着跑到郑翰身边,声音发颤:“少明兄,难道这里真的有鬼,还不止有一个鬼,他说有五个鬼,怎么办?”
郑翰由管事赖荣搀扶着,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的问道:“郭璞,刚才雪眉都说了些什么?”
张舆却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你就把他们的冤情讲给在场的人听听吧,正好姜县令和谭县丞都在这里,还有陈先生(陈眕)和周先生(周恢),若真有天大的冤情,自会给他们做主的。”
郭璞徐徐走了几步,思忖片刻,缓缓说道:“在河东解地虞乡,郡望柳氏家族常周济贫困百姓,深受乡党敬重,族中有个叫柳子都(柳瑁字)的,为人最是慷慨大方,还与寒门庶族子弟来——”
“郭璞,你怎么说起柳宗明的父亲来了,莫非这五个鬼跟他有关系?”
山朗一脸诧然,又瞟了一眼柳宗明,他的神情很怪异,慢慢从人群中走出来,微微一笑:“你想在这里编故事,污蔑他人清誉,小心有牢狱之灾。”
陈眕似乎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笑道:“郭璞,继续讲下去。”
郭璞点头,接着说道:“同乡人翟玉岭家境清寒,膝下有个女儿,长得清丽脱俗,柳子都对她一见倾心,然而翟玉岭性情迂腐而固执,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给别人做妾室,柳子都乃士族子弟,也不可能公然暴露自己的这种心思,想要得到这位美貌的姑娘,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于是,柳子都的计划开始了,由于翟玉岭很有才华,他就请翟玉岭来家塾教书,时常对他嘘寒问暖,翟玉岭在不经意间谈及到父母的灵柩寄葬在幽州,因没有能力将父母灵柩还乡安葬而郁郁不乐,柳子都听后马上慷慨解囊,命人把翟玉岭父母的灵柩运回,还赠与了他一块墓地。
没过多久,在翟家的田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生前与翟玉岭有过节,官府以翟玉岭涉嫌谋杀而将其逮捕入狱,柳子都拿钱打点衙门上下,多方斡旋,翟玉岭才得以释放。”
陈眕忍不住问道:“他做了这么多,翟玉岭可有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他做妾?”
郭璞皱了皱眉,说道:“没有,虽然他对柳子都心怀感激,但他这个寒门子弟一身傲骨,也很执拗,绝口不提女儿的亲事,后来有一天翟玉岭的妻子带着女儿回娘家探亲,因为三个儿子还太小,翟玉岭得留在家中照顾他们,就跟柳子都请假,说回家住几天后就回来。
就是在这一天夜里,柳子都派人前往翟家,悄悄将他家的门户上锁,然后一把大火,把翟玉岭父子四人活活烧死,全都化为灰烬。
之后柳子都又佯装惊讶悲痛,假惺惺悼念,再次出钱为翟家父子料理后事,这母女俩也没有谋生的手段,就依靠着柳子都的周济度日。”
柳宗明脸色阴沉,冷冷的逼视着郭璞,眼神如刀锋一样的凛冽,仿佛想要将他整个人撕碎。
郭璞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唇畔泛起了一抹讥笑,继续说道:“后来不断有人上门提亲,翟夫人依附柳家生活,女儿的婚事总是会找柳子都商量,柳子都却从中作梗,使翟家女儿婚配不成,久而久之,柳子都渐渐露出想要纳他家女儿为妾的意图,翟夫人感念柳家的恩惠,便答应下来。
她的女儿却不愿意,直到某天夜里,她梦见自己的父亲,翟玉岭在梦中对她说,‘你不嫁给他,就永远不能满足我的心愿。’她便依从了自己的父亲,嫁给了柳子都。”
周恢想了一下,沉吟道:“柳尚书府上好像并没有这位翟氏,难道她已经死了吗?”
陈眕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翟玉岭和他的三个儿子,再加上他的女儿,正好五个人。”
郭璞慢步走至柳宗明身前,幽幽开口道:“过了一年多,她生下柳宗明后就死了。”
柳宗明剑眉一挑,怒道:“你简直是胡说八道,我的母亲出自太原郭氏,你在此污蔑我的父亲,到底是何居心?”
郭璞哂笑道:“因当年郭氏膝下只有一女,所以你从出生起就寄养在正妻郭氏名下,自然就是嫡子,而且郭氏抚养你长大成人,对你也很是疼爱,不过后来郭氏又生下一子,叫柳尚,你应该能够感觉得出,郭氏对柳尚更偏爱一些,可绝不仅仅因为柳尚是小儿子,而是因为柳尚才是郭氏的亲生儿子。”
柳宗明大声喝道:“你说够了没有?竟敢编造这样的故事羞辱我们河东柳氏,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郭璞摆摆手,走到墓碑前,说道:“这是事实,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回去问问你的父亲,都是他干出的好事,我和你们柳氏素无冤仇,为何要在这里故意诋毁你们的清誉,这么做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冤魂野鬼只会去找你们柳家的麻烦,说不定还会跟你叙叙旧,毕竟翟玉岭是你的亲外公。”
陈眕不由得呵呵笑起来,“难道这就是翟玉岭的复仇方式?”
张舆此时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当望见孔晟和郑廉并肩走过来,他便暗自笑道:“雨轻还把他们俩也请过来了,在葬礼上揭开所有事情的真相,这是要把柳宗明逼疯的节奏吗?”
孔晟和郑廉走到陈眕他们跟前,略施礼,然后孔晟命令道:“把那个人带过来吧。”
当即两名护卫把一名中年男子带上前来,那中年男子也不敢抬眼看前面站着的几位贵人,只是低首道:“在下叫郁保四,是北海郡府衙的一名小吏。”
孔晟含笑道:“这里有步兵校尉,散骑常侍,许多名门子弟,还有成皋县令和县丞,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兴许临淄的那几起案子也可以真相大白了。”
第一百八十七节 一只猫的隆重葬礼(四)
“我与聂林是府衙同僚,他被捕之前曾来过我家,交给我一本账簿,告诉我说柳宗明曾命人在羽山附近私自开采铁矿,这本账簿一直由柳家管事来保管,聂林担心李槐的那桩案子会查到自己身上,所以——”
柳宗明马上斥喝道:“郁保四,你究竟是收了谁的好处,跑来这里信口雌黄!”
“没......没有,我已经把账簿交给孔家小郎君了,李槐并不是聂林所杀,而是........”
柳宗明急忙辩解道:“陈先生,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什么账簿,我可以把管事叫来,让他当面解释,也许是毓童背着我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陈眕摇头叹息一声,“宗明,毓童已经在牢中自尽了。”
孔晟敛容道:“柳宗明,你这人还真是薄情寡义,无耻至极,到现在还往毓童身上泼脏水,她好歹跟了你这些年,尽心服侍你,到头来连个正经妾室都没当上,就这么安静的死了,她对你连恨意都没有,原来在她心里你什么都不是,在河东柳氏子弟中,你依然什么也不是。”
柳宗明冷冷地道:“孔晟,我不曾得罪过你,今日你带人过来栽赃陷害我,又出言羞辱我,枉我还以为你是正直之人,没想到你也是趋炎附势之徒。”
孔晟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死了个毓童,事情仍然没有结束,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郭璞刚才所说的柳子都放火烧死翟玉岭及其三个幼子这件事,我相信顾廷尉必会彻查此事的,至于临淄李槐案,账簿是真是假,也需要继续调查,我并没有认定你就是幕后主使,你又何必着急辩解呢?”
“很好,特别好,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
柳宗明指着他们,怒极反笑,把伞丢到地上,笑容逐渐狰狞,大声喊道:“怎么听不见猫叫声了,那只害人的妖猫躲到哪里去了?别让我抓住它,不然我会亲手宰了它!”
张舆望着举止失态的柳宗明,脸上略有变化,沉吟道:“真相从来都是不美的,可却是唯一的,真实的,这种幼稚的话也只有雨轻说得出来,柳宗明总是喜欢自作聪明,却做着最愚蠢的事,住在洛阳城的人可不是傻子,被蒙在鼓里的傻瓜只有他一人而已。”
陈眕微眯凤眸,云淡风轻的说道:“他还是太年轻了,经不住事,不像公安你有爷爷的悉心教导,能够很快看到别人的局限性或弱点,裴家人确实有眼光,你和彦胄的成长速度都很快。”
张舆只是笑了笑,然后偏头吩咐朗清几句,朗清颔首领命,匆匆走开。
吕莘直接走到郑翰身边,很好心的为他掸去肩膀上的雨珠,笑道:“郑兄,柳宗明已经失去理智了,不必在意他的话,雪眉很有灵性,知道你对它的好,它一定会在地下保佑你的。”
郑翰却推开为他撑伞的赖荣,整个人立于微微雨幕中,手里握着始安公主生前常佩戴的羊脂白玉佩,伤心道:“徘徊不忍去,徙倚步踟蹰。落叶委埏侧,枯悄带坟隅,孤魂独茕茕,安知灵与无.......”
吕莘听着郑翰这会还不忘吟诵几句悼亡诗,顿觉好笑,从荷包里倒出几颗杏干,山延拿了一颗,又看向柳宗明,不由得问道:“幼安兄,柳宗明这是怎么了,又是笑又是哭的,不会是真疯了吧?”
吕莘把杏干放入口中,沉吟道:“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疯了倒是好了。”
不远处停着几辆牛车,卢琛望过去,车内之人却放下了帘子,牛车徐徐驶远。
卢琛淡然一笑,“他这人既然来了,就该过来同大家打个招呼才是,竟然又默不作声的离开了,他还是一点都没变。”
与此同时,雨轻和李如柏正坐在花厅用饭,李如柏学着雨轻的样子也用薄饼卷好烤鸭肉,咬了一大口,满意的点点头。
雨轻单手支颐看着他,说道:“河东裴氏、卫氏、京兆韦、杜二氏,都是一流的门阀大族,与他们相比,河东柳氏未免有些逊色,到现在都未出现过高官显宦,在晋武帝时期,柳轨只担任过尚书郎,与贾充一同制定过西晋刑律,其子柳景猷却没有入洛为官,柳氏在地方上算是郡望,但到了洛阳就没多少影响力了,当然也算不上一流高门。”
李如柏吃完卷饼后,擦了擦手,又喝了一口鲜美的鱼汤,觉得味道还是太淡了,又往汤里加了点醋,笑道:“我现在更好奇柳宗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会有什么反应,是笑还是哭呢?”
“柳宗明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猜郑翰绝对是哭笑不得。”
“雨轻,你好像更关注荥阳郑氏,河东柳氏确实跟荥阳郑氏没法比,估计柳宗明也不是郑翰的对手。”
“我的姐姐嫁到荥阳郑家,我自然关心郑家的情况了,郑翰实力如何我才不在乎,因为我的姐夫是郑卓,他有柯亭笛,吹奏出来的曲子很动听,对了,你的竹笛有名字吗?”
李如柏淡淡说道:“就是一支普通的竹笛而已,不像蔡邕所制的柯亭笛闻名于世,而且名字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也对,你是江湖上的月判官,也许他们都以为你手中的竹笛也是杀人利器。”
雨轻浅浅一笑,然后夹起一个茴香丸子,沾了沾酱料,又道:“这应该是用新采摘的茴香苗做的炸丸子,很酥脆,没想到你也喜欢吃这种素丸子,而且你还会做鱼脍,快刀如飞,没有假以时日,哪能有如此刀法,可见你在家经常操刀下厨,你就是那种‘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男人,要是哪一天你破产了,可以来菊下楼当厨子,我肯定高薪聘用你。”
“我难得做顿饭,你却希望我破产,早知道直接让双穗和甘泉去地里挖点野菜,煮一碗菜羹汤给你吃,那样还简单。”
“好啊,反正现在蔬菜匮乏,能有新鲜的野菜吃已经很好了,大棚里种出来的蔬菜总是没有田地里长出来的好吃,什么季节吃什么菜,我这人不挑剔的。”
“雨轻,我上山采了一些野生蘑菇,你走的时候要不要带点回去?”
雨轻点点头,继续吃着丸子,想了一会,又道:“李如柏,你说你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其实我也不喜欢,可是不喜欢也没有办法,在我很小的时候,身边只有几名婢女,她们陪着我用饭,陪着我说笑,陪着我去庭院里玩耍,我并不感觉太孤单。
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会有点伤心难过,但是睡一觉就好了,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可以选择不同的人生路走,我偶然发现一个小男孩写的日记,他很孤单,但也很坚强,我很喜欢他这样坚韧不拔的性格,现在的他一定成长为很优秀的人了。”
第一百八十八节 归来(一)
“你并不认识他,只是在无意中看到他所写的日记,就有这种感受,看来你遇到了对的人。”
雨轻微怔,因为自己和那个小男孩有着类似的童年境遇,所以更能感受到来自小男孩内心的悲伤和孤独,如果过去发生过很痛苦的事情,许多人不会愿意再去回忆,甚至会将那段记忆封存起来,也许那个小男孩长大后已经不想再看见这些竹简。
“我和他只是有着相同的经历,每次翻看他写的东西,我就会不由自主的回忆自己的童年生活,如果我们是邻居的话,肯定会成为最好的朋友,有好吃的会和他一起品尝,开心的事也会跟他分享,过年的时候和他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守岁,一起长大彼此作伴,这样他再也不会感觉孤单了,我们都心怀梦想,还可以一起努力。”
李如柏闻言自得一笑,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对于你来说,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其实你不需要这么努力,你现在什么也不缺,在裴家随便做点事打发时间,你人缘又这么好,随便开家酒楼也可以赚到不少钱,世上没有那么多非做不可的事,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丢开,自己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雨轻淡然道:“人活一世,总要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做事情不是为了向别人证明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去做,哪怕到头来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也不会感觉遗憾。”
“那就去做吧,我看你运气很好,总能化险为夷,说不定最后能成功。”
雨轻抿唇微笑,“我准备在洛阳举办天下第一比武大会,你要不要来参加啊?”
李如柏直接拒绝道:“跟草莽打架太没意思了。”
雨轻顿感失落,“哦,那你可以坐在台下观看他们比赛。”
李如柏把自制的葡萄罐头打开,拿勺子舀出一些,又把玉碗递给雨轻,笑道:“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看看的。”
雨轻吃吃笑道:“说的自己好像很忙一样,不去算了,到时候前来观看比赛的人肯定有很多,你要是来晚了,恐怕连个座位找不到。”
“我知道你会提前给我留个座位的。”李如柏脸上挂着纯纯的笑容,“快尝尝这葡萄罐头,我花了好多功夫才做好的,要是你觉得好吃,我待会让双穗把剩余的几罐葡萄罐头放进你牛车里。”
雨轻尝了一下,酸甜可口,开玩笑道:“这罐头可以拿去店铺售卖了,定多少价格合适呢?”
在寐善园外,一辆长檐车已经停下,花姑看着双穗和甘泉把采摘的新鲜蘑菇、野生银耳、竹笋还有几罐葡萄罐头、一篮子水果全都放进裴家的牛车里,便笑道:“李如柏真是有心了。”
顺风站在旁边吃着粢饭团,当望见对面那辆牛车的车帘被人掀起,那张熟悉的面孔突然映入她眼帘,她很是惊诧,慌忙转过身去,双手紧握着粢饭团,对花姑道:“大事不妙,冷面阎王来了。”
花姑不解:“冷面阎王是谁啊?”
顺风已经没了兴致吃东西,把粢饭团重新包起来,小声道:“别问了,总之是个很冷僻孤傲的家伙,我们还是先撤为好。”
“哦,可是他的小厮朝我们这里走过来了。”花姑看到顺风这个样子,自己也变得紧张起来。
这名穿着竹青长衫的男子正是崔意的随行护卫队长采虹,走到双穗跟前,双手递上名帖,非常有礼貌的笑了笑:“烦劳你进去通禀一声,我家小郎君正好经过这里,就顺便接雨轻小娘子回裴家别院。”
花姑低声道:“顺风,你是不是搞错了,连他身边的小厮都是这么彬彬有礼,他又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顺风苦苦一笑,“等下你见到了就知道了。”
没过多久,李如柏推着坐轮椅的雨轻走出院门,雨轻笑道:“悦哥哥来了。”
李如柏松开手,示意怜画和梧桐搀扶雨轻坐上牛车,他却负手走至崔意的牛车前,目光微闪,笑道:“原来是崔家小郎君,真是贵客啊,不如移步寒舍,坐下一起喝杯酒?”
车帘纹丝未动,也没有回答。
李如柏无奈的摊手道:“算了,就当我没说,独酌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就在他转身之时,一条蛇直接从车窗里丢了出来,车内之人讥诮一笑,“你有东西落下了。”
李如柏皱了皱眉,余光瞟向鸣岐,他本来站在一边偷着笑,当望见那条蛇被丢到地上,他就一脸尴尬不敢再抬头。
“崔家小郎君,这里到处都是山林,有蛇出现再正常不过了,还好这不是毒蛇。”
车内之人再次无视他的话,声音淡淡的吩咐道:“走吧。”
花姑站在顺风身边,喃喃自语道:“他应该就是道儒小郎君了,刚才有蛇爬进他的车里,他竟然能这么镇定自若,看来他很厉害。”
顺风撇了撇嘴,“是很厉害啦,不过太高冷了,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他不喜欢别人靠近,最好也不要与他对视,当然大多时候他都会无视周遭的人,就像刚刚那样,他就是个超级没礼貌的家伙,遇着他,最好避而远之,免得自讨没趣。”
花姑很快收起自己的好奇心,笑道:“这也很正常了,一般的士族子弟平日里也都是傲慢无礼,不可一世的,更何况他这样的高门显贵子弟了,没有独特个性能称得上名士吗?”
两辆牛车一前一后徐徐朝前面驶去,花姑和顺风就走在最后面,两个人随便聊着天,孰不知有辆犊车正不远不近的跟在她们后面,根本没人注意到。
当驶到裴家别院,前面的两辆牛车先停了下来,一路跟着她们的那辆犊车也随之停下。
一身雪白色广袖束腰长袍的崔意下了牛车,他今日并未戴发冠,只是用浅蓝飘带束发,腰挂蓝田玉佩,坠着天蓝色长流苏,纯白刺绣蔽膝,简约大方,行走间尽显优雅。
花姑暗自惊叹,低调的完美,找不到任何瑕疵,作为豪门子弟,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即便李如柏的颜值与他不分伯仲,但缺少他这样的贵族气质,而他的表兄卢琛为人谦逊,气质温和,他们还真是有很大的不同,共同点就是都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崔意看着怜画扶雨轻坐上轮椅,便微微皱眉,“我告诉过你外出时记得穿男装,你怎么忘记了?”
第一百八十九节 归来(二)
“别人特意邀请我过去吃饭,我就高兴的忘记了。”
“你的脚伤的又不算太严重,有坐轮椅的必要吗?拄拐杖就可以了。”崔意示意采虹把新做的拐杖递给怜画,没好气的说道:“又不是不能走路了,有些人还真是喜欢小题大做。”
“我这两天就是用拐杖的,其实我感觉脚好多了。”
雨轻刚要站起身,崔意便摆手道:“既然都到家门口了,也没必要再换拐杖了。”
花姑看顺风悄悄躲到梧桐身后去了,她轻轻一笑,便转身走过去帮着几名小厮把带回来的东西搬进府里去。
“雨轻。”
这声音亲切而熟悉,雨轻回眸一望,欣然笑道:“士瑶哥哥,你回来了。”
一袭天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缓步朝她走来,温和笑道:“嗯,你也知道,从吴郡来洛阳需要很长时间的。”
“我当然知道,士瑶哥哥走了好久。”雨轻仔细看着陆玩,甜甜一笑,“不过看到士瑶哥哥平安回来了,真好。”
崔意似笑非笑道:“士瑶兄,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说着就负手走了进去。
“士瑶哥哥,今早陆先生和束先生一起去爬山了。”
陆玩点点头,怜画就推着坐轮椅的雨轻进入府内,南絮正吩咐小厮搬东西,这些都是从吴郡带来的特产,其中就有送给雨轻的礼物,包括从荆州襄阳带来的那两盆山茶花。
其实陆玩比崔意更早到了寐善园,但是他的牛车停在附近的乡间小道上,崔意则直接走官道赶到寐善园,因为陆玩不知李如柏此人的底细,所以他想要在暗中观察一下。
对于李如柏的手下给崔意开的那种玩笑,他不甚在意,待在野王的意珊曾告知过他,呼啸山庄的李如柏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商贾,他的背后不是豪门世族就是哪位藩王,成皋县所发生的一系列案件,李如柏都牵涉其中,也许他是受害者,也许他是隐藏更深的参与者。
据南云所说,李如柏从一开始就在故意接近雨轻,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陆玩唇角泛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自语道:“看样子雨轻已经把他当做了朋友,这还真是让人头疼呢。”
本来和陆玩一路同行的蒯错并未在成皋县停留,而是马不停蹄的回到洛阳,赶来拜见司隶校尉许奇。
新野县公司马歆突染恶疾,死在府中,这件事已经有人密报给司隶校尉,而蒯错就是这次暗杀新野县公的策划者。
对意图谋逆的藩王,就像楚王司马玮,汝南王司马亮,司马衷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当自己的皇权或者子嗣的皇权受到威胁,哪怕这样的威胁只是子虚乌有,当权者都不会有任何的心慈手软,司马家族的人更加阴狠,待功臣也甚是凉薄,在这方面与东吴孙权没什么区别。
蒯错只是执行司隶校尉许奇的命令,义阳那边呈报给朝廷的奏表上说新野县公司马歆的病是被医生给耽误了,受了医生的欺骗,已经下令杀了医生,这不过是为了做戏给顺阳王司马畅看而已。
蒯家和东海王氏有姻亲关系,在蒯错小时候住在洛阳的那段时间里,晋武帝司马炎的舅舅王恺对他很是疼爱,还曾带着年仅七岁的他去东宫拜见当时的太子司马衷,在那一日他也远远的见到了司马遹,那个同他年龄相仿聪明过人的皇太孙。
只不过司马遹那时正跟着左贵嫔认真学习书法,并没有留意蒯错从殿门前走过。
“子猷(蒯错字),你终于回洛阳了。”
房间里焚着香,窗外还下着淅沥的小雨,夏末雨水天气渐渐变少,闷了一上午,这会才下起了雨。
许奇见他一脸疲惫,便笑着让他坐下,他却摇了摇头,略显沮丧的说道:“我劝过他做事不要太心急,可能他没听进去吧。”
“娄修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这不怪你,只能怪他刚愎自用,不想办法统合襄阳几大豪门望族,反而给我捅出篓子来,死在襄阳纯属是他自找的。”
话里带有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虽然顺利剪除了荆南地区的部分宗族,但是司隶校尉派去荆州的暗探却在短短几日内全都被清除了,到底是谁在背后出的手,许奇猜不出,连蒯错也是毫无思绪。
蒯错神情一肃,沉声道:“许先生,我刚进到洛阳,就听到一个消息,说谢淑妃在前两日薨逝了。”
蒯错见许奇沉吟不语,不禁又问道:“此事不会——”
“这件事发生的有些突然,太子殿下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你可以和士文(王恺之侄)一同去东宫看看他,好好安慰一下他,有时候人会因为伤心而失去理智和判断力,他身为太子,任何时候都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
王士文乃王虔之子,王虔是王恺的兄长,王士文如今担任右卫将军,和太子左卫率陈征是同窗好友。
蒯错颔首道:“子猷明白了。”
院落里,绵绵不断的雨敲打着宽大的芭蕉叶,一个身穿月白右衽广袖长袍的年轻男子持伞而来,在雨幕中渐行渐近,没有任何刺绣装饰的素净服饰,更显他的清雅气质。
在廊下他收了伞,轻拂袍袖上沾着的小雨珠,然后缓步走入室内。
蒯错施礼含笑道:“任兄,好久不见了。”
“蒯兄,不知你可有画好限量版的扇面,如今在洛阳可是有很多人都抢着买蒯兄所画的仕女图,你的名气都快要盖过我的师父了。”
“任兄莫要取笑我了,都是某人为了卖扇子,让我迎合市场的需求而画一些格局低下的画作,那些商贾欣赏水平高不到哪里去,仕女图会深受他们的喜欢也不足为奇了。”
任远微笑着双手向许奇递上一份奏表,蒯错知他们有公事要谈,便先行告辞离开了。
室内变得很是安静,只有窗外的雨滴落下的声音。
任远走上前,对许奇道:“根据太医令所述,谢淑妃在今年初旧病复发,有吐血之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已着人问过药丞和方丞,太医院上下及淑妃寝宫也都仔细检查过,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许奇沉吟一会,淡淡说道:“陛下听了太子的那番话后,并没有要彻查此事的意思,只是劝太子回东宫静养身体,所以说谢淑妃薨逝之事无需再查下去了。”
第一百九十节 第一目击者(一)
任远微微点头,又道:“昨日张司空和裴侍中也去东宫看望太子殿下了,好像太子什么话也没说。”
“说多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选择沉默。”
许奇喝了一口茶,然后拿起那份奏表看了一遍,抚了抚额头,说道:“之前你上疏弹劾阳平太守苟晞受贿,朝廷并未将他免职,那是因为时机不对,这次你抓住了机会,但切莫大意,很多时候当说的人多了,哪怕这件事不是真的,也很有可能被传成了真事,像断章取义捕风捉影这种事情很考验人的水平。”
任远微微一笑道:“郭公的徒弟郭璞在葬礼上把柳尚书早年暗害翟家人这样的旧事都说出来了,我倒是越发佩服这个年轻的术士了。”
“我想鲁郡公也很是关注成皋县那边的情况,事情发展成这样,很多人都没想到,柳家和平阳贾氏有着姻亲关系,鲁郡公最近应该心情不大好。”
任远想了想,点头道:“我待会和彦将兄(贾游字)一起去崇文馆还书,顺便去拜访鲁郡公。”
贾游少有重名,以选入侍讲东宫,他的父亲正是平阳乡侯贾模,为侍中,可惜贾模在几年前就忧愤而亡,他曾经与中书监张华、侍中裴顗同心辅政,皆为朝廷重臣,贾模也是贾氏一族的旗帜性人物,他的离世,让贾谧感觉到了某种危机。
坐上尚书一职的柳子都,正是贾谧为了稳固自己家族的势力所培植的党羽,可是好景不长,柳家父子全都栽了个大跟头,或许贾谧已经明白了,司马衷只是借用柳尚书敲打一下他而已,警告他在朝中收敛一下自己的行径,面对中书令陈准所代表的颍川派时放低姿态,司马衷还要继续依靠贾郭一党牵制打压这些老牌士族,岂会真的铲除贾谧的党羽?
任远明白许奇话里的深意,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避免权臣专权的发生,司马衷向来是恩威并施,撤掉一个柳子都,多半还会给贾谧党羽另一个升迁的机会。
许奇叹口气道:“彦将跟他父亲一样刚正耿直,中舍人杜锡也算是稳重的,只是太子对身边的姬妾宠爱过度了,杜锡每每劝诫,他都不听,偏听衾枕之言,那个蒋美人还撺掇太子请求陛下封自己的儿子司马虨一个王爵,也不知是谁把这样不安分的女人送到东宫的。”
任远去太子宫时见过这位蒋美人,长相姣好,常带着司马虨在花园里玩耍,笑起来时脸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和雨轻确实有些像。
许奇又简单询问了一些有关青州的事情,任远提到了东莱人王弥,他是汝南太守王颀之孙,近日来与高密王司马略(司马越之弟)走得很近,许奇对王弥这个人也没再多问,因为他认为王弥只是个不太起眼的小人物罢了。然后任远就离开了许府,径自来到崇文馆找贾游了。
贾游此时正在茂先楼内看书,这里很安静,靠窗边有一长桌,坐着三名年轻男子,他们正在伏案抄录书籍。
因为在崇文馆中凡是带有红色标签的书籍是概不外借的,这样的书籍都是珍贵古籍的手抄本,需要好好保存,所以不能供读者借阅,有些勤奋刻苦的国子学生就会每日抽空过来誊抄。
贾游上次来的时候就见过坐在最靠边上的那个人,他就是裴校尉军营里的一名小将,叫做靳明楼。
当贾游走到后面一排的书架旁,就发现崔缇正躬身找着什么书籍,在崔缇的手指触到书架第二层其中一本书籍时,他便轻声埋怨道:“还真是难找哪。”
崔缇刚准备把书籍从书架里取出来,却不想被人抢先一步拿到手,对面之人还嘻嘻笑道:“对不住了,这本书籍是我先找到的。”
崔缇不禁嘲讽道:“这是东汉马融注解的《淮南子》,你这个莽夫看得明白吗?”
身穿竹青衣袍的年轻男子叫做史进,他是和靳明楼一起来的,最近他也在勤学苦读,不过他看的都是《毛诗》、《论语》之类的书籍,这本《淮南子》是帮靳明楼找的。
“本来我是不想看这本书的,被你这么说,我还非看不可了,鼻子下面长着一张嘴,不懂还不会去问吗?”
史进只有十八九岁,脸若银盘,长得很阳光,给人一种干净清爽的感觉,他注视着眼前这个神情傲慢的家伙,坏笑的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等我看完了这本书,可以找人通知你一声。”
崔缇不屑的扫了他一眼,“这里的图书管理员真是失职,连你这样愚蠢的人也能进来看书,真是扫兴。”
史进阴着脸走近他,“臭小子,在这里碰上你,才真是令人倒胃口。”
“史进,这里是图书馆,需要保持安静,你这样说话影响到其他人看书了。”
这时,靳明楼缓步走过来,直接从史进手上拿过那本《淮南子》,歉意的笑了笑:“原来是崔家小郎君,史进说话有些粗鲁,请你莫要见怪。”说着就把那本书递到他面前。
崔缇横了他一眼,摆摆手道:“不必了,我现在已经不想看了。”
靳明楼略觉尴尬,史进强压怒火,把书夺过来,一声不吭转身走回长桌前,坐下来,安静的开始誊抄书籍。
“道瑜,我们走吧。”华恒手里拿着两本书,从书架后面走出来,看了看靳明楼,轻笑道:“怎么今日又遇见庶族子弟了,看来应该找图书馆馆长商量一下,最好能错开时间。”
“道瑜兄,敬则兄,你们也在这里啊,真是好巧。”任远疾步走来,微笑道:“靳明楼和史进都是裴校尉军营里的人,裴校尉见他们很勤奋好学,就允许他们进图书馆借阅书籍,其实敬则兄说的很有道理,间错开来更好些,也不用争抢了。”
“同他们争抢,真是可笑。”崔缇瞥向任远,淡淡说道:“子初,我看你也是越来越没格调了。”说完拂袖而去。
华恒拍了拍任远的肩膀,开玩笑道:“明日金谷设宴,你来不来?你准备清修到何时呢,翩翩公子多风流,都爱醉卧温柔乡,需不需要我给你留意着,挑一位佳人好好服侍你呢?”
“那就有劳敬则兄了,不过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至少要满足我的一百条标准。”
华恒戏谑笑道:“子初,我觉得你还是适合清修。”
第一百九十一节 第一目击者(二)
茂先楼二楼设有善本特藏阅览室,收藏着一些孤本誊抄本,次等士族子弟和庶族是不能进去阅览的,只有少数的名门豪族子弟有资格进入,并且对其开放时间也有特别的规定,月曜日由管理员整理古籍不对外开放,在辰时到申时这段时间才可以进入阅览。
贾游和任远径自上了二楼,阅览室门口还有专人看守,走廊间十分寂静,任远的脚步放得很轻,跟着贾游走向这间阅览室。
“怎么还没开门?”贾游看见门仍旧上着锁,满脸疑惑的说道,“如今已经巳时五刻了。”
门卫低首解释道:“很抱歉,今日负责这里的管理员狄咏请假了,他把钥匙交给了颍川书楼的管理员纪刚,我已经让人去叫他来了。”
任远扶着栏杆,朝一楼望去,笑道:“彦将兄,看来我们只好等一等了。”
贾游倚着栏杆,双手抱于胸前,不悦道:“都是下雨惹的祸,连管理员也懒得过来开门关门了。”
“平日上楼来看书的人就不多,这间阅览室又有专人负责打理,之前馆长不是还抱怨说下雨天书籍容易受潮,不建议对外开放,他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可是休沐日未必都是好天气,其他时间我们想来也是抽不开身的。”
任远目光落在一楼那个埋头用功的史进身上,淡淡一笑,而贾游看到匆匆上楼来的纪刚,没好气的说道:“我还以为要在这里等你等到午时呢。”
纪刚赶忙上前赔笑道:“方才我在颍川书楼忙于整理资料,一时忘记了这边的事,让两位小郎君久等了。”说着就拿钥匙打开阅览室的门。
“那么你先回去忙吧。”
任远温和笑了笑,便和贾游进入室内,这里装潢很是考究,摆放着一排排的紫檀书架,除了临窗有几张桌椅,在书架之间还设有小方凳,贾游直接走到第二排书架前,从上面取出一本书籍,还未翻开来看,就听见轻微的滴答滴答的声音,他扫视周遭,惊讶的发现鲜血正顺着墙角的书柜缝隙滴落在地。
任远的目光慢慢移向那紫檀木嵌螺钿书柜,墨白很快走至书柜前,蹲身用手指抹了一下血迹,紧锁眉头,慢慢打开书柜,里面竟放着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
“是他?”贾游惊道:“这不是东宫内侍陌文吗?”
任远目光肃然,问道:“在我们上楼来之前,可有其他人来过?”
门卫一脸惶恐,摇头道:“没......没有,今日根本没人上楼来看书,昨天下午关门前我们还帮着狄咏一起整理书籍,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远意味深长的说道:“看样子崇文馆是要关闭一段日子了,我们来得算是巧还是不巧呢?”
初晨的阳光透过云雾洒下来,穿着天青色竹叶刺绣衣袍的少年正倚着回廊栏杆,低头仔细瞧着那两株山茶花,立于窗下的年轻男子时不时抬头朝她这里看一眼,然后继续整理从吴郡带过来的笔墨纸砚和字画,摆了满满一书桌。
“士瑶哥哥,哪一盆是满月呢?”
“不知道。”
雨轻提高声音又问道:“士瑶哥哥,你这次从吴郡回来带了什么好东西啊?不会真的只有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吧。”
屋内之人只是笑了笑,并不作答。
“吴郡离洛阳真的好远,士瑶哥哥离开了这么久,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见闻,待在吴郡祖宅还是每日练书法吗?士瑶哥哥应该在吴郡有很多朋友吧,去年过年一定很热闹,吴郡人过年吃不吃饺子啊,士瑶哥哥有没有自己写一副春联,挂在门口,我觉得这样才有过年的仪式感嘛。”
雨轻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去年冬天下第一场雪时,我和孟姜、佳佳她们一块在院中堆雪人,孟姜说吴郡下的雪没有洛阳大,堆不成雪人,相比赏红梅,孟姜更爱吃烤鹿肉,烤熟后着急吃还烫了嘴,江菀身子弱,怕吃了不消化,只在旁喝了些热汤,荀姐姐和知世也来了,还有玥姐姐,我们便聚在一起猜灯谜玩,后来我和佳佳去折了两枝红梅,因为雪天路滑,我们俩还差点摔一跤。
对了,士瑶哥哥送给我的新年礼物我很喜欢,我已经把那只紫檀镶玉帆船摆在屋里了,还有要谢谢你,在我生病的时候派人送来花胶,虽然士瑶哥哥没有亲自过来看我,但我还是很高兴,不过我都生病了,士瑶哥哥还叫南絮过来送什么书籍,说放在枕边方便睡前阅读,又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小说,也不是用的通俗语言,我怎么看得下去呢?”
陆玩一边听着雨轻说这些琐碎的事情,一边将平时写字所用的各种纸分成好几份,有茧纸、苔纸、竹纸、黄麻纸和白麻纸,还有上等的皮纸,南絮就站在旁边,本来这些事情都是由南絮来做的,今日陆玩却亲自动手整理起来了。
“士瑶哥哥,你在房间里做什么呢?”
其实雨轻有很多话想要对陆玩说,可是看他现在很忙,忙到没时间和她聊天,她略觉失落,喃喃道:“茶花在夏季和初秋不可以直接晒太阳的,现在该把这两盆花搬到阴凉处了。”
雨轻吩咐怜画和梧桐把这两盆花搬回自己院中,然后就对厢房内的人说道:“我要去爷爷那边了,就不打扰你了。”
陆玩无奈的摇了摇头,雨轻说的话他都会认真的听,即便有些话很幼稚或者很无聊,有时候他确实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雨轻的问题,该怎样表达怎么做才能更靠近她一点。
明明很在意,却假装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从来不在裴家给雨轻议亲的考虑人选之列,钟雅和张舆才是合适的人选,所以此时的他根本没必要表露太多。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钟雅和张舆都很强,至于其他几个对手的实力同样也很强,高手过招自然需要拼谋略,这应该比即将开始的天下第一比武大会的打斗盛宴还要精彩。
“士瑶哥哥,我真的要走了?”雨轻望向那间厢房,小声埋怨道:“到底他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这么无视我的存在,早知道就不过来看他了。”
陆玩这才放下字画,走至门口,淡淡说道:“方才让你进来坐,你偏要在廊上转来转去的,你的脚还没完全好,就这么急着走路吗?”
第一百九十二节 火影篇:被嫌弃的佐助
雨轻重展笑颜,也不用拐杖了,慢慢移步到陆玩身前,“士瑶哥哥,你看我又长高了一些。”
“嗯,这次没有踮起脚,是长高了,不过你在减肥吗?怎么小脸都瘦了一圈?”
陆玩伸手摸了一下雨轻的头,看她走路基本无碍了,便放下心来,温和说道:“进来吧,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
雨轻一脸欣喜,可当她走进屋内,看到的是满桌的纸张,便苦恼道:“士瑶哥哥,我每日都有勤练书法的。”
“你刻苦我是没看见,但是这些麻纸很适合你来练字,我已经分好了量,应该足够你用上三四个月的,每日写上十张纸,这也算是给你安排的书法作业了。”
“那就用这些麻纸抄书好了。”
“背书抄书是一回事,书法作业又是一回事,你可不要偷懒。”
雨轻眸光微闪,浅浅笑道:“士瑶哥哥想的真是太周到了,不过拿这样名贵的纸张来练字实在有些奢侈了,用沙盘练字就好了,既省纸又省墨。”
陆玩一眼就看穿了她想要偷懒的小心思,没好气的说道:“笔墨纸砚我还供得起,等用完了,我再让人给你送过去一些,外面的人都知道你跟着我兄长学习书法,练书法这么长时间要是没有明显的进步,丢人的可不止有你这个笨学生。”
陆玩并不是为了让雨轻真的在书法方面有所造诣,只是想要借用练书法这件事困住她,使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和异性朋友谈天说地,四处闲逛,以减少与那几人的来往,这才是陆玩的真正用意。
“哦,我知道了。”
雨轻点点头,四处瞧了瞧,陆玩此次回洛阳携带的行李并不是很多,房内只摆放着一些书籍,雨轻觉得很无趣,就坐到椅子上,看着陆玩继续整理那些字帖。
陆玩穿着月白色长袍,头戴彩云白玉簪,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儒雅,他没有熏香,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书香气息,只是他那种少年般的笑容变少了,却多了几分成熟和刚毅。
雨轻注视着他,抿唇微笑,忽然想起自己过来是打算送他一件小礼物的,刚才倒是忘记了,便从随身佩戴的香囊里取出一个钩针编织小玩偶,轻轻放到桌边。
陆玩疑道:“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雨轻抚摸着小玩偶,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他的名字叫做鹿丸,梅花鹿的鹿,丸子的丸,是我亲手做的,士瑶哥哥喜欢吗?”
陆玩凝视着她,轻声问道:“为什么给他起鹿丸这个名字?”
雨轻双手托着下巴,慢慢解释道:“因为鹿丸有着超高的智商,虽然嘴上总是说好麻烦啊,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做什么事都没有干劲,但是在火影里面最怕麻烦的人却解决了所有的事,一旦关系到同伴的安危以及大局,他认真负责的态度和行动力就会给人绝对的安全感,奈良鹿丸就是一个嘴上不说却默默承担的可靠男人,他骨子里还是纯真的,我很欣赏他这样的人。”
陆玩原本以为雨轻是为了捉弄他,才故意起同自己一样的名字,没想到雨轻会说出这样正当的理由,他完全不懂雨轻所说的什么动漫世界,也许是她在梦境里想象出来的人吧,偏偏这人也叫鹿丸。
“真有趣,我也想看看这个叫鹿丸的玩偶长什么样子?”
这时崔意款步走进来,望见桌上放着的小玩偶,不觉发笑:“鹿丸长得真是奇怪。”
陆玩知道崔意在故意调侃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分好的麻纸放入锦盒中。
“改日我给你们讲《火影忍者》这个动漫故事吧,里面除了有吊车尾的鸣人是怎么一步一步变强的,还有好多不同性格和经历的人物,那些眼花缭乱和热血的武打场面,可谓震撼,其实我做了好几个小玩偶,悦哥哥可以从中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崔意随手拿起一本字帖看了看,悠然道:“都是些奇怪的玩偶,有什么可挑的?”
“因为我想知道悦哥哥会看上哪一个玩偶,会不会是那个中二少年呢?”
雨轻微笑中带着一丝狡黠,示意梧桐将锦袋里的六个小玩偶全都拿出来,有鸣人、佐助、卡卡西、宇智波鼬、宇智波止水、宇智波带土,这六个人在火影忍者里面拥有超高的人气,也都是雨轻比较喜欢的角色。
先前李如柏拿走了自来也和通灵兽妙木山蛤蟆文太,还说自来也头上戴着油字的抹额看着很有趣,蛤蟆文太长得有些丑,但是成了精的蛤蟆肯定有很强的战斗力。
对于李如柏会选中自来也,雨轻并没有感觉太意外,因为自来也长期在外漂泊的生活,一生其实很孤单,而李如柏游走在绿林和商贾之间,父亲和兄长相继离世,他这个月判官的江湖称号多少也透着些孤单。
张舆挑中的是日向宁次,雨轻额外多送给他一个小玩偶,就是穿着绿色紧身衣的李洛克,他性格单纯又热血,不会忍术和幻术,却不断的努力,付出了比别人多几十倍的努力,最终也成为了优秀的忍者。
在雨轻看来,张舆跟绝对的天才忍者日向宁次一样,具有极高的天赋和颜值,还拥有李洛克那种坚韧不拔之志,因为张舆在内心深处也是渴望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不想输给任何一个名门贵族子弟,他的付出和努力不会比李洛克少。
钟雅也是欣赏不来这些造型怪异的玩偶,便让雨轻帮他从中挑选一个,雨轻就把我爱罗小玩偶送给了钟雅。
我爱罗是风影的儿子,后来成为了风影,而钟雅则是颍川钟氏的嫡系子孙,以后也是要重振钟氏家族,我爱罗操控沙子的忍术,画面感很震撼,钟雅舞动水中花之时,也能给人带来那种华丽而绚烂的视觉感,所以说他们俩无论在出身还是实力方面都是很相似的。
此刻崔意的目光依次扫过这六个小玩偶,直接拿起佐助,这个玩偶是少年时期的佐助,他穿着高领的深蓝色短袖衬衫,白色袖套与短裤,衣服背面是宇智波一族的族徽,看上去就是个冷漠孤高的冷酷男孩。
雨轻眯起眼睛,暗自笑道:他真的选了二柱子,也是,他的性情和少年佐助很相似。
可是崔意却把这个玩偶又放回原来的位置上,然后不假思索的拿起宇智波鼬,沉声道:“这个看着还不错,他叫什么名字啊?”
雨轻很是不解,问道:“悦哥哥为什么不选刚才那个?”
崔意轻笑道:“那个看着太傻,像极了以前的阿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