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节 对决冠盖里(三)
“雨轻身边有那么多好哥哥,她可是从来不缺纸笔的,所以说你的关心纯属多余。”
乔衡早就看穿了萧小轩的那点心思,得意的笑了笑,然后从盘里抓了一把莲子,又扭头对文澈道:“要是那边真的兵戎相见,你可要记得赶过来救我。”
萧小轩调侃道:“你不是和蒯翦翦有些来往,坐得离他近一些,不就安全了。”
“那我还不如直接挨着陆玩坐,那样更安全。”乔衡白了他一眼,匆匆离开了这间客房。
萧小轩又倒了一杯茶,问道:“文澈,你说陆玩今日会怎么做呢?”
文澈神色从容的说道:“他怎么做是他的事,我们只要把黄离和那个人盯住了就是。”
从荆州各地而来的宗族头领此番都带着上千的部曲,驻扎在襄阳城外,这其中就有熊睢、张巨、贝涓、朱悟、赵良和观行六家,俱已投靠孙洵,而潘然和蒋淳是跟随长沙苏家人来到的襄阳,他们各自带了两千私兵。
潘然和步布交情很好,从长沙太守那里得知步布被困于云梦县,他马上就告知了蒋淳,二人带上家兵就一块来了,他们压根没有想过要帮荆州刺史周伯仁,只是单纯来解救朋友的。
“士瑶兄,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补好妆了。”
蒯错正对着一面小镜子往脸颊上扑粉,走一段路就要拿出来补妆,陆玩根本懒得理他,直接下了牛车。
当陆玩走进前厅,一众客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蒯错却朝着习翻笑了笑,然后就跟着陆玩坐到对面去了。
厅上有人问道:“陆玄为何没来?”
陆玩只是斜睨了他一眼,唇畔的笑容很是冷淡,像阴寒欲雪天里那一缕淡淡的日光,然后就从银盘中夹起一小块冰块放进自己的酒杯,轻轻摇晃两下,听着冰块在琉璃杯里碰撞的清脆响声,又看向蒯错,笑问道:“他是何人?”
蒯错拈起一颗杨梅,轻笑道:“他叫张巨,就是张羡之后,张羡早期担任零陵长、桂阳长,在江湘地区颇得民心,后来官至长沙太守,然性格倔强,与刘表对抗,他选择支持曹操,估计还是听信了前任长沙太守孙坚故吏桓阶的建议,劝他趁着曹操和袁绍在官渡对峙期间发动荆南四郡的叛乱。
刘表派兵围攻他,他和刘表能相持一两年,说明他也是很有统兵能力的,直到病逝后其子张怿担任首领,刘表继续攻伐才算是平定了这场叛乱,说起来张羡发动叛乱也是挑了个好时机,很可惜他没能坚持到和桓阶一起接受曹操的封赏,若是他活得久一些,说不定还会被曹操委以重任的。”
张巨听后,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蒯错,那是我家祖上和刘表之间的恩怨,无须重提,投降曹操就能得到重用这也未必,当年蒯越劝说刘琮举州投降曹操,曹操兵不血刃便占有荆州,之后曹操在给荀彧的信中言道:“不喜得荆州,喜得蒯异度耳。”并拜蒯越为光禄勋,位列九卿,但也止步于此。蒯越只是表面上被曹操尊崇,但实际上并无实权,此后也没有得到重用,俨然跟闲置起来一样。
到如今蒯氏子弟可有人当上了郎官,好像并没有,这般看来荆襄豪族的境遇确实还不如江东士族,陆机和陆云兄弟俩去洛阳混人脉交情,一个任著作郎,另一个从兖州别驾升任吏部郎,他们还经常在金谷园同那些北方高门子弟诗酒唱酬,好不快活,恐怕早就忘了自己是孙吴旧臣,北人终归瞧不起南人,我觉得他们兄弟俩荣归故里的可能性不大,多半到最后会客死他乡。”
蒯错吐出杨梅核,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同时转动着两把镔铁匕首,嘴角噙着笑,“张巨,你好像是荆州南阳人,却偏偏跑到邵陵郡种杨梅,荆州刺史去年撤去你邵陵太守之职,难道你不知道原因吗?因为你没有治理一郡的才能,就连杨梅你家都种不好,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像秦武王嬴荡不知轻重,举鼎而亡,沦为笑柄。”
张巨身旁之人面色阴晴不定,朝陆玩那边望了过去,不禁敛了笑容,说道:“吴郡陆氏乃江东顶级门阀士族,陆逊父子在孙吴时期更是位高权重,昔年陆逊任东吴都督派周峻等偷袭魏江夏太守文聘治所石阳,仓促之间,城外交易商民纷纷丢掉货物,蜂拥入城,魏军急于关门,甚至不惜杀死一些争抢入门的百姓。
吴军此战为佯攻,自然要作出攻城态势,斩杀和践踏填塞在门前的百姓,最后‘斩首获生,凡千馀人’,斩首斩的却是平民百姓,也许当时并不是陆逊命令部将屠杀百姓,杀良冒功,可是杀了就是杀了,事后补救,不令兵士干扰侵侮,亡其妻子者,即给衣粮,厚加慰劳,该安抚的安抚,该收编的收编,陆逊作为偏军主帅已经很仁义了。”
说话之人正是熊睢,他顿了顿,目光对上陆玩,继续说道:“吴郡陆氏子弟大都品德高尚,为人正派,只可惜入洛之后,受到太原王氏和范阳卢氏等高门权贵子弟的轻视,言语嘲讽这还算是好的,那个周处跟着夏侯骏和梁王司马肜去平叛氐族齐万年,直接冤死沙场,东吴旧臣的宿命不过如此。”
熊睢摇头叹息,另一人却拍桌怒道:“东吴旧臣,报哪门子晋朝的国恩?司马家最初就得国不正,而今贾南风又乱杀政敌,为了政权毫无底线,既非正统又缺乏信义,这样的朝廷如何能够长久?荆州士族根本不稀罕当什么郎官,我们的地盘自己做主!”
这时陆玩抚掌笑道:“说得好,那你们就拥兵自立,朝廷自会派兵前来征讨你们,到那时你们一定要誓死抵抗,坚决守住荆州,千万不要为了顾及家族利益而再次投降,那样就真的把荆州士族的脸面全都丢尽了。”
张巨和熊睢不禁怔住,而陆玩直接站起身,走到那个人面前,问道:“贝涓,你祖上贝羽就曾和一众宗贼拥兵作乱,最后被刘表一招‘以贼治贼’平定了,现今你们又想率领自家部曲抢地盘了,既然有贪暴之心,就没必要在这里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
第一百四十九节 对决冠盖里(四)
贝涓冷冷一笑:“陆玩,我们是贪婪暴虐,可你们吴郡陆氏子弟却是彻彻底底的虚伪,晋军伐吴之时,陆晏和陆景血染疆场,陆机兵败被俘,因职位低微才被释放,这样的深仇重怨和亡国的耻辱难道你们已经全都忘了?
陆机和陆云他们现在又在做什么?被视为北上‘投诚输款’,那些人对你们轻视、排挤甚至羞辱,你们力图在晋廷寻找出路,重振家声,可是你们不会成功的,因为那些北方一流高门只是把江南看成是被征服的占领地区,想让他们和你们平起平坐,那就是痴人做梦。”
“至少我们江东士族还能在洛阳任职,可是你们荆州士族却直接被排斥在朝廷之外了,这怨不得别人,只能怪你们自己,当初荆襄大族与刘表合作共赢,之后又裹挟着刘琮投降曹操,曹操一生最看不起的就是不战而降的人,还有像吕布那样多次叛变的人,荆州士族不受重用很正常,原因也是很显而易见的。”
陆玩用轻蔑的目光扫视着他们,问道:“孙洵是如何与你们达成共识的,袭取襄阳后就给你们分什么好处吗?”
只见孙洵缓步从后厅走了出来,呵呵笑道:“陆士瑶,你不必在这里挑拨离间,既然今日你来了,就不用再想着回去了。”
“想强行留客,就算新野县公司马歆在这里,也很难留住我,孙洵,我看你是没办法再回到并州太原老家了。”
陆玩冷冷的瞥向跟孙洵从后厅一起走出来的那两人,却是蔡贽和庞博,蔡贽是蔡攸哲的堂叔,而庞博则是庞林(庞统弟)之后,庞敬的从父,没想到荆襄蔡家和庞家已经站到新野县公司马歆的阵营了。
“就连陆机和陆云为了重振家门,都不得不离开家乡吴郡,在途中所写的《赴洛道中作二首》更是悲凉凄恻,背井离乡搁谁心里都不好受,也不知道最后能换来什么,不过我还是很敬重他们二人的,如今我还没有施展济世救民的抱负,怎么能就此回归故里呢?”
孙洵的目光落到正在动手调冰沙的蒯错身上,嘴角便向上一牵,似笑非笑说道:“陆士瑶,顾家和张家都没有赶来荆州凑热闹,只有你出现在这里,看起来多少有点孤单,你的身边也就只有蒯错了,不过蒯家人最会享受生活,也最不愿打仗,蒯家你是不用指望了。”
“孙洵,你是不是以为得到蔡家和庞家的支持,就能在襄阳只手遮天了,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蒯家怎么说也是秦末时期韩信手下著名的谋士蒯通的后裔,到东汉末年,蒯家也是传承几百年历史的名门望族了,如今他们家族成员也有几千人,再加上依附于本家的宾客、部曲、佃农,至少也有几万人,在荆州也有呼风唤雨的能力,蒯家和蔡家都是荆州的大家族,今日我有蒯错一人足矣,我倒想看看你们这些人能奈我何?”
陆玩冷着脸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蒯错将一杯放入桂花卤的冰沙递到陆玩手边,微笑道:“这是我亲手调制的冰沙,最是解暑,你可以吃一些降降火。”
陆玩双手抚上冰凉的琉璃杯,对他低声道:“你家的两万部曲究竟能抵挡多长时间,从荆南四郡赶来的那几家人把兵马都埋伏在冠盖里周围了,我已经把自家的私兵调拨到郗遐和陶侃那里了,如今我手上只剩两千私兵,没想到蔡贽和庞博也参与进来了,你估摸着他们这次会出多少兵?”
“士瑶兄,你放心,蔡家和庞家两家加在一起的兵力也不会超过一万,他们做事瞻前顾后,根本就不舍得出力,我猜荆州刺史手里还应该握有不少的兵马,估计这会外面已经开始打仗了。”
蒯错用勺子吃冰沙,一勺一大口,甚觉冰爽,不知何时乔衡已然坐到他身边,探过头来笑道:“翦翦,给我也来一杯这种冰沙,我原想着在这里静静的吃瓜,可惜孙洵这宴席上连个西瓜都没有,这也太寒酸了,早知道我就不来赴宴了。”
蒯错的一双浓眉登时锁了起来,板着脸问道:“我认识你吗?”
乔衡却伸手指了指他的额头,沉声道:“蒯兄,你该补妆了,这厅上不太凉快,你的前额都渗出汗来了。”
“妆粉掉的严重吗?我已经脱去外衣了,怎么还是流汗了。”
蒯错急忙从衣袖里取出小镜子,照照自己的脸颊,又打开妆粉盒,准备往额头上再敷上一层粉,而乔衡已经把那杯冰沙抢了过来,另外拿了个勺子,美滋滋的吃起来。
“那可是我吃过的,你也不嫌弃?”
“我们乔氏子弟没那么多讲究,蒯家是荆州第一豪门,巴结你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嫌弃呢?”
“可是我嫌弃你,你们乔家如今在襄阳还卖起灯笼来了,城内到处都是你家开的店铺,我原先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做生意呢?”
蒯错白了他一眼,简单拿粉扑补了补妆,便盖上妆粉盒,又拿绢帕擦了擦匕首,然后用胳膊碰了碰陆玩,手指向坐在斜对面的那个人,轻声道:“苏家人和潘然他们是为了步布那小子来的,不如先让他们替荆州刺史收拾一部分从荆南来的宗族头领,待会我们的人赶到也能省些力气。”
“我看你的表兄习翻态度模棱两可,是要坐山观虎斗了,你怎么不想办法刺激一下他,好让他也出点力。”
须臾,蒯错的小厮寒阵疾步走到他身边,递上一封书信,他当即拆开来看,看后愤慨不已,直接把匕首插到桌上,痛恨的说道:“我刚刚得到消息,我的挚交好友步布在云梦县被马武砍杀了,张昌那妖贼做出此等恶行,我必要将其碎尸万段,为步布报仇雪恨!”
苏旌一拳砸在桌上,大怒道:“该死的孙洵,你竟敢诓骗我等,说步布在云梦县毫发未伤,我本来就不相信那伙南蛮强盗能够如此心善,厚待步布,要不是蒯错及时收到线报,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你这道貌岸然的小人,今日我非杀了你不可!”潘然盛怒之下掀翻了桌子,拔剑出鞘,瞪视着众人,大声斥道:“孙洵暗中勾结张昌在江夏作乱,杀戮无辜百姓,天理难容,你们还要坐在这里与他共商大计,岂不愚蠢至极?”
第一百五十节 对决冠盖里(五)
孙洵慌忙站起身,解释道:“苏兄,这是绝不可能的,他们怎么敢残害步布,这一定是误会,你莫要中了别人的奸计。”
蒯错走到潘然和蒋淳跟前,万分悲痛道,“张昌的部将快要把云梦县的百姓全都屠光了,步布只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却命丧于此,我恨不能立马奔去云梦县,为步布讨回公道。”
苏旌作为长沙宗族集团的代表,本来就对孙洵背后的新野县公司马歆无甚好感,其实司马歆在去年就已经派人来过长沙郡,主动拉拢当地士族,尤其是向苏家示好。
长沙郡作为江东地区与交州之间的通道,又有丰富的物资,除了襄阳,荆南四郡以长沙最为重要,司马歆想要占领荆州,就需要跟本地豪族合作,他给出的利益还是很诱人的,暗中许给他们苏家一些官职,还有扩充土地和隐匿人口等等,只是苏旌这次赶来襄阳,还犹豫不定是否要依附司马歆,他也是在看荆襄几大豪强的态度。
对于其他宗族头领,孙洵也是以出卖一些利益来换取他们的支持,陆玩很清楚这种交易是控制荆州代价最小的手段,只不过孙洵低估了蒯错的能力。
此刻蒯错把步布抛出来,就是为了让司马歆担上害贤之名,他在荆州招贤纳士的大计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厅上的气氛骤然肃杀起来,苏旌的觉醒让长沙郡其他宗族头领也开始动摇了,潘然和蒋淳的随行护卫就要持刀闯进来,却被孙洵事先埋伏在园中的弓弩手团团包围。
习翻却恍若无事,将一杯酒仰面饮尽,然后掷杯于案,不禁笑着调侃道:“蒯翦翦,你平日里可是看不起淮阴步氏子弟的,如今倒是站出来为步布说话了,我以为你只会对镜敷粉,没想到你还会惺惺作态,自从你结识了陆士瑶,你真的变了,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你了。”
蒯错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一脚就踢翻了他的桌子,脸一沉说道:“你家不是最喜欢归隐山林,昔年不肯与刘表为政,说什么看不上我们这些亲曹派,实际上就是嫌好处给少了,又不愿屈居于我们蒯、蔡两家之下,觉得自己屈才了,宁可不出来做官,如今又想着冒出来争一争了,就凭你争得过在场哪一位?庞、黄、马、习四大豪族加在一起,才算有些影响力。习嘏都没来,你这个墙头草还敢觍颜出现在这里?”
看到蒯错如此嚣张,习翻的新仇旧恨一起迸发出来,他指着蒯错的鼻子高声咆哮道:“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我今日一定要扒了他的皮!”
蔡贽和庞博都有些愕然,不想蒯错和自己的表兄习翻竟然翻脸到这种程度,陆玩只是轻轻一笑,看着厅上的这场闹剧到底能持续多久,蒯错能否凭借一己之力把他们打成一盘散沙。
“小郎君,不好了,他们打过来了。”
此时黄离已经集结了一百名心腹死士,准备刺杀周伯仁,萧牧就是被黄离手下豢养的死士除掉的,听雪只是给他提供萧牧的行踪而已。
当黄离听到管事的回禀后,剑眉一挑,问道:“是谁打过来了?”
“贲别驾带着一万兵正朝咱们庄园这里来,还......还有好多家的庄园都被巨石砲摧毁了,娄西曹率领一队人马,正在冠盖里大肆捕杀张昌党羽,他是奉荆州刺史的命令,凡是与张昌密谋叛乱者,抄家灭门,还说要肃清冠盖里。”
“周伯仁果然留了一手。”
黄离从紫檀圈椅上站起来,迈着小短腿负手走了几步,略一皱眉,便把放在地上的投壶一脚踢开,望着这些死士一张张阳刚肃杀的面孔,淡淡说道:“此时去刺杀周伯仁无异于自投罗网,我只要你们去保护一个人,他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所以他必须活着,哪怕是我今日死在这里,只要能帮他逃过一劫,那么我虽死无憾。”
“你若是死了,那么杨霄离复仇成功只会越来越远。”
声音有些低沉,却带着一种威慑力,从闻霜身后走出一个年轻男子,正是萧小轩。
“是你,你究竟是何人?”
黄离从江夏赶来襄阳的路上遇见过他,与他同住一家客栈,当时他还同黄离开了个玩笑,在夜里把他的良驹顺走了,害的黄离只能坐牛车,耽误了好几天的时间。
“卫玠已经查明前任江夏太守萧牧的死亡真相,而且从刘尼口中得知你暗中勾结张昌叛乱,周伯仁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萧小轩微笑道:“人都想要活着,你是江夏安陆黄氏子弟,出身名门,有诺大的家业,还有娇妻美眷,过着令人羡慕的日子,又何必去寻死呢?”
黄离按住佩剑,微怒道:“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
“我是来救你的人,你记住这一点就够了,剩下的问题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给你一一解答。”萧小轩又把目光投向那些死士,摇头道:“黄离,你应该好好利用他们,而不是让他们死的一钱不值,毕竟每个人只有一条命。”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这种来历不明之人的鬼话?”
闻霜突然跪了下来,眼角含泪说道:“主人,对不起,是我把他带进来的,可我不想你有事,外面到处都是官兵,杀了好多人........官府的人怎么能随便杀人,他们有的只是佃农仆婢,我刚才去外面想看看情况,险些被官兵抓捕,还是这个人及时出现帮了我,他应该是个好人,主人可不可以相信他一次?”
“闻霜,你在做什么?”
一行泪滑落下来,闻霜哽咽道:“主人,我只想你好好的,不要死,如果你死了,夫人该怎么办,我......我会难受的活不下去.......”
“你不要再说了,还不快起来,我还没有死,不必哭哭啼啼的。”
霄小轩不禁脸色一肃,“黄离,有一条密道可以安全离开襄阳,想来这会文澈已经带着杨霄进入了密道,此地不宜久留,除了荆州刺史的人,还有三拨人马正在到处搜寻你和杨霄,一旦落入他们之手,你们就很难活命了。”
黄离诧然道:“你们竟还找到了子重兄?”
萧小轩微微点头,笑道:“这应该是雨轻第二次救他了,对了,你认识甜甜吗?如今她就是跟着雨轻生活。”
“雨轻,她又是谁?”
第一百五十一节 对决冠盖里(六)
此时孙洵的庄园已经被娄修所带的那支军队包围,厅上死了十几个荆南宗族头目,全都是被蒯错手下所杀,当娄修望见陆玩和蒯错他们相继走出这座庄园,他脸上便慢慢浮起微笑,拱手道:“二位真是辛苦了,今晚荆州刺史会设宴款待你们,以表谢意。”
“谢就不必了,我们这回是大难不死,却没有后福,冠盖里的庄园被你毁了大半,留下一片狼藉,谁还有心情去刺史府邸赴宴?”
蒯错仰望天边燃烧的云霞,真的像是被鲜血染红一般,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就坐进了陆玩的牛车里,而陆玩在上车前又回头看了娄修一眼,淡笑道:“娄西曹也不要太辛苦了,保重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士瑶兄,娄西曹此番疯狂的破坏与杀戮,针对的都是荆南宗部,你也应该知道这些年朝廷派到武陵、衡阳、邵陵等地的太守都干不长,还有的直接在赴任途中就被某些宗部截杀了,娄修只不过借着这次机会好好打压他们,顺便把他们的部曲全都收编过来,对襄阳的一些豪族也是要敲打敲打的,不过他是绝不敢动你我两家的庄园的。”
蒯错说着对镜整理了一下缣巾,又瞧瞧另一边犹自沉着脸的陆玩,笑道:“说起来你还得好好谢谢我,我方才的小蒯飞刀是不是特别厉害,比那个武侠里的小李飞刀怎么样?”
陆玩睨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孙洵当时狗急跳墙,你就扔飞刀,习翻被观行和贝涓当成人质威胁那些官兵,你也不想办法救他,他好歹是你的亲表兄。”
“谁让他凑过来瞎掺和的,孙洵今日设宴说是为新野县公招揽贤士,无非就是拉帮结派,图谋不轨,习翻就是不自量力,厅上都乱作一团了,我自保还来不及,哪有闲功夫管他,就让娄西曹救他好了。”
陆玩冷笑一声,“娄西曹正想要公报私仇,救谁不救谁,他心里清楚的很,你没看到连蔡贽和庞博都被他请过去问话了,即便没有缧绁之苦,他们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这时,蒯错掀起车帘,微笑问道:“贲别驾,你怎么也苦着脸,难道没抓到那贼人吗?”
贲昉驱马而来,身后还跟着五百兵卒,到了他们牛车旁,勒住缰绳,叹口气道:“我派人把那处庄园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找不到那个人,又没有确凿的证据,自然也定不了孙洵的罪。”
“贲别驾无需担忧,蔡贽和庞博已经被娄西曹带走了,他们俩肯定会竭尽全力帮助荆州刺史搜罗孙洵勾结张昌的证据。”
陆玩淡淡笑道:“只是贲别驾最好去安慰一下习翻,我听说娄西曹毁了他家的庄园,据线人密报他家窝藏张昌党羽,这件事处理不好,伤了大家的和气倒是得不偿失了。”
贲昉脸色一阴,沉声道:“竟有此事?娄西曹此举真是太草率了,荆州刺史明明下令只围剿那些宗部头领,断不可侵扰冠盖里无辜百姓,他竟然为了贪功冒进,不顾百姓的死活,此事我必会上报朝廷。”说完就扬鞭而去。
蒯错这才放下车帘,又看了看那个朱雀铜熏炉,不禁笑道:“士瑶兄,你平日里都是熏什么香,我看你身上也没有佩戴香囊,难道你到现在都没有收到过哪家女郎的香囊,这不太可能吧,人都说卫玠是洛阳第一美少年,可是在江南地区,还是爱慕士瑶兄的女郎更多一些,你可是被她们称为陆郎,姿容更胜过昔年的周郎。”
“那么你身上的香囊是哪位佳人所赠啊?”
“唉,这香囊是我母亲做的,说实话我都不想佩戴它的,我母亲的女红水平太一般了,还不如府里的丫鬟做得好呢。”
当陆玩瞥见那黛蓝色的玉穗子时,蹙着眉,不悦的问道:“这玉穗子是谁送与你的?”
“小桃灼灼柳鬖鬖,春色满江南。雨晴风暖烟淡,天气正醺酣。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
蒯错很是深情的念出这首词,抚摸着腰间系着的玉佩,笑道:“远山如黛,江水澄蓝,是我用一幅最美的山水画换来的,她还多送我一个鸦青色的玉穗子。”
“还真是谁都有啊,连不熟的人也送。”陆玩似怒非怒的看着他,问道:“孙洵来到襄阳,第一个想要拉拢的应该就是蒯家人,你怎么不为所动呢?”
“士瑶兄,难道孙洵没有找过你吗?其实他最想要和你们吴郡陆氏联手了,控制整个江南地区才是新野县公的最终目的,我们蒯家在荆州是有钱,有权,有地,有人,甚至还可以影响到地方上的治安和行政,可惜南方军队总是打不过北方军队,自古以来南征容易北伐难,孙洵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而且我也很清楚如今的朝局,不要说是新野县公,就算是齐王真有谋逆之心,他也不敢贸然造反,吴王和淮南王都相继殒命,一个新野县公又算得了什么?我们蒯家放着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去抢着做乱臣贼子,我从来不做不切实际的美梦,我这人很现实,也很物质。”
陆玩淡淡说道:“你确实很现实,庞敬和蔡攸哲都去了洛阳,你这个荆州第一才俊却没有去,大概是时机未到,你们蒯家人可不会真的做蛰伏的隐士。”
“士瑶兄,你打算何时返回洛阳?”
“好像已经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了,明早我就会启程回洛阳。”
蒯错点点头,笑道:“那我也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明日我和你一起北上。”
陆玩微微一窒,没想到他也要去洛阳了。
“听卫玠说洛阳马上就要举办天下第一比武大会了,足球联赛也打到八强了,这么多精彩的比赛,我怎么能不去观看呢?”
蒯错笑嘻嘻道:“况且我还要找雨轻讨要精神赔偿,至少要在菊下楼的总店免费吃上三个月,我们蒯家在洛阳的老宅子估计得重新修葺一番了,我打算在裴家借住一段日子,雨轻应该不会拒绝的。”
“你何时也变得这么厚脸皮了?我看你是想躲着你母亲才赶着去洛阳的。”
“我可没有钟雅脸皮厚,他之前可是死赖着不走,打扫庭院也能打扫一年半载的,骗谁呢?我会让雨轻主动邀请我入住裴府的。”
第一百五十二节 一曲邂逅 舞剑作歌(一)
陆玩盯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你最好不要被裴家人撵出来,崔府和任府就邻近裴家,所以说崔意和任远会经常去看雨轻,他们要是对你冷嘲热讽,你也只能受着。
还有裴校尉喜欢的张舆,他可是不会对你和颜悦色的,我看郗遐也快要回洛阳了,你千万不要被他逮着,他最喜欢欺负人了,要是你碰上卢琛更是需要格外小心,不知道他会在哪里挖个陷阱等着你跳,总之你住进裴家,那就是每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可是救不了你的。”
蒯错哈哈一笑,又拿起小镜子,照了照敷着厚厚一层脂粉的面颊,自语道:“我不怕,人多才热闹啊。”
青铜朱雀博山炉徐徐散发着清幽的沉水香,室内很是静谧,绿檀雕花大床上络以珠玉的罗帐低垂着,花梨木冰桶置于一侧,临窗下一张圆包圆紫檀画桌,雨轻穿着天水碧色轻绡襦裙,头上编着杨桃辫,正在伏案看着画册,那辫尾处绑着的小小的蓝纱蝴蝶结轻轻晃动着,不时喝一口冰镇杨梅汁,很是悠闲。
这时怜画端着一碗汤药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深怕吵醒正在卧床养伤的雷岩。
那日雷岩和王祷一齐掉了下去,艰难闯过密道的层层机关,不过雷岩为了救王祷,她的左胸口被贼人刺了一刀,原来在密道中还藏有慕容运的手下,雨轻和卢琛他们直接进入了那个洞穴,所以密道之中的凶险她也是不知晓的。
雷岩和王祷是被张舆救出来的,万山寺附近有一寒潭,张舆的手下跳入寒潭,顺利找到了通往密道的入口,并且成功把他们解救出来。
后来还是小白带着张舆来到那个猎户家里,那时天还没亮,小白在门外一声怒吼,就把小昭一家人从睡梦中惊醒了。
卢琛和李如柏闻声最先走了出来,张舆眯起眼睛望着卢琛,表情有些奇怪,嘴唇微动,那一束恰到好处的光和嘴角扬起的弧度,再加上随风拂动的轻薄霜色外袍,为他平添了几分成熟男子的性感。
“子谅兄,你还好吗?”
张舆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注视他良久,心中却道:卢子谅,你为什么来这里,你刚刚赶到成皋县,就带着雨轻出去闲逛,还让她遭遇险境,是不是你的能力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你带来的一队护卫都是摆设吗?
以为杀了慕容运就很了不起吗?你算什么,只会给雨轻带来灾祸,如今你还跟他这个商贾混在一起,我看你确实不如崔意,要是崔意在的话,至少不会愚蠢到让雨轻去那个万山寺,更不会让雨轻掉入机关暗道。
卢琛点头微笑道:“我们都还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来这里了。”
“公安哥哥,你把小白带出来了,我就知道小白肯定能找到我的。”
这时雨轻牵着小智和阿飞缓步走了过来,伸手抚摸着小白,欣然道:“回去后我要好好奖励小白,给它加餐。”
张舆发现雨轻的衣袍上沾着血渍,还有刮破的痕迹,便直接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雨轻披上,顺带着将她衣领上黏着的碎柴草轻轻摘去,皱着眉说道:“我们回去吧。”
“嗯,公安哥哥,我没有渴着,也没有饿着,昨晚我吃了一张好大的饼子。”
张舆连看都没看李如柏一眼,只是对卢琛略笑笑:“子谅兄,那辆牛车就留给你了,我要先带他们回裴家别院了。”说完就坐上牛车,放下帘子,牛车徐徐离去。
李如柏不悦的横了卢琛一眼,埋怨道:“我们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在这猎户家里借宿一晚,刚刚睡着没多长时间,他就带着那条大笨狗找过来了,他以为自己是谁啊,是她的亲哥哥还是小叔叔啊?”
“我也要回去了,你是继续站在这里发牢骚,还是乘坐我的牛车回你的寐善园呢?”
“卢琛,难道你都不生气的吗?”
“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我又何必生气,更何况我也是要回裴家别院的,雨轻脚上好像受了伤,估计得请大夫了。”
李如柏刚才也发现了雨轻走路不太对劲,或许是昨日在那洞穴里受的伤,眼底不由得泛起一丝心疼,看来只能找机会去裴家探望她了。
当看到雨轻他们平安回来,裴绰和裴潭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张舆早已命朗清去寻大夫过来,因为他不确定雨轻身上到底有几处伤,是否严重,经过一番诊治之后,张舆还亲自去给雨轻煎药,他还差点烫到自己的手,怜画见到后赶紧上去帮忙,他却执意不肯,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平生第一次为别人煎药,弄得很是狼狈,但是他却不觉得辛苦,反而乐在其中。
突然罗帐里传出一声低吟,雨轻微怔,放下毛笔,就要走过去,怜画慌忙上前搀扶她,小声劝道:“公安小郎君说过了,你右脚上的伤还没好,应少走路,不然的话会好的更慢。”
“我知道了,公安哥哥这两日每天都要对我说上好多遍,昨日舅舅和陆先生也来了成皋县,又是各种叮嘱,好像我已经不能再走路了,我又不是瘸子,好在他们今日都去王家赴宴了,你又开始唠叨起来了。”
雨轻扶着她的胳膊,右脚微抬,只用左脚着地走路,缓慢的来到床前,香草搬来玫瑰椅,雨轻便坐下来,笑问道:“阿岩,你如今感觉怎么样,大夫说你失血过多,需要好好调养,免得留下病根。”
“我.....我没事,躺两天就好了,你不要.......”
“我已经把你的病情告知阿龙哥哥了,他说晚点会来看你的,这次你救了他,他也救了你,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当时事情紧急,他只能先帮你包扎伤口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雷岩垂下眼帘,沉声道:“我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你也不要再提了。”
“好,我不提了,你待会想吃什么,我已经让人熬了乌鸡汤,你现在只能吃一些清淡的饭菜,要不就做鲜虾蒸蛋,搭配蒸饺好了,顺风去了怀县还没回来,她最喜欢吃煎饺了。”
雷岩点点头,又握住雨轻的手,说道:“雨轻,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养病,你帮我转告他,我身子没那么娇贵,也死不了,不需要他的关心。”
第一百五十三节 一曲邂逅 舞剑作歌(二)
“哦,你好像对阿龙哥哥有成见。”
雷岩扭过脸去,不再说话,可是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滑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该有的念想就趁早打消,她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
这时候花姑上前轻声回禀道:“雨轻小娘子,李如柏来了。”
“阿岩,你好好休息,待会用午饭时我再过来。”
雨轻站起身,吩咐怜画去厨房看一看,然后扶着花姑的一只胳膊,很费力的走到门口,就望见李如柏推来一个轮椅,淡淡笑道:“既然脚上受了伤,那晚就该告诉我的,你还真是喜欢硬撑,幸而伤得不算严重,养上一个月应该就能痊愈了,坐上来吧,我带你去院中散散心。”
“你还会做轮椅,不过它结实吗?”
雨轻小心翼翼的坐上这个竹轮椅,扶手上还悬挂着鎏金双蜂团花纹镂孔银香囊,里面放着驱蚊的药草,李如柏在后面慢慢推着她,笑问道:“今日裴家倒是安静,他们好像都出去了。”
雨轻手里摆弄着那个银质香囊,笑道:“昨日来了好些客人,舅舅、陆先生还有陈眕和周恢等金谷友人,王爷爷今日设宴,公安哥哥和谌哥哥便跟着他们一同去王家赴宴了,想必那边会很热闹的。”
“还真是名流云集,不过你脚上有伤去不了,而我这样的商贾又没资格去那里赴宴,所以说我今日来的巧了,要不是他们全都出去了,只怕我还进不来呢。”
李如柏已经推着轮椅进入了小竹林,雨轻拿竹筒喝水时,一个小木牌从袖中掉出来,李如柏弯腰捡起它,戏谑笑道:“你喜欢一个人荡秋千吗?”
“也许在这世上就是有人喜欢一个人荡秋千。”
“这小木牌是你的吗?”
“不是,是我偶然捡到的。”
李如柏把小木牌还给她,然后就这样蹲下身子很自然的看着她,雨轻却照旧捧着竹筒喝水。
“我们也算是共过患难的朋友了,我可以叫你雨轻吗?”
“嗯,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你呢,你可要如实回答,不然我可不认你这个朋友。”
李如柏摊了摊手,苦笑道:“我既不是犯人,也不是大罗神仙,有些问题我真的不知道又该如何回答你呢?”
此时在王家别院的前厅内,众名士饮酒笑谈之时,一名年轻男子头戴白纶巾,身着雪白宽袖右衽外衣,湛蓝色刺绣半袖外袍,黛色腰封,系着一条白玉珠腰链,下坠渐变银色流苏,款步走进来,对着王戎施礼道:“彦胄拜见王司徒。”
王戎微微点头,示意他坐下,而王祷疑道:“彦胄兄怎么也来了,难道成皋县的事情已经传到洛阳去了吗?”
“中书令得知后甚为担心,故而派我前来协助姜县令调查此事。”钟雅说着又对王祷和卢琛淡淡一笑,然后就坐到陈眕身边。
“这趟差事不是你主动请缨的吗?慕容运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查的,我看就是裴家老太君让你过来探望雨轻的,公私并济,何乐而不为之?”
陈眕放下酒杯,慢慢说道:“郑翰那小子好像也来成皋县了,说是始安公主生前养的一只叫雪眉的猫绝食而亡,公主最爱雪眉,所以他命人用黄金给猫打造了棺材,准备寻一处幽静之地安葬了它,再请名士为其写篇祭文,他竟然要给一只猫举办隆重的葬礼,你说可笑不可笑?”
钟雅拈起一颗红葡萄,笑道:“少明兄对公主用情至深,所谓爱屋及乌,又岂是我们可以领会的?”
陈眕呵呵一笑,“子谅好像和令狐邕很谈得来,而弘武兄(周恢字)和士衡兄也一直聊着什么,唯有葛旟被晾在一边,不过他的胃口挺好的,一直在低头吃瓜,难道他在齐王府里都没有吃过这种寒瓜吗?”
伴着丝竹管弦,一曲白纻舞徐徐开始,舞姬们身着质地轻软的白纻舞衣,长袖飘曳,身佩玉缨瑶珰,脚踏珠靴,随着节奏,时而如雪花上下翻飞般争挥双袖,时而轻舞慢转,双袖徐徐扬起,真是舞尽艳姿,容似娥婉。
一曲舞毕,紧接着便是清商乐舞,还有艳丽的鲜卑女奴的献舞,她们皆是风情万种的尤物,肌香体轻,善魅诱人,在宴席散后她们中有的人就会供这些贵族子弟玩乐,服侍得好也可能会被带走,权贵人家宴饮多是如此,人情以放荡为快,世风以侈靡相高,纨绔习气和名士风流,在这里大抵都看得到。
楚颂之就坐在张舆身边,他从未去过金谷游乐,对陈眕和周恢等金谷友人也是不甚了解,唯有陆机和陆云的才华让他倾慕,只可惜昨日陆机去了裴家,根本不理会他和山延,除了关心一下雨轻脚上的伤势,就是询问雨轻的书法课业,对其他人都是淡淡的寒暄两句。
左思倒是在同吕莘和山延说话的时候,顺带着问了问楚颂之的近况,至于陈眕都懒得寒暄,他的幼子陈珠还和阿飞拌了几句嘴,然后他略坐了坐就带着陈珠离开了,因为陈家的避暑别院就紧挨着裴家,到了晚上他们父子俩还来裴家一起用饭。
此时钟雅已经连喝了两杯酒,睨视着对面的何虔,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似笑非笑道:“舞姬虽艳,但无甚新意,如此饮酒,也是无以为乐,待我来舞剑作歌,以助雅兴如何呀?”
王戎一摆手,那些舞姬便低首退了下去,他捋须笑道:“彦胄舞剑,自然值得一看。”
众人也点点头,“甚好,甚好。”
“看剑!”
扫尘捧着钟雅的佩剑疾步走上前,钟雅拔剑出鞘,身子摇晃了一下,似有醉意,把剑抛掷空中,仰面伸手接住,持剑俯身原地旋转一圈,然后一手轻轻拂过剑身,挽出绚丽的剑花。
伴着英姿飒爽的身影,歌声在大厅之中响起,“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当剑尖对准何虔时,何虔手握酒杯,面带愠色,而钟雅恣意一笑,然后一转身,继续舞剑,似醉非醉的迈着步子,手中剑却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唯美的弧线,腰间系着的白玉珠链随着身体的移动而摇晃,整个人尽显风流倜傥,英气十足,这首即兴高唱,更是令在场之人纷纷拊掌称赞。
第一百五十四节 一曲邂逅 舞剑作歌(三)
其实钟雅在平日里练武时都是用银片穿接的臂鞲将直袖扎起,今日则是用祥云刺绣的白缎绑起袖口,湛蓝色外袍底端则是绣着浪花朵朵,手腕灵活转动,舞出炫目的剑花,与衣上的浪花相得益彰。
最后钟雅陡然转身,疾步朝何虔袭来,发力劈剑,何虔立即把酒杯摔到地上,起身怒道:“钟雅,你这是要行刺我吗?”
“恐怕何兄此行才是用心叵测。”
“钟雅,我看你是喝醉了,在此胡言乱语,竟然对昔日同窗好友拔剑相向,到底是我哪里得罪了你这个中书郎?”
剑尖对准何虔的咽喉,钟雅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当真不知晓吗?你最好小心些,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
“钟雅,你莫要欺人太甚,我来此地只是为了避暑,不料你却平白猜忌于我,做了侯爷之后就翻脸不认人,在旧友面前还摆起架子来了,众人都看得见,你分明就是在找我的茬。”
钟雅这才收了剑,指着他哈哈笑了起来,晃悠悠走近他,搭上他的肩头,说道:“是小弟酒后失态,还望何兄恕罪。”
何虔冷哼一声,就要拂袖而去,钟雅却一把拽住他,笑道:“何兄,你我同窗多年,之后你又被东海王征辟,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促膝交谈了,今晚不如像当年求学那样同榻抵足而眠,顺便叙叙旧如何?”
“你如今担任中书郎,公务繁忙,我就不去打扰你了。”何虔转身就要离开,不想钟雅按住他的肩头,又强迫他转了回来,搂着他的肩膀,笑道:“你我既是同窗,何必如此生分啊?”
“钟雅,你究竟何意?”
“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叙叙旧,听说柳宗明也来了,我们三人何不改日聚上一聚?”
何虔知他话里有话,碍于在王戎的宴会上,不好发作,只得敷衍两句,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钟雅舞剑戏何虔,真是一出好戏。”卢琛冷静地扫视厅上众人,又对张舆笑道:“公安兄,彦胄兄和何虔、柳宗明他们三人昔日都在颍川书院就读,彦胄兄舞剑作歌确实出自一片真情,可惜对同窗旧友何虔却毫无情义,这是为何呢?”
张舆饮了一杯酒,浅浅一笑,“彦胄兄不愧为颍川钟氏子弟,很有儒将风范,雨轻常说他是个精致的美食家,可我看他在宴上根本就没有动筷子,莫不是嫌弃王司徒园中的厨子手艺不佳?”
卢琛目光微闪,沉吟道:“我认识的彦胄兄并不是那么热衷享受美食,也许他在别人面前和在雨轻面前表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张舆刚拿起筷子却又放下来,敛了笑容,目光慢慢移向那边正在推杯换盏的钟雅,心中忽然一凛,莫名多了一种危机感。
与此同时,雨轻正坐在藤椅上耐心等待着李如柏的回答,她方才问了他几个问题,不过李如柏还在吃着蒸饺,只说先容他思考一下。
眼见着他已经吃了一笼蒸饺,还是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雨轻便放下筷子,故作生气的说道:“李如柏,我好心派过去一队护卫替你守护避暑别院,那晚却被你的人全都撵了回来,要不是我发现颜清尘有问题,恐怕你还待在牢里出不来呢?我是怕贼人把你的避暑别院也洗劫一空,才派人过去帮你的,可不是为了监视你们,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了。”
李如柏沾了沾蒸饺蘸料,打趣道:“你想要监视我也可以,不如你搬到我的避暑别院和我一起住,我肯定好吃好喝供着你。”
雨轻哼了一声,直接把那一笼蒸饺抢了过来,薄嗔道:“登徒子,如果你不想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就不要在这里蹭饭了。”
李如柏转而又开始吃那盘炒凉皮,很随意的辩解道:“我送给你的这个湘妃竹轮椅,还抵不上一顿饭钱吗?再说了这鎏金双蜂团花纹镂孔银香囊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你在洛阳花多少钱都未必买得到,我不过就是吃你一笼蒸饺而已,你还这般小气跟我计较起来了?”
雨轻不依不饶道:“李如柏,你好像还欠我一顿饭呢?”
“这事你倒是记得很清楚,我看你还是待在家里好好养伤吧,你的婢女伤的那么重,在返回洛阳之前能下床走动就不错了,王祷和你的婢女在暗道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夜,他这个正人君子多半会负责的,不就是纳她为妾,琅琊王氏子弟哪个没有妾室,就连王司徒还有一大堆姬妾呢。”
雨轻把脸一沉,蛾眉紧蹙,生气道:“李如柏,雷岩不是婢女,也绝不可能去给别人做妾室。”
李如柏连连赔笑道:“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王祷肯定会明媒正娶,让雷岩做他的嫡妻,这样行了吧?”
“雷岩是没资格做阿龙哥哥的嫡妻,但是雷岩不是那种性格柔弱的女子,她是有魄力有担当的江湖女侠,才不会像那些爱慕虚荣的心机女一样巴望着嫁入豪门,即便一辈子单身又如何?”
李如柏见她真的有些生气了,便转移了话题,指着那笼蒸饺,微笑道:“这月牙形的蒸饺泛着油润的光泽,薄薄的外皮,丰腴的内里,夹起轻轻咬上一口,香浓的汤汁就随之溢出来,实在是太美味了,这个炒凉皮也很独特,还有这盘豆芽菜,脆爽可口,不过你却没怎么吃,吃饭时没必要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情,要不我帮你夹菜?”
雨轻双手扶着轮椅扶手,缓和了心绪,直视着他道:“既然李如松并不是伤心而亡,那么苗家人也不用再背黑锅了,苗湘湘也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了,不过你应该给苗家人赔礼道歉。”
李如柏不以为然的笑道:“道什么歉?我为何要道歉?该道歉的人是颜清尘,不过他已经死了。”
雨轻质问道:“你多番戏弄苗家人,难道不该道歉吗?”
“这件事在我这里已经翻页了。”李如柏淡淡说着仍旧继续吃着蒸饺,完全不在乎雨轻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
“既然如此,我刚才问你的那几个问题,你可想好怎么回答我了?”
第一百五十五节 雨中的雏菊
“我看你就是成心不想让我好好吃饭。”
李如柏无奈的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说道:“其实姚长林在遇害前来呼啸山庄找过我的兄长,当时他说了一件很离奇的事,他的酒肆开在桃溪街,前段时间突然来了四位客人,看他们的长相应该是羯族人,他们坐在店中好长时间也不点酒菜,姚长林便让小二过去询问,其中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便说他们在等朋友,结果等到酒肆打烊之时,他们的朋友都没有出现,只得怏怏离开,那个年轻男子还打包带走了一些熟食和饼子。
可就在当晚他们中的三个人就被人用快刀剃成了一具白骨,酒肆的账房先生曾泰无意中在巷口看到了这一幕,持刀杀人的正是他们的同伴,那个年轻的男子。
幸好当时有一队巡逻的官兵路过,曾泰才得以逃离,他回到酒肆后就把此事告知了姚长林,姚长林给了他一袋钱,让他回乡下暂住一阵子,等官府的人把凶手逮捕归案后,他再回来就是。
可惜当时的怀县令向真认为这三名死者只不过是身份低贱的羯族人,根本没有派捕头找寻什么凶手,只以街头斗殴逞凶结了案。没过多久,酒肆的账房先生曾泰就死了,姚长林这才意识到此事有些诡异,无奈他在怀县没有太多人脉,故而来找我的兄长,想让呼啸山庄派人帮他查清此事。”
李如柏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拿起勺子准备舀莲藕排骨汤,雨轻却好奇的问道:“那你们呼啸山庄可有查出什么来了吗?”
李如柏喝了一口莲藕排骨汤,然后说道:“我们也没有找到那个羯族男子,姚长林最后也遇害了,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雨轻垂下眼帘,叹气道:“原来这又是一桩陈年旧案,向真这个怀县令也死了,看来他留下的很多疑团都是无解了。”
“哦,对了,姚长林曾经花钱买来一名胡姬,叫做云鹄,她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好像就是在向真坠马案之后不见的,当时司州主簿还命手下四处找寻她,可都无果,我想她要么是被人灭口了,要么就是跟着自己的情郎远走高飞了。”
雨轻沉吟道:“郗遐也找过这个云鹄,可能怀疑她与向真坠马案有关吧。”
“好了,问题回答完毕,我现在可以继续用饭了,还有我吃饭不喜欢被别人催。”
“你这人毛病真不少,一会说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一会又说不能被别人催,你这个生意人讲究这么多,哪还有时间赚钱啊?也是,赚钱的事你都丢给自己的手下去干了,你只负责花钱就好了,日子过得真是舒服。”
雨轻摇着折扇,笑道:“好像还有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我。”
“贪财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很多人都在找寻马家的宝藏,能不能找到就各凭本事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这起抢劫案的幕后真凶,他的目标应该就是你了,他为何要针对你呢?江湖仇家不会用这样迂回的手段,可有身份的士族子弟也没必要陷害你这个商贾,除非你和他们之间存在一些利益纷争。”
“这问题就有些复杂了,短时间内我也想不明白,也许已经超过我的能力范围了,只能你帮我调查了,事后我必当重谢。”
微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声,带来一阵凉爽,雨轻双手托着下巴望着他,忽然一笑,“李如柏,我好像认识你,却又好像不认识你,但是你会跳入机关暗道来救我,让我觉得很意外,也很感激,不管我们曾经是否相遇过,现在的我很清楚的记住了你,不会轻易把你遗忘的。”
李如柏伸手拿过雨轻的那杯杨梅汁,仰面一饮而尽,心情复杂,眼眶微红,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只是在人群中的匆匆一瞥,她自然不会记得,可是在那样一个下着雨的深秋,却是他第一次出现在雨轻面前。
深秋的雨有些冰冷,灰蒙蒙的天空显得是那么萧索和落寞,雨轻在彩虹街上开了一家花店,取名为浪漫满屋,因为是阴雨天气,根本没有什么客人来买花,怜画却在店门口发现了一盆小雏菊。
花店掌柜说最近每日清晨都会有人在门口放一盆小雏菊,有时候是小孩子,有时候会是过路人,他们都说是帮一个人来送花的,那个人叫什么住在哪里,他们也不知道,只是帮那个人送花就可以得到一串钱,后来花店掌柜也懒得再问他们了,不管是谁送的,把那盆花搬进店内放着就是了,兴许哪位客人会喜欢。
那日雨轻就在菊下楼,同陆玩和张珲他们江东士族子弟在雅间内用饭,雨轻在中间出来了一趟,撑着油纸伞,一身白袍的她伫立街边微微皱眉,郭家的球员和温家的球员正好也赶来这里聚餐,两家球员在昨日刚比完一场比赛,在赛场上还闹了一点小风波,郭家的右边锋球员殴打了温家的一名防守球员,而今两家再次碰头,还真是冤家路窄。
他们在菊下楼门口又争执了起来,推推搡搡,最后有个球员直接挥了拳头,雨轻站在一旁望着这一幕,突然足球朝她飞了过来,她略怔,闪避之间,一个身影迅疾掠过,一脚凌空抽射,将足球踢到郭家那名右边锋球员身上。
雨轻把伞抬高了一些,四下张望,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也正朝她这边望过来,濛濛细雨中,那人陌生的脸庞上还挂着纯真的笑容,嘴微微的向上翘,眼神清澈无比,不过在郭家球员怒气冲冲的找寻朝自己身上踢球的混蛋时,那个年轻男子已然消失不见了。
就是这样短暂的一瞥,雨轻似乎并未记住他,而李如柏却把她深深的刻进了眼底。
李如柏转过身来,凝视着她,温柔的问道:“雨轻,你喜欢小雏菊吗?”
雨轻好像没听见似的,还在认真的转筷子,不过却转不好,她口中喃喃道:“我看他刚才就是这么转的,怎么我还是转不过来呢?”
李如柏刚想要走过去教她如何转筷子,却看到那条大笨狗又跑过来了,吕莘就跟在它后面,还对李如柏使了个眼色,李如柏便摊了摊手,说道:“雨轻,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好了。”
雨轻略带不满的提醒他道:“李如柏,下次你可一定要记得还我书。”
第一百五十六节 说谎者(一)
李如柏唇角微微扬起,在她面前又做了一次转筷子的动作,俯身笑道:“下次我教你转笛子好了。”
雨轻抬眸盯视着他道:“你不要忘了,除了《新编世说新语》还有歌词本,都要还给我。”
“我会派人协助谭县丞调查万山寺遇袭案的,若有什么最新的发现就让双穗过来告知你。”
李如柏很是潇洒的转身走开,心里却在说:雨轻,我偷走的东西,是从来不会归还的,以往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偷不到的,可是现在我却没办法把你偷走,就连来看你都是那么的难,什么时候我们之间才没有这么多的阻隔呢?
钟雅对王戎说有公事在身,就提前离席了,当他走出王家别院,准备坐上自己的牛车时,有个人却醉醺醺的险些撞到他身上。
那人手里还抱着个酒壶,走路歪歪斜斜的,瞪了钟雅一眼,有个小厮赶过去搀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嗔怪道:“我还没喝醉,他们琅琊王氏看不起我郭敬,嘲笑我是太原郭氏支属中的末流士族人士,跟庶族无二,可我与郭彰乃同族,琅琊王氏子弟竟然如此藐视我,将我拒之门外,就连他家的门房都是狗眼看人低,谁稀罕去他家赴宴,他家的酒也未必那么香,全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我郭季子根本不屑与这帮人为伍......”
郭敬踉踉跄跄的走到前面去了,嘴里仍旧发着牢骚,两名小厮急忙赶上去,想扶又不敢去扶,只希望他不要醉倒在地。
钟雅不禁发笑,摇了摇头,坐回车上,告诉扫尘直接去裴家的别院。
“雪眉长这样吗?它虽然是只蠢猫,但还不至于跟它的主人一样丑的不忍直视,重新再画一幅。”
身着素色轻纱的年轻男子躺在象牙簟上,袒胸露腹,将那幅画摔在地上,对管事赖荣道:“外面的人连哭都不会哭吗,我怎么没有听出一点悲切和沉痛的感觉呢?”
赖荣赶紧回道:“少明郎君所说的子规啼血,沉痛至极,哀切至极,他们那些仆婢哪里能够领会,每人杖责二十恐怕才会明白。”
郑翰微微点头,目光又转向那边赤脚踩在铺满碎冰的台子上跳舞的女郎,淡笑道:“继续跳,我没让你停下来你就不要停。”
那女郎的双脚已经被冻伤,红肿一片,脚底也被扎破,冰上粘有鲜红的血迹,女郎用双手微掩柔弱苍白的面庞,缓缓转身,再次舞动长袖,她正是始安公主的贴身女婢,她亲眼目睹了始安公主难产而亡,更知道始安公主腹中的孩子并非是郑翰的,而是郑府上养的一名门客的。
始安公主嫁给郑翰之后,两人闹了好几场,无丝毫夫妻恩爱可言,很多时候她都是独守空房,忍受着寂寞,某一天有个叫陈经济的年轻男子闯入她的生活中,专会哄她开心,她意乱情迷,与陈经济私下幽会,还暗结珠胎。
偏偏郑翰被叔伯们教导了一番,便有所收敛,不再到处拈花惹草,流连风月场所,并与始安公主重修于好,当得知公主有了身孕,更是对公主百般呵护,常陪伴公主在庭院中赏花散步,关心公主的饮食起居,只为公主能够顺利诞下孩子。
当时公主已有悔意,和陈经济断绝了来往,想要跟自己的夫君就这样幸福的生活下去,可惜老天还是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们母子双双殒命。
此时赖荣捡起那幅画就要施礼告退,郑翰却从象牙簟上坐起身来,挥手摒退了侍婢,脸色阴沉的问道:“可有找到匐勒的下落?”
“他可能已经逃回了上党郡武乡县,我已派人去武乡北原山搜寻他的踪迹。”
郑翰冷笑道:“本来我以为他是一条好的猎犬,不想他却是一头恶狼,竟敢反咬我一口,当年他来洛阳行贩,差点就被王衍的手下抓捕,还是父亲救了他,他不思报恩,反而背叛我们荥阳郑氏,不仅杀了我的护卫,还偷走了那份藏宝图,真是可笑,连他这个羯胡人也想抢宝藏。”
赖荣凑上两步,沉声道:“那份藏宝图是假的,匐勒拿着它也找不到宝藏,看来邬启豪并不是个蠢货,只不过他还是被别人杀了,其实邬家未必真的有宝藏,关于宝藏的传闻多半都是道听途说,子虚乌有罢了。”
郑翰思索良久,摇头道:“这邬家的宝藏暂且按住不提,在背后策划这桩抢劫案的人为的不止是宝藏,那会是什么呢?”
“老爷是让少明郎君来此追查那个盗墓贼的行踪,其他的事我们也不用多管,过些天就要给雪眉举办葬礼了,那篇祭文我已经找人写好了。”
郑翰吃了一颗葡萄,慢条斯理的问道:“找谁写的祭文?”
“就是那个太原邬人郭敬,他前来毛遂自荐,我便——”
郑翰马上吐出葡萄籽,瞪起眼道:“这篇祭文要请名士亲自来写,郭敬他算是名士吗?他就不是太原郭氏嫡系子孙,这种末流士人有什么资格给公主的爱猫写祭文?你是想让我拿着这种不入流的人写的祭文在雪眉的葬礼上被人耻笑吗?”
赖荣听了默然不语,半晌方道:“我倒是想请名士,只不过没人愿意写。”
郑翰目光闪动一下,笑了笑:“你也不用费心找了,这不是有现成的人,姜县令一心想着去洛阳任职,我白给他一个扬名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拒绝的。”
赖荣大拇指一翘,赞道:“少明郎君果然聪慧过人。”
“出去办事吧,记得过些天的葬礼一定要非常隆重。”
“明白,明白。”赖荣眉开眼笑的拿着那卷画就退了出去。
郑翰长吁一口气,五石散的药性已经全都发散了,他盯了那女郎一眼,唇角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瓶儿,公主生前待你不薄,你不应该下去陪她吗?”
郑翰缓步走到她跟前,微笑道:“你虽然成了我的侍妾,但你总归还是对公主最忠心的陪嫁婢女,如今雪眉已经绝食而亡,好像也该轮到你了。”
“不.......不,少明郎君,我已有三个月的身孕,求少明郎君看在我腹中孩子的份上,就饶过我一命吧。”
瓶儿强忍着脚上的痛,走下那个台子,然后双膝跪地,满眼哀求道:“我一直尽心尽力的服侍郎君,不敢奢望能有什么名分,但是我腹中的孩子确确实实是郎君的,公主先前欺骗了您,伤了您的心,可我对郎君是一心一意的。”
第一百五十七节 说谎者(二)
“哦,你现在终于承认公主与人私通了,那个人是叫什么来着,叫陈经济对吧?他长得一表人才,在那些门客里也算是拔尖的了,可惜他是个短命鬼,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郑翰对她招了招手,瓶儿慌忙跪爬到他脚下,郑翰俯身抬起她的下巴,轻轻一笑道:“因为是我派他去勾引那个贱妇的,之后我去了济阴郡看望父亲,就是为了给他们行苟且之事的机会,所以说我怎么可能让那个贱妇生下孽种毁了我们荥阳郑氏的清誉呢?当然陈经济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瓶儿的眸中带着惊恐,声音战栗:“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应该早一些把此事告知郎君,奴婢.......”
郑翰慢慢替她擦拭泪痕,“百余名陪嫁奴婢全都给公主殉葬了,只剩下你了,我疼惜你,所以多留了你这些日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太痛苦,白绫和毒药,随你选。”
“可......可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这话听着真是可笑,你见过哪家的士族子弟会承认区区一个贱婢生下来的孩子,那些达官贵人互相赠送自己的姬妾以示友好,根本不会在意被赠送的姬妾是否有身孕,我不是阮咸那个的浪荡子,尽做一些没格调的事情,还和一个鲜卑女奴生下了阮孚,阮家因此事声誉尽毁。
我是最看不起阮家人的,我虽然花心,但还不至于丢掉礼义廉耻,纵使是装样子,我也要装出名门贵公子该有的气度,你要知道,如果我把你送给山朗,到时你会死的更加痛苦。”
郑翰转过身去,冷冷的说道:“来人,把她带下去。”
其实郑家的别院离陈家不算远,在钟雅的牛车经过郑府门前时,他还特意掀起车帘望了一眼,心中暗笑:“为一只猫举办葬礼,郑翰那小子还真是想法独特,成皋县又多了一桩奇谈。”
当钟雅到了裴家别院,就吩咐扫尘和几名小厮把后面牛车上所放的行李全都搬进裴家,里面还包括一些礼物。
钟雅手拿折扇,信步走在游廊上,却看见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左思的小女儿左媛指着牵马的阿勒,嗔怪道:“连你这个小小的马奴也来欺负我,刚才我被迅雷吐了一身口水,你竟然还站在旁边偷笑,我待会让人告诉管事,先打你二十板子再说。”
阿勒一脸无奈的解释道:“我方才已经提醒过纨素小娘子了,马一吃东西以后就会很兴奋,让你站远一些,你偏偏还要亲自刷马,是迅雷对你无礼,为何要体罚我?”
左媛气呼呼的说道:“你还敢在我面前理论,分明是你想要戏耍我,裴家的奴仆也会看人下菜碟了,要是荀家姐姐或者知世也被这小畜生弄脏了衣裳,你还会是这样的态度吗?早就跪地认错了,你就是看我们临淄左家不是高门显贵,才故意欺负我,你打量我左纨素好欺负的吗?”
阿勒低首回道:“阿勒不敢,请纨素小娘子息怒。”
“来人,给我狠狠的鞭打迅雷。”
话音刚落,小白就跑了过来,朝着左媛低吼一声,左媛惊恐不已,连连后退。
这时怜画慌忙走上前,赔礼道:“纨素小娘子,是奴婢疏忽大意了,让你受惊了。”说着又扭头对小白道:“还不快退下,总是这般冲撞客人,雨轻小娘子定是要处罚你的。”
左媛自小见着小白就害怕,如今自己又在裴家别院,只好作罢,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怜画含笑说道:“阿勒,不关你的事,她自己心里有气,就总想拿别人来撒性子,下次她要是再寻你的麻烦,你就直接去找雨轻小娘子。”
“其实她确实被迅雷擤了一身,满面窘态,她甚至还要对着迅雷的屁股踹上一脚,幸而我拦住了她,不然她恐怕就要被迅雷的马蹄子踹到身上了。”
阿勒苦苦一笑,牵着迅雷就出府去了,若是雨轻脚上没有受伤,就会和阿勒一起出府遛马的。
因郑卓陪着郑翰一起来到成皋县,左芳便来裴家探望雨轻,在小花厅上,左芳正跟着雨轻学习织毛坎肩的方法,她想着给郑卓也织一件。
左芳一边学习平针织法,一边叹息道:“纨素(左媛字)的脾气也该改一改了,潘粲已经和渤海欧阳建的侄女定了亲,渤海欧阳氏为冀州豪门大族,潘家最终放弃和我们左家联姻,父亲也是能够理解的,只是纨素从小就好面子,此事还是让她耿耿于怀。”
雨轻吃着糖水荔枝罐头,歪头笑道:“荥阳中牟潘家就那么好吗?洛阳城内士族子弟多了去了,舅舅慧眼识才,总会给纨素找到良配的。”
“纨素以前那么欺负你,你还送给她两罐糖水荔枝罐头,她嘴上不会说好话,但是她很爱吃这个罐头的,其实纨素一直以来都很嫉妒你,你长得好,又聪明又会讨别人开心,你样样都好,样样都比她强,自从你搬到裴家后,她总是问我,说你变成了高门贵女,以后还会不会理睬她,还说裴采薇从来都没正眼瞧过她,即便碰到了也不屑跟她说话,觉得你住进去肯定也要受裴采薇欺负的。”
雨轻微笑点头,说道:“我知道纨素心眼不坏,除了平日里娇生惯养,任性跋扈,也没什么心机了,她跟李斌的夫人沮梅有些像呢。”
左芳放下织毛衣的竹签,喝了一口杨梅汁,柔和的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父亲说即使裴家不接你回去住,他也会好好抚养你长大,直到让你顺利出嫁。”
“我知道舅舅最疼我了,所以每回给爷爷和叔伯们做香囊、鞋子,毛坎肩什么的,我都会特意给舅舅做一件。”
“你的女红比我做的都要好,就是上回看到父亲身上穿着的那件毛坎肩,特别柔软舒适,所以我才决定给他也做一件。”
雨轻单手支颐,打趣道:“姐夫真是好福气,惠芳姐姐亲手为他织毛坎肩,等到寒冷的冬日来临之时,他穿上这件毛坎肩一定倍感温暖。”
第一百五十八节 剑有所指
“雨轻,不管是裴家老祖宗,还是你的爷爷和叔伯们,他们对你的事都很上心,议亲之事也提上了日程,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查什么案子了,未出阁的女儿成天去外面闲逛,而今又弄得一身伤回来,真不知道你图什么?
就算是那些商贾家或者平民人家的女儿也不会整日抛头露面,更何况你还是世家女郎,做的事情却一件比一件出格,你的公安哥哥却没有半点责怪你的意思,还亲自给你熬药,像他这样的贵公子能做到这一步真的很难得。”
雨轻拿勺子又舀出一块荔枝肉,放入口中,很满足的点点头,“这荔枝罐头真不错,不知道蒯错这次北上会不会帮我带一些这样的荔枝罐头,我听陆先生说士瑶哥哥也快要回来了,他肯定会带很多吴郡特产的。”
左芳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我给你说正经的,你却光顾着吃东西,你呀真是个榆木脑袋,我们替你着急又有什么用?”
“惠芳姐姐,郑家是不是也养着胡姬或者鲜卑女奴?”
“嗯,北方高门大族不是都养着胡人家奴,这有什么好问的,我看王司徒府中的胡姬比郑家的还要多呢。”
“那你有没有见过羯族人?”
左芳放下茶杯,凝视着她问道:“羯族人,你们在万山寺遇袭不是跟慕容部落有关,怎么又牵扯到羯族人了?我倒是在郑府从未见过什么羯族人。”
“我只是随便问问。”雨轻眸子如水晶般澄澈,笑道:“惠芳姐姐,郑翰准备何时给公主的猫举办葬礼,到时葬礼上会有名士作驴鸣吗?”
左芳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呢,本来这场葬礼就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情。”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沿着池畔布置了几盏点状小灯,不二和小景正在不远处烤羊肉串,钟雅和卢琛却坐在藤椅上,两个人并没有任何交流,钟雅正品尝着红豆双皮奶,而卢琛却在看琴谱。
这时扫尘疾步走了过来,钟雅便放下勺子,笑问道:“这羊肉串都快要烤好了,她怎么还不来?”
“小郎君,雨轻小娘子又被泰冲(左思字)先生叫去叙话了,估计要待会才会过来。”
钟雅微微一笑道:“子谅兄,雨轻已经受伤了,裴爷爷也告诫过她了,如今泰冲先生又要教导她一番了,她还真是可怜。”
卢琛脸上露出一丝似讥似诮的笑意:“羊肉串放凉了就不好吃了,既然烤好了,你就自己一个人享用吧。”
“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不如把吕莘和山延叫过来,分给他们吃好了,公安兄和楚颂之还在葳蕤轩中手谈,他就没有口福了。”钟雅说着就示意扫尘去叫他们。
卢琛合上琴谱,笑道:“彦胄兄,东嬴公司马腾自出任宁北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以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向朝廷奏报灾情,这两年并州不是旱灾就是蝗灾,逢旱必起蝗,由于饥荒严重,胡人还经常掠夺,州县莫能自保,百姓民不聊生,并州这样一块兵燹不断、人烟稀少的土地,还真是穷凶极恶之地。”
东汉的并州,一直以来都是戍边的重要区域,地广人稀程度,跟凉州相比,不遑多让,因边境战事频发,故而从西汉至东汉以来,它的管辖范围都时有增缩,尤其到了东汉末年,并州境内的南匈奴部、乌桓部,境外强大的鲜卑部以及东部羌人都在蚕食着并州。
西晋时期,羯族人的地位类同奴隶,很是卑贱,为了生活,许多羯族人都去给官僚豪绅做佃客,每逢饥荒,许多胡人佃客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就趁机逃亡。
并州刺史、东嬴公司马腾就听取了建威将军阎粹之计,四处捉拿胡人,两人共锁一枷,驱往太行山一带卖为奴隶,牟取暴利以充军饷。
钟雅已经吃完了红豆双皮奶,擦了擦嘴角,淡淡一笑:“子谅兄,你怎么开始关心起并州那边的情况了呢?”
卢琛默然片刻,然后轻轻摇着羽扇,慢慢说道:“东赢公司马腾先前派将军郭阳、张隆劫掠一批胡人打算送到冀州去,可惜半途逃掉几个,估计是投奔魏郡人汲桑了,他身为牧率,在茌平牧区的牧民都很敬重此人,听道儒说汲桑的手下有个羯族人,还召集了桃豹、逯明等为群盗,落草为山匪,我想彦胄兄此番来成皋县,就是为了搜寻此人吧,不过像这种事都是由司隶校尉那边的人处理的,怎么连中书省的人也参与进来了呢?”
钟雅诡谲地一笑,“子谅兄,我以为你在万山寺意外遇险,还惊魂未定,没想到你的头脑竟是异常的冷静,真是让我佩服。”
卢琛夷然自若的看着钟雅,微笑道:“成皋县真是越来越热闹了,虽然赶来为慕容昴报仇的慕容运死了,但是还有从并州而来的羯人,就连郑翰也选在这里为公主的爱猫举办葬礼,看来这里不仅好山好水好风光,还聚集着人气和灵气,多半还有财气。”
而在一间书斋内,雨轻坐在轮椅上,左媛则站在她身旁,左思刚才语重心长的对雨轻讲了好些话,左媛站的脚都快麻了,不由得噘嘴道:“父亲,为什么让她坐着,却让我站着?”
左思盯了她一眼,敛了笑容道:“你要是双脚不能走路了,我也让你坐着,你和她从小争到大,她比你小,你就不能让着她些?”
左媛不悦道:“我为什么要让她,也犯不着谦让她,她如今在裴家养尊处优,身边的朋友各个出身名门,她又是洛阳城内出了名的才女,眼里哪还会有我这个姐姐?”
雨轻抬眸笑道:“我知道迅雷把你的衣裳都弄脏了,你心里窝着火,待会你到我房内随便挑,喜欢哪件首饰就直接拿走,即便你把首饰盒子都抱走,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左媛歪着头睇着她,哂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一会我就到你屋里挑东西去。”
左思摇了摇头,然后抿了一口茶,说道:“雨轻,方才我已经讲了很多,你回去后可要细细想一想,别又当耳旁风,除了你的爷爷亲自为你挑选的人,还有裴家老太太看中的人,裴侍中应该也在帮你物色,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到了什么年纪就该认真考虑什么事情,别的事糊弄过去也无妨,唯有这件事马虎不得,你对什么自我价值的追求,也该适当的放一放了。”
第一百五十九节 各自的想法(一)
雨轻很乖巧的点点头,不过心里却在想着钟雅会不会把羊肉串全都吃光了。
左媛不耐烦道:“父亲你说这么多,她根本就听不明白,姐姐不知都点拨她多少次了,她这个榆木脑袋还是不开窍,我看呀她就是个傻瓜,我就弄不明白了,怎么大家还那么喜欢她呢?”
“纨素,至少雨轻平日里还知道给我做鞋子、织个毛坎肩,懂得孝顺我这个舅舅,可你呢,除了惹我生气,你有做过一件让我开心的事情吗?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了,说话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你什么时候能跟惠芳一样懂事呢?”
左媛蹙着眉头不满道:“我是不好的,只有姐姐好,所以母亲给她准备了十里红妆,让她嫁到荥阳郑家,每日却要看夫家人的脸色,什么伯伯叔叔婶婶的,说话一个比一个尖酸刻薄,姐夫是郑家庶子,本来就不受重视,姐姐嫁过去只能跟着他受委屈了。”
雨轻淡淡说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天下哪有不受苦的人,有的是身上受苦,有的却是心里受苦,惠芳姐姐温婉贤淑,等姐夫出仕了,过些年日子也就好过了。”
左思含笑点头,左媛却略感讶然,小声嘀咕道:“这会子又能理性分析别人的婚姻了,还真是个古怪的丫头。”
月光洒在池面上,波光粼粼,吕莘漫步在池畔,而山延还坐在一旁吃着羊肉串。
钟雅一眼就望见雨轻坐在轮椅上,阿勒在后面推着她,钟雅便起身走过去,笑道:“雨轻,你脚上的伤很严重吗?都到坐轮椅的地步了,看来你得好好补一补身子了。”说着就示意阿勒先退下,他慢慢的推着雨轻来至池畔。
卢琛看到这个竹制轮椅做工精致,尤其是系在扶手上的香囊,很特别,便问道:“这轮椅是李如柏送你的?”
雨轻微微点头,“他白日里过来同我说了一些有关怀县的事情,至于万山寺遇袭之事,他也会继续派人调查的。”
卢琛深深看了雨轻一眼,轻声道:“他还真会挑时间,偏偏在今日过来探望你。”
“雨轻,李如柏是你在这里结交的新朋友吗?他是赵郡李氏还是陇西李氏子弟?我怎么没听说他们也来这里避暑了?”
钟雅搀扶雨轻坐到黄花梨圈椅上,很随意的笑了笑,“改日叫他过来,我们人多,也可以成立一个诗社,芙蓉花快要开了,不如就开个芙蓉社,雨轻你觉得好不好?”
卢琛似笑非笑地瞟了雨轻一眼道:“他既不是来自赵郡李氏,也不是陇西李氏子弟,而是一介商贾。”
钟雅一呆,“商贾?”
“谌哥哥,自古很多名臣都做过商贾,齐国管仲早年生活困顿,为了谋生,就与好友鲍叔牙合伙做生意,战国时期的吕不韦是阳翟的大商人,凭着自己独特的投资眼光,将秦国质子异人带回秦国,并且扶植他成为秦庄襄王,吕不韦也被拜为相国;还有战国时期洛阳著名商人白圭,春秋末懂得急流勇退的范蠡,弃政从商,正所谓良贾何负名臣,他们用实际行动证明经商并非末流。
经商中积累的经验可以用于治国,再把治国的经验运用于后来的经商,将两者的智慧融会贯通,他们由大商变成名臣,他们的人生真正抵达了“达则兼济天下”的境界。
谌哥哥又何必看不起从商的李如柏呢,如果没有他,说不定我们还要被困在洞穴好长时间,谌哥哥不感激他就算了,但至少不要轻视他,尊重别人也是一种修养。”
雨轻说完小瑶鼻儿一翘,哼了一声,不再看他,只是慢悠悠的喝起茶来。
卢琛被她气笑了,夜风起,他站起身,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搭在她的腿上,正要询问她脚伤的情况,却见莫然走上前禀道:“小郎君,裴校尉让你和幼安小郎君去书房一趟。”
“我知道了。”
卢琛把目光投向钟雅,提醒他道:“雨轻脚上有伤口,不适合吃烧烤的,我让厨房准备了银耳莲子羹,马上就会端过来的,你陪着她说一会话就送她回房休息。”说完就和吕莘负手走开了。
钟雅瞥了一眼还在旁边吃烤串的山延,轻咳一声道:“我这次过来带了几卷经学大师马融亲自注解的《老子》,此为珍贵孤本,一般是不让外人借阅的。”
山延马上问道:“不知能否让我一观?”
“就放在我住的厢房内,你自去取吧。”
山延点点头,将手中的半串羊肉串吃完后,就很快离开了。
“我看他比我还像吃货呢,还呆呆的,难怪郗遐说他不适合混仕途,待在家里钻研学问还行。”
钟雅把藤椅挪了挪,挨近雨轻,笑道:“雨轻,不用理会子谅兄,不管你想吃什么宵夜,我都陪着你一起吃,不过先让我看看你的右手伤的怎么样。”
雨轻很自然的把右手伸到他面前,钟雅低头仔细瞧了瞧她的右手,剑眉微皱,问道:“又是脚,又是手的,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
“我的右手只是不小心划伤了,脚踝处受的伤也不是很严重,都是大夫小题大做,一天三顿汤药真是特别苦,我最不喜欢喝汤药了,到现在嘴里都泛苦味。”
“苦也要喝的,不喝伤口怎么愈合呢,等你好了之后,我陪你去郊外畋猎如何?”
“你担任中书郎,公务一大堆,哪里还有时间陪着我?”
“我已经搬到裴府去住了,每到休沐时我就带着你出府去逛街,我负责你外出的所有花销,玩到尽兴再回府,有老祖宗在,你的爷爷叔伯们也不会训斥你的。”
雨轻吃吃一笑,“钟雅,你怎么又住进裴府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有三百天都住在裴府,就连去年过年还是在裴府过的,老祖宗偏爱你,总是说让你在裴府多住一些日子,你倒好,住进来干脆就不走了,这两年你至少也得出个生活费,你如今也是拿着朝廷俸禄的五品官,还被封为亭侯,有那么多食邑,却这么喜欢待在裴府白吃白住,也就只愿意拿出一点小钱来打发我。”
第一百六十节 各自的想法(二)
“我去年可是送给了你七八处庄子,还有好几块地,这也算是小钱吗?”
“那不叫送,而是换,颍川菊下楼分店的经营权都是你们钟家的了,我也没有占你太多便宜。”
钟雅没好气的辩解道:“你年初招募并州流民时,我没有出力吗?他们能够顺利抵达颍川,我可是打通了沿途的各个关卡,既使了人情,还花了重金,你怎么不算算我为此付出了多少?”
雨轻感激地道:“钟雅,你所做的一切,我都铭记在心。”
“铭记在心?那么我的毛衣你有织好吗?”
“我现在手受伤了,织不了了,老祖宗那一件也才织了一半。”
钟雅得意的笑道:“到了深秋我可是要穿的。”
雨轻哼了一声,“我说给老祖宗织毛衣毛裤,你在旁边听到了也要我帮你织一件,钟府的丫鬟那么多,让她们去织毛衣好了。”
“老祖宗当时可说了,顺带给我织一件也没什么麻烦的,还有你看我的外袍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过两日你的手好了,就帮我缝一缝吧。”
雨轻很直接的拒绝道:“不要,没时间,我很忙。”
“没关系,我直接把这件袍子扔了就是,不过这是老祖宗刚叫人给我新作的衣袍,赶明见到她老人家,我就照实说了,惹得老祖宗不高兴,我也没办法。”
雨轻托着下巴,看了看钟雅,很无奈的说道:“算了,我帮你缝好了,我看你就是成心来欺负我的。”
钟雅看到小景已经端来一碗银耳莲子羹,便调侃说道:“子谅兄这人太小气了,只有你的一碗,却没有我的份,不过我马上就要吃饼夹烤串了,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串和生筋,再配上那个外焦里嫩的烤饼,实在是太香了,雨轻,你想不想吃一口?”
雨轻马上点点头,去年冬天钟雅出城狩猎带回来许多猎物,当时钟雅就提议共赏雪中红梅,拥炉作诗,烤肉饮酒,雨轻就做了一个饼夹串给他,没想到他对这种饼夹串情有独钟,每回烧烤时都会吃饼夹串。
钟雅这次亲自动手做了饼夹串,然后双手拿着它递到雨轻嘴边,笑道:“你只能吃一口哦,不过可以咬一大口。”
雨轻听后果真咬了一大口,嘴里塞满食物,整个腮帮子圆鼓鼓的,她的樱桃唇上还沾满了油,显得呆萌又可爱,钟雅马上拿手帕帮她擦了擦嘴角,玩笑道:“吃这么一大口也不怕被噎着,跟个馋嘴猫似的,要是我一口也不给你吃,你是不是就要在我面前哭闹起来了。”
雨轻把小脸一扭,慢慢咀嚼着,然后又喝了一口银耳羹,钟雅也开始吃起来,完全不嫌弃雨轻咬过的地方,还时不时的拿起勺子从雨轻的碗里舀一勺银耳羹喝,雨轻也并不是太介意。
因为钟雅住在裴府的这两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她一起用饭的,连他所住的寝室也是离雨轻的房间很近,即便还没到耳鬓厮磨的程度,但是住在一起久了,很多时候说话和做事就变得很随意了。
自从钟雅来到洛阳谋职就住进了裴府,这都是裴母的意思,因她与钟雅的祖母交情很好,更有意把雨轻许配给钟雅,故而钟雅的父母在这两年也没有着急给他议亲。
裴母本来想着年初就把雨轻的婚事给定下来,不料裴绰却说此事可以再缓一缓,因为裴绰并不是很赞成让雨轻嫁到颍川钟家,虽然颍川钟氏是北方一流高门大族,在钟繇和钟会父子俩最辉煌的时期,他们家族甚至可与弘农杨氏比肩。
但是钟会因谋反而被诛杀,颍川钟氏家族就如同彗星一般骤然滑落天宇,司马昭并没有对于钟氏一族赶尽杀绝,钟繇的其他子孙也都保全了爵位,可钟氏家族因此衰落已成为事实,钟雅想要重振家门的决心,裴绰也能够了解,但他不想让雨轻牵涉进去。
他只希望雨轻以后可以过的简简单单,舒舒服服的,不必再看别人脸色,在人口简单的人家也不需要太多算计,纵使钟雅万般好,可他已经出仕为官,肩上背负着家族复兴的重担,若是雨轻嫁给他,势必就要跟他一起承担这些,婚后的日子岂会轻松快活?
裴母早已看穿了裴绰的那些心思,只叹了口气道:“晋兴以来,三公能辞荣终者,未之有也。”
自晋朝建立以来,能辞官回家并且安享晚年的三公官员,还从来没有过。裴母言下之意就是在说雨轻嫁给张舆,也未必能过得多舒坦,想要过日子没有什么波澜,夫家最好远离朝堂,那么只能去找寒门庶族的孩子了。
裴母也没有再和裴绰多说什么,随后就把大房、二房和三房的人还有那边府里的裴頠一并都叫了过来,先问了裴頠对雨轻择婿的建议,裴頠倾向于能力出众的郗遐,身在青州的裴宪看中的也是郗遐。
裴母只是略微笑了笑,然后就转头询问裴术,他钟意之人竟是江统之子江惇,这确实让裴母感到意外,毕竟陈留江氏比颍川钟氏、高平郗氏这样的名门望族逊色许多,江惇的才华和能力也及不上张舆。只有裴绰知道裴术为何会选择江惇,因为裴术和左思的想法一致,选个门当户对的,只要那个人人品好,低嫁也无妨。
至于另外那三房的人,有说中山刘氏子弟的,有说泰山羊氏的,有说汝南周氏的,还有说琅琊王氏的,唯有裴潭和裴绍默不作声。
裴母知道裴绍很喜欢卢琛,而裴潭偏爱崔意,只是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两家都是油盐不进的,想要与他们联姻,恐怕不止要裴绰和裴頠舍下面子,给足他们利益,就连裴母和自己的娘家人中山刘氏也要一并上门去人家面前说好话,即便如此,他们两家人也未必肯点头,因为知道他们两家是啃不动的骨头,所以裴潭和裴绍直接选择了沉默。
此时裴母拿定主意,对大家笑道:“我虽然老了,但并不糊涂,我会亲自给雨轻的婚事把关的,只有三个条件,首先是至少可远溯到汉魏的北方老牌士族,我最看不惯洛阳城中那些所谓的新贵,自家明明没有多少根基,还到处嚣张跋扈惹人厌。
其次是嫡子,不能是庶出,庶出的孩子并不是不好,只是他们的母亲上不得台面,后宅里总是少不了明争暗斗,我见不得雨轻受委屈;最后容貌学识家境都要比彦胄那孩子好才行,毕竟有人对彦胄不是很满意,那么再挑别的人自然得比彦胄还要优秀才行,只要你们找到了这样的世家才俊,大家又都认可,我也不会再反对了。”
众人听了全都默然,能满足以上三个条件的人根本就是屈指可数,裴母和裴绰意见不合,又不想起争执,这样把他们全都叫过来,好似是要他们各抒己见,实际上就是在为难他们,到最后还是只能选择钟雅。
第一百六十一节 益州士人
夏夜的风凉凉的,池畔摆着的小灯散发着微微的光,随风飘来树和花的香气,淡淡月色下,古旧的青石板路上,钟雅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雨轻徐徐前行。
“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钟雅听见雨轻背诵起昔年李密写给晋武帝的奏章,便停下步子,走到雨轻身前,笑问道:“为何突然背诵《陈情表》?”
“李密原是蜀汉后主刘禅的郎官,在晋王司马昭灭蜀之后,李密沦为亡国之臣,而到了晋朝建立初期,晋武帝需要笼络一些蜀汉旧臣,如果李密拒不出仕,就有忠臣不事二君的嫌疑,意味着对晋武帝不满,李密必然大祸临头,所以他不得不以供养祖母尽孝为由写下感人至深的《陈情表》。
晋武帝看后也动情地说:“密不空有名也。”后来在李密的祖母刘氏去世后,他又守孝了两年,然后才出仕,不过官职很小,那时朝廷局势已经很稳定,晋武帝也就不再需要像李密这样的益州士族了。
钟雅,你之前去益州平叛时,对我说过谯周之孙谯登为替父报仇,自募流民两千余人讨伐李特父子,幸而你及时带兵去援助他,否则他就要命丧梓橦了,你也算是对他有救命之恩,我想巴西郡谯氏是益州大族,谯周也是蜀汉地区的大儒,李密和陈寿就是他的学生,后来他投降魏国后,受封阳城亭侯,怎么到了如今,他的子孙都成了隐士呢?”
钟雅把卢琛的外袍从雨轻双膝上拿开,又给她盖上一条轻薄的毯子,蹲下身子,微笑道:“雨轻,益州士族很难得到重用,前任大司农何攀出身蜀郡郫县何氏,该家族自西汉大司空何武以后累世官宦,乃巴蜀地区的名门望族,可是陛下让他出任兖州刺史,他却称病而不赴任,这其中的缘由就有些复杂了。
至于巴西郡谯氏子弟,他们做隐士很逍遥,何必千里迢迢赶来洛阳,最后只能混个小官,要么被外放做县令,好点的担任太守,反正是无法进入朝廷中枢,既然达不到他们最初的愿望,那么还不如不来,他们在益州也是名门子弟,自己家族的骄傲和尊严还是不能丢的。”
钟雅接过扫尘递过来的两个香囊,把一个系在扶手上,另一个系在轮椅后背处,这两个香囊都是驱蚊的,夜里蚊子多,见光更是容易飞过来。
“那你有没有在信上同谯登讲足球联赛,还有告诉他洛阳马上就要举办天下第一比武大会了,邀请他过来观看啊?”
“嗯,我早就邀请过他了,至于他会不会带着友人前来,我可不敢打包票。”
钟雅继续推着轮椅往前走,思考了一会,便凑到她耳边说道:“你是不是想要拉拢益州士族子弟,做你的生意合伙人,这样他们也可以来参加圆桌会议了,让我想想,如今益州除了李雄之外还没有本土士族子弟作为你的生意伙伴,难怪你总是向我打听谯登的情况,去年还让我带着你去看望何攀,你的意图也太明显了。”
雨轻捧着竹筒喝了些水,然后小声喃喃道:“我能有什么意图,只是想要让益州士族子弟渐渐走出来,哪怕不出仕,就是来洛阳结交友人也可以啊。”
“雨轻,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这时张舆疾步走过来,睨了钟雅一眼,敛容说道:“如今刘弘担任益州刺史,他年少时和武帝是同窗,两人都住在洛阳永安里,他的祖父刘馥为曹魏重臣,乃门阀士族,他原先出镇幽朔,常年和北方氐、鲜卑和匈奴等外族作战,因‘有威惠,寇盗屏迹’,被武帝封为一等爵宣成公,后来又转任镇南将军、荆州刺史,而前年刘弘出任益州刺史还是由何攀举荐的。
雨轻,益州本土士族像是昔日的张松、彭羕、黄权、秦宓和谯周等人,他们这样的豪族实力还不够,就是你所说的还不够豪,昔年既敌不过刘焉刘璋的入侵,也挡不住刘备等人的打压。
反观东吴和荆州地区的豪强,孙权在对付东吴豪强时,选择大力任用以化解矛盾,顾雍和陆逊等人也都成为了东吴重臣,而荆州地区同样如此,蒯氏、蔡氏、黄氏等荆襄大族聚集起来的力量,让刘表只能向本地士族豪强妥协,与他们共治荆州,这都是因为他们的力量足够大,实力足够强,每个家族都拥有财权和兵权。
所以说不是朝廷不重视益州士族,而是他们的实力太弱,洛阳城内聚集着南北各大名门士族,这里可是弱肉强食的地方,若是没有自知之明,凭着一腔孤勇来到这里,只怕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钟雅微笑道:“公安兄,你想多了,雨轻关心的只是即将在洛阳举行的比武大会,顺便邀请几位益州友人前来观看而已,你突然对她讲这些,倒是把她讲瞌睡了。”
“究竟是我想多了,还是你想多了?”张舆看见雨轻揉了揉眼睛,还打起了哈欠,便摇了摇头,没好气的说道:“雨轻,你这分明是在装困,每晚熄灯那么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挑灯夜读呢?”
雨轻狡黠一笑,“公安哥哥,你这回猜对了,我确实准备回屋看书的,我现在看的书也是极为珍贵的孤本,你们可是都没看过的。”
她的这本书叫做《荆襄名门绯闻录》,也就是乔衡帮她搜集而来的冠盖里豪族子弟的各种八卦秘闻,她打算找人编写一系列这样的绯闻录,比如《颍川名门绯闻录》、《冀州名门绯闻录》《江东名门绯闻录》等等,就像娱乐杂志一样,可以每半月或者一月出一期,在特定书肆出售。
女孩子一般都喜欢看八卦新闻,这也是一种打发时间的休闲娱乐,而雨轻瞄准的消费群体正是那些士族女郎和富商的女儿,因为她们有钱,还很闲,自然喜欢像卫玠一样的顶级流量大明星,或者像竹林七贤那样的超级偶像男天团。
洛阳名门贵公子云集,她计划着打造一个全新的名门公子排行榜,并且大力宣传,吸引更多女郎的关注,到那时除了卖八卦杂志,还可以卖名门公子的私人物品,这种不用花太多成本的赚钱方法真的让人很心动。
第一百六十二节 假象与真相
张舆走近她,轻声说道:“雨轻,你多半看的又是那种无聊毫无营养的书籍,你可要把这种书藏好了,千万别被你的爷爷和叔叔看见,否则你真的要彻夜苦读了,罚抄一千遍《女诫》都是有可能的。”
钟雅只是笑了笑,然后松开了手,因为怜画和周甯的贴身婢女琥珀已经走了过来,原来是周甯叫雨轻去她屋里说话,还要送她几件新做的首饰,怜画便推着做轮椅的雨轻缓缓离开了。
寐善园,这座庄园就建在逍遥谷附近,李如柏坐在椅上,虞稚辉站在对面,毕恭毕敬地向他禀报着混入呼啸山庄的奸细都是哪些人,他们能够接触到的上线又是何人。
“先前和我兄长谈生意的那个人是叫毓童,对吧?”
“正是,毓童当初想和咱们呼啸山庄合作船运的生意,还看上了依傍琵琶山而建的那处别院,打算花重金购买。”
“毓童并非真心想要与我们合作,他是另有目的,琵琶山上有铁矿石,兄长也是知晓的,私自开采铁矿乃是重罪,呼啸山庄岂能跟着他做杀头的生意?”
李如柏抿了一口冰镇葡萄酒,慢慢说道:“毓童的背后就是柳宗明,开采铁矿多半是为了制造兵甲,那年在临淄闹得几起人命案子,不就是东海王私造了一批兵甲,齐王和琅琊王都想争抢,结果那批兵甲也不知落到了谁的手上,现今柳宗明又想故技重施了,毓童果真是他最得力的手下,先设计杀了我的兄长,然后又对我下手,这桩抢劫案也快要了结了,接下来就看谭采的能力了,能不能将柳宗明和毓童绳之以法。”
“从洛阳那边传来一个消息,去了满水寺的慧法大师在前两日圆寂了,而当年出资重修万山寺的人正是柴六郎的父亲,恐怕此事跟蔡家人也有关联,或者就是毓童故意拉蔡家人下水,相比抢劫案,万山寺的事情牵涉到的人更多,影响更大,河东裴氏、范阳卢氏、琅琊王氏和东平吕氏,他们几家人必是要彻查到底的。”
“万山寺遇袭之事未必就是毓童在背后搞的鬼,因为毓童根本没必要得罪这么多人,这样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来到成皋县盯上的只是琵琶山上的铁矿而已,万山寺这件事看起来无非就是慕容运为了给慕容昴报仇,跑来成皋县刺杀裴家人,最后慕容运也被卢琛杀死了。
如果雨轻他们没有掉入机关暗道,这件事也许还不算太严重,幼安兄告诉我,钟雅去王司徒的园子里赴宴,酒后舞剑戏何虔,钟雅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无缘无故的这么做,定是对何虔有所怀疑,好像郑翰也来这里了,邬启豪那家伙以前和郑翰有过来往,估计郑翰那小子对宝藏也很感兴趣,说什么为公主的爱猫举办葬礼,我看他八成是想要给谁挖坑吧,也不知道哪个傻瓜会跳下去。”
虞稚辉敬畏地道:“主人,谭县丞已经派人挖开了万山寺住持的墓穴,经仵作验尸后发现住持当年果然是被毒害的,凶手很可能就是慧法,可惜慧法被人抢先一步灭口了,凡是跟万山寺有直接关联的人都不在了,如今谭县丞只能抓住柴家人不放了,柴六郎就是个替罪羔羊,我知道主人之前并不是有意陷害他,只是想通过邬家抢劫案追查杀害老庄主的真正凶手。”
李如柏放下酒杯,很坦然的说道:“虞稚辉,就是我故意把那个香囊扔到莲塘附近的,不成想颜清尘那个小人竟然设计栽赃我,害的我只能跟柴六郎这个倒霉鬼关到一起了,柴六郎贩卖铁器这件事也是我找人密告县衙的,这还是多亏了颜清尘给我的启发。
我就是想看看成都王的心腹和演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新动作,毕竟和演先前派人来过琵琶山,不过他却没有和我们呼啸山庄的人接触,也许他的目的并不是开采铁矿,矛头对准的应该是东海王司马越,或许蔡谟此行正是为了抓住东海王的把柄。”
虞稚辉轻声问道:“那主人还要不要保他一命?”
“我为何要保他呢?”
李如柏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笑道:“虞稚辉,呼啸山庄里只有你最聪明,雨轻和张舆能抓到齐天翔,还都是你的功劳,你先是通过山庄里的奸细找到那个叫芙蕖的女子,又让她给齐天翔写了一封密信,诓骗他来我的避暑别院,正好被雨轻派来的护卫逮个正着,义父以前常对我说,家中养久的老黄牛,通人性,能认人,再饿也不能宰杀它来充饥,而你就是那头老黄牛。”
“欧阳兄又是什么呢?”
李如柏笑了笑:“他就是半个道士,当年差点就跟着人去道观修行了,如今赖在呼啸山庄享福,我是赶也赶不走了。”
虞稚辉早已听惯了李如柏的这种看似贬低实则褒奖的话,平日里还总是调侃他们这两个老货,但是他看得出李如柏在呼啸山庄生活的一点也不快乐,还很寂寞,也许那是来自他内心的孤独。
虞稚辉思索片刻,又堆笑道:“柴六郎私自贩卖铁器给匈奴人,除了秘密的运货渠道,还应该和匈奴那边的商人来往很多,自然趟出来一些人脉,留着他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再者说他和蔡谟总归是表兄弟,我跟狱曹很相熟,让柴六郎假死金蝉脱壳也不是难事。”
李如柏点点头,“你这法子估计蔡谟早就想到了,柴六郎这小子人还不错,在狱中我故意折腾他睡不了觉,他也没有太怪我,反而告诉我与其在夜里吹笛子,不如把过去受的委屈全部倾述出来,和他一样活在阳光里,他还总是吃我的饭菜,我只跟阿鼬同住同吃过,其实我在狱中过得那些天还挺愉快的。”
“主人请放心,我一定抢在蔡谟的人前头把柴六郎救出来,这样你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李如柏冷哼一声,幽幽道:“我害他入狱,然后再救他出狱,这叫做互不相欠,什么救命恩人,你这老货也敢当面讽刺我了?”
虞稚辉讪讪地道:“主人,我只是想让柴六郎把你当成救命恩人,主人能够多交到一个朋友,我实在是高兴。”
“好了,又说废话,快去办事吧。”李如柏摆了摆手,然后重新端起酒杯,把酒杯凑到嘴边,他略微迟疑一下,问道:“是不是那个羯胡人也来到了成皋县?”
虞稚辉马上答道:“当时正值黄昏,鸣岐只是在洒金街上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侧脸,还不能断定就是姚长林先前所说的那个人。”
“我知道了,加派人手继续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