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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三节 心战(三)

    一名小婢低声说道:“季笙小郎君,你可算是来了,我家小娘子等了你好久,眼睛都哭红了,深怕你不来见她。”

    身披斗篷之人仍在嘤嘤哭泣着,唐季笙心疼的安慰道:“晚晚,不要哭了,你看我已经来了,你要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我现在就带你回唐家庄园,你不必害怕,有我在,我会守着你,护着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

    两名小婢识趣的让开,身披斗篷之人缓缓扭过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唐季笙,你睁大眼睛看看,我可是你的晚晚?”

    “可恶,怎么是你?”

    身披斗篷之人却是崔治,还没等唐季笙拔出佩剑,一张大网就将他罩住。

    “唐兄,等你到了穆家庄园就可以见到她了。”

    崔治脱下斗篷,阿九早已拿东西堵住了唐季笙的嘴,又把他身上的佩剑夺过来,头上抹额和腰间玉佩也一并取了,交给一名俘虏,吩咐道:“按我之前交代过你的话去做,唐顿就不会杀你,自会放你离开,等武昌和江陵的援军一到,剿灭了张昌这伙妖贼,你和你家人的名字都不会出现在叛军的名单中,因为你已经将功抵过了,你可听明白了?”

    “我叫席大彪,你们可要记住了,我还有个弟弟叫席小彪,就是马武手下。”

    这男子又对着崔治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速速坐上唐季笙的那匹马,扬鞭远去。

    “段正纯,你说唐顿那老家伙会不会上当啊?”

    崔治望着一队护卫将唐季笙带走,就走到柳树底下,段正纯笑着递给崔治一块鱿鱼干,“唐顿膝下就三个儿子,两个是废物,只有小儿子唐季笙有点出息,如今被掳走了,他就自己掂量着办吧。

    张昌只要拿下了穆家庄园,下一个就是唐家庄园,唐顿又不是真心依附于张昌,不过当墙头草可是有风险的,张昌生性多疑狠辣,为防盟友反水,把唐季笙请到自己的军营里更加稳妥,我料唐顿不得不相信。”

    夜里淅沥淅沥下起了小雨,桌上架着一支白瓷莲瓣烛台,上头火光摇曳,穆廷玉放下竹简,起身欲要关上窗户,却见两名小厮提着琉璃灯在前引路,郗遐则撑着油纸伞,身披油绢衣,脚穿棠木屐,匆匆朝这里走来。

    在廊檐下脱掉棠木屐,大步走进屋内,含笑道:“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我这样不请自来,可有打扰了穆兄的清静?”

    “郗兄说得哪里话,我还要多谢你和崔兄送来的酒精和金疮药,还有珍贵的羊酪,我从未去过洛阳,这是我第一次品尝羊酪,其实我只是受了点小伤,并无大碍,让你们费心了。”

    穆廷玉微微一笑,他右肩上缠着绷带,只披着一件青色薄纱外衣,小厮帮郗遐脱去油绢衣,然后就安静的退了出去。

    “这就是洛阳流行的油衣吧,看起来比那种蓑衣轻便多了。”

    “穆兄要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一套新的,搭配油帽一并送与你就是了。”

    穆廷玉略咳嗽一声,摆摆手道:“不必了,我这人偏传统,不喜欢走流行风。”

    “哈哈哈,你也知道流行风了,肯定是为善兄告诉你的。”郗遐走至桌前,拿起那竹简,又说道:“穆兄,你有伤在身,为何还要挑灯夜读?”

    “郗兄,你说马上会有援军赶到,这话是不是骗我们的?”穆廷玉看着郗遐,眼神里充满质疑。

    郗遐笑了笑,撩袍跪坐,倒了两杯茶,悠然说道:“当然不是,我为何要骗你们呢?”

    “如今张昌这些蛮族势大,战事于我们穆家庄园极为不利,你既然是荆州刺史派来的人,却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带一兵一卒,乔盼阴差阳错的与你一路而来,也是被你蒙在鼓里,你并不是过来为我们解围的,而是想要拿我们穆家庄园当枪使,此事我说的可有错?”

    他会如此质问,郗遐完全可以理解,因为荆州刺史周伯仁下令兵分三路,卫玠带兵围剿石岩山寨,陶侃驻军东溪村攻打沙羡,而另一路人马则是由他率领,准备收回云梦县的。

    张昌急于攻破穆家庄园,不仅是为了迅速扩张地盘,而且只有拿下穆家庄园,才能与其弟张放所占领的沙羡首尾相应,兵力集合到一处,陶侃也很难与之抗衡,如果他们再一鼓作气攻克了安陆县,得到了府库,那么江夏郡也就彻底沦陷了。

    利用穆家庄园损耗张昌叛军的战力,江夏太守卫展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穆廷玉应该很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至于到此刻才发问,或许就是为了顾及他的面子,又或许是心存一丝幻想。

    郗遐将茶杯递到他手边,淡然一笑,“穆兄,看来你都明白了,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自从周顗担任荆州刺史兼领南蛮校尉以来,他是劝课农耕,发展农业,也颇得民心,可是对南蛮山匪却太过宽容,如果一早就将他们斩草除根,哪里还会走到如今的艰难境地?云梦县惨遭屠戮,多少士庶的冤魂游荡在府河,家父不肯跟随张昌行谋逆之事,带领六千部曲抵御两万叛军,如今我们已经折损了三千,你以为还可以支撑多久?你带来的军队又在哪里?”

    此刻的穆廷玉已经变了脸色,很是愤慨,肩上也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他连连咳嗽,外衣也滑落在地。

    郗遐帮他捡起来,对他笑道:“穆兄,刚才我还想夸你聪明呢,可转眼你怎么又糊涂了,我手上的那点人马能有什么战斗力,又岂能与那些南蛮人对抗?即便是武昌和江陵会派兵过来支援,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等援军到时,说不定张昌那妖贼已经占据了安陆,他们只能给我们收尸了。

    张昌他们的叛军并不是一般的山匪强盗,他们是借助天师道发动的起义,蓄谋已久,你可曾想过他们的兵甲是从何而来,要不是背后有人支持他们,他们怎么能在一年内就迅速壮大声势?

    穆家庄园能否守得住,直接影响到整个战局,我怎么可能把你们当弃子用,穆兄还是不要多想了,好好养伤,明日你就不用出战了,我自有办法让张昌的叛军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第七十四节 心战(四)

    “你是不是把唐季笙抓来了,他们唐家好歹与我们联合抗敌,你怎么——”

    “穆兄,孙子兵法中有云,‘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我手上的兵力是不多,但是我不会随便结盟的。”

    郗遐目光冷然,说道:“唐家暗中勾结南蛮叛军,按律当夷三族,我是在给唐季笙赎罪的机会,如果唐家继续执迷不悟,那么谁也救不了他们。”

    穆廷玉很是惊愕,望着郗遐披上油绢衣,撑伞远去,他却呆坐在那里,良久不语。

    夜渐深了,崔治沐浴过后,就来到隔壁的厢房,就见郗遐正调试琵琶弦,崔治走过去,拿起一块桃酥,坏笑道:“我还从没见过你弹琵琶,不如就在这雨夜弹奏一曲?”

    “阴翼气消了吗?”郗遐淡淡的问。

    崔治摇摇头,吃了一口桃酥,笑道:“我刚才看见他去找穆晚了,估计不问个明白,他今夜是难以安枕的。”

    “唐季笙是什么态度?”

    “他答应配合我们的作战计划,明早就会去云梦县。”

    郗遐瞟了他一眼,问道:“你使了什么方法让他这么快就做了决定?”

    “不是我,而是段正纯派人打听出来的一件唐家秘闻,原来唐季笙的三哥唐叔礼不是患病身亡,而是被唐季笙设计毒害的,早前唐叔礼才是唐顿最看重最疼爱的儿子,长子唐伯文和次子唐仲信资质平庸,而作为老幺的唐季笙自幼多病,唐顿对他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唐叔礼平日里对他这个病秧子弟弟也不好,久而久之,唐季笙心态失衡,最后做出了疯狂的事情,故意把毒蛇放进唐叔礼的房间,就是在这样的夏夜,也下着雨,唐叔礼就一命呜呼了。

    没想到在唐叔礼死后,唐季笙的身体却日渐好转,加上他天资聪颖,慢慢的就替代了唐叔礼在父亲心里的位置。

    段正纯也是个坏透了的人,还故意拿出一条毒蛇吓唬他,说今夜唐叔礼就会来找他,他当时脸色惨白,浑身哆嗦,躲到墙角里不敢睁眼,他都能残害手足兄弟,怎么还怕鬼呢?”

    “也许他当时并不是真的想要暗害自己的兄长,只是一时气愤想要教训一下他,冲动是魔鬼,没想到他的兄长真的死了,我想事后他也是很后悔的,段正纯再次提及此事,他的内心明显扛不住,如果让唐顿知晓了这件事,恐怕唐季笙就更没有活路了。”

    崔治眯眼笑道:“所以说他只能选择跟我们站在一起,这样他才能有一线生机,保住了唐家,同时也保住了自己。”

    “为善兄,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还不赶快回房休息?”

    “道儒抚琴,你就弹琵琶,而子谅兄善弹瑟,我看以后你们可以来场合奏,你觉得如何?”

    “你要是再不出去,我就让阿九把乔盼叫过来。”郗遐笑道。

    崔治连忙摆摆手,苦笑道:“千万不要叫她,我的脚被她踩的到现在还作痛呢,我惹不起她,还不能躲着她了?”

    “打是疼,骂是爱。”

    “郗遐,你也不用天天取笑我,你的那几个劲敌可是很难缠的,我可听说张與也去了裴家的避暑山庄,裴校尉特别喜欢他,你应该明白他此行的目的。”崔治呵呵一笑,举步走开。

    “张與倒是挺积极的,就怕他连八字那一撇都画不好,在成皋县发生了那样的抢劫案,他们还怎么好好避暑呢?张與也只能陪着雨轻查案了。”

    郗遐唇角噙着一抹冷笑,翻开乐谱,这是他根据雨轻的那首霸王别姬的唱词,所创作的一曲《十面埋伏》,修长的手指开始拨动琵琶弦,眼前浮现出军队浩浩荡荡,阔步前进,气势恢弘的场景,一张一弛的节奏营造出紧张恐怖的气氛,夜幕笼罩下伏兵四起,逼近大军的阴森感,逐渐加快的节奏,恍若两军展开激烈的厮杀,这段高潮的旋律充斥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

    最后乐声陷入低沉,郗遐剑眉紧蹙,琵琶声戛然而止,风将几页乐谱吹落在地,只有雨轻的那封书信还留在桌面上。

    “明日就试一试它的威力好了,看看这种巨石砲是否真的比床弩还厉害?”

    在琵琶山脚下,盛开着一大片的虞美人,绚丽的色彩或深或浅,昨夜下了雨,虞美人花朵上还残留着许多小水珠,显得越发娇艳欲滴,惹人怜爱。

    花姑提着竹篮子,苗湘湘手里还拿着一个用虞美人编成的小花环,两人信步走在林间,这里长着很多野菜,像是马齿苋、荠菜、婆婆丁、扫帚菜,正值夏季,荠菜已经开花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在夏风中摇晃着。

    “湘湘,荠菜都长老了,我看雨轻小娘子还是不要做荠菜饺子了,如今正是吃苋菜的时候,用苋菜包饺子也是不错的。”

    花姑采摘了一些鲜嫩的苋菜装进篮子里,看到苗湘湘仍旧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大胆提议道:“你要是真喜欢那个山延,就稍微主动一点,至少得让他知道你的存在,或者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他在街上救过你,你以身相许也不为过,山延只是怀县山家的一个庶子,我看他有世家郎君的气质,却不摆郎君的架子,为人谦逊,而且还是个书呆子,你跟了他肯定不会吃亏的。”

    “你,你胡说什么?”

    苗湘湘脸蛋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苹果,薄嗔道:“人家有为难的事,拿你当正经人,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你,想着你给我排解排解,你倒来取笑我。”

    “说书先生不就是常讲什么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你又对他念念不忘的,他是山氏子弟,你想要做他的正妻可是有些难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太原王湛年轻的时候因为痴呆而无人为他提亲,他主动请求与寒门郝普之女成亲,其父考虑到王湛的情况,没有什么世家女郎愿意与他联姻,便也应允了,郝普之女也算是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后来也在王氏家族中站稳了脚跟,像她这样的女子称得上是幸运儿了。

    雨轻小娘子说实际上能够嫁入到士族中的寒门女子,在夫家生活的都很卑微,不仅受到士族家庭的歧视,还要忍受很多的欺辱,有苦难言,不过这些寒门女子嫁入士族都是为了改换门庭,甘愿为本家牺牲,也就不谈什么爱不爱的了。

    湘湘,只要他也喜欢你,你就可以选择嫁给爱情,管什么门第观念,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一世你们彼此恩爱就好了。”

    苗湘湘双手摆弄着那个花环,小声问道:“可是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注意到我?”

第七十五节 虞美人盛开的山坡(一)

    花姑略想了一下,就将竹篮子里的苋菜倒掉了,然后把篮子塞进她怀里,笑道:“那个山延之前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山朗当过小厮,受过不少罪,饥一顿饱一顿的,我昨日还听见山延同楚颂之讲每逢春夏两季都会去乡野间挖野菜,看来他对野菜很熟悉,待会雨轻小娘子就和公安小郎君来这山坡上看虞美人了,山延和楚颂之肯定也会来,到时候找阿福帮忙,把山延带到僻静处,你不就有机会和他单独相处了。”

    “这样不太好吧。”

    “湘湘,到时候你碰见山延,就假装自己找不到什么野菜,而且也认不全,请他帮忙,套近乎的时候嘴巴甜一些,他那个书呆子一定会帮你的。”

    花姑笑道:“其实你把这件事直接告诉雨轻小娘子,岂不是更简单?”

    苗湘湘摇摇头,轻声道:“我不想再给雨轻小娘子添麻烦了,她好像在帮着宁县尉调查邬家的白骨案,哪里有时间管我这样的闲事,况且她是高门贵女,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我与她有着云泥之别,就是想做她的朋友也不够资格。”

    “湘湘,雨轻小娘子待人极好的,你看顺风和雷岩,还有她身边的婢女,她都是以朋友相待,没有所谓的主仆之分,还经常围坐在一起吃饭,你就是太内向了,不爱说话,怜画和梧桐昨晚还悄悄问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大家可以聚在一起帮你想办法。”

    苗湘湘甚觉苦恼的问道:“你不会真的告诉她们了吧?”

    “你放心,我什么也没说,不过你说的也很对,雨轻小娘子最近确实在忧心那件案子,而且我见她白日里要做女红,跟着裴校尉学习书法,公安小郎君也会在旁指点她作画,每晚都要背书抄书,还有练武,高门贵女还真是不好当啊。

    湘湘,这么看来还是我们活得自在些,昨晚怜画同我讲了惜书的许多事,连惜书那个小丫鬟都能嫁给季玠做正妻,不过季玠当时很落魄,还在街上摆过摊卖过字画,他估计是认不得几棵野菜的,那时的境遇很像是王子变青蛙,而山延却是由青蛙变成了王子,算起来他们也差不多了,所以说你可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哦。”

    苗湘湘点点头,抱着那竹篮子,心里却十分的紧张,而花姑已然望见几辆牛车陆续驶过来,还朝顺风和雷岩那边挥了挥手。

    待牛车停下,张與最先下了车,只见他身穿淡雅的浅湖蓝外袍,浅绿色的褙子,内搭红白双色,给人一种闲淡的气质,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对后面的山延道:“士伦兄(山瑁字)没有跟你一起来,错过了这么好的风景,真是太可惜了。”

    “兄长在洛阳有事,只有我待在家里觉得闷,便出来四处走走。”

    山延和楚颂之微笑走上前来,这时雨轻掀起车帘,笑问道:“山延,在彩虹街的那家零食店铺里,山药糯米条、香酥山药饼、鸡蛋山药糕还有枣泥山药糕,卖的特别好,这还多亏了你们山家在怀县大量种植山药,看来当初郗遐邀请你们山家作我的合伙人,他还是很有眼光的。”

    “雨轻,我们是来郊游的,怎么又谈起生意来了?”

    张與手摇羽扇,吩咐道:“朗清,把雨轻的竹筒、装果脯小点心的攒盒还有那盘水果一并带上。”

    “公安兄,你真是心细,出行带着这么些好吃的。”

    山延看着朗清和逐风伴鹤等小厮从牛车里搬出大大小小的食盒,还有烧烤架、琉璃杯玛瑙碗等器皿,顿觉纳罕。

    楚颂之轻轻拍了一下山延的肩膀,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公安兄可是洛阳四大名门公子之一,生活精致,出行要讲究排场,与我等自是不一样的。

    张與含笑解释道:“因为我身边有个麻烦精,出一趟门就要带很多东西,如果我自己出行,就什么也不需要带了。”

    楚颂之呵呵笑道:“公安兄,你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此时雨轻已经跳下牛车,对楚颂之道:“楚兄,听宁县尉说今早那五名嫌犯都招认了,还供出了藏匿赃物的地点,可有此事?”

    “嗯,宁县尉已经派人去他们所说的地方找寻那些赃物了。”

    “要是真的找出了赃物,那么就可以结案了。”山延把目光投向雨轻,笑道:“看来白骨案与这抢劫案无甚关联,姜县令应该会将这件陈年的白骨案搁置下来,留给下一任县令去解决了。”

    雨轻就站在张與身边,似笑非笑道:“有公安哥哥在,两件案子同时侦破也不成问题。”

    “这件事待会再说,子修兄很会在溪水边叉鱼的,你不想去看吗?”

    张與把并蒂樱桃放入雨轻手心里,然后微微笑道:“子修兄,今天我们能不能喝到鲜美的鱼汤就看你了。”

    “好吧,阿福,你先去那边的竹林砍一根细竹子,做成竹叉,然后到溪边等着我们。”

    楚颂之又偏头对山延道:“我们去林子那边走走,顺便你教我辨认一下各种野菜,说不定我们还能抓到一只雉鸡呢。”

    山延知道再继续待在这里打扰张與和雨轻说话,那么自己就真的不识趣了,便跟着楚颂之朝林子走去。

    “雨轻,这个山坡上盛开着虞美人,你说的什么动画里面的场景跟这里一样吗?”

    阳光映在张與浅湖蓝的外袍上,平添些许半透明的朦胧美感,俊朗的脸庞半明半暗,像极了电影《情书》里那个站在窗前,穿着校服翻书的少年,同样是干净中略带忧郁的气质,只不过张與身上多了几分清傲。

    “嗯,那首《别了夏天》,公安哥哥弹奏的很好听。”

    张與看着雨轻把樱桃放入口中,便从袖中取出一个葫芦雕,在雨轻眼前晃了晃,雨轻顿觉惊喜,接过来端详一阵,上面雕刻着蝴蝶,还有星星点点的花枝,甚是精致。

    “这是公安哥哥亲手做的吗?”

    张與点点头,“那种很复杂的图案,我还镌刻不出来,简单的花草蝴蝶勉强可以一试。”

    “已经很漂亮了,公安哥哥绘画功底了得,刻出来的蝴蝶更是栩栩如生,回去后我要把这个葫芦摆到书房里。”

第七十六节 虞美人盛开的山坡(二)

    “你盛水的竹筒需要换个新的了,改日我帮你再做一个好了。”

    其实张與已经开始在新竹筒上面刻荷花图了,过两天就能刻好了,他也是找来能工巧匠现学的,手艺还很生疏,不过他认为只有亲手做礼物送给雨轻才更显真心,而且竹筒是雨轻出门必带品,他希望雨轻所用之物都是出自自己之手。

    顺风和雷岩一早就和那些捕头去城东寻找赃物了,只有怜画和几名小婢跟着雨轻来这里郊游,花姑小声对怜画说道:“公安小郎君又送葫芦,又做竹筒的,真是太用心了,人长得那么俊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做工艺品,不愧是洛阳四大名门公子之一,你说的什么士瑶小郎君、子谅小郎君和季钰小郎君,他们比公安小郎君还要好吗?”

    怜画附耳道:“他们呀各有各的好,以后等你见到了就明白了,雨轻小娘子一直都把他们当作哥哥的,根本就没别的心思,我觉着四老爷快要找雨轻小娘子谈心了。”

    花姑捂嘴偷笑,张與回头扫了她们一眼,那种目光很是凛然,也许是她们的窃窃私语,让他略感不快。

    “你们先去溪边吧。”

    他的声音淡淡的,不过怜画和花姑却不敢再抬头,匆匆走开了。

    “公安哥哥应该是自幼长在洛阳,一口标准的洛阳正音,不常回范阳郡方城县张氏祖宅,范阳郡地处偏北,有些寒冷,说不定你已经不习惯家乡的气候了。”

    雨轻与他并肩而行,他微笑道:“我出生在洛阳,跟着父亲回过几次范阳祖宅,我们张氏又不像范阳涿县卢氏那样是名门望族,所筑坞堡不算很大,在武帝时进封我的爷爷为广武县侯,我的父亲也被封为亭侯,赏赐了一万多食邑,后来又扩建了坞堡,陆续增加了部曲,总体来说,在方城县,我们张氏一族也有足够的力量防御外敌。”

    雨轻点点头,“公安哥哥有这么好的家境,还有爷爷父母的疼爱,比我强太多了,我从一出生就无父无母,而今只是裴家的养女,说起来我还不如寒门庶族,至少他们家世清白。”

    “雨轻,不管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哪怕是山匪强盗罪犯或者在外的逃犯,都影响不到你身上,你就是你,你的舅舅是秘书郎左思,你是我爷爷结交的垂钓小友,裴校尉认养的孙女,这已经足够清白了。”

    张與正色道:“家世根本不重要,你以前最是讨厌论出身的,如今却又做司马牛之叹,你在洛阳又不是孑然一身,结交那么多友人,受到爷爷叔叔们的百般宠爱,哪家的女郎可以如你这般随心所欲,率性而活?”

    “公安哥哥,我这人很容易知足的,刚才不过就是顺嘴一说而已。”

    雨轻此刻的心里暖暖的,张與说的话让她很是感动,她双手抚摸着那个葫芦,抿唇浅笑。

    而张與之前从爷爷那里听到过有关裴若澜的一些事,张华从裴家人对雨轻的态度上大概猜到了雨轻的身世,她的生母应该就是当年与人私奔的裴若澜,至于她的亲生父亲是何人,张华并不太关心,裴绰是雨轻的亲外公,这就足够了。

    裴家绝不会公开承认雨轻这个私生女的身份,但毕竟有血缘关系,裴家也不会对雨轻弃之不顾,在左芬亡故后,雨轻以养女的身份入住裴家已然算是裴家人在万般无奈之下做出的妥协了。

    在张與眼里,雨轻是他的独一无二,他不在乎雨轻到底是谁的女儿,他在乎的只是雨轻这个人。

    “公安哥哥,前面有座小亭子,我们去那里坐坐吧。”

    雨轻欢快的跑到前面去了,张與就跟在她身后,山坡后面有条羊肠小道,由青灰色石子铺设而成,弯弯曲曲,有名年轻男子手捧虞美人编成的花圈,步履匆匆的朝东边方向而去。

    “公安哥哥,在咱们来的路上我望见一个孤零零的坟冢,墓碑上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亡妻英莲之墓,坟前还摆放着已经枯萎的虞美人花圈,我想这个年轻男子就是要去那个坟冢前祭拜的。”

    雨轻坐在亭中,沉吟道:“虞美人的花语象征着生离死别和悲歌,昔日虞姬和楚王之间的爱情就是一场生离死别,最后虞姬拔剑自刎,而这孤坟中所葬之人正是男子的妻子,他应该很思念已逝去的妻子,这位女郎想必也是红颜薄命了。”

    “雨轻,难为你编出这么凄美的故事,依我看那男子未必是什么痴情种,说不定还是打家劫舍的山匪呢?”

    雨轻笑道:“公安哥哥,那人来这里采摘虞美人,却故意避开我们一行人,看他下身步伐矫健轻盈,不走大路,偏走那条小径,也许他身上真的有故事,公安哥哥不是已经命朗清去跟着他了,朗清的武功不如骆日和余晖,今日怎么没见他们呢?”

    “他们陪着宁县尉去询问邬启豪的夫人甘氏了。”

    雨轻靠近他,眨着明眸,好奇的问道:“公安哥哥,骆日真的在怀县碰到过谢裒的护卫夕夕,还与他交过手?那个夕夕为何会去怀县呢?”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谢裒,我可猜不出他的心思。”

    “会不会与向真坠马案有关呢?俞伟光并没有杀害向真的理由,可惜俞伟光最后服毒自尽了,就连李斌的哥哥李奕也因谎报灾情,在狱中畏罪自杀了,知情人都不在了,这个悬案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雨轻双手托着下巴,不禁叹息一声。

    “不是还有那个白菡吗?她或许知道些什么。”

    张與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问道:“你怎么对怀县的事情这么关心,山延为何会突然赶来这里,是不是你有事请他帮忙啊?”

    雨轻脸上的笑容很神秘:“公安哥哥,邬家的那块风水宝地就在怀县,所以我就拜托山延查探一下,果然有惊人的发现。”

    “我可不关心邬家从前买了什么地,我现在只关心麻烦精的午餐问题。”

    张與温柔的注视着她,又贴近她,细心的摘掉她头发上粘着的蒲公英。

    “不知道楚兄有没有叉到鱼,如果再抓到雉鸡的话,就做叫花鸡好了。”

    雨轻手中拿着一朵蒲公英,轻轻一吹,蒲公英花瓣就随风飘走了。

第七十七节 虞美人盛开的山坡(三)

    “走吧,麻烦精。”

    “是的,长官。”

    “不要叫我长官,也不许叫我什么警长,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公安哥哥。”

    张與说话的声音很轻,望着雨轻已经走下山坡,他无奈的自语道:“算了,她喜欢怎么叫我就怎么叫吧,只是我这个空头长官,根本命令不了她,她要是可以听话一点点就好了。”

    在溪边,花姑和苗湘湘正在生火烧水,苗湘湘的脸颊微红,时不时便会偷瞄一眼山延,花姑笑问道:“你刚才和他在林子里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他都快不记得当年那件事了,只说小事一桩,不必言谢。”苗湘湘略显沮丧的往火堆里加了一些枯树枝。

    花姑安慰她道:“都过去这些年了,他记不起来也很正常,山延应该会在这里待上一阵子,再找机会就是了,你要对自己有自信,你长得这么乖巧可人,女红和厨艺又那么好,他就像聊斋里面的弱书生呆呆的,比较天真,也好糊弄,你追他,胜算很大。”

    苗湘湘听了“嗤”地一笑,忙以白嫩的手背掩口,又回头瞟山延一眼,没想到山延这次向她投以微笑,然后继续同楚颂之说着话。

    “小郎君,我带来一些新鲜的牛肉,要不要烤点牛肉串?”

    这时双穗堆笑走过来,身旁的甘泉还抱着个西瓜,雨轻单手支颐,微笑道:“你家主人还待在牢里受苦,你们俩怎么还有闲心跑来我这里?”

    “就是主人让我们过来的,小郎君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对这一带很熟的。”

    双穗说着就示意甘泉先去那边切西瓜,然后又走近两步,颔首道:“邬家的抢劫案还要劳烦小郎君多多费心,我家主人平白蒙冤入狱,也是走了霉运了,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就不该来这里避暑的。”

    “李如柏自己不是都招供了,你还在我面前喊什么冤?”雨轻哂笑问道:“难道是姜县令对他严刑逼供,他被迫认罪?”

    双穗慌忙解释道:“小郎君,是南过和梅源扛不住酷刑,主动认罪的,我家主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赃物的藏匿地点,就连上官胜和柴六郎也是稀里糊涂的,也许那个地点就是南过他们临时胡诌的,城南十里处有没有一个山洞都是个问题,派出去的捕头能找到赃物才算邪门呢?”

    “再邪门,也不过就是人为制造出来的罢了。”

    雨轻把随手摘的那朵虞美人放到地上,淡淡说道:“你刚才说对这里很是熟悉,那么我有件事交给你去办,这附近有座孤坟,你帮我去查一下,埋葬在那里的英莲究竟是因何而死?还有那个经常带着虞美人花圈去祭奠的年轻男子又是何人?”

    “小郎君尽管放心,我一定尽快查清楚此事。”

    “如果李如柏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么我们就要与藏在幕后的黑手抢时间了,稍慢一步,有可能就满盘皆输了,你可明白?”

    双穗点点头,回道:“我马上就去办,让甘泉留下来给小郎君做烧烤吧,他很擅长烤牛舌的,我们还带了冰镇酒水,待会可以——”

    “双穗,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宽裕,你还不快去?”雨轻摇晃着折扇,脸色一沉道:“速去速回,晚了后果自负。”

    双穗什么也不说了,转身就跑走了。而甘泉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送到雨轻面前,含笑道:“小郎君,这寒瓜是冰镇过的,吃着很解暑的。”

    雨轻质问道:“甘泉,你也不必在我跟前献殷勤了,我问你,李如柏的哥哥李如松到底是怎么死的?苗家武馆背这个黑锅背的也够久了,李如柏欺负苗家人也得有个限度吧?”

    甘泉赶紧赔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我家主人真的是个大善人,从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大善人?”张與忍不住笑了两声,“不是叫月判官,怎么又改口叫做大善人了?一会黑一会白,他应该是处于灰色地带的人,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公安哥哥,没想到你对李如柏这个登徒子分析的这么透彻,看来你也认为他是被冤枉的,是不是?”

    张與只是笑着拿起一块西瓜,递给雨轻,然后又问甘泉道:“在夜里有人偷偷潜入你家主人的避暑别院,是不是你们呼啸山庄得罪了什么人?”

    “我家主人还被关在牢里,不会又是抢劫邬家的那伙盗贼吧?这可怎么好,只能去告知副庄主了。”

    甘泉面露不安,拿竹签子串牛肉的双手停了下来,雨轻好奇的问道:“你们的副庄主现在何处啊?”

    “他本来是要回怀县呼啸山庄的,可是主人出了事,他就留在了避暑别院,今早他还提着食盒去牢里探望主人,这些年他作为副庄主尽职尽责,呼啸山庄大小事务全都交给他来打理,我家主人才可以无所顾忌的四处交友。”

    雨轻笑道:“原来李如柏有个好管家,难怪他整日里闲逛呢。”

    甘泉讪讪一笑,继续串着牛肉串。

    雨轻吃了一口西瓜,很是甘甜爽脆,略想了一下,又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派过去十几名武功高强的护卫协同你们的护院一起抓贼。”

    “怎敢劳烦小郎君亲自派人过来,我们别院还是有——”

    “不必推辞,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张與含笑喝着凉茶,心想雨轻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要监视李如柏的别院动静,恐怕人家副庄主是不会领情的。

    这时,怜画走近前,笑吟吟道:“鱼汤已经煮好了,叫花鸡和烤鱼也做好了,请小郎君们移步过来用饭吧。”

    须臾,他们几人在柳荫下团坐,雨轻便讲起了《浮生六记》中那出别致的春日野餐,菜花黄时沈三白欲要和一众文人前去赏花,可惜对花冷饮,殊无意味。

    他的妻子芸娘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雇佣街市上卖馄炖的小贩担着其锅灶一同前往,以便现场烹制菜肴,又想着出行郊游缺乏器具来烹茶,还特别携带了一只砂罐,用铁叉穿上罐柄,把锅撤掉,将罐悬在灶中,点上柴火煎茶,很是方便,游人看到了无不羡慕她的奇思妙想。

    “这位芸娘确实很聪明,不过比较起来,公安兄外出准备的东西更是全面,除去提盒和提炉,还有茶具酒杯,折叠桌椅餐布,甚至还有这种精巧的紫檀鲁班枕,打开可以当小矮凳用,睡觉时又能当枕头,难为公安兄想得到。”

第七十八节 虞美人盛开的山坡(四)

    山延看着张與把挑好鱼刺的鱼肉放进雨轻的碗里,便笑问道:“公安兄,你觉得芸娘是不是一位可爱有才气的女人呢?”

    “一地鸡毛中她还能把日子过得如此精致,如诗般美好,确实才华横溢,可惜沈三白是个不求上进的不肖子,而芸娘又太过善解人意,对丈夫百依百顺,这样无异于助纣为虐。

    沈三白不谙世事,不考虑养家糊口,就知道整日玩乐,有一天过一天,根本就是个眼高手低的家伙,故意打着超凡脱俗的旗号在为自己的不负责任找借口,生活可绝不是只有琴棋书画诗酒花,不顾家族未来发展,不求取仕途,只会荒废人生,这样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也不值得同情。”

    山延略怔住,放下筷子,笑道:“公安兄,我也是昨日听雨轻讲的《浮生六记》这个故事,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妇,又是彼此的知己,琴瑟和鸣,所记录的都是些风花雪月,但是这样的日子真的让人非常向往。”

    “那你也可以找一个陪伴你左右,形影不离,与你品月论画,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可爱女人,你是山氏子弟,吃喝玩乐一辈子不愁,再娶个芸娘那样的女子,你应该可以比沈三白过得还肆意快活。”

    楚颂之呵呵一笑,不经意间瞥见站在不远处发呆的苗湘湘,又想起方才在林子里山延和苗湘湘一起采摘野菜的情景,便调侃说道:“山兄,我观你面色红润有光泽,眼睛有水汪汪之相,必是红鸾心动,近期会有桃花运了。”

    山延像是个羞涩的大男孩,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雨轻却示意小婢给山延斟酒,忽转话题问道:“山延,邬家在河内郡怀县得到的那块地真的埋有宝藏的话,那么到底是谁埋下了这一批宝藏呢?”

    “我问过世代居住在那里的村民,有位老者告诉我,他儿时听自己的爷爷说起过,那块土地上本来是建着一座宅子,就是汉末黄巾首领马元义的别院,后来马元义在山阳县被捕,送往洛阳车裂,这宅院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堆焦黑的瓦砾,不过他好像有个儿子存活下来,跟着黄巾余党张闿一起投奔到陶谦帐下。

    一晃过去了数十载,一位富商携带家眷来到此处,在那块荒地上又重新盖起了一座漂亮的园子,很巧的是这位富商也姓马,之后他们那一家人就常住于此。

    这马家夫妇的后人也是乐善好施,常常接济穷人,周围的村民都很感激和敬重他们,可惜好人命不长,在早些年马家家主突染恶疾,连番请了好多郎中,最后还是不治身亡了,他的夫人在一年后也郁郁而终,他们膝下只有一女,后来就嫁给了邬琏,邬琏其实算是上门女婿。

    邬琏入赘才两年的光景,马氏就因刚刚满月的儿子早夭,伤心欲绝,当年就撒手而去,然后邬琏就娶了续弦阎巧云,在几年前又举家搬迁到成皋县,而在原先那处宅院的附近还多了一片梅林,听说是邬琏为了悼念先妻马氏,特意命人栽种的那片梅林。”

    “也就是说那块地是马家的,埋下宝藏之人多半是马家人,邬琏能够在短短几年内成为巨贾应该就是凭借着那批宝藏。”

    雨轻秀眉微蹙,顿觉邬家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也许这批宝藏就与黄巾余党有关联,那么在邬家发现的那具白骨,他到底是谁呢?

    “四哥,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苗湘湘突然的惊问,打断了雨轻的思绪,她回头望过去,怜画急忙近前回道:“苗烈烧烤时不小心被竹签子扎伤了手,他已经去溪边清洗伤口了。”

    “你去把酒精和金疮药拿给他吧,烤串的竹签子不干净,要是发炎了就不好了。”雨轻淡淡说道。

    怜画伸手指向停靠在柳树边的那辆牛车,笑道:“花姑早就去拿了,哪里还用得着我呢?”

    雨轻有些纳闷的问道:“苗烈不是说自己经常逮野味烤串来吃,怎么今日还会被竹签子扎到手了呢?”

    “在你们说什么宝藏的时候,苗烈听得太入迷了,就扎到自己的手了。”

    梧桐在旁给雨轻舀了一碗鱼汤,含笑道:“既然有宝藏,说不定还有藏宝图,武侠里不都是为了传闻中的藏宝图抢来抢去的,到头来啊谁都捞不到。”

    “梧桐,我前些天交代你和花姑去办的事,你们办得如何了?”

    雨轻在那天和双穗去县衙验骨之前,吩咐梧桐和花姑去办一件事,就是收集有关四大恶少的各种信息,一定要事无巨细。

    比如他们平日里都喜欢去哪里玩乐,逛哪家青楼,和哪位姑娘最相熟,在外面养了多少女人,再从这些女人身上打听四大恶少的私密之事,都要一条一条记下来,这需要花费时间。

    梧桐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手册,交给雨轻,颔首道:“凡是有关他们几人的事情,我都记在这上面了,只是他们天天拈花惹草的,和他们来往的乱七八糟的女人实在太多了,要是逐一调查起来,估计得花上好长的时间,还未必理得清楚。

    我想他们几个要真是被人设计陷害的,那么肯定是之前与什么人结仇了,男子暂且不说,就说假如他们是与女人结了仇,那些花街柳巷的女人可以直接排除,和他们寻欢偷情的女人有未出阁的少女,还有某家的少妇,少妇就是因为他们移情别恋心生怨恨,也是绝不敢声张的,只有未婚女子横下心来可能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

    他们几人经常聚在一起喝花酒,说些玩弄女人的私密事当作自己炫耀的资本也是极有可能的,青楼里的姑娘最有可能听到这些事,所以我使了些钱,从她们口中探听到不少独家消息。”

    山延纳罕道:“你这小婢分析的头头是道,还真是厉害。”

    雨轻大致翻看了一遍,然后又还给梧桐,微笑道:“继续查下去,应该还会有更多劲爆的消息。”

    梧桐点点头,把手册放回袖中,然后就转身去溪边看苗烈和花姑了。

    “公安哥哥,那个人好像是猎户,他手里还拿着一张弓呢。”

    雨轻远远就望见从山坡上走下来一个高大魁梧的大汉,穿着短褐,黑面短髯,生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的身材,正大步朝这里走来。

    张與凤眸微眯,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是微微抬手,几十名随行护卫便拦下了那人。

第七十九节 虞美人盛开的山坡(五)

    “这是俺家祖传宝弓,价值五十金,若有人能把此弓拉到满月,便分文不取送与他。”

    那大汉高声喊道:“不知各位小郎君可想试一试俺这把硬弓?”

    “我看那人像是从外地来的,这弓卖的这么贵,怎么会有人愿意出钱买呢?拉弓要有好膀子,我和山延可是拉不开那种硬弓的。”楚颂之摇了摇头,又把目光投向张與。

    却见张與抿了一口茶,示意伴鹤把那张弓取来,没想到伴鹤一人根本拿不动那张弓,和逐风两个人才把那弓拿过来。

    张與单手接过来,眼神掠过一丝诧然,那汉子已然被两名护卫带到他们面前,手摸了两下短髯,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张與伸出两指微微拉动了一下弓弦,似笑非笑道:“好弓啊。”

    那汉子嘿嘿一笑,“小郎君只要能把这弓连拉六个满,我便分文不取,但你要是拉不开,不管你出多少钱,我都不会给你。”

    张與点点头,目光冷然,伸展了一下右臂,然后抓住弓弦,连拉六次,弓如满月,最后那一下他双手发力,猛地扯断了弓弦,弓也折了,他把两半弓摔到地上,厉声喝道:“拿下他!”

    手持长矛的护卫正要把他包围住,又有十几名大汉从山坡上速速冲下来,张與慌忙抓住雨轻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看向苗烈他们,命令道:“保护好她!”

    突然这大汉从干草堆里取出一条熟铜棍,打倒了几名护卫,就跃至张與身前,抡起铜棍,迅猛有力的朝张與面门劈来,张與快速旋身,当即夺过护卫手上一根长矛,长矛挡住那条熟铜棍,顺势向下擦过去,铿锵作响,长矛直接把那折叠桌砍成两半。

    大汉的双手被那股强力震的一阵发麻,还未缓过神来,张與再次用长矛击打他的前胸,他后退数步,最后铜棍尾部砸进了地面。

    “哈哈,你小子有两下子,难怪从豫章郡跑来的那几个蠢货都栽到了你的手里?”大汉双手青筋暴起,稍微松了松。

    “我就知道你并非真心卖弓,方才在亭子间我就注意到了你,你在溪边喝水时单腿跪地,成半蹲姿势,你应该不是中原人,多半是来自辽东塞外。”

    张舆冷笑问道:“你们该不会是慕容家派来为死去的慕容昴报仇的吧?鲜卑都督慕容廆近两年来劫掠昌黎郡,年年不断,还侵扰辽东地区,野心真是越来越大了,早年我的爷爷任安北将军时,可是很欣赏慕容廆的才能,特意将簪帻赠送给他,与他结为挚友,没想到他也是个阴险狡猾的家伙?”

    “既然你是张司空的孙儿,我便给你一个面子,今日我只要取她一人的性命!”

    那大汉伸手指向站在一排护卫身后的雨轻,怒道:“慕容昴被裴家人所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就凭你们?”张舆睨视着他,寒声道:“你们的命虽然不值钱,但你们背后主人的命还值点钱,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死在这里,你们自己选吧。”

    “小郎君未免太自信了,不如今日就让我领教一下干将剑的厉害吧!”

    大汉手持熟铜棍,正要冲杀上来,突然脖颈后面被什么东西射到了,他慢慢回过头去,就看到苗烈正站在他面前,而雨轻躲在苗烈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歪头笑道:“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那熟铜棍坠地,大汉瞬间倒地身亡。

    其余的持刀高个大汉见势不妙,不再恋战,就要朝竹林那边跑去,不料厉生带着一队弓弩手已然赶到,那些人再无退路,只得拼死杀过去。

    当只剩下最后一人时,却听那人仰面大笑道:“我等并非哨聚山林之辈,一世行清名忠义之事,无愧先主,生又何欢,死又何哀?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

    声落,那人双膝跪地,横刀自刎。

    “这些人还真的有视死如归的胆魄,临死前还念着先主,也许是我猜错了,他们大概不是慕容家派来的杀手。”

    张舆将长矛还给身边的护卫,然后就走到雨轻身边,问道:“你在看什么?”

    “公安哥哥,他的右臂上还有纹身呢。”雨轻蹲下身子,掀开他的衣袖看了看,小声狐疑道:“跟裘大隐身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苗烈,你刚才使用的是什么奇怪的暗器?”

    张舆对那纹身不太在意,觉得辽东塞外的游牧民身上纹有图腾也很正常。

    苗烈讪笑道:“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让小郎君见笑了。”

    “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张舆俯身轻声道:“看他们还算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就命人把他们好生埋葬了吧。”

    “嗯。”

    雨轻微微点头,站起身,跟着张舆走回牛车前,原来王戎和王祷正好乘车路过这里,望见这一幕,便让厉生带领县衙的官兵赶去帮忙抓捕刺客。

    说起来姜建这位成皋县令也很会卖力的讨好王家人,专门派来一队官兵保护王戎的出行安全。

    在回去的路上,雨轻思考的问题很多,却都杂乱无章,心情还有些低落。脑海中又回想起那年发生在洛阳铜驼街的打斗事件,明明是想要请张舆他们吃饭的,最后却让张舆败兴而归。

    今日本来是出来郊游的,欣赏一下满山坡盛开的虞美人,再作画一幅,可惜总有意外发生,打乱她的计划。

    张舆掀帘问道:“朗清,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有发现什么?”

    “公安小郎君,那个人的确是带着虞美人花圈去了那个孤坟前祭拜,一个大男人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口里一直叫着英莲这个名字,还说尚未迎娶她过门,她便离开了人世,可是他不会忘记他们彼此之间的海誓深盟,即便他们阴阳两隔,他也要娶她为妻,他诉说了许多婚礼那天的情景.......

    那个春日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他手捧着一束虞美人鲜花,那是英莲生前最喜爱的花,穿着英莲为他亲手缝制的新衣裳和新鞋袜,在山坡上的亭子内吟唱那首《邶风·静女》。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

    张舆瞪视着他,嗔怪道:“朗清,你在我面前念毛诗做什么,那个人说煽情的话,你也跟着感动起来了,我让你去跟踪他,不是为了听这些无聊的东西。”

第八十节 螳螂和黄雀

    朗清有些为难的笑了笑,然后就低下了头,小声回答道:“我把人给跟丢了。”

    “朗清也变聪明了,讲了这么多琐碎的事情,原来根本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

    这时雨轻探出头来,招手唤他走近些,笑道:“朗清,公安哥哥肯定是要罚你的,郗遐身边的阿九很贪嘴,祖哥哥的凌冬天天就想着攒钱娶媳妇,子谅哥哥的随行小厮莫然都不爱说话,连表情都很少,就像是机器仆人,而朗清你嘛,就很接地气,脑子转的也快,把人家的婚礼讲述的这么感人,你都可以去做说书先生了。”

    “雨轻,你怎么还夸他,我看他还不如李如柏身边的那两个小厮机灵呢。”

    张舆轻叹道:“我都懒得罚他了,只能派人继续找寻了。”

    “谁给你的胆子自作主张,失败了还有脸滚回来?”

    “是残剑无能,考虑欠妥,残剑甘愿受罚。”

    “雄不屈武功不弱,应该可以逃脱才对,为何也死了?”

    “是中了暗器,没想到张舆身边的人也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跟他爷爷一样诡诈,幸而他认为雄不屈他们是慕容廆派过来的,倒是影响不了——”

    “闭嘴,你这废物,十足的废物!”

    在一间摆设素雅的静室内,一名年轻男子身穿白色里衣,灰色长衫,浅蓝色外披,正对镜敷粉,当听到不入耳的话时,转过身来,俊脸一沉,一脚踹向残剑的胸口。

    残剑赤裸着上身,背上还留有几道鞭痕,年轻男子拿起桌上的鞭子,狠狠的朝他后背抽过去,一鞭又一鞭,口中还不停地骂道:“你算什么,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我的命令,如今还擅自做主,我对你的耐心是有限的,不要试探我的底线,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你给我听清楚了,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则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阿兕子,你打死我吧。”

    听见残剑说出自己的乳名,年轻男子嘴唇微微翕动,把鞭子扔到地上,唇畔牵起涩笑,“我叫毓童,你难道忘了吗?”

    “残剑不敢忘,可是这些年你已经牺牲太多了,那个柳宗明只是在利用你,阿兕子,他根本不值得——”

    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他的脸上,毓童脸上一片萧杀:“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在这世上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我愿意舍弃一切。”

    “是残剑妄言了。”

    毓童凝视他良久,慢慢开口道:“不要小看了张华和他的孙儿,在幽州一带还是有张华不少的耳目,至于裴家的那个养女,先前在临淄和崔意掺和了不少事,宗明郎君对她可是印象深刻。”

    残剑忍住疼痛,仍旧跪好,低下头,惭颜道:“我只是怕他们坏了主人的大事,还有那个齐天翔,他今日又去那里祭拜亡妻了,险些就被张舆的人跟踪,主人为何还要留着他的性命呢?”

    毓童不禁骂道:“我现在留着他,自然是他还有利用价值,别着急做卸磨杀驴的刽子手,你也动动脑子,姜县令马上就会找到那批赃物,如果他跟你一样不动脑子,直接结案倒也省事。

    可是如果他稍微动动脑子,再有那多管闲事的人想要彻查到底,难保不会查出真相,齐天翔恨得那四个人,我可不感兴趣,我只要李如柏死,另外几个人只能给他做陪葬了。”

    “如果真的被他们查到齐天翔身上,那么李如柏会不会被无罪释放?”

    毓童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派芙蕖随便给齐天翔出的主意,让他在夜里抢劫邬家?四大恶少里除了邬启豪还算有点良心,其他三个人都是坏到骨子里无可救药的,我却偏偏挑中邬启豪,就是因为传说邬家有宝藏。

    李如柏为抢夺宝藏动了杀心,联合齐天翔一起抢劫邬家也就说得通了。再说呼啸山庄的庄主之位可是有人一直惦记着呢,那个人从我这里拿了不少好处,自然得替我办事。”

    “那个柴六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并没有陷害他,他却突然被卷进这起案件中了。”

    毓童微微眯起眼睛,眸中闪着狡黠的光,沉声道:“有人想要拉他做垫背,就是不知道蔡谟会怎么救他了,这次蔡谟来成皋县也是为了避暑吗?”

    残剑抬首,注视着眼前的毓童,想要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看着他在屋内踱着步子。

    “你起来吧,把那瓶金疮药带回去。”

    毓童的目光移到残剑那鲜血淋淋的背上,轻咬着下唇,也许刚才不该下那么重的手,毕竟残剑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他。

    “残剑......多谢主人。”

    他深深地叩首,当再次抬首,却看见毓童已经坐回铜镜前,把发髻上的雕花木簪轻轻拔了出来,一头乌发犹如瀑布般垂了下来,他拿着牛角梳慢慢梳理着青丝,镜前摆着各式胭脂水粉,还有一只瓶颈细长的鼓腹瓶,正是蔷薇露。

    高几上一座小白玉炉,焚香静袅,烟缕中透着丝丝腻润,他那一截半露半含的藕臂上还带着刻有特殊纹样的银手镯,打开胭脂盒,嗅着香气,修长而微微弯曲的睫毛轻轻闭合着,此刻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你怎么还不走?”

    毓童伸出纤指在小盒里蘸取一点口脂,轻轻涂抹在唇上,又抿了抿,红唇上翘,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味。

    残剑穿上外衣,站起身,低首说道:“主人,你左手边放着的小瓷盒是洛阳最时兴的妆粉,我想你应该会喜欢,便帮你买了一盒。”说完施礼告退。

    毓童很快用雕花木簪将长发挽起来,不满道:“买了就买了,我又不是看不到,总是做一些多余的事。”

    在雨轻他们回去的路上,正好遇到了来此游玩的吕莘,张舆和王祷两人便跟着吕莘去寻蔡谟了,楚颂之和山延直接去了县衙,而雨轻也并未返回避暑山庄,而是乘车来到姜府。

    程圆圆的闺阁密友罗横波在两年前嫁给了姜建,她听说程圆圆来到成皋县,便派人来请她过府叙旧。

    可是在上次程圆圆回来后,雨轻却发现她目光深处多了一丝落寞。去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回来后却变成这个样子,雨轻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一个词,塑料姐妹花。

第八十一节 塑料花总会凋谢

    好姐妹的感情就像塑料花,很假却永不凋谢,也许程圆圆的这个好闺蜜罗横波就是如此。

    今日罗横波在自家园子内办了赏花宴,她家园内栽种着大片的紫薇,时值盛夏,如今绽放花蕾,一簇簇开的分外娇艳,令人心醉。

    来参加赏花宴的女郎多是出自该县的一些小士族,在上次罗横波与程圆圆叙旧时,就邀请她务必来参加今日的赏花宴,其实程圆圆并不太想参加,不过雨轻告诉她,既然罗横波主动邀请,她不去白不去,就当蹭顿免费的午饭了。

    由两名婢女在前引路,雨轻很快转进后院,就望见那片缤纷烂漫的紫薇花,许多女郎正走在花树下有说有笑,跟在最后面的那人正是程圆圆。

    “这不是东郡第一名媛,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模样长得好俊俏,怎么偏偏就被卢家退了两次婚呢?”

    一名少妇手上轻摇着羽扇,上下打量着程圆圆,罗横波赶紧在旁笑道:“秦夫人,阿圆如今的夫君也是位青年才俊,深受张司空的赏识,马上就要担任洛阳令了。”

    “哦,不知是哪家的郎君啊?”另一位年轻女郎眯眼笑问。

    罗横波微笑道:“他叫楚颂之,跟我夫君是同县人,楚家虽为寒门,但也是家道殷实。”

    “原来是嫁给了寒门子弟,这也难怪,连着被退婚两次,东阿程家一向恪守儒家名教,想必程家人也是觉得清誉受损,只能下嫁寒族了。”

    秦夫人向程圆圆投去同情的目光,轻叹一声:“真是可惜了。”

    在魏晋那个时代,贵女低嫁则视为离开了贵族圈子,之后生下的孩子自然也归属于寒门,从此不再高贵,也就枉费了本族对其多年的培养,最后却得不到任何的回报。

    “张司空出身于寒门,但他年少时聪敏而多才,博览群书,受到同郡卢钦的器重,同乡人方城侯刘放也甚是欣赏他,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我想到如今不会有人再质疑方城侯刘放当初的决定,可见方城侯选女婿眼光独到,低嫁并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嫁了。”

    雨轻快步走来,含笑注视着秦夫人,问道:“像秦夫人这样端庄典雅的女子定是成功嫁给高富帅了,敢问是哪位世家才俊啊?”

    梧桐早就告知雨轻这位秦氏与上官胜私通,她的丈夫正是兖州东平吕家的长房嫡子吕重,是吕莘的从兄。

    “你是——”秦夫人面带疑惑的看着她。

    雨轻负手走了两步,淡淡道:“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雨轻,是和爷爷一块来这里避暑的。”

    “她就是裴校尉认养的孙女,在洛阳可是很出名的。”有个女郎小声对秦夫人说道。

    秦夫人点点头,双眸剪秋水,扫过身着男装的雨轻,冷笑道:“原来你就是左太妃的养女,整日打扮成这样四处游荡,还常常混在男人堆里,裴家对你还真是格外的宽容,不过话说回来,你本来就不算是裴家人,即便是裴家的庶女也比你懂礼数。”

    雨轻叹了口气,摊开双手道:“秦夫人说的极是,我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苦命丫头,无名无姓的,自然不如你们知书达理。

    可是我也知道有些豪门贵女不顾礼仪私下与男子偷偷幽会,比如韩寿的妻子,贾侍中的母亲,她已经很幸运了,那段故事也成为了才子佳人的浪漫传奇,比那些耐不住寂寞的年轻少妇背着自己丈夫与人私通强多了,秦夫人,你说是不是?”

    “你........”秦红棉被她戳中了痛处,脸皮子登时涨的通红。

    雨轻眼珠一转,又看向罗横波,笑道:“我听说东阿罗氏原本是想和程氏联姻的,可惜程熙看不上罗氏女郎,最后选择和泰山羊氏联了姻,这样被拒,你自然耿耿于怀,所以就借机奚落圆圆姐姐,说实话,论才貌人品,你比圆圆姐姐差远了,即便是范阳卢家的庶子,你也配不上。”

    罗横波柳眉一挑,微怒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你真的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不过就是个无父无母的野丫头,竟敢跑来我的园子里教训人?”

    “罗横波,雨轻才不是什么野丫头,左太妃虽然亡故了,但是秘书郎左思还在,他就是雨轻的舅舅,雨轻住进了裴府,有老太君,几位爷爷,还有各房叔伯们,他们对雨轻视如己出,如果裴家的人此刻在这里,定不会轻易饶你!”

    程圆圆快步上前,肃然道:“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姐妹,不想你心里藏奸,多番嘲讽我,我是嫁入寒门,但我如今过得很幸福,而且我的夫君也很优秀,姜县令断不了的案子,他出马一定能够破案。”

    罗横波恼羞成怒,就要招手唤来小厮,不想雨轻伸手折了一枝紫薇花,指向她,玩笑道:“不用你赶我们走,我们自己会走的,这种紫薇花香气清淡,很适合调配成花露,我想让小婢采摘一些紫薇花,怎么说你也是大家闺秀,不会这么小气不允许别人摘花吧?”

    罗横波冷哼一声,“罢了,跟你这种没见识的小丫头斤斤计较,简直就是浪费口舌!”

    雨轻的一双美目威胁地眯起来瞄着秦红棉,她顿时忐忑不安起来,在雨轻和程圆圆转身走开后,秦红棉便佯装自己身子不适,也匆匆离开了这园子。

    “你......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秦红棉坐进裴家的牛车里,一脸紧张,也不敢和雨轻对视。

    花姑在旁哂笑道:“不过就是有人剪下一绺青丝,装在香袋儿里送给了上官胜,这种传情方式也太老套了。”

    雨轻手摇折扇,瞟了她一眼,并没开口说话,花姑却继续道:“什么汗巾子、指甲头发的,想必上官胜收到了不少,你应该想个新颖的法子才好拴住他的心哪。”

    “你快别提他了,我真恨不能杀了他,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才被他骗了,事后我也是后悔万分,本想着不再与他往来,偏生他几番来纠缠,我若不从,他便会告诉我的夫君,说我主动勾引他,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委身曲附。”

    秦红棉语气里带有怨恨和无奈,因为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她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

    雨轻不禁笑道:“这么说你也有蓄意陷害上官胜入狱的嫌疑了?”

    秦红棉猛然抬起头,眼中带着恐慌,摇头道:“不,我没有蓄意陷害他,更何况我也不敢这么做。”

第八十二节 旧闻和新闻(一)

    “你的夫家是兖州东平吕氏,昔日名士吕安与嵇康、向秀要好,吕安之妻徐氏生的貌美,引起了吕安同父异母哥哥吕巽的注意,吕巽垂涎徐氏的美色,便起了坏心思,趁着吕安外出游玩之时,让侍女将徐氏灌醉,然后趁机非礼了徐氏,事后徐氏羞愧难当,自缢而亡。

    吕安听好友嵇康的劝阻,家丑不可外扬,便强忍了下来,可惜吕巽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恶人先告状,去衙门反诬吕安‘挝母’不孝,吕安惨遭入狱,后来受到嵇康的牵连,吕安也被杀害了。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吕巽和吕安原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最终却以吕巽害死吕安惨剧收场,也许这就是人性的阴暗莫测,你的夫君乃吕粹(吕安弟)之后,为人正直,而且吕莘也来到此地,如果让他得知自己的嫂子与人私通,你觉得他会轻易饶了你吗?”

    秦红棉当即跪了下来,声颤道:“雨轻小娘子,请你高抬贵手,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雨轻淡笑道:“我可以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你需要替我办一件事。”

    “何事?”

    “你和你的夫君常年居住在成皋县,必是有些人脉的,帮我查那四大恶少手上沾有多少命案,他们干得欺压百姓的事情多了,总会害过几条人命,也许他们都是拿钱私了了,那些受害人也是有冤无处诉,趁着这次抢劫案,不如全都捅出来,事情也就变得更有意思了。”

    秦红棉微微点头,回道:“我会抓紧让人去查的,不过吕莘那边——”

    “吕莘是悦哥哥的好友,他还和楚兄有些事要谈,所以他会在裴家别院小住一段日子。”

    雨轻斜倚着靠枕,有些倦怠的摆手说道:“黄昏已过,你也快些回家去吧,免得让你的夫君担心。”

    “多谢雨轻小娘子体恤。”

    秦红棉正要准备下车,雨轻却又提醒她道:“你和罗横波不过就是塑料姐妹花,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该心里有数。”

    “我明白。”秦红棉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下了牛车,缓缓离去。

    “雨轻小娘子,这个秦红棉的夫君吕重,相貌一般,没有上官胜长相俊朗,秦红棉如此大胆与上官胜私通,也是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他是不是跟那个陈冠希很像?”

    “梧桐,是不是你告诉花姑的,什么陈冠希,上官胜可不是娱乐明星,他们家基本上都是在帮着中牟潘氏打理生意,潘岳的侄子潘伯武好像于昨日来到了成皋县,姜建想要快刀斩乱麻,迅速结案只怕有点难了。”

    梧桐在旁给雨轻扇着羽扇,笑道:“阿圆小娘子去县衙门口等着楚颂之了,还说今晚不用给他们留饭了,他们准备在外面用饭,看来阿圆小娘子并没有因为罗横波太生气。

    昨晚她不是还给雨轻小娘子说幸亏自己没有嫁到卢家,那种高门大族各房里的勾心斗角让人活得太累,现在她每日过着平凡的生活,享受着平静的小幸福,不管拿多么耀眼的光环,她都不换,可见她彻底醒悟了。”

    “梧桐说得对,那些高门显贵子弟都是姬妾一大堆,宅子里的女人恐怕连走路都在算计,熬到最后的都成了老妖精。”

    雨轻被花姑的话逗乐了,“花姑,带你来避暑是对的,甜甜和怜画她们都在裴府里守规矩守习惯了,对外面的世界懂得不多,乡野生活更是没体会过的,当然你还很有做前线任务的天赋,秦红棉的这件事你就办的很漂亮。”

    花姑悠悠自得的笑道:“偷情的女人,总是心虚的,哪怕伪装的再好,也还是会多少露出一些马脚的,我就是从吕府门房那里打听到哪些人经常去吕府,其中就有上官胜。

    上官胜与吕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所以上官胜常常来找吕重谈些事情,加上吕重好交友,总是喜欢和友人四处游玩,连着几日不回家也是常事,我想上官胜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勾引的秦红棉。

    至于什么青丝、香袋儿的,都是被上官胜甩了的那林家母女告知我的,女人可是很记仇的,林家母女反正也没什么清白可言了,上官胜锒铛入狱,她们母女俩可是高兴的很。”

    梧桐却笑道:“雨轻小娘子,花姑去打听消息时,还和吕府的小厮讨价还价,说线人费也要不了那么高,最后只给了那小厮两串铜钱,而林家母女那里是免费提供的消息,花姑的嘴皮子还是很厉害的,怜画都快被她比下去了。”

    “我娘经常说钱要花在刀刃上,不能做冤大头,那小厮张口就向我要一两金,他只不过是个看角门的,无意中瞧见过上官胜的随行小厮鬼鬼祟祟的在角门口徘徊,就他那点消息根本不值这个钱,我看要是有心机的仆人见到上官胜翻墙而入,早就跑去找秦红棉狠狠敲一笔竹杠了,我爹手下的线人可不少,两串铜钱已经够多了。”

    花姑脸上露出纯朴的笑容,又掀起车帘让车夫停一下,她便下车去了。

    怜画正好坐上牛车,嗤笑道:“她准是去找苗烈了。”

    “待会回去后,你让苗家兄弟到我书房来一下,我有事要问他们。”

    雨轻微微阖目,心想苗烈今日看起来有些心绪不宁,苗家兄弟或许还有什么事瞒着她,会不会与马家的宝藏有关呢?

    吕莘和张舆他们在蔡谟的别院中用过晚饭后,就各自回去了,吕莘的牛车在城东的一家专门卖烧鹅的食肆门外略停下,即命小厮去买两只烧鹅回来。

    这家食肆的老板是个南方人,所卖烧鹅用荔枝木烤出来的,不仅嫩香鲜美,还有一股淡淡的荔枝果香,甚是美味,也算是成皋县的特色名店了。

    过了一会,小厮提着食盒从店里走出来,吕莘便让车夫加快赶车,很快就驶到县衙牢狱大门口。

    “赃物已经被捕头找到了,我们是有口难辩了。”

    李如柏靠着墙,用脚踢了踢躺在紫茭席上的柴六郎,笑问道:“你是不是生无可恋,一心想要睡着等死?”

    “不管站着、坐着还是躺着,都是等死,我就选个舒服的姿势,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

    柴六郎无奈的叹了口气,把薄毯子往自己身上一盖,就跟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了。

第八十三节 旧闻和新闻(二)

    “南过,你就是个蠢货!”

    上官胜瞪视着躲在墙角的那人,抓起酒壶就要朝他的脑袋砸去,梅源赶紧上前拦住他,苦着脸道:“他当时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实在是熬不住了,才胡编了一个地方,鬼晓得那里真的藏着赃物,那贼人就是想要害死我们啊。”

    “我姐姐白日里已经派人来过县衙了,此事甚是蹊跷,姜建若是真把我们胡乱定罪,我们的家人自然可以击登闻鼓鸣冤,继续上告,如今王司徒正在此地避暑,我姐姐自会向他陈述冤情,他绝不会置之不理的。”

    上官胜在得知自己的姐姐和潘伯武从中牟赶来这里,就知道自己不会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定罪的,除去潘家人,还有蔡谟,前来避暑的裴家人和王家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料姜建不敢匆匆结案。

    “你这时候脑子还挺清醒的,不愧是四大恶少之首。”

    吕莘大步走过来,看见李如柏,便大笑道:“你都沦落到坐牢了,还拿什么竹笛卖弄文雅啊?”

    “幼安(吕莘字)兄,你这个五音不全的音痴还敢来打趣我?”

    李如柏轻笑一声,然后拍了拍柴六郎的肩膀,说道:“有个好心人过来送宵夜了,你要不要吃点啊?”

    “这回送的是什么饭菜,胡饼和五香肉脯我是吃厌了的,看都不想看。”

    柴六郎翻了个身,看了吕莘一眼,不禁笑道:“你不就是吕重的弟弟,我上回在济阴郡见过你,没想到你和李如柏是旧识,还特意赶来探监,我那个表兄可是一次都没来看过我,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我就是刚从道明兄(蔡谟字)那里过来的,他也正在想办法,你且放宽心,总有真相大白那一日的。”

    吕莘示意小厮打开食盒,对李如柏微笑道:“这是荔枝木烧鹅,味道很是鲜美,我记得你很喜欢吃那家烧鹅的。”

    其实李如柏和吕莘打小就认识,吕莘早年就住在怀县,和向家人、山家人都有来往,昔年向秀家境清苦,经常去吕安家帮他侍弄菜园子,自此也成为了志同道合的好友,许多年过去,吕家和向家仍旧交情不错。

    后来吕莘搬去了济阴郡,楚颂之赶往洛阳途径那里遇上了山匪打劫,崔意便拜托吕莘帮忙调查此事,这两年吕莘派人做卧底混进那个山寨,深入山匪内部,总算被他找出了当年买凶杀人的幕后雇主,正是庄司。

    在郗遐调查向真坠马案时,庄司和庄年被抓,送到了野王令那里,后来庄司在狱中暴毙身亡,不过吕莘曾派人悄悄去过乱葬岗,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也许他是通过假死逃离了牢狱。

    “唉,幼安兄,我现在哪里还有胃口吃什么烧鹅。”李如柏走过来,靠着牢门栅栏,问道:“你有没有见到她啊?”

    吕莘装作不知,眼睛眯起,反问道:“哪个她啊?”

    李如柏摇晃着手中的竹笛,没好气的道:“明知故问,我看你还是不要住在你哥哥家了,去裴家的避暑山庄暂住一段日子好了,顺便帮着那个姓楚的调查白骨案。”

    “哦,原来是她啊,她今日和张舆去郊游了,有片盛开虞美人的山坡,景致很美,他们好像还在郊外吃了野餐。”

    “我在牢里受罪,她竟然陪着张舆那小子去郊游,真是太没良心了。”

    李如柏心里酸酸的,直接坐到地上,当听到吕莘说来了一伙贼人欲要刺杀他们时,李如柏便扭过头来急切的问道:“她有没有受伤?”

    “有张舆在,她怎么可能会受伤呢?”

    吕莘将那盘烧鹅递给他,笑道:“你真的不想吃,我看她也一直在查这件案子,并没有把你忘记。”

    “即便她把我忘了,我也有很多办法让她重新想起来。”

    李如柏轻轻一笑:“不过明日她应该就会来县衙的,姜县令再次开堂审案,她岂会轻易错过?”

    “退之兄(李如柏字),双穗跟着她去验骨,发现那具尸骨左脚生有六趾,受害人是天生畸形,而年龄也差不多和那个人吻合,会不会就是——”

    “幼安兄,明日你带一篮子鲜桃去邬家,请邬家老爷品尝一下。”

    李如柏瞄着梅源问道:“邬启豪是不是从来不吃桃子的?”

    “嗯,我见过那小子有一回吃完桃子就全身红肿,之后他就再也不敢碰桃子了。”

    梅源凑过来问道:“那具白骨跟邬启豪有什么关系吗?”

    李如柏没再理他,只是拿筷子夹起一块鹅肉,摇了摇头:“邬启豪啊,邬启豪,你还真是个可怜的苦命人,下辈子投胎还是生到普通人家,做个有爹有娘的好孩子,结交友人一定要擦亮眼睛,千万别和酒肉朋友混在一起,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不要再被别人坑害了。”

    上官胜冷冷一笑:“李如柏,总是拐着弯骂人有意思吗?”

    李如柏拿起夜光杯,轻轻摇晃一下,葡萄酒殷红的颜色变得娇艳欲滴,分外诱人,他浅浅品了一口,微笑道:“说实话真没意思,吕家送来的饭菜,你敢不敢吃啊?”

    “我有什么不敢的,难道吕莘还会在酒菜里下毒吗?”

    上官胜轻蔑的笑了两声,心中暗想:我把吕重的夫人秦氏都睡了,吕重还和我称兄道弟的,我看吕重和吕莘就是一对傻瓜兄弟。

    “这可说不定,你还是悠着点吧,做了亏心事,最怕鬼敲门,你夜里都不敢睡觉,是不是担心有女鬼缠身啊?”

    “李如柏,你大晚上的说什么鬼话?”

    上官胜看到梅源正啃着烧鹅腿,便骂道:“就知道吃,赶着做个饱死鬼下去陪邬启豪吗?”

    梅源听了他的话被噎住了,李如柏不禁哂笑道:“没事,吃饱喝足好上路,邬启豪在地下怪孤单的,正想着你们下去陪他呢。”

    此时在雨轻的书房内,一盏雁鱼灯放置于案几上,怜画正站在旁边研磨,而梧桐已经端来一杯蜂蜜水,轻声禀道:“雨轻小娘子,公安小郎君还在陪着四老爷下棋。”

    雨轻微微点头,又问道:“吕莘还没回来吗?”

    “嗯,吕家小郎君会不会是去他兄长的别院了?”怜画漂亮的大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笑道:“听山延说,这位吕家小郎君曾经在山家的私塾里读过书,带头闹学堂,还教训过山颇和山朗,小时候的他很是顽劣呢,如今看起来倒是谦谦有礼的。”

第八十四节 旧闻和新闻(三)

    “怜画,就因为白日里吕家小郎君赏了你一幅画,你都念叨他好几次了。”花姑含笑走进来,苗家四兄弟就跟在她的身后。

    “雨轻小娘子,我看到顺风和雷岩在院中比试剑法,阿飞小郎君就站在廊下观看,还不时拍手叫好,比看街头杂耍更有兴致呢。”

    雨轻正在给陆玩写信,看到苗烈他们走过来,便放下了毛笔,淡笑道:“梧桐,去沏一些菊花茶来,在郊外野餐时都是他们在辛苦砍竹子,如今正好给他们去火降燥。”

    雨轻抬手示意苗家兄弟四人坐下回话,他们面面相觑,并不敢坐,怜画便在旁笑道:“雨轻小娘子还没问你们话,你们就是一副做错事的样子,还真是不打自招。”

    大哥苗威很不自然的笑了笑,而苗烈看着自己受伤的手发呆,花姑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胳膊,低语道:“你这时候发什么愣啊?”

    雨轻见他们面露为难之色,便微笑道:“要不我先起个头好了,故事应该从哪里讲起呢,不如就从魏武帝曹操的父亲曹嵩开始说起吧,曹嵩是大长秋曹腾的养子,依靠曹腾的关系,位列九卿,位高权重,后来贿赂中官及给西园捐钱一亿万,位至太尉,家财可称亿万,可惜好景不长,汝南黄巾军起兵攻没郡县,曹嵩便被罢免,只得去琅琊避祸。

    不过那时候曹操势力发展壮大起来,曹嵩便想着去兖州投奔自己的儿子,自琅琊赶赴兖州,必经泰山郡华、费两县,当时徐州刺史陶谦专门派兵沿途护送曹嵩以向曹操示好。

    可是曹嵩携带辎重一百余车,招摇过市,华、费两县的陶谦军多是阙宣余党,见到如此多的财物怎会不心动,再加上招安不久,贼性未泯,陶谦部下张闿又是黄巾旧部,利字当头,磨刀霍霍,将曹嵩杀害夺财,然后就去投奔袁术了。

    山延所说那块地本是黄巾军的总指挥马元义的宅邸,他的儿子侥幸逃脱,后来又跟随张闿,自此没了音讯,一晃数十载过去,有位姓马的商贾搬到那里居住,如果不是巧合,那么这个姓马的商贾多半就是马元义的后人,而马家埋于地下的宝藏应该就是黄巾军劫掠而来的,说不定还有张闿从曹嵩那里抢来的财物。

    你们苗家祖上也是参与过黄巾起义的,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苗家应该是和姓马的商贾一起来到怀县的,说不定也从张闿那里分到不少的财物。”

    “不,那个姓马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从来没有给过我们苗家一个铜钱,当年还是我们苗家出人出力帮他把百余箱子的财物搬运到河内郡来的,结果他翻脸不认人,还毒害了我们的曾祖父,从此我们苗家与马家再无往来。”

    苗威气愤难耐,语气严肃:“马桐桐是个阴险卑鄙的小人,张闿就是被他所杀,他侵吞了所有的财物,然后命令我们的曾祖父替他把财物分批运往河内郡,他把这样大宗的财物埋到了一个秘密的地方,还亲手绘制了一份藏宝图,那些搬运财物的兵卒全都被他杀了,而我的曾祖父也被他诱骗,喝下了毒酒........”

    “原来真的有藏宝图,难道说邬家已经得到了这笔巨额财富?”雨轻沉吟道。

    苗烈紧锁眉头,“邬家未必得到了那份藏宝图,邬琏那些年在怀县做生意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有一年好像因资金周转不灵,他还变卖了自己的几处私宅,估计抢劫邬家的那伙贼人也是冲着藏宝图而来的。”

    雨轻淡淡说道:“这也未必,如果贼人的目的是为了夺取藏宝图,那么遇害之人不应该是邬启豪,而应该直接逼问家主邬琏才对,邬琏夫妇毫发未伤,那晚府里只是死了几个护院而已,这就明显说不通了,邬启豪不过就是个纨绔子弟,还不及弱冠,藏宝图的秘密他也未必知晓,杀了他又有何用?”

    苗烈接过梧桐递过来的菊花茶,喝了一口,觉得有些热,便把茶杯放回桌上,“可那些赃物确实是按着南过所供出的那个地点找到的,关在牢里的那五个人也是无从狡辩了,再说那个姜县令刚愎自用,根本不愿把白骨案和抢劫案并作一案来审理,姜县令已经命宁县尉暂停对白骨案的调查,说不定明日就要升堂结案了。”

    雨轻摇了摇头:“虽然宁县尉已经找到了那批赃物,但是邬家的抢劫案还有许多疑点解释不通,如今既不能肯定他们五人有罪,也不能断言他们无过,任何轻率的判断,都会对断案带来负面的影响。”

    “雨轻小娘子明日要去县衙吗?”花姑不禁问道。

    雨轻又拿起毛笔,准备继续写信,“县丞谭采待在这成皋县可是有几年了,对县衙内的大小事务可谓了如指掌,或许他可以帮到我。”

    “其实我们并不是有意对你隐瞒,只是——”

    苗烈不想她误会了,很想解释,却说不出来,苗家祖上参与黄巾起义并不算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只有含糊过去,若不是邬家的抢劫案涉及到马家的藏宝图,他们也绝不会重提此事。

    雨轻一边伏案写信,一边说道:“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这是你们苗家的家事,我无权过问。”

    她手中毛笔略停住,想了一下,又道:“东汉朝政腐败,宦官和外戚之间争斗不断,国家疲敝不堪,战乱频发,百姓流离失所,所以张角才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样的口号发动黄巾起义。

    各路诸侯都以打压黄巾军为借口招兵买马,但其实真正打压黄巾军的只是少数军队,很多人都是看个热闹而已,虽然黄巾起义很快以失败结束,但是诸侯割据,群雄争霸才真正开始,三国鼎立的局面也在后来慢慢出现。

    你们苗家在黄巾之乱中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是在调查邬家的这宗抢劫案中,你们却提供给我很关键的线索,我还要好好谢谢你们,你们放心好了,李如松的真正死因,我会帮你们查清楚的,一定还你们苗家清白。”

    苗烈微微点头道:“多谢,可是裘管事遇刺之事还没有任何眉目,如何才能抓到那个凶手?”

第八十五节 梁王府上创意作画(一)

    怜画见苗烈他们有些气馁,便笑道:“你们也都忙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雨轻小娘子还要写信,你们就不要在此打搅她了。”说着又给花姑递了个眼色。

    花姑微微点头,拉了一下苗烈的胳膊,便和他们快步退了出去。

    室内归于安静,雨轻写了两封信,一封信是给陆玩的,另一封信则是给身在洛阳的任远的。

    “明天一早就派人去送信,还有让祁斯手下的人多留意一下近来这里有没有出现过辽东人或者东胡鲜卑人,尤其是手臂上纹有那种纹身的人,我感觉裘大隐的死应该与辽东那边有关,裘大隐或许对雷岩的父亲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雨轻缓缓起身,走至门口,就望见顺风正从吕莘身边的小厮手中接过一个食盒,还笑问道:“荔枝木烧鹅真的好吃吗?你买了几只啊?”

    “我命人买了一只烧鹅,就当是给你们的宵夜了。”

    “才一只啊,除去闷在屋里头写信的那一位,我、雷岩、还有甜甜、花姑、苗湘湘和怜画她们,这么多人吃一只烧鹅,怎么够吃呢?”

    顺风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早知道就不和雷岩比试剑法了,晚饭全都消化完了,还是让厨房的人再做一大碗水引饼好了,是吃煎鸡蛋好,还是荷包蛋呢........”

    吕莘淡淡一笑,就走上游廊,正好张舆迎面走过来,笑问道:“吕兄,你是去令兄的别院了吗?”

    “嗯,我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兄长了,就在他那里多坐了一会。”吕莘含笑回道。

    “公安哥哥,我命人做了蜂蜜青橘茶,已经送到你的厢房去了。”

    雨轻手里提着一个亮亮的小灯笼,缓缓走向他们。

    “你这灯笼里面装的好像不是蜡烛,散发出来的光好奇怪。”

    吕莘凑近仔细瞧了瞧,才恍然大悟,发现琉璃绣球灯里面放着用一种白色的绢做成的口袋,不禁笑了起来:“原来这里面是萤火虫。”

    “我给公安哥哥讲了一个囊萤映雪的故事,他便帮我捉了十几只萤火虫,放进这琉璃灯里,好让我夜里刻苦读书。”

    张舆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的说道:“囊萤映雪故事里的主人公由于家境贫困,没有钱买灯油在晚上读书,才突发奇想借用萤火虫的微弱光芒在夜里苦读,而你的书房里不是夜明珠,就是夜明枕的,哪里还需要用灯烛,无非就是你自己贪玩,这会又提着琉璃灯出来散步,可是你的抄书课业都完成了?”

    “自然是抄写好了,才走出屋子透透气的。”

    雨轻走到张舆身边,不满道:“刚才我想要待在那里观看你和爷爷下棋,没想到爷爷竟让我回屋去抄书,难道你们背着我是要说什么悄悄话吗?”

    张舆拿过她手里的琉璃灯,递给吕莘,笑道:“吕兄,你一直盯着这盏琉璃灯看,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好了,反正她也不会用功读书的。”

    “公安兄,我只是觉得这琉璃灯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对了,道儒兄那里就有一个这样的琉璃灯。”

    雨轻微微一笑,“这种琉璃灯在洛阳彩虹街就有卖的,不过悦哥哥和郗遐他们买的都是限量版,我每个季度都会推出几款限量版,而我这个就是今年夏季的高定版,还未正式在柜台售卖,就送与你了,你算是捡着很大的便宜了。”

    吕莘不禁笑了起来,“道儒兄说的没错,她还真是会做生意。”

    “我看德操兄和子修兄他们正在亭中饮酒赋诗,不如我们也过去瞧瞧好了。”

    张舆嘴角噙着笑,又对雨轻道:“你就不必跟过去了,让阿飞和小智陪着你在屋里下跳棋好了。”

    “哦,好吧。”

    雨轻望着他们渐渐走远,忽然想起还没作画一幅,白日里站在山坡上看到那片美丽的虞美人时,就想要把这美景画下来,送给陆玩,之前画好的那幅《逍遥山谷图》应该已经送到任远手中了,她是很用心画的,连带卖鱼的李如柏和那小舟也都画了上去,还题上了一首《逍遥游》。

    相较张舆他们四人在亭中小酌,身处洛阳的任远也在与一众友人把酒言欢,原来今日梁王府设宴,赵王司马伦、傅祗和夏侯骏等人都赶来赴宴,任远因为处理公事来得迟了些,便和末席的卫璪、王润他们坐到了一处。

    “子初,世道和他的兄长(傅宣)也来了,你怎么不过去和他们说话?”卫璪含笑问道。

    任远摇了摇头,“我就是来梁王府里讨杯酒喝的,道瑜兄也坐在那里,他和世弘兄(傅宣字)谈的正投机,我又何必过去打扰他们呢?”

    王润的目光却投向对面的王敦和夏侯劭,轻轻笑了笑:“夏侯劭(夏侯惇曾孙)在前两年刚被封为关内侯,如今与王敦走得很近,不过和夏侯恒(夏侯骏之子)关系很一般,昔年夏侯惇和夏侯渊是何等的骁勇善战,而今他们夏侯家族的香火是没断绝,不过只剩下旧日的空架子了。”

    坐在卫璪旁边的杜綝似笑非笑道:“那个夏侯恒好歹是夏侯渊的曾孙,跟着他的父亲夏侯骏去征西,竟然看不懂地图,你说可笑不可笑?工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地图是兵家的首选做战工具,士兵跟随他这样的将领去冲锋陷阵,无异于盲人瞎马,听说夏侯恒还因此被孟观训斥了好几顿。

    而夏侯劭更是个二世祖,上回与裴浚斗鸡输了,他竟然一气之下命人欲要把裴浚的那只斗鸡给杀了,说什么斗鸡肉更好吃,结果鸡没杀成,他的脸却被裴浚的人打肿了,好几天都张不开嘴,他招惹谁不好,偏偏去惹裴浚那个花花太岁,就连裴侍中都拿自己的弟弟没辙,他倒是敢去裴浚面前叫嚣,没把他打成筛子就算好的。”

    任远淡笑问道:“玄静兄,你说昔日夏侯惇和夏侯渊谁更厉害一些呢?”

    王润喝了一口酒,又看向杜綝,眯眼笑道:“宏固兄(杜綝字)可以称得上是个小武库,还很认真的翻阅了已故治书侍御史陈寿所著的《三国志》,自然会有独到见解。”

第八十六节 梁王府上创意作画(二)

    杜綝放下酒杯,徐徐说道:“在魏武帝曹操的诸位兄弟中,夏侯惇的地位最高,最受魏武帝倚重,他能享有高位,是因为他忠于魏武帝,所以魏武帝长年以来都让夏侯惇主持军政内务,那是出于对他的绝对信任。

    不过夏侯惇在军事谋略方面的水平就比夏侯渊差一些了,夏侯渊用兵就是兵贵神速,昔年夏侯渊直接率领兵马平定陇右,先后击败了马超、韩遂和羌胡等陇右地方势力,依靠的就是快准狠的战术,其强悍的能力可见一斑。夏侯渊镇守关中,保障了曹氏集团西线的安全,更被魏武帝称为虎步关右,可谓名副其实。

    在夏侯渊平定了西北地区之后,又被安排到汉中一线抵御西蜀的进攻,他的军事能力是被大多数人认可的。

    夏侯渊的统军能力,最强悍是统领数万大军平了西北,完全可以说是朝廷栋梁,而夏侯惇在内政方面,最强也是治理数郡之地,只是他们所擅长的方面不同而已,总体说来都是魏武帝统一北方的左膀右臂。”

    王润轻啜一口美酒,悠然一笑,“虎父犬子,不过那两个人言同百舌,胆若鼷鼠,连犬类都算不上。”

    崔缇冷冷的问道:“王润,你之前在谢府嘲讽幼舆兄(谢鲲字),而今在梁王府也是这般任意放荡,你口中说的虎父犬子指的是何人?”

    王润一脸坏笑地反问道:“道瑜兄,你觉得我是在说谁呢?”

    “与他争论什么?”

    和郁的视线落到任远身上,阴恻恻地笑道:“子初,你弹劾阳平太守苟晞搜刮民财,待郡内属官苛刻,苟晞并未因此生恼,还自请辞官,不过皇上并未准许,说起来苟晞出身寒微,起家司隶从事,对你这位晚辈还是十分欣赏的。”

    苟晞是河内郡山阳县人,得到东海王司马越引荐,担任通事舍人,后来被外放任阳平太守,而前任阳平太守郭胥已经调回洛阳任职。

    任远淡笑道:“当年苟太守是受到太尉石鉴赏识,初入仕途便担任司隶从事,石鉴曾经担任过司隶校尉,他也是出身寒微,后来朝廷派遣他都督陇右诸军事,他却官报私仇,命令仅有三百兵马的杜预去同鲜卑人作战,杜预拒绝出兵,他便随意捏造罪名将杜预逮捕押往京城,最后杜预成为一介平民。

    而石鉴也因无法镇压叛乱,最后因为虚报功绩而被免官,在伐吴时他再次虚报战绩,晋武帝对他宽厚处理,只是遣其返回田里,终身不得录用,过了很久,他才再次被朝廷任用。

    人无完人,况且逝者已去,无须再论过往是非,只是如今的司隶校尉出身世家大族许氏,他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苟太守应该时刻牢记,严于律己,恪尽职守,以免再犯同样的错误。”

    石崇干笑两声道:“想不到画痴也有口齿伶俐的一面,许奇还真是慧眼识才。”

    柳宗明却起身走了出来,向梁王司马彤躬身施礼道,“梁王殿下,子初是画师张墨的关门弟子,不如让他现场即兴作画一幅,让我们大家也见识一下他的高超画技。”

    “本王也正有此意,过去子初总是待在府中埋头作画,想要看到他的人都很难,不如就即兴作画一幅好了。”

    梁王司马彤与赵王司马伦相视一笑,任远直接站起身,走至柳宗明身边,微笑道:“即兴作画可以,不过需要向柳兄借用一个人。”

    “难道子初你作画还要别人帮忙吗?”柳宗明轻蔑的笑了笑。

    “在宴会上作画,自然要手法独特一些,大家也好图个乐,不知柳兄可愿帮忙啊?”

    柳宗明只好点头答应,刚要叫来自己的随行小厮,不想任远伸手指了指那边站立的一个人,笑道:“就他好了,他是你的书童,叫什么来着,巴童还是毓童,我倒是记不清了,不像幼儒兄身边的人左右都叫西西,总是叫不错的。”

    谢裒就坐在王润的对面,他目光沉沉的注视着任远那张看似无害的脸,并不想开口说话。

    “速拿纸笔来,我要画长卷画,把宣纸铺到地上即可。”

    任远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灌酒,然后很潇洒的丢给巴童,笑道:“喝点酒,然后把衣服全都脱了,一件也不要留。”

    “不过就是作画而已,为何还要他脱去衣服?”柳宗明茫然问道。

    “解释太清楚,大家看着还有什么趣味,他照做便是。”

    任远盯视着巴童,示意他赶快脱去衣服,早已有人在地上铺展开宣纸,笔墨也都准备好了。

    这时,墨白疾步走上前,双手递上一只羊毫提斗笔,任远用左手接过毛笔,右手顺势拿起那大号刻铜墨盒,将浓墨泼到巴童身上,提斗笔头直接塞进他的口中,来回转了转,然后拔出提斗笔,笔尖很快在巴童沾满墨汁的身上蘸了两下,又用毛笔杆将他往后一推。

    巴童欲要摔倒之际,任远将毛笔横握在手中,勾住他的双足,他的身体迅速翻转,然后任远右臂发力,连续用他的身体击打在纸面上,巴童哎呦吃痛,任远提起毛笔,巴童双手撑地,身体倒立,一脸惨兮兮的模样。

    任远一脚就把他踹到对面,手拿毛笔俯身快速的在纸上皴擦点,紧接着又拿起一根细狼毫笔,用嘴咬住提斗笔杆,身体在半空中迅而旋转,狼毫笔在纸上勾勒出一些轮廓线条,当任远的右脚踩到巴童的腹部,一口墨汁瞬间喷出,任远立即扭过脸去,正好染在提斗笔尖上。

    任远口一松,提斗笔坠落,他用双脚紧紧夹住这只提斗笔,身体在空中向后一翻,然后手拿提斗笔先后在巴童身上的各处蘸了蘸墨,在纸上开始勾勒河流小桥。

    巴童一会被他手中毛笔打中下巴,一会又被击中背部,每每他刚想要爬起来,就很快被任远打趴在纸上,样子难堪至极。

    任远却是手脚并用,右手拿着狼毫笔不停的勾着细微线条,而双脚夹起提斗笔飞速旋身,大范围的皴擦出山石峰峦。

    “墨白,拿紫毫笔来!”

    当任远稳稳接住两只紫毫笔后,便开始双手同时作画,手法极快,让人目不暇接,在场的人惊愕不已。

    最后任远将毛笔掷回桌上,顺手端起一杯凉茶,刚喝进口中就突然把水全喷了出来,刹那间纸上的墨晕开,一片山水天地在尺幅之地缓缓展开,烟云氤氲,山水幽邃,真是一派绮丽美景。

    “柳兄,令尊于去年升迁为尚书,前几日听闻令夫人刚诞下千金,你们夫妇已育有一子,如今儿女双全,真是可喜可贺。”

    任远拿手帕擦了擦手,微笑道:“我这人并不喜欢哗众取宠,只是为了让大家轻松一笑,还请柳兄莫要太过介意。”

第八十七节 他的心思你别猜

    司马肜抚掌笑道:“人道季钰会用剑作画,而今子初就用人体作画,着实有趣,只是不知你所画的是哪里的山水?”

    任远施礼回道:“梁王殿下,这是羽山,挨近东海郡,去年我拜访了东海王,路过羽山,羽山山顶还有一口殛泉,常年不涸,柳兄自然是见过的。”

    “原来是那里。”司马肜微微点头,又看向柳宗明,笑道:“宗明,这幅画就送与你好了。”

    柳宗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然后就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而那个巴童抱着衣服就匆匆退了出去。

    待宴席散后,任远故意携着谢裒的手一起走出王府,还说了好些话,谢裒只是无奈的笑了笑,然后就坐上自己的牛车离开了。

    “子初兄,你出来时没看到柳宗明那张脸,阴沉沉的,今晚你这般戏弄他的书童,可是得罪他了。”

    杜綝扇着羽毛扇,都到这会了还是一丝凉风都没有,洛阳的夏季真是难熬。

    “柳宗明的夫人出身平阳贾氏,而他的母亲来自太原郭氏,他的父亲柳瑁能够坐上尚书之位,还不是倚仗贾郭一党的提携,听说柳宗明的母亲经常进宫去陪着贾后说话,可见她们关系很好。”

    任远从墨白手中接过一杯冰镇葡萄酒,优雅地呷一口酒,继续说道:“司隶校尉命功曹从事邵备秘密调查两年前在临淄所发生的那几起案件,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要抓住柳瑁的把柄,当然司隶校尉不会平白无故的盯上他,这应该都是皇上的意思。”

    “柳瑁可是贾郭一党的人,虽然柳宗明做了东海王的幕僚,但是东海王也算是贾后那边的人,昔年司马越因参与诛杀杨骏有功,才被封为东海王,之后贾后还让他担任侍中,只是这些年待在自己的封地内才变得不太安分,皇上在明面上给足了贾后和贾谧体面,暗地里却要铲除贾郭的党羽吗?”

    任远轻轻摇晃着琉璃杯中的美酒,笑了笑,“宏固兄,不妨回想一下贾充的一生,弑杀高贵乡公曹髦就是贾充的赌局,他赌赢了,即使代价是弄脏双手,背上骂名,但是赢了就是赢了,这场胜利也成为他一生荣华富贵的基础。

    在贾充一无所有的时候,他自然不惧怕失去,他面前唯一的出路,就是当好司马家的忠犬,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来换取向上攀爬的机会,可是在接受禅让的晋王司马炎即位称帝后,贾充一路高升,位极人臣,他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整个贾氏一族的命运,他就和曹魏时期的那些大臣一样,开始为了保住自己的权柄小心翼翼,不停的算计,观望和动摇,慢慢地他从一只猎犬变成了狡兔。

    不过贾充大概忘记了一件事,无论何时何地,皇上所需要的,只有忠犬而已,或许晋武帝司马炎也曾问过他,为何他在辅佐自己的父亲时,可以忠心耿耿,甚至不惜背上弑君的骂名,可到了自己继位之后,他却总是不和自己一条心,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贾谧是过继给贾充为嗣的,他很聪明,这些年党羽众多,阿附者甚众,其实大部分都是贾充的门生故吏,贾谧如今就是平阳贾氏的领军人物,除了依恃贾后,他应该更想要贾氏一族跟昔日弘农杨氏一样势倾天下,独揽军政大权,他比郭彰更有野心。”

    杜綝却半开玩笑似的说道:“甘愿当忠犬之人大都是平庸之辈,何况也没有多少人甘心做孤臣,不过你的顶头上司许奇却是个真正的孤臣。”

    “孤臣?”任远抬起下巴,面色一片冰寒,“他只忠心于当今陛下,这两年他的确教会我许多东西,做个亦正亦邪的人并不容易,有人对我说过,有些事,领导要你办,你就得办;有些事,领导要你办,你却不能办;还有些事,领导没说要你办,但你估摸一下,看领导的眼神,揣摩他的处境,不办不行。能够拥有这样的能力,当今天下没几人,子泰先生就做到了。”

    杜綝把那杯葡萄酒一饮而尽,然后笑道:“前一任司隶校尉可是傅祗,按理说他在朝中威望很高,还没在这个职位上待多长时间,在诛除汝南王司马亮和卫瓘之时,就因接诏后迟疑而遭免官,看来在那个非常时期,陛下的疑心很重。”

    “司隶校尉这个职位向来是由陛下亲信之人担任,利用完了就一脚踢开,显然傅祗并不是陛下的绝对心腹,勉强算是临时拉来应急的。

    当今陛下总是喜欢沉默,刚继位就做了甩手掌柜十分清闲,由贾后出面收拾了杨骏、司马亮和卫瓘等人,看似他手中的权力逐渐被贾后架空,因为贾后会培养自己的朝廷势力,不过陛下虽然授权给她,却并没有弃权,贾后在朝堂上做出的任何决策,应该都是提前与陛下商议过的。

    把贾后推出来,一是避免直接得罪那些门阀大族,二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如果贾后密谋诛杀外戚杨氏集团这件事做砸了,所以的错误都是贾后的错,让贾后背锅,如果事情做成了,享受胜利成果的却是陛下,对于贾后来说,她永远只是一个操刀杀人的,虽然她手中有权力,但权力却是暂时的。

    三是陛下天威难测,不表明自己的态度,朝臣就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想要玩什么心眼就得谨慎小心。”

    杜綝微微点头:“子初兄,你这个都官从事监察百官,撇开分布各处搜集情报的耳目不说,你还亲自侦查逮捕审讯,为司隶校尉分析情报,弹劾京城内外的官员,哪怕是王公大臣,皇亲国戚只要被你们的人给盯上了,他也很难逃脱,在那些不公开的审讯中,你除了拥有一双火眼金睛,还有各种恐怖的酷刑手段,如今还能揣摩圣意了,你还真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任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续细品着美酒,杜綝掀起车帘,望见快到杜府了,便扭头问道:“对了,你刚才同幼儒兄说了些什么?他还连连点头,你们好像并不相熟吧?”

    “他最近应酬很多,我便主动送给了他一张菊下楼的会员卡,顺便宽慰他几句,前些天谢家的球队惨遭淘汰,未能成功晋级八强,我怕他心情太过郁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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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中镜介绍:
细数魏晋风流,璀璨群星,
崔卢裴王,闪亮登场,
金谷密事,贾后弄权,八王相争,谁是赢家?
寒瓜少女,步步为营,摸金校尉,誓死追随;
复仇大计,只看今朝!晋中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中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中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