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节 夜话(二)
雨轻放下毛笔,转头看向雷岩。
她愣了愣,把那个羊脂玉凫衔灵芝镇纸放回桌上,笑道:“谈不上很喜欢,也不讨厌,以前到了夏天,我的父亲就会常常带着我爬上屋顶,铺着席子,躺在上面数星星,有时候数着数着就睡着了,最担心的就是半夜会下一场大雨把你淋醒,那时候父亲就对着天空乱叫,我也会跟着一起喊叫......”
“看来你的父亲很爱带着你一起玩。”
雨轻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很是羡慕,自从她来到这里,就没有父母的陪伴,更不曾感受过父母的关怀与疼爱,在小时候每当左媛讥讽她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时,她面上不生气,但心里却很难受。
尤其是每当过年之际,别人全家团圆的日子,自己只能和几名小婢一块玩套圈圈的游戏,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金银玉器、胭脂水粉和钗环首饰应有尽有,只要套到什么就归自己了,也就是在年下变相的奖励这些婢女,就当发年底奖金了,大家一起乐呵乐呵,总强过一个人坐着傻傻的发呆。
“雨轻,改日我们一起去屋顶上面数星星吧,再叫上顺风,吃炸鸡,喝柠檬水,继续听你讲那个《摘下星星送给你》的故事,那个乐云鹤去金陵做生意,在旅店歇脚的时候遇上的那个人是个神仙,对不对?”
“这个极其浪漫温情的故事其实叫做《雷曹》,还有一个外国爱情故事叫做《来自星星的你》,你想不想听呢?”
雨轻微微一笑,偏头示意怜画将那一叠左伯纸整理好,然后又坐回椅子上,端起刚刚冲好的那碗藕粉,拿勺子搅拌了两下,笑道:“阿岩,这是士瑶哥哥特意命人从吴郡送过来的藕粉,你也尝尝好了,若觉得好喝,我就让梧桐给你送过去一包,藕粉有滋补养颜的功效,清晨冲一碗喝也很方便。”
雷岩耸了耸肩,无所谓的笑道:“我不像你有这么些好哥哥,容貌一个比一个俊美,在他们中间,你可是要一枝独秀的,而我这样的草莽儿女就不需要保养什么皮肤了,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你跟了我这两年,嘴也变得越来越叼了,外面那些粗陋的饭食你早就吃不下去了,还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恐怕日后你也要找个士族子弟才能过活了。”雨轻调侃道。
“真是贫嘴,我是说不过你,但是武功高过你许多,想要和我打架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奉陪的。”
雷岩也坐了下来,端起另一碗藕粉,开始细细品尝起来,在魏晋这个时代,藕粉可是稀罕物,多是进贡给皇家贵族的营养品,普通百姓哪里能够得见。
在去年,雨轻得了一场风寒,陆玩派人悄悄送来了花胶,花胶就是鱼胶,放到现代也是价格不菲,而在古代,吴郡每年上贡的花胶也不过只有几斤,即便是陆玩一年里也吃不了两回,也许就是他特意省下来留给雨轻吃的。
当时雨轻的心里倍感温暖,本来想着等病好之后就去陆府向他当面道谢的,可惜那时他已经离开洛阳回吴郡去了。
这时,顺风走了进来,嘴里还嚼着鱿鱼干,雷岩笑道:“你的嘴巴真是闲不住,刚吃了两盘锅贴,还喝了一大碗榛鸡汤,这会又开始嚼鱿鱼干了,照你这个吃法,那些鱿鱼干几天就要被你吃完了,一批海鲜干货从青州运过来不容易,你就省着点吃吧。”
“雷岩,这你就不懂了,我这是在给雨轻做宣传呢,县衙里的人都挺喜欢吃这款零食的,谭县丞和宁县尉就从我这里买了好几包,我还帮雨轻小赚了一笔,这包鱿鱼干就当是奖励了。”
顺风直接坐到月牙凳上,雨轻将那碗藕粉递给她,问道:“祁斯可有派人查出来邬家的底细?”
“查是查出来一些,邬家祖上在汉末曾做过县吏,后来子孙便是以经商为主,在成皋县也算是出了名的富户了,如今的家主就是邬启豪的父亲邬琏,他为人豪爽大度,善于谈笑,性格豁达开朗,喜欢独自出行,邬家的生意基本上都是交给那个管事朱全来打理......”
“这几年邬琏反而变的沉默寡言了,推掉许多应酬,也不再单独出门数日不归了,这个邬家除了在生意场上与人有过竞争之外,不曾听说结下什么仇家。”
雨声渐停,夜风还带着一丝丝凉意,雨轻手里把玩着那个白玉蟾宫玉兔捣药镂雕香囊,淡淡笑道:“在背地里算计的人,应该不只是为了抢劫一些金银财物,邬家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也许只有解开池塘里的白骨之谜才能知道。
明日我会和宁县尉一起去邬家,顺便也见一见刚刚痛失爱子的邬琏夫妇,在我看来,商光彦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邬琏的鄙夷,他这么个无赖竟然还瞧不起邬家家主,真是有意思,难道邬琏比他这个无赖还无耻吗?”
“雨轻,那个商光彦的话不足为信,他就是个地痞流氓,卷着邬家的钱想溜没溜成,还摆出一副冤屈的模样,到底是谁坑谁呢?”
雨轻站起身,慢慢走至窗下,双手环抱于胸前,笑道:“想分辨出谁坑谁,就要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才行,我倒是从阿珲哥哥的书信上得到了一些启发,常山王司马乂有着一腔热血,身为王爷却似乎有着行伍出身一般的魅力,只是洞悉全局的战略眼光不太行,不过没关系,有阿珲哥哥做他的幕僚,以后可以陪着尽是阴谋家的司马氏族好好玩......”
“至于这个李如柏,是敌是友都不重要,如果我和他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么我们就可以成为朋友,可如果他存着利用我的心思,互相利用也无不可,各取所需罢了。”
顺风放下玉碗,笑问道:“雨轻,难道你真的不认识他吗?”
“我已经回答你很多遍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他,随便抚奏一曲,对着女孩唱首情歌,这样的极品简直跟西门庆一个德行,我可没有兴趣结交这样的人。”
第五十九节 迷雾(一)
雨轻将桌上的几封书信放进匣子里,随手锁上了它,这里面放着陆玩、卢琛、崔意、郗遐、任远和张珲等人的书信。
在洛阳的书房里还有好几个装满信件的匣子,她总是习惯性的把这些书信存放好,闲暇时就会随便拿出一封信看看。
“雨轻小娘子,也许他真的认识你,可你却不记得他了,上回他在逍遥谷砍竹子的时候,还自言自语的说,‘我给你这个小傻瓜做工,你却连个笑脸都没有,可能是我上辈子欠你太多,这辈子你是来要债的吧。’对着我耍脾气显示威风,真该拿你的书去垫桌子,他说了好多,也偷偷看了你很多次,只不过你没有注意到而已。”
怜画把匣子放好,又笑道:“我觉得他这人心地不坏,雨轻小娘子应该也感觉得到吧?”
“可能吧,不过他套路太多,我才懒得理睬他。”雨轻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没过一会,香草走了进来,准备服侍雨轻沐浴,顺风和雷岩也各自走开了。
次日天明,在裴家别院不远处,有名青衫小厮正坐在路边烤着羊肉串,当望见雨轻一行人走了出来,他慌忙拿着那五串羊肉串跑到雨轻跟前,堆笑道:“小郎君,我叫双穗,这是刚刚烤好的羊肉串,香喷喷的,您赏脸品尝一下?”
“没想到你这小厮一大早就来了,真够积极的。”顺风接过那五串羊肉串,色泽金黄,闻起来真的很香。
“禾生双穗,地出甘泉,都是祥瑞之兆,你家主人挺会起名字的。”
雨轻手中摇动着鹤翎羽扇,玉石为柄,柄尾坠着天青色流苏,含笑扫视一眼双穗,又道:“顺风,你拿去同雷岩她们分了吧。”
“小郎君手上的羽扇润泽而有光彩,制作精致,他处所罕见,应该是扬州所产。”双穗颔首说道。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雨轻笑问。
“禽羽枯而散,惟有吴郡、会稽一带的溪水浣羽,才能粘而不枯,光滑如缎,这把羽扇的羽片排列对称,自然是在一只禽鸟身上拔取左右两翼的同一位置的翎毛来配对成型,然后再以鹤颧等尾下毛缀之,以为美观,这等精巧工艺在北方是很难寻到的。”
雨轻微微一笑,“双穗,希望待会鉴别白骨之时你也能够观察细微,不遗漏一处。”说完就坐上了牛车。
顺风把羊肉串分给了甜甜和雷岩她们,梧桐和花姑并不和雨轻一起去邬家,而是另外有事交给她们俩去办。
“这可是我一清早辛苦烤的羊肉串,就这样喂到你们几个小婢的肚子里去了,我真是白忙乎了。”
双穗瞪了一眼正在大口大口吃着羊肉串的顺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然后就跟在雨轻乘坐的牛车后面,朝县衙的方向走去。
待他们一行人来至县衙,宁县尉就直接带着他们走进停尸房,仵作已经仔细检查了一遍,捋须说道:“这副尸骨有六尺七寸长,应该是一具男尸,此男子年纪大概在四十岁左右,尸身上并无任何伤痕,从骸骨的色泽上来看,也不是中毒身亡,也许此人只是不小心掉入莲塘内被淹死的。”
“我昨日已经派捕头去邬家询问过那片莲塘,原来邬家的宅院在前些年扩建过,邻近邬家住着的原是一位开医馆的土郎中,老主人好像病死了,膝下养了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不通医术,胡乱经营,亏损巨大,还欠了一屁股的债,于是就把莲塘和自家宅子一并给卖了,邬家想着重修宅院,干脆买了下来,所以说有关这莲塘里的白骨,还得找来郎中那家人——”
“宁县尉,我今日带来一位精通验尸之人,也许他会带给我们不一样的答案。”
雨轻含笑示意双穗上前显示身手,没想到这厮一点也不怯场,直接躬身说道:“宁县尉,我有一方法或可以验出死因,不知宁县尉可愿意配合?”
“若是你能验出其真正死因,我自然全力配合,只不过我看你年纪尚轻,莫不是在说大话?”
“宁县尉,一试方知,如果他在戏耍我等,杖他五十棍,轰走就是了。”
雨轻负手踱着步子,并未去看那具白骨,只是瞧着双穗,淡淡笑道:“你可以开始了。”
“还要劳烦各位衙役将这具白骨抬到院中。”双穗颔首道。
宁傕点点头,命人照着他的话去做,当他们把白骨抬到院中间,双穗便蹲身说道:“验骨,需要选择晴明之日,现将人体骨骼洗净,然后按照人体骨骸的次序摆放。”
双穗一边亲自把骨骸摆放到正确的位置上,一边说道:“开一个地穴,长五尺,宽三尺,深二尺,多用柴炭煅烧,以地红为度,除去火,再用好酒二升,醋五升,泼洒穴内,乘热气,扛骨入穴,以草垫盖定,蒸骨约一二时辰,候地冷,去草垫,扛骨殖于平坦明亮之处,将红油伞遮尸骨验之.......”
在场的人觉得他这个办法很是奇怪,仵作也不理解,几个衙役按着他所说的步骤开始挖穴烧火蒸骨,又取来红油伞。
双穗站于伞下,观察着头颅骨,继续讲道:“若骨上有被打之痕,即有红色纹路微印,若此验尚存疑,可用墨法再验,浓磨好墨匀涂于骨伤处,候墨干,用清水将墨洗净,如有伤损之处,必有黑墨浸入.........”
雨轻缓步走至他跟前,当即敛容道:“宁县尉,此人生前必是被钝器所伤,这是一桩谋杀案。”
宁傕紧锁眉头,沉声道:“看来要赶快把那老郎中的亲人找回来问一问了。”
“也好,派几名捕头去寻人就是了,宁县尉若无其他要事,就随我去一趟邬家吧。”
雨轻拿羽扇拍了拍双穗的脑袋,问道:“还盯着这具骸骨看什么,难道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发现?”
双穗摇了摇头,小声道:“小郎君,就凭我那点皮毛,能发现什么,这方法还是你在路上教给我的,我就是个唱戏的,而小郎君却是来看戏的。”
“这种验骨手法叫做红油伞法,与刑侦里的血迹‘荧光反应’很类似,我也是突然想到宋慈用过蒸骨验尸这样的办法,才让你试一试的,在县衙里看戏太无趣了,想看真正的好戏还得去邬家。”
第六十节 迷雾(二)
头戴缣巾的少年淡淡地笑笑,粉唇不易察觉地微微向上一扬,徐步走出县衙,夏天的风吹动着她的袍袖,姿质风流,双穗跟在她身后,心中暗想:她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但比起我家主人常年混迹草莽之中,可真是大巫见小巫了。
在洒金街上的梦月楼外,有一辆牛车停在街边好一会了,旁边是个卖樱桃的小摊子,摊子前站着一名年轻男子,只见他穿着雪白中衣,外罩浅蓝色棉麻衣衫,给人一种潇洒无求、飘然若仙的感觉。
“公安小郎君,不如买些樱桃,浇以乳酪,雨轻小娘子定是爱吃的。”
朗清很快走出梦月楼,然后来到张舆身边,笑道:“正好我们牛车上就有冰镇的乳酪和蔗浆,等会雨轻小娘子就可以在车上吃糖酪浇樱桃了。”
“蔡谟去梦月楼见了何人?”张舆弯腰挑着樱桃,淡淡问道。
“中牟潘家的人,不过貌似他们谈的不太愉快,我看见潘家人是阴沉着脸离开的。”朗清低声回道。
“只怕潘岳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呢,上官胜已经牵涉其中,一时半刻潘家人也是难以帮他洗脱嫌疑的,至于蔡谟是不是真心想要解救自己的表弟柴六郎,还未可知,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好了。”
张舆手里拿着一包樱桃,远远就望见雨轻的牛车正朝这里驶来,他微微一笑,又坐回自己的牛车上。
没过一会,雨轻就来到他的牛车里,满脸期待的说道:“虽然这里没有冰雪皇后和哈根达斯,但是能吃上糖酪浇樱桃,我已经很满足了。”
张舆早就将一盘洗好的樱桃刨开、去核,盛在玛瑙碗中,浇上乳酪和蔗浆,又递给雨轻一个小勺,看着她津津有味吃着樱桃,张舆便想起前两日所发生的那件事,也是关于吃东西方面的。
“雨轻,上次你故意问蔡谟,长有八只脚,加上两个夹钳的就一定是螃蟹吗,蔡谟当时被你问住,你却笑说有一种小的螃蟹叫做蟛蜞,什么蟛蜞非蟹,有毒不可食这都是不懂吃的人说的蠢话,很有可能是因为那人不讲究饮食卫生,根本就没有处理干净或者没有煮熟就开始吃了,不吃出来问题才怪呢?
对于你说的这些奇怪的话,蔡谟完全没弄明白,不过我在你的《新编世说新语》里看到了一篇无比可笑的故事,偏偏那个人也姓蔡,你可是在故意嘲讽蔡谟?”
“我是出于善意,好心提醒蔡谟,免得日后他不懂胡乱吃东西,吃的上吐下泻活遭罪就不好了。”
雨轻双手捧着玛瑙碗,玩笑似的问道:“既然公安哥哥都到了梦月楼外,怎么不进去逛一逛呢?”
“我怕污了自己的眼睛,只有蔡谟、乐高等风流骚客喜欢那些个俗脂艳粉,什么白菡绿荷的,都是轻浮不堪。”张舆微露鄙夷之色。
雨轻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摇晃两下,含笑道:“公安哥哥,任何人和事都不能一概而论,这些风月场所可是在春秋时期就出现了,它最初的名字叫做‘女闾’,创建这样场所的人正是管仲,当然设于宫中的女闾,并不仅仅是为了淫乐,而是带有一些政治和经济目的.......”
“管仲治齐,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此即花粉钱之始,同时也可以吸引游士,网罗人才,后来也形成了布衣卿相,游士大都放荡不羁,纵情酒色,开设妓馆以此吸引他们,燕太子丹也有过类似之举,故而风月场所也有它存在的价值,青楼女子也有好坏之分。”
张舆微微点头,像是很受教,一本正经的问道:“这么说来你是很希望我去体验一下声色犬马中的乐趣?”
雨轻嘟起粉唇,直接掀起车帘,望见怜画还在与那位卖樱桃的商贩聊着天,她便笑道:“公安哥哥,你还记得我之前讲得《水浒传》里卖梨子的郓哥吗?西门庆就是他常年的大客户,而那个卖樱桃的商贩盯上的却是前来梦月楼挥金如土的富家子弟,像樱桃这样的金贵水果,普通百姓哪里会买呢?能够栽种樱桃树的人家起码也得是个富户了。”
“听那商贩说,前一阵子他染了风寒,邻居家的小伙子就主动提出来帮他摆摊卖樱桃,赚了钱一分为二,可没干两天就直接撂摊子甩手走人了,商贩抱怨如今的年轻人做事是有干劲,却没有长性,光想着怎么多捞好处少干活,街头无赖也是越来越多了。”
张舆拿起雨轻的那把羽扇,轻摇两下,凤眸微眯,“你还真的要去邬家啊?子修兄一大早就出门了,你到底让他去做什么了?”
“楚兄是去西关村找阿龙哥哥下棋,陶冶情操。”
“你会这么好心让别人闲着,自己跑去县衙验骨,还带着李如柏的小厮双穗,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雨轻浅浅笑道:“公安哥哥何必明知故问,你这个旁观者自然是看的清清楚楚的,不过有公安哥哥陪着我一起去邬家,我的底气也变足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查你的,我就是去逛园子的。”张舆抚了抚玉佩上系着的白色穗子,声音淡淡的。
“做官不仅要智商高,而且更重要的是情商更要高,他们都是走一步看几步的人,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人当垫脚石,依我看当官其实也不容易,百姓只看到他们光鲜的一面,心里的苦和承受的精神压力外人是不知晓的。
公安哥哥说话就懂得趋利避害,不轻易受到外界的影响,作为官宦子弟,就算为人再低调,也很难藏得住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场,公安哥哥比那些处事高调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弟强太多了。”
张舆笑了笑:“雨轻,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而且我也争不过你,今早我就吩咐逐风和伴鹤这两个小厮去挖野菜了,上次用马齿苋烙的菜馍,味道还不错。”
“真是难得,公安哥哥也准备换换口味吃野菜了,不如下次我们一起去郊游,包荠菜饺子好了。”
“嗯,那就明天吧,以免你忘记了。”张舆递给她一块帕子,笑道:“你这个小馋猫,嘴角上还沾着乳酪,快擦干净,马上就要到邬家了。”
第六十一节 迷雾(三)
雨轻像个孩童般伸出舌头舔掉嘴角边残留的乳酪,笑眼弯弯,“擦掉多浪费,直接吃到肚子里才好。”
张舆面色微变,拿起那帕子帮她擦拭了一下嘴唇,很严肃的说道:“以后不要随便做出这样的动作来,一点也不雅观。”
“哦。”雨轻点点头,又抱着竹筒喝了点水,并不是很在意。
“不是哦,而是必须谨记。”张舆这次加重了语气。
“长官,我明白了。”
“我才懒得做你这个麻烦精的长官。”
张舆眼帘覆下,不再看她,面颊微红,心道: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是周边的人把你保护的太好了,宠溺的太过了,以后的日子里我该怎么对你才好呢?难道只有拥你入怀,你才能明白吗?
当牛车停下,张舆下车后,就望见邬家大门悬挂着丧幡白布,有不少人前来吊唁,宁傕便快步上前,施礼道:“小郎君,今日是邬启豪出殡,邬琏还请了七七四十九个和尚来做法事,听说邬琏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办丧事,变卖了老家的一块田地,都是因为邬家夜里遭劫,根本拿不出现钱来了。”
“这样大操大办,邬琏还真是个好面子的人。”张舆淡淡一笑。
雨轻却问道:“宁县尉,邬琏的老家是不是在河内?”
“正是。”宁傕回道。
张舆对雨轻道:“看样子今日来邬家的人很多,你可要跟紧我。”说着负手走进了这座园子。
雨轻摇晃着羽扇,走在张舆身后,顺风和雷岩她们也跟了上去,宁傕唤来几名捕头,吩咐了一些事,然后他也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在前院和尚们正在一遍遍的念诵着大悲往生咒,伴着仆婢们的哭泣声,空气里充满着哀伤。
“家里正在为超度小儿冤魂做法事,不想此事惊动了宁县尉,未能起身远迎,失敬失敬啊。”邬琏面带憔悴的躬身施礼道。
“这位是张家小郎君和裴家小郎君,裴校尉和王司徒如今就在附近的别院避暑,两位小郎君是特意为你家发生的抢劫案来的。”宁傕向他介绍道。
“哎呀,这事还惊动了朝中大员,小儿在天之灵也得以安慰了。”邬琏甚是恭敬的说道。
“两位小郎君到你这儿来是想——”
“邬琏,这桩抢劫案疑点重重,今天这么个日子突然造访,还望你见谅。”张舆微笑道。
“哪里哪里。”邬琏拱手回道,然后又转头对夫人阎巧云道:“小儿在天之灵也得以宽慰了,快去准备准备吧。”
“那就请宁县尉和两位小郎君去客厅小坐吧。”
张舆淡淡说道:“宁县尉,坐就不必了,邬琏,我想在你园子里随便逛一逛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邬琏点头,又招手唤来朱全,吩咐他道:“好生招呼前院的人。”
张舆和雨轻直接转入后院,走进邬启豪的书房,阳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把窗格的影子映照在地上,无数粒灰尘在阳光里四下飞舞。
雨轻环视一周,不禁笑问:“宁县尉,你有没有觉得邬启豪的书房里好像少了点什么呀?”
宁傕不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这间书房装潢的很是精致,一应高档的陈设摆件,笔墨纸砚也是选用极好的,哪里还会缺少什么?
“我可听闻令郎写的一手好字,还曾给梦月楼的池荷姑娘写过诗,宁县尉把那份诗稿拿给我看了,诗作一般,但是书法勉强算的上中等,可见他平时应该会练习书法,怎么这书房里连他临摹的字帖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字画,还真是奇怪呢?”
雨轻负手踱着步子,不紧不慢的问道:“邬琏,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邬琏苦笑道:“让小郎君见笑了,我儿整日里东游西荡,荒废了课业,写一些不着调的情诗也都是送给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不过是闲着的时候提笔写个一张半张的字,一不高兴就会搓成纸团丢到地上,兴许是下人打扫房间的时候把它当成垃圾给扔了。”
“那是下人们自作主张呢,还是得到了你的允许呢?”
“下人问过一句,我说过什么,总是些无用的东西,几句酸溜溜的破诗,让别人瞧见了还不够丢人的。”邬琏连连摇头叹气。
“就因为你的一句话,邬启豪所有的字迹就都没有了。”雨轻失笑道:“就是捡来烧给他也是好的。”
“都怪我教子无方,让他只会游手好闲,连个生意也不会做,如今他就这样离我而去,让我恨也恨不得,骂也骂不得了。”
邬琏叹息一声,双目微合,眼角流出一行泪,又赶紧背过身拿衣袖擦了擦。
“邬启豪过去与上官胜他们几人很是要好,为何突然疏远了他们,除了恶言相向,他们之间甚至还大打出手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造成他们的关系决裂?”
邬琏转过身来,神色稍缓,徐徐解释道:“都是年轻气盛的,一句话没说对就打起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再说他们本来就喜欢逞凶斗狠的,我儿又很爱记仇,翻脸之后也就不再和他们来往了。”
“不再来往,也难摆脱厄运啊。”
“是啊,没想到他们几人心怀叵测,竟然合谋抢劫我家,还杀死了我儿,他不过是十七岁的孩子,他怎么能知道世道凶险,人心险恶呀,我儿死得无辜,死得冤枉啊。”
“令郎一个花季少年,这么死了的确是冤呐。”
雨轻看着伤心不已的邬琏,又问道:“我们可否去令郎的寝室看看?”
“小郎君,有这个必要吗?”邬琏略感诧然。
宁傕挨近邬琏,说道:“既然裴家小郎君想要去看看,你就带着他去吧,裴家的人如今可都在成皋县,此案已经传到王司徒那里了,要是真到了他老人家亲自过问的时候,就不会像两位小郎君这般和颜悦色了。”
“好好好,两位小郎君,请跟我来。”
邬琏只好带着他们来到邬启豪的寝室,这寝室也是装饰华丽,雨轻在一架有些陈旧的绢绣屏风前停足片刻,因为这架屏风摆在如此华美雅致的房间内显得很不协调。
雨轻摇了摇头,然后走至榻前,发现玉枕下压着一张字,她拿起来略看了看,又含笑递给张舆,抬眸问道:“公安哥哥,我才疏学浅,不知此诗有何深意?”
第六十二节 迷雾(四)
张舆拿过来看了一下,便将纸折好放进袖中,微笑道:“不过是些无病呻吟的话,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好了。”说完就负手走出这间寝室。
雨轻也随之走了出去,邬琏不解,宁傕却含笑解释道:“两位小郎君只不过是随便看看,你不要太介意。”
“宁县尉,小儿写的拙作应该与本案没什么关系,这就不必深究了吧。”邬琏悄声问道。
宁傕不置可否的笑了两声,然后就和邬琏来到前院,望见跪在灵堂内泣不成声的年轻妇人,她正是邬启豪的妻子甘氏,才过门没半年,丈夫就遭歹人杀害,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也着实可怜。
张舆和雨轻撇下宁傕,直接就走到后花园,雨轻看到四下无人,便小声问道:“公安哥哥,邬启豪写的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在打哑谜?”
“雨轻,你以前给我念过一首叫《花影》的诗,我还记得那四句,‘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却教明月送将来。’这首咏物诗,咏的正是花朵的影子,太阳和明月都成了花影的帮手,只有等到日落和月不明时,花影才能消停,此诗对得志的小人讽刺得辛辣至极。”
张舆重新展开那张纸,沉声道:“而这首诗,写的就没有那么高明了,一番蓼花雨,袅袅萝蒿风,心意怀犹豫,何人解迷津?如果我猜得没错,前面两句暗指的应该是蓼莪,《小雅》其中一篇,这是表达的孝念父母之情,只不过他父母尚存,为何要悼念父母呢?”
“公安哥哥,我们好像来晚了一步,邬启豪的诗稿都被烧掉了,在他寝室的卧榻之下,有个铜盆,里面还有少许的灰烬,也许答案就藏在其他的诗稿里,邬琏此人果然有问题。”
雨轻无奈的说道:“那个少夫人甘氏应该是被人狠狠的掌掴了,脸都有些红肿。”
“邬琏和自己的夫人阎巧云,通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如今就这样死了,阎巧云作为婆婆肯定会把一腔怨恨撒到这个儿媳身上,打骂也是在所难免的,在阎巧云眼里甘氏就是个克夫的女人,说不定让她去死的心都有,不是谁都能像蔡文姬那样,嫁给河东卫仲道,丈夫早亡,二人又没有子嗣,于是蔡文姬就回到自己家里,自然不必再受婆家的嫌弃了......”
“只不过她命运多舛,被匈奴人掳走,她的那段遭遇真是不堪回首,如果当年她本分的待在河东卫家守寡,有卫氏一族的保护,也许她就不会被掳走,说起来还是蔡邕教女无方,宠爱过度。
蔡文姬的妹妹蔡贞姬与羊衜也有着不光鲜的故事,要不是蔡贞姬是羊太傅(羊祜)的生母,恐怕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河东卫氏看来,蔡文姬本身就是他们家门的污点,这也是阿虎鄙视陈留蔡氏的原因。”
雨轻眨着眼睛,笑问:“原来公安哥哥也会讲八卦呀?”
“我只是顺带一提而已,那个甘氏也许知道些什么,待会你可以告诉宁县尉,让他找机会同甘氏聊一聊。”
张舆继续朝前走着,那片池塘就在不远处,雨轻四下里张望,发现池塘边绿荫葱葱,在蔷薇花架下隐约有两名婢子的身影。
“秋月,你说这荷塘里怎么会有一具白骨呢?那晚商光彦酒后骂骂咧咧的,被小郎君听到了,立即命小厮把他捆起来,拖去马圈里,用土和马粪满满填了他一嘴,商光彦气急又破口大骂,说他有眼无珠,认贼为父,邬琏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是怎么骗来的这诺大家业.......”
“呸呸呸,春兰你不想要命了,要是让朱全听见,咱们都得被拉去做陪葬,小郎君身边最得宠的妾室瑞珠昨个不就一头撞死为他去殉葬了,朱全还发卖了好些仆婢,幸好我们不是邬家的家生奴婢,而是跟着少夫人的陪嫁丫鬟,朱全也不好随意打发了我们。”
“咱家小娘子也太命苦了,继续待在邬家只会有遭不完的罪,甘家到底会不会来人把琬琰小娘子接回去住啊?”
“唉,多半是不会来人接了,不过琬琰小娘子她——”
春兰突然被秋月捂住嘴,秋月伸手指了指张舆那边,她们二人慌忙从蔷薇花架下走出来,垂首侍立不语。
“你家少夫人她怎么了?”雨轻故意笑问道。
两个小婢很是紧张的摇摇头,并不回答。
“事情不急于这一时,可以慢慢寻找答案,我想子修兄这会也该回别院了,难道他不是去帮你查找线索去了吗?”
“公安哥哥,外人都传邬家是因为得了一块风水宝地,自此财源滚滚,生意也是越做越好,这事到底有几分真呢?”
张舆示意朗清把竹筒递给雨轻,说道:“多半是以讹传讹,我看你的嘴巴都有些发干了,还不快站在荫凉下喝些水。”
雨轻很是听话的接过竹筒,连喝了好几口水,然后就跟着张舆离开了邬家。
夜色笼罩下的邬家显得很是安静,被抢劫之后,邬家上上下下的人还有些心有余悸,那伙贼人悄悄潜入院中偷偷放迷香,造成许多人都昏迷不醒,就连邬琏和阎巧云也是在醒后才知晓家里遭抢劫,贼人大肆搜掠,房间被翻的乱七八糟,而邬启豪也惨死在花厅。
此时的邬琏同老家过来的几位亲友闲聊了一阵,就吩咐仆婢先带他们去厢房休息,待他们都走出去之后,邬琏刚缓缓站起身,就望见朱全已经沉着脸出现在门口,紧盯着邬琏的双目闪烁着精芒,徐步走进来,冷冷地叫了一声,“主人。”
邬琏又坐了下来,问道:“朱全,宁县尉那里可有查出什么眉目了?被抢的财物何时才能找回来呢?”
朱全压根没答话,只是举步走近他,似笑非笑道:“主人,你是不是太心急了些,这案子千头万绪的,姜县令只是抓了几名嫌疑犯,他们全都矢口否认抢劫咱们邬家,姜县令也并未对他们严刑拷问,想要破案只怕还需要一段时日,我明白主人最是心善,可是为了那个卑贱如蝼蚁的东西,就乱了分寸,大家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第六十三节 迷雾(五)
邬琏忙陪着笑辩解道:“朱全,想必你是错会了我的意思,既然他人已经关了进去,自然不敢再乱说话的。今日我瞧着那两位小郎君不太好对付,他们该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吧?”
朱全当即怒声道:“还不是因为主人擅自做主,随意把昔日旧友带回府中,好吃好喝的款待他,私底下又给了他不少钱财,不想你好心喂狗反被狗咬,像那种贪得无厌的东西,一开始就不该去理睬,你不要忘了如今自己是什么身份,苦心经营这几年,万一露出什么马脚,谁也救不了你,当然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邬琏恭瑾驯服地点头道:“我先前没有遵从朱管事的意思,是我考虑欠妥,原想着给商光彦一些钱便将他打发了,怎料他还不知足,关起来也好,省得再给我生事,不过朱管事放心好了,商光彦那小子什么也不会说的。”
朱全脸上阴晴不定,半晌之后才压低声音道:“他要是敢说什么多余的话,我就找人把他给活埋了,让他死的无声无息。”
邬琏一怔,看他目露凶狠之光,不禁微怯道:“谅.......谅他也没有那个胆子,他只是想要点钱花,并没有别的企图,以前我是靠着他才保住了一条命,他是我结拜的兄弟,如今我发达了,自然得接济一下他,做人要讲义气,所以我就.......就让他去收账......”
“你也敢在我面前强词夺理了?你有几斤几两,我清楚的很,别想跟我玩什么花招,在没有找到邬家的那张藏宝图之前,你最好活得安分一些,否则到最后你一个铜钱也捞不到,我既然在府上,有任何事都必须先请示我,你最好不要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不然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邬琏惶然道:“朱管事莫要动怒,我以后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这时,有名小婢悄然走来,颔首道:“朱管事,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与您商议。”
朱全这才缓和了一下心绪,又对着邬琏恭敬的施礼道:“主人切莫太过悲痛,小心自己的身子。”说完转身离去。
邬琏见他走远,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小声骂道:“一对狗男女,不得好死,邬启豪也是个倒霉儿子,如今死了,灵堂前连个真心掉眼泪的人都没有,我看也是他坏事干太多了,他的老婆更是可怜,早晚被阎巧云那个荡妇折磨死,管她呢,邬家的破事与我何干,等一切事情都了了,我拿了钱就走人喽,谁稀罕过这富贵日子,夜里都睡不踏实.......”
在一间大牢房中,商光彦正大口吃着肉,大碗喝着酒,每日都有人过来给他送饭菜,看样子他这个地痞无赖还有贵人照拂着,与他关在同一间牢房里的其他犯人也能跟着喝口汤,一口一个商大爷的叫着,商光彦酒后一高兴还讲一些自己曾经四处闯荡的经历,不过在李如柏听来,他就是在故意吹嘘自己。
“庄主,这几天让你受苦了。”
颜清尘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端出来,又投来关切的目光说道:“这牢房里很是潮湿,我特意带来了紫茭席还有一条毯子,庄主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我又没有杀人抢劫,案情大白之日,我自然会走出这牢房的。”
李如柏摆弄着手里的竹笛,笑道:“你先回去吧,庄内大小事务还等着你去打理呢,有你在,我很放心。”
“是,明日我会再来看望庄主的。”颜清尘微微颔首,又看向柴六郎,抱拳说道:“我家庄主不喜与人同榻而卧,希望郎君多多担待。”
柴六郎正在牢房里走来走去,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我这人也没有和陌生男子睡在一起的习惯。”
颜清尘干笑道:“我家庄主夜里可能会梦游或者说梦话.......”
“你今天的废话真是多,我睡着了还经常踢人打人,他昨个就被我踹了一脚,今早还嚷嚷着要换牢房呢,偏巧最近关押的犯人有点多,他要是执意换的话,就只能去那边十几个人的大牢房里挤一挤了。”
李如柏拿起筷子随便夹了一块酱牛肉,斜睨着隔壁牢房里的上官胜,笑道:“这酱牛肉味道很好,你要不要尝一尝?”
“今日怎么不见你那两个小厮过来,我看他们挺会编故事逗乐子的。”上官胜把身子靠过来,伸手接过那酒壶,仰面喝了一口。
李如柏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颜清尘离开,他讪讪一笑,缓步离开了大牢。
“上官胜,不如你给我说一说那个邬启豪,以前你们不是经常在一块玩乐,怎么就突然不带他玩了呢?”
李如柏端着那盘酱牛肉,倚着牢门柱,一边吃着牛肉,一边好奇的问道:“是不是他和你争女人,你输给了他,不是说邬启豪很会用思念情诗俘获女人心吗?”
“就是他想同我抢,也没那本事,更没那个资格,不过就是个庶子,听我父亲说他的生母本是青楼女子,出身低贱,不被邬琏的续弦阎巧云所容,生下孩子就上吊死了,邬启豪还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我当众戳穿他的身世,也是拿他当朋友,不想他继续被人蒙在鼓里,他还恼羞成怒,跟我大打出手,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青楼货色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好儿子了。”
“原来他还有这么一段不堪的身世,你当面揭人家短,也难怪他不再与你们来往了。”
“他那是不识好歹,低贱的人还拽什么拽?没胆量找那个阎巧云算账,倒是处处找我们的茬,什么东西,杀他这样的人,我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呢?”
上官胜冷冷一笑,吃了两片牛肉,又连喝了好几口酒,几天没碰女人,他倒是觉得浑身难受。
李如柏早已听不下去那边几个混混的互吹牛皮,直接站起身,大声说道:“商光彦,不要再口说大话,让人觉得恶心,我的世界没有规矩,我只警告一次!”
商光彦听后扭过脸来,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赶来教训老子?”
李如柏手拿竹笛,在空中打了个对勾,冷笑道:“你记住,我叫李如柏,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要是不马上闭嘴,我就让你躺着出去,你要不要试一试啊?”
第六十四节 谢氏兄弟(一)
“难道.......你.......你是.......那个月判官?”商光彦惊愕的叫道。
李如柏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缓缓地道:“我叫李如柏,只是个阶下囚,谁生谁死还未见分晓呢。”
此刻在裴家别院的小花厅内,楚颂之已经把自己探听到的有关邬家的信息全都告知了雨轻,然后就径自回厢房歇息去了。
“子修兄不愧是当了两年的县令,同地头蛇打交道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就连邬启豪的身世也打听出来了,我倒有些同情他了,原来他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
张舆不免叹息了一声,再看雨轻正吃着酸奶,完全没有太多感触,只是笑着说道:“公安哥哥,准确来说他是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自然无人悉心教导他了,和上官胜他们混在一处,担着恶少之名,如今死了反倒是解脱了,而且说不定还成为揭开所有事情真相的关键人物,这样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雨轻,夜很深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张舆起身,眸底掠起温柔,微笑道:“是不是我也应该给你道声晚安好梦?月移花影,轻柔夏风,愿你伴着夜明枕,酣然入梦。”
“公安哥哥,你说的晚安很唯美动人,希望明天还能听到这样的晚安。”
雨轻揉了揉略带困意的双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张舆望着回廊上的背影,轻声自语道:“雨轻,我希望你的梦里有我,就像我的梦里都是你一样。”
在张舆走回自己的厢房内,朗清就递上了一封书信,这是刘野写给他的,他拆开看了一遍,便笑道:“洛阳城内还挺热闹的,自从梁王司马彤被征召入朝,录尚书事,就与其弟赵王司马伦走得很近,至于平原王司马干患有顽疾,近些年精神方面也不太好,从根本上来说他就是个敏感脆弱的王爷......”
“就连他的寿宴,去的朝臣也是寥寥无几,因为平原王总是怠慢名士,让别人在外面等上一整天也是常事,梁王和赵王压根就没去赴宴,只是派人备上贺礼送了过去,不过谢裒倒是去了,还站在门外等了大半天,最后才算是请他进入王府。
谢裒此番来洛阳无非就是想混个脸熟,当然也趁机从国子学中给琅琊王拉拢一些士族才俊,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有个任国子祭酒的父亲,人脉广,人缘也好,为琅琊王招贤纳士也更容易一些。”
侍立在侧的骆日和余晖,均是张舆的贴身护卫,这两年派他们将谢裒安插在洛阳城内的耳目除去不少,骆日甚至还曾在河内怀县遇到过谢裒身边的夕夕,骆日与他交过手,自知武功不如他,也不恋战,而夕夕并未在怀县过多停留,很快就返回琅琊去了。
“相比荀组向王司徒举荐的萧整,我对萧辙更感兴趣一些,他总是喜欢去图书馆看书,一呆就是一整天,看起来傻乎乎的,还喜欢乐于助人,如今入东宫侍读,听刘野说萧辙常常陪着太子去图书馆借书,看来他和太子真的很投缘,太子得一知己何其幸哉。”
“小郎君,逐风和伴鹤今早去琵琶山附近采摘野菜,无意中发现了有个可疑的人出没,他们轻功不济,也没追到那个人。”骆日上前回禀道。
“那人会不会去了李如柏的避暑别院?”余晖狐疑的问道。
张舆铺开左伯纸,提笔准备写回信,朗清在旁研磨,刚写下两行字,张舆便略停下,沉吟道:“李如柏已经被关进大牢了,如果那人真的潜入那座避暑别院,定是来者不善,恐怕李如柏真的要走霉运了。”
前些天在洛阳的谢府也大办了一场寿宴,宾客很多,阖府上下喜气洋洋,谢鲲和谢裒兄弟俩也在前厅与众名士谈笑风生。
唯有一名小婢略显失落的走在游廊间,手里端着果盘,当走至前厅门口,又深吸一口气,重拾笑颜,在心里默念一个人的名字。
也许他根本感觉不到,不过对这名小婢而言,这就足够了,她要开开心心的过完这一天,因为到了明天,她就要跟着父亲回陈郡老家了。
待宴席散后,谢鲲和谢裒相继转入后院,谢鲲面色稍显不悦,因在席间被王润调侃,笑说任达不已,幼舆(谢鲲字)折齿,清歌鼓琴,于放浪形骸中又不失稳健,并非完全忘情物外,谢鲲清谈不知疲倦,能够受到琅琊王氏子弟的赏识,侧身名士行列,与中山刘氏联姻,左右逢源,得到亲家的提携,就差建功立业了。
王润的这一番言辞,话里有话,如果谢鲲不由儒入玄,便无法取得名士资格,如果完全忘情物外,远离朝廷,陈郡谢氏子弟日后出仕不会顺畅,更没有机会进入权力中心,那么谢氏进入名门望族的愿望恐怕也就难以实现了。
太原王氏看不起陈郡谢氏这样的家族也很正常,王润说话哪里会顾及别人的感受,谢鲲不过一笑置之,心里却五味杂陈。
“兄长,不必太在意王润的话,他只是个富贵闲人而已,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和赵郡李氏都是北方首屈一指的望族,这些家族的祖上原本就交情不浅,朝代更迭,对他们这样的家族也影响不大,在朝堂上互相扶持,时至如今,就连陛下和王爷们还得倚仗他们,我们眼下计较这些也是无用的。”
谢裒摆手示意侍婢退出书房,然后含笑道:“父亲今日很高兴,新任国子助教邴颢送给父亲的寿礼是一棵千年辽东人参,很是稀有,他倒是有心了。”
“幼儒,我近日听闻成皋县发生了一桩抢劫案,连道明(蔡谟字)也去了那里,好像潘伯武宠妾的娘家人也牵涉此案当中了,这案子貌似有些棘手。”谢鲲微微皱眉道。
谢裒淡淡一笑,“兄长,王司徒和裴校尉就在那边避暑,连张舆也赶过去了,有这么多厉害的人物镇场子,还愁抓不住区区几个盗贼吗?”
“盗贼不足为虑,就怕另外再牵连出别的什么事情出来,就像先前的河内怀县向真坠马案,俞伟光就那么死了,到最后便宜了谁呢?我看哪,这成皋县的水也不会浅,他们这两家人去那里避暑,是难寻安静了。”
第六十五节 谢氏兄弟(二)
谢鲲神色复杂,略停顿一下,然后徐徐道:“在江左会稽有我们的谢氏族人,近些年父亲派人去往会稽置办了一些田地,又主动向会稽郡望贺氏、虞氏等家族示好,自杨骏被诛杀后,朝堂局势动荡不安,父亲也是未雨绸缪,不过你让那些暗探来往荆扬两地,是要在吴郡四大家族眼皮底下寻人还是寻物呢?牺牲了一个萧牧,难道你还嫌不够吗?”
“萧牧命丧江夏,荆州刺史周伯仁在给朝廷的奏表上说皆是蛮族首领张昌所为,真是可笑,江夏太守竟会被一帮南蛮草寇所杀,我最后一次收到萧牧的来信,他还在信上讲到江夏黄离与弘农杨氏遗孤或有往来,黄离应该知晓遗诏的下落,我想萧牧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惨遭灭口的,萧牧的死与黄离脱不了干系。”
谢裒目光转冷,沉声道:“还是萧牧太过轻敌了,说实话他比之前的李达也强不了多少,不过他总归是王爷培植多年的羽翼,而今把萧整从淮阴县调来洛阳,也不过是下闲棋烧冷灶,至于萧整能不能够在洛阳待得长久,还得靠他自己的本事。”
其实谢鲲很清楚谢裒想要做什么,从夜袭祖家开始,谢裒就一直在不停地找寻那份遗诏,从谢裒被琅琊王征辟为掾吏开始,他就踏上了冒险之路,就好像是一场豪赌,成者王侯败者寇,只有在茫茫人海中竭力厮杀和奋斗,才能换来谢氏一族的崛起。
谢裒并不是生性凉薄之人,可是进入仕途之后,点点滴滴的疏漏都有可能变成巨大的弱点信号然后引发别人对你蓄谋已久的攻击,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若退自然要被别人踩在脚下,并且别人还会在踩你的时候使足力气,借力起跳,才能跳的更高更好,直到最顶层。
谢裒初入琅琊王府也是处处遭受排挤,他是用自己的才智和强硬手段赢得了一席之地,并且帮助琅琊王司马睿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难题,早先各方争抢洛阳令这一要职时,谢裒的一箭三雕,就让张华注意到他的存在。
在谢裒手里握有一支谍报力量,对于变节或者逃离组织的线人,谢裒从来不会手软,只有恐惧才能使他们听话老实,比如在陈留官道上的那家客栈被很多人都盯上了,他索性一把火烧了它,里面的掌柜和伙计通通葬身火海,同时也是在提醒其他联络人,不要轻易被别人抓到破绽,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谢裒神色间闪过一丝疲倦,淡淡说道:“兄长,其实我在琅琊过得很好,你不需要担心,这次我来洛阳会住一段日子,陪陪父亲。”
“幼儒,明日你还要去荀府,就早些歇息吧。”谢鲲放下茶杯,又说道:“容管事准备明日带着女儿回陈郡老家了,父亲已经应允了,你待会去看看他们吧,他们这一走多半是不会再回洛阳了。”
“我知道了。”谢裒很随意的笑了笑,便转身走了出去。
有一间西厢房刚刚点上了灯,穿着藕色绢裙的少女怀里抱着个黄花梨盒子,一会搁到桌上,一会又放在包袱旁边,很是犹豫。
她小嘴抿了抿,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还是把它放到枕头边好了,这个房间真的很大,也很漂亮,可我只是个丫鬟,不应该住这么好的房间,丫鬟都是住在后覃房那边的,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反正明天就要走了,那个凉簟我可以带走吗?幼儒小郎君买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
“幼儒小郎君好像还不知道我要离开了,他今天心情挺好的,我还是不要跑过去告诉他这件事了,明早再和他道别就好了,他这会应该还在书房,是在练字还是在看书呢?对了,他到现在还没有给我画一幅小像,我明天就要走了,今晚他要是不画完的话,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曦曦坐在凉簟上,抱着双膝,头枕在手臂上,想着小时候的许多事,不论谢裒去哪里,她都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
有一次谢裒和几位好友一块出城学骑马,她走在树林间迷了路,忍不住哭了起来,当望见谢裒骑马朝她奔来,她才止住哭声,谢裒下了马,跑到她身边,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埋怨道:“你还真是个烦人精,早就告诉你不要跟来,你偏偏要来,说不定这林子里还有豺狼虎豹,把你叼走吃了,看你怎么办?”
曦曦真的被他这话吓住了,慌忙抱住他,小脑袋埋在他的怀里,稚气的说道:“幼儒小郎君那么聪明,一定会找到我的,我以后不烦你就是了。”
谢裒抚摸着她的小脑袋,无奈笑道:“好了,我们该回家了,不然等豺狼真的出现了,我和你都得成为它们的腹中餐。”
曦曦这才松开手,谢裒却牵起她的手,严肃的说道:“下次我骑马的时候,你就待在牛车那边,不要随便乱跑,记住了吗?”
“嗯,下次我就坐在牛车里面睡大觉。”曦曦展颜一笑。
“你这个烦人精,送人也未必有人要的。”
“那样最好,我可以一辈子烦着你了。”
在她童年的快乐时光里,一直都有谢裒的陪伴,她把他当成哥哥,又是最好的伙伴,她无法想象以后没有谢裒的日子应该怎么过,她的眼圈开始泛红,不知道为什么,好想大哭一场。
“曦曦,原来你躲在了房里,是在收拾行李吗?”
谢裒看厢房的门虚掩着,就轻轻推开,朝里面一望,不由得笑问道:“这么快就收拾好了?我看你的行李还真是多,明早要不要派几名小厮帮你搬行李呢?”
“不需要,我自己搬得动。”曦曦扭过脸去,不想与他对视。
谢裒拍了拍那个黄花梨盒子,问道:“这里面装的什么,怎么还放在枕头边,难道怕半夜被人偷去了?”
曦曦立马转过脸,双手按住那个黄花梨盒子,小嘴撅的老高,“不告诉你,这里面全是我的宝贝,我还想抱着它睡觉呢。”
“哦,什么宝贝,不如让我开开眼?”谢裒挨着她坐下,准备打开那个盒子。
曦曦慌忙抓住他的手,委屈道:“你不要随便乱动我的东西,翻乱了我还要重新收拾的。”
第六十六节 奇怪的百宝箱
“曦曦,你以前得到什么好东西都是第一时间拿给我看的,如今怎么变小气了?”
谢裒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轻声问道:“你怎么了,白天就心不在焉的,现在连眼圈都泛红了,是谁招惹了你呀?”
曦曦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只是眼睛里飞进了一只小虫子,没什么的,我昨晚没休息好,白日里自然没精神,今晚我得早点睡,明天还要赶路,幼儒小郎君也回房歇息吧。”
“我告诉过你,眼里进了小虫子不可以用手去揉的,看你都把眼睛揉红了,让我瞧瞧。”
谢裒贴近她的脸颊,手轻柔的抚上她的额头,凝视着她的眼睛良久,轻声问道:“烦人精,我要是不来看你,你真的要不辞而别吗?”
曦曦抑制不住心里的难受,流下一行泪来,谢裒轻轻吻上她的眼睛,然后落在泪痕处,鼻尖又碰触到她的鼻尖,噙着笑道:“你不仅烦人,还那么笨,这可怎么好,看样子你是嫁不出去了。”
曦曦脸颊绯红,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我......我......一点也不想嫁人.......”
“你以前不是说要烦我一辈子的吗?”谢裒双手捧着她的脸,微笑道:“曦曦,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议定了亲事,等成了亲之后,就不会再要你了,所以你就想早早的离开我?”
曦曦点点头,“我不想到时候被别人撵走,好丢人。”
“谁要撵你走,谁又敢撵你?”谢裒沉声道:“难道我娶了妻,就不能纳妾了吗?联姻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事,可纳妾是我一个人的事,你还真是我的傻曦曦,我的身边有两个女人就足够了,一个是我的妻子,另一个就是你了,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可是我怕她不喜欢我,给我小鞋穿怎么办?”曦曦娇声问道。
“她可是洛阳城内出了名的冰美人,平日里能够给你说上一句半句话的就不错了,哪里还会欺负你这个烦人精,不过你要是天天去烦她的话,说不定她会罚你的。”
曦曦眨眨眼,好像明白了一些,“那样我就不用离开你了,我还可以继续住在这么大的房间里,每天都可以看到你,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这感觉真好。”
“你这盒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啊,怎么还有一片枯树叶?”谢裒已然打开那个黄花梨盒子,略感惊诧,很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并不值钱,但却有些熟悉感。
“这是幼儒小郎君以前送给我的树叶,你当时还说这是一片具有神力的树叶,让我把它夹在书里,之后就变成干巴巴的枯树叶了。”
谢裒笑了笑,又拿起一块小石子,问道:“这又是什么?”
“这是你送给我的生辰礼物,还告诉我说这石子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星星,我当时就知道你是在骗我。”
“那么这半新不旧的帕子也是我给你的?”
“嗯,就是我在树林里迷路那一次,你拿帕子帮我擦眼泪,回家后我就把帕子洗干净了,你没找我要,我也就没还给你。”
谢裒又看了几件小东西,什么小木梳小铜镜之类的,他也大概想了起来,原来曦曦珍藏的宝贝就是这些,而且每一件小东西都与他有关。
“曦曦,我送给你的银铃铛发饰呢?这里面怎么没有呢?”
“那个我放到荷包里了,你不是说我戴着一对银铃铛更烦人了?”
“明天去铜驼街给你买个新的,不如挑个小蜻蜓或者蝴蝶款式的,很可爱的那种比较适合傻曦曦。”
“只要是幼儒小郎君买的,我都喜欢。”
谢裒合上盒盖,然后捏了捏曦曦的粉颊,笑道:“阖府上下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就连外面的人都看得出来,只有我的傻曦曦不知道。”
“说的我好像是这世上最傻的人一样。”
“在洛阳你还不算是最傻的女孩,有个人比你还傻呢。”
“真的吗?她是谁啊?”曦曦挽住谢裒的胳膊,好奇的问道。
谢裒伸手将她额间的碎发轻轻抚到耳后,淡笑道:“裴家那个了不起的养女,你上次不是见过她吗?还一个劲的说她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聪明,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其实老天爷很公平的,她以后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她在裴家很受宠的,怎么会有麻烦呢?”曦曦不解道。
谢裒微眯凤眸,想起琅琊内史李达曾经说过有关左太妃的一些事,便笑了笑说道:“也没什么,她那么伶牙俐齿的,恐怕没人敢娶她,不像我的傻曦曦,连数数都数不清,笨笨的,却最好命,因为你有我。”
曦曦羞红了脸颊,睫毛微微颤动,一只柔软的小手紧紧握住谢裒的右手,谢裒把她揽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的说道:“你不是什么通房丫头,更不是那种可以随便送人的侍妾,而是我唯一的曦曦,自然要办一个体体面面的仪式,那天你不是看了舞台剧,里面有个露天花园婚礼,日后我们也办一个这样的婚礼好不好?”
“真的吗?我喜欢兰花,茶花也很美,杜鹃和蔷薇开的也好看,梅花也不错,还有栀子花,不过茶花和杜鹃花在南方养的好,北方栽种的大都是牡丹,可是我不太喜欢牡丹的娇艳........”
谢裒安静地听着她讲各种花卉,看她的眼神是宠溺的,真诚的,他从来没有把曦曦看作是婢女,当然也不会随随便便的对待她,只是谢裒的这份温柔,只有曦曦看得见。
鸭儿湖被白雾笼罩,张昌帐下军师西门孜正站于湖的北岸,皱起眉头,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下来,略带不快道:“起雾了,今日只能休战了。”
在张昌的军队强攻两日下来,穆家庄园确实受到重创,穆羽和其子穆廷玉身上也受了伤,西门孜采取水陆并进,形成合围之势,想要快速强攻占领穆家庄园,眼瞧着胜利在望,湖面却起了白雾,这无疑给了穆家庄园喘息的机会。
“我军胜券在握,无非就是让穆羽那把老骨头多活两日,想来穆家上下已是人心惶惶,一盘散沙而已,先前派斥候去打探,说什么阴翼带来了三千私兵援助穆家庄园,可在昨夜石冰率领一支水军进入鸭儿湖深处,对着他们所在的那些小船射箭后,他们就自乱了阵脚,许多人尽弃了船只下水,还没开打,就如此胆怯,我看那个叫什么阴翼的小子也是个废物。”
第六十七节 卫玠的蜕变(一)
马武背着双刀,笑着走过来,说道:“军师,待到明日杀个痛快,屠了穆家庄园,把庄内的金银财物和漂亮女人全都分给兄弟们,大家快活一夜就杀回安陆县,把江夏太守卫展的脑袋砍下来,那个叫卫玠的小白脸就送给咱们相国当男宠好了。”
西门孜皱眉说道:“我们还不能太大意,之前我派出去的那些人全都未回,只怕是被那个叫段正纯的商贾擒住了,除了阴翼,好像还有几人也去了穆家庄园,可能也是来支援穆家的。”
“军师,我看是你担心过头了,都是一帮纨绔子弟,有什么能耐?再说他们抓住那些人也没用,根本无力扭转战局,待到雾散后,必要破他穆家庄园。”
西门孜微微侧过脸去,望向刚从营寨里走出来的那名男子,神色恭敬的颔首致意,而那名男子只是点了点头,就背着手走开了。
“军师,那个管粮官是从哪里找来的,我看他还真不顺眼,提不了刀抡不了斧的,前日还对我手下军卒指手画脚的,直接撵他去当伙夫好了。”
西门孜摇了摇头,笑道:“他可是相国亲自请来的人,专门负责军备和粮草运输,缺了他,我们的仗可就打不下去了。”
“换个人照样能干。”
马武很不喜欢那个看样子像是二世祖的管粮官,偏偏张昌还特别倚重他,真不知道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成也卫瓘,败也卫瓘,雨轻还真是一语中的。”
身在安陆县的乔衡看过雨轻的书信后,笑道:“如今的卫玠已非当初的那个洛阳第一美少年了,他已经脱胎换骨了,河东卫氏或许还有重返顶级门阀行列的机会。”
坐在他对面之人正是文澈,他还在用牙签挑着田螺,其实雨轻之前告诉过他,虽然嗦田螺那样的吃相不太优雅,但是更能够吃的酣畅淋漓,不过文澈还是选择比较文雅的吃法。
“我觉得你和卫玠应该能够谈得来,不如明日你主动去江夏太守卫展那里献策,一举剿灭蛮族首领张昌屯聚在石岩山的老巢,说不定到时候卫玠还会与你把酒言欢呢。”
乔衡喝着酒,玩笑道:“他跟你一样,对司马氏族和贾南风都是恨之入骨,你们正好可以结为同盟,雨轻让你赶来荆州江夏,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乔衡,这些年你是不是太闲了,要不要给你找点事情来做,平州那一带正缺人手,我看就让雨轻派你过去好了,开个菊下楼分店什么的,我相信你在那里一定能做的风生水起。”
“辽东那个鬼地方我才不会去呢,不是有段正纯那小子吗,反正他是四处野惯了的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还有母亲和妹妹,连着叔伯子侄一大家子的人,在江夏也是数得着的人物,怎么能去那里开荒呢?”
乔衡把田螺壳子一丢,又喝了一口酒,摇头叹息一声道:“文澈,你是不知道在我父亲刚刚病逝后,那段日子是多么的难过,那些叔伯们各个都想吞掉我这一房的产业,我既要照顾好母亲和妹妹,还要与各房的其他人斗智斗勇,我活着也很心累,不敢有丝毫放松,原本就想着做个纨绔子弟吃喝玩乐一辈子,可惜我没那个享福的命。
家父年轻时曾在北上去往洛阳的途中,遭到一支军队的劫掠,幸蒙恩公秦一搭救,保住了自己和妻眷的性命,后来我们乔家因得罪了荆州刺史石崇,被无故收走了许多田地,秦一再次施以援手,让我们乔家成为了他的长期生意伙伴,十几年下来,我们乔家所拥有的财富算得上是江夏郡数一数二的。
家父与秦一称兄道弟,感情更胜过同族兄弟,同时也知道了秦一的真实身份,他的名字叫曹仪,直到那年收到古掌柜的来信,得知曹仪多半已经遇害。
家父伤心不已,但还是照旧同古掌柜互通消息,好在苍天垂怜,曹仪还有一个女儿存活于世。
在之后的每年年底,我们乔家都会派人送去新年礼物,家父在临终前还嘱咐过我和盼儿,在洛阳的雨轻也是我们的妹妹,我们一定要好好保护她,我是自愿做荆州的联络头目,这些年与古掌柜单线联系。
两年前雨轻召集各地的联络头目去洛阳议事,我和盼儿也去了,当时盼儿还紧紧握住雨轻的手,说自己是姐姐,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危险,姐姐都会护在你前面,我记得雨轻愣了好一阵子,估计是被盼儿这个丑姐姐吓到了。
文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当年石崇任荆州刺史时派爪牙抢劫远行商客,以此致富,你家和石崇的梁子也结了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早想一把火烧了那个金谷园,不过你这戏演得也太假了,半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就你这样连卫玠那一关都过不去,还怎么去试探黄离?”
“文澈,我就说我的演技不行,只能带上家仆去黄家闹事了,这也闹了好几次了,也没见黄离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这些天都待在府中,更没有什么客人去他家拜访,安静的很,不知道黄离在搞什么鬼。”
乔衡继续嗦着田螺,文澈却喝了一口茶,肃然道:“段正纯找出了原先在萧牧府上做过歌姬的白霜,从她口中得知听雪确实已经死了,不过是投湖自尽,并非遭人杀害。”
“那她为何要自尽?”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萧牧死在江夏,你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知道去找黄离的麻烦,还不如你妹妹聪明呢,她倒是在青菱湖畔看到了一些事情。”
文澈拿筷子敲了敲盘边,敛容道:“我听不惯这嘶嘶声,你还嗦个没完了?”
乔衡只得擦了擦手,无奈的笑道:“你呀能不能有点良心,有点人道,做事的同时也要学会享受生活,江夏郡山清水秀,气候湿润,我们这里的姑娘个个长得细嫩水灵,比北方的姑娘强太多了,你怎么就不懂的欣赏呢?我本打算着给你物色一位绝色佳人,可惜你——”
“要是张昌那贼打过来了,看你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嗦什么田螺?”
第六十八节 卫玠的蜕变(二)
“好吧,好吧,那咱们就说正经的,盼儿那晚就是望见一小舟泛于青菱湖上,有位红衣女郎是和一名男子共乘小舟,隐约还能听到抚琴声,红衣女郎还在舟上跳舞,跳着跳着就投进湖里去了,看来那红衣女郎多半就是听雪了,那名男子又是何人呢?”
乔衡想了想,突然拍了一下桌子,问道:“不会是黄离吧?”
“萧牧来江夏郡任太守应该就是为了打探杨家旧事的,自然会设法接近黄离,如果说黄离一开始就知道萧牧来此的目的,那么听雪很可能就是黄离安插在萧牧身边的眼线,萧牧之死,听雪或许在其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她知道的太多了,也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就只有让她变成死人了。”
文澈略停顿一下,皱眉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能够让黄离甘冒风险去杀害江夏太守,难道萧牧知道了什么秘密?”
“肯定是有关杨家的秘密了,不过黄离府上的管事早几年经常去襄阳郡山都县做生意,我派人过去打听,发现黄家在山都县是与该县的地头蛇合开了一家赌坊,生意很好,说来也奇怪,到最后黄家竟然把那家赌坊关闭了,而黄家的那个合伙人也不在山都县混了,不知跑到哪里发财去了。”
“那人叫什么?”文澈立马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当时只是从赌坊的伙计那里打听到那个人不经常去赌坊的,好像他还在县衙当过小吏,可能平日里公事多,跟别人合开赌坊只是个赚钱的副业而已,官府中人当然不便透漏自己的名姓了。”
“山都县衙的小吏,会不会是他呢?”
文澈突然想到了一些事,心道:那人也许就是守在石岩山的刘尼,刘尼之前就在山都县做过小吏,他原先的名字叫做丘沈,因张昌要假托他为汉朝皇室后裔,才给丘沈改名的,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是说黄离很早就认识了丘沈,张昌发动徒众起义,占领云梦县和沙羡,黄离会不会也参与其中了呢?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乔衡又开始嗦田螺了。
文澈直接站起身,凝思片刻,说道:“明日你去找卫玠,我去会一会那个黄离好了。”
“卫玠都懒得理睬我,还让我去找他做什么?”
“当然是尽快端了张昌在石岩山的老巢,你对卫玠马首是瞻,到时候他自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谁给他马首是瞻?要不是看在雨轻的面子上,我才不会没事吃饱撑的去献这个殷勤?”
“乔衡,你马上派人去一趟襄阳山都县,查一下当年与黄家合作开赌坊的那名小吏到底是谁,务必尽快查到此人。”
“好吧,我会抓紧让人去查的,不过雨轻在来信上说要盯视着新野县公司马歆那边的动静,难道说黄离会暗中与新野县公有有什么勾结?”
文澈摇了摇头,沉声道:“雨轻想事情总是与常人不太一样,你照做就是了,又不是让你保护他,只是盯视,他的生死与我们无关。”
乔衡点点头,站起身,笑道:“我去吩咐他们办事,这剩下的田螺就留给你一个人吃吧。”说完就抬步走开了。
距离江夏郡治安陆八十里处的石岩山,位于大阳山东端,地处深山,又有清水河流经其间,此山寨易守难攻。
“据斥候来报,张昌在这老巢内存放了很多粮草,可供上万人马吃上两三年,他们也耗得起,山寨外还围造了刺墙、竹儿墙、土墙三道墙,层层屏障,若是正面去强攻,我们也占不到太多便宜,张昌部将史鹏今番吃了败仗,定然会龟缩山寨不肯出战,而石岩山四周环水,一时我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说话者正是项前,他是随卫玠一起来的江夏,因卫玠娶了顾宝儿,同顾荣的外甥项前关系很好,卫展迁任江夏太守,便征辟项前为掾吏。
“石岩山的确易守难攻,不过可以选择围而不攻,封锁道路,截断水源,时间一长自然就不攻自破,当然也可以用火攻。”
这时陶醉站起身,笑道:“如今张昌已经率军强攻穆家庄园,我们必须在他们拿下穆家庄园之前就灭了石岩山寨,刻不容缓,水攻自然就不可取了,火攻更能奏效,不如准备一些用松木穿成的火排,排上堆满草把,草把内暗藏硫磺、焰硝之类的引火之物,用竹索编住,等草寇驾着船进攻之时,把火排点着,往下滩顺风冲下,必能杀得他们退无可退,当然还要马步水三军配合,引他们出战才行。”
卫玠含笑放下茶杯,就听到帐外有人喊道:“卫兄,我是乔衡,你的人怎么还拦着不让我进去啊?”
“放他进来。”卫玠淡淡说道。
须臾,乔衡就大步走入帐内,一看到陶醉,便哈哈笑起来,说道:“你不就是前两日躺在黄家园子的竹林里睡大觉的人吗?到最后黄离是怎么把你轰出来的?”
陶醉双手背在身后,不屑的笑道:“就他那个破园子,我才懒得久待?”
“也是,连他自己都说了,青菱湖里有位神灵,说不定有人进了他的园子就再也出不来了,很邪乎的。”
卫玠低哼了一声,睨视着他问道:“乔衡,你是特意跑来给我讲什么鬼怪故事的吗?”
乔衡笑着走到他面前,说道:“你们准备围剿石岩山,可有想出什么良策?卫兄若有需要的,一定不要客气.......哦,我这次带来两百名壮汉,还有一位白胡子老郎中,一些止血化瘀的药材,上好的金疮药,可以拿给负伤的士兵用的。”
“你们乔家真是有心了。”
陶醉呵呵笑道:“也是,江夏乔家富得流油,最是乐善好施的,比那个一毛不拔的黄离强多了,同样都是本地郡望,怎么就相差这么多呢?”
“乔衡,你妹妹找到了吗?”卫玠冷冷的问道。
“闹了好几场,原来盼儿是去了穆家庄园,我已经登门给黄离赔礼道歉了。”乔衡讪笑回道。
卫玠微微点头,“你们兄妹俩还真是热忱,作为庐江郡皖县乔氏的分支,我听说你与庐江舒城周氏子弟关系也很好,还曾去过周氏家塾读书,江东周都督极善用兵,想必你也是懂些兵法的,不知你可有什么良策啊?”
第六十九节 卫玠的蜕变(三)
“我去周家私塾念书,待遇就跟旁听生一样,周家是家学渊源,不过珍贵藏书根本不会随便拿给外人看的,家父让我进周家私塾,也是为了向外人炫耀一番,而我就是在平日里装装样子而已,哪里会去认真钻研学术,别说兵书了,就连地图我也是看不明白的。”
“你还是有收获的,别人去私塾都是为了读书上进,你却是奔着找老婆去的,对不对啊?”陶醉呵呵一笑。
原来乔衡的妻子正是来自庐江周氏,周蓉是周蕙的堂姐。
“你这话说的不错,我总不能白去庐江周家一趟,什么也没学到,再不拐个人带回来,我们乔家也太吃亏了。”
卫玠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吊儿郎当不学无术,不成想乔衡把目光落到卫玠手边的那把莫邪剑上面,笑道:“我是不懂怎么打仗,但是我知道那个张昌的部将史鹏想要什么,就是这把宝剑。”
“乔衡,你是想要我把莫邪剑送与史鹏吗?”
卫玠直视着他,似笑非笑道:“还不如把莫邪剑送给那个冒充汉室宗亲的刘尼,正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刘尼无非就是张昌拉过来的一个傀儡,若论忠心,他自然不如史鹏、石冰、马武等头领,而这些头领大都出身强盗,有血性,未必讲义气,他们可以被人拧成一股绳,当然也可以瞬间变成一盘散沙。”
“卫兄,原来我们都想到一块去了。”乔衡眯眼笑道。
卫玠微微一笑,“我想这只身深入虎穴的事只能交给你来做了,因为我们都不会耍嘴皮子骗人。”
“我是很愿意帮助你们,不过这么危险的任务得交给武艺高强的人去办。”乔衡尴尬的笑了笑,又摸了摸鼻子。
“羲和,望舒,你们俩在天黑之后就带着这把剑上石岩山。”
卫玠立即唤来自己的随行护卫,又交代了他们几句,他们便带着那把剑速速离开了大帐。
“这把剑肯定是赝品,卫兄也变得狡猾起来了。”乔衡撇了撇嘴说道。
陶醉在旁解释道:“这都是子充兄(项前字)的功劳,很早就帮卫兄打造了三件赝品,做工极其精致,一般人是很难辨出真假的。”
卫玠却在帐内踱着步子,沉吟道:“那个刘尼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的家人也跟着他一同上石岩山了吗?”
“这可未必,刘尼一个人上山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这些蛮族起义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也许刘尼早已把自己的家人妥善安置到秘密的地方了,找到他的家人以此要挟刘尼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陶醉说着就看向乔衡,问道:“都过了好几天了,你到底打听出来了没有啊?”
“刘尼真正的名字叫丘沈,原是山都县吏,听他之前的县衙同僚说,他家里尚有父母,还有妻儿,不过早已经搬了家,刘尼是个很顾家的人,每隔几日就会写信给家里人,根据见过刘尼父母及妻子的人的描述,画了几幅像,他们应该就住在安陆县内,我估摸着这两天就能找出他们来了。”
陶醉微微点头,调侃道:“乔衡,你办事效率挺快的,我们待会要吃烤羊排,需不需要让人给你弄点田螺来下酒呢?”
“竹子精,羊排得用竹子串起来烤来吃才会比较香,让人去附近多砍些竹子,正好我想吃烤鸡了。”
乔衡从陶醉手里抢过那玉酒壶,仰面喝了一口,哂笑道:“就砍几根竹子,你至于这么瞪着我吗?莫非你真是竹子精变得?”
“少说废话,跟我去巡视营寨。”陶醉拍了一下他的肩头,朝帐外走去。
乔衡从盘里拿了几个荔枝,笑道:“苍梧多荔枝,这应该是从岭南一带运过来的吧,我之前移植过几十株荔枝树,本想着建个荔枝园,可惜风土不适,栽种不活,没想到卫兄喜欢吃荔枝啊,好在你现今住在江夏,要是还待在洛阳,想吃上新鲜的荔枝,可就很难了。”说着就大步走了出去。
卫玠伏案看了一会地图,就单手支颐,微微阖目,脑海里思绪纷乱,新野县公司马歆的幕僚孙洵突然来江夏拜访叔叔卫展,是何目的呢?
“叔宝(卫玠字),雨轻来信了。”
项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放于桌上,含笑道:“我想那荔枝糖水罐头也快要送到成皋县了,荔枝生吃容易上火,煮熟后性平许多,也便于保存,这还是菊下楼的大厨告诉我的,雨轻待在洛阳也很难吃到荔枝,她收到这份礼物应该会很惊喜吧。”
卫玠睁开双目,把书信慢慢拆开,而项前却安静的走开了。
这两年项前目睹了卫玠的惊人蜕变之路,卫玠所习的正是蜀汉名将马超所创的剑法,师父正是斄乡侯马承(马超子)之后,卫玠的枪法更是一流,曾带着五百余兵卒雨中荡平了桃花寨,那场激烈的厮杀,场面触目惊心,更让卫玠威震四方。
在桃花山下,身穿银色盔甲的年轻男子身前摆放着催山弩,他望着朝这里快马奔来的三个山寨头领,唇畔噙着一抹冷笑,立即脚踢堆放箭矢的木板,五支弩箭瞬间弹起,他稳稳接住,将弩箭置于箭槽,拉动弓弦,五支弩箭齐齐射出,紧接着又是五支弩箭,那三个人身手了得,成功躲过了他的穿天箭。
“山贼中也有能人异士,拿我兵器来!”卫玠厉声道,然后飞身上马,手持虎头湛金枪,扬鞭疾驰。
左边那个魁梧大汉勒住缰绳,长戟一挥怒道:“我们每个月都送给会稽太守张轨许多进奉,尊他为大哥,请他喝酒,跟他称兄道弟,你小子竟然翻脸来打我们,你真是比张轨还卑鄙无耻!”
卫玠轻蔑的笑了笑:“你这个占山为寇的贼人,即便是张轨吃了你十顿酒,你还是贼,他还是官,当然他勾结山贼,如今已经沦为阶下囚了,我只好亲自过来了,官不捉贼,那还叫官吗?”
“呸,你以为我们山寨好欺负,当我们是柿子,捡软的捏,纵你有天大的本事,今日我也要让你尝尝我小霸王的厉害!”
“江东怎么又冒出来你这么个小霸王?你也配的起这样的称号?”
第七十节 卫玠的蜕变(四)
那个魁梧头领挥动长戟直刺卫玠的面门,卫玠手中的虎头湛金枪也在同时间刺向他的脖颈,那人只得微微闪身,枪与戟碰撞在一起,不时发出锵锵之声,在那人挥戟横扫之际,卫玠用枪尖压住戟身,跃身而起,然后虎头湛金枪猛烈向下一劈,那人胯下枣红马禁不住这股强力,嘶叫一声倒地,而那人的头颅也滚落在地。
另外两人一齐杀过来,卫玠大喝一声,对面那黑脸大汉的跨下马当即仰面嘶鸣,停下了步子。
卫玠则策马扬蹄,手中枪快似闪电,直接刺中那人的胸膛,然后顺势把人掷向另一名山匪头领,长枪横扫,马的前腿被齐齐砍断,那两人纷纷落马倒地,卫玠眼睛也未眨一下,手中长枪垂直向下一刺,然后再次提起长枪,鲜血溅到他的白袍上。
他轻蔑一笑,用手擦去脸颊上沾着的血迹,微眯凤眸,对面的山匪步兵已经摆上了盾牌阵,他策马疾驰,为首的那一排步兵将手中盾牌飞掷而出射向他,他双脚发力腾空而起,脚踩盾牌袭来。
那些步兵一人踩另一人的肩头,将盾牌摞起很高,犹如一面巨型铁壁挡在前面,卫玠借力试图跃过这层铁壁,不想从上面射出来许多长矛,卫玠后空翻平稳落地后,再次脚踩盾牌,飞速旋身,盾牌缝隙处不时刺出长矛,卫玠挥枪截断下面的长矛,然后屈膝向后仰身,滑向那面铁壁,避开刺出来的长矛,跃起身横枪撞击着那面铁壁,双脚重重的踏在上面,铁壁瞬间平铺下来。
卫玠脚踩盾牌,这面铁壁开始快速的转动起来,他的重心变得不稳,长矛突然向上刺出,卫玠持枪横扫一周,又旋身飞起,找出破绽口,用力向下一扎,藏于盾牌之下的步兵惨叫倒地,卫玠趁势撕破了这道防线,遍地哀嚎声,剩余的步兵纷纷丢下盾牌,四处逃窜。
乌云密布,大雨突降,卫玠单手举虎头湛金枪,高声下令道:“给我荡平这个桃花寨!凡是不降者,杀无赦!”
在雨幕中,遍地尸身,到处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雨珠落在卫玠俊美的脸庞上,项前无意中看到了他的眼神,那是一个极其冰冷的眼神,傲气凌人中不带一丝温度。
在看着桃花山寨主和妻儿人头落地时,他也没有半点犹豫和怜悯,只是沉声说,“我本想放过他的家人,可惜他不跪,不降,那么全家人只有一起死了,愚蠢的人根本无需拯救。”
项前在那一刻不禁胆寒,卫玠还是那么俊美非凡,可是他的眼底深处却是绝对的肃杀和冷酷,拥有莫邪剑的卫玠,已经成为了强者,不过他却关闭了心门,即便是他的妻子顾宝儿,也是难以走进他的内心深处。
“阿虎,你已经成为了绝世高手,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别人看杀卫玠了,当然你也不会病弱而死,即便掉入黑暗之中,你也不会感到害怕了,我真替你高兴,算起来你应该好好感谢我这个无知丫头的,要不是我好心提醒你强身健体,你还是像林妹妹那样弱不经风的话,说不定一场风寒就蓝颜薄命地驾鹤西归去了。
你在江夏过得还好吗,一般情况下北方人去了南方,就不愿意再回来了,因为南方气候湿润,物资丰富,山清水秀,让人流连忘返,阿虎,我没有骗你吧,江夏所产的莲子是不是很清甜,莲藕也好吃对不对?每日还有新鲜的鱼虾蟹可以吃,比待在洛阳好多了,就连郗遐也是乐不思蜀呢?
卫家的球队已经成功晋级十六强了,看来你的兄长卫璪还是很厉害的,接下来是十六进八,卫家这匹黑马球队到底能走多远,我可要拭目以待。
你还记得我曾经给你写的《水浒传》的故事吗?梁山泊其实是个鱼龙混杂的群体,表面上看来是兄弟,其实心不齐,私底下有很多的利益纠葛,甚至还有很多人也是互相看不起的,内部分好几个派系,有站在宋江阵营的,还有跟着晁盖一派的,后来的二龙山也是自成一派。
而今你所攻打的是张昌的老巢石岩山寨,也是如此,除去张昌、张味和张放兄弟三人,还有假的汉室宗亲刘尼以及他们的心腹部将,高层头领里面定然也有分歧,至于这些头领的手下无非都是些不成气候的草莽,离间他们的军心并不难。
你也是想以最少的损失迅速将蛮族平叛,那么自然是攻心为上,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摧毁他们的斗志,断绝他们卷土重来的机会。
我不懂打仗,就不在你这位高师之徒面前班门弄斧了,对了,你的外公(京陵公)身体很好,常去彩虹街上的茶楼听书品茗,上次他还同我讲到了你,说你小时候很喜欢乘坐羊车招摇过市,引起很多百姓的围观,有一回中山刘氏女郎也乘坐羊车逛街,不知是怎么得罪了你,你还命随行小厮当街把她的羊车给砸了。
原来阿虎自小脾气就不好,那女郎应该就是刘萼了,即便你不喜欢人家,也不必当众给她难堪,谁让你是洛阳第一美少年,从出生开始就自带光环。
你的颜值放在文艺圈可以秒杀所有人,每一次外出就如同顶级流量大明星一样,全城女郎都是你的粉丝,每天收情书收到手软,其他世家子弟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了。
卫玠读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自语道:“雨轻如今倒是吹捧起我来了,第一次见到我就没有什么好话,还让傅畅和郗遐故意打我一顿,当时我真是颜面扫地,后来在爬翠云峰时,误闯进了那个山洞里,她又编鬼故事吓唬我,动不动就说等我练成了绝世武功,才会送我什么礼物,一直以来我总是被她欺负,现在的她突然转变了态度,我还感觉不太适应。”
他看完信后,就轻轻的把信纸折好,然后拿出一个玉匣,此匣带有密码锁,上面有七个刻着数字的转环,他依次旋转转环,玉匣被打开,将这封信放进去,然后再次合上,随手旋转几下。
这玉匣还是他的爷爷(卫瓘)送给他的,昔年他的爷爷惨遭冤杀,卫氏满门遇害,只剩下他和哥哥两人,那时他们都还年幼,势单力薄,只能选择隐忍,可是卫玠对贾南风和司马衷的仇恨从未减少,甚至越来越深。
第七十一节 心战(一)
在卫玠看来,贾南风和司马衷就是一对最狠毒的夫妻,一个杀人,一个递刀,夫妻联手铲除一个个功臣,司马氏族只会玩阴谋诡计,不讲仁义,他们也不想想当年没有他的爷爷卫瓘做监军参与伐蜀之战,结束了姜维、钟会和邓艾三人引起的成都之乱,司马昭如何进爵晋王?司马炎的一统三国又从何而来?
“雨轻之前说的复仇者联盟,这个名字听起来不错,可是太惹眼了,最后就给河东卫家的球队起名为勇士队,兄长可不要让我失望,一定要带着本家球队打进八强,虽然我不在洛阳,但是我不希望洛阳城内的人把我遗忘,四大名门公子之首只能是我,待我重返洛阳之时,应该会出现一番新气象的。”
雾渐渐的散开了,穆家庄园上下所有人又开始紧张起来,穆羽正在前厅上与众人商议着应敌之策,而其子穆廷玉因受了伤还在房中休养,乔盼望见穆晚站在廊下黛眉紧锁,便想要上前宽慰,不料却被崔治一把拉住,含笑道:“这会劝她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把唐季笙请过来,大家一起想办法,人多也——”
他话未说完,就被乔盼狠狠踩了一脚,“崔伪善,你少在这里添乱,要是无聊的话就回屋抱着竹雕睡觉去,再不然去找段正纯,他正坐在亭中听那个白霜抚琴,反正你俩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是好心过来看看你,昨日你的手臂不是受了点伤,我拿给你的药膏你用过后感觉如何,说了你的武功太差,你还偏要出去应战,逞什么强啊?”
“我很好,请你自便吧。”乔盼对他的这种殷勤并无感激的反应,拉起穆晚的手就匆匆走开了。
崔治的右脚面还隐隐作痛,小声道:“这丫头就不能待人温柔些,我真是怕了她了。”
在崔治走回他和郗遐所待的那个院子里,却发现院中空无一人,琵琶还横放在石桌上,这琵琶不知是郗遐从哪里翻找出来的,他刚才还坐在庭院中尝试着调音,现在人却不见了。
崔治只得转身去凉亭处寻段正纯,不想那里也是无人,崔治纳闷的自语道:“他们都去了哪里?有事出去也该跟我打声招呼才对,真拿我当空气了?”
鸭儿湖上芦蒿丛生,白水茫茫,两人正坐于湖畔,几只小船还停靠在岸边,段正纯正躺在小船上休憩。
“郗遐,这支水鬼队来得可真是时候,只要找出张昌麾下水军的船只藏匿之处,凿毁敌船,穆家庄园就可以集中兵力打陆战,自然胜券在握。”
说话之人正是阴翼,郗遐已经道明了身份和来历,这两日相处下来,虽然他和郗遐的性格不太相投,但是彼此的立场是一致的,有些言语上的摩擦,他也就不太在意了。
阴翼拿起一块芦蒿鸡蛋饼,尝了一下,点头笑道:“这菊下楼的厨子手艺真不错,春季的芦蒿口感更加鲜嫩,可惜我没赶上。”
“这支水鬼队是阿虎派过来的,他手中还有一支飞虎队,可称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个队员都是经过特殊训练,一层层选拔上来的特种兵,当然阿虎的战斗力仍在提升,以前他可是很胆小的,现在却变得有些可怕了,我看在吴郡地界也没人敢随便欺负他的。”
郗遐并没有太多胃口,只是吃了一点云梦鱼面,便放下了筷子,从另外的食盒里拿出一块红豆糕饼,慢慢咀嚼着,明明这红豆糕饼很小一块,不过两三口的事,郗遐却能细嚼慢咽好长时间,阴翼不得不佩服他。
“你这一口咀嚼了三十二次,你吃饭还能发呆,我真服你。”
“你有意见?”
段正纯半敞着衣袍走上岸,眯眼笑问道:“这红豆饼是哪位佳人送给你的吧?你每天都只吃一块,这么珍惜,她是哪家的女郎啊?”
郗遐很随意地笑了笑,“段正纯,你是不是已经把白霜丢进湖里喂鱼了?”
“我怎么舍得呢,好歹她服侍我好几个晚上,而且留着她说不定还有用处。”段正纯直接坐到阴翼旁边,问道:“那晚唐伯文和唐仲信就在白霜的那艘花船上,偏偏刺客假扮成乐工混在其中,这是不是太巧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阴翼皱眉问道。
郗遐瞥了一眼段正纯,轻笑两声,似乎已经猜到眼前这位戏精接下来要说什么。
段正纯灌了一口酒,冷笑道:“唐家庄主嘴上说的好听,可在作战时并不出力,依我看这唐家庄主唐顿就是想要坐山观虎斗,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在早些年鸭儿湖一带唐家庄园是势力最大最富足的,可是自从穆家和乔家、阴家联了姻,这片鸭儿湖也成为了穆家的私产,唐家庄园势力变弱,难免不心生嫉恨,如今张昌率军过来攻打穆家庄园,只怕唐顿心里正窃喜呢。”
“可唐兄他还是很仗义的,前日马武强攻穆家庄园之时,唐兄还自领五百兵援助穆伯伯,他们唐家应该不会——”
“子坚兄,他那根本不是出兵援救,而是想要故意把穆廷玉(穆泰字)引入石冰设下的埋伏中,幸而郗遐反应敏捷,及时带兵赶到,穆廷玉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不过还是折损了一千兵,唐季笙那小子奸猾的很,穆廷玉是被他算计了。”
段正纯徐徐说道:“郗兄是看穆廷玉受了伤,不愿多说,以免他怒火中烧,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郗兄真是心善,把我们上次在船上抓住的那几名杀手全都放回去了,还没审问出所以然来,不过那些人知道的也不多,无非就是张昌他们各营寨的一些基本情况,于目前局势来说,可利用价值不大,不过放他们回去反而能够增加其利用价值。”
阴翼听得云里雾里的,朝郗遐投去困惑的目光,郗遐直接从交椅上站起来,遥望湖对岸,淡笑道:“江陵和武昌两地的援军即将抵达,水路并进围攻,蛮族反贼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段正纯低头瞅了瞅架子上烤糊了的鱼,伸手翻动两下,埋怨道:“郗兄,你要是早说自己不会烤鱼,我就不劳烦你动手了,白白浪费了我辛苦钓上来的一尾鱼,再说哪儿来的什么援军,卫玠正围剿石岩山寨,而陶侃也是自顾不暇,兵分好几路,能拨给你的就那么点兵力,怎么收回云梦县,如何帮穆家庄园度过危难,还得你自己想办法,你说这话骗骗那几头蠢驴就得了,还在我们跟前夸口,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
第七十二节 心战(二)
“我这可都是为了鼓舞穆家庄园的士气,顺便让那几个蛮人把话带给张昌的部将。”
“你就自己在那里望梅止渴好了,世家才俊都像你这样两手背在身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身边缺了小厮,在野外落了单,连个填饱肚子的能力都没有,烤鱼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做,跟你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完全没有安全感,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而且看时间长了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用。”
郗遐双手抱于胸前,嗤笑道:“段正纯,不过一尾鱼而已,用得着发牢骚吗?以后我加倍赔给你就是了,话说回来你长得也很俊美,就是美得没有特色,让人记不住,缺少人格魅力。”
“至少比你强些,我独自一人在荒郊野外过上十天半个月的没问题,你行吗?”
段正纯撇了撇嘴,又对阴翼说道:“子坚兄,白霜曾经听见唐伯文和唐仲信谈及穆晚,好像唐季笙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你的未婚妻,你们这应该算是三角恋关系了。”
“段兄,你胡说什么,什么三角恋?”
“他刚才说的也许都是废话,可这句却说到关键点了,那晚我们泛舟湖上,那些刺客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想来想去,除了崔为善和乔盼,也只有唐季笙最有可疑了。”
郗遐脸色一肃,说道:“如果说唐季笙真的对穆晚有爱慕之心,更有抢夺之意,那么自然想要害你这个未婚夫早点丧命,借用张昌之手,岂不是很容易?”
阴翼听后当即折断了手中那根树枝,恨恨的说道:“亏得我之前还拿他当朋友,他竟然出卖我。”
段正纯眼珠一转,忽然说道:“既然唐季笙对穆晚存有这份心思,不如我们就借此诱他出来,然后再——”
郗遐心中一动:“你是说?”
“不行!”阴翼立即摇头道:“这样太危险了,她根本就什么也不懂,况且唐季笙对她是否真的有意还未可知,万一弄巧成拙岂不是让她名节有损?”
段正纯调侃笑道:“子坚兄,又不需要她亲自出面,不过就是写封信而已,有什么难的,她和唐季笙自幼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了,这么比较起来,反而是你这个未婚夫和她的距离更远呢,这会你倒是想起她是你的人了,先前你可是连提都不愿提她的,现在知道有人跟你抢了,你是不是有点吃醋?”
“吃什么醋,你才吃醋呢?”纯情的阴翼瞬间脸红了。
郗遐踱了几步,唇角勾起,举起手打了个响指,回头笑道:“段正纯,此计可行。”
时至傍晚,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将唐家庄园烘托的安静而平和,皎洁的月光时而隐匿在云层中,时而又拨开云层洒在行人的身上,恬静地流泻过漫漫无边的芦苇丛。
“阿笙哥哥,如果张昌那伙叛军攻破穆家庄园,我该怎么办,他们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人,扬言说要屠了我家满门,我一个小小弱女子,哪里还有存活的机会,说不定临死之前还会被他们毁了清白身子,我好害怕,最近总是从噩梦中惊醒,那个阴翼对我没有半分怜惜之情,他根本就不想娶我,眼见着穆家庄园保不住了,他甚至还有了退婚的想法。
我本来就不奢望阴翼真心待我,可是阿笙哥哥和他不同,在我的心里只有阿笙哥哥。
你还记得吗?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一起栽种葡萄,下雨天我捡到一只淋湿的小鸟,你帮我把它放回鸟窝里,你为了哄我开心,还送给我两只蚕宝宝,在我的记忆里,你一直都陪着我,从未离开过,哪怕你知道我早就许了人家,你还是对我这么好。
如果没有发生这场叛乱,我情愿跟你远走高飞,隐居山野,不需要锦衣玉食,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阿笙哥哥,今晚我会在湖边放莲花灯,你曾在一株柳树上刻着我的名字,我想把你的名字也刻上去,我会在那里一直等着你。”
唐季笙看过穆晚写给他的信后,就快马加鞭朝这里赶来,他的心很乱,脑海里全都是穆晚,有喜悦,有怨恨,还有带她离开的冲动。
他是真心喜欢穆晚的,只可惜造化弄人,穆晚在出生当日就被迫和阴翼绑在了一起,这对穆晚不公平,更剥夺了他争抢的权利。
他痛苦了这么久,终于让他等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杀掉阴翼,如今只能希望张昌尽快攻下穆家庄园,那么阴翼就必死无疑了。
此刻在一株柳树后面,段正纯口里嚼着鱿鱼干,而阴翼脸色微沉,低声道:“这信是你教她写的,你这人花花肠子怎么这么多,什么情愿跟你远走高飞,这种私奔的话你都好意思说出来,还有我的心里只有你,如此肉麻,一口一个阿笙哥哥,叫得真是亲切,写出这样的东西,你还让我过目,还敢说不是在成心气我?”
“子坚兄,你先消消气,写情书也是很费脑的,回忆美丽往事,重新拨动他的心弦,勾起那时甜蜜的感觉,表达出对他的爱意,最重要的是从文字中流露出真情实感,只有这样写才能打动他的心,让他奋不顾身的赶来与穆晚相见。”
段正纯轻轻笑道:“不过他们两人小时候的故事很丰富,穆晚写起来也很自然,你是不是特别嫉妒,那人不仅惦记着自己的未婚妻,而且两人之间还发生过那么多友爱的故事,你的心里肯定不是个滋味,我很同情你啊。”
“我根本就不嫉妒,她只是把唐季笙当作哥哥罢了,写这封信不过就是为了引唐季笙上钩,我现在心里只有高兴。”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我看今晚你能不能睡好觉?”
段正纯听到马蹄声,忙示意穆晚的两名贴身小婢站到身披斗篷之人的前面。
“晚晚,晚晚是你吗?”
唐季笙翻身下马,赶忙走过来,躲在树后面的阴翼恨得咬牙切齿,双拳紧握,目射怒火,真想马上宰了唐季笙这个混蛋。
“原来姓唐的叫她晚晚,好肉麻的名字哦。”
段正纯捂嘴偷笑,仍旧望着那边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