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节 云端看厮杀(三)
众臣听皇上这样说,都惊诧不已,这时王浑缓缓道:“皇上都做了表率,主动削减皇宫的用度,那么老臣岂能闻之无动于衷,太原王氏到时自会提供物资,只是不知皇上要派何人去督办河道治理之事?”
“尚书令,你觉得该派何人去督办此事啊?”司马衷微眯双眸,望向陈准。
乐广颔首回道:“不如就派华太守去济南督办此事,他最是爱民如子,我想为了两岸的百姓,华家也是愿意慷慨解囊的。”
此刻说这样的漂亮话,也就乐广能够无所顾忌的讲出来,因为他正想着如何把华荟从河内太守的位置上拽下来,偏巧司马衷执意要下令修河道,他也就有了主意。
当然他极善揣度圣意,司马衷既然把问题抛给他,大概也是想要把华荟调往别处去,毕竟华家这两年的行事有些张扬了,拒绝与韩家联姻的背后,就是党派之争,贾郭一党处处针对华家,河内郡之事确是华家出了纰漏,若是就这样让华家有惊无险,贾郭一党必会心怀怨恨,而削减打压老牌士族的这盘棋也将无法继续下去了。
当司马衷再次把目光落在华混身上,他才恍然大悟,绕了一圈子,原来司马衷在这里等着他表态,不管他愿不愿意,平原华氏都得硬着头皮接下修河道的差使,不仅要出人,还得出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平原华氏自会尽力协助督办河道治理,只不过我的弟弟并不善水利,恐怕有负皇上重托。”华混正色道。
郭彰在旁假模假样的故作思索状,然后微笑说道:“皇上,听闻卢尚书善于水利,我看可以派他担任都督,华太守任监运一同前往,必会事半功倍。”
“五兵尚书公务繁忙,岂可轻易离京,让都水使者赶赴督办就是了。”
崔随呵斥道:“昔年武库发生火灾,郭尚书率领百人只顾自保而不救火,还对着刘暾大怒,‘我能截君角也!’刘暾君当即回道,‘何敢恃宠作威作福,天子法冠而欲截角乎!’郭尚书与其举荐别人去修河道,不如亲往,也好给文武百官做个楷模!”
卢皓时任五兵尚书,也就是后来的兵部尚书,西晋置都水台,主官即称使者,以河堤谒者为都水台属官,而现任的都水使者正是王琼,来自太原王氏,乃王浑之侄。
面对崔随寒厉的目光,郭彰不禁冷笑道:“崔家人就会在殿前重翻旧账,我记得博陵崔洪过去好像与前任都水使者王佑亲近,因牵连坐罪被黜落,而王佑曾经因鞭打王府的属吏而被免官,然后贬斥出朝,搬家北芒山脚,早些年便病故了,刚才我倒是把博陵崔洪给忘记了,他赋闲在家多年,也该出来走动走动了。”
崔随面色有些难看,心想再与郭彰争辩下去也毫无意义,便选择了缄默,毕竟王浑就在殿上,他自然会站出来说话的。
郭彰见崔随沉吟不语,刚要提高声音继续说下去,却只听殿上有人咳嗽一声,却是王浑。
“郭尚书今日话有些多了,是不是你的儿子郭茂在临淄当太守做出了什么好的政绩,想要在大家面前宣扬一番?”
王浑双眼半睁半阖,淡淡道:“在殿前郭尚书都能含沙射影的指责我们太原王氏和博陵崔氏,那么在殿外更是不能通力合作了。”
郭彰一时语塞,贾谧倒是笑道:“皇上,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郭尚书自然忧思防汛之事,所谓关心则乱,言辞欠妥,其实并无恶意,大家同朝为官,自是不分彼此,一齐出力,平阳贾氏愿意出钱一同修缮河道,想来太原郭氏也正有此意。”
“臣确有此意。”郭彰连连点头道。
“郭尚书的脾气确实需要收敛一下了。”司马衷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道:“每个人的职务不同,想法可能也不同,有意见分歧很正常,但不要随便把陈年旧事拿出来说,彼此家族的颜面都不要了吗?”
“臣等谨记皇上告诫。”众臣皆颔首齐声道。
当殿上恢复了安静,尚书和郁突然禀道:“皇上,范阳郡太守成泰已经递上了辞呈,从去年到现在,已经先后有三位太守主动辞官了,这范阳郡已经和离狐县一般,无人愿意到此任职了。”
贾谧淡淡一笑,“这也怨不得他们,范阳郡涿县实在不好治理,幽州之地民风彪悍,派过去的官员哪里压得住他们,更何况卢氏子弟皆是尊崇儒学,祖上卢植更是名著海内的大儒,范阳卢氏可谓代代出名士,涿县有如此官宦世家,那些个官员只要愿意去卢家请教治民之法,又岂会辞官不做呢?”
“三位太守都干不长久,只怕就是与盘踞在当地的地头蛇有关,成泰刚正不阿,想要整肃府衙,偏偏有人从中作梗,甚至深夜派去自家部曲围住太守府邸,如此大胆,真是蔑视王法!”和郁愤然说道。
和郁和贾谧一唱一和,随之把范阳卢氏推上了风口浪尖,因为他们正在拐着弯的指责范阳郡望卢氏威逼太守成泰,倚仗家族势力,横行霸道,目无王法。
司马衷悠悠问道:“哦,竟有此事,那是谁家这么胆大妄为?”
“皇上,这只是范阳太守成泰的一面之词,不足取信。”温羡慌忙回道:“卢氏族人派出部曲,只是为了保护成泰的安危,只因幽州一带混入不少外族流民,暴动和骚乱时有发生,卢氏族人主动协助府衙,并不敢逾越法令。”
和郁低着头小声道:“真是纯属狡辩。”
“卢尚书,你可知晓此事啊?”司马衷微笑问道。
这一问,才让卢皓明白过来,郭彰提议让他去治理河道,正是司马衷的意思,也可以说刚才河内郡的案子只是为了撤掉华荟的太守之职,而现在和郁和贾谧的言下之意,正是在逼着他不得不离京去修河道,否则贾郭一党势必会咬死范阳卢氏族人意图残害朝廷命官这一罪行。
“皇上,臣虽然不清楚其中详情,但本家如此行事确实会惹人非议,臣也是深感惭愧。”卢皓颔首道。
第四百零七节 云端看厮杀(四)
“无妨,卢尚书做事向来有章法讲公平,从不会徇私,大概只是个误会而已。”
司马衷又瞥了一眼王琼,微微皱眉,摇头道:“只不过王琼才刚入都水台,太年轻,治理河道并非儿戏,派他去都督此事,朕还是不放心。”说着又用余光扫过卢皓。
卢皓眼神里划过一丝无奈,微微颔首道:“陛下,臣愿往济南,与华太守一同督办此事。”
“还是卢尚书心系两岸的百姓,懂得为朝廷分忧,比那些只会逞口舌之快的人强多了。”
司马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颜,又对华混说道:“工程款要尽快筹集出来,不可延误河道治理工程的进度。”
华混领命,心下却是苦不堪言,没想到司马衷早已设好了局,等着他们平原华氏和范阳卢氏一起跳进去。
当殿上再度安静下来,司马衷狭长的双目闪动着幽幽的光,投向跪坐在左边一直很安静的王衍,笑问道:“尚书左仆射为何如此沉默,关于陈留郡前任太守徐济之死,书令史丁弘已经全部招认了罪行,与王玄无关,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还紧绷着脸呢?”
原来陈留郡府丞骆况在狱中将徐济之死的真相和盘托出,书令史丁弘就是主使,因不满徐济处处压制他,才动了杀心。
不过王玄还是出了错,并且被桓协抓住了把柄,那就是王玄在陈留郡派人打死了几名不愿搬迁的百姓,因为他要扩建府邸,圈占民居,这件事虽然很快就被长史压了下去,扩建之事也暂时搁浅下来了,但总归是不光彩的事情。
“陛下,依老臣之见,眉子(王玄字)做事不够稳重,陈留太守一职还是交给有能力之人担任吧,就让他返回洛阳,以便听从他父亲的教诲。”
王戎叹息一声,似乎对不成器的王玄已经无话可说了,更觉得王衍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是把琅琊王氏的颜面丢尽了,如今还得他亲自上朝来收拾这烂摊子。
昔年南郡太守行贿刚升任侍中的王戎,后被司隶校尉刘毅纠察弹劾,因王戎并未接受贿赂才没有论罪,不过从此为清议所鄙,名声受损,后来王戎任吏部时,想要创建甲午制,但凡选拔人才,先让被选者治理百姓,用以考察他的治民能力,然后再授官擢用,却被傅咸弹劾,幸而他与太原郭氏有姻亲关系,才没有被免官。
由于甲午制要求各个阶序的选用之人须先经过外出治民,朝廷原来的升迁秩序大受影响,西晋时期选官本来就是重内轻外,高门士族子弟长期居于洛阳任职而不愿外放,朝中存在不少缺乏外官资历的官员,甲午制正是为了解决各阶官员排斥外任这一问题。
就在去年吏部尚书刘颂还提出了建九班之制,意要取消官僚通过“傍转”以积累仕进资历资格的规定,这是力度更大的职官制度改革方案,这种釜底抽薪的方式显然与朝廷权贵士族的利益有着严重的冲突,很难施行下去。
这些年的宦海沉浮,王戎早已经看淡了名利,更清楚如今的皇上想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把老牌士族逐一剔出朝廷中枢,他这个皇帝才能有更多的决策权,可这又谈何容易呢?
接下来在殿前便是对益州平叛的论功行赏了,裴頠举荐钟雅担任中书郎,有王浑坐镇,即便钟雅没有多少资历,但是他的进阶之路依旧顺畅,那是因为除了有攻破剑阁之功,还有来自王浑给他的支持,钟雅在获得爵位和食邑之外,还得以成功挤入了中书省。
而裴宪则出任青州刺史,因皇上已经召山简回洛阳,就任卫尉,石崇却转任太仆。
左卫将军则由徐宁担任,典兴作为他的属下,领虎贲部督,这是司隶校尉许奇亲自举荐的,至于城门校尉一职,皇上听从了贾谧和郭彰的意见,让监军郭正返回洛阳后就任。
今日乐广心情大好,因为终于可以把和演从豫章调回来了,他只需要在河内郡待上一两年增个履历,回到尚书省任职也就顺理成章了。
张华却借机把征西军司张轨踢到了会稽郡做太守,那里可是江东的领域,指定不会给张轨什么好果子吃。
雨仍旧未停,朝堂上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也正在持续着,而此刻在任家却聚集着几名少年,正是任远、崔意、陆玩还有姗姗赶来的卢琛,他们正坐在翠竹堂内,似乎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过气氛很怪异。
“听说季钰兄和山家的一名庶子成为了好友,还真是稀奇。”
任远唇畔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却转向立于水榭边撑着伞的少女,她不时旋转着伞柄,转的或快或慢,变出伞花,雨珠飞溅起来,她的脸上洋溢着青春活泼的笑容。
“他应该是去了陈留郡,到徐济的旧宅里走一走,他的心结总算是解开了。”
卢琛微嗅着茶水的清香,今日烹茶所用之水正是雨轻在前年收的梅花上的雪,香气高雅,口感绝佳,也是雨轻看到他们都在,才特意取出来烹茶给他们品尝。
“士瑶兄,我发现公安兄书房里有一只纸鸢,他把它当成了宝贝,不许别人碰,说是去年误闯入畋猎场替他挡了灾,这么看来做纸鸢之人和他真的很有缘分。”
崔意阴阳怪气地道:“好像有人前几日送了雨轻一只蝴蝶纸鸢,做工精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呢?”
“既然已经替他挡过一劫,那么再留着那纸鸢也无甚意义了。”陆玩很是不屑的说道:“我是被雨轻烦不过,才勉强做了一只纸鸢,不像有些人专会投其所好,送什么竹根雕,花的心思真是多。”
崔意的眼底迅速掠过一丝诡异,沉声道:“士瑶兄,你不会武功,不然我倒是很愿意与你比试一下剑法。”
陆玩把盖碗放回桌上,随意笑道:“不知你和子谅兄谁的剑法更胜一筹呢?”
崔意并没有答话,只是轻笑一声,卢琛则直接站起身,原来雨轻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第四百零八节 雨中合唱 献给少年
“你让子初兄把我们请过来,不会又在动什么歪主意吧?”卢琛微微一笑,看她脚步急速,便投去关心的目光,“台阶上有积水,小心滑倒。”
雨轻眼眸清澈,含笑道:“今日我穿了新赶制的油靴,那种棠木屐我实在穿不惯。”
卢琛打量着她脚上穿着的油靴,是用木片做底,木底钉钉子以防滑,靴面用细绢制作,外面涂着一层蜡。
这种油靴在隋唐时出现,到宋元时流行,雨轻命人赶制了一双,虽然没有现代的橡胶雨鞋穿着舒适,但是比踩着棠木屐好多了。
“你们若是喜欢,我再让人多做几双送与你们好了。”
雨轻依旧一身宽袍大袖,拂了拂衣袖上的小雨珠,然后接过墨白递上来的青瓷盖碗,悠闲的品茗赏雨景。
雨轻日常出行都是男装,甚至在她的衣柜里放着四季的男装比女装还要多,周甯总是说让外人瞧见了,还以为裴家又多了一位小郎君,不过雨轻已经习惯穿男装了,毕竟男装更便于行走。
“站在对面亭子里的是些什么人?”陆玩微微皱眉,轻声问道。
在悠然榭中,年轻的男男女女站成了两排,怜画还在与他们说着注意事项,而伴奏人员也陆续走了过去,几名胡姬和琴师夹在其中。
雨轻笑道:“他们都是歌手,马上就是大合唱的第一次试演。”
“十个人一起唱吗?”任远好奇的问道。
雨轻点头道:“因为是试演,所以合唱人数并不多,如果效果好,以后可以尝试着弄个百人大合唱,但是我最期待的还是可以举办一次千人大合唱,那定是空前震撼的。”
崔意看她这么大口气,便调侃道:“待会他们要是唱的不好听,让我的耳朵备受煎熬,我就让覃思把他们一个个丢到水里去,以后我去菊下楼吃饭也得免费,以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雨轻立即纵起了小脸,把下巴往上一扬,一脸的不屑一顾,转而坐到任远和陆玩中间的那个空座位上,又看向任远,问道:“小姨夫(卞壸)和公安哥哥怎么没有来呢?”
“也许是有事耽搁了,应该会赶过来的。”任远淡淡笑道:“不过世道兄和道幼兄他们今日去了金谷园,好像准备泛舟听曲,也是别有韵味的。”
雨轻垂下眼帘,略显失落,耳畔却传来慢条斯理的话语声,“精不精彩还未可知,你就想着把大家都请过来,如果这合唱演砸了,到时候你如何下得了台,也就是子初兄肯容忍你的任性胡为,刚才道儒兄可是说了,要把他们通通扔进水里面去喂鱼呢,我想子谅兄的想法也是如此,他们可没有耐心听不悦耳的声音。”
“士瑶哥哥又不精于音律,也要这么挑剔吗?”
雨轻在喉咙里嘟囔了两句,刚拿起一个橘子,就被陆玩抢了过去,然后又挑了一个橘子递到她手上,说道:“傻瓜,连个橘子都不会挑,这样子的才会比较甜。”
雨轻撇嘴道:“你才是傻瓜呢,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的人,以后你要是遇上了什么危险,我可不会保护你的。”
陆玩听到后,顿觉好笑,“雨轻,你有能力保护别人吗?我看你能顾好自己就很不错了。”
不想雨轻根本不生气,自顾自地说道:“百炼千锤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我最喜欢这首讽骂诗了,它骂尽了奴颜婢膝、趋炎附势之人,骂出了高境界,多一分就过,少一分却不够解气,有些人表面上对你好,背地里却捅你一刀,而士瑶哥哥为人正直,总是当面指正别人的错误,因为我知道你这是出于善意,所以我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任远忍不住笑道:“雨轻,这样刁钻的诗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崔意就坐在陆玩旁边,挨近他低声道:“真是可惜,你这么好心的帮她挑橘子,她竟然全然不懂,还以为你是在打趣她,这算不算是弄巧成拙呢?”
陆玩没有理睬他,直接剥开手里的橘子,取出一瓣放入口中,果然是酸的很,不过他还是勉强吃了下去,心想自己才是那个大傻瓜,喜欢上一个榆木脑袋,偏偏她的周围全都是难对付的人。
而雨轻又开始同卢琛和任远讲着建造图书馆的事情,任远已经答应了雨轻,他也会组建一支抄书小队,帮着他们一起抄录书籍,当然卢琛到时也会派人从旁协助。
此时的惜书和怜画就撑着伞站于水榭边,她们二人是不敢走进翠竹堂的,因为那里面的氛围时不时就会变得僵冷,就连顺风也不愿进去,但凡崔意在的地方,她唯恐避之不及,只有梧桐留在那里伺候。
“雨轻小娘子真是厉害,能周旋在他们之间,游刃有余,还完全不是以女儿的姿态,与他们谈天说地,邀请他们当合伙人,除了我家小娘子,恐怕没有哪家的士族女郎能够做到这一点了。”
看到怜画一脸崇拜的样子,惜书便道:“雨轻小娘子说过,‘心里很苦的人,只要一丝甜就能填满,’自从雨轻小娘子返回洛阳后,她就把心里的万般痛苦掩藏起来,微笑面对每一天,这些小郎君也是真心对她好,就是不知再过两年会如何了,他们还会继续不求回报的对她这么好吗?到时候他们的存在,会不会让雨轻小娘子感到为难?”
“惜书,到那时你早已经嫁入季家了,就是雨轻小娘子为难,你也是看不到了。”
怜画好笑地道:“你真是瞎操心,雨轻小娘子谪仙一般的人物,喜欢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过能入得了我家小娘子法眼的人可是屈指可数的。”
她朝翠竹堂那边努努嘴,又掰着指头数了数,然后笑道:“季钰小郎君和彦胄小郎君尚未返回洛阳,公安小郎君也还没到,至于茂弘小郎君就不好说了,也许他待会也会出现的,而傅家小郎君和祖家小郎君同小娘子的距离就有些远了.......”
两个小婢女就在伞下窃窃私语着,雨声减小,不过却从悠然榭那边渐渐传来悦耳动听的歌声,在不远处有两位少年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伞微微抬起了一些,他们的脸庞也逐渐清晰起来,正是张舆和王祷。
雨中荡漾起优美的旋律,男女合唱很是新颖,歌词更是触动着聆听者那最柔软的地方。
“换种生活,让自己变得快乐,放弃执着,天气就会变得不错。每次走过,都是一次收获,还等什么做对的选择,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时间只不过是考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眼前这个少年,还是最初那张脸,面前再多艰险不退却........”
雨轻想要把这首《少年》送给他们,不管未来之路如何,只希望他们的初心不变。
歌声止,雨停了,天空中出现一道绚丽的彩虹,少年们仰头望向天空,他们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第二卷告一段落,还有一个关键角色尚未登场,在第三卷虎啸龙吟篇,他将惊艳亮相,时光荏苒后女主也将踏上全新的旅程,许多人和事也在随之改变,女主有了武功傍身,那么第一个与她切磋武艺的人又是谁呢?在洛阳城内举行的天下第一比武大会,又将会发生哪些精彩的故事?
东宫太子的命运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阴谋,也许从历史来看,司马遹只是一个阻挡别人拥有权力的拦路虎,只有被铲除的命运。
看女主如何在动荡不安的西晋末力挽狂澜,改变历史的车轮,各位书友敬请期待。
第一节暗夜之影(一)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许多人和事都在不经意间慢慢的变化着,就像朱自清的那篇《匆匆》中所言,日子为什么会一去不复返呢?
——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一处采矿场建在幽潭附近,这里山势险峻,峰峦苍翠,到了黄昏,裘管事送一名青衣少年来至山脚下,微笑道:“雷寨主,你放心好了,夜里不会叫他们作工的,都是寨子里的兄弟,偶尔有几个偷懒耍滑的,被工头们瞧见也是一顿臭骂,咱们在这里干活拿的工钱可是足足高出外头一百文钱,领着这么丰厚的薪水,他们要是再不肯出力,就连他们的老子娘也饶不了他们的。”
“让裘叔做采矿场的管事,我很放心,上回听婶婶说你们的儿媳刚添了个白胖小子,我让人带了一篮子鸡蛋和红糖,墨瓷说女人坐月子可以喝一些清炖老母鸡来补身子,我就命人买了几只老母鸡一并送给婶婶她们了。”
裘管事连连笑道:“我那婆娘昨日还埋怨说,自己当年生完孩子第二天就下地忙前忙后的了,可是遭了不少得罪,如今日子好过了,倒是让这个儿媳享上了福,她唠唠叨叨一整夜,我真是拿她没办法.......”
听着他絮叨起过去日子的艰难,话语间无不流露着对家里头婆娘的愧疚,青衣少年便宽慰他两句,寨子里的百姓自从来到洛阳,在矿场工作,日子也变得好过许多,以后自然会越来越好的。
这名少年正是雷岩,在去年有官府的人前去围剿她的山寨,她在山寨附近都设置了埋伏,致使那批官兵未能成功围剿了他们,不过那个地方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正好雨轻写信给她,想要她帮忙,她不假思索的就带领着山寨百姓从昌邑赶到洛阳投奔雨轻,这是出于对彼此的信任。
近两年以来她们互通书信,早已成为了可以推心置腹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在雷岩那里,雨轻切实感受到了江湖女儿的豪情,而在雨轻这里,雷岩却看到了这般另类的高门贵女,没有傲慢的姿态,经常穿男装出行,与各家士族子弟无所顾忌的谈天说地。
有时候雷岩都觉得雨轻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女儿身,或者说雨轻与那些年轻的郎君太过相熟,口里总是叫他们哥哥的,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心里是否把她当作妹妹看待了。
在目送雷岩的牛车离开采矿场后,裘管事就转身走了回来,又与两个夜间巡视的壮汉交代了几句,他便快步走开了。
苗刚和苗烈是亲兄弟,一个排行老三,一个排行老四,轮到他们俩今天巡夜,另外的两个哥哥苗威和苗猛则是明晚值夜,这会子他们应该早就回家歇息去了。
这时苗烈从怀里掏出妹妹苗湘湘给他们烙的大饼还有用油纸包着的半只鸡,把饼子扯开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苗刚,又舔了舔自己手上沾着的芝麻。
“三哥,咱娘今早又说要给湘湘在这里找个婆家的事情了,她也老大不小了,我看乌管事的儿子就不错,每回湘湘给咱们送饭菜来,那小子立马屁颠屁颠的跟在湘湘后头献殷勤,要是湘湘跟了他——”
苗烈说到此处又啃了一口饼子,不料苗刚直接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虽然没太用力,但是苗烈手里的半张饼子掉落在地。
“尽说屁话,你也不想想那姓乌的臭小子连私塾都没念过,斗大的字认识不了几个,能配得上咱家妹子吗?”
苗刚翻着白眼训斥道:“要是娘哪天让你娶那个村东头二愣子家的女儿,再不然就是那个铁柱的妹子,笑起来露出大牙花子的,你乐意不乐意?”
“三哥,我是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起真来了?”
苗烈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蛋子,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半张饼子,甚觉可惜,叹息道:“我也是替湘湘着急,总不能让她真的一辈子不嫁人吧。”
苗刚又把自己的饼子递给他,没好气的说道:“快吃吧,下次别让湘湘来送饭了,她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整日出现在矿场这样的男人堆里算什么,嫂子那人也忒懒了,大哥也是个没气性的,回头让咱娘好好说说她,总端着那乡绅家女儿的清高款儿,算怎么回事,咱们家不比以前了,她这个做大嫂的还是这么不明事理。”
“三哥,你说今晚还会不会出现那个鬼影?”苗烈啃着鸡腿,目光却投向那片密林处。
“哪来的什么鬼影,赶紧吃,待会我去巡视那边,这边就交给你了,裘管事刚才还说让我们再辛苦两日,马上就会另外调来十几名护卫,到时候咱们兄弟也可以休息两天了。”
苗刚从嘴里吐出一个鸡骨头,然后站起身,怀中抱刀,又说道:“四弟,咱们虎威武馆虽然没落了,但骨子里的精神气不能丢,论家境和势力我们是不如那个人,可若是他执意与我们苗家人作对,那我手里的刀可不听什么化干戈为玉帛的狗屁话了。”说完就大步走开。
“三哥今日无故发什么牢骚呢,湘湘好不容易舍得往饼子上洒了点芝麻,我还没吃一口,饼子就掉地上了。”
苗烈摇了摇头,把油纸包里最后剩下的一点鸡皮全都倒入口中,心里头想着准是三哥在傍晚吃大锅饭的时候被寨子里几个喜欢挑事的毛头小子戏弄了,看在雷寨主的面子上,他才没有动手收拾那几个人,不过心里肯定窝着火。
“不搭理就完事了,跟他们较什么劲儿,一群生瓜蛋子,自己讨不着媳妇还憋着一肚子坏水,就他们长得那个磕碜样子给我家湘湘提鞋都不配。”
苗烈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拿衣袖擦拭了两下五尺长刀,猛然间从对面草丛中蹿出来一只野兔,他拍腿大喜道:“明天的下酒菜有了。”
那只野兔很是机警,迅速朝东边逃窜,苗烈喜滋滋的抄起长刀就追了过去。
夜空中的那轮新月被轻云薄雾笼罩着,氤氲中只见一个黑影迅疾掠过,残剑寒光一闪,枝杈摇晃,宁静的夜骤起波澜.......
第二节暗夜之影(二)
晨光初照屋梁,铜镜前并未有人在梳妆,屋内摆放着一面很大的穿衣镜,镜中俊美的小郎君用玉簪束发,月白色打底长袍上绣着金色银杏叶,外罩轻纱,手中执扇,风度翩翩。
“雨轻小娘子,平时你也不喜对镜描眉画红妆,不如就把桌上的紫檀镜匣和胭脂水粉都收起来好了。”
怜画端过来一杯自制的凉茶,她一边拿着鹅毛扇在旁给雨轻扇风,一边小声嘟囔着:“到底四老爷准备何时动身去避暑别院,听管事的说那个伏羲山有许多瀑布深潭,树茂花香,甚是凉爽,雨轻小娘子之前说的那个承德避暑山庄又是在哪里啊?”
“那个山庄在如今还没建造出来呢,不过你也不用天天问,到时候肯定会带上你们一起去的。”
怜画一脸欣喜,其实自从她被墨瓷买回来伺候雨轻小娘子,就没有离开过洛阳城,她也记不得自己父母的名姓了,更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不过她也从来没有想念过这些所谓的亲人,因为在她心里,有雨轻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雨轻拿着折扇,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梳妆台前,视线落到那个象牙雕花卉香盒上,笑问道:“这香盒是谁送来的?”
“这是子初小郎君昨日派墨白送甜瓜时一并带过来的,雨轻小娘子不是说那个叫做哈密瓜,墨白还说这甜瓜是西域贡品,很稀罕的。”
雨轻点点头,拿起那香盒,仔细端详着,淡笑道:“这些造型别致精巧的香盒置于书斋案头当作摆件也是很好的。”
“嗯,屋里现今都有十多个香盒了,还有像前年过年时季钰小郎君差人送来的玛瑙按摩器和刻铜墨盒,子谅小郎君送的羊脂玉凫衔灵芝镇纸,去年士瑶小郎君送的青玉全莲荷叶洗和青玉山峰笔架,道儒小郎君送的芙蓉石雕刻的何仙姑小摆件......都是些新奇精致的小玩意,他们要是再送来,我看屋里都快要放不下了。”
怜画说了一大通,这两年过节时他们都会送来一些小礼物,裴府各房的孩子都有份,因为他们几家的小郎君或多或少都与裴府沾着些亲,如果单独送雨轻礼物,未免太惹眼,就只好借着给各房的小孩子们送礼物的机会,顺带着也有雨轻那一份,孰不知送雨轻礼物才是他们最主要的目的。
已至春末夏初,天气开始有些热了,怜画刚才为了做凉茶,还特意跑到负责采买的范大娘那里取来枇杷叶和甘草,又在小厨房里烧水熬煮,连个穿堂风都没顾得上,就赶着把凉茶端到雨轻的寝室,这会她用手帕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细的汗珠,然后开心的对着铜镜照了两下。
雨轻仔细瞧着她,只见她梳着双平髻,左边发间戴着星星点点的蓝蝴蝶发簪,若隐若现,倍显活泼清秀。
“雨轻小娘子,季家郎君去年盘下来的那家食肆生意越来越好了,就像松花蛋和煎饼果子,每日都会有人去那里排队等着买,惜书准备再过些日子就推出那个豆腐乳,他们夫妻俩的干劲很大呢。”
虽然惜书早已脱去奴籍,嫁给了季玠,但是现如今就住在洛阳城东周街季家的老宅子里,怜画总是会时不时的去看望她,季氏一门已经重回到士族行列,他家的生意也都另外请了掌柜来打理。
“今日雨轻小娘子是不是要去图书馆看书呢?”怜画知道雨轻一旦换上男装,自是要出府去的。
雨轻摇摇头,笑道:“出城去看看别墅区,顺便找郭璞探讨一下有关风水方面的问题。”
怜画嗤嗤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小声道:“大忽悠和小忽悠。”说着就提裙走出去吩咐小厮备牛车。
“既然要忽悠,那么先忽悠谁好一些呢?”
雨轻在脑海中盘算着,除去提前送给熟人的几套别墅外,应该怎样向顾客推销房子,才能刮起购房的热潮,这确是一个难题。
待雨轻出了裴府,牛车便径自朝宣阳门驶去,途径夕照街,就望见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妙龄女郎,身穿黄娟质地的对襟襦裙,梳着流苏髻,怀里抱着一盆花,花葶挺拔,玉白色的小花随风颤动着,她正在与摆摊卖花的老翁讨价还价。
“老翁,这盆蕙兰就十文钱卖与我吧。”女郎堆笑道。
老翁连忙摆了摆手,额头上的皱纹立时变得更深了,把那盆花又抢了回去,瞪了她一眼,说道:“你这小丫头真是的,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花至少卖一百文,你出的十文钱只够买对面的卖货郎担子里挑的什么针线和首饰头面的,去吧,去别处挑去吧。”
“那就再加五文,总共十五文,怎么样?”女郎绷着俏脸,很认真地道:“我是真心喜欢这盆蕙兰的,你这人做生意怎么这么死板,就便宜一点卖给我好了。”
“小丫头,一分钱一分货,我这盆蕙兰可是这整条街上品相最好的,算你有眼光,你如果真想买,那就给五十文拿走。”老翁笑得绵里藏针:“钱没带够也不要紧,回家去给爹娘再讨要几十文钱,这盆花我可以给你先留着。”
女郎从钱袋里倒出十几个铜钱,数了数,一共有十七文,她忍不住说道:“我就带着这么多,十七文你若还是不卖,那就算了,这些钱还是我省了两个月才攒下来的,原想着去买点松花蛋带回去给我娘和哥哥们尝个鲜的,也就是我稀罕这盆花,没想到你却卖的这么贵。”
“看你年幼,我老头子才给算的你最低价,要是再少就赔钱了。”
老翁眯缝着眼睛,摇晃着蒲扇,老脸上露出奸商的笑容,似乎算准了这女郎不会就此转身走人,一百文就快要到手了。
这女郎刚转身没走两步就又走回来,从手腕上褪下那个银手镯,执拗地道:“这银手镯应该足够买这盆花了吧。”
“这勉强可以。”老翁捋须点了点头,刚想要伸手接过来这银手镯,就被一只纤秀若兰花的柔荑拿了过去。
老翁微怔,却见那丫鬟打扮的姑娘直接把银手镯还给了女郎,然后轻笑道:“你可真会做生意,打量人家小姑娘是外地人好骗,拿着白花鸢尾当作蕙兰来卖,以为别人都不识货吗?还敢卖一百文,这盆花连十文钱都不值。”
第三节暗夜之影(三)
“啊?这难道不是蕙兰?”女郎诧然,不觉气恼,嗔问道:“还真是无奸不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编谎话骗人呢?”
这姑娘正是阿兜,她对那女郎道:“如果你想要买蕙兰,就去彩虹街上的花店买,那里不仅价格实惠,而且不会有假。”
那老翁瞥见停在街边的那辆牛车,车后还跟着一队护卫,看阿兜定是来自大户人家的丫鬟,马上换了一副面孔,赔笑道:“是老头子记糊涂了,这什么花叫什么名,我这个老头子哪里弄得清白呢?”
“谢谢你,我叫——”
就在这时,一个少女唤道:“湘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阿兜扭头一望,就见一名翠衣女郎珊珊走来,这女郎梳着垂鬟分肖髻,手挎竹篮,走到苗湘湘身边,就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煎饼果子,得意的笑道:“我排了老长的队才买来的,这个是给你的。”
“花姑,你不是想买针线做女红吗?”苗湘湘拉起她的手,又冲着阿兜略微笑了笑,然后就和花姑快步朝对面街上走去。
坐在牛车里的雨轻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含笑自语道:“看起来季冬阳那家食肆生意很不错。”
顺风也正坐在车夫旁边吃着煎饼果子,她比较喜欢吃中间夹的那张薄脆,又香又脆,不过她一向喜欢吃香的东西,就像麻花,没事就会吃两根,当然在季冬阳那里也卖这种麻花。
阿兜早就望见了雨轻,便走了过去,略施礼道:“雨轻小娘子,我家小郎君正要去荀家,听说谢家郎君来洛阳了。”
雨轻笑道:“阿兜,今日我没有带着甜甜出府,改日你可以抱着小奶狗来裴府找甜甜,她很是喜欢看小奶狗赛跑,难得你和甜甜聊得来,她昨日还念叨着阿兜姐姐好几日没来裴府了。”
阿兜浅浅一笑,那秀丽的脸庞和甜甜长得还真有几分相像,望着对面王家的牛车,雨轻在心中思忖着,荀宓的亲事在去年就议定了,正是陈郡谢裒,今年他们就要完婚了。
谢裒此番是被琅琊王司马睿派来洛阳做慈善的,近几年来琅琊王都会从自己封地的租税中拿出几百万钱,用来接济贫穷的百姓,去年并州发生蝗灾,草木尽枯,人畜饥疫,琅琊王还主动捐出许多粮食,当时受到朝廷上下一致的赞誉。
现任中书郎的钟雅在前些天告诉过雨轻,兰陵萧整辞去了淮阴县令一职,司徒左长史荀组向王戎举荐了他,征辟他为右长史,而荀组则出任荥阳太守。
荀组是荀藩之弟,荀邃的四叔,早年琅琊王司马睿待在洛阳之时,与荀组交情很好,在历史上荀组在东晋位列三公,算是对司马睿忠顺的臣子。
既然陈郡谢氏与颍川荀氏联了姻,那么他们在有些利益上应该会达成一致。
当牛车驶出城去,雨轻隐约就听到从车子后面传来笑语声,她掀帘朝后面望去,正是花姑和苗湘湘,她们坐在驴车上,花姑正捧着一个桃子吃,而苗湘湘就对着她讲刚才那个坏透了的卖花老翁。
花姑的父亲叫乔澹,是采矿场的一名管事,常年在古掌柜手下经营酿酒作坊,是古掌柜的心腹,后来才被调到采矿场,是专门负责后勤的管事,因乔家与苗家住的很近,花姑和苗湘湘经常坐在一处做女红,久而久之就成为了好闺蜜。
“湘湘,你哥哥今早是不是没有回家啊?”花姑已经啃了半个桃子,看到苗湘湘整理着丝线,便问了一句。
苗湘湘没有抬眸,继续摆弄着手里的丝线,半开玩笑似的说道:“你指的是我哪位哥哥啊?”
花姑脸颊微红,压低嗓音道:“湘湘,你就会取笑我。”
“三哥和四哥昨晚都留在采矿场巡视,今早确实没有回来,也许是场上有事,午时肯定会回来的。”
“是这样吗?可我昨夜右眼皮老是跳,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花姑狐疑道。
忽然从前面传来马蹄声阵阵,顺风神色微变,快马加鞭朝这里赶来的正是雷岩。
“雷岩怎么来了?”顺风纳闷道。
马蹄声止住,雷岩翻身下马,疾步走至牛车前,雨轻也掀起了车帘,她探过身贴耳几句,雨轻脸色骤变,心道:裘管事昨夜死了,难道说采矿场已经被人注意到了?
“此事有些诡异,我正要准备进城与你商议对策——”
雷岩话未讲完,偏头望向后面,觉得苗湘湘有些眼熟,不过一时记不起她的名字了,苗湘湘却慌忙跑过来,问道:“雷寨主,是不是我三哥和四哥巡夜时出了什么事?”
听苗湘湘这么一问,雷岩才想起她来,眼前之人正是苗家的小女儿,便沉声道:“你不必担心,他们俩倒是没事。”
苗湘湘微微点头,长呼出一口气,再看向车内的雨轻,俊美非凡,一身贵气,她不由得低下了头。
“阿岩,带我去采矿场看看吧。”雨轻淡淡说着,又放下了车帘。
雷岩立时飞身上马,顺风示意车夫加速赶车,而苗湘湘也坐回到驴车上去,一脸沮丧的说道:“那牛车里坐着的是位小郎君,原来雷岩已经有心上人了。”
苗湘湘的四哥苗烈一直暗恋着雷岩,如今看到了那位谪仙气质的小郎君,她顿觉自己的四哥完全没戏了。
“雷寨主长得那么俊俏,被哪家的小郎君看上不是很正常吗?你瞧瞧在牛车前后的那些随行护卫,这么有派头,肯定是士族子弟了,我爹最常跟我提的就是邻近那个杜康村里的马家女儿,去年给士族子弟做了妾室,给马家长了脸,连我娘也天天在我面前唠叨个没完,说什么人家闺女多么有出息,攀上了高枝......”
“待在高枝上很好吗?要是哪天从上面摔下来呀,肯定会更惨的,就像前两年给那个俞伟光做小妾的燕燕姐姐,她可是我们村子里长得最俊的姑娘,谁能想到那个俞伟光竟然服毒自尽了,燕燕姐姐也陪着他一块去了,反倒是那个群芳馆的白菡卷着钱财跑路了。”
花姑把桃核随手一扔,摇头叹息道:“鸡窝里就飞不出金凤凰,有那福份也没命去享,更何况那些个士族子弟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对他们来说,漂亮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哪里会对谁动真感情,也就是图个新鲜而已。”
苗湘湘点点头,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因为自己家只是个开武馆的,很少与官场中人来往,更没机会接触到士族子弟,不过这几年在她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个人,那个人会不会是士族子弟呢?但愿他不是.......
第四节 暗夜之影(四)
自从在幽潭附近建采矿场以来,雨轻只来过一次,大都是交给雷岩管理,古掌柜只是会定期查看账簿,在这里悄悄开采铁矿用以制造兵甲,四周有密林环绕,雷岩还派寨子里有些身手的猎户来回巡视,就连山野村夫也是进不来这里的。
当雨轻她们一行人来到采矿场,管事乔澹带了七八个工头候在山脚下,而古掌柜快步走至雨轻跟前,回禀道:“今早我已经命人在厅门口看守,阿澈已经出去追查凶手踪迹了。”
雨轻目光扫过乔澹他们,正色道:“古掌柜,把采矿场的大小管事和昨夜负责巡逻的人全都叫到偏厅,我有话要问他们。”
古掌柜微微点头,然后转身摆了摆手,示意乔澹和工头们先去做事,雨轻却在这时叫住了乔澹,说道:“乔澹,你随我去看看裘大隐。”
裘大隐和乔澹两个人都是这个采矿场的大管事,只不过裘大隐是雷岩山寨里少数能识文断字的人,在寨子里当个私塾先生,他曾与雷岩的父亲结拜为兄弟,颇受寨里百姓的信赖和敬重。
在雨轻走进裘大隐遇害的前厅内,就望见那具缺了右臂的尸身正躺在血泊中,厅上并无其他毁坏之物,更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裘叔只会用笔墨,不会使刀枪,根本无力反抗。”雷岩神情黯然的说道。
乔澹却低声问道:“雷寨主,既然裘管事不懂武功,腹部上那一刀已经足够使他丧命了,为何还要再砍去他的右臂呢?而且还把右臂带走了?”
雷岩微微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忿恨,沉声道:“应该是他右手里握着重要的东西,凶手情急之下便砍去了他的右臂。”
“这也说不通啊,从死人手上抢东西是最容易不过的,哪里需要砍掉手臂,除非他的右臂上——”乔澹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难道裘大隐手臂上有纹身?”雨轻霍然转身,看向雷岩,她也是面带惊愕。
雨轻又把目光移向乔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也从来没见过裘管事在人前赤着胳膊,不过凶手潜入这里,要么是寻仇,要么就是偷取什么要紧东西,那间书房里除了一些账簿,还有工人们的考勤值班记录,古掌柜已经检查过一遍了,什么也没少,就单单少了裘管事的右臂,想来还真是奇怪。”乔澹颔首回道。
雷岩沉吟道:“裘叔这人很斯文,不会像绿林道上那些人或者蛮夷一样为了标榜自己而去纹身。”
中国古代纹身之人,多是社会下层的江湖人士或是做为刑罚,对犯人施以黥墨,当然在古代少数民族地区,在身上纹刺各种花纹,都与所在族的图腾有关。
雨轻直接转入前厅后面的小书房,这里却是被翻的乱七八糟,她的心里也在犯合计,凶手到底在找什么呢?还是与裘大隐有私仇?
“阿岩,裘管事是哪里人士?”
雨轻从小书房走了出来,又来到裘大隐的身前,俯身仔细瞧着他的伤口处。
雷岩略想了一下,回道:“听我父亲说过他好像是从辽东流落至青州的。”
“看他的长相应该是辽东人。”雨轻又问道:“可有通知裘管事的家人?”
“我已经命人把裘婶和他的儿子儿媳带到偏厅了。”雷岩低声回道。
方才裘婶趴在地上恸哭的场景,让雷岩再次回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不禁心绪难平。
雨轻看出雷岩神色有变,就抚上她的肩头宽慰了几句,刺客的出现应该是早有预谋,不必过度自责,裘大隐遇刺身亡之事自是要彻查清楚的。
雷岩笃定的点头,她欣赏雨轻的睿智,更相信雨轻有这个能力,雨轻之前同她讲过临淄的几起案件,暗害自己父亲的幕后真凶并非是北海郡府衙的小吏聂林,聂林只是个受人指使的小角色,他的背后却是齐王和东海王,正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才造成山寨百余人全部无辜丧命,为了替自己的父亲和山寨百姓报仇雪恨,雷岩才毅然选择和雨轻站在一起,共患难,同进退。
当雨轻和雷岩来至偏厅,却见一位少妇正搀扶着自己的婆婆起身,少妇眼角含着泪花,而那个身材粗壮的小伙立时擦了两把眼泪,老妇却泣不成声地迎上来,跪倒在雷岩脚下,哭道:“雷寨主,你可要为我家可怜的老头子伸冤啊。”
雷岩的前额上已沁出汗来,可还得强作镇定,如果她也慌了,这一大家子人可就六神无主了。
“我们自会尽全力找寻凶手,不会让裘叔枉死的。”
雷岩想要搀扶她起来,怎料那老妇人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眼泪汪汪地用哀求的语气道:“我家老头子一向本分,从来不与人结怨,在寨子里教书育人,怎么会有人对他下此毒手?这好日子才过几天啊,让我这个老婆子怎么活下去......”
“娘,你就别再哭了,让雷寨主静一静。”小伙在旁劝慰道,看到雨轻也缓步走来,他忙躬身施礼。
乔澹示意那小伙赶紧把老妇人扶起来,雨轻扫过站立一排的大小管事和苗家兄弟,玉面一肃,问道:“昨夜是谁在矿场巡逻的?”
苗刚和苗烈慌忙站出来,苗刚先开口回道:“是我和弟弟在巡夜。”
雨轻柔柔亮亮的眼波向他淡淡一瞟,轻轻说道:“那就把昨夜你们看到的和听到的情形仔仔细细的说一遍,不可有一处遗漏。”
“呃......是......”苗刚思忖良久,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他连个鬼影都没有瞧见,而且是真的没什么动静。
苗烈看见雷岩就站在雨轻身边,时不时附耳低语几句,举止很是亲昵,心里就有些吃味,便踏出两步,干脆的回道:“昨晚很是安静,并无任何异常,要说鬼影,我倒是见过一次。”
雨轻抬眼看看他,淡淡说道:“你叫苗烈,巡夜时竟去逮野兔,准备拿来炖了吃还是烤了吃?”
苗烈心气不平,一听这话,立即解释道:“逮兔子可不算擅离职守,因为就在矿场边上,射一箭的功夫,根本不影响巡夜,况且我这人耳力极好,有任何风吹草动的,我都能察觉到。”
雨轻打量着苗家兄弟,因为他们并不算是山寨中人,雷岩之前讲过他们的事,不过偏偏在他们巡夜之时有刺客潜入矿场还杀了裘大隐,他们自然也是嫌疑人之一,更需要重新审视他们的身份来历。
第五节 暗夜之影(五)
苗刚察觉出雨轻投来的怀疑眼光,思索良久,颔首回道:“幸蒙雷寨主搭救,我们苗家才得以保身,这份恩情,我们兄弟没齿难忘,若是再勾结贼人,暗算裘管事,那么我们兄弟四人真是不配为人,家父曾教导过我们,只有干干净净做人,才不会愧对自己的内心,也许我们没有大富大贵,但我们活得清白,活得踏实,昨晚却是我们兄弟二人疏忽大意了,还请小郎君恕罪。”
“如果你们所言属实,那么凶手能够轻易逃过你们的巡逻,可见他的武功应该在你们兄弟二人之上。”
其实雨轻一开始在裘大隐遇刺的现场也是想了半天没有任何头绪,不过在听到雷岩说巡夜之人正是苗家兄弟时,她心中一动,又换了一种思路:“如果凶手只是被主人派来夜探矿场的情况,那么他绝不会留下太多痕迹,即便被裘大隐发现了,不得已杀人灭口,也不必砍掉他的手臂,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的目标正是裘大隐,至于发现采矿场的存在只能算是凶手意外的收获。”
苗刚与苗烈相顾无言,对于裘大隐的死,他们是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他们甚至连凶手的背影都不曾见过,也是羞愧至极。
雨轻又询问了大大小小的管事,近日裘大隐有无奇怪的地方,与矿上的工人可有发生过冲突,或者天热之时他有没有露出右臂之类的问题,那些管事们倒是很认真的答话,不过并无太多有用的信息,只有一点,那就是他们也未曾见过裘大隐赤着右臂,即便在三伏天,裘大隐都是穿着长袖衣裳。
雨轻又把目光转向那位老妇人,问道:“裘大隐的右臂上可是有什么纹身?”
老妇人摇了摇头,回道:“并没有纹身,只是右臂被烧伤过,而且他不喜别人看到那一片伤疤。”
雨轻凝思不语,然后给古掌柜递了个眼色,古掌柜便告诉乔澹先从账上支出五十两,权作裘大隐的安葬费,又安慰了那老妇一家人,并且派护卫送他们回家去。
在老妇他们离开后,大小管事也相继退出去了,只有古掌柜和乔澹还留在厅上。
“听阿岩说,你们苗家以前是在怀县开武馆的,家境还算殷实,后来却关闭了武馆,还遭人追杀,这其中可有什么缘故?”
雨轻忽转了话题,再次把目光落在了他们兄弟身上,苗烈有些不快地道:“这是我们家的家事,纵使小郎君出身高贵,也无权过问,况且这与裘管事遇害毫无关系,小郎君还是把心思用在该用的地方吧。”
“苗烈,你这么理直气壮的,倒好象你立下了什么汗马功劳,却连个凶手的影子都没瞧见,你还好意思整日把你们苗家的大刀拿在手上,左不过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雷岩轻蔑的瞪了他一眼,他们之前比试过刀法,雷岩所使的刀法乃父亲传授的上乘刀法,再加上长在山寨,干的都是在官道上劫掠来往客商的事情,实战经验丰富,胜过苗烈这种初出茅庐的武馆少主许多,不过在苗家四兄弟里,苗烈虽是老幺,但是刀法却是练的最好的,也许是天赋异禀,更能习得苗家刀法的精髓。
雨轻脸色一沉,冷冷地道:“追杀你们的人若是找到这里来,又当如何?”
这两年来对于河内郡怀县的人和事,雨轻都是格外留心,因为姚长林和窦构先后死在怀县,她还没有把叛变的线人找出来。
苗刚稍显犹豫,然后又道:“这事说来话长,恐怕——”
“那就坐下来慢慢说,我这人很有耐心。”
雨轻示意他们坐下来回话,乔澹忙叫人端茶过来,他倒是很有眼力见,在古掌柜手下干了这么久,也是个老油条了,常跟那些小士族府上的管事打交道,见识多,人脉广,投机倒把的事情也不少干,就像卖路引。
《晋令》中有记载:诸渡关及乘船筏上下经津者,皆有(过)所,写一通,付关吏。”
魏晋时期普通百姓想要离开所属地,都需要使用过所,类似于明代的通行证路引,县界各个路口、关隘都有关卡盘查来往人口、对过路商贩也会收税。
如果有人不便以自己的真身份出去办事,就需要买个假路引,正好官府中人也想从中牟利,乔澹常年做这个生意倒是赚了不少钱。古掌柜也是知悉此事的,不过这也是打探消息的一种门路,所以也没有太多干涉。
“虎威武馆是我爷爷一手开办的,我们苗家祖上曾参与过黄巾起义,当过张角的部将,后来起义军被朝廷镇压,我们苗家就迁徙到河内怀县,以开武馆为营生,只求平稳度日,可惜有人看上了我家妹子湘湘,想要強娶她做续弦夫人,家父不依,那人却三天两头的过来闹事.......”
苗刚讲到这里,幽幽一叹道:“偏偏那个恶霸是呼啸山庄的少主李如松,呼啸山庄名下的产业有很多,涉及了田地、商铺、作坊、贩马、车行租赁、码头船行等,在司州的豪商巨贾行列中,呼啸山庄可以跻进前三名,拥有的财富令人惊叹,那日李如松带着百十名持棍壮汉,亲自登门拜访,与家父一言不合,便要命人砸了我家武馆的招牌,大哥见他欺人太甚,便让护院抄起家伙把这些人打出去,在两方激烈争斗中,李如柏的头被撞破了,我们苗家也跟着倒了大霉了。”
“不过是撞破了头,又没有伤及他的性命,你们苗家何至于全家逃亡?”雷岩讶然道。
因为先前苗家人同她说的并不是很详细,别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追问的,而今才算是听到了其中缘由。
快至午时,厅上也越发燥热起来,苗烈拿衣袖擦了一把汗,端起那杯茶就咕噜咕噜灌下肚,然后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望了一眼苦着脸的苗刚,便轻拍桌子说道:“不想那个李如松回到家没过几天就死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苗家有理也说不清了。”
“那个李如松怎么会死了呢?”雷岩更是不明白了。
第六节 一个购物狂的自白
苗烈摇头苦笑道:“人家身子金贵,磕着碰着都不行,他的弟弟李如柏对外说是外伤受邪,怒急攻心,一夜暴毙,家父对此深感自责,亲自过去吊谒,哪知那个李如柏更是个不讲理的,直接放出话来,他的兄长李如松因求娶不到我家湘湘,所以伤心离世,如果以后有人胆敢去苗家提亲,那就是跟呼啸山庄作对。”
“他这分明是想要你家妹子一辈子不嫁人,老死家中,真是仗势欺人,卑鄙无耻!”
雷岩很为苗湘湘鸣不平,欺男霸女的事情她也见过一些,但是像这样为了自己早逝的哥哥,就不许他人登门求婚,欲要毁了人家清白姑娘的一生,却是闻所未闻。
苗刚眉头深锁,沉声道:“之后李如柏使了各种手段,让我家的武馆在怀县开不下去,家父也气伤了身子,旧疾复发,没过半年就病逝了,大哥便关闭了武馆,我们变卖了所有家当,准备去青州重新开办武馆,不成想李如柏买通山匪,在半道上暗算我们,致使我们带着的财物尽数被劫走,我们只好混在逃亡的流民队伍中,接下来的事想必雷寨主已经告知小郎君了。”
“呼啸山庄李如柏,又是他。”雨轻沉吟道:“他还真是了不起,我倒想去会一会他了。”
听完苗家的家事,雨轻便让他们先下去用饭了,然后交待了古掌柜尽快增派人手将开采的矿石转移到别处,又命乔澹利用卖过所的关系网查探前来洛阳的可疑之人。
彩虹街上新开了一家金银器铺子,这里有很多造型独特、纹样精致且做工华丽的金银器,大都是从西域胡商那里进来的货品,铺子内有两名年轻男子的目光同时落到一件小工艺品上。
这是铜制梅花鹿摆件,年幼的梅花鹿嘴里衔着一枝桃花,桃花花骨朵饱满,叶片修长飘逸,桃花枝干纤细且延伸的更长,一端垂在小鹿的胸前,另一端拖在鹿的尾部,在鹿的身体上面有一孔洞,里面可以插放花枝或者毛笔之类的东西。此雕像栩栩如生,甚是精巧。
“查掌柜,上次你从酒泉郡带过来的夜光杯碧绿如翠,若是在菊下楼用这种夜光杯盛酒,想必客人都会喜欢,不如就订上一批这样的夜光杯好了。”
一袭绛紫锦袍的年轻男子端详着那个梅花鹿摆件,身边的白袍男子却微笑道:“这小鹿很是灵动,就连它口中的那枝铜桃花也暗香浮动,令人心醉,倒是与我之前所画的那幅白鹿图很相似,不如就送给雨轻好了。”
“子初兄,我也正有此意,不过不能白白送与她,她得有谢礼才行。”
任远哂笑道:“什么谢礼,你只对美食感兴趣。”
今日任远和钟雅忙里偷闲,准备和徐宁一起到菊下楼吃饭,不成想徐宁那小子放了他们鸽子,竟然是为了陪着自家的娇妻去茶楼听说书,而舍弃了他们,还真是重色轻友。
徐宁在去年迎娶了典兴之堂妹典菁,说起来他们两人的这段姻缘还真是天作之合。
徐宁在登翠云峰时第一次遇见典菁,那时正值初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破坏了徐宁爬山的兴致,当他匆匆下山之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呼唤,“哥哥,等等我。”
徐宁回首望过去,却见一位青衣女郎右手撑着一把破了小洞的油纸伞,左手提着裙裾,边走边嘟囔着,“哥哥刚才拿我的油纸伞跟什么友人在山顶比武,还把伞弄破了,这把书画油纸伞可是我最喜欢的,到时候你可要再赔给我一把新的才行。”
“你好像认错人了。”徐宁停下步子,对她笑道。
青衣女郎慢慢抬起破了洞的油纸伞,透过那洞口处瞄到徐宁,立时露出尴尬的笑容,又忙拿着手帕擦拭滴在粉颊上的雨珠,然后抬步欲要继续下山去,这时一把伞却出现在她眼前,耳畔传来清朗的声音,“这把伞借给你好了。”
“不.....不用了.......”
青衣女郎轻声拒绝,可是徐宁已经把伞塞给她,然后就用手撑起外袍挡雨,没走一会,雨竟然停了,他穿好外袍,自语道:“这洛阳的天气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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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伞还给你。”青衣女郎已经赶了过来,伸手把伞递给他。
徐宁接过伞,打量着眼前的青衣女郎,却见她长挑身材,鹅蛋脸面,细长柳叶眉,十足的单眼皮清纯少女。
“你穿的衣袍和我哥哥的很像,当然你们身材也很相似,所以我刚才认错了。”青衣女郎微笑说道,心里却在想,这衣袍穿在他身上更好看。
徐宁含笑点点头,然后转身继续下台阶,他们就这样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跟在后面,两人彼此没有再交流。
也许是老天想要撮合他们,雨停了一会又下了起来,而且还刮起了一阵猛烈的狂风,青衣女郎手里的油纸伞根本不顶用,风吹乱了她的发,也迷了她的眼睛,她一脚踩滑之时,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迅疾扶住了她。
徐宁将自己手中的油纸伞移向她,替她挡住了漫天风雨,并肩朝山下走去。
这就像是老天刻意安排的一场浪漫的邂逅,青衣女郎芳心暗许,徐宁这个武痴初入洛阳,就白捡了一个媳妇回家。
当然那日和典兴比试武艺之人正是郗遐,郗遐甚至对徐宁开玩笑说,若不是他们在山顶比武,徐宁哪里有机会偶遇佳人呢?
典兴的堂妹典菁最近喜欢上了去茶楼听说书,说书先生讲的正是《聊斋志异》,偏偏典菁对这样花妖鬼狐的故事特别感兴趣,听到精彩处,还会给那位说书先生许多赏钱。
典菁和大多数漂亮女人一样,都喜欢逛街逛店铺,对花钱购物没有节制,徐宁一开始也没有约束她,时间长了她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有时候徐宁半年的俸禄在典菁那里一盏茶的功夫就花光了,询问过后才明白,典菁只要看到自己喜欢的首饰、熏香、绸缎等物品,就想买下来,也不管自己是否需要,这样下去徐宁也是养不起她的,再加上徐宁的父母过世的早,他这一房与徐家祖宅那些人关系一直都不好,后来他的姐姐出嫁,他便跟着姐姐去了汉中。
如今在洛阳任职,徐府倒是前朝的宅邸,不过空置了许多年,园子重新修葺了一下,一应仆婢和家具也是在洛阳现买来的,典菁的陪嫁里还有几百名仆婢,总体来说,在洛阳徐府的全部花销都是靠徐宁一人来挣,当然徐宁名下也有一些田产和店铺,不过自己的老婆只会花钱,而不会管钱,这倒是让徐宁犯了难。
第七节 国子学和太学之争(一)
“彦胄兄,你说是不是徐俊义把自己的娇妻惯坏了,那日他在我面前叫苦不迭,说什么女子在成婚前温顺贤淑,可是成婚后就性格大变,雨轻说他的妻子就是个购物狂。”
任远笑道:“别看徐俊义是个武痴,其实他的心里有本帐,今日茶楼的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就是一个购物狂的自白,专治这种病,我想徐俊义的难题可以迎刃而解了。”
“还是雨轻有办法,说不定徐俊义哪天还要登门道谢呢。”
牛车朝裴府的方向驶去,在经过东周街时,钟雅掀帘望见萧整和萧辙走进了图书馆,他和兰陵萧氏子弟接触不多,但他知道义阳太守萧牧在去年迁任江夏太守,上任不过半年就被蛮族头领张昌所杀。
“彦胄兄,我已经派人调查过了,坐落在那家金银器铺子旁边的皮货店东主正是萧雨腾,他就是萧整府上的管事,专门负责打理司州和兖州两带的生意,人称雨爷,他的萧氏皮货在洛阳附近的州郡都有分号,生意很好,各色皮裘应有尽有,不过价格很是昂贵,出入那里一楼的人大都是腰缠万贯的大商贾,二楼多招待小士族子弟,而三楼就是留给高门显贵去定制皮裘的,这三层楼的皮货店才开了两年,生意就如此的好,他们那里的皮裘可是供不应求呢。”
任远淡笑道:“萧整的母亲来自颍川荀氏,正是由于这层关系,荀组才向司徒王戎举荐了他,看来兰陵萧氏也想要来洛阳谋发展了。”
在雨轻回到裴府后,就望见白灵儿的小丫鬟绿苇正被荀婧的陪嫁丫鬟香桃刁难,地上还有打碎了的玛瑙碗,雨轻吩咐了怜画两句,便举步朝爷爷的书房走去。
在雨轻房里,出嫁了的惜书温柔和顺,而怜画口角犀利,最会说话,香草和梧桐一旦遇到什么需要人去拌嘴的事情,立时就会去找怜画。
裴肃的这位夫人荀婧平日里就会欺负白灵儿,香桃更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丫头,此刻这样气势逼人,想必她又是拿到了别人的错处。
“这可是少夫人刚从荀府带来的玛瑙碗,就被你这小蹄子打碎了,待会我就告诉少夫人,叫人牙子把你拖走发卖了。”
香桃甚是自得的摇着团扇,好像她就是这里的当家管事,怜画快步走近前,低首瞧了瞧那玛瑙碗,便轻笑道:“香桃姐姐,我刚才可都看见了,这玛瑙碗可是你失手将它打碎的,绿苇只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不对,应该说香桃姐姐是故意朝人家身上撞过去的。”
“怜画,你可莫要胡说,我可没有胆子把这么珍贵的玛瑙碗故意摔碎。”香桃冷冷一笑。
怜画笑道:“那就请尹管事过来管一管好了,你我都不过是贴身丫鬟,每月领的月钱也是一样的,绿苇虽是二等丫鬟,但也不是你可以随便打骂的,怎么香桃姐姐还没当上郎君的正经侍妾,就在这里摆起谱来了,要不要我去告诉你家少夫人,说你主动勾引——”
“反正玛瑙碗被摔碎了,谁也赔不起,就是叫来尹管事,也不会轻易饶过绿苇的。”
“没关系,除了我目睹了这玛瑙碗是怎么摔碎的,还有那边打扫庭院的粗使丫鬟和几名小厮,他们可都是证人,大家实话实说,尹管事自然会秉公处理的。”
怜画似笑非笑的看着神情紧张的香桃,说道:“这玛瑙碗也没什么稀奇的,你家少夫人前两日生了一场气,不是还自己砸碎了许多珍贵的器皿,少个一件两件的,她也是不会过问的,就当是那日被她砸碎的,与你无关,当然也与绿苇无关,我对此事守口如瓶,你大可以放心。”
香桃按捺住心头怒火,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点头道:“还是怜画明白事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饶她这一回。”说完抬步走开了。
与此同时,裴潭正与裴绰在书房叙话,裴潭在去年出任颍川太守,于今年初返回洛阳任散骑常侍。
“今日在早朝上陆云与王衍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围绕的却是张季鹰无故被外放任新野县令之事,现今陆云为吏部侍郎,江东士族已经开始挤入尚书省,岂会轻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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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潭淡淡地道:“还不是因为前些天国子助教陈戴(陈准之弟)被学生们误打伤了,颍川陈氏自然要讨个说法,中书令陈准又告了病假,我听玄静(王润字)说当日在铜驼街的金麒麟酒楼中好像就是由太学生闻骅和国子学生郭晟的口舌之争引起的混战,那个闻骅正是扬州人士,王衍逮住了机会还不好好描补描补。”
原来张季鹰的侄子张清来到了洛阳,进入国子学读书,由于国子学生的门第资格要求很高,皆为冠族华胄,北方高门子弟向来对江东士族子弟不算友好,冷嘲热讽也是常事,但是张清不像张珲和周彝那般能够忍耐,吴郡张氏可是江南四大姓之一,来到洛阳偏要受这样的窝囊气,他心里自然不服气。
国子助教陈戴还处处偏袒那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张清心里越想越生气,便想了个法子,故意邀来闻骅等一众太学生去郭家的金麒麟酒楼吃饭,偏巧郭茂的弟弟郭晟正和国子学的同窗好友在二楼饮酒,当望见闻骅他们,便嘲讽了一番,再次激化了太学生和国子学生之间的矛盾——
“闻骅,你的舅舅戴若思好歹算是扬州名士,在洛阳都混不下去,你这个广陵愚人竟还敢跑来洛阳游学,四处攀交情,结交友人,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听见坐在楼上的一帮国子学生哈哈笑了起来,闻骅一双俊眉微微一挑,细的稍显刻薄的双唇便抿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走上楼去。
“怎么着,你还不服气啊?”郭晟身边的同窗好友哂然一笑,又凑过去道:“郭兄,他好像真生气了,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这样子真是有趣。”
闻骅一拳重重砸在桌上,那些碗碟酒杯咣当震颤不已,他怒道:“一群不学无术的蠢猪,倚仗家世,飞扬跋扈,你们的这副嘴脸真是让人恶心!”
“你胆子真大,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
第八节 国子学和太学之争(二)
那边桌上的几名国子学生立时站起身来,其中一人冷笑道:“你应该知道只有五品以上官僚子弟才能进入国子学,你和你的那些穷朋友就不该来这金麒麟吃饭,不如去云雀街那边,寻一家便宜点的小食肆用来聚餐,然后再找几位青楼姑娘纵情取乐,这样才比较符合你们一身的穷酸气质。”
“我们的穷酸气总好过你们的铜臭味,晋阳郭琦那一房的人现就在太学读书,你们太原晋阳郭氏子弟怎么还分了三六九等,我们倒是看不明白了。”站在中间的太学生哂笑道。
“你们这些从旮旯角落里冒出来的无名无姓的村人,懂什么,识相的赶快走人,影响了我们饮酒的兴致,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身材微胖的国子学生满眼鄙夷之色,像赶苍蝇一样摆了摆手。
跟着闻骅一起上楼来的太学生们早已按捺不住心头怒火,一人当先冲过去拽住那名国子学生的衣领,一拳砸中了那人的眼睛,然后大手一挥,高声疾呼道:“今日就好好收拾这帮蠢猪,削削他们的气焰,让他们见识一下太学爷爷的厉害!”
瞬间金麒麟酒楼内就像炸开了锅,国子学生和太学生混战在一起,恰好国学助教陈戴也在楼中,他一清嗓子试图劝解他们,不成想他这位助教完全没有威慑力,也许是他平日里待这些国子学生太过宽厚了,现在压根儿没人把他当成一回事。
不过陈戴秉持着儒家思想,君子动口不动手,便上楼去想要劝架,也不知是哪个学生挥拳过来,正好砸中陈戴的左眼,紧接着几名学生连踢带踹的又误伤到了陈戴........
“景和(裴潭字),陈戴伤的如何?”裴绰一脸平静的问道。
裴潭淡淡一笑道:“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不过丢了脸面倒是真的,我看他是要辞去国子助教这一职了。”
“这些太学生和国子学生也真是胡闹,不好好钻研学术,竟然跑到酒楼里打架斗殴,真是败坏斯文,如果说那个张清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那么他这次也是有辱了吴郡张氏的名声。”
这时裴绰瞥见门口那个俏丽的身影,呵呵笑道:“雨轻最近是不是常往陆府去,这般勤于练书法真是难得,比那些国子学生和太学生强多了。”
“她未必是在认真学书法,多半又在外面胡作非为,上次阿飞张口就说什么‘招安,招安,招甚鸟安?’这都是什么村言村语,只怕又是雨轻教给他的。”
裴潭敛容道:“还不快进来,站在廊上晃悠什么,这会又不怕毒日头晒人了。”
门外之人立刻大步走了进来,微微施礼道:“雨轻见过爷爷和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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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的样子又是刚回来,一早上去了哪里?”裴潭的问话完全是审问的语气。
雨轻恭顺的回道:“四叔,我出城去找作画的灵感,准备构思一幅奇妙的画作。”
“就凭你的绘画造诣,再好的构思也没什么用。”裴潭摇了摇头,然后端起盖碗抿了一口茶。
雨轻却抢过侍婢手里的羽毛扇,一会给裴潭扇扇风,一会又朝裴绰那边摇两下扇子,脸上露出顽皮的笑意。
“雨轻,再过几日你就可以去避暑山庄了。”
裴潭被她弄得无可奈何,便笑道:“你的五叔公务繁忙,大概是走不开身,我已经请了假,正好你的五婶也是最怕热的,就陪着你们一起去避暑好了。”
“嗯,到时候二哥哥也会跟我们去的。”
雨轻很是乖巧的走至裴绰身边,微笑问道:“爷爷,七叔有没有从青州寄信过来?”
“雨轻,若是你想念你的七叔,可以去青州看望他,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裴潭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偏头问道:“当初你怎么不跟着景思一起去青州,离开洛阳,你不是更自由了?”
“我怎么舍得离开爷爷和四叔呢?”雨轻又转过身来给裴潭摇扇子,噘嘴道:“四叔怎么总是想着把我往外推呢?我有那么讨人嫌吗?”
裴潭笑了笑,这两年雨轻常去周甯那边学习制香,因为周伯仁的母亲就善于制香,周甯对制香也颇有心得,雨轻在这期间研制了几种合香,当然和四叔也变得亲近许多。
“你这么淘气,应该给你取个什么表字才好呢?”
雨轻听他说起取字上面来,便把羽毛扇还给侍婢,凑到裴潭身边,眨着明眸,撒娇似的说道:“至少不要像道儒、道玄、道幼这样古板的字。”
裴潭伸手捏了捏她的粉颊,笑道,“雨轻,这样的字已然是很好的了,道儒是道家与儒家的合称,崔意少有重名,可谓是清河崔氏子弟中的佼佼者,只有这样的他才能担得起道儒这个表字。”
雨轻发现裴潭身上佩戴的香囊正是自己亲手所制的,脸上绽出甜甜的笑容,又问道:“四叔,我特制的中药香囊驱蚊效果如何?”
“还有待观察。”裴潭低首看了一眼身上的香囊,淡笑道:“不过这上面绣着的朵朵浪花很精致,夏日看起来也很清爽。”
“爷爷的新香囊还没做好,这次是按着爷爷所画的松鹤图来绣的。”
雨轻又亲自给裴绰倒了一杯茶,微笑道:“爷爷,我肯定会在去避暑之前做好那个除湿香囊的,驱蚊类香囊里的中药材挥发性强,最好是每隔七八天更换一次药材,所以说得提前备好所需的药材,当然还有很多要带的东西。”
裴绰和蔼的笑道:“那日王司徒同逸民说,他也准备去伏羲山避暑,我想到时候我们可以同路而行了。”
雨轻微微点头,心里思忖着王祷会不会跟着王戎一起去避暑,因为王祷已经找到当年出卖自己行踪的商队奸细方磊,从他口中得知派人去驿站袭击自己的人正是邱飞。
而邱飞是贾谧的幕僚,没想到在暗中捣鬼的人却是他们,王祷还从方磊那里知晓了铁枭这个影子杀手,虽然方磊也不清楚铁枭的具体行踪,但是他却知道一点,那就是早前洛阳的几件夜袭事件都与铁枭有关。
待雨轻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望见任远和钟雅正在询问阿勒一些事情。
第九节 国子学和太学之争(三)
“你们呼延氏也是匈奴贵族,现今五部大都督刘渊的妻子正是呼延翼之女,去年呼延攸(呼延翼之子)来洛阳纳贡朝拜,还特意给洛阳高门权贵府上送去了一些礼物,送给裴府的是几件火红的狐狸皮毛和熊胆鹿茸人参之类的名贵药材,看起来呼延攸真是很用心。”
钟雅早就在雨轻那里听说阿勒是个混血儿,便好奇的问道:“你的母亲是冀州人,怎么会流落到匈奴?”
阿勒站在树荫下,白皙的脸庞半隐匿在斑驳的树影里,深邃的黑瞳,高挺的鼻梁,嘴唇纤薄,透着几分沉着与冷静。
“我的外公原是冀州一带的药材商人,经常去代郡采买药材,偏逢那里发生叛乱,我的母亲便被乌桓首领掳走,因我的母亲懂些医术,治好了首领女儿的病,就给她做了贴身奴婢,后来遇到了我的父亲,便跟着他一起回到南匈奴。”
钟雅点头,心想阿勒父亲的部落被呼延翼侵占了,部下献上阿勒父亲的头颅,尽数归顺了呼延翼,其母派心腹保护阿勒离开后,便自尽身亡,想来阿勒背负着血海深仇,只凭一股执念去复仇显然是不可取的,不过看阿勒待在裴府生活的很平静,这段仇恨也许早已经放下了。
任远目光扫过阿勒,转移了话题,笑道:“迅雷是一匹难得的良驹,当然也是你养得好,裴校尉确实好眼光。”
阿勒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上回子初小郎君派人送过来的烤羊腿真的很好吃,多谢子初小郎君的赏赐。”
“阿勒,虽然羊是子初哥哥送来的,但是我亲自腌制的,味道自然独特。”
雨轻手持折扇,款步走来,越发的潇洒俊逸,她对阿勒笑道:“香草去做鲜桃酸奶刨冰了,你也有份,算是奖励了。”
阿勒听后甚是欣喜,又回禀了一些夏季清理马厩的事情,雨轻告诉他中药驱蚊药包已经准备好了,直接挂到马厩墙壁上,比燃烧艾草之类的省事一些,阿勒点点头,然后就去做事了。
“雨轻,听说裴校尉要带着你去伏羲山避暑了。”
钟雅大步朝雨轻的书房走去,又偏头苦笑道:“其实我和子初兄也想去避暑山庄住一阵子,可惜我这个中书郎公事一大堆,而子初兄担任都官从事也是难得有空闲,今日休沐,才陪着子初兄出来散散心。”
“悦哥哥前一阵子回清河去了,而子谅哥哥去了兖州看望叔叔卢皓,士瑶哥哥去年底就回吴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雨轻跟在他们身后,无聊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小声絮叨起来,“郗遐真是没长性,才干了一年的司州主簿就辞官不做了,竟跑去荆州担任治中从事,还与荆州刺史兼领南蛮校尉周伯仁一起收揽荆州士人之心,重用本地名士,就连阿虎也去了江夏郡,前年淮南王司马允在船上遇难,好像就是蛮族所为,南蛮长史陶侃也曾上奏,蛮族势力逐渐壮大,部分蛮人开始落草为寇或者成为暴徒,必须派兵镇压这些蛮人,消除荆楚之隐患........”
“雨轻,今日我和彦胄兄去逛了逛那家金银器店铺,挑了一件小玩意,已经让人放进你的书房了。”
任远停下步子,转过身来,淡笑道:“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雨轻很是好奇,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走进书房内,就看到书桌上放着精致的铜制小梅花鹿,她走上前拿起那个小梅花鹿,端详一会,回眸甜甜一笑,“它真可爱,我很喜欢。”
任远却走至书架前,伸手拿起那颗水晶球,微笑道:“这应该是季钰兄派人送过来的,他总是能搜寻到这样稀有的东西。”
这颗水晶球在镂空雕花红木座的映衬下,无瑕胜玉美,至洁过冰清,不过郗遐是在雨轻这里听到了水晶球这个童话故事后,便命人四处去找寻水晶球,偏巧还在荆楚地界找到了。
即便郗遐去了荆州,还是会时常写信给雨轻,当然也会命人快马加鞭送些水果和小礼物什么的,如果不是荆州襄阳离洛阳有些远,只怕他会每日和雨轻互通书信。
“雨轻,你在落虹街那里修出一条路,正好和铜驼街连上了,然后又请郭公出来,给那些有钱的商贾讲风水,落虹街摇身一变,就成为了充满灵气的彩虹街,难怪你之前这么有自信,原来是早就谋划好的。”
钟雅坐在圈椅上,笑道:“子初兄,东周街的图书馆命名权果然是被卢家抢去了,子谅兄给图书馆取名崇文馆,这名字倒是雅致,可惜国子学生和太学生前些天在金麒麟酒楼里打得不可开交,他们完全失了体统,我看他们和逞凶斗恶的江湖草莽差不多,真是白读书了。”
“崇文馆内的几座藏书楼取的名字很有特色,像孔家的儒学堂、陆家的华亭阁、张司空的茂先楼,还有荀家和钟家的颍川书楼,那些太学生很是喜欢去图书馆借阅书籍,不知他们可是真心为了读书,还是想要去结交贵人?”
任远喝了一口凉茶,唇畔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钟雅,季鹰先生真的要被外放任新野县令吗?”雨轻抱着那个水晶球,想起爷爷和四叔在书房里的谈话,便轻声问道。
“昨日我问过中书舍人赵侃,他说中书令陈准和国子祭酒谢衡的意思是把闻骅和几名动手打伤陈戴的太学生撵出洛阳,以后是很难出仕了,至于那个张清有没有在中间挑唆闹事,已经不重要了,王衍就是想要借用此事针对江东士族,不过陆云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张季鹰之子张珲辞去了太子侍读一职,离京出任真定县令,也算是江东士族做出的让步了。”
雨轻的心里顿觉一阵凉爽,因为给张珲出主意的人正是她,出任真定县令,更好亲近常山王司马乂。
“你是在抱着水晶球许愿吗?”钟雅调侃笑道。
雨轻摇了摇头,问道:“钟雅,你与和济同为中书郎,今日和府宴客,你怎么不去呢?”
“和府的宴席还不如菊下楼的菜肴美味,我为何要去凑那个热闹,连玄静(王润字)也没去,只有卢琦和刘演他们去赴宴了。”
第十节 陈郡谢裒(一)
钟雅正要展开一卷画,却听门外有个稚气的童声,“是不是彦胄哥哥来了?”
不一会阿飞就跑了进来,拉着钟雅的手就要往外走,雨轻扑哧一乐,“钟雅真是阿飞的知心大哥哥,每回你一来,阿飞都要你陪着他练剑。”
钟雅很是无奈的笑了笑,刚走出门,又回头说道:“雨轻,天气如此炎热,我还要看着这个小不点练剑,不吃一大碗刨冰是不能解暑的,再帮我准备一大杯冰镇柠檬水好了。”
阿飞兴冲冲地说道:“雨轻姐姐,我要跟彦胄哥哥一样的。”然后就和钟雅走开了。
“阿远哥哥,你觉得谢裒是个怎样的人呢?”
雨轻一边说着话,一边踮起脚尖想把书架最上面那一层里的记事本拿下来,无奈书架太高了,她努力的伸手去够,却够不到。
任远站于她身后,轻而易举的就拿出了那本记事本,这黑色缎面书皮上用金线绣着仙鹤,做工很精致。
“这本记事本是送给子初哥哥的,可以用它写日记,也可以记账,当然闲暇时也可以写个随笔或者作诗。”
任远翻看了几页,松花笺纸的最右下角还标有页码,他不由得微笑问道:“这是单送给我的,还是每人都有呢?”
“我现在只做了这一本,不过要是大家都喜欢这样的记事本,我以后再多做几本送给他们就是了。”
雨轻莞尔一笑,“阿远哥哥,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任远脸上仍旧挂着干净明朗的笑容,说道:“陈郡谢衡担任国子祭酒,以儒素显,有他这样的父亲,想必谢裒也是博学多识,先前谢鲲娶了中山刘氏之女,如今谢裒又与荀家联了姻,陈郡谢氏子弟在交际方面还是很出色的。”
雨轻略皱眉,心道:荀姐姐是出了名的气质高冷不苟言笑,如果谢裒也是个冰山男,两座冰山在一起会融化吗?
“雨轻,你在想什么?”任远把记事本放到桌上,然后开始研磨。
“阿远哥哥要写字吗?”雨轻笑问道。
任远拿起一支紫毫笔,沾了少许的墨,又把笔递给雨轻,笑道:“刚才在那本书籍里我发现了一首有意思的诗,你帮我写在这记事本上吧。”
“什么诗?”雨轻接过毛笔,疑道。
任远负手踱着步子,轻声念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阿远哥哥,原来你也喜欢这首诗。”
雨轻注视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少了一份青涩多了一份成熟,眼神依旧澄澈,她会心一笑,在记事本的第一页写上了这首诗。
“雨轻,我会写信给你的。”
任远淡笑道:“你也要记得把伏羲山的美景用笔画下来,让身在洛阳的我也感受一下那份自然与清爽。”
“阿远哥哥,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的西瓜快要成熟了,到时候你可以派人过去采摘,带回府里做冰镇西瓜,很解暑的。”
雨轻放下毛笔,拿起羽毛扇,随意摇了两下,又道:“世道哥哥的父亲(傅祗)平定齐万年后返回洛阳,担任散骑常侍加光禄大夫,领尚书事,与张司空、中书令陈准等人共同辅政,皇上还是很倚重他的,当年傅祗在任司隶校尉时期,参与了诛杀杨骏,现今赵王司马伦频频派心腹幕僚去傅府,是想要拉拢他吗?”
“崔缇近来和傅宣(傅畅兄)走得很近,听说傅宣痛失幼子,悲痛万分,数日未进食,崔缇便时常去探望他。”
任远淡然说道:“也许崔缇是出于好心,也许是别有用心。”
“我那日听惠芳(左芳字)姐姐说始安公主于上月难产而死,郑翰绝望之下欲要自缢,跟随公主而去,幸而被族中长辈劝阻了才作罢,傅宣之妻弘农公主和始安公主可是同胞姐妹,弘农公主一时间失去了两位至亲,真是让人痛惜。”
雨轻叹息一声,又抬眸望着任远,说道:“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世道哥哥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傅畅在去年就迎娶了范阳卢氏之女,雨轻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同他无所顾忌的说笑,只是偶尔从庾萱那里得知一些傅畅的近况。
“我前几日去过傅府,世道兄的生活很平静,他的妻子也很端庄贤淑,不像你,过分活泼,忽悠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任远拿起那本记事本,然后负手走了出去,雨轻马上跟出来,生气的噘嘴道:“阿远哥哥,我哪里有忽悠人?”
“好了,我要去找崔毖谈些事情,你就自己慢慢想主意卖房子吧。”
雨轻大眼睛忽闪忽闪,自语道:“等避暑回来后再推广别墅区好了,到那时悦哥哥和子谅哥哥也该回洛阳了。”
在铜驼街上,有一家专门卖高档夏簟的店铺,店内有两种凉席最受有钱人青睐,一种叫“桃笙”,是选用江南的桃笙竹篾来编织,暑天睡在上面不容易出汗,在西晋左思《吴都赋》中有云,“桃笙象簟,韬于筒中”。
另外一种叫做“黄琉璃”,做法较桃笙凉席更加精细,因编织出来的竹席黄亮似琉璃而得名。
还有一些是用牛、虎、熊等兽皮制成的凉席,冬夏两用的紫茭席,这样的凉席价格也是极为昂贵的,不过洛阳城内的高门贵族子弟众多,有时候他们为了攀比,只会挑选最贵的,就比如罕见的象牙簟。
象牙簟作为奢侈的物件,只有显贵中的显贵才会不惜金钱购买,因为象牙在寒冷环境下会干燥破裂,所以整个制作过程都要在南方进行,用来确保象牙簟制作的精良,费时费力,故而需要提前预订。
今日就有人来这家店铺取货,一身华服的年轻男子大步走进店内,俊目扫视四周,他轻摇紫色雉羽扇,此扇羽毛光滑亮丽,扇骨为棕色玳瑁材质,甚是精美夺目。
“蒲掌柜,看来今日你的铺子里上了不少的新货,这些瓷枕和玉枕做工不错。”
蒲掌柜含笑走了过来,颔首道:“这么热的天,我让伙计把水晶枕送到你府上就是了,哪敢劳烦崔家郎君亲自过来一趟。”
“我也是今日无事,和朋友来铜驼街闲逛,正好路过这里,就进来瞧一瞧。”
第十一节 陈郡谢裒(二)
这位年轻男子正是崔缇,他方才和几位朋友在金麒麟酒楼吃饭,也谈论起国子助教陈戴被打之事,国子祭酒谢衡(谢裒父)深感自责,因为国子学和太学由国子祭酒统一掌领,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知过些日子到了谢家的寿宴上,国子学生和太学生能否同席而坐。
这时在店铺门口又驶来了两辆牛车,前面那辆是朴素而大气的长檐牛车,前后十几名高个护卫,也许没有停在对面的牛车华丽,但是这股气场与刚进店的崔缇相差无几。
车帘被人挑起,一个俏丽的黄衫少女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紧接着一个身穿竹月色缎袍的年轻男子也缓缓下了车。
“幼儒小郎君(谢裒字),这家店面很大,跟彩虹街上的那家皮货店一样大,只是现在是夏季,皮货店那边的生意就淡了些,而这家卖凉簟的生意就很好,幼儒郎君刚才说的那个什么贾人夏则资皮,冬则资絺,旱则资舟,水则资车,以待乏也,是什么意思呢?”
黄衫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髻上的小铃铛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身上还佩戴精致的香囊,散发着淡淡清香。
“幼儒小郎君,我们要买什么样的凉簟呢?洛阳真是好热,还是待在琅琊凉快一些,我们要在洛阳待多久,什么时候回去啊?”
黄衫少女看到谢裒额上有细微的汗珠,便踮起脚拿手帕帮他擦拭,又轻声问道:“幼儒小郎君,今日我说的话不算多吧?”
“曦曦,你在我面前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可见到生人就一句话也不会说了,这是为什么呢?”
谢裒伸手摸摸她的头,又摆弄两下小铃铛,苦笑道:“你已经够烦人的了,还带着这对银铃铛,真是烦上加烦。”
“这对小铃铛可是幼儒小郎君买给我的,平日里我都不舍得戴它,今日陪着你出来逛街,我才戴上它的,难道它不好看吗?如果不好看,幼儒小郎君为什么还要买回来呢?”曦曦提着裙裾快步跟了过去。
“夕夕,你到附近看看有没有卖桃子的。”
谢裒看向为首的那名护卫,淡淡说道:“父亲今早还说想要吃桃子了。”
夕夕正是黄衫少女的哥哥,他们兄妹俩的名字一样,谢裒叫他们的时候语调略有不同,在外人是难以区别开的,只有他们兄妹俩听得明白。
而曦曦是谢裒的贴身婢女,从三岁起就跟在谢裒身边,谢裒对于曦曦来说,既是小郎君又是哥哥,当得知谢裒与荀宓定了亲,她满心欢喜,可高兴没两天,她的心里就莫名其妙的忐忑不安,夜里总是胡思乱想,担心谢裒娶妻之后,就不再需要她在身边伺候了,那么她又该去哪里呢?
他们兄妹俩的父亲正是洛阳谢府的大管事容毅,先前是在陈郡谢家祖宅里当前院总管,谢衡特别厚待容毅的家人,他们兄妹俩并不在奴籍,因夕夕武艺超群,就给谢裒做了护卫,而曦曦自小喜欢跟着谢裒,所以便让她待在谢裒身边充当贴身婢女,哪一日她想要嫁人了,可以随时离开谢家。
可是曦曦从来就没有想过离开谢裒,要不是她的父亲在前几日给她说的那一通大道理,她还不明白自己的尴尬处境,说丫鬟不是丫鬟,连半个主人也不算,哪里还有什么资格继续留在谢裒身边,与其被新来的少夫人打发走,不如自己主动收拾东西离开。
这次为了陪着谢裒逛街,她精心打扮了一下,因为可能是最后一次陪着他了,再过些天她就要跟着父亲回陈郡老家了。
曦曦伸手抚摸着发髻上的一对小铃铛,丢开那些烦忧,露出甜美的笑容,跟着谢裒走进这家店铺。
“幼儒,真是好巧。”
崔缇眼角的余光扫向曦曦,不由得轻笑一声,“敬则兄(华恒字)说你身边有个特别爱说话的丫鬟,就是她了吧。”
曦曦却把他当作空气一般,欢喜地欣赏了一番店内摆着的凉簟和玉枕,手指触及之处,顿觉凉爽,立即招手问道:“掌柜的,这种凉簟多少钱?”
“这是刚到本店的新品,不过已经有人预定过了。”蒲掌柜苦笑道。
“哦,好吧。”曦曦欢喜雀跃的神色马上垮了下来,走回谢裒身边,小嘴儿撅的老高,一句话也不说了。
“那么预定的客人是谁呢?也许我可以和他谈一谈,给他一个满意的价钱,请他出让给我就是了。”
“这是个好办法,我怎么没想到,还是幼儒小郎君最聪明。”曦曦笑容甜甜,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崔缇,觉着他的眼中露出一丝讥诮、一丝了然:“难道他就是那位预定了的客人,看他贵气逼人,金山银山也未必能让他满意,可他那眼神分明是在嘲讽自己,洛阳城内的郎君都是这样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吗?”
蒲掌柜面露难色,似乎那位客人也是不好招惹的,忽然门口传来一阵笑语声,崔缇定睛望去,却是王祷和张舆,他冷笑道:“今日这家店铺真是好热闹,幼儒,你和他们在这里讨价还价好了,我就不奉陪了。”说完负手走过去。
当崔缇与张舆擦肩而过,淡笑还凝在他的俊脸上,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那双幽潭般的深眸触到张舆的视线时,他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向上一挑,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由内到外散发出来。
在崔缇眼里,张舆始终处于门阀大族的边缘地带,借着张司空在朝中的威望,张舆才得以同他们并列在一起,崔缇对此是不屑一顾的,加上赵王和张司空多年不睦,与他更谈不上什么友好了。
而张舆只是手摇折扇,凤眸微眯,对谢裒也无甚好感,因为当初为了争抢洛阳令一职,谢裒雨天拜访司空府,他对那件事还记忆犹新。
“掌柜的,这里有没有水牛皮的凉簟?”朗清抢先问道。
蒲掌柜含笑点头,“这种凉簟可以提前预定,十日左右应该就能到货了。”
须臾,一名伙计端着一个精美雕花檀盒,放置柜台上,微笑道:“这是小郎君之前要的夜明枕。”
张舆走到柜台前,打开檀盒一看,含笑点头,心想雨轻应该会喜欢这个夜明枕的,这次裴家出城去避暑,正好可以让雨轻带上夜明枕,至于郗遐原先送与她的夜明珠,无甚用处,只能当摆设了。
第十二节 前事(一)
“夜明枕,光照一室,犹如灯烛,晚上看起来一定很美。”曦曦凑过去瞧了瞧,惊叹道:“这样的夜明枕,我还是头一次见呢,我只见过小小的夜明珠,没想到这里还有夜明枕,看来今日出门逛街是对的,见到如此稀罕之物,买不起饱饱眼福也是很好的。”
“她是你的贴身婢女吗?”
张舆玩笑似的说道:“谢兄真是好福气,马上就要迎娶道玄兄(荀邃字)的妹妹,身边还有这么一位活泼天真的小婢女,别人羡慕也是羡慕不来的。”
王祷却示意青奴把那紫茭席放到牛车上去,曦曦转身,回眸一笑道:“幼儒小郎君,原来就是茂弘小郎君预订的这个凉簟。”
“茂弘,其实我也很喜欢这紫茭席,能否转卖给我呢?”
谢裒走了过去,笑道:“不管你要什么价格,我都可以满足你。”
“茂弘兄,那你是让还是不让呢?”张舆戏谑笑道。
王祷淡淡一笑,青奴这时也停下了手,谢裒却负手踱着步子,说道:“我听说王司徒马上就要去伏羲山避暑了,想必茂弘也要同去的,那么这凉簟也就不急着用了,不如出让给我。”
“再过些天就是令尊的寿辰了,我可能无法赶去赴宴了,不过我的堂兄会亲自去谢府给令尊贺寿的,这凉簟和白玉枕直接送与你就是,权作我的贺礼。”
王祷微笑说道:“兰陵萧辙现今就读洛阳太学,他是萧整的弟弟,好像那日他也去了金麒麟酒楼,不过他一向温文尔雅,见到那样粗暴的场面,他肯定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都是闻骅带头闹事,幸而萧辙与他不算亲近,否则自是要被他连累了。”
谢裒很是悠闲的看着各种凉簟,而曦曦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掌轻轻拂过那凉凉的玉簟,又长又翘的睫毛一眨一眨,眸中满是惊喜。
“顺便帮你也买一个好了,省得你成天在我耳边喊热,跟夏蝉一样聒噪。”谢裒打趣的笑道。
“好呀,好呀!”曦曦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快乐地说道:“那我可要好好挑一挑,如果我挑个最贵的,你也会买给我吗?”
谢裒笑而不答,曦曦又抬眸笑道:“幼儒郎君,邻近咱们家的江府,养了一只白狗,结果生下了五六只小崽儿,其中有只小花狗特别可爱,可惜被一个叫阿兜的丫鬟抱走了,她们玩得那个小奶狗赛跑的游戏挺有趣的,那只小花狗是最不听话的,总是不爱动弹,江府的莺儿姐姐就叫它是睡不醒的小猪,结果这只小猪还偏偏被别人领走了,其实我也想养一只小狗,可是爹爹不同意.......”
“对了,幼儒郎君之前答应给我画一幅小像的,可是到现在都没有画,是不是你把这件事忘记了,那么以后还是让阿朝伺候研磨好了,我本来就只负责幼儒郎君的生活起居,像梳头更衣、打扫房间、浇花剪枝和做香囊玉穗子什么的,若是还要去书房伺候,岂不是要从早忙到晚,不能歇一会了?”
谢裒只是微微点头,似乎他已经习惯了曦曦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可是张舆和王祷明显听不下去,甚至觉得继续待在这里就是在打搅人家说话。
而且这个小婢很不一般,能够和谢裒这么亲密,举止间完全没有主仆尊卑之分,恐怕就连宠妾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张舆和王祷相顾一笑,便转身走开了。
而在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也有两个人坐在廊下,说着体己话,却是雨轻和文澈。
“澈哥哥,原来当年你是被谢衡所救,难怪后来你去了琅琊郡,跟在谢裒身边那几年,你过得还好吗?”雨轻手里还捧着一碗刨冰,拿勺子吃着冰冰凉凉的桃肉。
“不算好,也不算坏。”
文澈手摇羽扇,轻声说道:“你说这个世界很简单,只是人心太复杂,其实我觉得人心也很简单,只是利益分配时很复杂,而谢鲲和谢裒兄弟俩,看似所走的道路不同,但都是为了陈郡谢氏家族的发展而费心经营,他们这么做并没有错。”
雨轻放下青瓷碗,单手托着下巴,笑道:“澈哥哥,我好像并没有说他做错什么,只是大家的立场不同而已,谢裒被琅琊王征辟为掾吏,自然会尽最大的努力让琅琊王获取更多的利益,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在曹魏确定九品中正制之后,世代为官的家族很多,陈郡谢氏只不过是无名小辈中的一家,他们家族想要挤进一等一的门阀士族行列,只能代代经营,这样才能使族中子弟逐步在仕途上站稳脚跟,达到历代高官,家族势力一旦铺展开来,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顶级门阀士族。”
文澈沉声道:“当年谢衡为国子博士,他精通儒学,为人豁达,我的父亲和他私交甚好,在抄家的前一晚,他便派人偷偷将我接到谢府,没过几日,我就和谢裒一起离开了洛阳,去了陈郡谢家祖宅,后来又跟着谢裒到了琅琊郡......”
“他的身边有个叫夕夕的护卫,剑法以破招为准,只攻不守,他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破解对方的招式,就是你之前所说的那个网球王子迹部景吾的冰之世界,动态视力进化出来的绝招,可以将对方的死角全部冻住,准确的击打在死角上面,使对手无法移动,夕夕在战斗中的洞察眼力真的很骇人,我是不希望与他交手的。”
“澈哥哥可是天下第一勇士,那个什么夕夕只能算是千年老二,或许他连第二都排不上。”
雨轻不屑的笑道:“谢裒先前命人在陈留官道上开设客栈,还让你在临淄开拉面馆,无非都是为了打探消息,我想在其他地方肯定还有他的秘密联络点,看来他这几年给琅琊王收集到不少的情报,只可惜那个萧牧在江夏郡死了,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棋子就这样被别人一下子铲除了,真是可惜啊。”
“你是说萧牧并非是被蛮族首领张昌所杀,而是有人故意暗算。”文澈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