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节 咫尺之间 千里之外(三)
“雨轻小娘子,卢家小郎君送来的这本书籍里还有小幅画作,真好看。”
梧桐含笑拿起来翻看了两页,轻声念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句话是不是说万事起于忽微,量变才能引起质变,勿做空想家,付诸于行动,才可能成就大事。”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梧桐在众婢子中是最安静的,以前夫子给雨轻教授课业时,梧桐也是在旁听得最认真的,记忆力和悟性都很好,因为总是有惜书和怜画在跟前伺候笔墨,她在书房内也就显得可有可无了,只有默默的在一边整理竹简,或者做端茶递水这样的事情。
不过自从惜书被派去管理家具生意,怜画还要负责菊下楼那边,梧桐就留在屋内陪着雨轻练字作画,去陆府时也会带着梧桐。
“子谅哥哥是希望我脚踏实地,勤奋学习。”
雨轻停下毛笔,笑道:“梧桐,你的学问又见长了,你和惜书都很聪明,不过你更理性一些。”
“什么叫理性?”梧桐好奇的问道。
“就是不好骗。”雨轻随口解释道。
梧桐点点头,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似的,一脸满足感,雨轻便玩笑道:“是不是找到了存在感,很开心?”
“雨轻小娘子,你从来都没有忽视过我,你对屋里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就像对各家小郎君一样,不分厚薄,连去了吴郡的卫家小郎君和宝儿小娘子,送礼物时你都没有忘记他们。”
梧桐说到此处,声音忽而变小了,“再说我的存在感有那么低吗?”说完就转身自去冲蜂蜜水了。
雨轻看着她,不禁笑了笑,又翻开那本书籍,心道:平原华氏和范阳卢氏有姻亲关系,世代交好,听阿远哥哥说河内太守华荟想要返回洛阳担任城门校尉,那么尚书卢皓会暗中帮他吗?乐高应该就是邺城令卢志派去河内郡的,卢皓会不会知晓乐高此行的目的呢?
此时在邻近的任家府邸内,也有人正谈及着河内怀县向真坠马案,他是结合在荥阳发现的一些线索来推敲此事的。
“父亲,那名刺客应该去过荥阳,制作梅花袖箭的匠人虽然死了,但是我透过附近认识他的村民打听出一件事,他以前因老婆受人调戏,失手把那人打死了,被关押入狱,可没关多长时间就被放了出来,然后就搬了家,我派人去查过了,当时去府衙上下打点疏通关系之人就是庄弼,也就是俞家的管事。”
任远略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俞氏在荥阳也是士族,为何要为一个犯了事的匠人上下打点呢?我想应该是因为这匠人善做暗器,而且是在荥阳出了名的最顶级的匠人,庄弼在利用完他之后就很快把他除掉了。”
“子初,你去过俞家了?”
任罕左手拿起茶碗托盘,右手抓起盖子,轻轻地拨了几下,撇了撇浮起的茶叶,然后把盖轻轻翻开一道缝儿,举到嘴边小啜一口,很是闲适雅致。
“我拜访了俞氏家主,也见到了那个庄弼,他还真是狡猾,竟然说他是刚从荆州回来的,前几年都是在荆州管理几家店铺的生意,就连院中的仆婢小厮都认不全。”
任罕把盖碗放到桌上,沉声道:“他知晓你手上没有什么证据,自然可以随意敷衍你,即便是那匠人仍旧活着,仅靠他的片面之词也是无法将俞氏定罪的。”
任远无奈的笑道:“也不知是谁写的一封匿名信,没头没脑的,司隶校尉便让我亲自去往荥阳一趟,还是无功而返。”
“你不是从荥阳潘氏子弟那里打听到向真生前去见过俞伟光,而且还对着潘氏子弟说他马上就要担任郎官了,甚至是和嵇绍同级别的官位。”
任罕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儿子,幽幽问道:“你知道向真为何要告诉潘氏子弟自己去见俞伟光这件事吗?”
“父亲,向真很聪明,他这是故意把俞伟光抖搂出来,如果他遭遇了不测,俞伟光就逃脱不了干系,早晚会追查到俞伟光那里,看得出来向真还是对俞氏背后的那个人怀有防备之心。”
“子初,你此行还是有收获的,至少向真坠马案有了进展,向真之前去荥阳表面上是去见俞伟光,实际上俞伟光只是个替人传话的,能够答应给向真谋到郎官,这样的人物又岂能是来自低等士族?”
任罕再次端起盖碗,拿着碗盖轻轻拨动两下,茶叶起起伏伏,他的心里已经猜到隐藏在俞氏背后之人是谁了,不管向真之死是否与他有关,此事都不会牵连到他那里,倒霉的只有俞伟光一人而已。
“父亲,郗遐被司州别驾刘暾派去河内郡,为的可不是向真的这件案子,而是怀疑河内太守华荟这三年以来的政绩有虚假,想要阻碍他的上升之路。”
任远淡淡笑道:“不知道卢家人会不会出手相助呢?”
“范阳卢氏和平原华氏有姻亲关系不假,但是昔日曹魏司空卢毓掌选举,避嫌不举姻亲,致使其女婿华廙三十五岁仍不得出仕,如今的尚书卢皓又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之前在辛桐那件事情上,卢皓就是选择了旁观,我想他在华荟这里仍是这种态度。”
“那么乐高又为何去河内郡,难道是想添把柴将那里的火烧得更旺一些吗?”任远皱眉问道。
任罕呵呵一笑,“准是成都王司马颖的心腹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和演在豫章郡待得太久了,想要挪动一下位置了。”
“子谅兄从邺城返回洛阳,不知道他对乐高去往河内郡有什么看法?”任远哂笑道:“听人说子谅兄和他的父亲曾发生过争执,之后子谅兄就回到洛阳来了,难道是因为他拒绝了清河房氏之女?”
“最早是那个东阿的程氏之女,之后又死了一个荥阳公主,清河房氏之女也想凑热闹,陆陆续续被许多名门郡望打扰,卢皓也是吃不消的,便请来郭公给子谅看面相算姻缘,郭公说子谅命里不该早娶,这才让卢府得以安静下来。”任罕含笑着又饮了一口茶。
第三百九十二节 卢府家事(一)
“这个理由在道儒兄那里已经用过一次了,不愧是表兄弟,那么多人抢着要他们做女婿,我看他们比阿虎还要受欢迎。”
任远一摊手,半开玩笑似的说道:“父亲,他们因家世和品貌才华太过耀眼而烦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想要不被士族女郎盯上都是不可能的。”
“子初,你跟在司隶校尉许奇身边,他会指点你很多东西,但更重要的是依靠自己去摸索一条道路出来,那才是只属于自己的领悟。”
任罕笑容温和,说道:“你想要为别人遮风避雨,首先你就要变得强大起来,让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将来才不会输给任何人。”
“孩儿明白。”
任远淡淡一笑,心想:如今打擂台的人又多了一位,那就是卢琛,估计崔意也没察觉出来。
卢琛那时出现在陈留郡,绝不仅仅是为了去谢家别院赴宴,卢琦也未必待在范阳郡祖宅,去年卢琛前来参加祖涣的生辰宴,心思也未必单纯。
他不显山露水,处事低调谦逊,名气也在崔意之下,但这却是他厉害的地方,总是安静的出现,又安静的离开,他在人前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却为何要无端的闯入雨轻的生活之中。
任远不喜有他这样一位对手,因为看不出深浅,他有太多未知的领域,自然要格外留神。
因何攀辞去大司农之职,便由郑舒代替,郑舒乃密陵侯郑袤之子,郑遵之堂叔,其侄郑球少辟宰府,入侍二宫。
密陵侯郑袤为东汉扬州刺史郑泰之子,曹魏将作大匠郑浑之侄,郑袤的六个儿子皆官至九卿,可谓深受皇上器重。
郑翰此次来洛阳,最怕见到的人就是自己的二叔公郑质和三叔公郑舒,好在郑泰这一支在前朝就已另立府邸,而且都身居高位,无暇理会他。
郑质现为宗正,掌管皇帝亲族或外戚勋贵等有关事务,就是因为早前郑质带郑翰进宫赴宴,皇上格外注意到他,才把始安公主下嫁与他的。
郑翰回到府中肠子都快要悔青了,驸马都尉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钱,反而是个束缚,不想郑质反而很满意,还说王敦自娶了公主后人越发成熟稳重了,当驸马都尉也没什么不好。
而郑翰见到郑舒就像是耗子见到猫一样,整个人变得规规矩矩的,根本不敢有一丝纨绔习性,看到郑舒这段日子清闲一些,郑翰反而在洛阳待不住了,直接返回荥阳去了。
这日,郑舒来到卢府,与卢皓在偏厅笑谈,讲着华家拒绝与韩家联姻的那件事,话语间多是对华陶那孩子的喜爱,不过在说到郑翰时,郑舒却是摇了摇头,满脸无奈之色。
“少明回荥阳陪伴公主,也是好事。”
卢皓眯眼笑道:“他的父亲在济阴郡做太守,自是没时间教导他的,待在祖宅里总是有各房的长辈管束他,过几年也就懂事了。”
“他来洛阳这些天,除了饮酒作乐,拈花惹草,还做了什么,郑府被他弄得乌烟瘴气,怕我闲下来会收拾他,他倒是赶着跑回荥阳去了,我看公主也是拿他这个混世魔王没辙,那些个长辈哪里治得了他,还不如早些把他送到济阴郡,让他父亲正经管一管的好。”
卢皓呵呵一笑,“你这个大司农未免也太严厉了,少明看到你怕成那个样子,他这只偷食猫儿自然要躲得远远的了。”
“子谅就是个好孩子,要是少明有他一半优秀就好了。”
郑舒端起这青瓷盖碗,淡笑道:“前几日少贤那孩子送来一套青瓷莲瓣茶具,造型典雅,冲泡出来的茶更是清香,少贤对我说这都是裴校尉认养的孙女派人制造的茶具,先前的炒茶也是她送来的,难怪张司空和裴侍中那般疼爱她,她果然与众不同。”
“昨日在朝上吏部尚书刘颂向皇上进言,常山王司马乂可代替淮南王司马允出任镇东大将军,都督扬江二州诸军事,当时贾后的脸色就不好看,毕竟他的同母兄楚王司马玮为贾后所杀,长沙王司马乂才被贬为常山王。”
卢皓忽转话题,沉声道:“司隶校尉许奇却说扬州刺史冯载在当地大量收受贿赂,并且私养剑客,应当召回问罪。皇上便问张司空对长乐冯氏子弟有何看法,张司空苦笑两声,只说冯载能力不足,不堪大任。”
“昔日冯紞与贾充、荀勖等人一起排挤张华,让他离京出镇幽州,最后还阻挠武帝(司马炎)征召张华入朝担任尚书令,对张华而言,那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谓是势同水火,今日冯紞之子冯载被司隶校尉抓到罪证,张华在殿前没有多说什么,已经算是很宽容了。”
郑舒说到这儿,略停顿一会,又道:“裴侍中举荐成武县侯周顗(周伯仁)担任荆州刺史,王衍却上前谈及徐州刺史周馥治理地方,颇有功绩,可返京任太子少师,昔年裴令公就由卫尉迁任至太子少师,悉心教导太子,可惜玉人长逝,周馥雅望盛名,清正廉洁,正是太子少师的不二人选.......”
“说到底王衍就是想要把周馥调回洛阳任闲职,让其弟王澄出任徐州刺史,中书令陈准便调侃说琅琊王氏本就与琅琊王司马睿亲近,若是让琅琊王氏子弟担任徐州刺史,岂不是要组成一个朋党了?”
卢皓微眯双目,笑容复杂,“王衍反应很敏捷,当即说太子左卫率陈征(陈准弟)理识清正,兼有才干,举荐他出任徐州刺史,中书令陈准并没有答话,反而是贾侍中在旁说陈征宿卫东宫,地位颇重,不可随意调动,倒不如派陈眕(陈准之子)去徐州,中书令陈准不怒反笑,只说贾侍中抬爱了,看来贾侍中是帮岳父王衍打圆场的。”
“皇上只是冷冷一笑,转而问司州别驾刘暾,河内怀县向真之案竟然还惊动到了青州刺史山简那里,因为山氏子弟也有牵涉其中,皇上即命刘暾督促河内太守华荟尽快破案。”
郑舒淡笑道:“下朝后我望见尚书华混脸色阴郁,明显有些气恼,现下就连皇上都开始关注河内郡的案情发展了,如果华荟办不好这件案子,岂不是连山家人也要得罪了?山简那里更是不好交代的,想来还真是愁煞人也。”
第三百九十三节 卢府家事(二)
卢皓放下盖碗,神色变幻一番,叹息道:“向秀喜谈老庄之学,曾注《庄子》,可惜尚未注成便过世了,竹林之游只剩感伤而已。”
郑舒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往日嵇叔夜和阮嗣宗在竹林共酣饮,是何等的恣意洒脱,只有王司徒(王戎)为时所羁绁,宦海沉浮,不过他也是竹林之友中最幸运的。”
偏厅内气氛有些肃然,而在后院的一间寝室门口,一名小厮探头探脑的往屋里望,卢蕤正与一名新进的侍婢开着玩笑,当瞥见那小厮,就扬声问道:“什么事?”
“娟儿被子谅小郎君带到书房了。”小厮颔首回道。
卢蕤听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子谅不是不需要侍妾,怎么大白日的就把人拉到房里去呢?”
那小厮使劲摇头,急切回道:“我瞧见娟儿就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浑身哆嗦,好像是出事了。”
卢蕤脸色微变,心中犯疑,娟儿不过是自己刚收了房的丫鬟,到底怎么得罪了子谅,一时间他也想不明白,只得站起身,疾步朝卢琛的书房走去。
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娟儿在屋内哀声说道:“子谅小郎君,我并不清楚尤小娘的事情,她身边的婢女小婵为何不见了,我更是不——”
“雁七,你也不想老实交代吗?”
卢琛的视线再次落到跪在地上的小厮身上,冷声问道:“焦四让你除掉小婵,而你舍不得,所以就偷偷把她藏起来了?”
雁七把头垂得很低,没有回答。
“子谅,你这是在升堂问案吗?”
卢蕤含笑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娟儿和雁七,然后就坐在紫檀圈椅上,像是在看热闹似的,拿起一个橘子,一边剥着一边笑道:“子谅你继续审问吧。”
娟儿看到卢蕤,以为他是特意来解救自己的,便跪爬到他面前,辩解道:“子珑郎君,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可要替奴婢做主。”
“兄长,这件事的起因就是她,我的随行小厮听见她说子渊(卢琦字)的小妾尤氏是伤心欲绝,才于昨夜自缢身亡,原来尤氏已经身怀有孕,吃的是安胎药,却意外小产了,而尤氏身边的丫鬟小婵也被打杀了,所以我便把她叫过来问清楚,若是她造谣生事,定要杖责一百以示惩罚。”
卢蕤把一瓣橘子放入口中,点点头,然后对着娟儿摊了摊手,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心里却在期待看卢琦的笑话。
因为卢浮身有残疾,很少在人前露面,那一房人丁凋零,不争不抢,在族中也渐渐失去了发言权,卢蕤的父亲卢藩现为卢氏族长,也是卢浮的长兄,对卢浮这一房很是关照,卢琦的婚事就是由卢藩做主的。
卢蕤作为长房嫡子,对卢琦这么个文文弱弱的弟弟无甚好感,觉得他能娶得东郡第一名媛程圆圆也算是艳福不浅,倒是便宜了他。而今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有些幸灾乐祸。
须臾,焦四缓步走进来,躬身施礼道:“不知子谅小郎君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卢琛扫了焦四一眼,剑眉一挑,俊美的脸上浮起一抹厉色,“焦四,你也是卢府的老管事,府里有人在私底下议论子渊的小妾自缢之事,你不该解释一下吗?”
焦四陪笑道:“原来是这等闲言碎语,子谅小郎君莫要当真,尤氏卧病数月,许是想不开,子渊小郎君已经让老奴通知她乡下的父母,赏了一些钱,并命人好好厚葬她,给足了她死后的体面,若是再有下人议论此事,责罚就是了。”
卢琛见他如此说,面噙冷笑,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又偏头对卢蕤道:“这橘子味道正好,酸酸甜甜的,往年不是太酸,就是太甜,可见焦四还是用了心的。”
卢蕤哂笑道:“还不是因为子渊喜欢吃橘子,焦四对子渊的事情最是上心了,之前府里进了一些梨子,还真是难吃,害得我只能去卫家摘一些回来,我看卢府也该请果农在园子里栽种果树,买来的总是没有自家种的新鲜。”
这时,莫然带进来一名小婢女,正是小婵,当她看到焦四也站立在一旁,眸间掠过惊惧之色,慌忙跪地。
焦四脸色一阴,双拳紧握,怒视着雁七,觉得他为了个女人竟敢欺瞒他,真是没用的东西。
“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我自然饶你不死,若有半句虚言,即刻就把你发卖了。”卢琛肃然道。
小婵跪在地上怯怯地回道:“前些天,子渊小郎君命人请来了大夫,把脉后说尤小娘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并开了安胎的药方,就是奴婢去药铺抓的安胎药,吃了没两天,焦管事就给了奴婢一包药,让奴婢给尤小娘煎药时加进去,尤小娘喝过药后就腹痛不止,之后——”
“简直是一派胡言!”
焦四一步跨到她面前,目露凶光,厉声斥道:“你自己偷取了子渊小郎君的贵重玉佩,被抓个正着,小郎君命人把你打杀了,没想到你这婢子勾引雁七,侥幸逃脱,而今还敢再滚回来,真是找死!”
小婵一哆嗦,伏地不敢抬首,颤声道:“奴婢......不敢撒谎......”
“焦四,何必如此动怒,她不过就是个婢子。”
卢琛瞥向他,淡淡说道:“本来我是不会过问这样的事,但是恰好被我听到一些不清不楚的话,我自然要多问几句,毕竟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自缢了,若是让外人听去一句半句的,错会了意,岂不成了别人口中的谈资?”
焦四讪讪一笑,“子谅小郎君多虑了,是我近日疏忽大意了,我马上把那些喜欢乱嚼舌根的仆婢找出来,杖责五十,他们以后也就不敢了。至于小婵和雁七,却是饶不得,还是——”
“他们之间总算是有些情意,直接把他们撵到田庄上干活就是了。”
只见卢琦身穿一身素色衣袍,声音里带着几许伤感,慢步走来,视线落到雁七身上,说道:“既然你为了救她甘冒风险,我就把她许给你了,以后你们就出去好好过日子吧。”
第三百九十四节 谋势破局(一)
“多谢小郎君。”
雁七连连叩首,虽然他不知莫然是怎么找到的小婵,但是他明白若是没有卢琛插手此事,他和小婵很难在一起,便又对着卢琛叩首三次,小婵喜极而泣,也向卢琛道谢磕头。
“子谅,你还真是他们的恩公。”卢蕤玩笑道。
卢琛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站起身,注视着卢琦,说道:“子渊,你房里的事我无心过问,但是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明白。”卢琦平静的答道。
而来自他内心深处的回答却是,“我宁愿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后悔,也不要为自己没有做的事而后悔。”
在他转身的瞬间,目光里闪过一丝怨恨,只有焦四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因为焦四总是站在卢琦身后,跟随着卢琦的脚步。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卢琛轻叹一声,其实他明白卢琦为何会这么做,在没有迎娶嫡妻之前,士族子弟一般都不会让庶长子存在,这算是不成文的惯例,本身无可厚非,至于尤氏选择自缢的真正原因,他也不愿去深究,因为那是卢琦自己的私事,他也无权去过问。
“子谅,你又何必多管闲事,不过一名小妾而已。”
卢蕤拍了拍他的肩头,戏谑笑道:“你若是喜欢娟儿,我还是可以把她还给你的。”
“既然你已经把她收了房,我怎会再要回来呢?”卢琛直接负手走开了。
卢蕤哈哈一笑,“子谅,看来你和郗遐是一路人。”
“恐怕郗遐在河内郡连放松的机会都没有,司州别驾派给他的任务,他能否顺利完成,我倒是有些期待。”
卢琛微笑着仰望湛蓝的天空,也许河内郡仍旧被笼罩着一片阴霾。
此时的郗遐仍旧住在山家的别院里,野王县近日阴雨绵绵,山瑁特意命厨房做了鸡汤水引饼,几名仆婢提着食盒陆续穿过游廊,雨珠时断时续,滴在刚积成的一个小水洼里,叮叮咚咚作响。
花厅内,郗遐正和山延谈论着李斌,原来李斌已经从怀县回到了野王,受不了他夫人的闹腾,便陪着华荟的儿子华信去了万花楼找意珊姑娘。
没想到意珊姑娘颇懂文墨,最近喜欢上猜谜游戏,故意吊人胃口,弄得华信无计可施,意珊姑娘还当着他的面在纸上写了一个‘鳳’字,华信还以为是褒奖自己是人中龙凤,自鸣得意,当即掷了百金,意珊姑娘却拒绝不受。
郗遐听了山延的这番话后,忍不住笑道:“没想到华信跟昔日的嵇喜一样是个蠢材。”
三国曹魏时期的嵇康和吕安是挚交好友,有一回,吕安访嵇康未遇,嵇喜作为嵇康的兄长便想要好好招待他,可是吕安打心眼里看不起嵇喜,直接拿笔在门上写了一个‘鳯’字,然后拂袖而去。嵇喜以为人家在夸自己,还沾沾自喜,孰不知此字拆开来就是“凡鸟”二字,人家是在嘲讽他不过是只平庸而凡俗的鸟。
山延很快吃完了一大碗鸡汤水引饼,然后放下筷子,说道:“那个李府的管事曲可为在赌坊输了一些钱,就去附近的青楼泻火,连叫了好几名年轻女子服侍他,听那里的老鸨说,曲可为为了尽情玩乐,每次都吃那种药,却不舍得给龟公打赏几个钱,我便找来常给他送药的龟公,在他的药里加了点东西......”
“曲可为险些蹲在茅房里出不来了,我便让小厮把他拖了出来,带到郊外的一坟头前,他望见飘荡在不远处的鬼影,立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不停地在那儿磕头,口中还念叨着冤有头债有主,要寻人报仇,就去找他的家主李岱,都是李岱让他这么干的。”
郗遐微微点头,说道:“季氏主动上交象牙,必是有人故意为难他们,或者派人恐吓过他们,至于有没有伤及到季氏族人,我也不敢断定,所以才想着试一试那个曲可为。”
“果然被季钰小郎君猜中了,曲可为就是被李岱派去怀县的,当时季冬阳之父季川并不愿把自家收藏的象牙拱手送人,曲可为便让手下的人砸了季家的绸缎铺子,当时季冬阳的叔叔季江正好就在店内,那些个恶棍不论青红皂白,直接就把他打死了......”
“后来季川也报了官,不过怀县令向真说那些人已经逃离了本县,还需慢慢追查,季川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把那象牙上交了。”
郗遐思忖着:雨轻是问过季玠的,可见其中内情他并不知晓,或许他的父亲季川也不希望他知道的太多,毕竟那象牙是华家人看上的东西,李岱只是帮华家把象牙弄到手而已,我想华家人也未必知道这象牙是怎么得来的,就像雷焕送给张华的干将剑,张华也是经过铜驼街打斗事件才清楚这里面的来龙去脉,不过华家人可不像张华那般会主动承认识人不明,装作不知更省事一些。”
“我已经把曲可为交给了野王县令,季钰小郎君觉得李府会派人灭口吗?”山延问道。
郗遐单手支颐,淡淡笑道:“李岱来自野王李氏,不像那个泰山的汪长史,寒门出身,只能铤而走险,而在李岱这里,他完全可以拒不承认,因为没有物证,很难定他的罪,所以说此事还没有结束。”
山延无奈的说道:“季钰小郎君,不管如何,我下次可不想再去花楼了,那里的姑娘主动投怀送抱,黏到身上推开一个,又过来一个,我真的消受不起。”
“原来你是第一次去青楼,没见识过欢场女子的手段,有些心猿意马很正常。”
郗遐也没想到山延从未踏足过青楼,以为他是山朗的随行小厮,应该常常出入青楼,看来山延还是个害羞的纯情少年,完全不懂得逢场作戏。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山延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憧憬,说道:“我渴望的是这样诚笃的感情,得一贤妻,过着简单而舒心的生活。”
“你还真是个书呆子,贤妻可是能一眼就看出来的,若是看走了眼,娶个跟李斌的妻子一样骄横跋扈的女子,你敢休了她吗?”
第三百九十五节 谋势破局(二)
郗遐哈哈笑起来,觉得山延这人还是太天真,涉世不深,对婚姻生活想的太过美好,若是日后他庶子的身份得到承认了,娶妻自然还是士族女郎,哪里还有自主选择的机会。
山延面色微红,尴尬的笑了笑。
“我听敬则兄(华恒字)说意珊姑娘是江南女子,善吹玉箫,你可有聆听妙音啊?”郗遐微微眯起眼睛,笑问道。
“意珊姑娘曾经对客人说过,‘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何必去将就,’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女子,就连万花楼的甘妈妈也是拿她没有办法的,若非遇到知音,她是不会轻易吹奏玉箫的。”
山瑁含笑走进来,问道:“我们山府做得这鸡汤水引饼味道如何?”
“你还不如让人煮一些山药粥,山药不是你们这里的特产吗?”郗遐玩笑说道:“我想山府种出来的山药应该更好吃。”
“什么山药,我们府里可没有那个,肯定又是你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山瑁摇了摇头,也坐了下来。
郗遐简单吃了一些,就放下了筷子,用别样的眼光注视着山瑁,戏谑笑道:“看来士伦兄也是去过万花楼的,意珊姑娘怎么没有对你动心呢?”
山瑁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照旧喝着鸡汤,又夹起一块腌笋,放入口中。
“士伦兄,我知道你已经开始议亲了,令尊比较钟意京兆杜氏之女,不过你没看到辛鳌的妻子杜平阳,拔剑杀人的样子可是很可怕的。”
郗遐站起身,负手走至门口,山瑁却急忙叫住他,“你也不问问庄家兄弟俩如今怎么样了?昨夜来了一伙贼人潜入他们的宅子里,幸亏我加派了人手,否则他们兄弟俩就见不到今早的太阳了。”
“无非就是俞家人派来的杀手,以为除掉庄年和庄司就可以无事了,此举真是画蛇添足。”
郗遐笑道:“那就有劳士伦兄把他们绑送到野王县令那里,请他彻查此事。”说着就缓步离去。
“季钰兄还真是会支使别人干活,他自己倒是整日优哉游哉,竟有闲情逸致和向先生(向纯)谈论画作,真是看不懂他。”
山瑁摇了摇头,心中很是纳闷。
这时,山延递给他一张胡饼,微笑道:“季钰小郎君看画定然也是为了查案,他才不会做无用的事情,听阿九说,季钰小郎君快要准备回洛阳了。”
雨一直淅沥淅沥的下着,郗遐走回厢房内,来至桌前,伸手将一卷画作展开,这是向秀所画的《踏雪访友图》。
从画卷底端看去,映入眼帘的正是小桥流水,儒生打扮的年轻男子骑驴缓缓在前,书童则跟在身后,周围皆是参天枯木和陡峭的山岩,上面铺满皑皑白雪,尽显雪天出行访友的诗情画意。
随着他们行进的方向往上看去,山径和水流皆被交错的山谷所遮蔽,路旁的古松高高耸立,将一间草堂包拢围绕,这个独立而宜居的空间给人眼前一亮。
在草堂的一层仆人正在准备茶水,在二层有两名文士围炉取暖,相对而坐,似乎在静待好友的到来,从二层窗子处正好能看到院中的松树,以及远方巨大险峭的山岩。
这幅画布景缜密周到,雪景的意趣在他表现的淋漓尽致,树木的绘画技法更是丰富而高超,可见是向秀的用心之作。
“也许是在冬日里,向秀去拜访好友,草堂的二层坐着的两人也许是嵇康和吕安,不过这幅画原先是送给了何人,最后把这幅画送给向真的人到底有何用意呢?”
这幅画是向纯在向真的寝室里发现的,就悬挂在墙上,向纯之前并未看到过有这幅画,也许是刚刚挂上没多久,定睛细看发现正是家父(向秀)所作,他也为之震惊,在来野王时便带上了这幅画,郗遐向他借来观赏两日,他并没有拒绝,因为他认为郗遐有能力帮他查明真相。
一室静谧,郗遐抚摸着这幅画作,当手触及到檀香木画轴时,他微微蹙眉,尝试着旋转轴头,果然被他拧开了,檀香木画轴里面竟然是空心的,而且还藏着一封书信。
在郗遐从里面抽出这封信,拆开一看,心里的疑团终于被解开了,他不由得轻笑一声,将这封信放入袖中。
“季钰小郎君,看样子这雨在短时间内是不会停了。”阿九端着茶水走进来,说道:“我看还是明日再去府衙好了。”
“阿九,去李府。”
郗遐直接大步就走了出去,接过小厮递上来的伞,慢慢撑开,回头笑道:“有人雪夜访戴,不如今日我就雨天去访友,说不定回来之时就是雨过天晴了。”说完就快步朝府门走去。
阿九虽然不太明白,但看到郗遐心情不错,多日的烦忧已然消失不见,他也暗自笑道:“看来用不了多久就能返回洛阳了,季钰小郎君最思念的人就是雨轻小娘子了,昨晚还看了好多遍她写的信,糕点也快要吃完了,若是再不回去,只怕季钰小郎君夜里都难安枕了。”
细雨密密的斜织着,游廊上有名婢女正领着大夫朝内院走去,这素衣婢女正是沮梅的陪嫁丫鬟玉钏,年纪十七八岁,长得端庄文静,清秀可人,现为上房的管事丫头,办事得力,沮梅一直把她留在身边,并没有把她放出内宅嫁人的打算。
因老爷这两日咳嗽的越发厉害了,李奕便急忙派人请来大夫,李奕之父李岱没有出仕,常年卧病在家,也不过问府内之事,都是长子李奕在支撑这个家。
在玉钏把大夫领进老爷的寝室内,她便颔首退了出来,正要去向二少夫人回话,偏巧迎面走过来一小厮,从袖里取出一个小盒,在玉钏眼前一亮,谄笑道:“玉钏姐姐,这可是显甫郎君特意让人从洛阳带来的上好胭脂,专门送给玉钏姐姐的。”
玉钏伸手接过来,掀开盖一看,淡淡幽香扑鼻,她眸中微微露出笑意,却又把这盒胭脂还给那小厮,说道:“这么好的东西只有少夫人才配使得,我只是个做丫鬟的若是不知本分,只怕到时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小厮赶紧陪笑道:“玉钏姐姐怎么这样说,在府里有多少个丫鬟挤破了头想要到显甫郎君跟前伺候——”
“那就让她们去争去抢好了,这胭脂送给我也是浪费。”
玉钏不愿再搭理这个到处献殷勤的小厮,只是轻盈的举步离开。
第三百九十六节 谋势破局(三)
在玉钏这里说什么奉承话都没用,每回送礼人家也不会收,小厮摇头叹息道:“我看她就是油盐不进的主儿,显甫郎君真是白费心思了。”
穿过游廊,玉钏撑着伞又走到荷香水榭处,只见沮梅正凭栏望着几只水鸭躲到圆圆的荷叶下避雨,她知道李斌准是又和华信去寻乐子了,自己闷在房中也是无趣,还不如出来观赏一下雨景。
玉钏提着裙裾快步朝她走去,心里却在思忖着一些事情,其实玉钏在前院时就远远望见郗遐进府来了,她心中不免犯疑,曲管事已经被抓走了,府里的下人议论纷纷,想必是曲可为犯了什么事,老爷是个经不住事的人,病得也越发重了,昨日还听到东院的大管事吩咐人去准备后事,今日郗遐又来了,难道李府真的惹上官司了?”
玉钏是广平沮氏祖宅里管事的女儿,自幼就跟在沮梅身边,最是知道自家小娘子的脾气,虽然平时跋扈了些,但是没什么心机,也不会算计别人,显甫郎君房里的几名小妾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狐媚功夫了得,自家小娘子哪里是她们的对手?
自沮梅嫁入野王李家,玉钏便帮着她料理内院之事,哪些老仆偷奸耍滑,不好好干活,背地里捞油水,哪些丫鬟只想着勾引显甫郎君,甚至哪个小厮专会在郎君面前卖好,带着郎君去那不三不四的地方,她都心里有数,告知沮梅后,倒是发落了一批家仆。
不过府里仆婢众多,想要全都整治一遍也绝非易事,况且沮梅是个直性子,稳不住神静不下心,这李府也藏着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尤其是李岱和李奕的父子关系就很微妙。
当走到沮梅身前,玉钏便堆笑禀道:“大少夫人出城去道观上香了,说是为了祈福禳灾,还准备给亡故的夫人做一场法事。”
“哪位夫人,李府先前可是有两位夫人,一位审夫人早在二十年前生下显甫就离世了,另一位是老爷续娶的丁夫人,在四年前也病逝了,难道是她良心不安,想给这位丁夫人做场法事,超度亡灵,还是说近日府里人心惶惶,她也感觉害怕了?”
玉钏低声道:“二少夫人千万不要在显甫郎君面前提起这件事,免得让他伤心。”
“他哪里有功夫伤心,多半又是陪着那个华信去烟花柳巷了,若是天黑前他还不给我回来,我就亲自去找他。”沮梅冷笑说道。
“二少夫人先不要急躁,依我看,显甫郎君待在外面也好,那个司州主簿郗遐又来咱们府上了,可见他拿住一个曲管事还不算完,大爷那边或许——”
“你是说李奕与向真坠马案有关?”
沮梅秀眉微蹙,缓缓起身,沉吟道:“郗遐下雨天还特意来拜访李奕,莫不是他找出了什么证据,不管怎样,李斌并未涉入到怀县的案子里,李奕是个有城府的人,过去用卑劣的行径苛待丁夫人这个继母,甚至对自己的父亲也有些无情.......”
此刻的郗遐正在李奕的书房内,欣赏着桌上那幅刚刚画好的《荷石水鸟图》。
因为他主动提出想要参观一下李奕的书房,李奕并没有拒绝,直接带他走进自己的书房。
“荷叶下一只水鸟栖于孤石上,单足独立,李功曹画中的水鸟是在休憩,还是在冷眼观望周遭的一切?”郗遐淡笑问道。
李奕的眸中不禁寒光一闪,立即回道:“只是在华府偶然望见这一有趣的景象,才随意画了一幅图,并无其他深意。”
“原来是这样,只是此画作的意境有些清旷寂寞,孤傲的水禽,悲凉的气氛,画由心生,看起来李功曹心情不好。”
郗遐又拿起一支毛笔,微笑道:“这应该是狸毛笔,兔毫、狸毫和鹿毫均为硬毫笔,北方兔少而用狸,狸毛的硬度适合表现直挺的线条,我看李功曹笔法刚毅,不过缺乏柔韧性,行笔太过僵直,不如用白毫好一些。”
“我的书法造诣不高,让郗主簿见笑了。”李奕讪笑道。
郗遐淡淡一笑,说道:“李功曹自谦的有些过了,就连李府的管事都能胆大妄为逞凶斗狠,他的主人更是能瞒天过海了。”这回的语气变得有些森然。
李奕一窒,并未说话,曲可为的一面之词自然不足为信,可是看郗遐气定神闲的样子,必是有备而来。
“曲可为承认是他派人打死的季江,还说是受家主的指使。”郗遐定睛看着他,问道:“真的是令尊指使他那么做的吗?”
李奕面色平静,不假思索的说道:“家父为何要这么做,怀县季氏不过末等士族,我们野王李氏根本不曾与他们有过任何来往,前两年家父倒是派曲可为去过怀县经营几家店铺,也许只是他为了抢生意才做出这样丑恶的行径,还意图攀扯到家父的身上来,我想野王县令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以证家父的清白。”
“这也是有可能的,仅靠一人之词,当然不能定罪。”
郗遐在室内负手踱着步子,淡淡说道:“向真虽然已经身亡,但是他并不想把秘密长埋于地下,总是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下一些痕迹,比如向秀所画的《踏雪访友图》,画中的景致很美,让我不禁想起了竹林之游,他们聚在一起,与青山绿水为伴,饮酒赋诗,弹唱对弈,是何等的超然物外,令人向往,可惜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太短暂......”
“向真此人不喜隐居山林,想要追逐名利,只担任区区一介怀县令,他自是不甘心的,他常常与山朗、李斌他们一起畋猎,举办诗会,看得出来他很善交际,我想野王李氏子弟应该和他关系不错,李功曹,我说的对吗?”
李奕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答道:“显甫确实和他有些来往,不过只是在一起吃喝玩乐,酒肉朋友而已。”
“李功曹的弟弟不干正经事,但是令尊却在背地里做着一些事,那幅《踏雪访友图》或许就是令尊送与向真的,送画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传递书信才是目的。”
第三百九十七节 谋势破局(四)
郗遐继续道:“季江被人打死了,向真作为怀县令却没有追捕凶手,随意敷衍季家人,原来都是令尊示意他这么做的,当然也给了他许多好处,这样看来杀死季江的幕后真凶就是令尊了。”
“什么?”李奕神色惊诧的望着他,摇头道:“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家父这些年卧病在家,从不与官府之人打交道,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之事?”
“在外人看来令尊是隐居不仕,但是他还没有达到淡泊宁静的境界,也许是他重疾缠身,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为野王李氏一族谋取更多的利益,走非常之道,谄媚权贵,为李氏子弟的仕途提前铺设道路。”
郗遐看着他脸上慢慢泛起一片难言的苦涩,又轻叹道:“李功曹,令尊想要走捷径,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你们,毕竟在东汉末年你们的祖上李邵任冀州刺史,与司马氏族同为河内郡望,而今野王李氏子弟中无人在洛阳任职,家族荣耀不复存在,想必在令尊的心中有很多惆怅和苦闷,做下这等事也就不难理解了。”
李奕听到这儿,没有再作辩解,默然片刻,沉声道:“家父重病难医,恐怕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若要还魂转,海底捞明月。”郗遐注视着他,目光里带着几分诡谲的阴寒之色,轻声说道:“令尊常年卧病,却又这般费尽心思,也许他不算是表里如一的正人君子,但却是一位好父亲,大概他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的仕途不顺,若是他能够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仕途亨通,野王李氏定然也能够重新复起了。”
李奕神色黯然,良久不语。
“我已经通知了野王县令,为了保留李氏一门的颜面,令尊还是自行去衙门认罪为好,至于华太守那里,由李功曹自己做解释更为合适。”
郗遐略微一顿,又道:“去年好像是张长史进京上计的,昨日我去府衙,听闻他请了病假,不知李功曹可有去探望他?”
汉时地方官年终向国家汇报情况为上计,各郡太守派遣高级掾吏(长史)进京将所管辖地区的户口、垦田、钱谷出入数字,编成计簿(报告书),呈交尚书,每年奏报所察情况,亦称上计。
李奕微微点头,回道:“张驰只是略感风寒,并无大碍。”
“华太守一向体恤下属,那就让张长史好好在家养病,府衙内的事情由李功曹处理,华太守也很放心。”
郗遐负手走至门口,望见雨已经停了,阴云散去,他呼吸着雨后的清新空气,说道:“李功曹,这世间人人都不完美,计较太多,不仅为难自己,而且难为他人,天晴时就晒晒太阳,下雨就听听雨声,生活都是起起落落的,最重要的是不要忘记初心。”
李奕心里有些触动,官场中人大多只重利害,而郗遐却能够活得如此洒脱,看透却不说透,郗家复起有了希望,而野王李氏子弟中却没有一位能与郗遐比肩的人。
望着郗遐离去的背影,他的唇畔牵起一丝苦笑,也许从他出仕之后,就渐渐丢掉了初心。
雨后的天空很是明亮洁净,阿九在前面驾车,而一名白袍素带的年轻男子则放下了车帘,笑道:“季钰,我派去各县探查的人都回来了,汲县和修武县在前年并未发生旱灾,当时皇上下令减免其赋税,并且拨给当地许多赈灾粮,那些赈灾粮应该全数收进府衙仓库,计到河内太守的政绩里面了。”
郗遐单手揉了揉太阳穴,轻笑一声,“谎报灾情,骗取赈灾粮,然后虚报政绩,这样的伎俩也不算多么高明。”
此白袍男子名叫陶醉,来自魏郡邺城,长身玉立,腰间总是斜插一支玉笛,挂着玉酒壶,甚是潇洒不羁。
他的祖上曾做过御史大夫郗虑的幕僚,参与构陷少府孔融,可谓是郗家的心腹。在郗遐来河内郡之前,就已经给陶醉写了一封信,让他帮忙调查河内各县过去两年有无灾情以及各区域盛产什么农作物。
因为郗遐来到河内郡地界,华荟自然会派手下的人盯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想要暗访民情,只怕是很困难的,只有请陶醉代替他调查河内郡各地的情况了。
“华太守早就命人给治下各个县令传了话,管住自己的嘴,不要乱说话,百姓也都不敢多言。”
陶醉喝了一口酒,得意的笑了笑,“平头小百姓也许会乖乖听话,不过地痞无赖和山匪可是只认得钱财,不认什么官府的,从他们口中自然能知悉一些事情,就像汲县和修武县这两年都是风调雨顺,根本没有什么旱灾。”
“那么这两个县各自都盛产什么呢?”郗遐随意的问道。
陶醉迟疑道:“汲县大都是种豆,而修武县则是种植黍米,你怎么还关心起他们种什么来了,这很重要吗?”
郗遐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阖目,试图在脑海中搜寻计簿上记录的某些数据,过了一会,他的唇角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计吏刘杭就是来自修武县,帮助修武县令增添一抹政绩也是有可能的,那份计簿上清楚的记录着修武县于去年黄豆的产量翻了一倍,出现这样的纰漏多半是他忙中出了错。”
陶醉先是一怔,随即便恍然大悟,笑道:“我还以为你这些日子都在到处闲逛,没想到连计薄上的那些数字都被你研究过了,华荟这次碰上了你,恐怕是升迁无望了。”
“乐高返回邺城了吗?”郗遐噙着笑问道。
陶醉点点头,“昨天就离开怀县了,乐高那小子在青楼里混了好多天,真不知道他来河内郡是做什么的?”
“这里的水已经被搅浑了,他自然不会再留在这里,那次他并没有同他们一起去畋猎场,山朗带去的人反而有了嫌疑,故意让怀县山氏牵涉进来,无非就是为了把向真的事情闹大,吸引更多人的关注,华家人从季氏那里抢夺象牙的事情也就能重新被翻出来了,而季氏被剔除士籍又与荥阳俞氏那边有关,向真在这两件事情当中都起了作用,算是最关键的线索人物......”
第三百九十八节 谋势破局(五)
郗遐略一思忖,沉吟道:“向真坠马案的幕后真凶定然也是知晓了有关季氏的事情,才设计害死向真,这样平静的水面才能激起更大的浪花,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连锁反应,向真一死,河内郡的许多士族都被卷了进来,还连带着平原华氏和荥阳俞氏,这个幕后之人还真是棋高一着。”
“季钰,司州别驾派给你的任务,你已经完成了,至于那个向真的事情就暂且放一放,总是闷头苦想也是无用的。”
陶醉一脸轻松的笑道:“州播正是李奕的小舅子,我前几日送给他一名美姬,顺便从他那里打听到一件李府秘闻。”
他拿起玉酒壶,递到郗遐眼前,郗遐摆摆手,戏谑笑道:“竹痴,改日送我一个竹雕吧。”
“你也太残忍了,竹子长得好好的,非要拿它雕刻做成玩意,我最厌恶那些收藏竹雕的人了,漫步竹林,看竹影,听竹风,那才是最高雅的精神享受。”
陶醉喜竹,在邺城的府中栽种了好些竹子,品种都不一样,每日在竹林中吹奏玉笛,或者画竹,睡卧竹林也是常事。
“到底是什么秘闻?”郗遐含笑问道。
陶醉低声说道:“李奕和李斌的生母是审夫人,在生下李斌之后就死了,原来是在临盆之前发现了自己的夫君和丁氏在房里厮混,气伤了身,晕倒在地,好不容易才诞下了孩子,不过审夫人却因产后大出血而丧命。”
“那个丁氏又是何人?”郗遐微皱眉问道。
陶醉摇头叹息道:“如果审夫人不认识丁氏也就好了,偏偏那丁氏正是她的外甥女,原本是来看望审夫人的,竟然勾引了她的夫君,还趁着她身怀六甲的时候,当时李奕不过七八岁,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含恨离世......”
“没想到在审夫人死后,李斌的父亲李岱就娶了丁氏做续弦,丁氏倒是对襁褓中的李斌很好,悉心抚养他,不过听府里的人说,李奕很少与丁氏说话,直到李奕长大成人,李岱患了重疾,不再过问府内之事,丁氏就被关了起来,每日照常有人给她送饭食,就在四年前,丁氏也病故了,膝下也无子嗣,如今李岱也病入膏肓,看来这就是上天的报应。”
郗遐神色微微一动,沉声道:“李斌的父亲应该没有多少日子了,那份曲可为的证词和书信,已经足够坐实李岱的罪行,不过李斌的态度耐人寻味。”
牛车行驶到万花楼前便停了下来,陶醉偏头笑道:“季钰,要不要陪着我一起去猜谜呢,说不定你就是那位意珊姑娘等待的知音。”
“华信多半又在那里,有他作伴,你还愁找不到乐子吗?”郗遐玩笑说道。
陶醉哈哈一笑,随即跳下牛车,潇洒的走进万花楼。
“阿九,去张驰府上。”郗遐幽幽开口道。
今夜没有月,只有稠密的星星闪烁着,街道上很是安静,一辆牛车停至府衙大牢门外,一身素袍的男子提着食盒缓步走了进去。
两名狱卒很是殷勤的在前引路,当走到中央的那个单间,年轻男子神色肃然,摆了摆手示意狱卒先退出去。
李岱就被关在这一间牢房内,连连咳嗽,面如枯槁,眼皮微微抬了一下,然后便背过身去,对他的到来并没有一丝喜悦之情。
“看来他们还是给你特殊关照了,你若是感觉不好,”年轻男子说着把目光扫向周围的大牢房,冷声道:“那就不如和他们换一换,他们还巴望着住在这单间呢。”
这年轻男子正是李奕,只见他放下食盒,负手走了几步。
“换哪里都是一样,随你心意。”李岱沉声道。
“父亲,你这样说可是在为难我,有个阶下囚的父亲,做儿子的只有心里难受的份。”李奕无奈的笑道。
李岱这才转过身来,抬眸望着他,问道:“为何不带着显甫(李斌字)一起过来?”
“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一个人进来探视就足够了,你若是真的疼惜他,当年就不会做出那样不耻的事情。”
李奕低哼了一声,心道:昔日那个女人竟然还有脸和我谈什么养育之恩,真是可笑,我看她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你走吧,免得沾染了晦气。”李岱幽幽开口道。
李奕却慢慢把食盒打开,拿出几盘菜肴,悠悠道:“父亲,这些都是我母亲在世时最爱吃的,你可还记得吗?”
李岱苦笑一声道:“如果你的母亲还活着,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定会后悔生下你。”
“我会变成这样都是拜你所赐。”
李奕目光转冷如刀,盯视着自己的父亲,“你淡泊仕途,把责任和担子都甩给了我,野王李氏一门的荣辱你都抛之不顾了,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明明有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却胆小怕事,主动辞去太尉(贾充)掾一职,早年你和潘岳是好友,一同就读洛阳太学,如今潘岳任黄门侍郎,而你却锒铛入狱,你们二人还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昔年李岱确实被太尉贾充征辟为掾吏,可惜同窗好友潘岳从中挑拨是非,李岱在洛阳遭受排挤,后来贾充举荐他为度支郎,可他不愿卷入贾充和任恺的朋党之争中,便拒绝了贾充的提携,更是辞去掾吏一职,赋闲在家,其中曲折他从未向他人言明。
李岱被同窗好友潘岳算计,却是因自己的嫡妻审氏太过虚荣,因其弟媳出自颍川庾氏之女,便把庾家送来的琉璃屏风拿到杨容姬(潘岳之妻)面前故意显摆,当时中书令庾纯和侍中任恺在朝中联合打压贾充,并且向晋武帝建议让贾充出镇长安。
审氏此举无疑让潘岳抓到了构陷他的机会,让他彻底失去了贾充的信任,并让他夹在中间难做人,只能返回野王,仕途之路也就此终止了。
自此李岱便有些冷落她,而她的外甥女丁氏却温婉贤淑,懂得他心里的苦闷,常常宽慰他,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可恨在错误的时间里遇上对的人,致使审氏含恨而亡。
其实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犯了错的人却是审氏,而并非丁氏,可惜李奕看到的只是表象,但李岱选择了包容,因为李奕是他最爱的儿子。
第三百九十九节 郊外骑马(一)
“我是软弱无能,做不到像你这样冷血无情,轻视继母,陷害——”
李岱因愤怒和疼痛而剧烈的咳嗽,他忙用手帕捂住,一口鲜血染湿了帕子,他摇了摇头,眼眶湿润,喃喃道:“我愧对李氏一门,没能光宗耀祖,唯有显甫是无辜的,也是最为善良的孩子,待我闭了眼,就让他离开河内郡,去做河间王府的掾吏,沮亮在那里也可以关照一下他。”
“显甫将来的仕途之路就不劳父亲费心了,沮家和房家世代联姻,当年给显甫议亲选中广平沮氏之女,就是为了给他出仕提供一些便利,如今房阳为河间王府的主簿,深得河间王司马颙的信任,若是这次河间王能够代替梁王司马肜担任平西将军,镇守关中,那么显甫去了关中,也能得到一些历练。”
李奕淡淡说道:“显甫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是绝不会让他趟这浑水的。”
“显明(李奕字),我已经认罪了,你也该把过去的事情放下了。”李岱凝视着他,眼神里流露出几分疼惜。
李奕心底的仇恨渐渐化为哀伤,靠近他,半蹲下身子,低声道:“父亲,即便放下了又能如何,我还能回得了头吗?”
他唇畔的笑容里透着凄凉,李岱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他却立时起身,说道:“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父亲,来狱中看你,也算是全了我们父子之情,来生我不希望再与你有任何瓜葛。”说完就要疾步走出大牢。
“显明,我的房里还留有一本《阮元禹集》,那是你母亲生前最喜爱的书籍,你可要好好收藏。”李岱急忙说道。
李奕略放慢步子,并没有再回头,直接就离开了牢狱。
“孩子,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有多苦,现在代你受过,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只希望你和显甫能够一生平安........”
潘岳和李岱曾经都就读洛阳太学,其实自西汉以来,太学为朝廷培养了大批有用的人才,不过在董卓之乱后,太学被毁,曹魏时期才重建太学,至晋武帝司马炎时扩充太学生源,广纳才俊,可汉魏旧弊明显,学生品类混杂,学校有名无实,以致“博士选轻,诸生避役,高门子弟,耻与其伦”。
之后朝廷下旨在太学之外另设国子学,并且还设立国子学官品,规定五品以上的官僚子弟,方有资格入国子学读书。从此太学与国子学泾渭两存,国子学为贵胄学校,太学则专收六品以下庶族地主官僚及平民子弟。
为了维护和满足门阀士族的利益,专为士族子弟设立的最高学府,国子学的建立正是士族集团特权在教育上面的体现。
说到底就是士族子弟不愿与庶族子弟一起读书,觉得降低身份,就像现代的贵族学校和平民学校之间的差别。
身在洛阳的雨轻筹划建立图书馆的初衷正是为了让更多的学子可以来看书,不分士庶,当然这样的小心思并不会轻易让主动捐书的各大士族子弟察觉出来。
今日雨轻出城练习骑马,裴肃并未跟来,因为他身边有了白灵儿,教雨轻骑马的事情只能让别人去做了。
前日是崔意亲自教雨轻骑马,学了一天下来,崔意倒是好心把要领一股脑全都讲了一遍,雨轻却听得脑袋都大了,更觉得崔意是故意的,根本没有用心教她,最后他还丢下一句玩笑话,“骑马对你来说本来就不重要,不过就是一种娱乐而已,背书抄书才是要紧事。”
崔意这个临时老师当得完全不称职,如果任远得空的话,让他教自己骑马是最好的。
雨轻一边慢悠悠的牵着马,一边喃喃自语道:“本来郭璞说好的会来教自己骑马,偏偏温府的人过来请郭公,郭璞便跟着师父一同进城去了,看来风水大师郭公近来生意很多,当然郭璞在俞伟光那里也算是小试身手了。”
顺风已经吃完了一个鸭油小烧饼,又从梧桐手里的食盒里拿出来一个,笑道:“那晚郭璞句句戳中俞伟光的心事,几个问题下来,俞伟光的脸色跟打了猪血似的,不是摇头就是点头,已经不会说话了。”
雨轻暗暗思忖道:杀害向真的幕后凶手藏匿的很好,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不过郗遐已经找到了当年担任河内郡的小中正州寅,他已经禀明了实情,季氏一门并未有行贿之举,都是向真蓄意捏造,俞伟光倒是让庄司送来贵重的礼物,授意州寅早些将季氏一门剔出士族行列,只因他们俞家想要侵吞季氏的田地。
这样的理由多半只是为了掩盖事实真相,不过有了州寅的证词还有物证,俞伟光为了保全自己的家族,只能把这项罪名承担下来。
不过荥阳俞氏与怀县季氏无甚过节,想要让中正官把季氏一门剔出士籍的人自然不会是俞伟光,至于暗害向真之人也不会是俞伟光,因为向真和俞伟光应该是同一艘船上的人,幕后主使为了某个秘密动了杀向真之心,又为了撇清关系而壁虎断尾,俞伟光自然就成了那枚被丢弃的棋子。
秦蝌死于离狐县,安插在河内郡的联络人姚长林也被暗害,会不会都与济阴太守郑沐有关呢?
荥阳俞伟光也许就是依附于郑家,像俞氏这样的次等士族和邹县吴氏兄弟一样,为高门士族处理一些麻烦,以便换取将来仕途平顺,毕竟高门子弟是不会让自己手上沾血的。
而向真知道的那个秘密也是与荥阳那边有关的,袭击太子的那名刺客恰好也去过荥阳,若这一切不是巧合,那么向真替某人保守的秘密或许就是有关袭击太子之事,也就是说郑家人很可能参与到策划袭击太子事件中。
在上次的足球比赛中,郑翰前来观看比赛,王秀还被他请到自己的包厢内,太子司马遹会出宫来观看足球赛,作为侍读的王秀也许是知晓的。
因为王秀曾对司马遹讲述过去年在城郊举办的那场足球赛的精彩盛况,以及即将举行的两场预热赛,司马遹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不管王秀是单纯的宣传足球赛,还是另有目的,郑翰自然可以从王秀那里得到某些信息。
第四百节 郊外骑马(二)
王秀在东宫目睹道士作法驱鬼,受到了一些惊吓,已经请了病假,正在府中调养,也许他是想等太子遇袭事件平息后,再入东宫侍读。
“雨轻,那个白菡卷了别院里的珠宝金银,连夜逃跑了。”顺风抚摸着迅雷,笑道:“我看她是得知别院中死过人,又见俞伟光摊上了大事,她心里觉着害怕,所以麻溜走人了。”
雨轻微微阖目,感受着这轻柔的风吹过耳畔,对于风尘女子而言,不是她们无情,而是在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与她们谈真感情,她们凭借美貌取悦于男人,只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当依靠的这棵树倒了,她们自然会另寻出路。
“今日你的堂兄怎么没陪着你一起出城来?”
这时,从对面驶过来一辆牛车,车内之人正掀起帘子含笑望着她。
“子谅哥哥,你出城是为了爬山还是垂钓?”雨轻莞尔一笑。
卢琛下了牛车,走向她,微笑道:“图书馆的设计图我已经帮你修改好了,让小厮送回裴府了。”
雨轻点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那辆精致的长檐车上,车身四周有帷幔遮蔽,青牛驾车,两队随行护卫分立在车两边。
在魏晋,玄学在贵族和士大夫中兴起,名士们摒弃了颠簸急促的马车,放弃了乘坐马车的繁文缛节,开始崇尚慢节奏的生活,而舒适、缓慢、从容的牛车已然成为了标配,石崇甚至拿牛车来与王恺斗富。
《晋书》中有记载,当时有一种云母车,以云母饰犊车,臣下不得乘,以赐王公耳。
昔日曹操在《与太尉杨彪书》中言道,“今赠足下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一乘,青牸牛二头。”可见王公臣子乘坐什么样的牛车也是有等级的。
“子谅哥哥,这头青牛可有昔日王君夫(王恺字)的八百里驳跑得快?”雨轻歪头一笑。
西晋的王恺,有匹良牛,取名八百里驳,大概意思就是指它像宝马良驹一样跑得快。
有一日,王恺和王济打赌,以八百里驳作为赌注,结果王恺输了,而王济赢了这匹良牛,当即命随从把牛心取来,将其烤了吃了,这种行为,跟电影里小马哥用钞票点烟的行为没有什么两样,而且是使用几百万来点一支烟。
卢琛微笑道:“我可不是喜欢到处炫耀的土豪,我的牛车既没有逸少先生的装饰奢华,也没有彦胄兄(钟雅字)的七香车高端大气,在我看来牛车只不过是一种代步工具而已,悠闲舒适足矣。”
“闲暇之时,乘坐牛车,走进山林,与志同道合的友人谈玄论道,饮酒赋诗,逍遥于山水之间,漫看云卷云舒,子谅哥哥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雨轻唇角带着一抹浅浅的俏皮笑意,豆蔻少女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些婴儿肥,雨轻也不例外,可爱纯真的她头戴紫纱罗逍遥巾,身着熟锦袴褶,便于骑马。
“雨轻,本来我和茂弘兄(王祷字)约好今日一起去金谷园的,可今早尚书左仆射王衍去了王司徒府上,神色匆匆,不知所为何事,茂弘兄便留在府中,我只好一个人出城来了。”
卢琛微微一笑,视线又落到迅雷身上,伸手拍了拍马背,“需不需要我来教你骑马?”
雨轻一脸开心的点点头,早就有小厮牵来一匹枣红马,卢琛扫了小厮一眼,然后翻身上马,慢慢驱马前行。
“阿勒,你和顺风驾着牛车跟在后面。”
雨轻已经练习了好多日子,很是轻巧的翻身上马,缓缓而行,虽然还谈不上有什么高明的马上技巧,不过她的马术已经似模似样了。
“双手各持一段缰绳,缰绳须握紧于拳心,好的握缰绳的感觉就像是双手握着两只小鸟,手指既握着也不是很紧,左右手缰绳要保持同等长度,端坐于马背要展胸直腰,让身体尽量随着马匹的动作而起伏,两脚贴着马腹自然做出一站一坐的动作.......”
雨轻驱马随在卢琛的身畔,听着他细心的讲解骑马要领,不由得抿唇一笑。
“怎么,我讲的有什么不对吗?”卢琛笑问。
雨轻摇摇头,“不是不对,而是有个很无趣的人在一天之内就把所有的骑马要领和注意事项全都讲了一遍,不管别人记不记得住,他倒是教完课走人了。”
卢琛明知那个人是谁,却故意问道:“雨轻,那人根本没有用心教你,对不对?”
“他是怕我骑马赢过他。”雨轻撇嘴道:“像他那样的天才自然瞧不起资质平庸的普通人了。”
卢琛偏头一笑,“要不要速度再快一些?”说完挥鞭疾驰。
“子谅哥哥,等一等我!”
雨轻在后面喊着,因为她还不太能够熟练的掌握打浪技巧,身子在马上有些不稳,可是又不想落后太多。
正要加快速度之时,却远远的望见洛水中有一画舫驶过来,年轻男子正坐在船上怡然自得的抚琴,身边一袭春衫的女郎好似莲花旋转,衣袖舞动,身段风流,惹人遐思。
“那女郎看着好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雨轻勒住缰绳,仔细想了想,然后笑道:“是醉欢楼的唐小娅,她怎么会在船上呢?”
这时,卢琛已经策马回到雨轻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禁失笑道:“那抚琴之人是仲宝兄(卫璪字),看来今日他很有兴致。”
“子谅哥哥,和崔缇笑谈之人可是河间王府的主簿房阳?”
“嗯,房兄和道瑜兄私交甚好。”
雨轻微微点头,心道:如今不仅河间王司马颙想要去镇守关中,连琅琊王司马睿和东海王司马越也有此心,他们大概都已派心腹幕僚前来洛阳,自然会拜访赵王,房阳此番来洛阳应该也是为了此事。
“雨轻,你在想什么?”
卢琛已经下马来,看到她仍旧痴痴的望着那艘画舫,便调侃笑道:“难道你是想去道瑜兄(崔缇字)那里吃午饭吗?”
雨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口中喃喃道:“我才不想去他们那里凑什么热闹,我只是出城来学骑马的,五叔今早还告诫过我,如果再不知礼数,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场合,就要家法伺候了.....”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卢琛却清眸闪动,主动伸出一只手,想要搀扶她下马。
第四百零一节 郊外骑马(三)
雨轻冲他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动作轻盈的翻身下马,站立很稳,完全不需要别人的搀扶。
“看来你每日晨练,确实有进步。”卢琛脸上露出欣然的笑意。
雨轻摇着折扇,很潇洒地道:“子谅哥哥,我以后会更厉害的。”说着又低首瞧着那块闻香玉佩上的渐变色穗子,满意的笑道:“这种梦幻的粉紫色调确实很符合子谅哥哥的气质。”
“那么你送与道儒的玉穗子又是什么颜色的?”
卢琛凝视着她,刚好一抹明媚的阳光洒在雨轻的粉颊上,她伸出纤纤小手在半空中写了一个字。
“蓝色,它是最冷,也是最为纯净的颜色。”雨轻含笑解释道:“因为他像海洋一样深沉,又如天空一般飘逸。”
“看来你已经很了解他了。”卢琛微眯凤眸,又问:“士瑶兄和季钰兄他们又是什么颜色呢?”
雨轻随即刷的一下合上手中的折扇,故作神秘的笑道:“子谅哥哥可以去问他们,我想郗遐也快要回洛阳了。”
卢琛伸手拿过她手中的折扇,徐徐打开,说道:“这扇面上的《墨梅图》画的不错,梅花的盛开、渐开、含苞各姿态都显得清润洒脱,生气盎然,笔力挺劲,应该是道儒的手笔。”
“子谅哥哥善画花鸟,改日帮我画一幅扇面吧,我做一份红豆蒸蛋糕当谢礼。”
雨轻一说到蛋糕,竟感觉有些饿了。
“快至午时了,我们还是先到附近的食肆用饭吧。”卢琛笑了笑,把折扇还给她,然后负手朝前面走去。
雨轻跟上他的脚步,想起自己的新计划,便扬起小脸问道:“子谅哥哥,你说将来在那边建造一片别墅区可好?”
雨轻伸手指向不远处那一带比较空旷的土地,继续道:“主打奢华养生,宅院设计可以加入一些全新的元素,就比如说有人喜欢竹子,可以在庭院和室内,装饰到云墙营造出不同的竹林意境,用竹子做绿篱,分隔空间,还可以用竹建造竹亭或者轩馆,在竹中设置幽篁夹道,绿竹成荫的小径,根据不同种类的竹子人工添加一些具有实用和美观的景致,园林也会更加赏心悦目。”
“别墅区?你是想盖房子?”卢琛诧然问道。
雨轻点点头,抬眸笑道:“子谅哥哥,其实石崇的金谷园就是别墅,当别墅多起来的时候,一个庄园和另外一个庄园联起来就成了庄园区,这就是别墅区,便于大家来往,只是现在的技术还不够先进,不然盖起高楼大厦,坐电梯上下楼才更方便。”
“电梯又是什么?”卢琛微微皱眉,觉得雨轻现在张口就能说胡话。
“就是在一本古籍上记载的,我也解释不好。”雨轻赧然一笑,只能含糊过去了。
“这么说来,我看的书籍还不如你看得多。”
卢琛眼神变得清澈,心里的烦忧早已驱散不见,虽然他不知道雨轻是从哪里看到的这些稀奇的东西,但有雨轻陪在自己身边,总感觉一切都很美好。
当他们来至官道上的一家食肆门前,却望见从对面驶来一辆牛车,身着素白色轻袍的少年跳下牛车,疾步朝他们走来。
雨轻目光微微一诧,随即便笑吟吟说道:“桓兄,你这是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呢?”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桓协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又对卢琛略施礼道:“真是好巧,子谅兄可是出城来散心的?”
卢琛不禁笑道:“听闻陈留郡府丞骆况因杀害妾室申氏而入狱,桓兄帮助王太守顺利破案,尚书左仆射王衍会不会感谢你呢?”
桓协哑然失笑,“琅琊王氏又岂会把这等无关痛痒的小事看在眼里,王太守明察秋毫,公正断案,我不过是个捡漏的,不足挂齿。”
“桓兄,早知道你今日回洛阳,我就在城内的酒楼订好位置,给你接风洗尘了。”雨轻笑道。
桓协摆了摆手,“不必这么麻烦,季钰兄这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去蹭顿饭就好了。”
卢琛已经走进了食肆,雨轻和桓协也相继跟了过去,在饭桌上,雨轻并未询问他有关陈留的事情,反而是谈及了他的兄长,现任豫州主簿的桓彝。
因为陈留前任太守徐济之事被翻查出来,书令史丁弘势必会被上面的人拿出来顶罪,那么书令史一职就会空缺下来,桓协倒是可以把握住这次机会,作为出仕之路的开始,而桓彝也可以借此事调动到别处。
“子谅兄,我途径荥阳之时,听友人说乐高前一阵子来过荥阳,还特意拜访了潘家人,问的却是俞家在河内郡的生意。”
桓协呵呵笑道:“乐高这人真是奇怪,既然到了荥阳,直接去找俞氏子弟就是了,还拐着弯从别人家打听,乐令向来处事谨慎,乐高不愧是他的堂侄。”
卢琛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然后给雨轻夹了一块胭脂鹅脯,说道:“这家腌制的鹅脯肉味道不错。”
“子谅哥哥,乐高不是去了邺城,成都王司马颖征辟他为掾吏,他去河内郡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呢?”雨轻放下筷子,好奇的问道。
“可能是为了公事,也可能是私事,你若是想知道,直接去问乐高好了。”
卢琛这样的回答直接就堵住了她的嘴,让她无法继续问下去,只能在旁边安静的吃饭了。
“季钰兄说得不错,子谅兄说话最懂得分寸,也最有深度,一般人倒是听不明白的。”
桓协微笑道:“雨轻,你在子谅兄的眼皮底下,最好按规矩行事,不要动什么歪主意,毕竟他不像季钰兄一样,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熟悉彼此的性情,若是你稍不注意惹恼了子谅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桓协,你这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吗?”
卢琛放下茶杯,语含讥讽道:“季钰兄自己没回来,倒是先打发你回来了,他是在不放心谁呢?”
雨轻正把饼子掰成很多小半,放入羊肉羹里,插嘴道:“自然是不放心玥姐姐了,玥姐姐好像着了风寒,明日我准备和佳佳去探望她。”
第四百零二节 卢琛的负面情绪(一)
卢琛看着她,微冷的面孔柔和下来,问道:“雨轻,你把饼子掰的这么碎做什么?”
“这叫做羊肉泡馍,只不过烙饼不够筋道,勉强凑活吧。”雨轻重新拿起筷子,低首开始吃起来。
当她双手托着比自己的脸还大一圈的面碗喝汤时,桓协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食肆的掌柜真够狡猾的,端出来的面碗这么大,可羊羹这么稀,都捞不着几块肉,只会往羹里兑水。”
卢琛直接把自己的那一碗羊羹推到桓协面前,说道:“我不喜羊羹,你若没吃饱,这碗就给你吃吧。”
“为何不喜吃羊羹?我听说涿郡人冬日都会常常喝羊杂汤,喝过热汤后身体更容易暖和起来,难道子谅兄不怕冷吗?”桓协一脸坏笑道。
卢琛幽幽地道:“厌恶不需要理由,桓兄还是赶快吃完回府休息吧。”
“这羊羹没有膻味,很是鲜美,子谅哥哥不品尝一下吗?”雨轻在旁问道。
卢琛皱了皱眉,递给她一块手帕,说道:“天色不早了,你若回去晚了,你的五叔该拿戒尺打你手掌心了。”
雨轻唬着脸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他,而是扭过头去与桓协说着悄悄话,卢琛很是无奈的望向窗外,心情突然低落下来。
在送雨轻回裴府后,卢琛就径自返回自己府中,已至黄昏,晚霞烧红了天边,整个庭院被披上了一层金黄的纱衣,仆婢各自提着食盒穿梭在廊上,从各房中不时传出郎君与姬妾的笑语声,丫鬟和婆子之间的斗嘴声,小厮们口中说些下流的骂人话,大宅院里各色人等此刻算是最为放纵的时候。
当夜色降临,这些声音才渐渐消失,一身着素服的少年转入后院,走回自己的寝房,有个侍婢进来禀道:“热水已经备好了,请子渊小郎君沐浴吧。”
卢琦点点头,眼睛微微一扫,发现桌上的几卷画作仍旧摆在那里,立时敛容道:“莫羽,把焦四给我叫来。”
没过一会,焦四疾步走了进来,望见卢琦正坐在圈椅上,双臂倚着圈形的扶手,似乎在养神。
焦四连忙上前见礼:“子渊小郎君唤老仆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卢琦示意他先坐下,他看到莫羽已经放下一锦墩木凳,他便慢慢坐下来。
“焦四,你也变得糊涂不记事了。”卢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微笑道:“要不你还是回范阳祖宅好了,家父身边也需要有人服侍着,不是吗?”
焦四一脸惊容,慌忙起身,回道:“子渊小郎君,就是四老爷派老仆来洛阳的,老仆自知愚钝,可对小郎君是全心全意,不敢有半点懈怠。”
卢琦微涩地道:“家父是看你做事细心,为人稳重,才让你跟过来的,可是你却连尤氏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还让堂兄知晓了此事,整个府里的人都在背地里嚼我舌根,我倒成了个笑话,你确实够蠢的,再留在这里还有何用?”
焦四好像听出什么来了,又扫视一周,视线落到那几卷画作上,这才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匆匆走过去抱起那些画,然后堆笑解释道:“子渊小郎君,今日事多,府里新买了几名婢子,我挨个看了看,挑中一名伶俐的,让她来子渊小郎君房里伺候吧。”
“夜深了等大家都睡下,你再做这件事吧。”卢琦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目。
“小郎君既然看不上季玠的画作,当时在街上赏他几个钱也就完事了,买这么多幅画带回府中做什么,放着也是碍眼。”焦四纳闷的说道。
“嗯?”卢琦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目光微闪,“焦四,人蠢还话多,以后不要再提季玠这个名字,你听明白了吗?”
焦四点头,讪笑道:“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把这些画拿去烧了,要不要顺便再给那个向真烧些纸钱?”
卢琦听后,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道:“焦四,说你蠢你还真是蠢,与我不相干的人死了,我还赶着上门去吊谒吗?过去阮籍哭悼兵家女,说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我看是他心灵脆弱,最后只能郁郁寡欢而死,他们陈留阮氏能和我们卢氏相提并论吗?你若是管不好自己的舌头,不如割了去更省事!”
焦四不敢再抬眼,抱在怀里的宣纸微微颤抖着,他实在不知为何卢琦发这么大的火,还是为了这么两个人,一个已经被剔出士籍,另一个却死了。
他不过是看莫羽之前派人去过一趟河内郡,好像在调查什么事,卢琦做的事,他大都不知晓,也不敢多问,他只是负责照看他的日常生活,看他安好足矣。
“堂兄还在三伯的书房吗?”卢琦缓和了一下心绪,淡淡问道。
焦四回道:“嗯,子谅小郎君进府时阴沉着脸,好像遇上什么不快的事了。”
“堂兄不是出城去找雨轻了,裴家的这个养女不一般,能够让崔意这么紧张她,就连堂兄这么清冷的人,也开始想要靠近她了。”
卢琦轻笑一声,双眼慢慢地眯起:“他不是不需要侍妾,而是要挑人,改日寻一个和雨轻模样很像的少女,搁到他房里去,我就不信他还要把人给撵出来。”
而在卢皓的书房内,气氛异常的僵冷,卢琛把茶杯一顿,肃然道:“父亲不会无故派乐高去河内郡,三叔还要再瞒着我吗?”
卢皓沉默片刻,轻轻叹道:“河内郡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也不必再追问了,这些事也与你无关。”
卢琛也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向真坠马而亡,不是俞伟光指使人干的,那就是乐高了,向真牵涉进了太多事情,只有他死了,河内郡各家士族的好戏才能上演,郗遐顺藤摸瓜,自然能查出个所以然来,华荟这个太守的位置保不保得住也还另外说,不过升迁是无望了........”
“成都王司马颖一直都想把和演从豫章调回洛阳附近,河内太守就是个很好的位置,乐高杀害向真的目的也是显而易见的。从河内传出的消息是李岱承认派人杀害了季江,为了抢夺象牙,威胁季氏子弟,如今已经入狱,可依我看,他这个常年卧病的父亲分明是在替儿子李奕顶罪。”
第四百零三节 卢琛的负面情绪(二)
卢琛皱了皱眉,停顿一下,继续道:“俞伟光贿赂中正官,把季氏一门剔除士籍,这项罪名已经足够让俞伟光断送了仕途之路,不过乐高竟然还想让他承担杀害向真的罪名,这般算计,无非就是在逼俞伟光去死,三叔,乐高如此阴险歹毒,父亲却听信于他,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父亲了。”
“子谅,这不是你应该忧心的事情,你的父亲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场,许多事本来就不必做解释,不过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卢氏一族。”
卢皓吁了口气,感慨地说:“如今像琅琊王氏这样的新兴士族在朝廷中枢有了更多的话语权,王衍想要坐上尚书令的位置也想了不止一天两天了,明眼人都看得很明白,王戎作为司徒,纵使不理朝务,但在朝中威望仍在,门生旧吏也有很多,甚至可以与京陵公王浑齐头并进,而我们范阳卢氏相比他们就逊色许多了,幸而清河崔氏的地位一直很稳固,否则我这个尚书也难以当的长了。”
“三叔,争权夺利也须有个底线,这般残害士族子弟,只会让人不耻,我们卢氏一门以儒学显名东汉,太爷爷(卢毓)位至曹魏司空,选荐贤才,以贞固任职,在朝中素有雅望,叔公(卢钦)历任要职,不崇尚功名,为人清正,拿俸禄时常救济亲戚故旧,从不为了谋利经营私产,可父亲却只想着谋取更高的官位,在朝堂上做着俯首听命的臣子,却在背地里做着杀人不眨眼的勾当.......”
卢琛的眼中蕴含着许多情感,有愤怒、悔恨、压抑、还有挣扎,也许在这几年里他的内心一直都有矛盾,荥阳公主因他而死,他无法推卸责任,因为买通宫人暗害公主的人正是他的父亲。
“我该怎么去恨他,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一旦当上驸马都尉,仕途之路、家业和袭爵也就随之丧失了,可他为何不能像崔意的父亲那样当场拒绝皇上的赐婚,因为他那时还在想着坐上尚书之位,自然会在明面上顺从皇上的心意,三叔,我说的对吗?”
卢皓眼神黯淡下来,他知道卢琛心里有怨恨,不过这种怨恨又不能言明,只能压抑在心底,而今因河内郡所发生的事情,卢琛的那种情绪再次迸发出来,并且越来越浓郁了。
“父亲根本不会在乎我是否能够承受,他看重的只有利益的得失,家族的荣辱兴衰,可是他给予我的是什么,是一道道刻在心底的伤痕,他作为父亲是陪伴着我的成长,可是这种陪伴如同受刑,我的生活还不如崔意,至少崔意不用承受这份痛苦和内心的煎熬,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是真挚的,而我和父亲之间连交流都变的困难,只剩下了无尽的争吵.......”
卢皓沉默半晌,又宽慰道:“子谅,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的父亲也做出了让步,不会着急给你议亲了,晚两年等遇上合你心意的世家嫡女,我自然会为你做主,不会再让你的父亲胡来的。”
卢琛苦苦一笑,目光落在手里的白瓷盖碗上,勉强将一腔幽愤的心绪压了下去,心中暗想:我的婚姻如何能够遂心,只世家嫡女这一个条件就足够把她的名字从议亲备选的名单中抹去,道儒也应该很清楚这个现实。
不过他不想轻易放弃,他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再恢复到以往那样苍白,有她在,他才感觉自己是在真实的活着,一切也变得有意义,因为她值得,哪怕机会再渺茫,他也要付出最大的努力。
“三叔,这次不仅是河内郡出了事,还有陈留那边的某桩旧案也被翻出来了,郗遐还真的练就了分身的本事。”
卢琛镇定了情绪,右手拿起盖子轻轻撇了浮茶,微抬双眸,幽幽说道:“不过王衍自然能找个顶缸的出来,就怕张司空那边抓到他儿子的什么把柄,司空长史牵秀也正想着替好友徐济之死鸣冤,不知王衍会如何应对呢。”
“皇上如今的心思也就只有司隶校尉许奇能够明白了,青州刺史山简今早派手下官员送来了一份奏表,大概是为了河内郡怀县季氏之事,认为山允在担任司州大中正期间出了这样的纰漏,山家人难辞其咎,还主动提出自降官职,皇上倒是没有准许,反而说季伦(山简字)已在青州任刺史快有三年了,我看皇上有心召山简回洛阳,就是不知是平调还是升迁了。”
卢琛抿了一口茶,便把茶杯放到桌上,然后站起身,说道:“三叔,太子遇袭之事到底也没有查出真正凶手,即便司隶校尉捕到什么影儿,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还是无法定罪,不过皇上想要削减某些家族的势力,还是有很多办法的,朝廷大员每次的调动,都会牵连很多人,而平叛之后的论功行赏也该有个结果了。”
立于门外的少年袍袖随风飘动,他的唇角噙着一抹轻松淡定的笑意,恍若他只是个看客,室内叔侄二人的谈话并未涉及到他,这就足够了,不过当听到卢琛那一番愤慨之词,他竟感觉莫名的好笑。
他这位了不起的堂兄,有时候真让人嫉妒,有时候却又不自主的厌恶他,有他在的地方,自己总是会被其他人忽视。
不过卢琛是难以体会那种心情的,因为他是卢氏年轻子弟中最耀眼的,一直高高在上的人哪里会懂得别人的心酸。
少年冷冷一笑,迈着潇洒的步子,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夜深了,月隐云中,裴府西院很是静寂,在小轩窗下,书桌上压着的几页纸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烛花摇影,顺风把头枕在胳膊上,早已昏昏欲睡,手中毛笔抖动两下,在宣纸上留下些许墨迹。
“窦构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雨轻徘徊在廊下,一直在心里思考这个问题,古掌柜在傍晚时过来了一趟,还带着段正纯的书信,段正纯在信上讲到窦构和窦吉兄弟二人正试图找寻姚长林生前的线人,不过自姚长林遇害后,长时间未与这些线人联系,他们的忠诚度还有待考察。
第四百零四节 云端看厮杀(一)
窦构在怀县开了一家当铺,就在前两日,有个戴斗笠的跛足老者来当了一件东西,正是西汉的角形玉杯,此玉杯原来的主人正是姚长林,因为这是段正纯在几年前送与他的,希望能给他带来好运,姚长林遇害之后,这角形玉杯也不翼而飞了。
窦构深感惊诧,当即就带着手下去跟踪那个戴斗笠的跛足老者,不想一夜未归,段正纯心有疑虑,派护卫四处查找,最后在一处破庙里发现了窦构的尸体。
碍于窦构的联络人身份,不能去报官,段正纯只是命小厮好生将窦构安葬,在河内郡先后死了两名联络人,恐怕是原先的线人叛变了,不抓住他,很难在此地重新设立联络点。段正纯也不便再继续待在河内,直接返回朝歌了。
因窦构和窦吉两兄弟是被祁斯派来河内郡找寻失联的线人,在这里待了有一阵子了,利用各种关系网,倒是被他们找出来一些人,最后段正纯从中挑出了两个最有嫌疑的人,分别是呼啸山庄李如松和酒肆云鹄。
“面对金钱和权力的诱惑,卧底也很容易变节,况且谁又喜欢过着朝不保夕亡命天涯的生活呢?”
雨轻静静地望着清冷的月光,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肃杀起来,“我绝不会让他们无辜枉死的,既然河内郡这个地方布满荆棘,那么我就踏平这荆棘。”
她已经告知古掌柜,让他派人在河内郡开设一家专做鱼料理的食肆,每至清明都会做一份鱼头料理,放置窦构坟前,用以祭奠他的英灵,这是她给窦构的承诺,为了方便查探呼啸山庄和酒肆那边的底细,祁斯会亲自去河内郡怀县,因为祁氏是士族,有些事段正纯处理不了的,却是可以由祁氏子弟出面解决的。
“雨轻,你怎么还站在这里?”顺风揉了揉眼睛,一脸困乏的样子,慢慢走了过来,又打了个哈欠,说道:“每次一提笔练字就想睡觉,还不如挥剑来精神。”
风儿轻柔的拂过她首间颈侧的几缕青丝,她的眸子忽然变得闪亮异常,伸手指向拱形门那边,惊道:“那是什么东西?”
雨轻微微侧身望了过去,却见有个小厮正提着钓鱼竿,趴在墙头,时而探出半个脑袋,好生奇怪。
顺风直接跑了过去,发现那小厮正是覃思,他好像还在调试着鱼竿,费力挪动着胳膊,不知道在做什么。
“覃思,你这钓鱼竿上挂着的是什么东西啊?”顺风仰面笑嗔道。
覃思朝她挥了挥手,讪笑道:“好玩的东西,白日里我忘记送过来了,道儒小郎君便罚我自己想办法,我便只好借助钓鱼竿递给你们了。”
顺风咯咯笑起来,“你就像个小贼似的趴在别人家的墙头上,这样子真是有趣,都把我的困意赶走了。”说完就伸手接过来吊在鱼竿上的锦盒。
雨轻也好奇的走了过来,身边的梧桐还提着灯笼,当覃思看到雨轻,忙把钓鱼竿抽了回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墙头。
“怎么这会还来送东西?”雨轻很是疑惑。
顺风抱着那锦盒,笑道:“真好玩,下次你要是给崔意传递东西,也可以用这个钓鱼竿,我看很方便。”
雨轻全无兴致,摇了摇头,便转身走回寝室内,而顺风和梧桐两个人还在猜来猜去,到底这个锦盒里装的是什么呢?
这院中的情形早已被站于楼中的崔意远远望见了,也可以说当他看到雨轻一个人在廊下发呆时,就想到了这个主意,借此逗雨轻一笑。
当崔意走下楼来,覃思就上前禀道:“道儒小郎君,我已经把那个牧童戏牛的竹根雕送过去了。”
崔意点点头,从他的小叔叔崔治手里抢来这个竹根雕可是费了很多功夫的,先去画师张墨那边抚琴讨他的好,他才有兴致作画一幅赠与崔意,又把张墨的画作转赠与叔公崔随,这竹根雕才算到了自己手上。
“道儒小郎君真是精明,不直接把那幅画送与为善小郎君,而是给了他的父亲,说到底那幅画作还是属于道儒小郎君的。”覃思堆笑说道。
“我只是把画放到叔公那里暂为保管,岂会真的赠与小叔,不过一个竹根雕而已,略施小计,他也不会太计较的。”
崔意负手走在庭院中,思忖着雨轻为何失落的徘徊在廊下,明明河内怀县季氏一事已经被查清楚了,都是向真和俞伟光在暗中捣鬼。
当脑海中再次梳理这些事情时,他猛然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荥阳俞氏为了侵占田地而把季氏一门剔除士籍,这个理由有些牵强,甚至太不明智了。
“俞伟光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
崔意驻足,自语道:“如果俞伟光背后之人真的是郑氏子弟,那么郑家人又为何要针对季氏这么个末等士族,怀县那家酒肆的掌柜姚长林又是被何人所害呢?难道这一连串事件的起因就是姚长林?”
想到此处,崔意的眼神里隐晦的闪过一丝冷芒,又看了看云雾笼罩的夜幕,唇畔噙着淡淡的笑。
在魏明帝(曹睿)时期将作大匠一职就是由郑家人担任,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等的土木营建,看来郑家人善于机关术不假,只怕以后郑家人会越来越有作为的,更是不容忽视的家族。
时值暮春,北方的雨水开始增多,在前来参加早朝的官员中,多了一个人的身影,正是时任给事黄门郎的祖逖,跟着司隶校尉许奇一同步入宫殿。
在曹魏时期,司隶校尉权势很大,按照官员级别,司隶校尉应该排在各部门首长之后,但在朝会的时候,众大臣坐在宫殿的正南门外,司隶校尉却坐在各部门首长的上首,这种单坐的待遇,比在东汉时期还要显要,那时司隶校尉、尚书令和御史中丞一起都有专席,被称为“三独坐”。
从西汉时期开始,文武百官上朝都是跪坐议事,直到唐朝都沿用此制度。
司隶校尉权势甚重,上至三公,下至百官都受司隶校尉的监察,与明朝的左都督陆炳无异。
京陵公王浑和司徒王戎今日也来上朝了,这确实很少见,因为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上朝议事了,不过他们二人的脸色却都显得十分凝重。
第四百零五节 云端看厮杀(二)
张华最先在殿前提到临近夏季,大雨增多,济南太守已经上奏济水下游的堤岸多是砂质土壤,容易崩塌,若是等到连绵大雨的季节,河水必会漫过大堤,导致济水决口,需要及早疏通河道,派去察看的官员回来后汇报了工程预算,朝廷应该尽早拨款治理河道,以防河、济水泛滥。
司马衷瞥了一眼华混,问道:“度支尚书以为如何?”
“工程量太大,眼下国库财政吃紧,修河道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华混缓缓起身回道。
这时,有人冷哼了一声,“看来是华尚书拿不出这笔款项,之前王尚书就说国库没有充足的粮食来给泰山赈灾,只能让各家筹集赈灾粮,而今华尚书又说国库没钱,难道还要再让各家捐钱出来修理河道吗?”
华混垂下眼睑,不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知道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司州别驾刘暾。
刘暾扫了一眼很是安静的华混,继续说道:“华尚书时常对着别人诉说自己的为难,就像最近这些年天灾人祸多,朝廷整日往外花钱如流水,各地方上不是遭遇灾情,就是外族侵扰边境,发生叛乱,朝廷还得减免赋税,用以安抚当地百姓,你这个度支尚书当的不容易,只能东挪西凑,勉强维持朝廷各处的周转......”
他略停顿一下,话锋忽转,“华尚书为了给朝廷分忧解难,可谓是绞尽脑汁,不过平原华氏在钱财方面向来看得很重,都能做出抢夺季氏一门的象牙这样的事情出来,自然是不会愿意耗费国库的钱去修理河道了。”
“华尚书,难道你不需要解释一下吗?”帘后之人声音淡淡的问道。
众臣便把目光都投向华混。
见华混沉吟不语,郭彰提高声音问道:“华尚书,皇后娘娘问话,你为何不回?”
“清者自清,我无需做任何解释。”华混冷冷的看他一眼道。
“以为不解释就无事了,真是笑话,朝中谁人不知华家贪财无度,为了个象牙,就连杀人的事也做得出来。”
郭彰面上的笑容很是诡谲,本来就因为韩菲天天在鲁郡公府里哭着闹着要嫁给华陶那个臭小子,他就一肚子的火,而今华家惹上了官司,他是巴不得看华家的笑话。
“象牙只是别人送来给家父的生辰贺礼,一片诚心,我怎好替父拒绝不受。”
华混斜睨郭彰一眼,不禁冷笑道:“谁要杀人,杀什么人,郭尚书可要把话讲明白了,在殿前无凭无据的就栽赃于我,太原郭氏都是这样不讲理的吗?”
“华混,你简直是强词夺理,自己家做了不光彩的事,还不想认账。”郭彰想不到华混的反击如此迅速,只好道:“我倒要看看待会你还能不能这般镇定了。”
司马衷看着他们,缓缓说道:“郭尚书方才之言,也只是道听途说,华尚书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皇上,臣有事启奏。”华混甚为恭敬的面向司马衷,颔首道。
“华尚书请讲。”司马衷慢慢眯起双眸,似乎心中已经猜到他接下来所要启奏何事。
华混看见对面刘暾的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便知道他势必要拿着河内郡之事大做文章了,那么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出击,关键时刻做出果断取舍,平原华氏能够历代久居高位,岂能没有手段?
“启奏皇上,河内郡李功曹与计吏串通,谎报灾情,用以谋取赈灾粮,计簿上也有虚假不实,河内太守已然写了奏表加急派人送来京都,我想张司空昨日也是看到了这份奏表,华太守用人失当,深感自责,欲要引咎辞官。”
华混神色稍缓,继续说道:“河内长史张驰也已经陈述了其中详情,修武县和汲县并未发生灾情,这两县的县令也是被李功曹所收买,故意欺瞒河内太守,就连郡长史也是被蒙在鼓里。”
此话一出,刘暾的脸马上沉下来,冷声道:“华尚书想要为令弟推卸责任,随口扯谎的本事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华混看似不经意的瞥一眼刘暾,镇定自若的说道:“刘别驾派郗主簿前往河内郡考察民情,若是张驰有哪里陈述的不对,或者说张驰有刻意隐瞒,刘别驾但讲无妨,我洗耳恭听。”
张驰乃河内张氏子弟,晋景帝司马师和晋文帝司马昭的母亲张春华就是来自张氏,有这层皇亲关系,除非郗遐找到可以把张驰定罪的重要人证和物证,否则刘暾也是无法再与华混据理力争的。
如今的张驰还尚在府中休养,郗遐去探望过他,这个张驰明显是和华荟同流合污,直接把李奕推出来背黑锅,他和华荟倒是干干净净,也许从一开始华荟征辟李奕,就是在为日后谎报灾情被人揭发之后找个替罪羔羊。
遇到麻烦就把下属推出来背锅顶罪,之前的羊邈杀害孟府丞也是如此,只不过华荟更聪明的地方就是摸清了李奕想要往上爬的心思,为了向华家示好,李奕派人抢夺季家的象牙,甚至不惜杀害季江,有这个把柄在手,李奕根本翻不了身。
也可以说象牙只是个诱饵,只要李奕闷头跳进去,就难以抽身了。华荟能够在郗遐面前那般有恃无恐,可绝非是跟羊邈一样倚仗皇亲国戚的身份,而是凭借自己的智慧。
不过华荟的这点心思能够暂时瞒得过郗遐,却瞒不过张华的眼睛,在官场混的久了,个个都是人精,别看京陵公王浑和司徒王戎跪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他们两个老狐狸只怕从华混上奏河内郡之事开始,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们与平原华氏都是老牌士族,又同朝为官多年,大家也就心里明白装糊涂了。
司马衷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华太守也不必就此辞官,治理河道和防汛事宜直接关乎两岸百姓的安危,自是要派遣官员前往督办此事,既然国库紧张,拿不出这笔款项,那么就先从皇宫用度上削减,各地藩王的俸禄也减半,只要能尽快筹集这修河道的款项,华尚书可自行裁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