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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六节 局内人(二)

    叫骂过后就是一阵哭泣声,李奕实在忍不了这个泼妇,从小厮手上夺过那三尺白绫,快步走进屋内,把白绫丢在地上,面色阴沉,说道:“既然弟妹不想活了,那就请自便吧。”

    “李奕,我沮梅可是你们李家三媒六聘迎娶来的,你可不要忘了,我的兄长现为河间王府的从事中郎,没有我,李斌的仕途也就没有指望了。”

    这年轻妇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双目早已哭的又红又肿,她擦拭了一下脸颊的泪痕,冷笑道:“你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功曹,在我面前神气什么,父亲是个药罐子,自然管束不了自己的儿子,不成器的李斌只会在外面花天酒地,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管不问,在外人面前还装什么正人君子,府里从上到下最虚伪的人就是你了!”

    “够了,沮梅你不要闹得太过分,这里可是李府,容不得你这般撒野!”李奕心中怒火翻腾,脸上却努力保持平静。

    沮梅冷哼一声,说道:“就你们这穷酸李府,有多少人瞧得上,我的陪嫁可是十里红妆,除去金银财物和田产店铺,奴仆足有千人,就是把我们广平沮家的墙缝儿扫一扫,也够你们李家用的了,如今你们野王李氏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你连个小小的京官都混不上,还一心想着弘扬祖业,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你这个泼妇,无理取闹也要有个限度!”

    李奕愤愤地道:“先前可是你自愿嫁给我弟弟,没人强迫你做决定,你既然已嫁入李家,就要懂得李家的规矩,难道你连最起码的《女诫》都没有读过吗?”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阖府里通共就没有个要脸面的人,李斌最近在怀县又跟个弹琵琶的胡姬厮混在一处,你还想瞒着我,打量我不知道?”

    沮梅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当即摔了玉碗,嗔怒道:“我们沮氏之女是绝不会与青楼女子共侍一夫的,那个外宅只能打发了,不过李斌真是混账,竟又想着纳一名胡姬为妾,那种下贱奴婢不过就是玩物,他若是执意效仿阮咸的放荡,从此断送仕途,你们李家迟早也要沦落到末等士族行列,向真不清不楚的就死了,归根到底就是向氏一族没落了,只能任人欺凌,你总不会忍心看着李斌也变成这样的下场吧?”

    “河间王司马颙身边的幕僚有清河房阳和安平冯昶,没想到还有广平沮氏子弟。”

    郗遐淡淡说道:“昔日沮授拒不投降魏武帝曹操,以死明志,保全自己的忠臣之名,正是因为他内心有自己的坚守,决不动摇,这就是气节。可你身为沮氏之女,浑身充满傲气,妇有四德,你却完全不遵守,今日你的行径,只会令祖上蒙羞。”

    沮梅并不认识郗遐,听后更是大怒,就要拿起酒壶朝他砸去,不料掷出去的酒壶直接在半空中砰的一声碎裂开来。

    郗遐看着她那双刁横中带着狡狯的眼睛,不由得笑了笑,说道:“李斌还并未纳胡姬为妾,你就这般怒火冲冲想要杀人的样子,我想如果广平沮氏族人看到你这个模样,估计会觉得你得了失心疯,本来你是占理也变成了无理,还真是白闹一场,说不定李斌一狠心,就把你休了,到时候你的委屈也就无处可诉了。”

    沮梅看着他的微笑显得似有所恃,震慑得她不敢再发作。

    “七出之罪你就占了大半,不孝顺公婆,无子嗣,善妒,口多言,被夫家休掉也是无可非议的,想必广平沮氏也有家训,你这样被休掉的女儿存活于世,只能是一种耻辱,即便你的父兄怜惜你让你再改嫁,留给你的选择也不多,估计只能嫁给末等士族的庶子或者给死了老婆的嫡子续弦,你的后半生也不会好过的。”

    郗遐连损带挖苦的笑道:“你又不是什么高门贵女,气焰倒是不小,就连裴家嫡女都给渤海高氏子弟做了续弦,跑去渔阳郡生活了,你这个待在野王县的井底之蛙又算得了什么呢?”

    沮梅被他说的面红耳赤,无法再争辩什么,只得垂下了头。

    李奕看她终于安静下来,也就打圆场说道:“弟妹,我已经着人去怀县了,定会把显甫(李斌字)带回来,父亲是绝不会允许他纳胡姬为妾的。”

    郗遐无意继续待在这里,径自走开了,他来到野王县就住在驿站,这里的住宿环境甚为简陋,吃食更是难以下咽,就连阿九只动了两筷子都不想吃了,幸而雨轻事先给他们准备了许多好吃的糕点,在郗遐沐浴过后,换上了宽松的白色绸袍,就拿起一个红豆米糕品尝起来。

    这时,山瑁走了进来,随行小厮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含笑把食盒放于桌上。

    “季钰兄,我看你还是跟我回山府住吧,这驿站实在住不得人。”山瑁满是嫌弃的环视四周,摇了摇头。

    因为山瑁要调查季氏一门的事情,并且对向真之死也心存疑惑,所以便带上山延和郗遐一起来到野王县,不过山家在野王有自己的府邸,山瑁劝说郗遐来山府小住,可惜郗遐拒绝了。不过驿站食宿条件很差,山瑁还是过来了一趟,给他送些吃食。

    郗遐仍旧吃着红豆米糕,目光里闪过一丝狡黠,似乎在等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阿九去哪里了?”

    山瑁的随行小厮引泉没有看到阿九和山延的身影,只得自去打开食盒,将几盘精美的菜肴端出来,又道:“房主簿就坐在楼下的大堂内,从桌面到碗筷都命小厮擦拭干净,既然这么讲究,何必再来住驿站呢?”

    郗遐已经吃完一个红豆米糕,喝了一口茶,便站起身,披上外袍,笑道:“士伦兄(山瑁字),房阳应该就是被河间王司马颙派去洛阳办事的,他可是华太守的妻舅,为何不去华府呢?”

    “原来你待在驿站就是为了等着房阳,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知道他会来呢?”山瑁笑问道。

第三百七十七节 局内人(三)

    郗遐唇角微扬,“房阳途径朝歌,我家在那里有盐业生意,所以他的行程我大概能估算出来。”

    “季钰兄,遍地都有你的耳报神,看来什么事都瞒不住你了。”山瑁笑了笑,又把视线投向那盘红豆米糕。

    “我们郗家在冀州的生意并不算多,哪里比得过清河崔氏?”

    郗遐一摊手,无奈的叹息道:“在冀州地界上,什么事想要瞒过崔意的眼睛,那可是很难的,即便是河间王司马颙,也是对清河崔氏子弟礼遇有加,可惜崔意不愿进入仕途,崔缇倒是被赵王征辟做了王府掾吏。”

    “道儒兄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上回我去洛阳,他只同我说了一句话,‘山颇和山朗兄弟俩念完《毛诗》了吗?’让我一时间无法作答。”山瑁苦苦一笑。

    “习惯就好,就连子谅兄都被他嘲讽过,在他的眼里,别人都是不堪一击的。”郗遐说着就要走出门去。

    山瑁忙叫住他:“你就这样去见房主簿,岂不是太失礼了?”

    “士伦兄,我与房阳又不熟,待会我只是陪坐一旁而已。”郗遐一手搭上他的肩头,玩笑道:“听说房阳有严重的洁癖,我刚刚沐浴过,已经算是对他很恭敬了。”

    山瑁知道他平日里不拘小节,只是偏头示意引泉带上食盒随着他们一同下楼去,然后就和郗遐快步走下楼。

    只见房阳正安静的坐在那里用饭,身边的侍妾嫣然笑道:“房郎,我已经铺好了被褥,就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晚好了。”

    “房兄,真是好巧啊。”山瑁含笑走过来,略施了一礼。

    郗遐却撩动一下外袍,直接坐到旁边那一桌,引泉将食盒放于桌上,打开盖子,再次将那些菜肴端了出来。

    看上去房阳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长脸高鼻,眉毛宽且上扬,更显英气十足,点了点头,示意山瑁坐下,然后就喝了一口鱼汤,不由得皱眉道:“这鱼不新鲜,炖出的汤不够鲜美。”

    郗遐夹起一块鱼乍,戏谑笑道:“要不要品尝一下鱼乍,这种腌制的风味独特,比五味肉脯还要好吃些。”

    引泉端起一小碟送到房阳那边,颔首笑道:“这是江南所制,在北方是很难做出来这种鱼乍的。”

    房阳夹起一块尝了尝,点头道:“味道确实不错。”

    “房兄,既然来到野王,怎么不去华府,反而住在驿站呢?”山瑁淡笑问道。

    房阳放下了筷子,侍妾在旁给他斟酒,他端起喝了一口,摇头说道:“我此番只是路过野王,并不会多作停留,明日就要赶路去洛阳了。”

    山瑁含笑点点头,又道:“原来房兄有公事在身,华太守如今遇到了难题,我还以为房兄是来替他出谋划策的。”

    “华太守身边不是有李功曹,处理这样不大不小的案子,应该还难不倒他,若是他连审理这种案件的能力都没有,我看野王李氏真的是扶不起来了。”

    房阳睨视郗遐一眼,调侃笑道:“士伦,你的这位朋友衣冠不整,恐怕是惯走花柳场中,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哈哈哈!”郗遐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外袍褪下,单手支颐望向那名侍妾,打趣笑道:“一口一个房郎的叫着,我听到后浑身觉得酥酥麻麻的,她明明是你的侍妾,却为何要偷偷拿眼睛瞟着我呢?”

    那名侍妾被他这样戏弄,立时羞臊了脸,赶紧摇摇头,低语解释道:“我根本就没有看他。”

    房阳面色一沉,问道:“士伦,他是你的朋友吗?言辞这般轻佻,你竟还与这样的人来往?”

    “房兄,他向来洒脱不羁,不过秉性纯良,只是喜欢开玩笑罢了。”山瑁笑道。

    “听说房主簿去了涿县,难道是想要向幽州刺史许猛讨教如何建立突骑营吗?”

    郗遐玩笑问道:“司隶校尉许奇(许猛之弟)前一阵子派人去了渤海,不知有没有顺道去拜访河间王呢?”

    房阳脸色略沉,冷笑道:“我看你是喝醉了,满口胡言。”

    “清河房氏是当地望族,一直保持着与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等望族的通家之好,相互联姻,只可惜崔意和卢琛这对表兄弟性情太过古怪,很早就婉拒了房氏之女,房主簿恐怕到现在心里都不痛快。”

    郗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淡笑道:“清河崔氏族中子弟众多,才俊又不止崔意一人,范阳卢氏亦是如此,除了卢琛,还有好些个,房家又何必盯着他们二人不放呢?”

    房阳被他戳中痛处,恼羞成怒,嗔问道:“你究竟是哪家的子弟,竟然这般放肆无礼!”

    引泉赶紧上前,颔首答道:“他是司州主簿,来自高平郗氏。”

    “原来你就是郗遐。”

    房阳冷哼一声,提醒他道:“不要以为你在泰山郡赈灾有功,就可以来河内郡浑水摸鱼,毕竟这次可没有钟宁和陆云坐镇,就凭你一人之力,恐怕到最后连这水是深是浅都不知晓。”

    郗遐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喝了一杯酒,不再理睬房阳,只是慢悠悠的开始往胡饼上添加菜肴,照着雨轻之前做的样子也把胡饼卷起来,完全没有注意房阳正用异样的眼光盯视着他。

    其实郗遐昨日就收到叔叔郗鉴的来信,信上谈及因朝廷大军打败并擒获齐万年,皇上有心征召梁王司马肜回朝担任征西大将军,如此一来,就无人镇守关中及都督凉雍二州诸军事,依照朝廷规定,不是特别亲近的皇族之人不能统率关中,想来河间王司马颙必是有心谋取此等重要军职。

    而房阳作为司马颙的心腹幕僚,定是赶赴洛阳去拜见某些朝中大员,以便打通关节,想必赵王司马伦也在其中。至于河内郡的事情,房阳应该不会过多介入,但是华荟好歹是他的姐夫,也许他会给华荟出些主意。

    而在附近一家客栈里,山延正与邻桌的商贾笑谈着,而阿九就站立在一旁,瞧着眼前身着锦袍的清秀小郎君,比山朗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气质,虽为庶子,但谈吐间尽显贵公子的风度。

第三百七十八节 局内人(四)

    这时从对面走来一名闲汉,只见他一身商贾打扮,身材高大,典型的北方人长相,脸上略带油滑之气,此人是常常游走于酒肆青楼间的帮闲。

    所谓帮闲就是专门给来往路过之人提供服务的,介绍买卖,从中赚取佣金,多半以做掮客为生,若是遇上富家子弟,也会提供消遣玩乐之所,就像哪家的青楼有什么样的姑娘,依照客人的消费层次和需求,他们都能替客人找到最满意的,甚至主动带着他们去寻乐子,捞到的好处自然不会少了。

    “这位小郎君看样子不是本地人吧?”那人满脸堆笑,眼里透着几分精明。

    山延微微一笑,“请坐。”

    那人觉着生意主动送上门了,便坐了下来,对山延笑道:“在下佟楼之,不知小郎君来此是寻亲访友,还是做生意,再或者是眠花卧柳?”

    邻桌的商贾不耐烦的说道:“佟楼之,你小子上回给我介绍的什么头牌姑娘,长得太纤瘦了,跟个美人灯似的,风吹一吹就倒了,完全不对我的胃口,也就庄四爷喜欢那样的风味。”

    “庄四爷如今可快活着呢,新纳了一房小妾,哪里还有闲工夫去逛青楼?”佟楼之咧嘴一笑。

    山延瞥向他们,稍显不悦道:“我是来这里寻好友的,偏巧他又去往别处了,我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小郎君既然来了,何不去见一见野王县的意珊姑娘,她可是我们这里一等一的绝色美人,就连华太守的三儿子都还没得手呢?”

    佟楼之凑过来,一脸坏笑道:“我看小郎君一身贵气,生的俊俏,说不定意珊姑娘会主动——”

    站立一旁的阿九却插话问道:“我方才听小二的说,这里有一位寡妇西施岑氏,身材丰腴,长得甚是水灵,可有此人么?”

    “原来你们也看上了她,岑氏嫁给了一个屠户,偏偏刚过门半年,她家男人就病死了,上面还有一位瘸了腿的婆婆,她经常在莫愁街上卖豆腐,人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又生的那么俊,惹得城内不少男人为她动心.......”

    “可惜岑氏视贞洁如命,从不过多理会那些男子,你们若是想见她,只能等到明日她出摊卖豆腐,还得早一些去才行,因为岑氏的豆腐生意很好,一早就会卖完的,卖完后她就直接回家去了,想见也是见不到的。”

    佟楼之又看了一眼山延,嘿嘿笑道:“那位豆腐西施算的上是莫愁街上最漂亮的女人,与万花楼的意珊姑娘并称为野王二美,可惜岑氏不是青楼女子,自然不能供人取乐了。”

    “野王二美与怀县的那个云鹄哪个更风情万种呢?”阿九来了兴致,眯眼笑问。

    山延咳嗽一声,脸色微变,正色说道:“我对这些女人可没兴趣,本来这次是找朋友谈木材生意的,他家常年派人去往幽州和辽东一带进上好的木材,然后运送到洛阳附近以翻倍的价格转手交易,其中利润很大,不知野王这边还有没有商家做着木材生意?”

    “庄五爷现今就做着木材生意,去平州进好的木材再卖到洛阳去,他和庄四爷就是荥阳俞氏大管事的两位堂兄弟,庄四爷这两年就住在野王,还置办了一处宅院,养了好几房的小妾。”

    佟楼之喝了一口酒,咂咂嘴,继续说道:“我与这庄家二位爷都是打过交道的,只要是赚钱的买卖,他们都是愿意做的,若是大家想要长期合伙做生意,也要知根知底的。”

    “这是自然,我会在这里停留几日,不知庄四爷现住何处啊?”山延淡笑说道。

    阿九含笑将一锦袋塞进佟楼之手里,轻声说道:“若是这笔生意谈成了,我家小郎君还另外有赏。”

    佟楼之一脸喜色,说道:“他的那处宅院就在莫愁街上。”

    “岂不是和那个豆腐西施岑氏住得很近,我看庄四爷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

    邻桌的商贾站起身来,拍了拍佟楼之的肩膀,笑道:“我准备到万花楼瞧瞧去,你小子给我介绍几个好的,体型丰腴一点的更合我意。”

    佟楼之连连点头,又仰脖灌了一杯酒,嘻嘻笑道:“窦爷,这次保管你满意,我亲自给你带路,今夜定让你玩的开心。”说完就起身,屁颠屁颠的跟着那商贾走出了客栈。

    “窦吉,他这名字起得真有趣。”

    山延摇头笑了笑,继续用饭,方才为了打听野王县的事情,都没有好好享受满桌的菜肴。

    阿九此时也坐到一旁,眯眼笑道:“那个岑氏身上肯定有故事,窦吉刚才不是说岑氏这些年都是从庄家的店铺里买黄豆,而且每次都是以半价卖给她,除了是同乡人,他们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关系呢?”

    “你倒是也会查案了?”

    山延夹起一片酱牛肉,心想还是待在野王自在,不用再对着士节(山朗字)小郎君那张臭皮脸,也不用再挨打,这样的日子多过一天都是好的。

    “季钰小郎君说一旦在野王查到荥阳俞氏的人,必要抓住他们的把柄,那样才能撬开他们的嘴,得到有用的信息。”

    阿九挨近山延,低声道:“待会就让人去莫愁街打探,说不定真的会有意外的收获。”

    月色迷人,小院被洒上一片银光,落了满地的雪白杏花,随着微风飘动,一株杏树的枝条慢慢延伸至墙外。

    有一间厢房,亮着微弱的灯光,一位身形婀娜的少妇正收拾着行李,榻上的男子半敞着衣袍,手里拈着一支发簪,笑道:“你的那个瘸腿婆婆活得够久了,也该闭眼了。”

    这少妇正是岑氏,只见她叠好两件衣裳后,就转过身来,埋怨说道:“好歹我已经伺候了那老婆子三年,在外面人看来我就是个本分的好儿媳,她那个早死的儿子还没我有孝心呢?要不是这老婆子固执己见,执意不同意我改嫁,我也不会让她摔瘸腿的。”

    “娇杏,当年都怪我,跟着哥哥去了荥阳投奔堂兄,害得你苦等我好几年,你的家里人才把你嫁给那个屠户,本来我回到野王县后也没想着让他死,都怪他自己疑心太重,竟还动手打你,我只能设法除掉他了。”

    娇杏脱去外衣,身影在灯下更显妖娆,只穿着雪白内衣的她轻轻拢了拢秀发,刚走回榻前,就被那男子抱入怀中。

第三百七十九节 局内人(五)

    她半含羞的笑嗔道:“庄郎,你如今发迹了,为了方便见我把紧挨着的两处宅院都买下来了,你哥哥故意挑在我家附近买宅院,我就猜到准是你想出的主意。”

    “这有什么,等把那老婆子解决了,再发个丧随便葬了她完事,我已经在荥阳买了一处好宅院,就等着你来住。”

    此人正是庄司,人称庄五爷,这处宅院与岑氏所住的房子仅有一墙之隔,夜里开着后门,在伺候婆婆睡下,岑氏就会悄悄过来与他幽会,这两年均是如此。

    “你就是我的小心肝,待会换个姿势好不好?”庄司说着顺手将她的外衣扯下来。

    岑氏一脸羞红,娇嗔道:“你就会为难奴家,我又比不了那个意珊姑娘惯会风月功夫,你们这些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我可听你的哥哥说了,你在荥阳已经有一妻两妾,我又算得了什么?”

    “她们都没有你好,我对你可是真心的,为了你,我做的事还少吗?”

    庄司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指腹在她樱桃红唇上慢慢摩挲着。

    在他们温存之际,突然房门被撞开了,一人像是被踢进来似的,连滚带爬的冲到庄司跟前,一张脸已经被打肿了,惨兮兮的哭道:“弟弟,当哥的不是故意出卖你的,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怕死啊........”

    庄司大惊,立时下了榻,还没走两步,就望见一名月白色锦袍的少年正负手走进来,随意的打量了他一下,便笑问道:“与寡妇岑氏私通之人就是你了?”

    “这般大胆,无故闯入别人家中,你究竟是何人?”庄司厉声问道。

    少年根本懒得回答,几名护卫立时就上前将庄司按倒在地,捆绑起来。

    “季钰小郎君,要不要直接把他们送到野王县令那里?”

    阿九偏头望了一眼那位豆腐西施,见她正慌忙穿衣,还想再多看两眼,不料郗遐直接拿竹简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他马上颔首往后退了几步。

    “庄年,你方才已经交代了你的弟弟庄司杀了岑氏之夫,又与岑氏私通,若是就这样把他送到衙门去,恐怕就没有活路了。”

    郗遐轻叹一声,手里拿着一卷竹简,玩味的敲打自己另一只手的手心,在屋内踱着步子。

    庄年又赶紧爬了过来,叩首哀求道:“小人已经把知道的都告知小郎君了,还望小郎君高抬贵手,饶过我们兄弟俩。”

    郗遐摇了摇头,唇畔噙着笑意,手持一卷竹简指向岑氏,问道:“你和庄司都是怀县人,前任怀县令向真已经坠马身亡,我想知道庄司前一阵子可有去过怀县?”

    岑氏赶紧跪地,低首回道:“民妇不知,他也是这两天才来找我的。”

    “你经常在莫愁街上卖豆腐,街对面就住着一户人家,那是李府外院管事曲可为的宅子,他的拙荆总是爱买你做的豆腐,你们应该很熟了?”

    “算是吧,他家娘子待人很好的,每次来我这里买豆腐都会多给几个铜钱。”岑氏垂首禀道。

    郗遐凤眸微眯,笑问:“是不是在两年前,曲可为才搬来这里住的,好像他之前只是负责看管田庄上的事,后来才被调回府里任管事的。”

    岑氏点头答道:“嗯,他们就是在前年才搬到莫愁街上来的,听他家娘子说,李功曹很信任他,许多事都会交与他做。”

    郗遐踱着步子,沉思一会,雨轻之前同他讲过华氏在两年前从季氏手中抢夺象牙之事,华太守征辟李奕为功曹也正是两年前,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我已经从向家人那里知晓了一些事情,向真与庄司有些木材生意上的来往,不知最近为何发生了一些争执,你若是没有合理的解释,我想李功曹定会怀疑向真的死与你有关。”

    郗遐又负手走至庄司身前,笑道:“私通的罪名已经让你自己没有退路了,若是你再担上杀害士族子弟的罪名,只怕你们全家人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向真不是我们的杀的,真的不是我们杀的!”庄年连连磕头,声音胆怯,“我们庄家只是一介商贾,哪敢杀害士族子弟?”

    庄司微微抬目,沉声道:“在生意场上为了多赚钱,难免会产生矛盾,为了蝇头小利,就去杀害士族子弟,我们兄弟俩还没蠢到那个地步,当然也没有那个能耐。”

    郗遐点点头,又道:“你们的堂兄现为荥阳俞家的大管事,应该是他让你们待在野王县处理木材生意上的事情,实际上与向真来往的人并不是你们,而是俞伟光,对吗?”

    庄年瞪大双目,甚是震惊,能够这般直呼俞家郎君的名字,看来他的出身不一般。

    庄司却是紧锁眉头,垂首不语。

    “阿九,派人把他们看管起来,在向真的案子没有查清楚以前,暂且不要让野王县令和华太守知晓。”

    郗遐目光里透着一丝寒冷,负手缓步离去。

    “敢问你家小郎君是——”庄年略抬头问道。

    阿九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家小郎君现今任司州主簿,俞伟光不过低等士族,又身无官职,我家小郎君在金谷园都未曾理睬过他,早知道你们对其中详情了解的也不多,就不让季钰小郎君来这一趟了。”说完留下一队护卫,就疾步走开了。

    在牛车里,郗遐再次展开雨轻派人送来的书信,信上谈及了俞伟光在洛阳给白菡赎了身,并且纳她为妾,曾在酒后说欲要去怀县做县令,或许他与怀县地界所发生的事情有些关联。

    雨轻还从刘野那里打听到荥阳俞氏家族常年做着木材生意,在河内郡内也有许多他们俞氏名下的产业。

    郗遐微微阖目,想要将脑海中几个零零碎碎的场景联系起来,还有乐高、俞伟光、李奕、房阳的穿插出现,他们几人到底在河内郡分别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在向真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季氏又为何被搅了进来,绝非仅仅是因为平原华家的贪婪这么简单。

第三百八十节 云胡不喜(一)

    在郗遐的手边还放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是干柠檬片,雨轻在信上讲了柠檬片泡水的方法,每日喝一些柠檬水,可以缓解疲劳,还有降火的作用,很适合现今忙于公务的郗遐饮用。

    “季钰小郎君,我们还回驿站吗?”阿九在前驾车,笑问道。

    郗遐揉了揉太阳穴,淡淡说道:“夜已深了,就去附近的山府借宿好了,顺便看看怀县那边有没有送消息过来。”

    “我还以为小郎君想要去万花楼打探消息,毕竟意珊姑娘常被请去华府献舞助兴,从她那里也许能——”

    “阿九,这种便宜事自然是要留给山延了,他换上华服,可比山朗有气质多了,明日你就陪着他去万花楼好了,即便彻夜不归,我也不会罚你的。”

    郗遐拈起一小块糕点,细细品尝着,时不时撩起车帘望向黑夜中的几点疏星,心里想着陈留的事情,也许这两日桓协就会派人送信来了。

    夜很深了,春雨淅沥淅沥下了起来,在一座很小的庭院内,几名胡姬说笑着跑回各自的房内,在院中的小角落里,种着一棵低矮瘦弱的石榴树,伴着风雨,枝叶簌簌作响。

    整个庭院在斜斜密密的雨幕里更显朦胧静谧,二楼上打开了窗子,一盆茉莉花被移到窗前,绿叶间开出几朵轻盈雅淡的白色小花,随风颤抖着。

    “白宝石,你说他今晚还会不会来看我呢?”

    一双纤手递过去一盘鱼,趴在地上的小猫很是温顺,低首吃着属于自己的美食,这只猫身体是像奶油一样的白色,面部、耳朵、四爪以及尾巴都有重点的巧克力色,蔚蓝的眼睛很明亮,四肢匀称而修长,很像是纯种的暹罗猫。

    “他告诉我说,你是跟着货物一起从交州南边运过来的,他又把你送到我身边作伴解闷,可是他对我的苦恼却完全视而不见,白宝石,你说他是真的不明白,看不懂我的心事吗?”

    白宝石“喵”一声摇摆了两下尾巴,然后继续吃着盘中那半条鱼。

    妙龄女郎坐在榻前,探出白皙的纤足在它身上轻轻揉着,继续自言自语道:“听说洛阳金谷园有个叫绿珠的女子,长得甚是美艳,士族子弟常去金谷园玩乐,园内美丽动人的胡姬也有很多,不知道她们过得如何,那个石崇好像经常打杀仆婢,也许她们还不如我呢,对不对?”

    雨声越来越大,遮住了室内百无聊赖的少女的自语声,云鹄并拢双膝,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膝间,喃喃道:“如果我像你一样就好了,有好吃的就吃,想睡觉就睡觉,不用听懂别人的话,更不会伤心难过,你比我强太多了,我白日里要待在酒肆里给客人们弹琵琶,还要对着那些士族子弟强颜欢笑,你知道吗,最近那个州播和李斌总是来找我,口口声声说只喜欢我一个,要纳我为妾,谁不知道他们家里都是姬妾成群的,还有山朗更是个无赖,挨肩擦脸,百般轻薄我,幸而掌柜出面设法帮我解围......”

    “我虽然是被贩卖到这里的,但并不是青楼女子,我只想有个家,过安稳的日子,是我对不住姚长林,害死了他,可我并不感到后悔,因为我是个女人,也想要追求幸福,每日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自由身,可为了他,我还是选择了过回从前的生活,我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偶尔心里酸酸的,睡一觉就会好的。”

    云鹄轻叹一声,望着白宝石已经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她脚边,她便一把抱起它,举到自己眼前,与它犹如蓝宝石般的双目对望一会,它的两只前爪像是僵住了一般,保持着前伸的姿势一动不动,云鹄不由得咯咯笑起来,再次把它放下来,它叫唤了两声,摇摆着长尾巴,走出屋,跑下楼去。

    “外面下着雨,他肯定不会过来了。”

    云鹄直接侧躺在榻上,轻声道:“难道他已经离开怀县了,不会的,他如果要走,肯定会提前告诉我的,在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位置的,他不说,但是我能感觉出来,可是我好想他啊,他什么时候才会带我走呢?”

    她慢慢阖目,薄唇轻抿,越是想他,越是没有困意,便又将身子翻转过去,这时从屋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的心跳随之加快,微微蜷缩着身子,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感觉到那人正拉起锦被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还跟往常一样,安静的坐在榻边。

    当他微凉的手拂过她的秀发,她忙转过身来,将他的那只手抓住,贴在自己温暖的脸颊上,娇声道:“我以为你今夜不会来看我了。”

    “因为明日我要离开了,所以——”

    云鹄听后立时坐了起来,用力的抱住他,小声赧然道:“可不可以多留几日,陪陪我。”

    “不是有白宝石陪着你,它很乖的,长得也很漂亮,我托他们在暹罗地区挑选的品种最好的猫,你不喜欢它吗?”

    年轻男子抚摸着她光洁的脸庞,淡笑道:“过一阵子我会再来看你的,既然郗遐已经插手怀县的事情了,季氏的那件事只怕也要被重新掀出来的,庄弼应该不会轻易露出破绽的,但他的两位堂弟如今在野王,倒有可能会坏事。”

    云鹄点点头,轻声道:“这两天已经有人盯上了这家酒肆,明里暗里都在试探我的底细,或许那人就是姚长林的上线派过来的,若是能够成功接触到那个人,并且取得那人的信任,重回到那个组织里去,对你会有很大的帮助,对不对?”

    “岳掌柜是庄弼放在这里盯视你的人,你想要怎么做,应该如实的告知他,对于姚长林的上线是何人,俞氏应该更想要知道,他们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云鹄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起伏的胸膛,好想留下他,可是却不知该怎么做。

    年轻男子抚着她的秀发,低语道:“姚长林背后的那个人应该不简单,你自己要当心。”

    “今夜你能不能留下来?”

第三百八十一节 云胡不喜(二)

    云鹄抬眸凝视着他,欲要帮他宽衣解带,他却抓住她的手,笑道:“我看着你睡着,这样可以吗?”

    他抱着她,将她轻轻放倒在榻上,然后他也顺势躺了下来,拉着她的一只手,两人就这样并排躺着。

    云鹄刚才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以为他会直接压在她的身上,她一直保留着处子之身就是为了身边的男人,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云鹄,等到有一天,我会带着你离开这里的。”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目光里尽是温柔。

    云鹄一脸娇羞的钻入他的怀中,闭上双目,此刻的她感觉很幸福,因为今夜他就在自己身旁,不用再去梦里找寻了。

    而在金玉楼内,段正纯正与窦构喝酒闲聊着,窦构是窦吉的哥哥,他们兄弟两人都是祁迟迟的手下。

    “我派窦吉去野王县给郗遐透露点消息,免得他在河内摸不清方向,走冤枉路,浪费时间。”

    窦构嘿嘿笑了笑,吃着鲫鱼头,段正纯单手支颐,玩笑说道:“你也不怕被鱼刺卡到喉咙,这鱼头上好像也没什么肉,你还乐滋滋的啃着,真是节省。”

    “你不知道这鱼头的味道其实比鱼肉还好,尤其是鲫鱼的脑髓,肥嫩鲜美,算得上是鱼身上的精华之所在。”

    窦构又仰脖灌了一口酒,咂咂嘴,笑道:“凌霄子很懂的吃,有空你可以找他请教一二。”

    “我对鸡屁股可没兴趣,只对漂亮女人感兴趣。”

    段正纯凤眸眯起,戏谑笑道:“当然最让我魂牵梦绕的就是少主了。”

    “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若是让祁二少听到了,必会修理你的。”窦构脸色忽变,告诫道。

    段正纯完全不在意,喝了一口酒,说道:“祁迟迟排行老二,他大哥祁早十年前得了场风寒就病死了,身子也太弱了,排行老三的祁斯我是见过的,长得倒是很结实,不过总是板着一张脸,跟吴尽一个臭脾气。”

    “祁家是中牟县的小士族,有脾气很正常。”

    窦构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沉声道:“我已经着人打听过了,那个呼啸山庄的老庄主李成良前年就死了,好像是被江湖仇人所杀,现今的庄主是长子李如松,他还有个弟弟叫李如柏,他们家经营的生意很广,像车行、船行、牙行和赌坊等,黑白两道通吃,在河内郡可是首屈一指的富商,你之前说姚长林是李如松的远房表舅,姚长林来到这河内地界,怎么说李如松也得关照一下他,你说要不要去会一会这个李如松,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呢?”

    “我可不认识这个呼啸山庄的李如松,况且三年不上门,当亲也不亲,姚长林只是人家的远房表舅,生前就和他来往不多,我们的人贸然去叨扰,若是碰一鼻子灰,岂不是自讨没趣?”段正纯拈起一个果脯放入口中,似乎对李如松持有怀疑的态度。

    “姚长林当年被人暗算,前任怀县令向真如今也死了,我看向真定是知道一些内幕的,被人灭口的可能性很大。”窦构摇头叹息道。

    段正纯用筷子指了指隔壁,笑道:“州播和张曜他们又来这里寻乐子了,看腻了婉儿姑娘,又专挑雏儿来伺候他们,玩弄女人的本事倒是见长了,他们几个可都是畋猎场上的目击者,虽然他们已经对现任怀县令交待了当时所发生的情况,但未必没有遗漏。”

    窦构微微点头,低声道:“难怪你这次从朝歌带来几名婢子,原来是为了混入金玉楼,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留在身边自己享用呢。”

    “在这怀县地界,像样的青楼没几家,等向真的事情了结后,我再开设一家顶好的花楼,前几天我已经选好了地段,到时候食肆和赌坊也一并开张,这里的联络人就是你了。”

    段正纯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笑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吃鱼头,不如就开一家专做鱼头料理的特色饭馆,少主对饮食很有研究,估计可以拿鱼头做出许多花样来,其实你也可以去洛阳拜见少主,等见到她之后,就知道何为美若谪仙,世上的其他女子都是俗物了。”

    “我这样的小人物哪里有资格去拜见少主,主人在时,我跟着祁家郎君见过主人一面,那时的主人长得英俊潇洒,听说主人的夫人正是裴绰独女,也是洛阳城内出了名的大美人,他们郎才女貌很登对,可惜如今都不在了........”

    窦构苦笑着又灌了一杯酒,在他看来,少主是金枝玉叶,高高在上的贵人,如今却只能以养女的身份入住裴家,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起这些,真的是太为难她了。

    “你们兄弟俩谁喜欢斗鸡,谁又喜欢斗狗呢?”段正纯打趣问道。

    “都是我爹给起的名,我们兄弟俩又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哪里有闲工夫斗鸡走犬,偷鸡摸狗还差不多。”窦构自嘲笑了笑。

    段正纯哈哈笑起来,说道:“古掌柜说窦吉就是个鼓上蚤,最善偷盗,那么你又是什么呢?”

    窦构吸吮完鱼脑髓,又夹出鱼鳃后面那块肉,一脸满足感,笑道:“我没啥擅长的,吃鱼倒是行家。”

    段正纯看着他拨开鱼鳃,挑起鱼明骨放入口中,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能从鱼头上找出这么多美味,也就只有窦构能做到了。

    “祁斯来信说华恒好像从荥阳来野王了,他在前几年就迎娶了晋武帝女儿荥阳长公主,拜驸马都尉,之后升任北军中候,去年又任领军,此番来野王定是看望自己的兄长华荟。”

    段正纯喃喃自语道:“我倒很是好奇,不知道郗遐能不能应付得了这位驸马都尉,华府应该会很热闹的。”

    野王的清晨,风中略带湿润的气息,轻轻吹过静雅的庭院,在一间寝室内,有位二十多岁的男子已经洗漱完毕,侍妾正伺候他穿衣。

    “敬则(华恒字)郎君,公主嘱咐过,不让您出入那些风月场所,还让奴婢时刻——”

    华恒转过身,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玩笑道:“你这个小东西是想要跟着我,对不对?”

第三百八十二节 无底涧 凌云志(一)

    “柔儿不敢。”

    她的声音柔软动听,华恒直接搂住她的腰肢,手指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微笑问道:“你可是我的侍妾,怎么老是偏向她那个母老虎,难道她许给你什么好处了?”

    柔儿抿唇一笑,从小她就被老夫人选中,跟在华恒身边,从贴身丫鬟升为侍妾,她是真心喜欢华恒,而华恒也已经习惯由她来服侍自己的生活起居,其他的侍妾都没有她心细体贴。

    “还是我的柔儿好,比幼儒(谢裒字)身边那个叫什么西西还是习习的小丫鬟强百倍。”

    华恒松开手,柔儿又帮他戴上玉佩,嫣然笑道:“人家的名字是晨曦的曦,叫曦曦,她还有个哥哥,名字是夕阳的夕。”

    “管她叫什么,她若是成了幼儒的侍妾,那才有趣呢,她的那个碎碎念我可是受不了的,听了就会脑仁疼。”

    华恒刚要准备走出去,柔儿就赶忙递上一个小锦袋,浅浅笑道:“这里面是无花果干,你昨晚还说想要吃这个,今早我就拿出来几颗装在这锦袋里,带着岂不方便?”

    “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

    华恒接过这锦袋,从里面取出一颗无花果干,放进柔儿的手心里,笑道:“你这么想着我,今晚我可要好好嘉奖你的。”

    柔儿听后羞红了脸,昨晚就被他折腾了好久才睡下,华恒这次来野王没有带别的侍妾,只把她带在身边,因为起居都离不开她,当然晚上也需要她来铺床暖被。

    这种习惯即使在娶了公主后,也没有改变,荥阳公主看得出柔儿在华恒这里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便也没有太过为难她,毕竟她只是个侍妾而已,与她争风吃醋只会降低自己的身份。

    “敬则兄,你起得也太晚了,早饭都要凉了。”

    只见郗遐负手走来,玩笑说道:“原来是有美妾在旁,哪里还能早起得来呢?”

    “季钰,你怎么这会过来了?”

    华恒直接大步走出来,笑道:“子约(华陶字)并没有同我一起来野王,他最近常与子谅一处作画写字。”

    “我还没有用早饭,不知野王华府的厨子手艺如何?”

    郗遐戏谑一笑,“敬则兄,听子约兄说你早上喜欢吃葱香蒸饼和葵菜粥,还搭配笋尖和牛腩,你对饮食很挑剔,不能太清淡,也不能太油腻,比彦胄兄还难伺候。”

    华恒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与郗遐朝小花厅走去,几名仆婢随后端来精致的早餐,郗遐看着华恒坐在对面优雅的吃饭,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忧虑,便开口道:“向家人好像来了。”

    “向纯日日来烦兄长,这案子正在调查中,他这样添乱,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华恒夹起一个笋尖,放入口中,向家人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一个小士族而已,就连去了洛阳的嵇绍,华恒也是懒得搭理的,也就是昔日山涛向晋武帝举荐了嵇绍,从此他才步入仕途,后来王戎顾念竹林友情,裴頠又很赏识嵇绍,如今才改任给事黄门侍郎。

    向真一案,嵇绍面上表示关切,但实际心里未必如此,竹林之游早已成为过去,友情最是经不起时间的消耗,更何况向氏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若是实在找不出真凶,也只能就此搁置了,任何州郡之内都会存有不少陈年积压的案子,当然此案对河内太守影响也不大。

    “敬则兄,今早我收到怀县令的来信,负责巡视畋猎场的人说山朗的随行小厮在向真坠马后提前离开了,当时那人说山家小郎君有事交代他去做,负责巡视的人并未怀疑,可后来怀县令询问山朗,却没有找到那名小厮,山朗甚至说自己的三名随行小厮从未离开过畋猎场......”

    “如此看来,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山朗在撒谎,故意隐瞒事实真相,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假扮成山朗的随行小厮,混入畋猎场中,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山朗涉入此案,如果不能自辩清白,那么山家的嫌疑就是最大的,青州刺史山简必会过问此事,向家人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向真的案子只会越闹越大。”

    华恒听后心惊,夹起来的笋尖滑落到盘中,郗遐却舀起一勺葵菜粥,微笑道:“这粥熬的不错,软糯粘稠,清香味美。”

    而此刻在前厅上,华荟正宽慰着向纯,说此案定会彻查,只要他担任河内太守一日,就绝不会草草结案,即便有山朗涉及到此案当中,他也会秉公处理的。

    “华太守,我的弟弟在上个月去过荥阳,说是寻访好友,没想到回来后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向纯神色黯然,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在我整理他的书房时,发现了一幅字帖,正是他抄写的《史记刺客列传》中的荆轲篇,但最后有几句话看着很奇怪,‘荆轲刺秦,田光自刎,伍子胥得救,渔夫自沉江中,其与豪侠田光皆是以死守密,重诺轻生,在吾心中,义值几何?’他发此感慨,却是为何?”

    华荟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着某些事情。

    “一策兴邦,失计亡国,荆轲刺秦的真正策划者正是田光,他自刎绝不仅仅是因为太子丹的怀疑,更是为了逼迫荆轲决然奔赴咸阳,义无反顾的去刺秦王,田光向太子丹推荐荆轲全了他对燕国的忠,自杀则是全了对朋友荆轲的义,舍生取义,正如太史公所说一死重于泰山.......”

    郗遐款步走进来,肃然说道:“而救了伍子胥的那位渔夫,以翻船自沉消除伍子胥的怀疑和顾虑,为了保守秘密选择自尽,确实可歌可泣,不过这其中也有值得推敲之处,首先有人固然将信义看的比生命还重要,但两个萍水相逢的人有防范之心是在正常不过的,况且两人已经解释清楚,渔夫这时还选择沉江就有些愚昧了,其次偷偷渡江只有伍子胥和渔夫二人知晓,后来又是如何流传至今的呢?”

    向纯注视着他,问道:“那么你对渔夫之死的理解又是什么呢?”

第三百八十三节 无底涧 凌云志(二)(求订阅求票票)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亡命奔逃的伍子胥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杀掉渔夫灭口,伍子胥可是一个狠人,在逃亡期间,从其妻贾氏悬梁自尽,到渡江义士,还有穷途乞活,浣纱女赠餐溺亡,再到结交真勇士专诸,计划刺杀吴王僚,最后专诸也被侍卫杀死,这些人的遭遇皆是因伍子胥而起......”

    “历史向来都是由胜者书写的,担得起志节二字,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就像渔夫和浣纱女,虽然是没有名姓的路人甲和路人乙,但总归是在历史上留下一笔,至于值不值得,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晓了。”

    “季钰,这种新解听着很有趣。”华荟呵呵笑道。

    郗遐对向纯略施了一礼,然后落座,笑道:“这是洛阳某位友人的独特见解,她总是有很多新奇的想法。”

    “季钰所说的那位友人应该就是裴校尉认养的孙女了,听子约说她在鲁郡公府上雄辩滔滔,就连鲁郡公都对她赞赏有加。”

    华荟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又把视线落到向纯身上,问道:“听说向家原先和荥阳俞家一起做着木材生意,后来闹了些不愉快,向家就不再与俞家合作了,可有此事?”

    向纯苦笑道:“我很少过问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一直都是子允(向真字)派人在管着,如今他不在了,我也说不清楚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做木材生意本来就不是我们向氏的主要产业,还是子允在做怀县令时认识的几位木材商,这才涉足的木材生意。”

    “向先生,在令弟担任怀县令期间,俞氏子弟可曾来过怀县?”郗遐含笑问道。

    向纯摇了摇头,沉思片刻,才回道:“我倒是没有见到过俞氏子弟,只是——”

    他欲言又止,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事,华荟喝着茶,目光扫过郗遐,神色依旧淡然。

    “在子允去年的生辰宴上,收到一份贵重的礼物,就是虎魄枕,当时附上的礼帖只写了一行字,‘友人弼恭肃遥叩生辰吉乐’,当时子允并未太在意,只说是一位普通的友人,我也就没有多问。”

    郗遐唇畔浮现出一丝黠笑,“虎魄枕,还真是贵重,他的这位朋友出手如此大方,可见他们关系很好。这等奢侈之物,并不多见,就像石大人的珊瑚树,商纣王的象牙箸,说起象牙箸,就不得不提箕子叹纣这个典故了,不知华太守可有用过象牙箸?”

    华荟轻笑一声,并不答话。

    “孔子云,‘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殷有三仁焉。’商纣王进餐必用象牙箸,其叔父箕子见此叹息道:使用象牙所制的筷子,肯定要配犀角之碗,白玉为杯,自然也不会再吃藜藿等野菜制成的食物,也不肯再穿粗葛短衣,住茅草陋室,而要衣着锦绣,珍馐美味,乘华车,居住琼室鹿台,国内满足不了这些要求,就只能去境外找寻珍奇异宝,从今往后,商朝危矣.......”

    “见微知著,商纣王不听其劝,穷奢极欲,最后百姓皆叛,直至商朝灭亡,任何人太过放纵自己,贪婪无度,只会自招祸端。”

    华荟轻笑一声,睨视着他,反问道:“季钰,难道你没有私欲吗?”

    郗遐淡淡一笑,“私欲之中,天理所寓,人非圣贤,有私心很正常,不过私欲也要有个限度,不要以损害别人的利益来为自己牟利,刘太保(刘寔)因子两次被免官,这件事想必华太守还记忆犹新吧?”

    “季钰,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刘太保的儿子刘夏受贿案本来就是可大可小,有心人想要借此大做文章,最后赢得那一方总是皇上信任倚重之人,刘太保之前为何被免官,其中内幕可是不简单的,你不妨去问你的叔公(郗隆),当时他为尚书左丞,想必对那件事的始末很清楚。”

    尚书左丞负责监察纠弹尚书令、仆射、尚书等文武百官,号称“监司”,分管宗庙祠祀、选授官吏等文书奏事,职权甚重。八座以下,侧目惮之,这也是郗隆后来出任东郡太守的直接原因。

    郗遐手指敲打着桌面,笑道:“华太守,我是不了解那件事,但是季氏家族确实把所珍藏的象牙拱手送给了华家,之后又被剔除士籍,难道华太守不应该解释一下吗?”

    “别人好心送与我礼物,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华荟又喝了一口茶,说道:“至于季氏一门为何被剔出士族行列,你应该去问中正官,当时的司州大中正是山允,你与山家人关系要好,直接去问他们就好了。”

    “如此说来,华太守就是没有参与季氏的这件事,本来季氏就是个末等士族,平原华氏去为难这样一个小士族,岂不是有失名门风度?”

    华荟不由得哈哈笑起来,盯视他片刻,然后道:“季钰,这世上有些事本来就是无解的,任你是得道飞升的神仙,也无法解开,执意去寻找答案,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因为知道秘密太多的人,最后都是死的无声无息的,东汉末年软禁伏皇后事后,郗虑就在史书中声消迹匿,连御史大夫也换成了刘艾,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不是吗?”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而且它必定会浮出水面。”

    郗遐目光冷然,说道:“千古悠悠,有多少、冤魂嗟叹。空怅望,人寰无限,丛生哀怨......看斜阳,照大地阡陌,从头转。”

    向纯听他这般深沉的吟诵诗句,不禁怔住,郗遐却站起身,对华荟笑道:“华太守,这首叫做《满江红》,人之幸与不幸,都在理想破灭之间,华太守年轻时可曾有过凌云壮志?”

    华荟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并不作答。只是望着郗遐离去的身影,暗想道:看来房阳说得不错,郗遐是想在河内掀起浪花来,我倒是想见识一下他有多大的能耐,泰山羊氏在他那里栽了个跟头,不过平原华氏可不像泰山羊氏那般软弱,况且河内这个烂摊子,也不是他一人能够收拾得了的。

    对于华荟而言,只要能够顺利返回洛阳就任城门校尉一职,河内的事情他自然就弃之不顾了。

第三百八十四节 爱屋及乌(一)

    近日身在洛阳的俞伟光却有些坐立难安了,因为从荥阳送来了书信,任远之前到荥阳暗查那名刺客之时,与庄弼打了一回交道,虽然庄弼并未露出什么马脚出来,但是任远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拜访俞家祖宅,或许他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

    这日在任府的小楼内,那间画室已经换上了崭新的家具,紫檀圆裹圆画桌,旁边还有紫檀瓶式香几,造型雅致,圆润古朴,少女正吩咐着小厮将两椅一几摆放到靠窗的位置。

    少年身着雪白绸袍,袍上绣着精致的飞鹤暗纹,一抹阳光照在他洁白如玉的面庞上,他淡淡的笑容里写满了浓浓的爱意。

    “阿远哥哥,你觉得这几件新家具怎么样,是否符合你的审美要求?”

    雨轻歪头微笑,把怀里抱着的那一卷长卷画重新铺到书桌上,这幅画已经画好一半了,雨轻伸手抚摸着那片空白处,又笑道:“阿远哥哥,金谷园的明星绿珠还有那些胡姬都要画上才好。”

    “什么明星,她不过就是石崇的姬妾而已。”

    任远走至画桌前,轻抚一下纸面,拿起一支狼毫笔,又问道:“雨轻,玄静兄(王润字)可有找出设计给京陵公下毒的人?”

    “本来是找到了一些线索,可惜那个人没有再出现在攸昙村附近,他借用武献之的身份也是早就预谋好的,武凝之和他的儿子武佑之对此人的底细自然是摸不清的,看来这件事只能暂且搁浅下来了。”

    雨轻拈起一个蜜渍梅放入口中,然后坐到椅子上,安静的看着任远在旁边作画。

    “在背后想要毒害京陵公的人定然是不简单的,我想京陵公没有把此事密告皇上,甚至不愿将此事交给洛阳令调查,只怕他的心里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任远一边作画,一边慢慢讲道:“很多时候,人并不是寻找一个答案,而是要做出一个选择,在寻找的过程中会有拥有,同时也会有失去,人要学会坦然面对得与失,京陵公王浑在楚王司马玮的政变中已经做出了选择,他无意参与到那场血腥的宫廷争权之中.......”

    “如今的太原王氏倒是只有镇守许昌的博陵公王浚有实权与兵力,至于京陵公的子孙多是在朝中担任清贵官职,不过博陵公王浚的出身又常被太原王氏其他子弟所鄙视,玄静兄也很少与王裔来往,想必京陵公这次的事情并不会告知博陵公那边的。”

    雨轻点点头,随手拈起一个无花果干,笑道:“看来阿远哥哥步入仕途之后,果然变得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任远偏头问道。

    “也学会说教了,不过阿远哥哥说的话很有道理,值得深思。”

    雨轻笑容甜美,又把那个无花果干放回盘中,自语道:“华陶说他的叔叔喜欢吃这个无花果干,它味道甘甜,不过有些性凉,不宜多吃,煮粥时放几颗倒是不错的。”

    任远微笑问道:“近来子谅兄好像经常去裴府,没想到卢家捐书这么积极,还有北海管家和郑家,你是不是又在忽悠人了?”

    “阿远哥哥,我已经选好地方了,就是邻近落虹街的东周街,那里比较安静,很适合建造图书馆,过两日我就准备让人开工了。”

    雨轻喝了一口枸杞红枣茶,又道:“听说荥阳俞家做着木材生意,我正好需要进一批好的木材,与其让古掌柜去联系其他的木材商,还不如就直接找俞家人,刘野告诉我俞伟光新购置的宅院就在东周街上,这倒是巧了。”

    任远放下毛笔,淡淡笑道:“荥阳俞家手下的人做生意太过精明,我怕古掌柜会吃亏。”

    “其实郗遐今早派人送来的信上有提及一个人,正是阿远哥哥方才与我说的那个庄弼,他曾送给向真一件极为贵重的生辰礼,庄弼是荥阳俞家的大管事,那个虎魄枕自然是他代替俞氏子弟送与向真的,也就是说俞氏子弟和向真关系不一般。”

    雨轻放下茶杯,又走回到任远的身边,抬眸问道:“阿远哥哥,你说向真的死和俞氏子弟有关吗?”

    “既然向真曾在酒后醉言他即将来洛阳担任郎官,必是有人许诺过他什么事,如果说向真发现了某人的秘密,又以这个秘密换取入洛为官的机会,那么此人背后的家族必是在朝中有举荐向真的发言权的,很显然荥阳俞氏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任远一脸平静的讲道:“而向真坠马而亡,先不论是何人暗害于他,可以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他的死能够给哪些人带来好处,真正的凶手或许就藏在这些人当中。”

    雨轻慢慢踱着步子,思忖良久,才开口道:“向真之前担任过怀县令,在他任职期间季氏一门被剔出士籍,如果季氏行贿中正官是有人故意诬陷,那么向真或许也参与其中了,在此事件中,如此针对一个末等士族,定然不会是因为朝堂之事,不为争权夺利,那么就只剩下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若季氏只是寒门,想必他们会直接派人去灭口,不过季氏好歹是士族,无故杀害士族子弟,定会闹出一些动静出来,所以他们便设法把季氏剔出士族行列,之后季玠之父季川又病死了,季氏族人也没有再遭受什么迫害,也许季川就是在无意中目睹了什么事情,家门才惨遭变故。”

    任远喝了一口蜂蜜柠檬水,并没有说话,而是望着眼前的少女,她移步到窗下,伸手好似想要抓住那一抹阳光,抿唇一笑,然后在柔和的阳光里画了一个圆,再次转过身来,她的眸子里闪着熠熠的光点。

    “阿远哥哥,还是回到原点,平原华氏抢夺了季氏家族珍藏已久的象牙,我已经问过季玠,他家是主动上交,并未与华氏产生过争执,毕竟华氏是名门望族,季氏自然是不敢与之抗衡的,华氏在得到象牙后,就再没有与季氏来往过,可见季氏被剔除士籍应该和华氏无关......”

    “从郗遐的信中,我发现了几个人的名字,乐高、房阳、庄弼两位堂弟,他们近期都有出现在河内郡,案发那日在畋猎场上有山朗、李斌、州播和张曜等士族子弟,根据现今的调查结果来看,山朗最有嫌疑。”

第三百八十五节 爱屋及乌(二)

    任远走至她身前,说道:“乐高是成都王司马颖的掾吏,房阳是河间王府的主簿,庄司背后就是荥阳俞氏,至于其他牵涉进来的士族子弟,有可能只是拿来掩饰利用的,当然还有俞氏背后之人,他才是隐藏的最深的。”

    “我看在之前的花魁大赛上,俞伟光和郑翰坐在一处,关系亲密,俞氏和郑氏为同郡人,走得近也很正常。”

    风儿调皮的吹过来,雨轻的裙摆随之飘荡起来,任远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透雕花鸟如意香囊,递到雨轻手上。

    “阿远哥哥真的帮我找到这样的玉香囊了,我想要送给阿罗姐姐(白灵儿)一件新婚礼物,这玉香囊小巧玲珑,最为合适了。”

    雨轻甚为惊喜,把玩着这个精致的玉香囊,嫣然一笑。

    任远却问道:“我看你的书房内摆了好些个玉器珍玩,你都没有这样爱不释手,怎么挑选礼物倒是认真起来了?”

    “虽然阿罗姐姐是给我的二哥哥当妾室,但是我希望她在裴府过得舒心一些,能够喜欢我送给她的这份小礼物。”

    雨轻眨着明眸,央求道:“阿远哥哥,你上回在街上给我买的那种老鼠偷油瓜楞水盂、彩绘陶制娃娃、泥塑小马、竹子雕刻的香盒还有柳条编的小花篮,我都很喜欢,可是后来被小姨看见了,她很喜欢,我便送给了她几件,其实我是很舍不得的,若是阿远哥哥下次再看到这样精致的小玩意,可不可以帮我买来?”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我帮你留意着就是了。”

    任远调侃笑道:“我还以为要帮你摘天上的星星,才能让你开心,没想到你的要求这么简单,派小厮就可以买一大堆回来。”

    “他们哪里能挑来那样雅致的玩意,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雨轻噘嘴,转身就要走开。

    这时任远张开手掌心,一只小核舟出现在雨轻眼前,雨轻忍不住惊叹道:“阿远哥哥,你是从哪里寻来的这样精巧绝伦的微雕工艺品?”

    “确实费了我一番功夫,这是用核桃雕刻而成的,与你想象中的核舟可是一样的?”

    任远在以前时常会悄悄去胭脂铺子后面看她,有一次就听她正给老夫子讲核雕这样的工艺品,口中还念诵了一首《核舟记》。

    “通计一舟,为人五,为窗八,为箬篷,为楫,为炉,为壶,为手卷,为念珠各一。对联题名并篆文,为字共三十有四,而计其长,曾不盈寸。盖简桃核修狭者为之。”

    老夫子却敛容嗔道:“小小孩童就口出诳语,即便是庄子、列子书中所记载的能工巧匠,也难以在不到一寸的材料上轻松自如的雕刻,分明就是你刚刚在偷懒打盹,又在梦中呓语了。”

    “先生,梦想也是可以成真的。”

    只有六岁的雨轻放下竹简,一本正经的说道:“人要有创新思维,固守自封不仅保护不了自己,而且迟早都会被淘汰的。”

    老夫子摇了摇头,板着脸道:“连《论语》都尚未理解透彻,就在这里杜撰了,还教育起老夫了,明日我定会告知左大人的。”

    雨轻低哼一声,继续把头埋在一大摞竹简后面,在老夫子连续敲打桌面后,雨轻才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听着他讲那些枯燥的不能再枯燥的《毛诗》。

    每回任远来这里看她,都能听到一些新奇有趣的话语,并且他也会记在心上,就像这种核雕,不过在洛阳城内并没有这样鬼斧神工的匠人,任远便派人去其他的地方寻访,几年下来总算找到了高明的匠人,做出了这样的核舟。

    “阿远哥哥,你好不容易休息两天,待会来裴府用饭吧。”

    雨轻把小核舟放入自己随身佩戴的香囊里,这个以吴地丝绸缝制的香囊是左太妃生前给雨轻做的,上面绣着青鸾和祥云的图案,其下面缀有蓝白两色丝绦编成的花穗,雨轻总是会戴着它。

    左芬在闺阁中就善女红,刺绣和打珠络的手艺都是很出色的,在左芬离宫后住进小院子里,就亲自教授过雨轻女红,还时常讲一些裴若澜的事情。

    原来裴若澜就通晓厨艺和女红,老祖宗甚为疼爱她,一是因为她的样貌和老祖宗年轻时很像,二就是她的女红了得,老祖宗衣服上的配饰大都是出自她的一双巧手,三是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曾跟随卫太保(卫瓘)学习过章草,还在中书监荀勖那里学音律和作画,在裴府各房的女郎中,她是最耀眼的,也是裴绰的掌上明珠,故而对她百般宠爱。

    左芬悉心教导雨轻,就是希望她能够跟她的生母一样出色,以后住进裴府才不会在各房孩子中落于下风。

    在雨轻入住裴府后,就时常去找二伯母卢敏学习女红,又给二堂兄裴肃做了玉穗子和香囊,还打了络子送给各房的叔伯们。

    因为各家小郎君们平时身上都会戴着玉佩,穗子和络子也是需要更换的,雨轻最近就根据他们的喜好,正在做一些玉穗子和络子,就算是小礼物了。

    这时,惜书走进来,回禀说裴侍中要回去了,雨轻便点点头,今日她是和裴侍中一起来任府的,正好任远休息,雨轻便让小厮送来了新家具,顺便来这楼上找他闲聊。

    而此时在崔府门外,有两辆牛车停了下来,一名年轻男子下了牛车,笑道:“子谅,这崔府、裴府和任府是近邻,卢府离他们也不远,互相走动倒是很方便。”

    “典兄,你方才说想要去看望季钰兄,可惜他被司州别驾派去河内郡了,估计要再等些天他才会返回洛阳。”

    卢琛淡笑道:“道儒应该就在府里,不如先与他切磋一下剑法?”

    典兴摇了摇头,笑容朴实,“之前和道儒切磋过武艺,我是他的手下败将,比试弓箭说不定我还有几分胜算。”

    卢琛望向不远处的裴府,唇畔浮现迷人的笑容,然后就与典兴一起走进崔府。

    他们问过管事,知晓崔随去城郊看望京陵公了,而崔毖却和高瞻去中书令陈准府上赴宴了。

    崔意正在他的叔叔崔治的书房里说笑着,崔治是崔随的小儿子,乃续弦陈郡袁氏所生,比崔意还小一岁。

第三百八十六节 爱屋及乌(三)

    崔治钟爱收藏,尤其是竹雕,他的书房里摆放着各色竹雕,有斑竹笔筒、竹根雕牧童、竹鸟笼、竹茎雕等,都是他花重金得来的,爱如珍宝,每日都会把玩一番。

    崔随觉得他是玩物丧志,以前还时时训诫他,如今已经不想管了,只要他没有做出格的事情,将来不过就是跟裴家那几个纨绔子弟一样挂个散官而已。

    “道儒,这些可都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不会送与他人的,你可不要打我这些宝贝的主意。”

    崔治把那个竹根雕牧童拿到手里,笑道:“你喜欢也没用,那日刘尚书(刘颂)来了,看中这个竹根雕,我都没有送与他。”

    “我有说要抢你的宝贝吗?你这人还真是小气。”

    本来崔意对自己的这位小叔叔的兴趣爱好完全不感兴趣,但是他发现雨轻很喜欢这样的小玩意,便盯上了这间书房里的竹雕,尤其是这个竹根雕牧童。

    “什么样的宝贝,不妨让我们也见识一下。”

    卢琛缓步走进来,微笑问道:“道儒,难道你也开始喜欢收藏竹雕了?”

    崔意看到典兴,笑道:“听说你的从兄也跟着裴都督去益州平叛了,你怎么反倒没去呢?”

    “我可是很愿意去的,都是父亲拦着,硬是让我来洛阳,倒是便宜了徐俊义那个小子。”典兴无奈的回道。

    崔治把竹根雕牧童放回书桌上,又问道:“毛髦没有同你一起来洛阳吗?”

    毛髦与典兴都是陈留郡人,毛髦的祖上乃毛玠,曾提出“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大战略,深受曹操的赏识。

    在毛玠担任丞相府东曹掾时,和崔琰一起主持选拔人才,曹操对众人说道:“日出于东,月盛于东,凡人言方,亦复先东,何以省东曹?”

    可见曹操对毛玠的评价很高,后来因崔琰含冤而死,毛玠也被人诬告,被罢免了官职,毛玠之子毛机担任郎中,仕途不顺,最后辞官回乡,之后毛氏子弟渐渐淡出朝堂,毛家与典家世代交好,两家还有姻亲关系,故而崔治有此问,觉得典兴前来洛阳定是为了谋职,那么毛髦也应该一同来了才对。

    “毛髦去拜见汝南亭侯(和郁)了。”

    典兴也好奇的瞧着那些竹雕,笑问道:“这些竹雕都是从哪里弄来的,花了多少钱买的?回头我也找人雕刻一个去,摆在书房里也装一回文雅。”

    崔治听后翻个白眼道:“典兴,若是你真想要装文雅,还不如先换掉你这身衣服,什么颜色不好,偏要选雪白色,显得你的肤色更黑了,人家徐俊义也整日练武,可是长得白白净净的,不像你跟个黑炭头一样。”说完就径自走开了。

    典兴急了,也大步走了出去,嚷嚷道:“崔伪善(崔治字为善),又在拿我开涮,你别走,敢不敢跟我比划比划!”

    崔治就是个嘴欠的人,管裕现今住在崔府,也时常被崔治调侃,上回管裕和崔意一起用饭,崔治便笑说,‘管裕,我们崔府的饭菜是不是很合你的胃口,我真是羡慕你,怎么吃都不胖。’

    管裕当时感觉甚是尴尬,都不好意思再继续吃了。不过典兴受不了这样的嘲讽,立即赶上去,崔治不肯理他,他就不迭的说要比武,崔治就说他武功一般,如何比武,只能比文了,典兴却说自己不通文墨,比文对他不公平,两个人就这样争论不休。

    卢琛望着他们二人远去的背影,不禁笑道:“典兄还是这样的脾气。”

    “前一阵子裴都督已经在捷报上奏明了徐俊义作为前锋攻破成都之功,皇上大加称赞了徐俊义的勇猛善战,苏慎已被外放至扶风任太守,皇上有意让徐俊义担任左卫将军。”

    崔意淡淡说道:“羽林督这个位置上必然也是要换人的,或许典兴来的正是时候。”

    西晋羽林督统率羽林军士,侍卫皇帝,属左、右卫将军,虎贲、羽林、上骑、异力、命中虎贲等五部督,负责宫禁宿卫,多是由皇上亲信之人担任。

    “道儒,石卫尉的侄子石超在平叛中立了战功,贾侍中又在殿前追忆乐令郡公石苞(石崇之父)乃开国功臣,之后镇守淮南,受诬回朝,却毫无埋怨之心,仍旧忠诚勤政,晋武帝任命石苞为司徒就是对他的信任,贾侍中的言外之意其实很明显,暗指卞瑄捕风捉影,胡乱栽赃,牛山雅集遇袭之事尚未调查清楚,岂可妄下判断?”

    卢琛一边说着一边负手走出书房,轻笑道:“石卫尉能够靠着父辈的荫佑得以无事,但苏慎就没有这样的家世背景了,当时左将军卞粹故意提到苏慎之兄苏绍同汝南王司马亮来往甚密,司马亮早期被封为扶风王,都督关中诸军事,扶风苏氏与司马亮有些交情也属正常,不过贾后心里有鬼,苏慎离京外放也就成为了必然。”

    “石崇这次还算走运,就是不知道下次能不能这样幸运了。”

    崔意忽然话锋一转,笑问道:“毛髦为何要去拜见汝南亭侯和郁呢?难道他也想加入金谷友人的行列?”

    “自然不是,是他们陈留毛氏在汝南有些生意,遇上了点麻烦,想要请和家出面帮忙,毕竟在曹魏时期毛玠与和洽同朝为官,两家交情不错。”

    卢琛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有忧郁,反而闪烁着璀璨的星光,在温暖的阳光下,他的唇畔噙着惬意的微笑。

    “看起来你近日的心情不错,是不是你的叔叔已经帮你选中了哪家的女郎,议亲之事有眉目了?”

    “道儒,我的叔叔已经问过郭公了,他说我不宜早娶,建议晚两年再议亲,所以说你以后也不用再拿这个调侃我了。”

    卢琛看崔意的神情怪怪的,便好心的问道:“你是不是感觉身上哪里不舒服?”

    “子谅兄,我看到你送给雨轻的那本书籍了,是你亲自以行书抄录的《三礼解诂》,后面还附有你的三小幅画作,看来你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不如改日也赠我一本书籍好了。”

    崔意重新审视着眼前之人,好像感觉不认识他了,又或许他真的变了,已经忘却了过去那段不愉快的时光。

    “雨轻先前派人送给卢府许多新家具,还有茶叶,我自然是要回礼的。”卢琛含笑解释道。

第三百八十七节 神算子郭璞(一)

    崔意哪里会相信他这样的说辞,眸间闪过一丝锐利的目光,欲要探知他的内心世界,沉声道:“原来是礼尚往来,雨轻说你的生活太单调了,便送与你很多小玩意,什么九连环、魔方,还和你一起玩数独游戏和数字华容道,说这些都是智力游戏,比整日练字作画有趣多了,子谅兄可喜欢这样的游戏?”

    卢琛轻松自若地笑道:“我的算术和地理测绘比你强一些,那些游戏很有意思,不过你未必会喜欢。”

    “子谅兄有绘制地图的本事,我自然及不过你,不过你太热心了,连设计建造图书馆这样的闲事你都想要管一管,看来图书馆的命名权你们卢家是势在必得了。”崔意不禁哂笑道。

    “我只是想尽力帮助她,并无其他目的,道儒你想复杂了。”

    崔意冷冷一笑,“并无其他目的,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跟几年前你说的那句‘并无害她之心’如出一辙,你不愿做驸马都尉,荥阳公主还没嫁给你就薨了,这是天公作美,还是人心叵测呢?”

    “道儒,有些事我根本不想去解释,因为它不重要,士族子弟可以选择与皇室联姻,但是拜为驸马都尉后,家族便不会再重视这个人,就像傅祗的长子傅宣娶了弘农公主,傅祗自降为灵川县公,只为恳请皇上给其幼子傅畅封赐武乡亭侯的爵位,又给侄子傅隽讨要了东明亭侯的爵位,在傅家族人看来,傅宣只不过是族中拿来给皇室联姻的一个子弟而已,而在傅祗心中,傅畅才是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

    卢琛仰首望向蔚蓝的天空,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缓缓说道:“范阳卢氏子弟众多,司马皇族可以从其中再挑选其他的才俊,与之联姻,但那个人肯定不是我。”

    在魏晋时期,士族内部也讲究门当户对,高等士族不与低等士族通婚,一般都是在同等级的门第之间通婚。

    其中有的士族会与皇族联姻,低等级的士族通过与高等级士族联姻攀上高枝,新兴士族也会通过与老牌士族联姻提升地位,门阀士族之间的联姻大抵如此,已然形成了一个固化的婚姻圈子,从而长期垄断权力和社会地位。

    “这样的结果总归是你所希望的,不管这结果是如何产生的,你都会坦然接受。”

    崔意继续朝前面走去,不屑的说道:“你的好父亲自然会帮你除去绊脚石,况且没有多少士族子弟心甘情愿做驸马都尉的,影响自己的仕途不说,司马氏族的女儿大都貌陋,说不定还是个扫把星,传说这扫把星君是由姜子牙的老婆马氏夫人所变,雨轻杜撰的故事总是这样稀奇古怪的,唯独这个扫把星还有点意思。”

    卢琛微微一笑,从雨轻口中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都属正常,若是她突然开始讲大道理了,定是在想什么坏主意。

    想来陆玩应该是深有体会,从雨轻跟着陆机学习书法开始,陆玩就难有清静了,不过当一个人的存在变成了习惯,他也就戒不掉了。

    “士瑶兄今日好像去了东周街,那个俞伟光是不是就住在那附近?”

    卢琛想起在来的路上偶然望见陆家的牛车,正是去往东周街的方向。

    崔意略停下步子,沉吟道:“俞伟光在东周街上新买了宅子,陆士瑶大概就是去那里打探的。”

    “道儒,你最近总是在小楼上抚琴吗?”

    卢琛笑了笑,仍旧朝那幢小楼走去,因为站在二楼上,正好能望见雨轻所住的那个院子。

    而在东周街上,有一处别致的宅院,院内也有一幢西楼,每至夜晚,白菡和俞伟光都会在这里凭栏望月,情意浓浓,只不过这两日俞伟光兴致不高,即便白菡在他面前卖弄舞姿也难以让他展颜一笑。

    在院门外,两辆牛车停了下来,陆玩最先下了牛车,后面的刘野和郭璞也大步走过来。

    “陆兄,俞伟光就是住在这里。”刘野说道。

    陆玩微微点头,然后示意南絮上前去叩门,这时从对面走来两名小婢,正在互相埋怨着什么。

    “小翠,都怪你磨磨蹭蹭的,好的绸缎都被别人挑走了,那家的胭脂也没买到,待会儿白菡姑娘责问起来,我可不给你圆谎。”

    “小倩姐姐,哪回出去采买东西,抠出来的钱你都是拿大头,再说了你早就看出白菡姑娘是进不去荥阳俞家的大门了,你在郎君跟前献殷勤,那晚的事我可全都看见了,我帮你保密,你却这样——”

    小倩立时捂住她的嘴,原来她已经瞧见陆玩他们正站于门口,她堆笑走上前来,福了福身子,颔首道:“刘家小郎君来了。”

    郭璞轻笑道:“听说俞兄身体不适,我们是特意来看望他的,不想他新纳的小妾还有心思买绸缎和胭脂,还真是女为悦己者容。”

    小倩讪笑着叩了一下门,须臾,一名小厮打开了门,不怀好意的笑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郎君唤了你好几回,近前伺候这样讨巧的事你不都是抢着干吗?”

    “你这烂舌头的,瞎说什么!”小倩当即就臊红了脸,然后道:“刘家小郎君带着友人来了,还不快进去通禀。”

    小倩退到一旁,那小厮这才望见刘野他们正缓步走来,他慌忙施礼道:“小的有眼无珠,不知贵客临门,我家郎君正在偏厅,各位小郎君请进。”说着就颔首在前引路。

    郭璞走进这宅子后,四处张望一番,不由得皱了皱眉,刘野在旁笑道:“景纯兄,这可是他新买的宅子,花费了不少钱。”

    陆玩瞥了一眼郭璞,不知眼前这位年轻术士占卜水平如何,算的准不准倒是次要的,只要能够忽悠得住俞伟光,从他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就没有白来这一遭。

    此时的俞伟光正在偏厅饮酒,一名管事回禀了野王县的近况,最后低声说道:“郎君,庄年和庄司这两人是留不得了,好在郗遐并未把他们交给野王县令,悄悄除掉他们还是有机会的。”

第三百八十八节 神算子郭璞(二)

    俞伟光冷冷地摆了摆手,管事识趣地住口,这些天俞伟光都是心神不宁,隐约有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

    “那边可有传什么话来?”俞伟光端起茶杯,轻声问道。

    管事摇了摇头,回道:“没有,前日我去那边府上,等了老半天,才出来一位年轻的管事,告诉我说以后不要再来了,还赏给我一吊钱,让我打酒喝,辛苦跑一趟总是过意不去的。”

    俞伟光把茶杯放回桌上,惨然一笑:“茶凉了,再换一杯吧。”

    “今日天气有些热,我正想喝口凉茶降降火。”

    刘野大步走进来,笑问道:“难道俞兄不觉得这天有些燥热吗?”

    俞伟光望见站在刘野身旁的陆玩,微微一怔,自他来到洛阳,从未与江东士族打过交道,陆玩这样突然到访,让他有些摸不着头绪。

    管事颔首告退后,小倩就端茶进来,郭璞开玩笑似的问道:“我观俞兄面容憔悴,神色倦怠,可是沉湎于房事的缘故?”

    俞伟光目光扫过他,唇角扯出一丝冷笑,问道:“刘兄,这位友人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

    郭璞淡笑道:“河东郡人士,郭璞字景纯。”

    “原来你就是刘兄口中所说的那个术士,上回观看足球赛时,你和刘兄坐在一处,来人太多,我倒是忘记你的存在了。”

    俞伟光端起那青瓷耳杯,喝了一口茶,余光不时扫向陆玩,只见陆玩正端详着手中的青瓷茶盏,微微一笑:“俞兄家中的瓷茶具做工精致,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

    “陆兄果然好眼光,这些都是来自会稽所产的青瓷,我想陆家也应该做着瓷器生意。”俞伟光答道。

    陆玩点点头,放下青瓷茶盏,淡笑道:“看来俞家不仅在北方做着生意,在南方也有生意,难怪能购得这处宅子,我听人说这宅子价格很贵,庞敬都没有抢过你,你应该很喜欢这宅子吧。”

    俞伟光笑道:“这宅子可是庞兄主动让与我的,并非争抢而来,再者说庞兄出身名门,自然要选在名流云集的街巷居住,如今庞兄的宅邸邻近陆府,也可时常去向陆大人请教学问,我倒是没有这等荣幸的。”

    陆玩喝着茶,视线落到郭璞身上,却见郭璞正在厅内负手踱着步子,神色严肃,须臾,他看向俞伟光,问道:“这宅子之前的主人可是匆匆卖与你的?”

    俞伟光愣住,不知他这话何意,因为他在早几年就买下了这宅子,当时宅子的主人是个富商,卖掉宅子之后他就离开了洛阳,彼此没有再联系。

    “景纯兄,你怎么会这么问呢?”刘野好奇的问道。

    郭璞沉声说道:“这宅子的风水不好,而且是死过人的,就是凶宅,原先的主人为了避祸,才把宅子速速卖给你的。”

    “死过人?”刘野目瞪口呆,再看向一脸平静的俞伟光,不禁问道:“俞兄,你这宅子不会真的是——”

    “郭璞,我知道你是郭公的关门弟子,通晓卜筮之术,不过空口无凭的话,让别人怎么相信,怎知你不是在戏耍我?”

    俞伟光冷眼睨视着他,摆出一副处事不惊、镇定自若的样子。

    不料郭璞伸手指向西楼的方向,笑道:“西楼后面的竹林里就埋着一具女尸,你不信可以找人去挖挖看,就怕你没有这个胆量?”

    俞伟光面带愠色,一拍桌案,高声叫来小厮,速去那边的竹林里挖地,经郭璞掐指一算,已然找到准确的位置,几名小厮便开始用铁铲挖掘,俞伟光和刘野就站于旁边,看得出来俞伟光还是一脸不相信,刘野倒是有几分紧张。

    而陆玩对郭璞笑道:“你若是算得不准,岂不丢尽郭公的颜面?”

    郭璞把手中折扇一收,在手掌心轻轻敲两下,眉梢一扬,甚是笃定的说道:“我不会算错的,这可是我出师的第一卦,那个俞伟光今日算是走运了,如果不是碰上了我,他夜夜被女鬼缠身,一旦精竭髓枯,药石无效,悔之晚矣。”

    陆玩摇了摇头,淡笑道:“你这扇面上的四个字写的不错,上善若水,不知你的境界有没有这么高呢?”

    郭璞又把折扇打开,欣赏着自己的书法,然后自嘲一笑,“陆兄,我又不是圣人,只是个闲散的山野之人,既没有陆兄这样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你博学多识,只能当个术士,帮人排忧解难,也算不虚此生了。”

    “好像他们快要挖出来了,你这位风水大师还不快去给俞伟光解解惑。”

    陆玩看到他手上的折扇,就猜出撺掇着郭璞过来占卜的那个人了,她自己无法出府,就想办法让别人帮她查案子,一早就派人过来送信,说了荥阳俞氏的事情,拜托他调查一下俞伟光,在半路上又遇到了刘野和郭璞,多半也是雨轻请他们过来帮忙的。

    “真的有一具白骨!”刘野震惊不已。

    俞伟光凑近过去仔细看了看,脸色大变,郭璞却负手走来,笑道:“她多半是横死的,这宅子原先的主人并没有报官,也许并不是他的家人,又怕晦气,便急着把宅子转手卖了,然后搬离了此处。”

    “这西楼不会闹鬼吧?”刘野望向不远处的那幢小楼,惊问道。

    “有的人家会把闲置不住的宅子租出去,租客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宅子的主人也不愿声张,这样的无头案很多,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处宅子,女尸阴魂不散,长期居住在这里恐会早亡。”

    郭璞负手走至俞伟光身边,低语道:“俞兄,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

    “郭兄可有破解之法?”

    俞伟光听后完全没了主意,又想起河内郡的那些事情,越来越觉得心慌,看郭璞卜卦很准,便想着他或许有法子化解危难。

    “今夜我会在西楼之上作法,帮你驱赶祸祟邪气,你也不必感到害怕,我送你一张护身符,让鬼魂难近你的身。”

    郭璞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区区一个女鬼,不足为惧,只要俞兄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鬼魅最是惧怕浩然正气,作法之后,俞兄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俞伟光目光闪烁不定,也不敢再望向那西楼,刘野挨近陆玩,附耳低语道:“景纯兄这应该算是出师了吧?”

第三百八十九节 咫尺之间 千里之外(一)

    陆玩笑了笑,并未作答,只是转身离去,因为接下来就要看郭璞如何作法了,只要能够摧毁俞伟光的心理防线,向真坠马案的真相也就快要浮出水面了。

    不过河内郡的事情归根到底牵涉的是山氏、华氏和向氏,或许背后还有某位王爷的参与,倒是与他们江东士族没什么利益关系,陆玩也不便插手太多,目前他最为关切的还是淮南王司马允离开寿春启程回京,沿淮河乘船西进,经过一段水路再北上,陆玩已经派去南云和南鹰,此番行动不容有失。

    在陆玩返回府内,已至傍晚,简单用过饭后,就来到陆耽的书房,含笑问道:“兄长找我有事?”

    “陈眕前几日就找我讨要碧萝做侍妾,既然你不喜欢她,我就直接让陈眕带走她了。”

    “这等小事兄长做主就是了。”陆玩完全不在意,只是随手翻看着放在桌上的竹简。

    “士瑶,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挑来挑去你都不满意,不过就是个侍妾而已,难道你真像外面说的那样——”

    “兄长,有没有侍妾很重要吗?”

    陆玩望着他,淡然道:“我们陆氏子弟千里迢迢来洛阳是为了什么,他们北方士族子弟可以安于享乐,但我们不能,在如今的朝廷之中,仍旧是北方大族占据着权力中枢,尚书之职分别被范阳卢氏、平原华氏、太原温氏、琅琊王氏、太原郭氏等门阀大族所瓜分,尚书郎和中书郎的位置更是留给了他们的族中子弟,显贵之职根本轮不到江东士族子弟,这样的局面可有公平可言?”

    “士瑶,你为何突然讲这些?”

    陆玩唇角掠过一丝苦笑,“兄长,这就是我们必须承认的现状,我们陆氏不仅肩负着江东士族的期望,而且还要面临北方士族的排斥和刁难,东吴灭亡,吴地士族子弟入洛后所面临的困难处境,难道兄长都看不到吗?”

    陆耽神色黯然,沉吟道:“不是我看不到,而是无力改变。”

    “为何无力?在孙吴时期我们陆氏一门有二相、五侯、十余将军,祖上均为孙吴柱石之臣,如果孙吴国祚长久,几位兄长自会很顺利的参掌军国大政,只可惜孙吴最终覆灭,我们只能顺应不断变化的形势,等待机会的到来......”

    “大雨过后,有的人会抬首望向天空,看到的是雨后彩虹,全新的希望,而有的人会低头看地,看到的只是泥泞不堪,艰难绝望,我会选择前者,伯公(陆逊)尚且都有隐忍等待的韧劲,何况处于安逸之中的我们?至少现今我们努力争取到兖州别驾的位置上,他日也拥有挤入权力中枢的机会,不去拼搏,那么就真的连机会都没有了。”

    陆玩正色道:“兄长,在陆氏一门恢复荣耀、得到振兴之前,我是绝不会娶妻纳妾的。”

    “士瑶,你也不要太执着了,其实你不必参与进来,可以返回吴郡过安静的生活。”陆耽投来关切的目光,甚至有些心疼。

    “兄长,我心意已决,也请你转告吴郡族中长辈,就不用再费心为我挑选侍妾了。”

    陆玩说完后,就施礼告退。陆耽很了解自己的这位堂弟,但凡他坚决要做的事,就无法阻拦,看来为他议亲之事也只能暂缓两年了。

    立于静寂的庭院中,夜风吹起他的袍袖,他这才如释重负,露出了纯净的笑容,刚才的一番话的确是发自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可又暗含着他对将来议亲之事的筹划。

    一般来说与陆氏一门联姻的家族,多是吴郡高门大族,但是陆氏子弟入洛之后,同北方一等门阀士族联姻也是有可能的,就像之前的顾家和卫家联了姻,不管是选择江东士族,还是北方士族,只有士族嫡女才有资格嫁入陆氏一门。

    而雨轻只是裴家的养女,即便兄长陆机再疼爱她,也绝不可能在议亲的事情上考虑她的。

    陆玩从回洛阳的路上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因为雨轻身世不明,就凭这一点,各大顶级门阀士族就会直接放弃她,崔意和郗遐心里都应该很清楚。

    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作为北方老牌士族,都可以直接拒绝与公主联姻,区区一个养女,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而高平郗氏正在复起的路上,联姻会掺杂诸多利益的,裴家或许可以攀上一攀。

    围绕在雨轻身边的人不止有他们,就是不知道其他的人会如何打算了。

    在陆玩看来只有在陆氏族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掌控力,才能决定自己的婚姻,而这条路不会好走,需要时间慢慢经营,这也是他延缓议亲的重要原因。

    现今雨轻把心思都花在酒楼、茶楼、剧院和图书馆上面了,裴家好像也并不急着给她议亲,有裴家老太太和裴绰的庇护,还有裴頠和裴宪他们的疼爱,雨轻应该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

    “上次我送给她的字帖,难道她没有看到吗?”陆玩自语道,不觉笑了笑,“多半是忘记了,她如今可是很忙的。”

    在裴府的西院内,怜画送走尹明宇后,就要去花圃附近寻小白,却远远望见养马奴阿勒,他为匈奴人,本名呼延勒,呼延氏乃匈奴贵族,因部落间发生内斗,他才流落至中原,后来被裴绰收于军营,呼延勒善于养马,裴绰便把他带回府中,负责饲养迅雷。

    阿勒常说马无夜草不肥,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去马厩给迅雷添些草料。

    怜画看他把最后一点胡饼全都塞进嘴里,咀嚼几下,然后从腰间扯下牛皮囊,仰面灌了两口酒,又用衣袖擦了擦嘴,大步朝马厩的方向走去。

    “看来他的胃口和顺风一样好,迅雷吃夜草,他也得吃些宵夜填填肚子。”怜画一边自语着,一边走向雨轻的卧室。

    此刻的书房内,很是安静,雨轻正在看凌霄子的来信,陈留府丞骆况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那名小妾申氏确实是被骆况命人杀害的,砍去她的头颅抛尸山林之中。

第三百九十节 咫尺之间 千里之外(二)

    凌霄子的线人已经找到了与申氏私通的那名商贾,并且从他口中得知,申氏在无意中听到了骆况和心腹管事的谈话,好像是有关前任徐济的事情,因为她当时只是路过,并未认真去听,只听见两句,什么药铺的掌柜早就处理掉了,无人查的出来徐济的真正死因。

    申氏也不太明白,就要转身走开,偏巧她头上所戴着的金簪子掉落在地,发出些微响声,惊动了屋内之人。

    在骆况走出屋望见她时,神情有些复杂,不过并未问她什么,还躬身帮她把那金簪子捡了起来,并且亲手给她戴上,只笑说幸亏金簪子没有掉入井里,否则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之后没过多久,就传出申氏与人私奔了,可那商贾根本没有见到申氏,如何带她私奔,他有些害怕便关闭了食肆,悄悄跑回老家避风头去了。

    桓协应该是买通了骆况府上的小厮,打听到了申氏的头颅被丢到了城郊南五里的枯井之中,并且获得了重要证词,势必会坐实骆况杀人的罪名。

    雨轻合上书信,口中喃喃道:“也许是有人在徐济服用的药里做了手脚,冯子进作为徐济的故吏,看到府丞骆况入狱后,应该会同桓协说出其中内情的,至于书令史丁弘,他是前任陈留长史,或许就是他给王衍献的毒计,除掉徐济后,王衍的儿子王玄就顺利出任陈留太守,而他这位献计之人则被调到洛阳担任书令史,看来他为了做京官还真是费尽心思。”

    这时,香草端上一碗刚做好的酸奶,含笑道:“雨轻小娘子,惜书今日很高兴,还特意给我们买了好些吃食,她平日里可是最舍不得花钱的,看来订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也变大方起来了。”

    雨轻淡淡一笑,其实从惜书做衣裳和鞋开始,她就感觉出惜书的不对劲,在那次和任远一起参观菊下楼之时,从惜书看季冬阳的眼神中更能肯定自己猜测是对的。

    之后雨轻让季冬阳去那个小院子里,为的就是这件事,她需要知道季冬阳的想法,这关乎到惜书一辈子的幸福,自然马虎不得,季冬阳似乎也猜到雨轻为何找他,便主动说想要娶惜书为妻,不管将来如何,他都不会改变心意。

    若不是季氏一门被剔出士族行列,纵使季冬阳对惜书动心,惜书也没资格嫁给他,勉强只能做个侍妾,也许是上天格外眷顾惜书,让她有机会嫁进季氏一门。

    也许等河内郡的事情查清之后,季氏就能重返士族行列,那么惜书就真的是有福之人,如今她有了婚书,也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就等以后择日成亲了。

    “雨轻小娘子,原来士瑶小郎君的字帖夹在这里面了。”

    梧桐正在整理书架,意外的发现了那本字帖,之前还以为是落在小院子里了。

    “准是怜画放进去的,她整理过的东西只有她自己找得到。”香草笑嗔道。

    雨轻从梧桐手上接过来那本字帖,翻开来看,原来是抄录的陆机所写的《月重轮行》。

    “人生一时,月重轮。盛年安可持,月重轮。吉凶倚伏,百年莫我与期.....既自才难,既嘉运,亦易愆。俛仰行老,存没将何所观。志士慷慨独长叹,独长叹。”

    此诗由月之盈亏,感伤盛年不再,吉凶倚伏,陆机无法忘情功名,希望重振家族荣光,才发此时光流逝之感。

    在雨轻看到最后有几行字,顿觉很有意思,轻声念道:“孔子曾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此妇人为何人?何以九人之称?汝辩口利辞,能辩乎?”

    此句来自《论语·泰伯》,是说唐尧和尧舜之间及周武王这个时期,人才是最盛了,但十个大臣当中还有一个是妇人,实际上只有九个人而已。周文王得到了天下的三分之二,仍然侍奉殷朝,周朝的德,可谓是最高的了。

    雨轻把字帖放到书桌上,单手支颐,自语道:“邑姜,齐太公吕尚之女,周武王姬发的王后,九人主外,一人主内,邑姜是个很自律的人,把后宫治理的很好,而在《论语·泰伯》当中孔子认为邑姜不配与周公等并列,这样就略带偏见了,士瑶哥哥真是故意为难我,圣人之言,我可不敢辩驳。”

    梧桐不解其意,只是在旁研磨,而香草自去厨房烧水了。没过多久,怜画就抱着一个精致的紫檀盒快步走进来,放于桌上,笑道:“雨轻小娘子,我把这些做好的玉穗子和络子都拿过来了,可是要分别装到小礼盒中,附上帖子,到明日就派人送出去。”

    雨轻微微点头,从旁边取出一小叠剪成葫芦形状的花笺纸,每一页上都用娟秀的小楷注上了名姓。

    “这两件是送给知世和世道哥哥的,这两件是送给张司空和公安哥哥的,这个是给玥姐姐和郗遐的,那个是给王司徒和阿龙哥哥的,还有祖哥哥和刘演的,悦哥哥和子谅哥哥的.......”

    按照雨轻所说,梧桐很快把玉穗子和络子放进相应的礼盒内,怜画则在旁给礼盒打上漂亮的蝴蝶结,然后把那各色花笺纸依次塞到蝴蝶结下面,又笑道:“雨轻小娘子,惜书带着小白在院中遛弯,阿勒又去喂马了,估计小白一会也要跑去马厩同迅雷道声晚安再回来睡觉。”

    “原来它们也会说晚安啊,怜画的想象力真是丰富。”

    雨轻笑了笑,继续练字,梧桐便在旁研磨。

    “顺风跟着郭公的弟子去俞家别院作法驱鬼了,估计不回裴家了,直接就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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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怜画把那些礼盒整理好后,就退出去帮着香草去烧水了。

    雨轻一边写着字,一边在心里想着,此事还是古掌柜手下的线人收集来的情报。

    那宅子以前租出去过,那名女子因何横死,恐怕只有那名租客知晓内情,不过租客早已离开了,无处可寻,宅子的主人不想惹事,便偷偷埋了了事,然后把宅子卖给俞伟光,俞伟光近来也是烦心的很,再遇上这样晦气的事,只怕心里更发慌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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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中镜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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