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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六节 虚虚实实(一)

    陆玩淡淡一笑,因为他早就从阎维那里知悉崔基曾经暗中出资用以安葬杨骏,崔基还时常与阎缵通信,想来崔意此番问话多半是已经从崔基口中知晓了杨霄的存在,只不过想要更深入的了解杨家旧事,就得从这位德高望重并且隐退朝堂的王浑的曾孙身上打探一二了。管裕去了王司徒(王戎)府上做掾吏,多半也会伺机查探当年杨家旧事的。

    任何与杨骏有关的人或物,都是不容忽略的。也许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或者小事件中就隐藏着蛛丝马迹。

    “玄静兄,我好像听说昔年杨太傅想要与琅琊王氏联姻,不过却被拒绝了,这里面可有什么缘故?”陆玩淡笑问道。

    王润看了看这盘棋局,不禁笑道:“看来是我赢了,士瑶兄方才说若是我赢了这局,就把那件五云裘送与我,如今可不能赖账的。”

    陆玩微笑道:“我说话自然算数,待会让南絮回府拿给你便是。”

    王润一脸悦色,喝了一口花茶,然后起身走至阑干前,俯身望着池水,金色鲤鱼忽隐忽现,他唇角微扬,转身说道:“我听太爷爷讲过,当年杨太傅最开始想要与荥阳郑氏联姻,看中了时任大司农的郑默之子郑豫,可惜郑默拒绝了杨太傅,并说,‘吾每读《隽不疑传》,常想其人。畏远权贵,奕世所守’。”

    西汉京兆尹隽不疑忠君孝母,执法严明但并不残酷,很受百姓爱戴。当时大将军霍光欲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隽不疑坚决推辞,不肯承当。

    郑默此言就是把权臣杨骏比作了霍光,暗示他也不会得到善终,甚至可能会祸及全族。

    “之后杨太傅欲要结交琅琊王氏,甚是欣赏王夷甫(王衍字),无奈人家为了拒婚竟佯装发狂,武帝(司马炎)听闻此事后,便问王司徒(王戎),‘当世谁可与王夷甫相比?’王司徒回道,‘未见其比,当从古人中求之。’自此王夷甫便步入仕途。”

    王润笑道:“王夷甫常常自比子贡,又喜欢与人谈论连横合纵的游说之术,尚书卢钦便举荐他担任辽东太守,不过他却没有去赴任,之后就改谈玄学了。太爷爷说他利益心太重,不愿去偏远之地任职,在担任元城县令期间,还整日清谈,如此浮华放诞,年轻求仕之人却都效仿他,致使世间风气如此颓废。”

    陆玩笑而不答,也许在太原王氏眼中,琅琊王氏只不过是新兴士族,王衍崇尚玄谈无非就是为了扬名,之后仕途高升,其弟王澄以及王敦也都在朝为官,反而是王司徒渐生隐退之心,至于王祷多半也是不需要出仕的。

    “其实裴令公的次子裴瓒与杨太傅联姻,中间还有一段趣闻。”

    王润笑道:“王司徒之子王绥对裴瓒甚是钦佩,每从其游,王司徒便问他,‘国宝(裴瓒字)初不来,汝数往,却是为何?’王绥答道,‘国宝虽不知绥,绥自知国宝。’中书郎裴瓒风神高迈,见者皆敬之,连王绥也不例外,杨太傅闻其名,故而选他为女婿。”

    陆玩微微点头,心道:裴令公的长子裴舆娶汝南王司马亮之女,女儿又嫁与太保卫瓘之子,与之联姻的不是皇族,就是顶级门阀,裴令公在朝中威望很高,又有岳丈王浑的相助,即便是楚王司马玮当年也没能诛杀他,可见太原王氏和河东裴氏联系紧密。

    当年王浑以患病为由返回自己的府邸,凭借家兵千馀人闭门抵抗楚王司马玮,司马玮也只得作罢,在贾后诛杀司马玮后,王浑才率兵赴官,想来太原王氏在洛阳城郊应该有数千部曲用于防御。

    “道儒兄的叔公曾对他谈及当年我的太爷爷向武帝进言,认为太子太保有缺,宜留齐王(司马攸)居之,与太尉汝南王(司马亮)、卫将军杨珧共为保傅,处理朝事,可惜武帝并未采纳,之后迁任司徒,太爷爷便不再过多参与朝政之事,想来当初武帝若是能够采纳此良言,也不会再发生外戚专权这等祸事了,真不知是道儒兄喝醉了,还是他心血来潮,竟然对我说这些旧事。”

    王润此时的神情变得怅然,沉声说道:“我最不喜欢回首往昔,因为除了平添感伤,再无任何意义了。”

    这时,阿兜端来一盘羊酪,放置于桌上,含笑道:“这是老爷命我端过来的,请士瑶小郎君品尝。”

    王润却走至阿兜身前,皱眉问道:“席管事回来了吗?”

    阿兜摇了摇头,回道:“席管事还未回来。”

    “那人竟然冒用死人的身份,真是可恶!”王润面色一沉说道。

    陆玩皱眉问道:“玄静兄,何人冒用死人的身份?”

    原来戚家嫂子的儿子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赌债,根本无力偿还,赌坊老板就要把她的儿子抓走干苦力,后来有人主动替他还了这些赌债,戚家嫂子便答应帮他做一件事,戚家儿子得了钱又跑去青楼鬼混,所以他的父母被何人所杀,他也是不知晓的,只知道帮他还赌债的人叫武献之。

    “前一阵子府里进了些土特产,发现里面竟然全是假货,管事的也是被那个奸商坑骗了,现赶着去寻找那人,不想那人连用的姓名都是假的,武献之早在四年前就死了,现在又去哪里找他呢?”王润轻叹道。

    “既然他使用的是假身份,就只能凭画像慢慢找寻了。”陆玩淡然说道。

    “那样岂不是太花费时间了?”王润问道。

    陆玩淡笑说道:“玄静兄,死人那么多,他偏偏选择借用武献之的身份,这本身就是个疑点,说明他与那个死了的武献之有些关系,不妨从武献之的亲人这里着手调查,当然武献之的死因也是不容忽视的问题,或许就能从中找出线索来了。”

    “士瑶兄果然思维敏捷,若是你能在旁帮助我,相信很快就能够找出此人了。”王润笑道。

    陆玩负手走了几步,开口说道:“看来我今日不该过来的,反倒多了一件麻烦事。”

    “阿虎去了吴郡,彦胄兄又去益州平叛了,如今只有士瑶兄肯来看我了,你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王润笑道:“抓住那个奸商后,我把土特产分给你一半,外加数斛羊酪,如何?”

第三百四十七节 虚虚实实(二)

    陆玩摇头苦笑道:“你还是把那些土特产留给钟兄吧,他向来对美食感兴趣。”

    “士瑶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生活爱好,就比如道儒兄喜欢抚琴,子初兄痴迷作画,彦胄兄爱好美食,阿虎则在勤练武艺。”

    王润拈起一颗覆盆子,坏笑道:“而我喜欢吃喝玩乐,那么士瑶兄的生活乐趣又是什么呢?”

    陆玩微笑不答,望了一眼那盘羊酪,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雨轻时的情景,当时雨轻离他太近,他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立时便站起身,还对她说与自己保持距离,那时的陆玩根本不懂那种感觉代表什么。

    直到他看见雨轻对祖涣很是亲切,他竟会生出莫名的嫉妒,当看到雨轻遇到危险时,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要保护她,再到后来雨轻只身离开了洛阳,他立即派去南云暗中保护她,在雨轻不在洛阳的那段时间里,他才渐渐明白这份感觉就是喜欢。

    从第一眼见到雨轻开始,陆玩就喜欢上了她,也许那时的他太过青涩懵懂,每当雨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弄乱他的书架时,他会觉得烦躁,可当雨轻消失不见时,他又会开始想念。

    也许陆玩早已习惯雨轻待在他身边,陪着他,这种习惯再也戒不掉了。

    “士瑶兄,改日我们一起和子约兄(华陶字)去西郊赛马好了。”王润戏谑笑道:“想必他的心情不会太好,韩家女郎又那么死死纠缠,即便他天天喝梨水也是无法降火的。”

    陆玩听到赛马,不禁想到南絮昨日告诉他的事,裴绰已经允许雨轻学习骑马,估计她已经选好了马匹,裴肃作为她的二堂兄,自然会教她骑马的。

    不过裴肃现在所想的却是如何应对白灵儿,因为邓佳来裴府看望雨轻,顺便带来了白灵儿,这还是白灵儿第一次来到裴府,亭台楼阁、竹林池畔、缤纷花园,总之很是气派,她不由得惊叹道:“裴府真的好大啊。”

    邓佳牵着白灵儿的手,缓步走进雨轻所住的西院,望见雨轻已然从屋内走出来,邓佳便笑道:“雨轻,我和阿罗姐姐(白灵儿小字)可是要在这里用过晚饭才会回去的。”

    “我早已命人备下了你最爱吃的煎饺和牛腩面,还有正宗的红烧狮子头。”雨轻含笑道。

    邓佳甚是欣喜,说道:“阿罗姐姐,洛阳城内就属雨轻这里的厨子水平高,纵是铜驼街上的那些酒楼也是比不过的。”

    白灵儿浅浅一笑,藕荷色衣裙随风飘动,倍显柔美与空灵。雨轻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阿罗姐姐,很高兴你能来。”

    白灵儿甚是拘谨,更带着几分女儿的羞怯,轻声问道:“狮子头也能拿来做菜肴吗?”

    邓佳在旁笑道:“阿罗姐姐,此狮子头非彼狮子头,以形似而得名,其实就是肉圆的一种。”

    白灵儿微微点头,说道:“哦,原来如此。”

    “知世今日没来吗?”邓佳问道。

    雨轻无奈的笑道:“她明年开春就要嫁入荀家了,议定亲事后,她出府也就没那么随意了。”

    “没关系,改日我陪着你去庾府找她就是了,把玥姐姐和羊姐姐也叫上,人多才热闹些。”

    邓佳直接坐在院中的黄花梨圈背交椅上,拿起一个团扇,看着扇上面的刺绣。

    雨轻示意白灵儿也坐下来,又命香草去端三碗酸奶过来,小白这时也从马厩那边跑回来,挨着雨轻蹲下身子。

    “阿罗姐姐,听说令兄也随军去益州平叛了。”雨轻问道。

    白灵儿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很是腼腆,回道:“家兄为牙将,与陶参军有些来往。”

    雨轻在陶侃所写的那封书信中得知了白灵儿的兄长白齐甚是勇猛,攻打绵竹之时,白齐将李特父子斩于马下,裴都督在奏报上也提及了牙将白齐的功劳。

    白灵儿是兵家子女,其父白恭曾为裨将,跟随王濬讨伐东吴,可惜王濬与王浑二士争功,武帝最后给王濬的封赏不大,白恭也没有得到升职。

    而今作战骁勇的白齐已然被裴宪注意到,小小的牙将自然有很大的晋升空间。

    “雨轻姐姐。”

    阿飞欢快的跑过来,看到桌上放着的酸奶,便笑道:“刚才夫子夸我了,说我写的书法有很大的进步。”

    “那这碗酸奶就奖励给你了。”

    雨轻抚摸着他粉嫩的小脸颊,其实她估摸着阿飞这会该下学了,酸奶本来就是留给这个小家伙的。

    在裴府有自己的私学,各房的孩子都会每日过去听课,请来的夫子曾是管宁的学生,北海郡人士,学识渊博,崇尚自然,不愿入仕,还是裴令公多番请他来洛阳授课,他才答应教授裴家子弟。

    阿飞就坐在雨轻旁边,拿起勺子开始吃起来,不时瞧着白灵儿,问道:“你是何人,也是佳佳姐姐的朋友吗?”

    白灵儿轻声回道:“我叫白灵儿,是跟着长姐和姐夫一起来洛阳的。”

    “雨轻姐姐,她说话的声音好小。”阿飞调皮的笑道:“还不如我讲话声音大呢。”

    “阿飞,人家是客,你是主,这样可是失礼了。”雨轻淡笑道:“阿罗姐姐只是有些怯生,等熟悉这里了自然就好了。”

    “哦。”阿飞继续吃着酸奶,当吃完后,香草就递上了帕子,阿飞擦拭了两下,笑道:“雨轻姐姐,二哥哥好像一个人在亭中作画。”

    雨轻与邓佳相视一笑,然后便让阿飞先回书房练字,今日邓佳带着白灵儿来裴府,正是雨轻的主意。

    其实邓佳早已旁敲侧击的问了白灵儿一些事情,就像对未来婚姻的畅想,白灵儿性情腼腆,说话委婉,但是从她的话语中,邓佳还是明白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白灵儿既没有攀高枝的欲望,也没有去追求不切合实际的自由恋爱的勇气,她只是个兵家女郎,出身不高,面前的选择也不多,如果是为了自己,那么她自然会选择那种低等小士族,做个体面的嫡妻;可若是为了家族日后的发展,她只能去给高门大族的子弟做妾室。

    昔日周伯仁的生母李氏甘愿进入周家做妾,完全就是为了自己的家族考虑。而白灵儿也是偏向于为家族付出,个人的利益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第三百四十八节 后院风波(一)

    白灵儿存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在如今的朝代,即便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女郎,仍是有可能沦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更何况这些出身低微的女子了。

    不过雨轻希望白灵儿能够获得最真挚的感情,裴肃性情温和敦厚,对白灵儿也是有好感的,若是能给他们更多相处的机会,碰撞出爱情的火花也是很有可能的。

    待用过饭后,雨轻就带着白灵儿去逛花园,在碧水池边的水榭前驻足一会,又朝假山石畔的小亭处走去。在顺风跑来说找到了养马的好手时,雨轻和邓佳就先行离开了,只留下香草和梧桐陪着白灵儿继续逛园子。

    在马厩处,小白还在和迅雷交流着,这两天它们俩很是亲密,邓佳之前见过自己的兄长邓尚练习骑射,她很是羡慕,央求了好几回,邓尚才勉强答应教她骑马,她便选了一匹很温顺的小白马,如今她差不多能独自驱马前行了,但还没有策马扬鞭的实力。

    “雨轻,迅雷长得真不好看,跟个黑炭头似的,你怎么偏偏选中它了呢?”

    邓佳疑惑的望着迅雷,不想迅雷伸出脖颈,发出尖锐的喘息声,邓佳慌忙后退两句,一脸惊愕。

    “佳佳,看来它听懂了你的话。”雨轻笑道。

    然后雨轻靠近迅雷,只见它用长长的脖颈蹭了蹭雨轻的右臂,雨轻抓起一些干草料,亲自喂它,一边看着它低首吃着草料,一边说道:“对于有灵性的马儿来说,它的触觉很敏感,只要用腿轻轻一碰,它就能领悟主人的意思。”

    雨轻又抚摸着迅雷的背部,微笑说道:“重要的是要懂得与它沟通,马也是有感情的,对自己主人的声音、行为、甚至特殊的味道,它都能够清晰的分辨出来,主人对它好,它也是能体会的到的。”

    “雨轻,它真的很神奇,竟然能听懂人话。”邓佳尴尬的笑了笑,“我养的小白马倒是很漂亮,可惜就是不听我的话。”

    “你的小白马被你当成了宠物,可惜它没有泰迪温顺。”雨轻笑道:“佳佳,你比较森林系,适合养只小鹿。”

    “什么是森林系?”邓佳好奇的问道。

    雨轻负手围着她走了一圈,笑道:“你不喜欢华丽的服饰,偏爱清新舒适,比如你这身衣裙就是由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所制,有种朦胧感,就好像从森林里走出来的女孩,自然明朗。”

    邓佳抿唇一笑,“我是森林系,那么阿罗姐姐又是什么呢?”

    “阿罗姐姐素雅恬静,实乃小家碧玉。”

    雨轻淡笑道:“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雨轻,你的二堂兄是准备画一幅《梨花图》送给阿罗姐姐吗?”

    邓佳莞尔笑道:“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这意境真是美妙,难为你想出这样精致的词句,我想阿罗姐姐肯定会很喜欢那幅《梨花图》的。”

    “他们二人邂逅在春日的梨花树下,那个画面才是最美的,也许那次的邂逅早已经印在他们彼此的心中。”

    雨轻浅浅一笑,牵着邓佳的手走回书房里,与她说了一些建造图书馆的想法,南阳邓氏也将主动捐书给图书馆,并且邓佳还很是积极的说要帮着她一起做分类目录,似乎对建造这样大型的图书馆很感兴趣。

    直到傍晚,邓佳和白灵儿才离开裴府,裴肃也走至府门口,目送她们乘车远去。

    雨轻站在裴肃身旁,笑问道:“二哥哥,阿罗姐姐收下你的这幅画作时,可有说些什么?”

    “这是不可说的秘密。”裴肃一脸悦色的说道。

    雨轻口中喃喃道:“不说就算了,反正早晚阿罗姐姐会入住裴家的,到时候再问也是一样的。”

    “怎么十叔这会回来了?”

    裴肃望见一辆牛车匆匆朝这里驶来,停了车后,裴源便下了牛车,脸上略带愠色,走过来问道:“雨轻,你的十婶今日出府了吗?”

    雨轻摇了摇头,回道:“十婶一直待在府里,现在应该正跟五婶聊天。”

    “哼,她倒是装成没事人的样子。”裴源微怒道,然后疾步朝东院走去。

    雨轻甚是不解,忙和裴肃跟了过去。到了东院的小花厅,问过仆婢才得知五婶和十婶都去了老祖宗那里。裴源立时就穿过游廊,快步走进老祖宗所住的正房。

    只见三婶刘姝和七婶李瑛正陪着老祖宗在一处说笑,而五婶王嘉风和十婶郑珺在旁作陪。

    “郑珺,昨日你私自去找阿芷,羞辱她一番,当真是妒妇!”裴源嗔怒道:“她乃良家女,岂容你这般欺凌?”

    “裴源,你私养外宅,欺瞒我一年之久,当着老太太的面,你倒是把话都说清楚。”

    郑珺走到老祖宗身前,双膝跪地,哀声道:“老太太,家里头现放着三五个侍妾,他不稀罕,成日里跑去外面鬼混,昨日他的随行小厮说漏了嘴,我才得知他养了个外宅,想着他没有把那人接进府里来,总该有个缘故,就赶到那处宅院看望她,现在裴源竟诬蔑我羞辱那个外室,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好歹也是出身荥阳郑氏,裴源到处沾花惹草,我从不敢管束他,他想要纳谁为妾,我断不会阻拦,为的都是给彼此存些颜面,可是他却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老太太,你可要为我做主——”

    “郑珺,你休要在这里装可怜,你那些骗人的伎俩,我早就看厌了。”裴源冷声道。

    “景升(裴源字),你在我这里理直气壮的,还真是荒唐,养个外宅很值得炫耀吗?”

    老太太面色微沉,斥道:“都是你的父母太过宠溺你,让你这般游手好闲,进入仕途,连官也不好好做,就会跟着逸少(裴浚字)学,明日把逸民(裴頠字)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这个侍中是怎么管教弟弟的,让自己的弟弟当上洛阳城第一富贵闲人,他是觉得脸上很有光彩吗?”

    “奶奶,我可不是来向她兴师问罪的,而是有事要回禀。”裴源走近几步,颔首道。

    “难道是什么好事吗?”老太太微嗔道。

    裴源抬首回道:“奶奶,阿芷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我打算让她搬进裴府。”

    “十弟,你怎么不早点回老祖宗呢?这的确是件喜事。”刘姝听后,和颜悦色道:“既然她已身怀有孕,早些住进裴府也能派人好生照顾着。”

第三百四十九节 后院风波(二)

    老太太这才点点头,说道:“景升,你可有详细查过,她家世是否清白?”

    “阿芷来自荆州南郡曲家,她的父亲在当地任亭长,兄长常来洛阳做些生意,家境还算殷实。”裴源回道。

    “明日带她过来,若是个老实本分的,你可不许苛待她。”老太太对郑珺道。

    郑珺点点头,心里却不是个滋味,面上仍旧挂着笑容,陪着老太太说话。

    裴源却拂袖而去,雨轻依偎着老祖宗坐下,听着五婶讲汝南的一些事情,直到夜色降临,她们才渐渐退下,各自回房了。

    雨轻却还在给老太太念着《三都赋》,正是左思所写都城赋其中一篇《吴都赋》。

    “象耕鸟耘,此之自与。穱秀菰穗,於是乎在。煮海为盐,采山铸钱。国税再熟之稻,乡贡八蚕之绵.......”

    “老祖宗,孙吴时期,历代吴主都下令“督劝农桑”,重视丝绸生产,还设有官营丝绸生产机构,一旦丝绸业大力发展起来,就能够开展海上丝绸贸易,当然以后也可以尝试与辽东半岛以及南洋诸国发展其他生意,例如蒸馏酒、茶叶和药材等等,不过还是要先开发岭南一带,这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但是往后的收益也是庞大的。”

    雨轻笑道:“阿虎去了吴郡,如果裴家和卫家愿意出资,想来可以在吴郡附近买一些土地用来种桑养蚕,发展丝绸产业,在北上售出,相信利润颇多。”

    “卫家选择与江东士族联姻,许多人对此颇有微词,毕竟北方士族是不愿与江东士族过多来往的,不过在卫家满门遇害后,有些事也就变得无可奈何。”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阿虎那孩子走了也好,换个环境也许还能做些事,仲宝(卫璪字)也是被强扶上河东卫家家主的位置,哪里能撑得起来呢?像陆逊那样不及弱冠就支撑家门的本就是少数,况且陆逊娶孙策之女,也是一种妥协。其实当年武帝(司马炎)钟意的太子妃人选乃是卫家的女郎,若是卫氏家族愿意与之联姻,许多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雨轻心道:昔日卫瓘进言废除九品中正制已经遭到了各大士族的忌恨,之后他与司马炎在立储方面存有分歧,并不支持司马衷为太子,司马炎也逐渐疏远了他,在晋惠帝司马衷继位后,卫氏一门的危险处境也是很明显的。

    卫璪和卫玠两兄弟能够存活下来,已经是上天对河东卫氏的眷顾了,当然与卫家有姻亲关系的河东裴家和太原王家也定然是在暗中帮助过他们的。

    裴楷的女儿嫁与太保卫瓘之子卫岳,在那场政变中一同遇害,裴楷也是屡遭祸难,艰难获免,裴府中有五个房的人也全部迁回河东闻喜祖宅,只剩下四个房的人居住在洛阳了。

    而裴秀那一支很早就分了出去,他的嫡妻来自太原郭氏,乃郭淮侄女,在司马炎进位晋王后,拜裴秀为尚书令,御史大夫王沈来自太原王氏,乃司空王昶之侄,与王浑是堂兄弟,他们二人与卫将军贾充一同开府辟召掾属,常常共同商议晋朝创业大事,关系很是亲近。

    可见裴秀当年是支持立司马炎为世子,他与贾充又是连襟,故而如今的裴頠能够在朝堂上有绝对的发言权,也是理所当然的。

    “老祖宗,自从阿虎练武后,他的身体强健许多,已经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了,老祖宗也不必太担心。”

    雨轻微笑道:“至少阿虎可以品尝到莼菜羹和鲈鱼脍了,我想吃还吃不到呢。”

    老太太抚摸着她的脸颊,笑道:“真是调皮,你的那些想法也不错,明日我会同各房的人说一说。”

    “嗯,我待会就写信给阿虎,我想由他出面同吴郡各大士族商议合作事宜,最为稳妥。”

    雨轻淡笑道:“十婶真是心宽,刚才还说要亲自去接那个外室回府。”

    “她的小心思可不少,不过总归是二房的事,你的二奶奶平日最是安静,不过要是真出了事,她管教儿媳比你的大奶奶还要严苛些,毕竟她出自清河崔氏,家教严谨,年轻时管起家来也是很有气势的,二房的人都是规规矩矩的。”

    老太太说道:“不管那个曲芷品性如何,把人接过来放到你的二奶奶屋里看顾着也就是了。”

    “原来老祖宗已经替她考虑周详了,整个府里只有您看得最明白。”雨轻笑容甜甜。

    “就属你会哄人,这些日子伯威(裴术字)也免了你的抄书课业,你又该想着到处闲逛了。”老太太眯眼笑道。

    雨轻鼓起一个包子脸,拈起一颗樱桃,放入老太太口中,然后偎依在她温暖的怀里,很是满足。

    雨轻常常在老太太这里听到一些有关自己生母的事情,裴若澜待字闺中之时,就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论姿容和才情,裴若澜都是裴府小字辈里的佼佼者,书法造诣也是颇高。

    只可惜她撒手而去,老太太每每想起她,眼圈都会泛红,其实在老太太得知雨轻出生后,就想着把雨轻接回自己身边养,无奈那时裴黎、裴康和裴楷都极力反对,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此事也只好作罢。

    而今雨轻终于回到自己身边来,对老太太来说,悉心呵护她,直到看着她风风光光的出嫁,她才能够真正的放心。

    雨轻身份特殊,晚两年再议亲也是为了替她寻到一桩称心如意的婚事,老太太会亲自替她把关,至于那些世家大族挑剔的眼光,老太太自是知晓的,但是雨轻在她心里就是无价之宝,不容许任何人的轻视。

    今夜繁星闪烁,雨轻走出正房,在游廊间停驻片刻,仰面望着那璀璨的星空,口中喃喃道:“明日出城学骑马,希望是晴天,顺便去看看京陵公,也不知道王润有没有查出是谁指使戚家嫂子下毒的,郗遐去了河内怀县,偏巧也遇上了案子,看来季氏的事情又变得复杂起来了。”

    在另一处的庭院内,月白锦袍的少年也正仰望着那片星空,不过眉间慢慢染上一丝忧色。

    “士瑶小郎君,杨霄已经返回荥阳了。”南云大步走过来,躬身回禀道。

    陆玩这才收回视线,问道:“你可是亲眼见到他进入王浑的别院?”

第三百五十节 游方郎中(一)

    南云点头,答道:“杨霄深夜拜访京陵公,别院内并无打斗,很是安静,好像京陵公早就知晓他会前来,杨霄在别院内只待了半个时辰就悄悄离开了。”

    陆玩负手走至石桌前,伸出右手轻抚着那把古琴,淡淡说道:“去年杨霄去往邺城拜见卢志,在院中与卢琛有过交手,而今来洛阳见王浑,却是这样的安静,真是有意思,他此番在云雀街遇上那批死士还能够侥幸逃脱,不知是谁在暗中帮助他,玄静兄现今又在查找一个人,多半是已经有其他人盯上了王浑,知道杨霄存在的人可不止我们而已。”

    “任家小郎君去了荥阳,好像在探查梅花袖箭,或许那名刺客曾到过荥阳。”南云轻声禀道。

    陆玩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的声音有些低沉,说道:“任远是被司隶校尉派去调查太子遇袭之事,应该过几日就会返回洛阳,不过郗遐去了河内怀县,那里发生的事情有些复杂,一时间估计难有头绪,他恐怕要在那里待上一阵子了。”

    “士瑶小郎君,南阡已经抵达了淮南。”

    陆玩沉声道:“月落和柳梢就在淮南寿春,到时让南阡联系他们,我想吏部郎周伯仁应该还在淮南王那里安插了自己的人,而祖涣的表兄许广经常与洛阳这边有书信往来,祖家态度中立,上次吴王之事就是他传递给我的消息,说起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他。”

    “属下明白。”南云颔首道。

    陆玩淡然说道:“淮南王一向谨慎小心,又有一支剑客组成的国兵作为防御,一旦皇上对他心生怀疑,必会召他回京,削去他执掌江、扬两州的军权,若是他抗旨不回,就等同谋逆,皇上自会派兵去征讨,如果他奉旨返京,途中做些手脚也容易许多,就是不知他此番回京是走陆路还是水路了。”

    “南烟昨日来信说,二爷已经抵达了兖州郓城,至于上次雨轻小娘子在船上遇袭之事,正着手调查,据南鹰之前所说,卢琦应该到过陈留,不过很快就返回到范阳祖宅。”

    陆玩冷哼一声,说道:“卢琦有位好堂兄,即便他做了什么错事,卢琛也会设法替他遮掩的。李达在临淄干得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或许卢琦并不知晓,只不过李达无故死于返回琅琊的途中,卢琦必会派人彻查此事,说不定他早已经知晓是琅琊王派人杀害的李达,如今他住在洛阳甚是安静,心里却未必是静如止水。”

    南云又禀告了陈留郡府丞骆况惹上的那件官司,陆玩微微点头,便摆手示意他先行退下。

    对于陈留郡的事情,陆玩也在时刻关注着,只不过并不像郗遐那般带有强烈的目的性,这几天他也并未见到过桓协,也许桓协赶赴了陈留郡去调查某些事情,毕竟郗遐无法分身,或许郗遐也想看看桓协的能力如何。

    陆玩独自走上游廊,方才忍不住触及了一下琴弦,他很久没有抚琴了,今日让南絮拿出那把古琴,只是想要看看而已。

    陆英是陆玩的父亲,昔年担任高平国国相,员外散骑常侍,不过很早就病逝了,陆玩一直都是跟着兄长陆晔生活,小时候的陆玩喜欢音律,时常抚琴吹箫,他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连会稽名士贺循都对他大加赞赏。

    可是却在有一天,他的母亲躺在软塌上,唤他过来抚琴,说伴着他的琴声睡得更安稳些,当时的他甚是自得,很有兴致的抚奏了一曲,待一曲过后,他的母亲已经再难醒过来。

    原来他的母亲早已患了重疾,不过陆玩年纪尚小,作为母亲并不愿看到疼爱的小儿子日夜为自己的病情而担忧,所以故意瞒着他,直到那一日,她想要最后再聆听一次那熟悉而悠扬的琴声,望着陆玩那俊秀清逸的脸庞,清澈的眼神里充满着对未来的向往,她终于含笑阖上了双目。

    人太过悲痛,就很容易失去理智,母亲病故后,陆玩一气之下烧掉了所有的乐谱,再也没有抚琴吹箫,自此他也习惯性的将所有的情绪压抑在心底,不再热衷交友,总是一个人待在屋里读书练字,陆晔看在眼里难免心疼,就让他来洛阳探望堂兄陆机,也好转换一下心情。

    也许是命中注定,雨轻闯进他的生活中,带给他许多快乐,因为有雨轻在,他已经不想离开这里,更想要陆氏一族在洛阳大放光芒,能够同北方老牌士族并列于朝廷中枢,让江东士族在北方地区得到更多的利益。

    在眼下陆玩突然想要重新抚琴,因为他知道自崔意返回洛阳后,每晚都会抚琴,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让雨轻深刻的记住这琴声,当聆听他的琴声成为习惯,崔意和雨轻之间的关系也会更近一步。

    既然崔意如此用心,陆玩自是不能示弱的,他已经开始准备做新曲,与崔意的琴技一较高下也是势在必行。

    只过了两日,王润便派人来说已经寻到武献之的兄嫂,他们现今就住在城郊北十里攸昙村,是于四年前从马家村搬过去的。

    陆玩只好换了一身打扮,陪着王润一同前往攸昙村探查,偏巧在城郊遇到了正在学习骑马的雨轻,当雨轻得知他们二人正要去查案,她便主动说要帮忙,让二堂兄裴肃先行回府,而她和陆玩他们同乘一辆牛车,徐徐朝北驶去。

    在路上,雨轻提及了单氏五虎就住在马家村,他们如今已经被自己派去菊下楼当伙计了。因为他们有些拳脚功夫,还认识许多绿林道上的兄弟,所以雨轻就把他们从邓家的赌坊里要了过来,往后菊下楼的进货事情都可以交给单氏五虎来做。

    “单氏五虎,这名字起的挺响亮。”

    王润一边整理着头上所戴的葛巾,一边玩笑道:“士瑶兄,你这身游方郎中的打扮看着不错,两鬓雪白,一缕长髯,很有仙风道骨的感觉,就是不知你的医术如何?”

    陆玩笑而不答,只是看向一身男装的雨轻,问道:“少贤兄(郑卓字)最近总去左府,说什么要向左大人请教作曲方面的问题,可又是你在中间捣鬼?”

    “郑兄虚心求教,说明他有进取心,你怎么还反过来质问我呢?”

第三百五十一节 游方郎中(二)

    雨轻拿起一竹筒,倒出两杯水,递给陆玩和王润,微笑道:“这是里木渴水,也就是柠檬水,是古掌柜进货时帮我带来的柠檬,这种柠檬水酸酸甜甜,很解渴的。”

    王润好奇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顿觉清爽,笑道:“这柠檬水果真不错,不过中原不产柠檬树,想要经常喝到是不可能的了。”

    “只要在广州开辟专门的果园,大量栽种柠檬树,再运送到洛阳就好了,也可以在菊下楼售卖,肯定很畅销。”

    雨轻笑容天真可爱,继续说道:“到时候还可以制作沙果渴水,木瓜渴水,杨梅渴水,五味子渴水,还有西瓜水,各种饮料应有尽有,我还准备制定一些特殊的套餐,就比如说葡萄酒搭配牛排,冰镇柠檬水配炸鸡,你们觉得怎么样?”

    “想象力真是丰富,这些东西都是你在梦境里看到的,是不是?”王润哂笑道。

    陆玩摇了摇头,说道:“她研制出来的东西都是稀奇古怪的,一般人是难以理解的,变着法子吸引顾客倒是真的。”

    “士瑶哥哥,难道洛河肉饼不好吃吗?”

    雨轻笑眼弯弯,挨近他,伸手拽了拽他的假胡子,说道:“上次你可是来裴府品尝过了,连我的二哥哥都对此饼赞不绝口,连吃了两大张呢。”

    陆玩瞪视她一眼,又按了按黏在下巴上的假胡须,雨轻却嘟起粉唇,扭过脸去,然后掀起车帘朝外面的村落望去。

    陆玩苦笑了笑,心道:原来她不仅计划着派人到吴郡发展丝绸产业,还把视野移向了广州那一带,她的想法真是越来越多了,不过这里面也的确充满着无限商机,尝试一下也无妨。

    没过多久就来到攸昙村,陆玩他们下了牛车,王润提着药箱,雨轻手里摇晃着那串铃,觉得有趣,陆玩却抢过那串铃,一本正经的对她说道:“你们现在就是我的徒弟了,为师说什么你们都要在旁听着,尤其是你,最好不要乱说话。”

    王润笑问道:“雨轻,你出来学骑马怎么穿成这样,难道提早就知道我和士瑶兄要去暗访攸昙村?”

    原来今日雨轻身着葛巾布袍,一副隐逸之士的打扮,她原想着练习一会骑马,就去往季玠家,穿着士族子弟的服饰反而多有不便,才换上隐士装束,不想竟遇到陆玩他们,倒是凑巧了。

    “玄静兄,我有预卜先知的能力,要不要给你算一卦?”雨轻笑道。

    王润一脸不信,跟在陆玩身后缓步走进村里,雨轻也疾步赶上,陆玩右手摇着串铃,左手拿着旗子,口中不停地念着那两句,“游走四方,悬壶济世。”

    村子里时不时传出来鸡鸣犬吠之声,有位老翁手持藜杖,伫立屋门口,望着他们三人。

    陆玩直接走过去,淡笑道:“我观老翁腿脚不好,可是有什么旧疾?”

    那老翁呵呵一笑,回道:“我早年靠砍柴为生,如今岁数大了,腿有旧疾,实难治好了。”

    “这也无妨,我可以给你开一良方,或许能够缓解你的陈年旧疾。”陆玩含笑说道。

    老翁点点头,便招呼他们三人进屋来,雨轻走进这间屋舍,扫视一周,甚是简陋,不过干净整洁,一老媪正坐在屋内补渔网,当发现他们进来后,就起身过去倒了三碗水。

    陆玩把旗子放于门口,淡笑问道:“老翁可有子女?”

    “老朽有两个儿子,都出去挑水了。”老翁示意陆玩他们坐下,然后笑道:“他们不愿意再砍柴,就跟着村西头的窦大伯学习打渔,这两年靠着打渔日子还算过得去。”

    王润端起那碗水,抿了一口,然后就放回桌上,看着陆玩给那位老翁诊脉,一脸严肃的样子,不时抚着胡须沉思,倒像是个高明的郎中。

    须臾,陆玩开口道:“老翁,我这里有三副膏药,可缓解腿部疼痛,我再给你写一方子,按照这方子到城内百草堂抓药,吃一段日子腿脚自然会好些的。”

    “多谢郎中。”老翁满脸感激之色。

    王润忙从药箱里取出那三副膏药,还有纸笔,陆玩很快就写好了方子,递给老翁,又问道:“我进来村子,望见邻里之间和乐融融,村子里的人都是常年居住在此,应该没有什么外村人搬来这里吧?”

    “怎么会没有外村人呢?”老媪在旁笑道:“村东的葛家儿子娶得媳妇就是来自奚家村,连她那个年幼的弟弟也跟过来一起住,还有那个四处做生意的李麻子,也是去年才搬到我们村的。”

    这时,有两名男子一前一后挑着水回到院子里,老媪赶忙走出屋去,看来他们就是这对老夫妇的两个儿子了。

    陆玩微微点头,也喝了一口水,笑道:“我之前路过马家村,在那里也诊治了几位病人,听村民说有户人家早几年搬走了,空屋子也转卖给别人了,那户人家离开前还草草的办了丧事,好像是他家有人病死了。”

    老翁想了一会,便道:“你说的应该就是四年前搬来我们村的武家夫妇了,他家男人叫武凝之,爱喝酒,酒后常说起他的父亲,应该也是个商贾,家境殷实,可惜早些年就死了,他还有个弟弟,叫武献之,就是四年前病死的。”

    雨轻站起身来,走至门口,望见其中一个男子正在那里抱怨着,“她不好好待在家里,成日里往那姓武的家里做什么?”

    老媪解释道:“是武家娘子派丫鬟来说,让她过去帮着做衣裳,她也不好拒绝,再者说她每次回来不都是会带着熟食,并且武家娘子还付了两串铜钱,也算是一份心意了。”

    “我才不稀罕,姓武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的亲弟弟死得不明不白,倒是便宜了他们夫妻俩,家产全都归他们了。”

    男子舀了一瓢凉水,仰面咕噜咕噜灌入肚内,然后又气愤的将那水瓢扔回水缸里,嗔道:“娘,他家儿子的花花肠子那么多,调戏过不少人家的年轻媳妇,你就不该让如花去他家。”

    “如花这两年任劳任怨,从未嫌弃过你,她如今帮着武家娘子做衣裳,也是为了贴补家用,你可莫要胡乱生疑,让别人听见了笑话。”

第三百五十二节 宴乐话中话(一)

    老媪抚了抚男子的肩膀,宽慰道:“正好来了个好心的郎中,中午做炖鱼,留人家吃个饭,你去后面劈柴,让二郎烧火吧。”

    “既然来客了,那就别做半条鱼了,反正如花也是在武家用过饭才会回来,上回专门给她留的半条鱼,也没见她动筷子。”男子无奈的说道。

    雨轻望着老媪去了厨房,喃喃自语道:“看来这老妇人对儿媳很好,就是不知这个叫如花的儿媳是不是真心待他们了。”

    没过多久,陆玩和王润就走了出来,婉拒了老翁的热情款待,很快离开了这个村子,走到牛车前,陆玩吩咐几名小厮继续留在村子里查探,顺便盯视着那老翁的儿媳。

    在陆玩看来,武献之的兄嫂匆忙搬家本身就很有问题,到底武献之是不是因病离世,还得从他们夫妇那里找线索。那个叫如花的妇人频频去武家,或许也会听到一些事情。

    相较这家农户老两口的平凡朴实,此刻金谷园内的宾客们却在观看着厅上一众美艳的胡姬翩翩起舞,正是她们所擅长的胡旋舞,这种快节奏的舞蹈不断旋转,欢乐奔放,对于这些贵族子弟而言,看惯了舒缓的舞蹈,偶尔调换一下口味,就当是欣赏杂耍了。

    而侍立在侧的美人们正抬起纤纤素手,笑靥如花的为客人斟酒,翾风正坐于石崇身边,含笑摇晃着团扇。

    崔意也坐于席间,目光扫向对面的卞瑄,只见他放下酒杯,对旁边的欧阳建笑道:“去年在牛山雅集上突然出现一伙刺客,搅乱了品评学子的气氛,田太守刚查出一些线索,就被调往泰山去了,真是可惜。”

    欧阳建讶然问道:“临淄竟然还发生了这等事?”

    “听田太守说抓到了两名刺客,原来他们只是一帮流寇,被人收买才来牛山刺杀李内史(李达)的,至于真正凶手还在调查当中。”

    卞瑄笑了笑,继续说道:“齐王也很是关心此案,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石崇神色平静,开口道:“玄慈兄(卞瑄字),你可有去看过惠兴兄(何攀字),他已经辞去了大司农一职,正在府内养病,太医倒是去了好多回。”

    卞瑄点头,轻叹一声,“堂兄(卞粹)前一阵子还劝他出任兖州刺史,没想到他病的更重了。”

    何攀来自蜀郡郫县,曾任益州中正、廷尉和散骑郎,早年联合侍中石崇弹劾外戚杨骏,参与诛杀杨太傅,进封西城侯,之后又任大司农,皇上欲要改任他为兖州刺史,他却称自己患病而拒绝赴任。

    在何攀担任益州中正时,引荐了许多蜀地才俊,就像撰写《三国志》的巴西陈寿,张华当时想要举荐陈寿为中书郎,无奈中书监荀勖与张华不睦,转而将他改任为长广太守,他并未就职。

    之后镇南将军杜预再次向皇上举荐他,才任命他为治书侍御史,后来又被贬官,他于今年初便病逝了,皇上还诏令河南尹和洛阳令派人去他家抄写其书。

    陈寿因失意病故,可见蜀地人士并不受北方门阀士族的重视,而何攀不愿就任兖州刺史,也是因为那里的势力盘根错节,作为蜀郡人,他的处境比那些江东士族还要艰难,如今只想明哲保身罢了。

    这时崔毖淡笑说道:“石大人,仲顺兄(石超字)跟随裴都督出征平叛益州,奏报上说仲顺兄在攻破绵竹之时立了军功,皇上已经加封他为折冲将军,真是可喜可贺。”

    石崇呵呵一笑,说道:“这都是裴都督善于用兵,才能够大获全胜。”

    崔意喝了一口酒,心道:裴校尉(裴绰)提前给景思先生挑选了几员小将,其中就包括石超,不过河东裴氏与渤海石氏并不算交好,怎会突然起用石超,这确实有些出人意外。

    渤海石苞是寒门名士,效力司马氏族,平诸葛诞叛乱,屡建军功,得以进封乐陵郡公,后来受诬回朝,晋武帝查明后知其并未有反叛之心,又任命他为司徒。

    石崇是石苞的第六子,在石苞临终前并未分给他任何财物,还说他以后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聚集财富,看来知子莫若父,石崇确实在担任荆州刺史时积累了巨额钱财,因而建了豪华的别院梓泽。如今任卫尉,依附于贾谧。

    不过石崇并不是一个安于现状之人,更何况他是开国功臣之后,说不定他还有更大的野心。

    “坚石(欧阳建字)兄,听闻你在鲁郡公府上被裴家的人问得哑口无言,那日我未前去赴宴,真真可惜了。”

    说话者正是张林,来自冀州常山国真定,现任门下通事令史,与中山无极甄氏有些姻亲关系。

    欧阳建淡淡一笑,“公则兄(张林字),甄大人(甄图)近来胃口如何?”

    张林嫡妻正是来自中山甄氏,甄图乃广安公甄德之侄,任散骑侍郎,甄图体胖,太医劝他少食多锻炼,他却是最不喜锻炼的人,而今只能逐渐减少食量,想吃也不能多吃了。

    欧阳建这样问无非是在借此调侃他,张林低哼了一声,说道:“有劳你挂心,不过渤海高珣已经赶赴渔阳做太守了,你们可是同郡人,为何却不去相送呢?”

    崔意在旁笑道:“不知张令史可有前去送行?”

    “那日我有公事在身,无暇出城。”张林冷笑道:“道儒,你今日怎么有兴致来金谷,莫不是要为我们抚琴助兴?”

    “若是张令史当众击鼓,我抚奏一曲也无妨。”崔意玩笑道。

    张林面色微冷,说道:“道儒,休要打趣我,清河崔氏才俊众多,你是孤傲不出仕,自有族中其他子弟愿意出仕做王府掾吏,不是吗?”

    崔意知道他所指何人,正是从兄崔缇,今年初就来到洛阳,去了赵王府做掾吏,深受赵王信任。

    如今赵王司马伦的心腹幕僚除了孙秀和崔缇,还有太原王裔,字道贤,乃博陵公王浚次子,王浚时任东中郎将,镇守许昌。

    王浚虽为太原王氏子弟,但其母赵氏出身贫贱,只因常常出入王家结识王沈(王浚父)才生下王浚,就连作为父亲的王沈都十分鄙视他这个私生子,无奈王沈无子,庶子入嗣,才得以继承博陵公的爵位。

第三百五十三节 宴乐话中话(二)

    论起来王浚还不如周伯仁,同为庶子,但他们母亲的性情截然不同,在太原王氏众多子弟眼中,王浚纯属侥幸袭爵,王浑那一支自是看不上他的,更不屑与他来往。

    而崔缇作为清河崔氏二房的嫡子,在家族的考核中,也是佼佼者,与崔琚的傲慢不同,他善于经营人际关系,总是彬彬有礼,笑脸相迎,不过心里的算计很多,在崔意彻查崔琚那件事时,崔缇竟主动提供给他重要线索,就像崔琚在赌坊欠债和去青楼寻欢这样不堪的事,全都是崔缇派人告知他的。

    当时崔意还觉得奇怪,但是后来便发现崔缇所在的二房一直在与族长崔温暗中较量,或许他们想要借用此事向崔温发难,以便取代崔温的族长位置,可惜崔温最后选择了牺牲自己的儿子,二房的人也无话可说了。

    后来崔缇就来到洛阳谋发展,依附赵王,崔意只觉得他洞察人心的能力很强,善于谋划,他站在赵王的阵营,清河崔氏也是尊重他的决定。

    因为各大士族本来就习惯把子弟分别投到不同的篮子里,就像昔日曹操阵营有荀彧,而袁绍那里的首席谋士则有荀谌(荀彧之兄),同为颍川荀氏子弟,分属不同的阵营,对于士族而言,不管哪一方赢了,他们都不会输。

    而如今的赵王世子司马荂身边也有不少的幕宾,博陵崔临就在其中,这还是崔缇在赵王面前称赞崔临乃少年英才,可以去陪伴世子司马荂吟咏谈玄,这般看来,崔缇还是技高一筹,崔临没能成功挤进赵王心腹幕僚行列中。

    不过跟在世子司马荂身边也好,刘舆之妹正是世子妃,这样能够与中山刘舆和刘琨走的近些,更能摸清他们与赵王府幕僚之间的关系如何。

    而且崔意认为赵王在朝中除了辛家,还应有其他的心腹党羽,只有一点点剪除这些党羽,才能让他陷入真正的困境。

    崔意今日陪着堂兄崔毖来金谷园,却是为了雨轻昨日和他说的有关前任陈留太守徐济之事,当时身为长史的丁弘被调回洛阳,想来是有人在暗中提携了他。崔意虽然对徐济了解不多,但是很明白现任陈留太守王玄能够坐上这个位置,定是王衍从中使了手段的。

    王衍近两年处处针对崔随,又在暗中给乐令使绊子,大有想要升任尚书令的势头,若是能借用徐济之事打压琅琊王氏,崔意倒是乐意帮助郗遐的。

    不想卞瑄对欧阳建提及了去年牛山雅集之事,欧阳建的反应很惊愕,而石崇却在与翾风笑谈,好像他并不是太关心临淄之事。

    卞瑄不会无缘无故的重谈此事,必是找出了什么线索,故意在厅上当众说这件事,说明他心中早已有了怀疑对象,那人还恰好就坐在厅中,这或许就是卞瑄此番来洛阳的真实目的。

    崔意摇晃着杯中清澈的酒水,唇角微扬,视线再次落在张林身上,只见侍立在侧的青珠已经端着酒壶为张林斟酒,无奈张林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然后起身对石崇说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席走了出去。

    “公则兄以前都是不醉不归的,看来今日他有心事。”坐于西边的男子淡笑道。

    此人名叫牵秀,正是张司空府上的长史,来自安平国,其爷爷牵招先前跟随冀州刺史袁绍,后来投奔曹操,牵秀和徐邈之后徐济是好友。

    荀恪哂笑道:“谁能比得上牵长史春风得意呢?张司空这般器重你,徐公直(徐济字)就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了。”

    “听闻士元(荀恪字)你上回在鲁郡公府上丢了颜面,不知回府后可有认真反思?”牵秀肃然问道。

    荀恪脸色略沉,说道:“若论名誉受损,你更胜过我,像乘载他人之妻夜行这等事我可是做不来的。”

    昔日牵秀与武帝舅王恺不和,互相诋毁,司隶校尉荀恺(荀彧曾孙)上奏言牵秀夜晚在途中载高平国守士田兴妻,牵秀上表此事纯属诬陷,朝臣虽多证明其行为端正,无奈其盛名美誉仍是受损,遂被免官。

    牵秀愤然起身,拂袖而去。崔意与崔毖低语几句,也悄悄离席退下。

    “牵长史,请留步。”崔意望见牵秀步履匆匆,忙赶上前去。

    牵秀这才放慢了脚步,负手走在前面,问道:“道儒找我可是有事?”

    “前任陈留太守长史丁弘现今任书令史,与张令史(张林)关系不错,那日我还看到他们俩同去尚书左仆射(王衍)的府上。”

    崔意淡笑道:“丁弘能从陈留调到洛阳任职,想来是有些能力的。”

    牵秀冷哼一声,说道:“什么能力,除了会给琅琊王氏子弟献殷勤,还会做什么?”

    “牵长史,丁弘原本是陈留郡长史,可是深受徐太守的器重,在徐太守突然病逝后,他并未前去吊谒,反而迅速回京任职了,还真是奇怪。”崔意摇头表示不解。

    牵秀面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只简短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去了。

    崔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负手朝东园走去,却望见绿珠和两名婢子正泛舟池上,翠绿的荷叶随风摇曳,她的面庞忽隐忽现,托着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绿珠作为石崇的宠妾,并不会在每次宴席上都会现身,看得出来她心情低落,一名婢子不时玩着水,另一名婢子却在与撑船的船夫说着什么,而绿珠只是痴痴的望着池水,没有言语。

    当岸边出现一人的身影,绿珠突然抬首望过去,眼神里透着一丝哀愁,崔意这时也停下步子,望向岸边,确实有一男子的身影,不过那人很快转身走开了,崔意只看到一个颀长的侧影,他既然能够进入金谷园,想必应该是士族子弟。

    崔意对金谷园内的众多歌姬无甚好感,她们也许锦衣玉食,过得体面一些,本质上却与那些青楼女子无甚差别,均是贱籍,可随意打杀发卖,也可以如礼物一般随手送人,所以他也没太过细想,举步离开了金谷园。

    到了傍晚,雨轻才回到裴府,因为学习骑马,出了一身汗,便在简单擦洗过后换回了女装,坐在院子里,不时瞥向那边的拱形门,想着崔意会不会过来,她还有些事想要问他。

第三百五十四节 温馨晚餐(一)

    夕阳西下,绚丽变幻的晚霞映照在少女的脸庞上,这座静谧的院子在晚霞的笼罩下充满了瑰奇的神秘色彩。

    雨轻单手支颐,心里想着青珠告知与她的有关梓泽七珠的来历,红珠善琵琶,蓝珠会吹箫,紫珠能抚琴,绿珠善吹笛,七珠原是石崇任荆州刺史时,从牙侩那里用珍珠买来的七名侍女。

    当时她们的年纪不过十一二岁,进入石府后,经过统一的训练,能歌善舞,也略通文墨,后来每次宴客梓泽七珠都会歌舞侑酒,这七珠各个妩媚动人,梓泽七珠的美名也随之闻名天下。

    可惜澄珠和黄珠因犯了错先后被石崇打杀,只剩下五人了,绿珠最受宠,已经成为石崇的侍妾,不过青珠发现,绿珠时常独坐在崇绮楼内,抚摸着那枚小小的平安扣玉坠,像是在思念亲人。

    青珠曾问过绿珠这平安扣是何人所赠,绿珠只说记不清了,从她记事起就戴着这枚平安扣,或许是她的亲生父母留给她的。

    在古代,平民百姓是不可能佩戴玉饰的,可见绿珠的出身并不简单,如果她在撒谎,那么她多半就是某人安插在金谷园的眼线。

    “雨轻,你怎么坐在这里发呆?”崔意大步走过来,问道。

    雨轻回头笑道:“悦哥哥不是说最近胃口不好,今晚我让人做了香菇鸡肉粥,健脾胃好消化,悦哥哥待会可要多喝一些。”

    崔意微笑点头,撩袍坐下,问道:“你今日又出城去学骑马了?”

    “嗯,二哥哥陪着我去城郊的。”雨轻笑道。

    “听说向真坠马而亡,河内向氏心生怀疑,华太守正派人调查此事。”崔意淡淡说道:“看来喜欢畋猎也不是什么好事。”

    “有可能是意外,也有可能是蓄意谋杀。”雨轻开口道:“向真担任怀县令期间,季氏被剔出士籍,这里面定有文章。”

    “怀县那个地方还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崔意笑了笑。

    雨轻眨着明眸,好奇的问道:“悦哥哥,你今日是不是去金谷园了?有没有听绿珠吹笛?”

    崔意淡淡说道:“绿珠并未现身,我望见她泛舟水上,与岸上之人遥遥相望,那场景倒是有趣。”

    “会不会是暗恋绿珠之人,我想在洛阳城内倾慕她的人可不在少数。”雨轻俏皮的笑道。

    “总是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看来一日不罚你抄书,你就会得意忘形。”崔意皱眉说道。

    这时,香草堆笑走来,回禀晚饭已经摆在小花厅了,雨轻这才站起身,玩笑道:“悦哥哥,等那些士族都捐书出来,抄书的机会可有的是。”

    崔意也起身,问道:“究竟你给了子谅兄什么好处,他竟然愿意派人回范阳祖宅搬书来洛阳?”

    雨轻莞尔一笑,“若是卢家捐出的书籍最多,那么图书馆的命名权就归范阳卢氏了,而且在馆前所立的碑上卢氏家族可以排在首位,这可是千载扬名的好机会,我想许多士族子弟都会争先恐后的来捐书。”

    崔意不觉发笑,难为她能想出这些新颖的点子,他还真有些佩服她了。

    他们很快走进小花厅,面对面坐下,开始用饭,香菇鸡肉粥口感特别香嫩,崔意不禁点点头,对这粥还算满意,雨轻夹起一个椒盐小烧饼,小心掰开来,笑问:“悦哥哥,你想要在烧饼里夹些什么,这里有卤牛肉、泡菜还有煎蛋。”

    “随便。”崔意淡淡说道。

    雨轻略带不满的说道:“这里面可没有随便这道菜,出去点餐时你这样的回答最是让人为难了。”

    “你帮我选,我通通吃下,这样总可以了吧?”崔意无奈的笑道。

    雨轻夹起两片薄薄的牛肉,又把煎蛋放在牛肉片中间,最后夹了一点泡菜,她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把烧饼递给崔意,笑道:“这个就算是谢礼了。”

    “什么谢礼?”崔意问道。

    “愿意做我的合伙人,以后等官道修好了,从清河赶来洛阳也花费不了几天时间了。”雨轻笑道。

    “我帮助你的可不止这些,从蒸馏酒开始你就已经把主意打到清河崔氏身上了,不是吗?”

    崔意俊美的脸庞上泛起儒雅迷人的笑意,想起初次在江府园中的花树下望见的那个明朗活泼的少女,正在与一众小姐妹打麻将,虽然他不太明白何为麻将,但是那时的少女已经在一群女孩子中间完全占据了主导地位。

    而今她又在鲁郡公府上雄辩滔滔,面对众名士们的发问能够做到面不改色,让他们无可反驳,可见她真的不一般,很有辩才,歪理也能说出正理。

    “我那时还没有机会认识到悦哥哥,只能通过郗遐在中间牵线搭桥了。”雨轻说完就低首喝着粥。

    崔意一边看着她,一边有滋有味的吃着小烧饼,感觉今日自己的胃口格外的好。

    “悦哥哥,其实那日我在鲁郡公府上谈及袁绍在官渡之战的失败原因,遗漏了一点。”雨轻淡笑说道。

    崔意这时已经吃完了小烧饼,喝了一口粥,问道:“遗漏了什么?”

    “后世之人皆言袁绍外宽内忌,好谋无断,我觉得这种说法有些片面了,当时在袁绍阵营利益集团太多,谋士大都来自各大士族,袁绍不得不兼顾到各家的利益,自然无法做到独自裁断了,故而优柔寡断,失去战机也是在所难免......”

    “而魏武帝(曹操)手下多是寒门,荀令君又颇具盛名,足以服众,魏武帝才能果断选择最准确的战略政策,攻守并用,最后使袁绍大军溃败。”

    崔意微微点头,说道:“当时袁绍占据着冀州、青州、并州、幽州地区,势力可谓达到了顶点,兵强马壮,大多数人都选择投靠他,也很正常,就连魏武帝的很多部下都在暗通袁绍,为自己预备后路,魏武帝胸襟广阔,言道,‘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而况众人乎’,并且下令焚烧了这些书信,从而稳定了军心。”

    “悦哥哥,对于袁绍而言,来自各大士族的谋士太多,就很容易受到掣肘,想要取得最终胜利,就不该先发动官渡之战,而要先整合自己的力量,只有拥有绝对话语权,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第三百五十五节 温馨晚餐(二)

    “这种理解也是对的,不过袁绍想要问鼎天下的欲望太强烈,当一个人极度膨胀的时候,也就是容易犯错的时候,秦朝二世而亡也是因为太急切,虽然实现了政权的统一,但是却没有完成人心的统一,伤害了秦朝的根本,覆灭也是一种必然。”

    崔意淡笑问道:“你怎么有兴致与我谈这些了,竟还从张司空府上借来了几卷《太史公书》,莫不是你的五叔又开始监督你的课业了?”

    “我昨晚看了孟尝君列传,孟尝君好客养士,得食客三千人,中间不乏有鸡鸣狗盗之徒,不过后来在秦国还多亏了鸡鸣狗盗之徒的帮助才逃离出去......”

    “有人曾云,‘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可见在风云诡谲之间,君子未必是君子,小人也未必是小人。”

    崔意微微一笑,“战国时期,有养士之风,当时的信陵君魏无忌、平原君赵胜、春申君黄歇和孟尝君田文,他们四人礼贤下士,广招门客,故而有战国四公子之称,东汉末年荀令君举荐了大量的人才,时人尊称他为令君,也算是对他的敬仰。”

    雨轻一边吃着小烧饼,一边喝着粥,很是惬意,崔意注视着她,笑道:“看来你最近真的有在刻苦,学问见长,刚才的一番见解很有深意,若是让你的五叔听到,说不定他要夸奖你了。”

    雨轻很快吃完小烧饼,然后又喝了一口粥,抿了抿粉唇,想起一人,便说道:“悦哥哥,你还记得那日我们去辛府,遇到了征西军司张轨,其实我在张司空府上见过他好几次,因为他来自安定郡,乃皇甫谧门生,时常对张司空谈及政事利弊,认为安定郡的中正官压制寒门子弟,更以魏武帝所作的《求贤令》举例,张司空甚是赏识他。”

    雨轻托着下巴问道:“他为何会去辛府呢?”

    “张轨的母亲来自陇西辛氏,他与辛家子弟向来交好。”崔意不以为然的说道。

    “他是安定乌氏人,胡元度也是来自安定郡,他们是同郡人,想必关系不错。”雨轻笑道。

    崔意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两家很少来往的,胡氏乃安定郡望,张轨的祖父张烈曾任外黄县令,其父官至太官令,乌氏张氏一门不算是望族,两家关系也就一般了。”

    雨轻点点头,心道:在历史上,张轨虽然占据河西之地,但是与西晋始终保持着封疆大吏与朝廷之间的正常关系,而其子张寔在东晋建立后自称凉王,已然成为所割据地域之主宰,所以说张轨绝不能踏足凉州领域。

    “悦哥哥,辛家出了一个谋逆之臣,连累辛歆之父被罚服劳役,那么与陇西辛氏有联姻关系的安定张氏,会不会也要遭受牵连呢?”雨轻问道。

    崔意很直接的答道:“这倒不会,毕竟张轨很有才能声望,又深受张司空的器重,辛家之事对他影响不大。”

    雨轻笑而不语,继续喝着粥,心想阿芙和阿蓉前几日告知古掌柜的那个信息还是很有价值的,在她们陪着辛歆去往张轨府上时,发现张轨正与王裔在书房叙话,她们并不知晓具体谈话内容,但是在雨轻看来,张轨和王裔的见面本身就足以制造出一些话题出来。

    王裔是赵王司马伦的心腹幕僚,张轨却是张华看重的人,司马伦与张华不睦多年,若是张华发现张轨乃脚踏两只船的人,必会深恶痛绝,设法让张轨丢官去职也不是什么难事。

    “雨轻,德操兄(裴肃字)骑射不佳,改日还是我陪你出城去骑马好了。”崔意笑道:“到时可以叫上子约兄(华陶字),他精于骑射,我也好久没有同他赛马了。”

    雨轻含笑点头,说道:“嗯,如果他能够射到猎物,就可以在郊外烧烤了。”

    “子约兄最近心情不太好,恐怕没有多少胃口吃烧烤了。”崔意站起身,走至窗下,说道:“我已经把你的那些话转告给牵长史了,至于陈留郡的那些事,还得郗遐自己派人去调查。”

    雨轻点点头,仍旧喝着粥,毕竟这是郗遐的个人私事,崔意自然不会过多插手的,能够递个话已经算是帮忙了。

    崔意又转身望向雨轻,想着郗遐连先师徐济之事都告知了她,可见郗遐对她早已敞开了心扉,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定然不少,如今郗遐去了怀县,还不忘给雨轻写信,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子初兄好像从荥阳回来了,我去看看他好了。”崔意负手走至门口,却被雨轻叫住。

    “悦哥哥,如果有太子遇袭案件的最新进展,你可要过来告诉我,阿远哥哥近来太忙,我都没有机会看到他。”雨轻说道。

    崔意却笑道:“可惜他现在没过来,不然他肯定会被你的样子逗笑的。”说完就缓步走开了。

    雨轻不解,只是拿着手帕擦拭唇角。

    “雨轻小娘子,你的右脸颊上沾着几粒芝麻。”香草在旁提醒她道。

    雨轻讪讪一笑,擦了擦右脸颊,口中喃喃道:“阿远哥哥才不会笑话我呢,也就只有郗遐喜欢打趣别人,不过他此刻应该没多少闲心玩笑。”

    借住在怀县山家祖宅的郗遐确实没时间想其他的事情,因为桓协已经派人送信来,府丞骆况的良妾申氏失踪案确实有问题。

    从种种迹象表明,申氏确实与人私通,不过申家人死要面子,拒不承认申氏会作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骆况想要尽快了结此事,便派人给申家送些钱财,以便息事宁人。

    不想在城外一村民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申家人凭着那尸身上的胎记,认定是自己的女儿惨遭毒手,恸哭不止,又跑去衙门喊冤,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骆况也是没办法再私了此事了。

    桓协特意去了发现无头女尸的那户村民家里询问,原来他只是去山林砍柴,发现有只野狗一直在地上嗅着什么,他感觉奇怪,就跑过去看,竟然是一具无头女尸。

第三百五十六节 怀县阴云(一)

    在桓协刚走进农舍时,就看见放在地上的竹篓里有一些新采摘的草药,那村民解释说他时常会帮着附近的道观采摘药草,那日就是为了采摘几味特殊的药草才进到深山之中的。

    说来也是巧,那道观正是当时桓协和郗遐一起避雨的道观,桓协还见到了那位道长,那位道长很是和蔼可亲,同他说陈留郡的那些大户人家经常会来道观烧香许愿,其中就包括骆府丞的小妾申氏,那年轻妇人甚有姿容,出手也阔绰,看来在府内很受宠。

    桓协便问及骆府丞可有陪同申氏来过道观,道长摇了摇头,而他身边的小道士明月却说看见过申氏和一名商贾打扮的男人走在一起,当时他以为那个男人是骆府的管事,不过无意间看到他们二人的举止很是暧昧,后来听人说那个男人并不是骆府的管事,而是坐落在城东梨花街的一家食肆的老板。

    桓协便找去了那家食肆,发现那里已经关门了,也许那个男人就是和申氏私通之人,找出他来或许就能知晓此事的真相。

    夜风吹来,烛光摇曳,郗遐看完书信后,就走至窗下,淡淡说道:“派人通知青衫帮和鱼市的人,势必要尽快找出那个食肆老板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让桓协设法买通骆府的仆人,我想申氏之死与骆况脱不了干系,只要能够抓住他的把柄,想要探查当年的事情也就容易一些了。”

    阿九点点头,又道:“士瑶小郎君,那个冯子进好像并不知情。”

    “只要骆况这个府丞坐的安稳,即便冯子进知晓一些事情,也不会立马告诉桓协的,毕竟骆况也是陈留的士族,想要对付寒门子弟还是有很多办法的。”

    郗遐走至门口,沉声问道:“阿九,士伦兄他们还在院中赏月吗?”

    阿九含笑回道:“季钰小郎君,他们已经喝了好几坛子的酒,恐怕明日都清醒不过来。”

    “士伦兄酒量不好,不过是被他的那些堂兄弟们拉过去作陪的,说是赏月,我看就是在玩乐,一群莺莺燕燕,那个山朗还以鞭打女奴为乐,比郑翰还不如。”

    郗遐轻笑一声,然后负手朝东院那边走去,偏偏撞见一个管事正在训斥家仆,言语辱骂之中竟还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山延,你不在前面伺候着,竟跑来这里偷懒,真是找打,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一生下来就没有当主子的命,要不是二老爷心善,早就把你赶去田庄干活了,让你做小郎君的贴身小厮,已经算是给你脸面了,别不知好歹!”

    管事又朝他身上啐了一口,骂道:“你娘勾引二老爷,以为怀了你,就能成为老爷的妾室,真是痴心做梦,低贱的人不安分,哪会有什么好下场,生下你不就死了,留你一条贱命,你还不知足,连个差事也干不好,明儿我就回了夫人,趁早把你赶去田庄,省得在这里白吃白住,还碍眼!”

    山延双拳紧握,目射凶狠的光芒,怒道:“姓朱的,不许说我娘的坏话,我娘才不是那样的人,谁在山家白吃白住,什么脏活苦活都扔给我,两三天都没有一顿饱饭,就连佃农和长工都比我过得强些,小郎君只会打骂我,自己犯了错就拿我出气,你这狗仗人势的,天天作耗,竟敢侮辱我娘,大不了我就跟你拼了,反正待会也是挨一顿打!”说完就要挥动拳头。

    “反了你了,来人——”

    “既然管事要喊人来,不如把各房长辈都叫过来看热闹。”郗遐拊掌笑道:“真是有意思,二老爷应该就是山朗的父亲了。”

    “季钰小郎君说笑了,这只是小事,哪里敢惊动各房的老爷们。”朱管事赔笑说道。

    “人家都要跟你拼命了,怎么能算是小事呢?”郗遐双手环抱于胸前,嘲讽道:“朱管事,管教下人也要有个限度,你刚才的样子真是滑稽,好歹你也是有些体面的前院管事,在这里辱骂仆人,大耍派头,早晚都是要栽跟头的。”

    朱管事颔首不语,心道:郗家小郎君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因公事来怀县,还跑来山家祖宅借住,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早就听人说郗家小郎君在泰山把羊太守都逼死了,对羊家人都不曾客气,那么对山家人更不会安什么好心了。

    偏偏士伦小郎君还同他这个瘟神交好,真是让人费解。

    郗遐也不愿与他多费口舌,径自朝前面走去,而阿九却对山延说道:“走吧,我家小郎君有事要问你。”

    山延愣了一下,望见阿九已经走开,他便赶忙跟过去,原来郗遐走进了一间小偏厅,正是他这两日与山瑁用饭的地方,阿九并未陪着山延走进去,而是转身离开了。

    山延只好自己走进偏厅,看到郗遐已然坐了下来,他便垂手侍立在侧。

    “我可不是你的主人,你可以随便坐。”郗遐淡笑说道,然后打开一卷竹简,悠然的看着。

    山延根本不敢坐下,平日里即便他没犯错都要挨打,此刻让他坐,无异于在为难他了。

    “山延,难道待会你要站着用饭吗?”郗遐也没看他,只是笑了笑。

    原来山延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昨晚只喝了一碗粥,还是厨房林大娘偷偷给他留下的,今日一整天都未曾用过饭。

    因为山朗最近手气很差,在赌坊输了许多钱,被二老爷责骂了一回,他便拿山延出气,让管事分派给山延更多的重活,还不给他饭吃。

    没过一会,阿九就提着食盒大步走了进来,将饭菜摆到桌上,笑道:“这是我家小郎君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开的小灶,你还是快些坐下用饭吧,不然饭菜就要凉了。”

    山延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直接坐下来夹起一块熟牛肉就往嘴里塞,还未完全咽下去,就又扯下一只鸡腿,大口的吃着,郗遐在旁边看他这么狼吞虎咽,想必真是饿得太久了。

    “你的母亲原先在山家是做什么的?”郗遐随意的问道。

    山延抹了一下嘴巴,回道:“我只是听厨房林大娘说过,她是二房的婢女,刺绣技艺很高,各房夫人都很喜欢她的绣品。”

第三百五十七节 怀县阴云(二)

    郗遐微微点头,注视着眼前这位身材高瘦的少年郎,年纪与他相仿,明明身为庶子,二老爷山旦却并不愿承认他的身份,眼里只有嫡子山颇和山朗,可想而知不被承认的儿子在山家的境况会是多么的悲惨。

    “你平日里都是跟在山朗身边,想必也去过族中的私塾,可有读过什么书?”郗遐拈起一块糕饼,淡笑问道。

    山延想了一下,回道:“通读过《论语》,经学大师郑玄注解的《毛传》,还粗略的看过《道德经》,都是趁我家小郎君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来看的,白日里也没时间学习研读,都是在夜里读些书,有时候也是一知半解的。”

    “老子推崇为而不争,你对此有何理解?”

    郗遐对这位身处逆境还不忘苦读的少年有些敬佩,在山家二房的子弟中,他这个庶子却是最勤学苦读的,骨子里还有着自立自强的不屈,真是难能可贵。

    山延放下筷子,略思忖一会,淡笑回道:“《道德经》里有云,‘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我理解的为,是为自己想要拥有的东西付之努力,不争则是在自己不具备条件和能力的时候,把达不成愿望看成是世道不公或命运多舛而深陷自我矛盾之中,与人结怨,与己为难......”

    “不争不代表软弱,人活着总会想要在这世上占有一席之地,可当为了利益需求与人争斗之时,发现两者实力悬殊太大,就要冷静的思考一下,如果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么则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设法争取,而不是勇而无谋。”

    “看来你的悟性很高,山颇和山朗两个人加起来还不如你有学问。”

    郗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示意他继续用饭。

    这时,山瑁走了进来,当望见山延正坐在那里用饭时,他略感诧异。

    “士伦兄,山朗今夜又鞭打了多少个女奴啊?”郗遐嘲讽的笑问道。

    山瑁无奈的笑道:“他近来心情不太好,没有打杀家仆已经算是好的了。”说着就走了过来。

    山延看到他,慌忙要起身,山瑁上前按住他的肩头,说道:“难得吃顿好的,你还是快些吃吧。”

    山瑁向来对山延态度温和,有时山朗闹得实在不像话,他也会在旁劝阻他,不过山朗是他的从兄,哪里肯听劝,山瑁只能暗中周济一下山延,毕竟山延与他同为山氏子弟。

    “那日山朗也去畋猎了,你有跟着去吗?”郗遐问山延道。

    山延点头,吃的太急有些噎着,忙低首喝汤,而山瑁说道:“他是随行小厮,自是要跟去的。”

    “正好明日我要出城去看畋猎场,你可以陪我同去,我并不知晓他们那日的畋猎情况,你可以给我讲述一下。”

    郗遐又看向山瑁,笑道:“不如士伦兄也跟我出城去散散心好了,总是待在祖宅里也很闷的,不是吗?”

    山瑁点点头,看着山延吃的很香,自己也感觉有些饿了,就拿起一张胡饼吃了起来。

    “士伦兄,令尊派人加急送信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郗遐今早就看到有小厮跑来给山瑁送信,他多问了两句,书信是从青州送来的,定然是青州刺史山简写给儿子山瑁的。

    山瑁皱眉说道:“家父让我彻查季氏一门被剔除士籍之事,里面恐怕另有隐情,我已告知了各房长辈,他们会分头派人去调查此事。”

    郗遐微微一笑,心道:怀县季氏,看来山家也要参与进来了,正愁查案没个助力,偏巧山简这时送信来,不过山简又是怎么知晓此事的,难道有人故意写信告知与他,如果此人就是季玠,那么给他出主意的人定是雨轻无疑了。

    到了次日,郗遐便和山瑁他们出了城,来到畋猎场,那日山延是作为马夫跟在山朗身边,他也望见了向真坠马的情景,那头野彘突然从茂草丛中跑了出来,马匹受了惊吓,向真才从马上摔下来,野彘背上又被射了一箭,变得更加凶狠,直接冲撞到向真的身上,向真当场丧命。

    郗遐正站在向真坠马的位置上,环顾四周,不禁又问:“山延,当时是谁朝野彘身上射的箭?”

    “我倒是没看清,在场有好几家的小郎君,他们都慌乱不已,毕竟在这里很少出现野彘的,我也是头一回见到。”

    山延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其实那时他还被山朗抽了一鞭子,哪里还顾得上看热闹。

    “季钰兄,畋猎场上时常会发生意外,也许是向真运气不好,偏偏碰上了野彘,我看这一带没什么可疑之处,华太守早已派人来查看过,也是一无所获。”

    郗遐凝神思索片刻,然后负手朝东边的密林走去,山瑁和山延紧随其后,走了好长一段路,山瑁忍不住在后面问道:“季钰兄,你到底想要找什么?”

    郗遐停下步子,回身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如果这里没有出现野彘,再或者野彘被当场射死了,向真是不是就会安然无事?”

    “这是自然,如果野彘没有袭击向真,他只是摔下马来,并未头先着地,或许只是身受重伤,应该还不至于丧命。”

    山瑁认为郗遐做这种假设没什么意义,在这里更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的。

    郗遐淡淡一笑,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俯身看着地面,自语道:“这里怎么会有陷阱?”

    “什么陷阱?”

    山瑁急忙走上前来,刚要再往前走一步,却被郗遐按住肩头,他一脸疑惑。

    山延好像也看了出来,皱眉说道:“这附近原先住着一些猎户,常会在此林间设有捕兽陷阱,不过今年这里已经被围起来当作畋猎场,这个陷阱应该是猎户遗留下来的,也许是看管猎场的人失误了,还未来得及清理此处。”

    “突然出现野彘,混乱中还有人故意朝野彘射箭,这一箭没有射中野彘的要害,反而激怒了它,促使它攻击落地的向真,他这支冷箭可谓就是催命符了。”

    郗遐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沉吟道:“如果是有人提前将野彘放进畋猎场内,纵使向真能够躲过那头野彘的袭击,也未必躲得过放箭之人的暗算,那人或许是乔装混进猎场,一直跟在向真身边,向真根本无法逃避,凶手定是要让他命丧此处。”

第三百五十八节 怀县阴云(三)

    山瑁听后顿觉惊愕,如果郗遐料想的不错,那么向真就是被人暗害,此案涉及到许多家的郎君,不仅山朗在畋猎场,张家人和野王县李氏,还有一些小士族的子弟,在向真坠马案中,他们都有嫌疑。

    此时的郗遐已经吩咐阿九找畋猎场的看管人员说明此处还有遗漏的陷阱,山延对这一带很熟悉,便跟着阿九一同去找了。

    “士伦兄,我们回城吧,听说西市有一家卖胡食的酒肆,还有胡姬侍酒,轻歌曼舞,最能解乏了。”

    郗遐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山朗应该常去那里消遣,不过我看他今日午时也未必起得来,昨夜他喝的晕晕乎乎的,险些轻薄了自己的堂嫂,幸而人家没有怪罪他,否则昨晚二房那里可有的热闹了。”

    山瑁讪讪一笑,对于山朗的胡作非为,他也是无可奈何,府里有些风言风语的,甚至有人背地里谣传山朗与他的堂嫂有些暧昧不清的关系,这些家宅密事自然也不便让外人知晓。

    在回城的路上,郗遐谈到了季氏被剔除士籍之事,山瑁对此事知之甚少,因为当时他并不在怀县,而是去了青州看望父亲,不过他与季氏子弟来往不多,只说山延与季玠要好,季玠经常送纸笔给他,用以抄录书籍。

    郗遐微微点头,又与山瑁闲聊了一些洛阳的事情,并问他为何不去洛阳,他只是说自己无心出仕,待在怀县还自在一些。

    山瑁为人随和,与阮瞻交情不错,他们的性情也很相像,都不喜争抢。

    当牛车驶到西市,郗遐挑起车帘,看到两名年轻男子正含笑着走进那家酒肆,正是乐高和李斌。

    李斌来自河内野王李氏,是东汉冀州刺史李邵之后,关东讨董卓兵起,李邵不听司马朗劝诫,迁徙温县,使边山之民内徙后发生变乱,之后担任钜鹿太守,因想要依附公孙瓒,被袁绍罢免官职。

    其实郗遐前两日就命人去查乐高常去哪些地方玩乐,除了青楼,就属这家酒肆他来的次数多,所以郗遐才来这里瞧瞧热闹。

    在郗遐和山瑁下了牛车,就缓步走进这家酒肆,里面甚是热闹,琵琶声悦耳动听,娇艳的胡姬或歌或舞,充满着异域风情。

    郗遐就选在乐高旁边那一桌,撩袍跪坐,只听李斌玩笑问道:“乐兄,听说汝南西平和氏之女对你一见倾心,你们两家已经议定了亲事,那么洛阳的姜姑娘可不是要心碎了?”

    “我与姜柔不过露水情缘,况且她出身青楼,我岂会真的纳她为妾?”

    乐高甚是自傲的说道:“我们南阳郡淯阳县乐氏虽不是什么高门望族,但也是书香门第,如今我的堂伯在朝中任尚书令,我自然不能给乐氏丢脸。”

    “乐兄日后一定会前途似锦。”

    李斌与乐高碰杯,二人相视一笑,身边的胡姬堆笑给他们斟酒。

    “乐高,你在谷水亭诗会上打了人,这可是书香门第所为,当时在场的人还以为你是在英雄救美,没想到你是在借此报复羊聃,我说的可对?”郗遐斜睨着他,笑问道。

    乐高目光一凝,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道:“原来是郗兄,真是好久不见,好像你并未参加那次的谷水亭诗会,而是远在泰山郡调查赈灾案,人道你与清玉姑娘共度良宵,我却是不信的,因为你最是无情之人,都能逼迫羊太守自缢,亏得你和羊曼还是好友,这般不讲情面,清玉姑娘岂敢与你亲近?”

    郗遐听后不禁笑了起来,“乐高,没想到你对我的泰山之行这么感兴趣,要不要待会和我回去,我慢慢讲与你听如何?”

    乐高摇了摇头,冷笑道:“郗兄高才,不及弱冠就当上司州主簿,如今赶来怀县,自是有公事在身,我岂敢叨扰你呢?”

    “无妨,过两日我就要去野王县(河内治所)拜访华太守了。”

    郗遐放下酒杯,略一思索道:“李斌,怀县令可有前去李家别院拜访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斌完全不解。

    郗遐淡笑说道:“自然是为了向真坠马的案子了,你可是目睹了全过程的,怎么也得亲自向你询问事情经过吧。”

    “我早就派小厮去衙门给怀县令禀明了那件事,哪里还需要他亲往来我家一趟。”

    李斌投去不屑的目光,似乎与一介小小的县令打交道是件很掉面子的事情。

    “郗兄,这里可是酒肆,不便谈公事。”乐高说着又把目光投向山瑁,笑问道:“今日士节兄(山朗字)怎么没来呢?”

    山瑁微笑不答,只是夹起一个饆饠(毕罗),对郗遐说道:“这是羊肝毕罗,很有特色的胡食,季钰兄不妨品尝一下。”

    毕罗是一种面制点心,油煎而成,以荤馅为主,有时候也会以樱桃为馅,呈卷状,两边开口,类似如今老北京的褡裢火烧。

    这种毕罗的馅中有蒜等辛辣调味料,郗遐不喜这种味道,至于去年雨轻在临淄左宅所做的腊八蒜,口味偏酸,还勉强可以接受。

    郗遐拿起一张胡饼,淡笑道:“我还是喜欢这种面脆油香新出炉的胡饼,还有烤全羊。”

    “这里的炙烤羊肉还不如张曜府上的厨子做的好吃,山朗最爱吃的却不是这些酒菜,而是——”

    李斌眯眼笑着,伸手指向在那边弹琵琶的美艳胡姬,却见那名胡姬笑意嫣然,如月下昙花,是这酒肆里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

    “乐兄,今日你可不要跟我抢,难得山朗不在,我也可以一亲芳泽了。”

    李斌仰面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然后站起身,直接朝那边走去。

    郗遐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筷子夹起一块炙羊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似乎缺少一些味道,没有雨轻做的好吃。

    他便放下了筷子,当身边的胡姬欲要为他斟酒时,他却把酒杯挪开,单手支颐,问道:“弹琵琶之人叫什么?”

    “云鹄。”

    那名胡姬笑吟吟说道:“云鹄最善琵琶,她的献艺是酒肆里最受欢迎的,许多客人都是慕名而来,为的就是一睹她的芳容。”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郗遐淡笑道:“她这名字起得不错,士伦兄,你觉得呢?”

第三百五十九节 怀县阴云(四)

    山瑁又夹起一个羊肝毕罗,笑道:“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这种重口味,不过偶尔尝一下也是不错的。”

    “我看那边有个人连着叫了好几盘的羊肝毕罗,估计他比较喜欢吃重口味的胡食。”

    郗遐唇角掠过一丝玩味的笑意,望向那边,就见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正坐于云鹄身旁,他身着雍容华贵的锦袍,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翩翩公子的风范,不过当他的脸上露出俗不可耐的笑容时,整个人瞬间就没了气质。

    “士伦兄,他是何人?”郗遐好奇的问道。

    山瑁顺着他的视线也望了过去,笑道:“他叫州播,是河内汲县州氏子弟,那日也是去了畋猎场的。”

    只见州播笑眯眯的喝完一杯酒,然后把酒杯慢慢放置桌上,云鹄亲自给他斟酒,赔笑说道:“上次是我身上不大好,才没去州府弹曲助兴,我先罚一杯好了。”

    云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要端起酒杯,那杯酒却被李斌抢了过去,他仰脖灌下,对州播笑道:“就为了那么点小事,几次三番过来纠缠云鹄,我看是你太闲了。”

    州播听后不由得阴下脸来,冷哼一声,说道:“李斌,你别在这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至少可以纳她为妾,你行吗?即便你养个外宅也是偷偷摸摸的,深怕被你家里那位厉害老婆知道了,还在我跟前逞什么强?”

    “你总是对云鹄纠缠不休,她根本就不想搭理你,别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不如直接去金玉楼找你的婉儿姑娘,拿她的嘴巴当酒杯,再让她坐在你身上唱曲,她都是乐意的,说不定她正巴望着给你做妾呢。”

    李斌撩袍坐了下来,嘲讽道:“那日山家举办诗会,在到场的所有士族子弟中,任何一位都比你有学识,就你写的那些狗屁不通的文章,还不如山朗的随行小厮写得好,说出去你不觉得丢人吗?”

    河内山氏每年春季都会举办诗会,附近县的士族子弟都会前来参加,就像野王县李氏,汲县州氏和平皋县张氏,当然出城畋猎也是他们喜爱的一项活动。

    州播立时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勃然地道:“李斌,你休要太得意,我想要的人要不到,你也休想得到!”

    云鹄见他们二人争执起来,慌忙跪地,哀声道:“我只是主人买来的奴婢,不值得你们如此垂爱,若是你们为了我而反目,我怎么受得起,唯有以死谢罪。”

    郗遐望见这一幕,忍俊不禁道:“李兄,你这会过去非但没有博得美人一笑,反而还逼得人家去寻死,真是帮了倒忙。”

    州播听后,顿时用审视的眼光看向郗遐,冷声道:“今日山朗那小子没来,倒出现你这么个爱凑热闹的人,哪凉快哪呆着去,若是扫了我的兴致——”

    “你的兴致有那么重要吗?”

    郗遐站起身,负手走了过来,戏谑笑道:“我听过一个很新奇的故事,讲一位盲僧以鼻代目,能嗅出文章的香臭好坏,若是真有此僧,州兄不妨带上自己的文章也让他品评一下,我倒很想知道,你的大作到底臭到何种地步。”

    “混账东西,你竟敢戏耍我!”州播大怒道。

    “言语粗鄙,你果然是个俗物,还觍颜去参加什么诗会,幸而道儒兄(崔意字)不在这里,否则他会让你直接闭嘴。”

    郗遐直接搭上他的右肩,州播顿觉疼痛,耳畔却听到低沉的话语,“你的右臂还想要吗?”

    州播点点头,马上换了态度,赔笑道:“今日我请客,你的花费全都记在我们州家的账上。”

    “那倒不必,我可没兴趣吃免费的午餐。”郗遐这才松开手,冷笑道:“不过是来寻乐子的,在这里为了一个胡姬争风吃醋,真是丢了士族颜面。”说完转身离开了酒肆。

    州播抚着右肩,蹙眉道:“他到底是何人?”

    “高平郗遐,现任司州主簿。”山瑁瞥了一眼州播,淡淡说道:“即便是在洛阳,也没多少人敢对他如此无礼,他可不是你能招惹的人。”话毕疾步走开。

    而那边的乐高投来关切的目光,说道:“州兄,刚才我真替你捏把汗,你竟然这般对他讲话,郗遐武功极高,行事放荡不羁,若是把他惹怒了,只怕你就走不出这家酒肆了。”

    “郗遐?”州播怔住,喃喃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怀县,我怎么不知道?”

    一小厮近前回禀道:“郗家小郎君是从野王县赶来这里的,小的早就禀告过这件事。”

    州播气急败坏的骂道:“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害的我当众出丑,给我滚开!”说着就朝那小厮身上踹了一脚。

    乐高只是笑了两声,便命随从去结账,然后大步走了出去。云鹄微微抬目,明眸中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复杂光芒,转瞬即逝,直到李斌将她扶起,她美目流转,尽显柔弱之态。

    在离开这家酒肆后,郗遐就直接坐上了牛车,返回到山家,径自走到二房所在的东院,远远就望见几名侍婢正候在山朗的寝室门外。

    原来山朗还未清醒,仍旧躺在榻上,半睡半醒间隐隐感觉有些头疼,他刚想要再翻个身,就被人掀了被子。

    “哈哈哈!”郗遐忍不住大笑起来。

    因为山朗习惯不穿衣服睡觉,一丝不挂的他就这样被郗遐看了个精光,真是难为情到极点。

    山朗赶忙拿外袍先裹住身子,剑眉一挑,没好气的问道:“郗遐,你跑来我房间做什么?”

    “喊你起床,刚才真是对不住,我这人记性不太好,所以你大可放心。”

    郗遐在屋内踱着步子,发现山朗这间寝室装潢的甚是华丽,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卷画,展开一看,却是一幅春宫图,想来这是山朗的最爱。

    “你整日都喜欢鞭打女奴,这样的兴趣爱好还真是稀奇,难道你是从这些春宫图里学来的?”郗遐笑问道。

    山朗低哼了一声,赶忙穿好衣服,口中埋怨道:“哪里是来喊我起床的,分明就是过来找茬的。”

    郗遐撩袍跪坐,自倒了一杯茶,皱眉说道:“你们山家也该换一换家具了,难道山颇没有告诉你洛阳城最近时兴什么吗?”

第三百六十节 怀县阴云(五)

    “郗遐,你什么都不懂。”

    山朗走过来,将那幅画重新卷起来,轻笑道:“你连个侍妾都没有,这床笫之欢,房中之事,你自然是不了解的。”

    “我只喜欢身材好的年轻男子,就像你这样的。”郗遐唇角噙着一抹邪魅的笑意。

    山朗随即穿上外袍,好像在防范他似的,刻意与郗遐保持距离,问道:“郗遐,你来找我为了何事?”

    “无事。”郗遐用玩味的眼神注视着他,笑问道:“上回在畋猎场上你可有射到猎物?”

    山朗不悦道:“发生了那样的事,哪里还有兴致狩猎。”

    “我听士伦兄说,你和向真关系不错,常常一起出城畋猎。”郗遐随手拿起一颗核桃,把玩着又问道:“我很好奇,你们这些人中谁最善于骑射?”

    山朗并没回答,只是揉了揉太阳穴,似乎还是头疼,郗遐直接将那碗蜂蜜水推到他手边,呵呵笑道:“喝蜂蜜水可以解酒。”

    “昨日怀县令已经过来问过一次了,只不过是意外,还没完没了了。”

    山朗喝了一口蜂蜜水,不耐烦的说道:“郗遐,你这个司州主簿不去野王拜见华太守,待在这里瞎忙活,这是向家人的事,你与向家很熟吗?”

    郗遐凤眸微微眯起,问道:“山朗,我是与向家不熟,但是你与向真相识已久,眼睁睁看着他无辜枉死,你都不觉得此事很蹊跷吗?”

    山朗脸色一变,沉声问道:“哪里有蹊跷?”

    “朝野彘射箭之人,就是疑点所在。”

    郗遐略一沉吟,说道:“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如果没有把握能够一箭射死野彘,是不能射箭的,野彘被激怒,更会攻击人,经常狩猎的人应该很明白这一点才对。”

    山朗手触额头,神色稍缓道:“突然出现了野彘,大家都很紧张,若论骑射最佳,应该是张曜,不过他那时刚刚和李斌从另一边赶过来,望见向真坠马,他并未射箭,因为发生的太突然,我也没看清射箭之人,只是在人群中隐约望见一个背影,好像不是士族子弟,可能是哪家的随从,情急之下朝野彘射了一箭。”

    郗遐目光一闪,问道:“向真之前可有与人结怨?或者最近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向真他——”

    山朗眉头微蹙,顿了一下道:“他早就辞去了怀县令一职,赋闲在家,不过在上个月李家的宴会上,他醉酒后曾笑言自己马上就要去洛阳任郎官了,还说嵇延祖(嵇绍字)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借着父亲的名声,向家也是有才俊的,以后定会仕途亨通。”

    “此人口气倒是不小。”郗遐呵呵笑道。

    “不过醉话而已,谁会当真,况且向家子弟很少出仕,无人在朝为官,向真想要得到举荐,总要有些才能,可惜他连一县都治理不好,只会夸夸其谈罢了。”

    山朗说了这些话,嗓子有些发干,将那碗蜂蜜水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我该洗漱了,你也请回吧。”

    郗遐展开手,核桃已经裂开了,他把核桃仁捡了出来,递给山朗,淡笑道:“我不爱吃核桃,更爱吃山药,不过我在山家园子里倒是没有看到种植山药,可见又是雨轻杜撰的。”说完就负手走开了。

    “什么山药?”山朗又打了个哈欠,然后唤来仆婢,准备洗漱。

    郗遐漫步在游廊上,口中喃喃道:“如果向真说的话不假,那么就是笃定有人会举荐他,故意设计害他之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多云的天气不免让人心境阴翳,郗遐一时间也理不清什么头绪,负手走回自己住的厢房。

    这时,阿九疾步走进来,含笑禀道:“雨轻小娘子来信了。”说着双手递上那封书信。

    郗遐接过书信,看着那熟悉的字迹,笑容温柔,心道:她多半是在帮助王润调查京陵公王浑的那件事,也不知她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在王浑的别院内,三名少年正注视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正是如花和武凝之的儿子武佑之,没想到攸昙村的那对老夫妇的儿媳如花不守妇道,与武佑之私通,还是陆玩的小厮发现并将他们带到这里。

    王润目光扫过如花,摇头笑道:“那日老媪还劝慰自己的儿子,说你很是贤惠,没想到你却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若你是被人凌辱,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可惜现今谁也帮不了你了。”

    如花很是年轻,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也算是攸昙村数一数二的漂亮女人,自然不甘心就此跟着渔夫过贫穷的日子,武佑之乃好色之徒,很舍得在她身上花钱,金首饰就送给她好几件,她也就日日与他厮混在一处,他们二人可谓是干柴烈火,达到如胶似漆的地步,南陌就是在一片黍地里发现的他们。

    “三位小郎君,民妇也是为生活所困,穷怕了的人也就顾不得廉耻了,我曾经眼睁睁看见过自己的母亲被活活饿死,而无能为力,后来给商贾做妾,可没过两年他就病死了,夫人就把我直接撵了出来,转而才嫁给那个渔夫,我的命真是苦啊.......”

    如花说到此处,不禁流下泪来,叩首道:“求小郎君们高抬贵手,莫要告诉我的夫君和公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王润又瞥向武佑之,冷笑一声道:“武佑之,听说你有个叔叔,可还记得他吗?”

    武佑之怔住,没想到面前几位小郎君会知道此事,点头回道:“草民确实有个叔叔,不过在四年前他就病死了。”

    “果真是病死的吗?”王润投来质疑的目光。

    “就是病死的。”

    武佑之完全没有犹豫,不过身边的如花却抬目回禀道:“不是病死的,上回他还同我说,他的叔叔是从山上掉下来摔死的。”

    “你胡说什么?”武佑之微怒道。

    如花抹了一把眼泪,也不理睬他,继续说道:“我常帮着武家娘子做衣服,偶然见到过一个陌生男子来到他家,看那人面生,应该不是村里人,与武凝之关起门来密谈事情。”

    王润微微皱眉,又问:“武佑之,你若是不说实话,我马上就会通知洛阳令,让他派人把你带回衙门,到时候你与人私通的罪名一坐实,要受什么刑罚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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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中镜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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