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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一节 采薇(四)

    “我看郑翰那混小子与始安公主刚刚成亲,就在荥阳郑氏祖宅闹得鸡飞狗跳,他反倒又独自跑来洛阳花天酒地,始安公主多半被他辖制住了,不然早就追到洛阳来了。”

    王嘉风在旁说道:“皇上前几日还在朝堂上申斥了尚书郎郑遵,说他不好好管束自己的侄儿,让郑翰胡作非为,跟辛鳌一般无二,连宗正郑质也甚觉丢脸,虽然他们郑泰这一支早就分出去了,但他总归是郑翰的叔公。”

    “辛家如今可是安静多了,辛鳌更是不敢再出来鬼混了,他弟弟辛歆的婚事也被取消了。”

    刘姝笑着推了推周甯的胳膊,调侃道:“你之前不是还说辛氏子弟配不上汝南周氏之女,如今你总该放心了,周氏女郎不必再跳入火坑了。”

    周甯苦笑道:“取消过婚事,之后再议亲也是不容易了。”

    这时,丫鬟端来几碗银耳羹,李瑛示意先给雨轻端来一碗,然后依次给卢敏、刘姝和王嘉风,周甯不喜甜品,所以她那一碗是不加糖的。

    “道玄(荀邃字)的议亲转了一大圈,还是定下了庾萱,可见他们真的是有缘分的,如今就只剩下宓儿的婚事了。”

    刘姝看向卢敏,笑问道:“阿婧今日是不是回荀家了?”

    荀婧是卢敏的儿媳,裴肃(裴攸长子)之妻,是去年刚嫁入裴家来的,荀婧与裴肃这对小夫妻经常闹矛盾,每次都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荀婧受了委屈就会回荀家。

    卢敏点点头,说道:“由着他们去闹,我也懒得去生气。”

    “二嫂总是说这话,难怪府里头的人都在背地里说你是个二木头。”周甯笑道:“雨轻,你写的那个《红楼梦》我也看过了,里面的贾迎春跟你的二伯母是同性情之人。”

    王嘉风和李瑛忍不住笑了起来,卢敏对周甯的调侃也不生恼,或许她确实有些懦弱,不过却是极为善良的。

    雨轻在旁安静的喝着银耳羹,对卢敏的印象就是她善于女红,刺绣水平很高,雨轻经常去她那里学习女红,她也很好说话,对于二伯裴攸的冷言冷语,她也全然不在乎,毕竟学习女红是正经事,裴攸也不会阻拦的。

    在李瑛这里用过午饭后,雨轻就回到自己的小院内,坐在摇椅里,香草在旁沏茶,说着大房那边的事情,原来她从丫鬟婆子们口中打听到裴采薇已经被关了起来,由小丫鬟每日送饭过去,其他人都不得进去探视她。

    大房长辈也正给裴采薇寻找婆家,好像选中了渤海高氏,高珣,他为东汉渤海郡太守高洪这一支的后人,现今在郭彰府上做掾吏,裴頠有意让高珣离京出任渔阳太守,他去年刚刚丧偶,裴采薇就是过去给他做续弦的,成亲后就即刻离京去往渔阳。

    香草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摇头叹息,这般仓促的嫁女儿真是全无亲情可言。

    雨轻抿了一口茶,沉吟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堂姐做出这样的事情,能够保住性命,已然是大伯手下留情了。”

    这时,崔意从游廊走了过来,负手笑道:“雨轻,这两日你待在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倒是乐得清静,裴府却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尤其是那边。”

    崔意望向大房那边,开口道:“你的大奶奶身子刚好一些,偏巧又遇到这样的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悦哥哥,这可是《醒世恒言》里的名句,你不是说这类小说太低俗了,怎么却记住了这句话?”雨轻调侃笑道。

    “至少杜某人所写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还是很有深意的。”

    崔意撩袍坐下,淡笑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此句直抒胸臆,道尽天下寒士之苦,想来杜某人真是拥有一颗忧国忧民的炽热之心。”

    “原来悦哥哥也懂得寒门之辛酸,看来河内怀县季氏的事情已经调查出来了,对吗?”雨轻微笑问道。

    崔意瞥向桌上的那盘跳棋,拿起一颗青瓷珠,哂笑道:“正经棋都下不好,你就会弄这些稀奇的小玩意。”

    “悦哥哥,我派人送去的青瓷盖碗,你还喜欢吗?”雨轻托着下巴笑问道。

    崔意将青瓷珠丢回空格里,端起茶杯,轻笑道:“青瓷盖碗,做工还算精致,不过我看你书房里画的那些图纸,还有四方茶壶、八方壶、汉扁壶,还有一个体形很是圆润,叫什么名字?”

    “西施壶。”雨轻笑道:“那些都是紫砂茶壶,需要的工艺既繁琐还很难,需要慢慢琢磨。以目前来说,只能先做一些青瓷或者白瓷的茶具,就像盖碗又叫做三才碗,盖为天,托为地,碗为人,包含天地人和之意,盖碗也可以做成许多形状。”

    “推广茶叶之后就又开始送茶具了,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崔意拿起桌上那卷竹简,展开来看。

    “悦哥哥,前两天你去观看花魁大赛了吗?”雨轻笑问道。

    崔意摇头,“子谅兄好像陪同公安兄一起去看了。”

    “悦哥哥,卢府的藏书里是不是有很多珍贵孤本?”雨轻好奇的问道。

    “嗯,确实有很多,不过大都在范阳卢氏祖宅,洛阳的府邸里只有一小部分而已。”

    崔意淡笑道:“你又不爱看那些沉闷枯燥的正经书,打听卢家藏书做什么?子谅兄可是告诉了我,说你派个小丫鬟到他那里讨要了许多张票,还让逸少先生帮你拉投票,原来在投票环节里做手脚的人就是你,难怪今年花魁大赛爆出了冷门。”

    “我只是碰巧路过那里,瞧了两眼便走开了,至于比赛结果会怎样我也是不知晓的。”雨轻含笑解释道。

    “那上回的谷水亭诗会你也是碰巧路过吗?”

    崔意话中带着审问的意味,“你以为我没发现你吗?躲躲藏藏的,不过怕你再被罚跪祠堂,才装作没看到而已,你倒是还沾沾自喜起来了?”

    “悦哥哥,河内季氏到底为何被剔除士籍?”雨轻忽转话题,注视着他问道。

    崔意故意不理睬她,只是悠闲的拈起一颗腌梅子放入口中,手捧着竹简慢慢看着。

    “午饭就做糖醋排骨好了,再格外加几颗腌渍的梅子,别具风味,悦哥哥一定爱吃的。”雨轻笑眼弯弯的望着他。

    崔意笑道:“我可不是彦胄兄,拿一顿饭做谢礼在我这里可是行不通的。”

第三百三十二节 匿名信(一)

    “悦哥哥,你们清河崔氏子弟自然是什么也不缺的,不像我,又不是裴府的正经主子,不过是寄人篱下,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你,只能略备薄酒款待你一下了。”雨轻佯装无奈的笑了笑。

    崔意放下竹简,淡笑道:“刚才我去看望姑奶奶,还和你的四叔(裴潭)在小轩馆手谈了一局,他很喜欢喝茶,你可有送给他一套茶具呢?”

    “嗯,早就送去了,我觉得四叔跟你是一样的性情,外表冷冷的,其实内心却很柔软真挚。”雨轻浅浅笑道。

    崔意唇角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在裴潭那里,他时常讲一些茶文化,为的就是拉近雨轻和裴潭的关系,毕竟雨轻是今年才住进裴府的,与各房长辈还很生疏,想要完全融入这个大家族里,需要花些时间。

    “河内怀县季氏一门被剔除士族行列,皆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事或许与平原华氏有关。”

    平原华氏自太尉华歆开始,成为魏晋时期的显赫家族,这样的名门望族岂会与一介末等士族有来往,雨轻大为不解。

    崔意徐徐说道:“平原华氏子弟向来贪婪,当年听闻河内怀县季氏收藏有五尺多长的象牙,华氏子弟也不知使了什么方法,让季玠之父季川主动把那象牙上交了,之后季氏便因行贿中正官之事被剔除了士籍,好像是怀县令派人揭发的此事。不过说起来季氏一族确实太过衰败,祖孙三代皆未有人出仕为官,族中也没有什么名士,被挤出士族行列也是早晚的事。”

    “那就是说当年司州大中正也并不是很清楚其中详情,悦哥哥说那时的大中正来自河内山氏,若想要查清季氏一门的事情,或许可以找一人帮忙。”

    雨轻想到了时任青州刺史的山简,听闻他性情温润典雅,颇有其父山涛的风采,只要让季玠写信给山简,想来山简不会坐视不理,毕竟此事也涉及到山氏子弟。

    “雨轻,如今的河内太守华荟乃前朝太尉华歆曾孙,其兄华混袭爵观阳县公,官拜尚书,其弟华恒娶武帝(司马炎)之女荥阳长公主,现为散骑常侍,平原高唐华氏可是勋贵世家,想要给季氏一门翻案可是不容易的。”

    崔意沉声道:“倘若华氏真的涉入此案当中,季氏与华氏对簿公堂,无异于以卵击石,你可以对季玠小施恩惠,但做事也要量力而行。”

    “悦哥哥,多谢你帮我调查此事。”

    雨轻站起身,微笑道:“我的活动范围也就是这个小院子了,难有再大的作为,不像悦哥哥少有重名,东海王和齐王都想要征辟你,你却都拒绝了,别的寒门学子想要去还无人举荐呢?”

    崔意淡淡一笑,对她的调侃也不生气,今日他已经听说了任远被司隶校尉许奇征辟为都官从事,想来日后不会有空再来这院子里和雨轻闲聊了。

    对于任远的出仕,他并不感觉意外,因为任罕之父任恺早年举荐许奇担任祠部郎,如今许奇担任司隶校尉,征辟任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许奇乃高阳许允之子,与博陵崔氏是同郡人,两家向来要好,不过自许奇任司隶校尉以来,便不常与这些世家大族走动了,因司隶校尉之职是监督京师和京城周边地方的秘密监察官,只有皇上最亲信之人才能担任此要职。

    许奇已经成为司马衷手里一把最锋利的刀,近些年来查治高官勋贵以及各地王爷的动向,甚至监察御史中丞,全都是许奇派人搜罗朝野情报直接奏报给司马衷,权柄极重,朝中大臣都对他有几分敬畏。

    只是许奇阴鸷多谋,手段毒辣,任远犹如一张洁白的宣纸,在他手下做事迟早也是要被无数人的鲜血浸湿的,当然在任远选择走这条路时,他应该很清楚自己即将失去的是什么。

    傍晚时分,一辆牛车停至许府门前,一名锦袍少年下了牛车,步履匆匆的从偏门进入府内,由管事的领他直接走向许奇的书房。

    室内,只见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正端坐在案前,面容刚毅俊朗,神情凝重,眉宇间掠过一丝微妙之色。

    书案上放着一封信,他将那封信推至案边,示意锦袍少年先看这封信,管事很是安静的掩门而去。

    锦袍少年拿起那封信,展开快速看了一遍,然后就放回案上,颔首道:“这封匿名信上谈及到袭击太子的那名刺客是流放到辽东罚服劳役的罪犯,渤海太守甄瑜派人给他赎了罪,他还曾去过荥阳,看来写这封匿名信之人对此事很了解。”

    “今早有人将这封信悄悄放到了韩从事府上的门房处,韩从事问过了门房,门房根本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想必那会门房还是睡意朦胧。”许奇淡淡说道。

    “既然有人主动提供线索,不论真假,都要去渤海查探一番。”少年开口道。

    “子初,你可了解中山甄氏?”许奇喝了一口茶,看向他。

    任远沉思片刻,回道:“中山无极甄氏是郡内仕宦望族,与昔日的袁绍和魏武帝曹操都有联姻,家道殷富,满门显贵,只是到如今,变得有些沉寂了。”

    “文昭皇后甄洛被魏文帝(曹丕)赐死本来就是魏国皇室中的一大悬案,不管文德郭皇后是否在魏文帝面前陷害她,魏文帝多半已经动了杀心,原因很简单,就是甄洛乃至中山甄氏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只能被抛弃......”

    “昔年魏文帝的立后玺书下了三次,甄洛辞让了三次,这里面也应该掺杂着魏文帝的某种战略考量,甄洛出自世家大族,若是立她为后,就有可能会出现外戚专政,而郭女王出身不高,背后没有强大的家族势力,更好掌控,后来中山甄氏在魏明帝(曹睿)时期封爵入朝拜官,走向鼎盛时期,不过却很短暂。”

    许奇淡然说道:“子初,当年袁家与甄家联姻,袁绍看上的是甄家家大业大,后来魏武帝曹操也是看中甄家的势力,用以稳固河北局势,幸而文昭皇后甄洛生下魏明帝,不然中山甄氏的情况应该会更加糟糕。”

    “大人,在权力争斗中,发现自己快要失去利用价值时,就要努力创造出价值,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公平可言,只有强者与弱者之分,甄氏一族依靠皇亲国戚荫庇自然走不长远。”任远脸色平静的说道。

第三百三十三节 匿名信(二)

    许奇满意的点头说道:“子初,在府内你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我为先生好了。”

    “是,子泰先生。”任远含笑道。

    “中山甄氏与曹魏渊源颇深,在如今自然得不到重用。甄瑜能够坐上渤海太守的位置,还是因为中山刘氏从旁举荐,敢做出刺杀太子这等谋逆之事,我想甄瑜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许奇沉声说道:“速速派人去往渤海、辽东和中山,尽快找出负责记录赎买罪犯交易明细的那名小吏,暗中查探渤海郡府衙,还有盯视着甄瑜的府邸,至于荥阳那边,还是由你去调查吧。”

    “子初明白。”任远颔首道。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许奇扶额说道。

    任远施礼告退后,许奇又唤来管事,命他把功曹从事邵备和别驾从事韩盛请来商议要事。邵备和韩盛皆是他的心腹,如今另有事情交给他们去办。

    而在崔府,崔随正在看着清河祖宅的来信,看完后他面色略沉,喟叹道:“自元兴(崔琚字)亡故后,崔温就开始把注意力转到庶子崔睿身上,这些年从来不被理睬的孩子突然被关注,竟有些不适应,还生了病,真不知道崔温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

    “叔公,哪里是因为不适应,而是元珪(崔睿字)连日都被体罚,淋了一天的雨,身体自然吃不消了。”崔毖在旁淡笑解释道。

    原来此时的崔温把希望都寄托到庶子崔睿身上,崔睿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在崔温的强势态度之下,明显扛不住。

    丧失嫡子的崔温想要让崔睿快速成长起来,严厉到了极致,绝不允许崔睿落于族中其他子弟之后,更要他与崔意比肩。看样子崔温为了他那一房的将来已经心态失衡了。

    倒是崔基时常关怀崔睿,毕竟崔睿乃是妾所生,他的生母早些年便病逝了,在家族中庶子常受冷落,崔温那时眼里只有崔琚那一个宝贝儿子,根本不会关心庶子。

    可怜的崔睿在族中饱受欺凌,而今好不容易寄在嫡母名下,名份上就算是嫡子了,他的父亲才愿意正眼看自己了,可惜又是这般残酷的鞭挞自己长进,他真是苦不堪言。

    崔毖拈起一块糕饼,微笑问道:“道儒,你刚在裴府用的晚饭,可有看到景升兄(裴源字)回府?”

    “他好像并没有回来,雨轻方才还说她的十婶去了大房那边看望大伯母。”崔意说着也拿过那封信看了一下。

    “我倒是看到他了,他是从西角门进府的,多半是去四房那边找伯威兄(裴术字)了。”

    崔毖笑道:“他上回带着那个外宅去了金谷园,听说还是从荆州来的,容貌倒是更胜过他家里头的那位。”

    “道远(崔毖字),少与景升来往,他跟逸少一样的性情,挂个散官,整日里游手好闲,长辈的话他们也是从来不听的。”

    崔随脸色一肃,说道:“裴家各房长辈也都不好好管教孩子,任由他们胡闹,以前就出了一桩丑事,才安静几年,如今又出了这等事,若是裴令公还在世,定是要家法处置的。”

    “裴家顾念亲情,赶着把她嫁给高珣,然后再匆匆送到偏远之地,眼不见心为净,此事也就算过去了。”

    崔意淡然说道:“叔公,人家不像元珪的父亲那般心狠,没有错也要弄出人命来,让外人知道,定会说元珪的父亲残暴不仁,不疼惜幼子。”

    “道儒,明日你代我去城郊看望一下京陵公,听秘书丞王逢说,京陵公近来身子不大好,我最近也不得空。”崔随开口道。

    须臾,崔随望见侍婢端来一碗甜品,便问道:“这是什么?”

    “叔公,这是姜汁撞奶,很好吃的,我特意让人从裴府带过来的。”

    崔意走至他身前,笑道:“口感不错,京陵公也很喜欢,我看宫里送来的那些羊酪只能丢到仓库里了。”说完就递了个眼色给崔毖,他们二人便相继走出来。

    待走至崔意的书房内,崔毖便拨动两下琴弦,笑问道:“道儒,你最近怎么派人去河内了?”

    “打听一些旧事而已。”崔意坐在玫瑰椅上,问道:“堂兄,河内太守华荟上任有三年了,听说有些政绩,尚书华混正想要把自己的弟弟调回洛阳,多半就是想顶替辛桐的位置。”

    崔意笑道:“辛桐这次是翻不了身了,张司空定然会设法坐实他的贪污受贿罪名。”

    “只要不涉及谋逆的大罪,辛桐应该可以保住性命,只是官位是难保了,毕竟这次华混也上了奏表,明显是站在张司空那边的,而杜家与辛家连着姻亲,在皇上面前杜家人还是在尽力为辛桐说好话,想要把贪污的那笔公款全数交还给朝廷,以赎其罪行........”

    “无奈王衍和郭彰都在旁痛斥辛氏家族治家不严,出了谋逆之徒,辛桐更是难辞其咎,最后御史中丞孟韬的那番话就算是让辛桐彻底丢官去职了。”

    崔意好奇的问道:“御史中丞说了些什么?”

    “昔日辛评在袁绍的阵营中不算是最出色的幕僚,但是对袁家可谓忠贞不二,当年他与郭图等人说服韩馥把冀州牧的位置让给袁绍,天下之重资的冀州就是袁绍雄霸一方的奠基石,可见辛评在其中贡献很大......”

    “反观其弟辛毗,背叛袁氏,投降曹操,致使辛评为袁谭所猜忌,最后被审配所害,辛评之死,胜辛毗之生,而今辛冉参与反叛,欲要置其兄于何地?辛氏一族的荣光恐将毁于一旦。”

    崔毖淡然说道:“孟韬借辛评和辛毗那桩旧案暗讽辛桐,此言就是提醒辛桐为了保全辛氏一门,要懂得取舍,让出城门校尉一职。”

    “这恐怕也是皇上的意思,辛桐可以免除牢狱之苦,不过难逃罚服劳役,张司空应该还握有辛桐其他的罪证,就像纵容族人侵占田地,打杀平民,这就要看皇上如何裁夺了。”

    崔意唇角微扬,喝着茶思考一些事情。

    “张司空最喜欢秋后算账,早几年和演被贬至豫章任太守,就是张司空与乐令在暗中较量,还连累刘太保(刘寔)因儿子受贿获罪,而被免官,辛桐与赵王交好,张司空本来就与赵王不睦,当年没能除掉孙秀,现今定然咬住辛桐不会放手了。”

第三百三十四节 喜忧参半(一)

    崔毖拿起一个柿饼,笑问道:“道儒,叔公也是不愿掺和张司空与辛家的是非,就连裴侍中也没有在殿前发表任何言论,都是在冷眼旁观。”

    “堂兄,卢尚书(卢皓)可有在殿前进言?”崔意淡笑问道。

    崔毖摇摇头,皱眉回道:“他这两天没有上朝,说是生病了,经太医诊治是体虚内寒,消化不畅,估计要休养几日了。”

    崔意听后不禁笑道,“定是子谅出的主意,赶明让雨轻做一些酸奶带到卢府去,说不定卢尚书就能好起来了。”

    “酸奶?”崔毖不解。

    这时一名侍婢缓步走进来,堆笑道:“道远郎君,夫人已经备好了宵夜,请你过去品尝。”

    崔毖含笑点头,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我看不如给你挑几名侍妾,最近外面总有一些风言风语的,什么时候你和郗遐成一丘之貉了?”

    “我和季钰兄之间本来就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一时间也难以解决。”崔意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你们俩还真是奇怪。”崔毖摇了摇头,快步走开。

    没过一会,覃思走了进来,双手递上一封书信,崔意拆开来看,沉吟道:“堂叔说的那个杨霄到底是什么人?”

    这封书信也是从清河崔氏祖宅送来洛阳的,正是崔基写给他的信,上个月崔意就有写信给自己的这位堂叔,所言之事正是有关杨骏收藏的那幅名画《张仪相鹿图》,更戏说张仪以连横破合纵大败楚国,将楚怀王玩弄于股掌之间,凭着一张嘴搅动风云,他这位战国时期的纵横家可谓是空手套白狼,与苏秦为同门师兄弟,实则两大忽悠也。

    崔基当年任杨骏太傅掾,在杨骏被诛后,并未直接返回清河祖宅,而是去往了弘农郡,这件事还是崔意在派人暗中调查河内怀县季氏之时偶然得知的,因为崔基在离开弘农郡之后就在河内待了一段时间,过了大半年才回到清河祖宅的。

    崔意直接在信中调侃崔基每日醉卧山林,制造假象用以蒙蔽大家的眼睛,如果他猜得不错,当年阎缵以家财安葬杨骏,崔基定然也是暗中拿出了钱财,阎缵虽从未提及崔基,但是阎维却在无意中说出崔基曾写过书信给他的父亲。

    面对崔意种种的质疑,崔基也不再否认,或者说他就是在等待崔意发现这些,因为他需要判断崔意有没有这个能力介入杨骏旧事当中,毕竟遗诏之事关系重大,他知晓的并不多,只有一人,杨霄,他是杨骏最亲近之人,想要获取遗诏,必要找出此人。

    当年崔基去弘农郡正是为了找寻杨霄,可惜他并没有出现,只是派人给他带了封书信,信上说让他莫要再出现在弘农郡,更不要追查遗诏之事,这样对他没有好处,因为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视着他,既然遁逃了,就应该选择安静的活着。

    并告诫他不要再与潘岳来往,因为潘岳本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在杨太傅在世时,就私下与楚王司马玮的长史公孙宏来往甚密,赶在杨太傅被诛之前,离京去办事,可见他早就知晓贾后要联合楚王司马玮对付杨太傅。

    之后公孙宏帮助太傅主簿潘岳去做长安令,逃过这一劫,潘岳又以母亲生病辞官,在家侍奉母亲,之后依附贾谧升任黄门侍郎,想必他早已将杨太傅抛之脑后。

    所以崔基在回到清河祖宅后就整日无所事事,醉酒不醒,可即便如此,贾郭一党的人也时常来试探他,想来都是潘岳这个墙头草在中间挑拨是非,让他不得安宁。

    在这封信的最后,崔基提到贾谧应该有五大心腹谋士,分别是琅琊王洵、平原华承、颍川荀恪、北海邱飞、汝南和济,他们五人中以华承和邱飞最有才干。

    崔意合上书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沉吟道:“明日我要出城去看望京陵公,恐怕是不能去鲁郡公府上赴宴了。”

    “道儒小郎君,陆大人定是会去的。”覃思在旁笑道。

    崔意喃喃道:“那么陆士瑶多半也会跟去的,景升兄(裴源)说不定也会去凑热闹的。”

    “刚才我去送覆盆子时看到雨轻小娘子正与她的十叔(裴源)说笑,还谈及到了鲁郡公。”覃思说道。

    崔意淡笑道:“她应该还从来没有去过鲁郡公府上,就是不知道她的十叔会不会带着她一起去了。”

    此时的裴府甚是安静,各房的人大都歇息了,唯有裴源和裴肃二人还在小花厅内喝着酒。

    “德操(裴肃字),你怎么不去荀家把她接回来呢?”裴源眯眼笑道。

    “有什么好接的,她愿意回来就会自己回来的,若是不愿意回来,就待在荀家好了,我还真不想看见她。”

    裴肃把酒杯放在桌上,半醉半醒的说道:“十叔,我也是受够她了,仗着自己出身颍川荀氏,常给我脸色瞧,年初我身边的两名侍妾无缘无故的就被她找来人牙子发卖了,各房中除了荀婧,还有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也不用生气,她是嫡妻,既然被她找到了由头,打杀几名贱妾还不是随着她的意,如果是出身良家的女子,她就不敢随便打杀或者发卖了。”

    裴源笑道:“你上回不是邂逅了一位兵家女儿,我看她知书达理,不如就纳她为妾?”

    “十叔莫要再开玩笑了,人家虽然是兵家子女,但是很有风骨,只怕未必肯做妾室。”裴肃苦笑道。

    “贵有风骨,难得遇到有品行的女子,岂可轻易错过?”

    裴源又倒了一杯酒,笑道:“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她就是洛阳令叶诚的小姨子,原是跟着姐姐一起来洛阳的,还未许配人家,那一日你与她相遇在卞府,难道不是缘分吗?”

    叶诚之妻白氏的胞妹,名叫白灵儿,小名阿罗,卞府设宴,洛阳令携妻眷一同前往,白灵儿也跟着去了。

    当时宾客很多,白灵儿逛园子迷了路,身边只跟着一个小丫鬟,站在梨花树下,四处张望,春风吹过,素洁淡雅的花瓣飘落在白灵儿一袭竹青色衣裙上,她不忍心见这些梨花染上泥土,便一片片拾到手帕里,然后小心的包起来。

    “你要这些落下来的花瓣做什么?”裴肃好奇的瞧着她。

第三百三十五节 喜忧参半(二)

    白灵儿赶忙低首,轻声回道:“不想见落花委地,与泥水混杂,白白遭人践踏。”

    “万物生长,花开花谢,这世上千朵万朵,又岂是你一人捡的过来的?”裴肃淡笑问道。

    白灵儿小声道:“四季交替,有起有落,花开花谢年年相似,但看花之人却有不同,我只是想要把这满树梨花的美好贮存下来,留作纪念。”

    裴肃点点头,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多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负手走开。

    这一幕被站在不远处的裴源和雨轻望见了,雨轻浅浅一笑,“这幅画面真的很美,梨花白清如雪,少女柔美婉约,而少年风度翩翩,回府后可以作画一幅。”

    “雨轻,她好像并不是士族女郎。”裴源沉声说道。

    “洛阳梨花落如雪,河边细草细如茵,这般静美的画卷,瞬间就被十叔的话贬的庸俗不堪了。”雨轻玩笑道:“原来十叔也是长着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

    “雨轻,就属你最热心了,德操不善言辞,交际能力还不如你,近来总是一个人苦闷着,难道你不心疼你的二堂兄吗?”裴源笑问道。

    雨轻也是知道自己的二堂兄为何苦闷,他还不及弱冠,自娶了荀氏之女后,总有争吵,这位二堂嫂实在太跋扈了些,嫉妒心又太重,不该随意处置二堂兄的侍妾,她还不如杜平阳心宽能容人,这样闹下去对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

    “原来洛阳令是她的姐夫,我和她就更不可能了。”裴肃摇了摇头,甚是失望。

    “德操,机会还是有的。”裴源挨近他说道:“以她的出身,勉强能够给末等士族子弟做正妻,还不如嫁入裴府做个体面的良妾,洛阳令定然也不会反对,只是还需要人家女郎心甘情愿才好。”

    “十叔,我——”

    “德操,你和她只要能够做到相敬如宾,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家族联姻大都如此,她的性情好与坏根本不重要,能合得来固然好,合不来就少理睬她,荀氏子女众多,她不过就是西华县公(荀藩)的堂侄女,又不得宠,她的父亲一直待在颍川,也没有入朝为官,说是名士,可还不如荀隐有名气,所以说你根本用不着与她计较什么,日后等你出仕了,就更可以把她丢到一边了。”

    裴源指尖敲打着桌面,唇角掠过一丝玩味的笑意,“不如你去央求大奶奶,让她把大房管家的事情交给她的孙媳妇好了,人一旦忙起来,也就顾不得别的事了。”

    “十叔,我明白了,十婶现管着二房里的事情,自然无暇理会府外面的事情。”裴肃恍然大悟的说道。

    “即便她知晓了又何妨,难道还要去告诉她的兄长郑遵吗?”

    裴源起身笑道:“尚书郎可是没工夫理会裴家的家事,当然郑府平日里就乱糟糟的,我们裴府可是清静多了,谅她也不敢怎么样。”

    “十叔跟着九叔学习,自是有好手段辖制她。”裴肃说道。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明日你还得陪着我一块去鲁郡公府上赴宴。”裴源说着便转身离去。

    裴肃揉了揉太阳穴,刚起身走至门口,就看到自己的随行小厮跑了过来,堆笑道:“少夫人回来了。”

    “她怎么这会又回来了?”裴肃不解的问道。

    “好像是老太太派人把她叫回来的,如今正在东院廊下跪着呢。”小厮颔首回道。

    “老祖宗怎么也知道这件事了?”

    “听说是雨轻小娘子过去给老太太请安时,多说了两句,老太太当时就拉下脸来,说荀家的宓儿是好的,其他都是良莠不齐,既然荀家管教不好女儿,只能裴家多受累了。”

    裴肃微微点头,心道:又是雨轻这个小机灵鬼,刚才还派人给父亲和母亲送去了姜汁撞奶,她总是会想办法讨好人,连大伯对她的态度都好些了,也就只有五叔每日让她到跟前背书,罚她抄书,看来她对五叔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其实在雨轻入住裴府后,有老祖宗一直护着她,各房的人自然不敢太过轻慢于她,只是她的生母裴若澜的确做出了有辱家门之事,大房和二房的长辈们还是对她颇有微词的。

    不过她小小年纪花样百出,先从各房的小孩子们入手,从饮食到各种游戏活动,专门在院中建了一个小型游乐场,那里已经成为小孩子们玩耍的天地,他们是最早和雨轻站到同一战线的人。

    之后便以三房裴宪夫妇那里为中心,逐渐与大房和二房的叔伯们搞好关系,又有六叔裴頠和九叔裴浚在旁为她说好话,裴家的人也渐渐都接受她了。

    裴肃在心里很是佩服她,适应全新的环境,没有任何胆怯,甚至还主动愿意帮助各房的人排解烦忧,就像之前七婶(李瑛)和八婶(黄栗子)关系冷淡,经过雨轻在中间调和,她们竟然也能坐到一处聊家常了。

    至于那些新颖的家具,也是按照各房人的喜好,专门画了图纸用心制造出来的,还有各种新式炒茶,从冲泡方法到饮茶文化,雨轻事无巨细的都会讲解给他们听。

    老祖宗看人的眼光果然不错,她疼爱雨轻,时常说雨轻贴心,在失去父母的庇佑下还能保持一颗纯真的心,确实难得。

    这日,鲁郡公府上宾客盈门,因母亲贾午过生辰,故而大摆筵席,府门外,许多辆牛车陆续而来。

    一名华服男子下了牛车后,和颜悦色的朝另一名男子施礼道:“妙才兄(和济字),恭喜你升迁为中书郎。”

    “士元(荀恪字),你在金谷所写的那篇骈文,用词绮丽,实为佳作。”和济淡笑道。

    荀恪乃荀隐之子,今年刚及弱冠,善写文章,风格雄放大气,自比建安七子之陈琳,为鲁郡公府上的幕宾。

    这时,从对面又走来一位锦袍男子,正是华承,他年纪二十六七岁,身边还跟着一名少年,只见他薄面微腮,轮廓立体又不失柔和,五官精细但又不乏英气,眉眼夺目,俊俏小生一枚。

    “子期兄(华承字),自从担任秘书郎,你已经很久未与我对弈了。”和济笑道。

    华承呵呵笑道:“明明是你整日公务繁忙,我都寻不到你的人影,怎么和你对弈呢?”

第三百三十六节 五大谋士(一)

    “子约(华陶字),听说你最近常去城郊骑马?”和济笑问道。

    华陶乃尚书华混之子,今日是跟着堂兄华承来赴宴的。

    “子约一向喜欢畋猎,前些天的春蒐,他输给了郗遐,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华承在旁解释道。

    华陶淡淡一笑,并未答话,因为春季空气干燥,他又有些上火,喉咙不太舒服,时不时还会咳嗽两声。

    和济和荀恪他们就大步走进府内,华陶想起车内还放着一瓶梨汁,就命随行小厮去取来,华承便先行随他们进府了。

    没过一会,华陶就望见裴肃朝这边走来,他微笑问道:“德操兄,你怎么也来了?”说完视线又落在另一名白袍少年身上,顿感好奇。

    “他是我的堂弟,叫小雨,刚从河东老家来的。”裴肃含笑道。

    华陶笑了笑,喝了一口梨汁,润了润嗓子,又问道:“德操兄,上次的畋猎,你怎么没去呢?”

    “我不善骑射,去了也没什么意思。”裴肃看着他手里拿着的竹筒,笑道:“难道你也跟道幼兄一样,喜欢用竹筒装泉水?”

    华陶摇了摇头,说道:“这里面是梨汁,我近日总觉得喉咙干燥,洛阳每到这个季节雨水就少,等到夏天才会好些。”

    “我那里还有自制的枇杷膏,可以降燥润喉,待会我回府后就命人给你送过去,每日喝一些,对嗓子很好的。”

    雨轻玩笑道:“不过这些枇杷很是珍贵,我可不能免费送给你,看在你和我堂兄是好友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打个五折,就给我十两金子好了。”

    华陶不禁笑了起来,“德操兄,原来你的堂弟还是个小财迷。”

    “你不懂,枇杷膏可是我花费很久才熬制出来的,已经算是友情价了,在洛阳可是绝无仅有的,如今也没有消炎片或者润喉糖,能做出枇杷膏已经是很好了。”雨轻嘟嘴表示不满,负手直接走开了。

    “你的这个堂弟说话真是奇怪,什么消炎片润喉糖的,我怎么没有听说有这种东西?”

    裴肃苦笑道:“她总是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有时候我也听不明白。”

    而此时裴源早已经和王润步入前厅,雨轻则跟在他们身后,厅中之人多是贵族名流,金谷友人也在其中,陆机和左思正在笑谈着,雨轻便走至陆机身前,施礼道:“拜见先生。”

    陆机微微点头,望见裴源和王润已经坐于对面,知道雨轻是跟着裴家人一起来的,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雨轻并没有望见陆玩的身影,只好走回裴源身边,坐在旁边,悄声问王润道:“玄静兄,你可有找到那个戚家的儿子?”

    王润点点头,玩笑说道:“那小子在满月楼宿醉未醒,我已经命小厮把他扔进池塘里去醒酒了。”

    “那他到底是被谁收买的呢?”雨轻沉吟道。

    王润并未答话,因为荀恪已经走了过来,他与荀恪关系一般,太原王氏和颍川荀氏都是高门显贵,他们两家的子弟中也常有互相看不顺眼的地方。就像王润对荀恪自诩文章冠世嗤之以鼻,而荀恪对王润的游手好闲也是冷嘲热讽。

    “今日真是稀奇,洛阳城内的四大富贵闲人只来了一位。”荀恪哂笑道,然后坐到另一边去了。

    王润冷眼睨视着他,问道:“日下荀鸣鹤,云间陆士龙,他们二人皆未到场,而你非鹤非龙,又是什么呢?”

    荀恪低哼了一声,自去与华承叙话。

    这时,一身华服的贾谧缓步走进来,同在座的宾客寒暄几句,便撩袍落座,南面所坐之人依次是王洵、和济、华承、荀恪,而邱飞则坐于西边,身旁便是金谷各位友人,中间还有祖约。

    一众仆婢端上美酒佳肴,丝竹之声缓缓传来,席间一名男子忽而高声吟诵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安仁兄(潘岳字)何故吟诵这首《游侠篇》,难道你也想去奔赴益州战场?”欧阳建笑问道。

    潘岳呵呵笑道:“陈思王(曹植)才高八斗,可惜不自雕励,任性而行,身边的谋士还是杨修,魏文帝曹丕作为长子,优势明显,又有老谋深算的贾诩支持他,陈思王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我想陈思王当年写《游侠篇》时可否思考过何为真正的游侠之士,或许他只懂得游骋之乐,饮宴赋诗而已。”

    “听闻裴景思(裴宪)弱冠之年好交轻侠,崇尚儒学,足不出户数年,旁人见而奇之,想来是在苦学兵法,故而才拜他为平西将军,率军平叛益州,昨日有加急战报抵达洛阳,他们已经攻破了剑阁,大军长驱直入,看来平叛胜利在望。”

    王洵在旁笑道:“裴景思可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而是靠着在蜀地有亲信,昔日张松献图,刘备才取得西川,裴景思就是得到了裴儁那一支在蜀地故交的鼎力相助,才侥幸攻下剑阁,或许他还不如赵括善用兵。”

    “公达兄(王洵字)这样质疑裴都督的能力,是否暗含嫉妒成分呢?”

    裴源放下酒杯,开口道:“战报上说得清清楚楚,攻破剑阁,斩杀守城主将廖敢,迅速拿下涪城和绵竹,歼灭五万叛军,立下战功之人不是来自琅琊王氏,你是不是觉得心里不平衡呢?”

    “裴源,你自己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还养着外宅,无非就是靠着裴侍中才混个散官,有何颜面在此争辩?”

    说话者正是祖约,他任成皋县县令不过才几个月,便辞官回洛阳了。

    “去年士龙先生(陆云)出京补任浚仪县令,整肃县衙官吏,稳定粮食的价格,该县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后来辞官回京,而你担任成皋县令不过短短几月,懒怠办公,衙门里挤压数月的案件都尚未审理,你竟然还恬不知耻的拿着虚假政绩上报朝廷,返回洛阳,当真有辱范阳祖氏一门。”

    雨轻冷笑道:“我十叔刚才辩解几句,都是因与自家堂兄感情深厚,不像某些人跟自己的亲兄长都有嫌隙,手足兄弟尚且如此,对外人更是难有真心了。”

    “真是一派胡言!”祖约嗔怒道。

    坐于祖约身旁那人的目光扫向雨轻,轻笑说道:“裴家真是人才凋零,除了富贵闲人,就是无知小儿,只会信口雌黄。”

第三百三十七节 五大谋士(二)

    雨轻放下茶杯,直接站起身,含笑道:“欧阳先生才藻美赡,擅名北州,人云‘渤海赫赫,欧阳坚石’,欧阳先生提出“言尽意”的学说,认为“形不待名而圆方已著,色不俟称而黑白已彰”,却不知这种论述只是片面性的。”

    “你真是好大的口气,我倒要听一听你有何见解。”欧阳建拍案嗔问道。

    雨轻负手走来,慢慢说道:“至道无言,非立言无以明其理,大象无形,非立象无以测其奥。道象之妙,非言不津;津言之妙,非学不传。未有不因学而鉴道,不假学以光身者也。作为智者应该持有的态度是积极去面对,而绝非是懦弱的退步,选择视而不见,明明看得见世间的污浊,却不敢去改变,不敢去反抗......”

    “欧阳先生自然也无心效仿昔日阮步兵(阮籍)穷途之哭,因为你已经转向了无用的空谈玄学,舍弃不了锦衣玉食,只能让金谷的奢靡遮住你的双眼,熟读圣贤书,明君臣大义又能如何,反而不如在田间耕种的农夫,至少他们懂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欧阳建面色大变,怒道:“好一番歪理邪说,裴家果然好家教,教出你这等口出妄言的小辈!”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胆怯懦弱非君子,行事不公非君子,君子必须坚守公正。若是失去内在的风骨,又岂能算是君子呢?”雨轻不依不饶的说道。

    对面的少年字字珠玑,言辞凿凿,欧阳建一时间无法辩驳,再争辩就真的没了风度。

    另一边的荀恪不禁拊掌大笑,起身说道:“难得遇到这样伶牙俐齿的人,年纪虽小,但是气焰不小,坚石兄(欧阳建字)乃渤海名士,岂会与你这等小儿一般见识。”

    “哦,原来是你,刚及弱冠,就自诩建安七子之陈琳,你所写的骈文除了文藻华丽,毫无深意可言,令尊可是颍川荀氏中出了名的大才子,而你却只会自吹自擂,果然是虎父犬子。”雨轻不屑的笑道。

    荀恪当即敛容,步步走近她,微怒道:“休要放肆,就凭你还没有品评别人诗文的资格。”

    “你自比陈琳,可知陈琳所写的诗作大都具有现实意义,感叹人间疾苦,所撰写的章表书檄,更是以笔为刀,让人触目惊心振聋发聩,笔力如此强劲,又岂是你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公子能够与之比肩的?”

    雨轻直视着他,嘲讽道:“你可有离开过洛阳,去往边塞军营目睹那里的风光,了解戍边将士生活;你可有赶赴灾区,探视灾民,感受过他们的无助和濒临死亡的痛苦,你也没有随军出征的勇气和胆识,你只会在铜驼街闲逛,写几首无病呻吟的无聊诗作,博取虚名罢了。”

    “可恶,我们荀氏子弟——”

    “你们颍川荀氏是名门望族,联姻之家不是皇贵,就是一等门阀士族,可惜吴王妃薨了,你却没有半滴眼泪,更没有奔赴吴郡吊唁,还在金谷园醉酒啸歌,可见你是没有亲情的人,如此麻木不仁,与行尸走肉何异?”

    雨轻目光冷然,毫不退却,说道:“昔日荀令公(荀彧)积德累行,遭逢乱世,怀忠念治,实乃朝廷社稷之臣,如冰之清,如玉之絜,法而不威,和而不亵,文武百官无不敬服,而你不去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只知贪图享乐,真是枉为荀氏子弟!”

    荀恪面红耳赤,就要发怒,不想有人提高声音道:“士元,无须与小儿争论不休。”

    雨轻循声望去,正是王洵,她不禁笑了笑,“琅琊王氏才俊辈出,我见过王司徒(王戎)、尚书左仆射(王衍)还有王尚书(王骏),但是却不认识你。”

    “无知小儿,公达兄现任尚书郎,公务繁忙,哪里会理睬你。”和济微嗔道。

    “我的确无知,琅琊名士太多,我又记不住太多人,也许有些是鱼目混珠,假名士也说不定。”雨轻玩笑说道。

    王润暗自发笑,心道:看来小豌豆今日是要舌战群儒了,但愿她不要被打得丢盔卸甲。

    然后又推了推裴源的胳臂,小声道:“鲁郡公的几大谋士应该会轮番攻击雨轻,你说她能不能应付得了?”

    裴源皱紧眉头,心想方才的祖约和欧阳建都无心同雨轻争辩太多,毕竟他们只是来赴宴的,不过王洵与和济他们城府很深,五大谋士里荀恪就是垫底,雨轻既然招惹到荀恪,其他几个谋士必然不会轻易放过雨轻的,如今裴頠又不在场,雨轻此刻的处境不免让人担心。

    对面的左思也是面带忧色,而陆机却脸色平静,认为雨轻此时敢站出来为裴家说话,定然是有心理准备的,不过王洵他们都是长辈,自然不能太过为难一个晚辈,况且雨轻能言善辩,诡辩歪理层出不穷,他们想要从雨轻那里讨得便宜也是很难的。

    厅外还站立着两名少年,却是陆玩和祖涣,他们刚才去了池畔那边说了一些话,都是有关淮南王司马允的事情,听说司隶校尉许奇已经派人去了渤海郡,任远也去往荥阳调查,御史中丞孟韬给皇上递上了淮南内史的奏表,皇上看后面带不悦,屏退了众人,只留下许奇,看来皇上已经开始怀疑司马允了。

    这次太子遇袭之事看似没什么线索,可是若要严查下去,朝廷之中势必又有一番官员的调动。

    不过由于雨轻正在厅上滔滔雄辩,陆玩和祖涣就没有进去,其实在雨轻与祖约争执之时,祖涣面露尴尬之色,自己的叔叔担任成皋县县令期间确实没有恪尽职守,雨轻说的并没有错,去年在卞家宴席上与许广有些口舌之争,他也是后来才知晓的。

    如今亲眼目睹到雨轻这样言辞犀利据理力争,祖涣有些震惊,去年那个性情温婉的少女早已不见了。

    自雨轻从临淄回来后,她的脸上虽然仍旧挂着天真的笑容,但是像以往对他的那种亲切感却逐渐消失了,他不免觉得失望,因为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雨轻离他越来越远了。

    祖涣望见过雨轻和崔意在院中笑谈,也看到过雨轻和陆玩在雨中漫步,更知道郗遐去年赶往了临淄,也是为了她,在任家乔迁宴上,祖涣才发现自己已经输了,就连很少露面的任远都可以轻松取代他的位置,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个最特别的朋友。

第三百三十八节 五大谋士(三)

    也许卫玠离开洛阳前,同他说的那番话确实不假,雨轻身边最要好的朋友就是郗遐、陆玩、崔意和任远,甚至还有张舆,其他人再想要靠近雨轻,只能先赢过他们了。

    祖涣不由得唇角泛起一丝涩笑,又看了一眼陆玩,笑问道:“陆兄,你要不要进去帮忙?”

    陆玩摇摇头,说道:“她最会歪理邪说了,若是今日在这里摔一跤,或许往后她就懂得收敛自己的行为了。”

    此时在厅上,王洵微眯凤眸,淡淡问道:“你是裴家的人,想来也是熟识兵法的,我且问你,官渡之战以弱胜强,魏武帝因何取胜,而袁绍又为何惨败?”

    此问一出,厅上瞬间变得安静下来,想不到王洵没有与这少年谈玄论道,反而提及了官渡之战,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无人不晓,自然很好回答。

    雨轻走近几步,淡笑回道:“《孙子兵法·谋攻篇》中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昔年以袁绍的军事实力来说,击败魏武帝军队的战术有很多,可以选择步步碾压,分兵围攻,也可以强攻或者缠斗,更可以耗着他,直到他弹尽粮绝,正是因为取胜的方法太多,袁绍又好谋无断,患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不纳谋士田丰良言,最后战败........”

    “反观魏武帝拥有不过几万的兵力,甚至那时镇守关中的钟繇还送马二千余匹以支援曹军,两方军力如此悬殊,魏武帝处于劣势却能在这场战役中最终获胜,凭借的正是知人善任.....”

    “荀攸和许攸先后献计,荀彧又具有长远的眼光,在关键时期提醒并鼓励魏武帝坚持战斗,在两军相持阶段谁后退谁被动,谁放弃谁灭亡,适时把握住战机,不是强者胜,而是胜者强。魏武帝选择坚持,并且能够礼贤下士,善于决断,获胜也就成为了必然。”

    “能够对此战役分析一二,裴家小儿确实看了些兵书,不过你却忽略了官渡之战的转折点,没有许攸背袁投曹,魏武帝想要礼贤下士恐怕都没有机会,还不如说是运气好。”和济冷冷笑道。

    雨轻正色说道:“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因为运气永远不会降临在那些面对强敌畏畏缩缩轻言放弃的人身上,况且在战争相持阶段迎来转机并非全靠运气,而是魏武帝具有高超的军事谋略,历史上以弱胜强的战役也是存在的,难道说秦末的西楚霸王在巨鹿之战击败秦军,也是纯属侥幸吗?”

    “二者岂可相提并论,西楚霸王破釜沉舟,能断而行,怀着必死的斗志,胜则生,败则亡,面对必死之局,霸王勇往直前,全军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潜能,最后项王垓下作战失败,笑言‘天之亡我,我何渡为!’宁死不过江东,实乃真英雄也!”华承面色肃然道。

    雨轻仍旧从容镇静,开口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西楚霸王在败亡之前吟唱这首悲壮的《垓下歌》,真可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他为了无愧于英雄名节,无愧堂堂七尺男儿之躯,无愧于江东父老所托,以死相报.......”

    “秦始皇在灭六国时,楚国反抗最为激烈,楚军主力在秦军的攻击下全部被歼灭,项燕兵败自刎而死,楚南公曾云,‘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西楚霸王作为楚国名将项燕之孙,有爱国情怀无可厚非,反抗秦朝,最终杀死秦王嬴子婴,安抚了昔日无数战死沙场的楚国将领的亡魂。《庄子》有云:“自古风云多变幻,不以成败论英雄”,可若是英雄不论成败,那么何为王,何为寇,人们也会随之失去追逐成功的动力,所以应该客观的看待英雄,既要用成功的眼光看,又要以失败的眼光看。”

    华承不禁冷哼一声,“真是纯属狡辩。”

    “敢问华大人,秦始皇可算得上是英雄?”雨轻施礼道。

    “秦朝统一后,残暴不仁,焚书坑儒,苛政虐民,大兴土木,民众苦不堪言,以致秦朝二世而亡,不过枭雄尔。”华承不假思索的答道。

    雨轻微微一笑,“秦始皇横扫六国,志在天下统一,为的只是得到和平,尽早实现国家安定,这样的战争是为了和平而战,不可避免,试想如果几个国家继续争斗下去,苦的仍是百姓,不是吗?”

    贾谧唇角微扬,注视着厅上的少年,慢慢喝着美酒,似乎很有兴趣听他讲下去。

    “秦朝律法严苛,各国在高压的统治下,难免心生怨恨,那是因为他们还不适应秦朝的法律,而刑罚本就是为了警示人们不要犯罪,若百姓都是良善之辈,自然也不会受到什么处罚。”

    雨轻继续说道:“至于焚书坑儒,坑的并非是儒生,而是术士,当时秦始皇耗费巨资想要寻找长生不老药,朝中术士借此贪污了巨额公款,对于这等骗取钱财的术士,秦始皇自然无法容忍,便下令逮捕了这些江湖术士,不过后世对于焚书坑儒多有误解。”

    坐于陆机身边的周恢含笑点头,再看向王洵,发现他面带诧然,也许他不得不承认眼前少年所言有理。

    雨轻缓缓走了两步,淡然说道:“秦始皇集中国力修筑长城,是为了防御匈奴,而昔日各诸侯国曾修筑过长城,却是用以“互防”,只顾及各自利益,统一六国后,秦始皇在他们的基础上修建成长城,在一定程度上抵御了外敌的入侵,加强了秦朝的防卫.......”

    “到了汉朝,大将军卫青、冠军侯霍去病等人进攻匈奴,都是以长城作为据点,所谓“进可攻,退可守”,故而可以立为不败之地,长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试想若是没有这样坚固的防御壁垒,汉代军队的处境就没有这般优越了。”

    厅中突然有人发问,“如你所说,秦始皇就是一代明君,那么秦国怎会二世而亡呢?”

    雨轻望去,正是潘岳,便负手朝他走去,淡笑道:“潘大人,秦国本来就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正是由百万大秦雄狮横扫的六国,不过统一之后,秦始皇对这些兵力做了重新分配,最强主力被派去镇守北部防线,由大将蒙恬领三十万大军驻守边疆,可惜后来秦二世逼死了公子扶苏,蒙恬作为扶苏的支持者,自然难逃一死,军队失去将领,心存不满,不去支援也就可以理解了.......”

第三百三十九节 五大谋士(四)

    “不过还有一支大军驻守岭南百越之地,常年在外,离国都甚远,南海郡尉赵仛心生异心,自立为南越王,在咸阳危难之时,自然也不会派兵支援了。”

    雨轻最后一声喟叹,说道:“人无完人,总是会有犯错的时候,想要国家发展并且变得强大,可以改革创新,但不能操之过急,常言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失去民心者,失去天下。秦朝统一六国之后,应该放慢脚步,修生养息,用以安定民心,我想秦国也就不会这么快陨落了。”

    “那么归根到底他是不是枭雄呢?”华承瞥了她一眼,冷声问道。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很多人和事都没有定论,人们只能一步步地向明天迈出不确定的步伐,无论结果会怎样,早已没有停下脚步的可能,也许可以怀揣着对明天最美好的期待,相信在眼前总会寻到一条通向更好的生存的道路。没有定论,或许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雨轻徐徐说道:“不论是成是败,是功是过,在历史的长河当中,他们都已留下了最为精彩的一笔,难道华大人不觉得吗?”

    华承不再追问,或者说他已经无可再辩,王洵与和济他们只是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喝着酒,而邱飞一直很安静的坐在那里,完全没有介入这场争辩的意愿。

    厅内之人还未完全回过味来,却见一名侍婢缓步走进来,颔首禀道:“鲁郡公,夫人请雨轻小娘子去后院叙话。”

    众人无不惊愕,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小娘子,莫非这少年是女儿身?

    雨轻对着贾谧略施礼,笑道:“我的五婶今日也过来了,正陪着鲁公夫人在小花厅叙话。”

    贾谧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你就是左太妃的养女,裴校尉认的干孙女。”说着又看向陆机,说道:“士衡兄,她不愧是你带出来的学生,果然见识不凡。”

    “我并没有正式收她为学生,只是偶尔指点一下她的书法,说是我的小友更好些。”陆机笑道。

    “好吧,你自去便是。”贾谧呵呵笑道。

    雨轻淡淡一笑,施礼告退,跟着那名侍婢走出前厅。而厅上却一片哗然,方才面对几位名士的发问毫无惧色,并且振振有词的人,竟然是名女郎,真是让人震惊。

    或者可以说雨轻今日之言行,让众多名士都开始注意到她的存在,往后再有人想要出言挑衅她,恐怕要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了,以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河东裴氏子弟更是不容他人藐视,就连十几岁的女郎都能够熟读兵法,谈古论今,出口成章,想来裴家还真是卧虎藏龙。

    潘岳更是主动挨近陆机,询问有关雨轻的事情,陆机并不想谈及太多,心里暗想着雨轻在鲁郡公府上大放异彩,备受瞩目,可谓一战成名。裴家各房长辈听闻此事,未必会赞许她的行径,也许还会斥责她胆大妄为,尤其是雨轻的五叔裴术。

    不过雨轻根本不在意,因为她不能容忍别人诋毁自己的七叔和十叔,不管是何人想要欺辱裴家人,她都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

    即便自己人微言轻,也要奋力一搏,圣者渡人,强者自渡,种好梧桐树,凤凰自来栖,若本身没有价值,只想依靠别人,那么注定要被抛弃。

    即便身为河东裴氏子弟,也要懂得居安思危,何况她只是寄养在裴家而已,虽然她与裴氏血脉相连,但她私生女的身份确是事实,也是裴家想要抹去的污点。

    如果她想要深深融入到裴家这个大集团内,就必须主动表现出诚意,展现自我的优势,裴家各房才会对她另眼相看,今后裴家子弟才可能转化为自己的助力。

    雨轻这次来鲁郡公府前,就与五婶的贴身侍婢交代过,若是她在一个时辰内没有返回后院,便过来寻她。

    本来雨轻没想与王洵他们争论,不想迟迟不见那侍婢过来找她,许是那侍婢一时忘记了这件事,她只好硬着头皮去应对那些名士,还好王洵没有与她谈玄论道,不然以自己对玄学的粗浅认识,定要当众出丑了。

    不过既然顺利过关了,雨轻自然不想这么快就回到后院,听五婶和鲁公夫人聊些姐妹家常,毫无趣味,便支走了那名侍婢,独自来到花园一带。

    在鲁郡公府栽种了大片的芍药花,红色花瓣胜似胭脂,灿若晚霞,艳如桃李,春风吹过,芳香宜人。

    雨轻刚想要走进这片花海之中,却发现华陶正疾步朝这里走来,身后还有一名少女提着裙裾想要追上他,而华陶明显加快了步伐。

    雨轻赶忙躲到一株柳树后面,心里很好奇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是要在这里幽会吗?

    只见那少女停下了步子,走得太急,呼吸有些急促,脸色微红,开口叫道:“华陶,等一下!”

    华陶明显不愿理睬她,仍旧朝前面走去。

    “华子约,你给我站住!”少女提高音嗓,面有愠色。

    华陶这才止步,转身说道:“韩菲,你这般纠缠我也是毫无意义的。”

    韩菲正是韩寿之女,也就是贾谧的妹妹,衣着华丽,容貌尚可,但是有些俗气的媚态,或许她今日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只是脸上的妆容太过浓艳,反而失去了少女本来的青春活泼。

    “华子约,既然你的爷爷已经严词拒绝了贾后的提议,你又为何前来赴宴?”韩菲质问道。

    “你好像弄错了,我只是陪着堂兄一起来的,这里可是鲁郡公府,并不是韩府。”

    华陶冷眼睨视着她,嘲讽道:“你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待字闺中的女郎与男子纠缠不休,难道这就是你们南阳韩氏的家风吗?”

    “华陶,我的哥哥可是鲁郡公,论权势,你们平原高唐华氏也是比不过的。”韩菲薄嗔道。

    华陶轻蔑的笑道:“你又错了,鲁郡公姓贾,而你姓韩,平阳贾氏和南阳韩氏只有姻亲关系而已,我爷爷看不上南阳韩氏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即便我们南阳韩氏不算名门望族,你也不该屡次轻视我。”韩菲渐渐靠近他,脸颊泛红,凝视着他,开口道:“华陶,我喜欢你,我就是想要嫁给你,这也有错吗?”

    华陶退后几步,冷笑道:“当然有错,我从一开始就对你说过,我已经有婚约了,是你执意纠缠,甚至找来贾后从中说和,真是白费心力。”

第三百四十节 五大谋士(五)

    “什么婚约,你不用再骗我了,你根本就没有婚约,这只不过是你们平原华氏为了拒绝联姻随意编出的理由,你若是真能说出你的未婚妻是何人,说不定我也会知难而退了。”

    韩菲见他往后退,她便继续走近他,完全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简直就是死缠烂打的痴情女表现。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这般不知羞耻,以后我是再也不敢踏进鲁郡公府了。”

    华陶面色一沉,直接就要转身走开,不料韩菲拽住他的衣袖,轻声问道:“华陶,我只想和你多说几句话,这样都不行吗?”

    华陶立时甩开她的手,微怒道:“好歹你也是士族子女,礼义廉耻都不要了吗?”

    “华陶,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从见到你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你,我一定要嫁给你!”

    韩菲急忙拦住他的去路,眼神里充满着浓浓的爱意,说道:“不管你对我多么冷淡,我还是喜欢你,就是在梦里都无法忘记你。”

    “够了,不知羞耻也要有个限度。”华陶怒道:“即便是乡野村姑都比你守贞洁,就是纳妾,我都不会选择你。”

    躲在柳树后面的雨轻看到这样的一幕,不禁自语道:“韩寿偷香,其女又是这样主动示爱,看来是得到了贾氏窥帘的真传。”

    “很有意思,对不对?”

    “嗯,这情景可是不多见的,比电影还要精彩呢。”雨轻点头笑道,倏尔心惊,然后扭头一看,却是陆玩。

    雨轻讪讪一笑,“士瑶哥哥,那少女真是太大胆了。”

    “还没看够吗?”陆玩肃然道:“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八卦,躲在树后面偷看别人成何体统?”

    陆玩摇了摇头,然后负手朝另一边的小石径走去,雨轻只好跟上去,不过还是忍不住回头望望华陶那边的情形,不知道华陶要怎么摆脱韩菲的纠缠。

    “士瑶哥哥,刚才我在前厅上都没有看到你,我还以为你今日没有过来呢。”雨轻疾步走到他身边,抬眸笑道:“华陶肯定又要上火了,枇杷膏能够清热解燥,日后也是可以拿来推广一下的。”

    “河南尹韩寿是贾后的妹夫,想要与平原华氏联姻,可惜被华陶的爷爷(华廙)坚决拒绝了,贾后甚是不悦,往后必然会针对华氏子弟的。”

    陆玩沉声道:“昔日中书监荀勖欲要为他的儿子求聘华廙的女儿,华廙没有答应,荀勖心存怨恨,遂密奏武帝华廙受贿,华廙因此被免职削爵,赋闲在家十余载,直至太康年间才被重新启用,而今平原华氏再次为儿女亲事得罪权贵,能够与贾后抗争还是因为华家有些底蕴。”

    华廙的岳父是前朝司空卢毓,卢毓乃东汉大儒卢植之子,平原华氏与范阳卢氏世代交好,又有着姻亲关系,在朝堂之上也是互相扶持。

    表面上看华廙是拒绝与他们联姻,但实际上却是派系不同所致,当年或许华廙和荀勖有权力争斗,无法妥协,最后被诬陷免职,现在多半是与贾郭一党不睦,不愿与之联姻,以免将来受牵连。

    平原华氏自太尉华歆开始,成为显赫家族,华歆与名士管宁是同门,华氏子弟自是深谋远虑,华陶作为华歆玄孙,家族对其婚事自会慎重择之。

    “士瑶哥哥,如今的河内太守华荟,正是华陶的二叔。”雨轻停下步子,问道:“不知薛先生是否帮我查出怀县季氏那件事的真相了?”

    “崔兄不是已经告诉了你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现在又何须再问我?”陆玩略感不快的说道。

    雨轻摇头说道:“他给我的答案并不算完整,缺少重要细节,士瑶哥哥最是心思缜密,也许能够帮我梳理清楚其中曲折。”

    “这里面涉及到平原华氏,崔兄自然会有所保留。”

    陆玩淡淡说道:“想必他已经告诉你平原华氏为了抢夺怀县季氏的那件宝物,在暗中使了手段,不过薛先生的旧友告诉我一件事,季玠的父亲季川生前曾与一家酒肆的老板交情不错,那家酒肆的老板却惨遭杀害,当时的怀县令判定是因酒肆老板与人结仇才被害,便草草结案,之后没过多久,季氏一族就被剔除士籍,我想这两件事或许有什么关联。”

    “当时是何人担任的怀县令?”雨轻问道。

    陆玩回道:“向纯之从弟向真,担任县令不足一年便辞官了,听说嵇大人(嵇绍)曾向王司徒(王戎)举荐过向纯,可惜他无心来京城任职。”

    “怀县向氏子弟,向秀乃竹林七贤之一,与嵇康、吕安等人友善,向纯乃向秀之子,善良文雅,不知向真的性情如何。”

    雨轻笑道:“山氏和向氏都是河内怀县人,当年向秀和山涛成为忘年之交,之后又与嵇康他们同为竹林之友,如今山简出任青州刺史,嵇绍担任给事黄门侍郎,阮瞻谦虚平易,去了东海王府做掾吏,向纯却没有出仕,他们友情可在,还会互相通信吗?”

    “世事多变,竹林之游早已不复存在,回首也是徒增伤感。”陆玩负手走着,神色淡然。

    雨轻与他并肩而行,望向那片花海,不由得笑了笑,说道:“士瑶哥哥,你觉得在竹林七贤之中谁最聪明呢?”

    陆玩含笑不答,因为他大概已经猜到雨轻心中的答案了。

    “王司徒(王戎)出自琅琊王氏,自幼聪慧,听到栏中虎啸,年仅六七岁的他却能够镇定自若,足见他遇事沉着冷静,虽然他与阮籍交好,但是对清谈玄学并没那么热衷,他更倾向于政事实务,所以钟会才会举荐他任吏部郎,后来参与伐吴,因功被提拔升任侍中......”

    “司隶校尉刘毅弹劾他受贿,武帝并未处置他,不过事后多传出他为人俭啬,我想那只是他为了避祸而自污,而今他虽为司徒,但不愿再涉政,只将公务交给那些下属,自己优游山水,经历了宦海沉浮,还能如此从容,曾经阮步兵嘲讽他为俗物,我看庸俗俭吝是假,不拘礼法而任自然才是真,王司徒当属七贤之中最有智慧之人。”

    陆玩微微点头,笑道:“方才你在厅上雄辩滔滔,而今你又在我面前谈论竹林名士,看来你近日是在刻苦用功读书了。”

第三百四十一节 竹林之游(一)

    “嗯,我经常去张爷爷府上借阅书籍,自然会有些进步的。”雨轻得意的笑道:“士瑶哥哥,我今日可没有给陆先生丢脸哦。”

    “既然你有如此大的进步,自信满满,又何必再找来一名侍婢为你解围呢?”陆玩无奈笑道:“分明是你心里没底,想要快点溜走。”

    雨轻莞尔一笑,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陆玩猜中自己的小心思,在陆玩面前,她从不掩饰什么。

    “士瑶哥哥,河内怀县季氏的事情——”

    陆玩止步,伸出右手,手心里是三颗杨梅,他放到雨轻手上,注视着她,说道:“季氏只是末等士族,河内郡望家族很多,就像山氏和司马氏族,也许此事还有隐情,平原华氏的介入只是一个小小的起因。”

    “士瑶哥哥,鲁郡公府上竟有杨梅?”雨轻甚是惊喜的说道。

    陆玩轻咳一声,说道:“这杨梅酸甜适口,很是开胃的。”

    这时,王嘉风的贴身侍婢走了过来,颔首回道:“雨轻小娘子,夫人让你快些回花厅。”

    “我知道了。”雨轻含笑说道:“士瑶哥哥,过几日你来裴府,我做洛河肉饼给你吃,比驴肉火烧还要鲜香味美,还有我自制的桂花鸭,士瑶哥哥可一定要过来品尝。”

    陆玩点点头,雨轻刚转身走了两步,又回眸笑道:“士瑶哥哥,上回那幅寒兰图你还没有画完,我一直放在那里,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把这幅画作完成才好。”说完就快步离开了。

    南絮望见雨轻走远,便上前来回道:“士瑶小郎君,我已经把那篮子杨梅放进她牛车里了。”

    “我们走吧。”陆玩轻声道。

    “大爷还在前厅,士瑶小郎君这是要提早回府吗?”南絮问道。

    “去顾府。”陆玩淡笑道,负手走去。

    南絮紧跟在他身后,又说道:“前几天我去裴府时,看到郗家小郎君了,他好像要去河内郡办事。”

    陆玩听后脸上的笑容变得复杂起来,心道:顾廷尉今日并未前来赴宴,应该是在忙于调查太子遇袭之事,而郗遐却在此时去了河内郡,司州别驾刘暾曾上奏弹劾过华氏子弟收受贿赂等不法行径,与河内太守华荟也是不睦,如今派郗遐去河内郡,多半又是暗访调查某些事。

    司州别驾刘暾乃西汉城阳景王刘章之后,刘暾之父刘毅方正亮直,曾担任司隶校尉,纠察豪门权贵,京师秩序肃然,虽未至三公,但是其忠益,无不令朝臣敬仰。

    作为汉室宗亲,刘暾属于朝廷中立派,不偏不倚,曾为了请求让齐王司马攸留朝,而触怒了武帝(司马炎),被收付廷尉,后来被释放,不过仍被免职,在其父刘毅亡故后,又被朝廷重新启用,担任侍御史,后来因得罪了尚书郭彰,被外放太原内史,因政绩显著,于去年迁任司州别驾。

    而此时的郗遐已经抵达了河内怀县,他并没有直接去往河内野王拜访华太守,而是去了怀县城郊的一处别院。

    牛车辘辘,穿过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一处很是古朴的宅院,古树环绕,如一幅幽静的古画卷遗落凡尘。

    “季钰小郎君,向家人早已经辞去怀县令一职了,况且我们又与向家人不熟,刚才在路上遇到的那位老翁不是说,这别院好久都不住人了,我们还驾车来这里做什么?”阿九停下了牛车,皱眉问。

    郗遐摇了摇头,跳下牛车,袍袖随之飘动,慢步走在石板小径上,笑道:“若是长时间没有住人的话,这小径缝隙里的杂草怎会剪除的这么干净,那老翁分明是在故意撒谎,为的就是让我们尽早离开。”

    阿九恍然大悟,俯身低首仔细瞧着分外干净的石板小径,口中喃喃道:“这向家人真是奇怪,为何要闭门谢客呢?”

    “我从嵇大人(嵇绍)那里听说过,向秀之子向纯和向悌不愿出仕,隐居在此,自然不喜别人来打搅了。倒是向纯从弟向真担任过一年的怀县令,至于那个酒仙刘伶之后更是默默无闻,看来竹林七贤之后早已各奔东西了。”

    郗遐轻叹一声,昔日竹林友人聚在一起嗜酒放纵,高谈阔论,最后他们的命运却不尽相同,在嵇康被杀后,竹林友人就一哄而散,他们总是表现出一副放荡不羁,不拘礼法,蔑视朝廷的样子,在强权面前,他们却又选择了明哲保身,也许他们有过高傲的姿态,但是他们骨子里又存在着某种怯懦,想要逃离世俗又逃不开,最终那片净土也不复存在。

    这时,一辆鹿车驶过来,车内之人吟诵道:“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郗遐转身望去,却见一位中年男子正坐于鹿车上,旁边的小书童怀里还抱着一坛酒。

    “敢问先生可认识竹林七贤之刘参军(刘伶)?”郗遐略施礼道。

    那青袍男子哈哈一笑,待鹿车停下,他才下了车,又偏头对小书童说道:“抱好这坛酒,别再像上回那样摔了。”

    “先生,是向家的路太滑不好走。”书童辩解道。

    “路上有青苔,你慢些走或者绕道走都好,总是先给自己找理由,犯错之后就会推卸责任。”男子嗔怪道。

    书童垂首不再说话。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郗遐走过来,笑道:“在下高平郗氏,郗遐字季钰。”

    “好诗,就是有些幽冷空寂了,向家很是静美,青苔路更是他家庭院的特色所在。”

    男子上下打量着郗遐,投来欣赏的目光,“人道郗家小郎君仪容俊美,气度不凡,如今观之,确实如此,刘参军正是家父。”

    “刘先生,今日难得在此偶遇。”郗遐唇角微扬。

    这时,从不远处走来一位老翁,正是郗遐之前在路上碰到的那老翁。

    郗遐双臂抱于胸前,不禁笑道:“真是有趣,明明说这处别院没有住人,他自己反而跑过来了。”

    “伯牙先生(刘徽字),昨夜下了雨,我去林子里给你采摘春笋了。”

    那老翁还背着一竹筐,当望见郗遐,脸上的表情分外尴尬。

    “他是向家的老仆,因为子敬兄(向纯字)喜静,所以他经常对远道而来的客人说这里久无人住,你莫要介意。”

    刘徽呵呵一笑,郗遐只觉隐士大都孤僻,所以淡淡一笑,便跟着刘徽步入向家。

第三百四十二节 竹林之游(二)

    这处别院很是雅静,清风徐来,碧波荡漾,池面上圆圆的荷叶,犹如一个个翠玉盘,在等待睡莲的盛开。

    水榭之上有位身材高挑的男子正在打五禽戏,肢体动作极为优美大方,衣袍拂动,甚是飘逸。

    “子敬兄,这一套动作刚柔并济,气贯周身,看来你打五禽戏的水平又变高了。”刘徽含笑走了过去。

    向纯这才停下动作,转身望去,发现刘徽身边还站着一名少年,便淡笑问道:“他是何人?”

    郗遐施礼道:“在下高平郗遐。”

    “你是从洛阳而来,前一阵子有个从邺城来的什么淯阳乐氏子弟,说是要向我求教老庄之学,来了三四趟,倒是一脸虔诚的模样,不过我才疏学浅,不问世事,便让他自去寻东平吕氏子弟。”

    向纯微微一笑,然后示意仆婢端茶过来,他刚才锻炼身体有一会了,前额渗出细小的汗珠,他便拿帕子擦拭了一下,又笑问:“伯牙兄,今日可有带来好酒啊?”

    “自然带了,既然你家老仆已经采摘了新鲜的春笋,不如做竹笋炖鸡好了,可惜吕兄不在,他是品尝不到这等美味了。”

    刘徽口中的吕兄正是东平吕显,吕安之侄,吕粹长子,住于济阴郡的吕莘正是吕显之从弟。

    郗遐坐在一旁聆听着他们的笑谈,昔日吕安、嵇康和向秀甚是友善,向秀曾与吕安灌园于山阳,而今向纯与吕显都未出仕,时常来往,关系很是亲密。

    “延祖兄(嵇绍字)去了洛阳,不知过得如何?”向纯看向郗遐,淡笑问道。

    郗遐回道:“王司徒很是赏识嵇大人的才华,就连裴侍中也很是看重他。”

    “延祖兄初入洛阳,卓然超拔,如鹤立鸡群,受到名士青睐,我和子敬兄都是山野村夫,哪里还能同他相提并论呢?”

    刘徽呵呵一笑,拿起一颗青枣,说道:“子敬兄家里栽种的青枣很是脆甜可口,你在洛阳可是难以尝到的。”

    郗遐笑道:“子敬先生,这座宅院看起来很是古朴,修葺的很好。”

    “这别院是家父生前所居住的地方,当时嵇中散就常坐于那凉亭中与家父手谈,他们也时常在竹林间抚琴。”向纯说到此处,眼神里划过一丝伤感。

    郗遐也望向那空寂无人的凉亭处,淡然说道:“昔年令尊应河内郡上计来到洛阳,得到文帝(司马昭)的召见,文帝问他,‘听闻你性情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又为何前来见我呢?’令尊回答,‘巢父和许由虽为高士,但恃才自傲,狷介无比,并不能了解帝尧求取贤才的用心,所以像这样的隐士也不值得羡慕。’文帝听之甚悦........”

    “我想令尊应该是一位性格柔韧的人,他没有嵇中散的愤慨,也没有如阮步兵那般借酒消愁,虽然向往自由,但是并不摒弃世俗,既然无法完全脱离现实,只能去面对了,何为真逍遥,即便身体受羁绊束缚,但内心仍旧能够做到自由放逸,令尊就做到了这一点。”

    向纯无奈的说道:“我们怀县向氏只不过是个小士族,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嵇中散名高才俊,是曹魏姻亲,阮步兵又是建安七子阮瑀之子,山公更是与司马氏族沾着亲,家父正是在山公的引荐下才得以结识他们,没想到祸事也是因为与他们结交,不过家父临终前并不后悔......”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优游竹林的那段时光还是很恣意快活的,虽然短暂,但是值得怀念。”

    郗遐看着向纯很是洒脱的讲述这些,心中多了几分叹服。不过此番他前来的目的并不是与他共话竹林往事,而是寻人。

    “子敬先生,不知令堂弟向真在否?”郗遐笑问道。

    向纯微怔,说道:“子允(向真字)并不在别院,他好像陪着山朗和张曜去畋猎了。”

    山朗乃山涛之从孙,山颇之弟,张曜来自河内平皋张氏,张汪之后,宣穆皇后张春华正是张曜祖姑母。

    山家和张家算是远方亲戚,常年一起在城郊畋猎,向真与山朗关系不错,之前担任怀县令还是山家人举荐的。

    郗遐唇角微扬,“畋猎,真是好兴致。”

    “不必理会他,他不在正好,省得听他埋怨。”刘徽不屑的说道:“连个小小县令都做不好,还尽想着去洛阳任职,真是不自量力。”

    向纯喝了一口茶,又问道:“你来怀县是做什么的,莫非和那个乐氏子弟一样想要与我谈玄论道?”

    郗遐摇了摇头,笑道:“乐高喜欢谈玄学,我对它却不感兴趣,还不如跟着山朗一起去畋猎。”

    这时,一名小厮急匆匆跑来,神情慌张,躬身禀道:“大爷,出事了,三爷他——”

    “子允发生了何事?”向纯敛容问道。

    “三爷他在狩猎场上坠马而亡。”那小厮立时跪地,颤声道。

    向纯闻之大惊,险些站不稳,幸而刘徽扶住他,然后肃然问道:“子允弓马娴熟,怎会无故落马?”

    那小厮也抹了两把眼泪,哀声回禀道:“在畋猎时,突然出现一头野彘,三爷想要射杀它,不料那野彘甚为凶猛,惊到了三爷的马匹,三爷不慎摔下马来,又被那头野彘攻击了头部,当场毙命。”

    郗遐面色冷然,自己还未见到这位前任怀县令向真,他竟然落马而亡,真的是意外吗?

    一时间别院内蒙上了悲伤的阴影,噩耗来的太过突然,向纯只是一脸愕然的立于那里,良久不语,最后微微阖目,留下了两行泪。

    郗遐上前安慰了他几句,然后便施礼告辞,走出别院后,郗遐直接上了牛车,命令车夫赶往华太守府上。

    阿九在旁喃喃说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刘先生刚才还说向真善于骑射,不想还是出了意外。”

    “山家人和张家人都有在场,这件事查起来倒是不容易了。”郗遐皱眉,沉吟道:“即便怀县向氏不是高门显贵,族中也无人在朝为官,但向真总是士族子弟,若是此事真有蹊跷,华太守必要下令彻查,以便给向氏家族一个交代。”

    “季钰小郎君,我们来河内不就是为了调查郡计吏去年所上的计簿有虚假不实,如今向家又出事了,我们来的还真不是时候。”阿九开口道。

第三百四十三节 竹林之游(三)

    “司州别驾想要重新考核华太守这两年的政绩,目的很明显,就是不愿华荟重返洛阳任职,华荟的长兄华混现担任尚书,平原华氏在朝廷中枢还是有些话语权的,司州别驾把这趟苦差事推给我,他自己乐得清闲,昔日他的父亲刘毅以劲直闻名,而今他却圆滑许多,也许是被外放任太原内史时改了性情吧。”

    郗遐轻笑道:“不过河内还真是热闹,有山氏、张氏、向氏,还有那个被剔除士籍的季氏,当然还有华太守,向真突然身亡,我赶得真是巧,看来暂时是不能回洛阳了。”

    “季钰小郎君,雨轻小娘子想要你查探前任怀县令向真之事,偏偏他身亡了,如今还怎么去查呢?”阿九叹息一声。

    “人活着有时候还会有所隐瞒,可人若是死了,就再也没办法说假话了,在凶手看来,向真是被灭了口,而在我看来,向真可不会带着秘密去地下忏悔的,从他辞去怀县令一职就能看得出来,他不甘心,与山氏子弟来往,更是为了寻求机会挤入京城做官。”

    郗遐揉了揉前额,淡笑道:“昔日向秀淡泊名利,而今向真为了仕途苦心钻营,两人真是截然相反。”

    “难道季钰小郎君认为他不是落马身亡,而是遭人暗害?”阿九疑惑的问道。

    “这只是我凭借直觉做出的判断,也许是我想复杂了。”

    郗遐挑起车帘朝外面望去,一片翠色,很是清新怡然,他轻声说道:“原本想着只离开洛阳几日而已,还打算过些天陪着雨轻一起去登翠云峰,看来是不能了,待会只能写封书信给她了。”

    “季钰小郎君,我们今晚是住客栈还是驿站?”

    “去山氏祖宅借住一段时间好了,也不知道士伦兄(山瑁字)有没有同他们一起去畋猎。”

    山瑁是青州刺史山简之子,幼时住在洛阳,和郗遐交情不错,而今就住在山氏祖宅内。

    “季钰小郎君,雨轻小娘子送的军屯锅魁,还有各色糕点,我都装进食盒了,你现在要不要吃一些?”

    阿九觉的快要到正午了,在向家也没用饭,便想起来在他们离开洛阳前雨轻派怜画送来的好几大食盒,里面装着许多好吃的,此刻正好拿出来垫肚子。

    郗遐摇了摇头,笑道:“雨轻真把我当成彦胄兄了,我对饮食可没有那么挑剔,再者说可以去山家打个秋风,他那里自然有山珍海味。”

    阿九玩笑道:“那不如把这些糕点都送给山家小郎君,就当作登门拜访的礼物了。”

    郗遐脸色一沉,开口道:“阿九,我这人还没那么大方,有些东西是绝不会与别人分享的。”

    阿九点头,心道:雨轻小娘子身边总有那么几个人,他们每个人都是那么难对付,恐怕季钰小郎君以后会更伤脑筋的。

    相较刚抵达怀县的郗遐目睹突发事件后的心绪纷乱,在鲁郡公府上一战成名的雨轻倒是春风得意,在裴家各房长辈得知此事后,确实又对她说教了一番,裴术更是严厉斥责了她,不过并未体罚她,还减免了她半个月的抄书课业。

    裴绰则把雨轻单独叫到书房,不再谈及鲁郡公府上所发生的事,而是讲到雨轻之前想要学骑马的事情上来,告诉她改日可以自己去挑选一匹小马。

    雨轻甚是欣喜,钻入爷爷怀中,像个撒娇的孩子一般,说了许多对骑马的憧憬,自己有一日也可以驰骋畋猎,这是她最为向往的领域。

    其实经过此事,雨轻已经赢得了裴家各房的尊重和认可,她的勇敢和才华在名士们面前得到充分的展现,各房长辈们嘴上虽然没有什么好话,但是在心里已经接纳了她,能够允许雨轻学习骑马,已经算是对她的一种奖励了。

    裴绰特意让裴肃带着雨轻去城郊挑选马匹,那日雨轻还牵着小白一起出了城,裴肃在旁给雨轻讲解着如何挑选马匹,雨轻只是点头,并未认真听,而是望着眼前的这些小马,以白色、红色和黑色为主。

    裴肃直接牵过来一匹比较温顺的小马,认为它比较好驾驭,更适合雨轻这种初学者来骑,不过雨轻对这匹像绵羊似的小白马没有太多好感,或者可以说没有眼缘,摇了摇头就自去挑选别的马匹。

    在这些马匹里,有一匹小黑马明显不太合群,它自己低首吃着草,也不理睬身边的两匹小红马,在小白跑过去后,那两匹小红马便怯懦的退到一边去了。

    当小白挨近这匹低调的小黑马,它却完全没有后退,反而引颈嘶鸣,然后很是高傲的看着小白。小白顿时来了兴致,与它凑在一起,进行着属于它们的交流。

    雨轻伸手打了个响指,笑道:“二堂兄,我就要这匹小黑马了。”

    裴肃皱眉说道:“这匹小马看起来脾气古怪,估计很难驯服的。”

    “二堂兄,小白可是来自西域的神犬,这匹小黑马能够与小白合得来,足见它的不凡。”

    雨轻淡淡一笑,望向那匹黑马,心道:这匹黑马通身如黑色绸缎一般,马蹄却是洁白似雪,古时有一种骏马叫作‘踏云乌骓’,或许它就是这种骏马,不过还需要找个擅于养马的人,不然好马也会被养废了。

    裴肃笑了笑,说道:“既然你选择了它,就给它取个名字吧。”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如就叫它迅雷,希望它奔跑犹如迅雷一般。”

    雨轻微微一笑,袍袖随风飘动,口中喃喃道:“他日去往西羌的道路上,还需要迅雷能够做到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将来的征程势必更加坎坷,不容许有丝毫的退缩。”

    生活在这个动荡的晋朝,不要轻易被短暂的安逸蒙蔽了双目,洛阳城内从来不缺少明枪暗箭,贾南风在诛杀杨骏时已经掀了一次桌子,朝堂之上各方势力集团对皇权的忠心正日渐动摇,太子遇袭之事的发生,说明有人快要按耐不住了。

    不管是哪一方势力在谋划刺杀太子,都是在触碰司马衷的底线,虽然他的面上没有表现出愤怒,但是他接下来绝对会在朝堂之上有些大动作,断然不会像上次对待泰山羊氏一族那样宽厚仁慈。

    辛桐被罚服劳役就算是个警告,不过辛氏一族因为辛冉在益州叛乱,已然失去了皇上的信任,辛氏子弟多半很难再出仕了。

第三百四十四节 战争的背后(一)

    想来司马衷已经把矛头对准朝廷中枢的几大士族,或许他早就想削弱这些门阀士族的势力,太子遇袭正是最好的契机,打压他们也变得顺理成章。

    益州的战场已近尾声,雨轻昨日就收到了陶侃的书信,信上讲述了攻破剑阁的经过,原来是钟会有先见之明,早在昔年伐蜀之时就命人在剑阁秘密修了一条暗道,钟雅作为颍川钟氏子弟,自是深谙此事,直接带着一支军队进入密道,裴宪才率军强势攻破剑阁。

    剑阁是古蜀道上最险要的关隘,李白所写《蜀道难》中言道‘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它是南北锁钥,蜀北之屏障,两川之咽喉,想要正面攻破此关隘根本是不可能的。

    当年钟会率领十万大军走金牛道攻蜀,兵锋直指广元,在攻破阳安关口后大军长驱直入,姜维见势只得放弃沓中和阴平,命蜀汉军队死守剑阁,之后钟会的大军久攻不下,与姜维在剑阁展开了长时间的对峙。

    钟会可以算是三国后期的杰出英才,有小张良之称,即便是威风凛凛的他都无法突破剑阁的防线,面对这天下雄关只剩无奈。

    幸而邓艾偷渡阴平,开辟出一条全新的道路,阴平古道,这条道路全是深山老林,邓艾勇气可嘉,在没有后勤保障的情况下,自己率领一支军队偷渡,也许在钟会看来,这完全就是弄险,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与送死无异。

    最后邓艾以赌命的方式换来钟会攻下剑阁的机会,邓艾偷渡阴平成功后,便突袭了绵竹,迫使蜀军返回增援成都,钟会大军才得以进入涪县,逼向成都,最后灭蜀。

    这场战役再次证明剑阁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没人能够正面攻破剑阁,邓艾采取的是先灭蜀汉,剑阁自破,最坚固的堡垒常常都是最先从内部攻破的,剑阁也不例外。

    也许正是由于钟会深刻体会过攻打剑阁的艰难,所以在那时才让人秘密的修了一条暗道,进入西川也就多了一条道路。

    没想到钟氏子弟再次踏足蜀地,这条暗道正好帮助他们迅速攻破剑阁,在陶侃他们走进这条暗道时,还看到了一块石头上刻着两行字,‘早植晚登,君子德也;冒霜吐颖,象劲直也’,最后署名处刻有蜀王二字。

    此句出自钟会所写的《菊花赋》,小赋中言道菊非寻常之品,必是异于众者,正是钟会意气风发时所作,蜀王也许就是他想要得到的那个位置。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生过不臣之心。

    钟雅之前在雨轻面前谈及过一些往事,就像昔年钟会曾与荀勖种植蒲萄于堂前,还作了两篇赋,在钟会遇害之后,庭院中的那株葡萄藤也随之枯萎,无人再去打理它,人走茶凉,莫过于此。

    荀家与钟家的关系也渐渐变得疏远,荀家为了避嫌,还传出潜画太傅的趣闻,其实那把宝剑正是水中花,乃荀勖赠与堂舅钟会的生辰礼物,却演变成二人关系不好,暗中抢夺这把宝剑的一段笑谈。

    当雨轻合上这封书信后,静坐在室内,良久不语。她能够感受到钟雅走进那条密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虽然那里不再有钟会的身影,但是在石头上刻下的字迹却透露着无尽的伤感,好似在为钟氏子弟鸣不平。

    钟会曾言‘我自淮南以来,画无遗策,四海所共知也。我欲持此安归乎?’他也深知自己功高名盛,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难免鸟尽弓藏。更何况司马昭身边还有贾充这样的新贵,他这个昔日的心腹早已被司马昭视为最大的隐患。

    司马昭想要借用伐蜀这场战役在政治上进一步积累篡位资本,而钟会也是抱有同样的想法,积累自己的资本,或许只是想要当个蜀王,并非想要借此谋反。

    钟会以谋逆罪被杀,这件历史疑案已经无法追查清楚,不过在钟雅的心里,应该明白了一些东西。也许待他返回洛阳之时,已经不再是昨日的那个钟雅了。

    雨轻平复心情后,又拿起第二封书信,却是文澈写给她的,在她正要打开看时,却被顺风打断了,她跑过来开始说寻找善于养马的人的事情,雨轻便把那封信先放回桌上,听她讲着喂养马匹的要领,因为曾经她的师父有位朋友就很会养马。

    而在另一处,有位老者正坐于圈椅上,把手中的信递给身旁的少年,幽幽说道:“李氏一族只剩下李雄了,还有他的姑父李含。”

    那少年大致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淡淡笑道:“爷爷,审郃此举与祖上审荣如出一辙,只不过他早年受过爷爷的恩惠,自然要做出回报,当然裴都督定会在奏表上言明他的功劳,调他回京任职也未为不可。”

    审荣乃东汉末年袁尚(袁绍子)部将审配之侄,在昔年曹操攻打邺城时,由他守东门,他却于夜间开门放入曹军,致使邺城陷落。

    这次审郃趁夜大开城门放入陶侃的军队,并且派心腹将领砍杀了辛冉,可谓是大功一件。

    “魏郡审氏在邺城还是有些根基的,当年审配效力于冀州牧韩馥,可惜不得志,故而转投袁绍,在其麾下被视为心腹,任治中别驾,并统领幕府,最后审配面北而死,确是一代忠士,袁家的死臣.......”

    老者慢慢说道:“审配年少就有忠烈慷慨的名声,还被称为有不可犯之节,自然极度鄙视辛毗之流,杀辛评全家也不足为奇。审郃性情耿直豁达,与祖上审荣不同,是我向魏郡太守举荐了他,他在太守府任掾吏不过两年,就被我派往了梁州,以便帮我盯视着赵王司马伦身边的孙秀,后来得知孙秀与辛冉来往甚密,审郃便主动向辛冉示好,从而获得他的信任,成为他的幕宾。”

    少年淡笑道:“爷爷,审郃潜伏在辛冉身边数年,因为审荣和辛毗都算是主动弃袁投曹的人,审郃又是审荣之后,所以辛冉对审郃才没有多少戒心,在审郃之前的来信中,可以清楚的明白辛冉此番鼓动益州刺史赵琚叛乱的真实目的,若是叛乱成功,赵琚的刺史位置必会被辛冉取而代之,我想这也是赵王最为期待的结果。”

第三百四十五节 战争的背后(二)

    “辛冉与孙秀都是奸人之雄,也是赵王比较信任的人,他们的计划应该就是辛冉率先夺取益州然后北伐,赵王自然会里应外合拿下洛阳,或许太子遇袭之事也是他们早已谋划好的,可惜事与愿违,至于其他几位王爷是否参与了此事,还要等司隶校尉许奇调查之后才能够知晓。”

    老者喟叹道:“幸而此番能够顺利平叛益州,不然朝廷动荡之下,不知又会有多少无辜大臣枉送性命。”

    “赵王这盘棋输了,不过皇上才刚开始与人对弈,就是不知对手是哪一位了。”

    老者望着少年俊朗的面孔,跟当年的自己很像,领悟力很强,而且行事更加有魄力,他不由得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问道:“公安,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名垂千史的图书馆准备何时开工建造啊?”

    “爷爷,这都是雨轻的鬼主意。”

    张舆苦笑道:“昨日我和她一块去卢府借阅书籍,她便当着子谅兄的面提议建造一个大型图书馆,可以设立多个图书楼,能够包罗万象,方便大家进行文化交流,各家互补,也能更好的提升自己,并且号召各地名士前来捐书,她还准备组建一支抄书小队,专门负责誊抄珍贵书籍,抄录完毕后就归还给他们,图书馆内可以放置副本......”

    “纸质书比竹简节省空间,这样一来馆内就可以收藏更多的书籍,不过要挑选那种纸质粗厚、耐久防蛀的黄麻纸才行,雨轻说她已经把这个想法告知了孔晟、郑廉和管裕,他们都答应了她,到时候会从自己家里拿出来珍贵藏书,以供那些人誊抄,为了表彰他们的捐书行为,她还要在图书馆门前立碑,刻上他们的家族姓氏。”

    “她的想法总是这么新颖。”张华捋须呵呵一笑道。

    张舆继续说道:“雨轻对立碑表彰这件事考虑的很周详,按照各家捐多捐少进行排名,捐的最多的家族自然是写在第一位了,而且还会授予他们家族图书馆的命名权,根据各个图书楼内收藏书籍的情况,也可以选出捐书最多的家族,那么这座图书楼的命名权就归他们家族了。”

    “命名权?”张华眯眼笑道:“真是有趣,她还真会想办法。”

    “子谅兄说她这是在利诱,变着法子让大家多多捐书,以便丰富她这个图书馆。”

    张舆摇头笑道:“读书这样的事也能被她弄出这些新花样,我真是佩服她,难怪在鲁郡公府上她能够与那些名士唇枪舌战。”

    张华淡笑道:“雨轻在鲁郡公府上一战成名,洛阳城内早已传开了,名士们估计都要去裴府求教了。”

    张舆微微一笑,走至桌前铺开一张左伯纸,刚拿起毛笔,忽然想起一事,便说道:“爷爷,前任怀县令向真落马而亡,河内太守华荟正着人调查此事。”

    张华今早就从司州别驾刘暾那里听说了此事,不过他跟怀县向氏没有太多来往,倒是嵇绍听后有些痛惜,他们都是竹林友人之后,不过如今他们应该很少再欢聚了。

    向真突然死亡的消息也已经传到陆玩那里,他听后略感震惊,坠马而死,在畋猎场上遇到这样的意外也属正常,只是怀县季氏的事情还未查清楚,向真作为重要的知情人却死了,郗遐还被司州别驾刘暾派往了河内郡,这样看来,季氏的事情还真的不简单。

    在凉亭内,陆玩思考着河内郡的一些事情,手里拈着的棋子久久未落,王润笑问道:“士瑶兄,怎么今日这般犹豫不决?”

    陆玩这才落下一子,淡淡说道:“玄静兄,你与怀县向氏子弟有来往吗?”

    在陆玩刚来洛阳时,最先认识的朋友就是卫玠,也常陪着卫玠一起出城来看望京陵公王浑,自然也就结识了王润,虽然太原王济(王武子)对江东士族冷嘲热讽,但是这并不影响陆玩与王润的私交。

    王润虽然有富贵闲人之称,但他却是王浑最钟爱的曾孙,众多儿孙里,属王润最为聪颖,姿容俊美,不过很爱捉弄人,相较郗遐,他的不羁中还透着高贵,不会结交商贾或低等士族为朋友,更不会跟郗遐那般舞刀弄枪,总体来说王润始终保持着高门贵公子的仪态。

    “向氏子弟有来过洛阳吗?”王润玩笑道:“听说郗遐去了怀县,还没结交到友人,就发生了命案,如此奔波辛劳,我都有些同情郗遐了。”

    陆玩喝了一口茶,说道:“玄静兄,郗遐此番被司州别驾派去怀县,有公事在身,哪里有闲工夫交友呢?”

    “依我看,郗遐准是去寻士伦兄(山瑁字)了,山氏祖宅就在怀县,他自然不会选择住驿站的,不要以为郗遐对衣食住行很随意,其实他是个很挑剔的人。”

    王润笑道:“在山氏年轻一辈的子弟中,也就只有士伦兄能够入得了郗遐的眼。不过道儒兄的择友标准可不是一般士族子弟能够达到的,因为他骨子里就有严重的洁癖,不管是山氏子弟还是向氏子弟,他应该都懒得去理睬,前几日来看望我的太爷爷,竟还问了我一些莫名奇怪的问题,我都不知如何作答,难怪别人都不敢亲近他。”

    “崔兄最近常常带着管兄在城中看宅子,看样子茂弘兄(王祷字)与管兄也很是要好。”陆玩开口道。

    “道儒兄跟北海管氏子弟一向交好,昔日北海名士管宁渊雅高尚,卓尔不凡,清声远播,他的后人自然也是才华出众,只是不能再于山林间做隐士了,因为管氏家族已经远离朝堂太久了,朝歌太守管适已经上了年纪,有了辞官隐退之心,若族中子弟再不出仕,恐怕家族就要日渐衰落了。”

    王润含笑着又拈起一颗黑子,瞥向陆玩,说道:“昔日嵇中散向往自然,不愿出仕,才致广陵绝响,有时候想要隐居不仕也要懂得顺应时势。”

    “玄静兄,崔兄那日不是特意前来探望京陵公的吗?难道他还向玄静兄请教了有关儒学的问题?”陆玩问道。

    王润摇了摇头,笑道:“哪里是求教儒学,而是在我面前谈及了平原华氏拒绝与韩家联姻之事,然后又在饮酒之时说了一些裴瓒(裴楷次子)的事情,还向我询问当年杨太傅(杨骏)为何会选中裴瓒做自己的女婿,像这样的家族联姻本来就是司空见惯的,道儒兄反而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了,真是怪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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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中镜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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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大计,只看今朝!晋中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中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中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