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节 友情之上(三)
陆玩嘴角噙着笑意,偏头示意南絮去倒茶,也许等她侃侃而谈后就会感觉口干舌燥的。
雨轻靠近卫玠,附耳低语几句,卫玠含笑点头,又道:“雨轻,你都快要赶上智多星吴用了。”
“吴用一味权谋,全身奸诈,我可不喜欢他那样的人物,《水浒传》里我比较欣赏花和尚鲁智深还有活阎罗阮小七,他们都是真性情之人,乃上上人物也。”
“对了,《水浒传》这个故事你只给我讲了一小部分,剩下的故事我恐怕都听不到了。”卫玠略感遗憾的说道。
雨轻笑道:“我会定期写信给宝儿的,后面的故事都会写在信里面,当然像《红楼梦》、《聊斋志异》之类的经典名著,以后通过书信写给你们看就好了。”
“这些书籍我见都没见过,你又是从哪里看来的?”卫玠笑问道。
陆玩摇了摇头,说道:“阿虎,她最善杜撰了,讲故事讲得天花乱坠,正经书却从来不愿多看。”
“士瑶哥哥,这些可是文学名著,日后请来说书先生,在茶馆里说书,保准每天不重样。”雨轻调皮的笑道。
“什么茶馆、剧院的,每日只会想这些,热衷于不入流的商贾之事,洛阳城内的世家女郎哪个如你这般任意胡为?”
“我若是男儿身,早就去从军了,再不济也到外地做个父母官,我也想建功立业,可惜苍天不给我这个机会。”
卫玠看见雨轻不依不饶的样子,不觉发笑,陆玩却步步走近她,质问道:“就凭你懂得那些浅显的玄学,能够定的几品呢?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想着进入军营,白白去送死吗?”
“士瑶哥哥,我自然是不如你的,你是名门之后,才华横溢,只可惜同我一样,也上不了战场,因为你也不懂武功,秀才学富五车,最喜欢讲大道理,可惜一旦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雨轻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走至桌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长吐出一口气,自语道:“贵公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爱自以为是。”
“士瑶兄,看来你也不是她的对手。”卫玠哂笑道。
陆玩却走到雨轻身边,伸手指了指那盘桑葚,轻咳一声,说道:“这个味道还不错。”
雨轻故意转过身去,不理睬他,这时惜书拿着一卷画走进亭内,递给雨轻。
“刚才陆先生已经告诉我了,牌匾上的字已经写好了,我要带回去找人做酒楼牌匾了。”
雨轻又含笑着对卫玠挥了挥手,然后走出亭子,径自去往陆机的书房了。
南絮不等陆玩吩咐,就直接端着那盘桑葚跟了过去,卫玠看出陆玩神色变得不安起来,只是呵呵一笑,凑过来说道:“士瑶兄,原来那盘桑葚是专门留给她吃的,上回的枇杷定然也是送给她了,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说完负手走开了。
陆玩暗自后悔方才说话的语气太重了,又不知道如何去讨女孩子开心,只得闷声走回自己的书房,却发现雨轻已然在他的书房里,把那幅《醉翁图》平铺在桌上,又拈起一颗桑葚,放入口中,酸甜可口,她满足的笑了笑。
当她回过头来,看到陆玩并未走近前,便歪头一笑:“难道士瑶哥哥是来给我道歉的?”
“我为何要道歉?”陆玩轻笑一声说道。
雨轻嘟起粉唇,不满道:“士瑶哥哥,本来我是想送画给你的,可是我现在不想送给你了。”
“雨轻,你方才在亭中那些话可是闺阁女子应该说的话?”
陆玩还是走了过来,声音温和的说道:“你的五叔对你这般严苛,我想他还是为了你好。”
“士瑶哥哥,我根本就没有生气。”雨轻嫣然一笑,眨着明眸,“因为我知道士瑶哥哥也是为了我好,你说过的话,我从来都是记在心里的。”
陆玩淡淡一笑,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画作,问道:“这画的是什么?是只猴子吗?”
“哪里是猴子,这幅画叫做《醉翁图》,我画的是一位老翁醉卧酒坛。”雨轻解释道。
“醉酒的老翁,画得还真是难看。”陆玩在旁笑道。
“士瑶哥哥上回送与我一幅《山路松声图》,而这幅画作就算是我的回礼了。”雨轻抬眸笑道。
“你的画作只能找地方收起来,若是拿出来让别人品鉴,那只会贻笑大方。”
雨轻不满的拈起一颗桑葚,趁着陆玩不注意,踮起脚尖将桑葚直接塞入他的口中,眯眼笑道:“我带来一罐枇杷膏,这可是我亲手熬制的,每日取一汤匙,拿温水冲泡,士瑶哥哥可要记得喝。”
“这算是独一无二的礼物吗?”陆玩淡笑问道。
雨轻摇了摇头,笑道:“士瑶哥哥,你送来这么多枇杷,我拿来自制枇杷膏送与你,这可是礼尚往来,至于那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恐怕要等到以后了,因为我还正在研制中,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呢。”
“多半又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陆玩笑了笑,伏案拿出一叠黄麻纸,雨轻便递上紫毫笔,微笑说道:“这竹制笔筒好生别致,是出自哪个名家之手,改日我也找他去做一个。”
“既然你送与我一罐枇杷膏,我就把这笔筒送给你好了,也算是礼尚往来了。”陆玩淡笑说道。
“好吧,以后我们就以物换物,这样谁也不吃亏。”雨轻伸手拿过那个笔筒,端详一阵,甚是开心。
“什么以物换物,你何时也变得这般唯利是图了?”
陆玩略微皱眉,凝视她片刻,看她一脸懵懂的样子,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心想:这样懵懵懂懂也好,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士瑶哥哥,太子遇袭的案子要从哪里查起呢?”雨轻说着又放下那只笔筒,开始帮他研磨。
陆玩淡淡说道:“当然是从那名刺客身上入手了,顾廷尉已经派人去查访制造梅花袖箭的工匠了。”
“哦,那么刺客的来历呢?”雨轻问道:“他是本地人吗?”
“这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那人脸部有一处刀疤,从痕迹上来看他过去应该受过刺配之刑,理应被发配服劳役的人却无端出现在洛阳,还真是有趣。”
第三百零二节 友情之上(四)
陆玩开始伏案写字,雨轻凑过来念道:“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朝为须臾.......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三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这正是酒仙刘伶所作的《酒德颂》,将贵介公子和缙绅处士的丑态刻画的入木三分,他所追求的那种无思无虑,其乐陶陶的生活也只有在醉梦中才能享受的到了。
“雨轻,上回我们走在山路上望见的那位隐士正是薛兼的叔父薛鸿,是丹阳郡的大儒,在前几年就住在河内怀县,想要打听季氏因何被剔出士族,可以托他帮忙打听一下。”
“士瑶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想打听季氏的事情?”雨轻挨近他,笑眼弯弯。
陆玩微微侧过脸去,笑道:“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听八卦了?”
“八卦?”雨轻不禁笑起来,说道:“士瑶哥哥也知道八卦了,是不是你也对花边新闻感兴趣?”
陆玩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于雨轻时不时蹦出的新颖词汇,他也不愿多问,总归是一些市井俗语。
“原来你们在这里,还讨论起易经八卦了?”
贺昙呵呵一笑,款步走来,纪友和项前跟着也走进来。
“贺兄,此八卦非彼八卦。”雨轻微微一笑,负手走至门口,回眸笑道:“我现在要去学书法了,你们可以继续谈玄论道了。”说完就缓步离去。
“士瑶兄,过几日我们准备去给卫兄饯行。”贺昙走了几步,沉声说道:“不知卫兄这一去,几时才会重返洛阳。”
陆玩凝眉沉思,对于卫玠而言,与吴郡顾氏联姻,但绝不会依附于顾家,河东卫氏虽受重创,但仍是北方望族,也许他根本无心在吴郡谋发展,将来会如何就要看他们卫氏子弟的能力了。
卫玠即将离开,他的那些好友都会到场为他饯行,其中当然包括郗遐和傅畅,虽然过去有一些打打闹闹,但他们彼此并未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今日郗遐去了傅畅府上,前一阵子因为他这个司州主簿刚刚上任,所以先大体认识了一下衙门各官吏,打了个照面后,他便三五日才去衙门一趟,其他的时间倒是还和往日一样,与好友把酒言欢。
傅畅与祖涣闲步走到水榭边,聊着太子遇袭之事,而郗遐则不时拿着石子扔向水中,池面泛起层层涟漪,惊扰了正在休憩中的白鹭。
“世道兄,王玄今早已经离开了洛阳,应该是回陈留去了。”祖涣笑道:“听说尚书左仆射王衍狠狠掌掴了王玄,并让他滚回陈留把那些圈占的土地退还给百姓,若是王玄再纵情声色,就要打断他的腿。”
“王衍这做派倒有些像辛桐了,王玄和辛鳌交情甚好,不过辛鳌刚被修理过一顿,自然不敢再轻易出来惹事了。”傅畅开口说道。
郗遐疾步走来,戏谑笑道:“原来道幼兄(祖涣字)是去王家看好戏了,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呢?”
“你这个司州主簿不好好待在衙门里办公,又开始过回以前放荡不羁的生活了,我看你的叔父也快要对你家法伺候了。”祖涣调侃道。
郗遐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问道:“道幼兄,令尊如今任给事黄门侍郎,还是由裴侍中和伯仁先生举荐的,你的二伯(祖纳)又为太子中庶子,而你的四叔(祖约)却只做个成皋县县令,不知他可有怨言啊?”
祖约虽然是祖逖的亲弟弟,但论人品和才能都与其兄判隔云壤,更时常混迹金谷园,自我感觉良好,不甘心屈居祖纳之下,更依附于石崇、潘岳之流,祖逖深知自己的胞弟性情浮躁,总喜欢投机取巧,也是常常规劝他,可惜他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予理睬。
“季钰兄,御史中丞(孟韬)正忙于查案,你怎么不去从旁协助呢?”祖涣哂笑道:“难道是此案太过棘手,你害怕了吗?”
“哈哈哈!”郗遐听后笑了起来,“道幼兄说的这话真有意思,有何可怕之处,至少那支梅花袖箭上没有毒,刺客没有使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从罪犯罚服劳役的地方慢慢找寻就是了,只要揪出花重金给那名刺客赎罪之人,幕后黑手也就浮出水面了。”
“季钰兄,你说的倒是容易,罚服劳役的罪犯多被押解到边远地方,像是幽州、岭南一带,如此偏远之地,短时间内想要查清楚也是很难做到的。”祖涣皱眉说道。
郗遐看向傅畅,笑问道:“玄菟太守高隐好像不日就要来到洛阳了,转任散骑常侍,渤海高氏和崔卢两家向来交好,此番能够得到这等清贵闲职,多半也是崔卢在暗中帮衬。”
“渤海高氏在渔阳和辽东均有分支,幽州地界的事情高氏或许知晓一些。”
傅畅肃然说道:“不过岭南一带还是需要派人去查探的,我想这次顾廷尉应该会借助荆州士族的力量,吴郡陆氏必然是要出面帮忙的。”
“有这些人参与此案,我为何还要再介入呢?”郗遐摊手,玩笑道:“世道兄,荀家和庾家已经议定了亲事,这两日也没看到道玄兄,他们的婚礼准备何时举办啊?”
“荀家打算明年开春就把婚事办了,如今应该已经开始筹备了。”傅畅微笑说道。
祖涣靠近郗遐,附耳低语道:“过几日就是庞敬的婚礼了,你可想去凑个热闹?”
“自然是要去的,有人说陈家女郎貌似东施,脾气暴躁,成亲当日说不定还要闹出笑话来。”
郗遐一脸坏笑道:“我都有些同情庞敬了,为了自己的仕途,竟要被迫迎娶一位丑夫人。”
“世道兄,到时我们一起去庞府吧。”祖涣笑道。
傅畅看着他们幸灾乐祸的样子,便说道:“那些只是谣传,即便真的貌陋,也不该如此嘲讽庞兄。”
“郑翰不就刚迎娶了始安公主,如今照样在洛阳城内恣意快活,庞敬不妨效仿一二。”郗遐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季钰兄,你这是要回衙门办公吗?”祖涣调侃道。
郗遐摇了摇头,笑道:“我还有个饭局,就不在傅府打秋风了。”
“什么饭局,不过就是郑翰拉着一帮狐朋狗友在府内花天酒地,辛府才安静几天,邻近的郑府就快要被郑翰掀了个底朝天,整日莺歌燕舞,季钰兄还真是老样子,只怕又要彻夜畅饮了。”
第三百零三节 恶作剧(一)
傅畅淡淡一笑,“郗遐从泰山返回洛阳后,有了些微的变化,你只是没有察觉到而已。”
祖涣笑道:“世道兄,他可曾对你和道玄兄吐露过心事?以前也许会有,但将来恐怕就不会了。”
清风吹过水面,荷叶徐徐浮动着,祖涣恣意一笑,许多事不必讲明,当然也无须太过介意。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随着年龄的增长纯粹的友谊也会逐渐变质,这是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家族,总要担负起这些责任,谁也挣不开。
即便是世家女郎,也要承受联姻中的诸多无奈,也许平凡的幸福对她们来说真的遥不可及。
此时有一辆牛车正缓缓朝郑府驶来,车内的少年撩起车帘,浅浅一笑,脸颊上泛起一对酒窝,原来她发现了熟人。
前面的牛车突然停了下来,阿九回头望过去,不禁笑道:“季钰小郎君,你看谁来了?”
郗遐掀帘朝后面一看,却见顺风正坐在车夫旁,挥手笑道:“今日真是巧遇,难道郗家小郎君也要去郑府吗?”
郗遐微微皱眉,再看少年已然撩起车帘,冲他笑了笑,“郗遐,我们算是同路了。”说完便跳下牛车,疾步走至他的牛车前。
“雨轻,你不在府里抄写四书五经,去郑府做什么?”郗遐疑道。
雨轻直接坐上他的牛车,然后示意阿九继续驾车朝前行驶。
“郑府可聚集着一群纨绔子弟,饮酒作乐,身边尽是莺莺燕燕,更会服食五石散,赤身狂欢的场景可不是你能想象的,你断然不能去那里。”郗遐语气强硬,完全不容许她肆意胡为。
雨轻笑道:“我是去找郑卓的,之前在荥阳买了一块地,我打算——”
“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郗遐干脆的拒绝道。
“你们喝你们的酒,我和郑卓谈完事情就会离开的。”
“郑府可不是辛府,况且郑翰也没有辛歆那般忠厚老实,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哦,是这样吗?”雨轻莞尔一笑,“我之前给郑翰出过一个主意,说不定他还要好好感谢我呢。纵使他是一匹狼,也抵不过凶猛的雄狮吧。”
郗遐都被她气笑了,“你这打的什么比方?”
“狮子长得和神兽狻猊很相似。”雨轻又看向他,笑道:“不过我今日出府带上了小白,有它在,自然就不需要你的庇护了。”
“郑翰他们大概待在眠月楼,你就不必过去那里了,待会我让郑卓去偏厅找你就是了。”郗遐无奈的说道。
“嗯,我不会去那里败坏你们的兴致的。”雨轻抿唇一笑。
郗遐斜倚在一边,安静的看着她,心想:郑林只是个蠢笨的呆子,而郑卓却是不被重视的庶子,也只有郑翰心机深沉,此次来洛阳不知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也想要出仕了吗?
待来至郑府门前,郗遐先行下了牛车,又吩咐阿九跟着雨轻她们,然后郗遐便大步走进府内。雨轻牵着小白,顺风和阿九跟在她身后,从侧门进入郑府。
在眠月楼上,郑翰正与一众好友饮酒听琴,何虔、辛歆还有羊奋等友人均在场。
“少明兄(郑翰字),凤栖楼的姜柔自从在谷水亭诗会露过面后,就以养病为由拒不见客,看来她是伤心了,那个乐高并没有给她赎身,多半去邺城又找到新欢了。”
羊奋将怀中的娇美娘推开,斜睨着辛歆,笑问道:“越前(辛歆字),听说你已经把身边的侍妾卖的卖,送人的送人,随意打发走了,就剩下两个嘴笨的,那位汝南周家女郎还没进入你们辛家大门,你怎么就先害怕起来了?”
辛歆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在我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看处仲兄(王敦字)使的法子就很好,把侍妾都撵到菜园子里干活去了。”
何虔揽住美妾的纤腰,勾起她的下巴,轻佻的笑道:“我就舍不得这些美人辛苦务农,那个叫缃儿的女子姿容甚美,改日我去找处仲兄把她讨要过来,也当一回怜香惜玉好了。”
羊奋哈哈一笑,“琅琊王氏子弟各个相貌俊秀,我看那个缃儿就是主动投怀送抱,不偏不倚正好撞在处仲兄的身上,也许她早就看上了处仲兄,即便待在王家种菜地也是心甘情愿的。”
“季钰兄,你总算来了。”
郑翰望见郗遐缓步走上楼来,不禁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到了。”
“少明兄盛情相邀,我岂敢不来?”郗遐走过来,撩袍坐下,扫视一周,最后把视线落在郑卓身上,开口道:“少贤兄(郑卓字),有朋友来拜访你了。”
“朋友?”郑卓不解,身边的年轻女子刚要给他倒酒,他便摆手示意她退下,然后站起身,刚要走下楼去,就被坐在郑翰旁边的何虔叫住了。
“少贤,何不把你的朋友请上来与我们一起饮酒?”
郑卓苦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朋友,若是人家生的腼腆,怎么会愿意跟着我上楼来?”说完就疾步下楼去了。
羊奋瞥了一眼郗遐,冷笑道:“季钰,我正想去寻你,如今你就自己来了,上回我失足落水,你却立于岸上无动于衷,若说你不是故意为之,旁人自然也不信。”
“羊兄,夜里昏暗的很,你那小厮手里的灯笼偏巧又被风吹熄了,你当然辨不清前面的路,这才掉入池中的,我可是好心叫来了熟悉水性的家仆,羊兄怎么还误会了我的好意呢?”
郗遐喝了一口酒,淡笑说道:“可惜我不会水性,不然我肯定立刻跳入池中救你上来。”
羊奋低哼了一声,心道:郗遐这小子分明是在戏耍我,那晚定然是听到我在假山后说的那些话了,他自己有断袖之癖,还怕别人知道,待会试他一试,让他当众难堪。
而在偏厅外面的廊下,雨轻正负手踱着悠闲的步子,当望见郑卓快步走来,她微微一笑,略施了一礼,问道:“郑卓,我是不是打搅了你在眠月楼听琴?”
“雨轻,你怎么会来找我?”郑卓一脸诧然的看着她,又道:“你是和季钰兄一起来的吧,找我有事吗?”
“无事就不能来看望你了,看来你已经把我这个朋友抛到脑后了。”雨轻故作不满道。
第三百零四节 恶作剧(二)
小白靠近郑卓,围着他走了一圈,郑卓尴尬笑了笑,“雨轻,这就是你养的苍猊犬,真如猛兽一般。”
“待在偏厅实在太闷了,我看你家的园子修葺的很是大气,你带着我四处转一转好了。”
郑卓含笑点头,雨轻牵着小白,与他并肩朝池畔走去。
“郑卓,你前些天可去过左府了?”雨轻偏头问道。
郑卓微笑道:“嗯,那日我和四叔一起去的,左大人才华出众,他所写的《三都赋》我也是拜读过的。”
雨轻注视他良久,心道:左思长女惠芳姐姐(左芳字)今年已经开始议亲了,左思钟意于给事黄门侍郎潘岳之子潘粲,听人说潘粲也是容颜俊美的翩翩公子,文才风流,不过其父潘岳趋权冒势,依附贾谧,在赵王司马伦篡位后,他也被诛连三族,可见这门婚事未必是好的。
雨轻自小与左芳姊妹情深,知晓左芳乃温顺贤良的女子,自然想要帮她寻觅到一位最合适的士族子弟,性情好人品好才是最关键的。
左思之父左熹起于小吏,临淄左氏如今顶多算是个小士族,与顶级门阀士族联姻自然是不可能的,至于中等士族的嫡子,他们议亲也是需要权衡利益的。
所有父母嫁女儿都是想着往上攀一攀的,做了京官的左思,又加入金谷集团,那些低等士族也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荥阳郑氏就算是个不错的中上等士族,从始安公主下嫁给郑翰就可见郑氏家族的势力。
眼前的郑卓应该也要议亲了,不论是样貌人品,还是才学,他都是极佳的人选。虽为庶子,但是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雨轻,你在想什么?”郑卓轻声问道。
“郑卓,我的舅舅(左思)很善作曲,你可以带着柯亭笛去左府求教,说不定就能吹奏新曲子了。”雨轻笑道。
郑卓点头,觉得她说的有理,而雨轻却在想着让郑卓常去左府,左家与郑家增加来往,日后两家议亲也就变得容易许多。
“雨轻,你之前说想要派人在荥阳种柿子树,可是也要做柿饼吗?”郑卓偏头笑问道。
雨轻笑道:“柿子不仅可以做成柿饼,还可以做成柿子酱,当作调味品,也可以做柿子醋,当然也能油炸柿子饼,总之做法很多,都是可以尝试的。”
“这些听着倒是新鲜,需要我帮忙吗?”郑卓玩笑问道。
雨轻歪头一笑,说道:“如果你愿意做我的供货商,那就最好不过了。”
“原来你是想要我帮着你种植柿子树,难怪今日想起来找我了?”郑卓哂笑道。
雨轻望见从前面走来两位婀娜的年轻女子,便停下步子,笑问道:“郑卓,她们是你府上的婢女吗?”
郑卓摇摇头,笑道:“她们是越前兄(辛歆字)的侍妾,好像叫什么芙蓉。”
只见那两名女子含笑走来,微微福了福身子,左边的女子颔首道:“少贤小郎君,何家郎君请你带着友人去眠月楼。”
郑卓皱眉,喃喃道:“他们多半已经在楼上服散了,脱去衣袍更是常事,这样糜乱的场景怎好让她瞧见?”
“你快回眠月楼吧,我就不去那里了。”雨轻浅浅一笑,说道:“我自己去池畔亭间略坐坐,就该回去了。”
“也好,我让仆婢给你端去一些李子,这李子吃起来很甜的。”郑卓说着招手唤来几名婢女,吩咐几句后,就径自去往眠月楼了。
雨轻望见他已经走远了,便支开了一众仆婢,又让顺风带着阿九去了别处,然后她就与那两名年轻女子来到一处竹林间,仔细打量她们一番后,笑问道:“你们谁是阿芙,谁是阿蓉呢?”
“阿芙见过少主。”青裙女子颔首轻语道。
另一名黄裙女子也轻声道:“阿蓉见过少主。”
今日来郑府,与阿芙和阿蓉这般不期而遇,倒是雨轻没有料想到的。
“近日你们可有打探出什么消息?”雨轻直接问道。
阿芙是姐姐,沉思片刻,回道:“辛桐昨日收到一封书信,不知是从哪里送来的,昨夜辛桐把辛鳌和辛歆都叫到了书房,他们密谈了好久,辛歆回来后脸色就不大好看。”
雨轻微微点头,说道:“你们作为辛歆的侍妾,平日里争风吃醋也要把握好度,若是耍手段害死别的侍妾,就有些过了,辛歆留下你们俩,是觉得你们老实本分,若是日后查出阿琳死于你们之手,恐怕不会轻易饶过你们。”
“少主,那个阿琳不仅气焰嚣张,而且还伺机去我们的房间翻找过东西,我和姐姐才不得已设计除掉她。”阿蓉颔首禀道。
“阿琳是落水而亡,辛歆又是个念旧之人,我想你们还是花些钱在水边祭拜她一下。”
雨轻负手说道:“辛歆的未婚妻来自汝南周氏,以后你们最好穿着朴素,不要太过争强好胜,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这样别人才会对你们放松警惕,方能长久的待在辛府,我不希望你们出事,我要确保每一位线人的安全,你们可都明白?”
“少主,古掌柜已经同我们说过了,我们姐妹一定不辱使命。”阿芙和阿蓉齐声回道。
雨轻淡淡一笑,春风吹动竹叶,满眼翠色,让人心旷神怡。
“少主,何虔和蔡攸哲都在眠月楼,连程熙也来了洛阳。”阿芙说道。
“程熙来自东郡东阿程氏,程书去了济阴郡,而程熙多半是来洛阳谋职的。”
雨轻牵着小白,对她们笑道:“你们还是快些回眠月楼吧,以免别人起疑。”
阿芙和阿蓉含笑点头,转身疾步离开。
清风吹动着宽大的袍袖,雨轻慢悠悠的走出竹林,却看到了一名穿着墨绿锦袍的年轻男子,他正与一名小厮说着什么,当望见小白时,他不禁愣住,疑道:“难道这是苍猊犬吗?”
“它叫小白。”雨轻负手走到他身前,抬眸笑问:“你是程文若(程熙字),对不对?”
“你是何人?”程熙问道。
雨轻笑而不答,只是朝眠月楼的方向走去,程熙是今日刚到的洛阳,方才只是交待随行小厮去牛车上搬东西,这些礼物都是带给郑家人的。
程熙现在也正准备去眠月楼,所以和雨轻是同一个方向,二人一前一后,也许是程熙觉得雨轻走得太慢了,竟直接超过了她,大步走到她前面去了。
第三百零五节 恶作剧(三)
“程文若,你走这么急,难道也想要去服散吗?”雨轻玩笑道。
程熙这才停下步子,回头嗔道:“你这个小不点,真是无礼。”
“你好像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岁,我若是小不点,你就是中不溜了。”雨轻调侃道。
“你到底是哪家的子弟,少明兄的朋友我大都见到过,可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小不点。”
程熙剑眉微蹙,沉声道:“大概你是跟着你的兄长一起过来的,眠月楼可不是你可以随意玩耍的地方。”
“何虔正是我的兄长,刚才在府门外有位女郎托我带一封信给兄长,你可以帮我转交给他吗?”雨轻疾步走过来,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何虔?”
程熙诧然,心想或许是哪家的女郎暗恋何虔,毕竟何虔容貌俊美,写信表露心意也未可知。
此时也懒得再与她理论,从她手中接过那封信,加快脚步径自走上眠月楼。
雨轻对即将发生的场景很是好奇,无奈不能亲眼目睹,只好带着小白先行离开了。
在眠月楼内,羊奋和郑林已然脱去了外袍,赤着上身,搂着几名舞姬在中间转圈,不时仰面大笑起来,而郑翰也是半敞着衣袍,斜倚着靠枕,一名美妾正给他捶着双腿。
坐在一旁的郑卓还算清醒,辛歆却被山颇连灌了好几杯,眼神飘忽迷离的靠在阿芙身上,阿蓉正帮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郗遐身侧也跪坐着两名舞姬,不时为他斟酒,羊奋突然双手趴到他的桌上,指着左边的舞姬,笑道:“你在他面前把衣裳一件一件脱下来,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心痒难耐?”
“羊奋,你当真是醉了。”
郗遐饮尽杯中酒,戏谑笑道:“不如让她帮你宽衣解带,或许我会更感兴趣一些?”说着伸手捏住羊奋的下巴,贴耳低语:“今夜你陪我如何?”
羊奋挣开他的手,神情恍惚说道:“郗遐,少拿我寻开心,我可不是那个毓童。”说完刚要起身,就望到站立在楼梯口的程熙,不禁又哈哈笑起来。
程熙看到这一幕,只是冷冷一笑,而郗遐微微侧身,发现是他,顿觉有趣。
“少明兄,这里还真是热闹。”
程熙根本不去看羊奋,而是绕过他,直接走了进去,当视线落到郑翰身上,他微笑说道:“少明兄,你现在的样子很淡定,看来这次服用的五石散比较少。”
“程文若!”羊奋像是找到了新玩具一般,眼神迷离的笑道:“你来的正好,可以陪着郗遐一起饮酒了,他正寂寞难耐呢。”
羊奋直接就要扑到他身上,不想程熙用力抓住他的右臂,然后顺势一推,羊奋就被重重的摔倒在地,还撞翻了一桌子的酒杯碗碟。
“程熙,我看你是不想在洛阳混了,竟敢如此狂妄?”
侍妾将羊奋扶了起来,羊奋大喝道:“程书都不敢这般待我,你这个庶——”
“羊兄,你在这里大吼大叫的,看样子真是醉得不轻。”
郗遐呵呵一笑,说道:“难道你想跟彭祖兄(羊聃字)一样,被人狠狠修理一顿吗?东阿程氏也是东郡望族,况且程熙已经过继给二房,算是嫡子,岂容你在此消遣他?”
“季钰,少在这里当好人,你的花花肠子比谁都多。”
羊奋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说道:“你与在座的人都不一样,因为你有龙阳之好,专养男宠,与崔意倒是一对,或许你们俩早就——”
话未讲完,一块糕饼就丢进了他的口中,郗遐疾步走到他身前,搂住他的脖子,玩笑道:“不是说好的,今夜你会陪着我不醉不归吗?”说完就将羊奋推到另一名美妾怀里,然后轻笑道:“少明兄,你相信他所说的吗?”
郑翰脸上的笑容有些邪魅,喝了一口酒,然后看了一眼程熙,问道:“你刚到洛阳,怎么就跑来我这里了?”
“少明兄,我从东阿带来一些土特产,已经让小厮搬进府里了。”程熙淡笑说道。
郑翰点点头,又看向何虔,笑道:“待会你拿些东阿阿胶回去吧,就当是给你新纳的小妾的礼物。”
“何兄,你的弟弟让我转交给你一封信。”程熙说着就走过去把那封信递给何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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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
何虔微怔,接过那封信,拆开一看,立时怒发冲冠,狠狠拍在桌上,斥道:“他是我哪一门子的弟弟,程熙,这封信到底是谁交给你的?”
“何兄何必动怒,是个年纪尚小的白袍少年托我转交给你的,不过就是哪家的女郎写的表白信,即便你不喜欢人家,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啊?”
程熙觉得何虔太过矫情了,自己可是好心带信给他,他竟摆脸色给自己瞧。
郑翰拿起那书信,轻笑一声,不禁念道:“南阳何进,出身屠户,其妹被选入宫,发迹外戚,拥立皇子辩登基,独揽辅政大权,最后却被阉党所害,皆因智不足而权有余,其孙被称为傅粉何郎,少而富贵,为求房中乐,改良五石散,痴人盼长生,反枉送性命.......”
“何晏作为发明五石散的鼻祖,极度淫靡,败坏风气,流传至今,误人子弟,祸国殃民,本就该任人唾弃,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恨。其后人何虔忿狷易怒,无甚才能,荒淫无耻,不仅不能为东海王分忧,反为其添乱,实乃伪名流也。”
“哈哈哈!”郑林听后大笑起来,指着程熙,笑道:“你这差使办的不错!”
何虔怒而起身,走至窗前,朝下面望去,除了来往的仆婢,再无他人,他冷哼一声,自语道:“一定是那个臭小子,这般戏耍我,哪一日我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兄,是哪个臭小子啊?”郑翰随手把信丢到一边,然后倚着靠枕,眯眼笑问道。
“准是在卞家夜宴上的那小子。”何虔咬牙切齿的说道,抬脚就把身边那名美妾踹倒在地。
这时,两名小厮各自提着一只水桶,速速上楼来,看到何虔正对着地上的女子发怒,连踢带踹的,甚至还掀翻了桌子。
阿九就站在那两人身后,伸手推了推他们,他们二人会意,当即就提着水桶朝何虔泼去,顺带着郑翰也被浇了一头。
“你们好大的胆子,真是找死!”
一桶凉水泼到何虔身上,他快要睁不开眼,厉声斥道:“狗东西,你们的主子是谁,看我不命人打死他!”
第三百零六节 恶作剧(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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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虔,你要打死谁?”郑卓肃然起身,问道。
郑翰摆手示意身边的侍妾退下去,然后拿着手帕擦拭了一下面颊,冷笑道:“他们俩是我的随行小厮,你这是要当着我的面打杀他们吗?”
那两名小厮慌忙跪地,央求道:“少明郎君,不知是哪家的侍妾跑来说,眠月楼出事了,说何家郎君发散不畅,急火攻心,我们这才提着两桶水匆匆赶来这里的,平时出现这种情况可都是这么做的。”
“看来是有人故意在我府上滋事。”郑翰瞥向郑卓,问道:“你那个朋友现在何处?”
“她早就离开了,此事肯定与她无关。”郑卓强自镇定的回道。
“郑卓,你也敢在我面前扯谎了。”郑翰寒声问道。
郗遐站起身,拊掌笑道:“少明兄,不过就是恶作剧而已,何必太过当真呢?”
“季钰,她年纪尚小,我自然不会真的与她计较,不过她无故扰了我们的兴致,请她上楼来解释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
郑翰脸色略沉,摆手示意歌姬舞娘全部退下去,又命小厮把羊奋和辛歆等醉的不省人事的友人一并搀扶下去,郑卓也悄悄的离开了。
没过多久,雨轻就跟着管事走上楼来,原来在雨轻准备离开郑府时,就被这位管事拦了下来,她也不感觉奇怪,毕竟这里是郑翰的府邸。
虽然这里一片狼藉,但雨轻全然不在意,只是负手踱着步子,当瞥见蔡攸哲也坐在这里,她便上前笑问:“庞兄怎么没来呢?”
蔡攸哲刚想要答话,就听见何晏一声厉斥,“这封信可是你写的?”
雨轻装作不知,还凑过去瞧了瞧那封书信,戏谑笑道:“这是什么信,难道是别人写给你的情书?”
“放肆!”何虔瞪视着程熙,问道:“你方才遇到的可是他?”
程熙并未回答,因为此时的郗遐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笑道:“程兄,你可要看仔细些,莫要认错了。”
“这封信确实是我交给程文若的,不过并不是我写的。”雨轻淡笑说道:“何兄,你若是不信,可以取来纸笔,我当场写给你看就是了。”
“真是狡辩,你自然可以找人代笔。”何虔冷声道。
“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看看你们一个个不清醒的模样,真是有失体统!”
一声厉斥,却见一位老者姗姗赶来,郑翰慌忙站起身,整了整衣冠,含笑说道:“大伯,我只是请好友来此饮酒。”
“哼,要不是少贤告诉我,你们就打算这样没日没夜的玩闹下去,弄得这里乱七八糟的,成何体统?”
郑渊的目光扫过他们,肃然说道:“真是不成器,只知道花天酒地,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赶快各自回府去。”
何虔也不好再为难雨轻,只得和蔡攸哲他们速速走下楼,心里却暗自骂道:真是扫兴,突然来了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子,下次再也不来郑府聚会了,还不如待在自己府里逍遥快活。
而郗遐和雨轻也走出了郑府,跟在他们身后的程熙明显有些生气,感觉自己被骗了,想要上前质问雨轻,无奈郗遐双手按在他的肩上,笑道:“程兄,不如到我家里坐坐,晚上我设宴给你压压惊。”
程熙勉强笑了笑,又问:“她到底是何人?”
“雨轻,你怎么还没回去?”
从对面驶来一辆牛车,车内之人掀帘问道:“难道你去了郑府?”
“看来不需要我送你了。”
郗遐无奈的摊开手,笑道:“雨轻,过两日我再去裴府看你好了。”说完就和程熙坐上牛车,阿九驾车,两辆牛车很快驶远。
雨轻示意顺风她们带着小白先回府去,然后她就坐上任远的牛车,一脸开心的说着在眠月楼发生的这场闹剧。
“你还笑得出来,郗遐自己去那里鬼混就好了,还带着你同去,真是荒唐。”
任远摇摇头,又仔细看了看她,好像在担心她是否受了伤。
“阿远哥哥,我怎么会有事呢?”
雨轻笑容天真,说道:“其实那封书信是让阿九代写的,没想到他写的字还不错,当然提着水桶跑上楼去的小厮也是上了阿九的当,恐怕此时的郑翰正在狠狠教训那两名小厮,因为他的身上也被浇湿了,那场景肯定特别有趣,如果能够亲眼目睹就好了。”
“雨轻,郑翰可是不简单的,你不要以为他只是个沾花惹草的纨绔子弟,我想他这次来洛阳应该不是为了出仕。”
任远温和的笑道:“不过程熙多半想要在洛阳谋职,显然依靠郑家是不可能的了,毕竟程书才是郑沐的亲外甥。”
“阿远哥哥,你说何虔为何也要来洛阳呢?他不是东海王的幕僚吗?”雨轻疑惑的问道。
“也许是来洛阳打探什么消息的,东海王早些年也是留在京城为官的,还参与了诛杀杨骏,曾任奉车都尉,不过是近两年才返回封地的,他与赵王关系很好,何虔此番来洛阳肯定是要去拜见赵王的。”
雨轻点点头,说道:“或许他也是来凑热闹的,太子遇袭之事还正在调查中,不知东海王是喜是忧呢?”
任远含笑看着她,问道:“王爷的喜怒哀乐与你有关吗?”
“阿远哥哥,你出府是去见朋友的吗?”雨轻眨着明眸,笑问道。
“乌桓单于派使者前来洛阳,慕容昴也跟来了,我和宏固兄(杜綝字)在铜驼街看到了慕容昴,他好像去了凤栖楼。”
“看样子他还不如李雄呢,来到洛阳就是为了风流快活的。”雨轻噘嘴说道。
任远淡笑说道:“昔年慕容昴的祖上曾协助魏朝太尉(司马懿)征讨辽东太守公孙渊,受封率义王,如今慕容昴的叔叔为鲜卑单于,带领部落族人迁居辽东北部,已经接受汉化了。”
“率义王不过就是一个空头爵位而已,还不如李雄的爷爷(李慕)任东羌猎将有实权。”
任远笑道:“慕容氏子弟大都长相俊美,他一到洛阳,就吸引了不少商贾人家女儿的目光,看来他魅力十足。”
“那他岂不是跟刘绥一样了?”雨轻笑眼弯弯,说道:“不过他自然不能与士族子弟相提并论了。”
第三百零七节 故交新知 傲啸剑阁(一)
“你不是准备过两天就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了,到时我送你过去好了,顺便看望一下住在隔壁的陈大娘。”
任远唇角漾起暖暖的笑意,“听你说她和陶先生(陶侃)还是亲戚,还真是巧哪。”
“嗯,阿远哥哥可以在院子里作画,我也能在旁学习一二。”雨轻笑道:“对了,我找到那幅小鹿图了,虽然不知道那位小哥哥叫什么名字,但是每当我看到那幅画时,心里就感觉很温暖,希望有一日可以再见到他。”
“如果能再次与他相遇,你想要做什么呢?”任远淡然问道。
“可以请他吃饭,还可以带他去观看足球赛,当然我也可以把自己的画作送给他。”雨轻眼神清澈,很是憧憬有那么一天。
任远凝视着她,脸上的笑容很纯净,像一池幽幽的清泉,平静的水面里映照着一只美丽而快乐的小鹿。
雨轻早就住进了他的心里,蹲在院门口等候亲人的小女孩期待成空,那一刻女孩的眼里闪着泪花,瘦小而孤单的背影不禁让人心疼,他深深的记住了那一幕。
如今他已长大,愿做天使的翅膀一直守护她,不过他也清楚的知道,存有这样想法的人可不止他一人。
今日尚书卢皓和卢琛就来到了崔府,没想到渤海高瞻也在,正与崔毖在亭中对弈,而崔意则安静的坐于池边垂钓,身旁的月白锦袍少年却在把玩着一块天然蓝色琥珀。
“沧舒兄(管裕字),这琥珀玲珑剔透,奇丽异常,是从哪里得来的?”崔意偏头笑问道。
管裕笑道:“这是我在去朝歌的时候拾到的。”
“你怎么想着去朝歌了呢?”
崔意发现鱼线轻轻颤动了一下,顿觉欣喜,猛地抬起鱼竿,钓上来一条很小的鱼,管裕忍不住哂笑道:“道儒兄,这小鱼只有巴掌大,根本吃不得,我看还是将它放回水里吧。”
“小鱼也是鱼,总比什么也没钓上来强多了,上回张舆可是坐在池边足足有两个时辰,颗粒无收。”
崔意含笑着把那条小鱼丢回池水中,然后把钓鱼竿放到一边,擦拭双手后,又笑道:“刚才我们打赌,如果我钓上鱼来,你就送给我一件东西,现在也该兑现承诺了吧。”
管裕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才刚来到洛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你竟还想着从我身上抢东西,真是太无情了。”
“明日我陪着你买一处园子就是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崔意负手笑道:“既然我都愿意给你当向导了,你就把那块琥珀送给我吧。”
“道儒兄,平日里你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小玩意,怎么现在又变了?”
管裕抚摸着那个琥珀,甚是舍不得,崔意直接伸出右手,说道:“又不是白要你的东西,洛阳城内的大小园子很多,想要挑选一处安静雅致的还是要花费一些时间的,这段日子你就住在我家好了。”
管裕只好将那块琥珀递到崔意手上,无奈笑道:“园子可以选小一些的,价格要合理,最重要的是住在附近的人不可太低俗聒噪。”
“你的要求这么多,看来这园子需要慢慢挑选了。”崔意将那块琥珀收入袖中,然后负手踱着步子,问道:“孔兄还在北海吗?”
“嗯,他和郑廉常常登山玩水,暂时应该不会来洛阳了。”管裕笑了笑,“要不是我去朝歌看望伯父,他极力劝我来洛阳谋职,我也是不想来的。”
管裕的伯父管适如今任朝歌太守,有些年纪了,已经有退而致仕之心,但是北海朱虚管氏子弟还未有真正能挑起大梁之人,族中子弟中唯有管裕才华出众,又交友广泛,便苦口婆心的劝导了他一番,希望他能够早日去洛阳谋发展。
“沧舒兄,改日我带你去拜见王司徒(王戎),在司徒府上做掾吏,也乐得清闲,不是吗?”崔意含笑说道。
“好像程熙也来了洛阳,他应该去找郑翰了。”管裕在旁说道。
崔意不以为然道:“郑翰连程书都没看在眼里,哪里还会有功夫理睬一个庶子的仕途?恐怕程熙得自己另谋出路了。”
管裕点点头,与崔意并肩往凉亭走去,亭中却只有卢琛和高瞻在对弈,而崔毖刚才被叔公崔随叫去前厅了。
“子谅,这一盘你输了。”高瞻抿了一口茶,呵呵笑道。
卢琛站起身,笑道:“子前兄(高瞻),你来了洛阳这么久,怎么不去金谷园呢?”
“我在洛阳认识的朋友不多,去了金谷园也没什么意思。”高瞻望见崔意和管裕走了过来,又笑问:“道儒,可有钓上鱼来?”
崔意点点头,说道:“只是一条可怜的小鱼,所以我就把它放生了。”
“垂钓可是需要耐心的,枯坐上一天毫无收获也是常有的事。”高瞻淡笑说道。
“看来我不适合垂钓,还是陆士瑶身边的书童南絮比较厉害,竟会在水里插鱼。”崔意轻笑问道:“子谅兄,幽州那边可有查出那名刺客的身份来历?”
卢琛摇摇头,笑道:“暂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应该还在派人四处查探,渤海高氏也在辽东一带秘密打探着,再过一些时日或许就能找到线索了。”
“我的叔父这两日就该到洛阳了,也许他会知晓一些。”高瞻开口道:“他与辽东太守、昌黎太守交情都不错,每年都有被派去那里服劳役的罪犯,若是刺客去过那里,想要查出他来也就不难了。”
“子前兄(高瞻字),我知道你为何不去金谷园。”崔意戏谑笑道:“因为你的哥哥(高珣)已经在那里出尽了风头,你自然不想再去凑热闹的。”
高瞻面露尴尬之色,其实高瞻和高珣兄弟二人性格截然不同,高珣喜欢事事争强好胜,最早来到洛阳就与陆机陆云比试书法,纵使失败当前仍然不愿意认输,因为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所以活得自然心累。
而高瞻就是淡泊名利之人,也可以说活得比较佛性,更加注重身边的亲人,就像为了自己的叔叔高隐能够回京任职而放下某些骄傲,拜见崔随和卢皓,向别人低头的事情高珣自然不会去做的。
崔意靠近卢琛,笑道:“待会陪我们一起去找子初兄吧,论画技,你和我都是不如他的,但是论赋诗,你可是比我们都强些的。”
第三百零八节 故交新知 傲啸剑阁(二)
“也好。”卢琛微笑说道:“反正任府挨着裴府和崔府,我可听说子初兄经常去裴府用饭,之前彦胄兄也住在裴府,看来裴府的人气很旺。”
“明日我去看望姑奶奶,顺便在裴府吃饭好了。”崔意淡笑道:“沧舒兄,菊下楼快要开业了,到时候我们去品尝一下限量版美食。”
管裕呵呵一笑,他已经从崔意口中得知雨轻正忙于做生意,什么酒楼、茶楼、剧院什么的,弄了一些新潮的东西,既然他准备在洛阳长住,自然要去照顾一下她的生意。
夜幕降临,惜书提着雁鱼灯匆匆返回雨轻的书房,怜画正在沏茶,雨轻伏案抄写着《小戴礼记》,当惜书双手递上书信,雨轻才放下毛笔,接过来拆开来看,原来是段正纯写给她的。
段正纯的手下在延津渡口截获一封密信,却是豫章太守和演写给成都王司马颖的,信上说雷焕事败,选择自尽,定是南阳太守张袆(张华之子)派人为之,自然也是张华授意的。此次未能扳倒张华,只能另外再找时机了。
据邺城线人来报,邺城令卢志已经派乐高去了河内,貌似在暗中调查河内太守华荟。
雨轻将那封信放到桌上,微微阖目,心想:和演是成都王司马颖的心腹,必然不会长久的待在豫章郡任太守,想要调回京城任职,就要找到合适的空缺,河内郡正是个理想的位置,若是能够成功搜集到河内太守的罪证,那么和演就有机会调任到河内郡。
“惜书,帮我研磨。”
雨轻将抄写的《小戴礼记》搁到一边,然后又拿出一叠左伯纸准备写信。
司马氏族就是来自河内郡温县,而山氏来自河内怀县,山氏起家全是依靠司马氏族的皇权,自然也是司马氏族最为信任的,山氏在河内的势力自然不容小觑,若是能够借助成都王司马颖之手搅动河内郡的局势,那么于自己是有利的。
雨轻在信上叮嘱段正纯加派线人去往河内郡,尽快恢复当地的联络点,伺机接近乐高,继续探听山氏一族的动静。
至于季氏一门的事情,有陆玩和崔意在暗中调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一些线索出来。
写完这封书信后,雨轻又开始写第二封信,这是写给文澈的,就在前几日她收到了文澈的飞鸽传书,信上讲述了汉中游泰之的事情,并且文澈将同吴尽赶往剑阁,准备潜入益州。
雨轻希望文澈他们离间李特兄弟之间的关系,从而瓦解他们的兵力,保住李雄的性命,日后可以扶持李雄为巴氐族人首领,让他成为自己阵营中的一股力量。
阴云密布,裴宪统领的军队已经距离剑阁十里下寨,在营寨外,钟雅和邓尚正在等候某人的到来。
曹魏时期尚书令裴潜的弟弟裴俊在蜀国担任光禄勋,其子裴越又任蜀国督军,在蜀汉经营多年,有些根基,门生故吏中有一位叫陈法,来自成都的小士族,裴宪修书一封,请他来剑阁。
“奉孝,汉中太守郄衡调来五千精锐,以作增援,还派遣兵曹从事前来协助平叛,不过却极力阻挠徐宁前来剑阁,不知道徐宁是怎么劝说自己姐夫的?”钟雅笑道。
邓尚微笑道:“徐俊义单骑奔赴剑阁,胆识过人,颇有阳平侯徐晃之风范。”
“先锋大将非徐俊义莫属了。”钟雅开口道:“前面那人应该就是陈法了。”
邓尚望过去,却见一位身材适中,肤色偏黑的男子姗姗而来,那人施礼说道:“在下成都陈法,字永乔,特来拜见裴都督。”
“陈先生,裴都督正在大帐中等候,知你甘冒风险抄崎岖小道赶来相见,故而略备薄酒,以表心意。”钟雅也施了一礼,淡笑道。
陈法含笑点头,跟着钟雅和邓尚进入军帐,裴宪忙起身相迎,笑道:“永乔兄,多年不见,你真是风采依旧啊。”
“景思兄,看来你还没忘记我的最爱。”陈法俯身嗅了嗅桌上的酒菜,开怀一笑。
“青梅煮酒,搭配炸鹌鹑,我早就命人备好了。”
裴宪携着他的手,一起落座,呵呵笑道:“永乔兄,蜀道崎岖,远来辛苦,待会我亲自为你斟酒。”
钟雅和邓尚也在旁作陪,聆听着他们的笑谈。原来成都陈氏子弟向来与河东裴氏交好,陈法祖上就与裴俊是同僚。
陈法独爱炸鹌鹑,腌制的青梅更是非常好的下酒菜,往年陈法去洛阳后,裴宪都会与他青梅煮酒,吟诗作赋。
“景思兄,文祺兄(裴璋字)还待在河东郡吗?”陈法拈起一只炸鹌鹑,轻轻嗅着诱人的香气,笑道:“记得上回我去河东看望他,他竟然说我长得越来越像黑泥鳅,他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玉面书生恐怕连黄鳝和泥鳅都分不清。”
裴璋正是裴俊之后,蜀破之后,裴俊这一支便迁回河东郡闻喜县的祖宅,渐渐退出了朝堂,裴璋作为河东名士,常常举办各种诗会,附近的名流皆会来参加,郡内热闹非凡,生活也是丰富多彩,只是裴璋很少去洛阳,雨轻也是从未见过他的面。
钟雅在旁笑道:“陈先生,昔日刘焉(刘璋之父)为了寻得安身立命之所,向汉灵帝进言地方刺史大都贪婪成性,无法管束,应该派遣朝中清廉正直的宗室重臣去担任地方州郡长官,镇守各地,并且自请为益州牧,从此入主益州,朝廷采纳了刘焉的‘废史立牧’的建议,后来却逐渐形成了各地割据军阀势力,朝廷再难控制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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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焉身为汉室宗亲,却暗怀攘窃之志,废史立牧就是东汉灭亡的重大转折点,刘焉进入益州后,任用张鲁,截断斜谷道,斩杀汉使,自立之心彰显无遗,他的二子因此丧命,最后他也疽发而死,这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陈法呵呵一笑,说道:“其实当年刘焉是想领交州避祸的,不过山高路远,他便改去了益州,说起来还是野心使然,而且手下张鲁也是个敢闯的人,雄踞汉中近三十年,张鲁的母亲通习鬼道,姿容甚美,与刘焉关系匪浅,当时蜀地官员对此事可是嗤之以鼻的。”
“永乔兄,这都是人云亦云,不可当真的。”裴宪倒了一杯酒,递到他手边,笑道:“你还没喝酒,怎么就先醉了呢?”
第三百零九节 故交新知 傲啸剑阁(三)
“景思兄,你自然是站在益州牧刘焉那边了,想当年刘焉对文祺兄的祖上甚是关照,裴家那一支可谓在蜀地保存了实力,说起来河东裴氏与刘焉应该交情很深。”
裴宪脸色一肃,说道:“从黄巾之乱开始,何进乱命,董卓进京废立,致使皇威扫地,之后贾诩出计,策动李傕和郭汜联络凉州诸将反攻长安,朝野动荡不堪,一个挟持汉献帝,一个掳走公卿,皇室威信和士族颜面全部丧失殆尽,汉室倾颓已经无法扭转,这一件件一桩桩,又岂止是益州牧刘焉一人所造成的?”
陈法听后不禁拍案叫好,笑道:“说得好,在如今的河东裴氏子弟之中我只佩服两个人,现任侍中的裴逸民(裴頠字),还有就是你,其实你此番被派来益州平叛我确实感到很意外,去年你写信同我说,要辞官回河东祖宅,看来你的想法又变了。”
裴宪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喝了一口酒。
“裴令公病逝后,景思先生确实请奏辞官回乡丁忧,不过被皇上夺情慰留了。”钟雅在旁解释道。
“原来如此,看来皇上甚是器重景思兄,想要归隐山野是不可能的了。”陈法戏谑笑道:“不像我容貌丑陋,无人赏识,无所事事,只能优哉游哉。”
“你不是常自比襄阳庞士元(庞统字),更言庞士元早亡甚为可惜,故而功业不及孔明;若是庞士元没有战死雒城,孔明也未必能够及得过他。但日后孔明也是容不下他的,永乔兄可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庙堂之事。”
“我可不想如庞士元那般被一箭射死,你也知道,我是很惜命的人,做不了什么大事,只能在闲暇无聊时画几张地图而已。”
陈法开始吃那只炸鹌鹑,慢慢咀嚼回味,酥香可口,他不禁流露出无比夸张的幸福表情,然后又舔了舔手指,看向钟雅和邓尚,眯眼笑道:“你们也觉得我像黑泥鳅吗?”
钟雅和邓尚忍不住笑了起来,钟雅还凑到邓尚耳边,小声说道:“我看陈先生就是中年油腻男,还是个大嘴巴,什么话都敢说。”
这时陈法将那半只炸鹌鹑放回盘子里,然后擦了擦手,从袖中取出西川地理图本,递给裴宪,笑道:“献图之功,该如何奖赏啊?”
“永乔兄无意出仕,又视金钱如浮云,在人世间可还有你欣赏之物,若你能说得出,我必然尽全力帮你找寻。”
“哈哈哈!”陈法大笑起来,“说不定哪一日我心血来潮,也想出仕了,到那时定要去洛阳找你和逸民兄的。”
裴宪含笑点头,展开图本细看,上面详尽的画出蜀中地理行程,标出各处山川险要,立于安营扎寨之地,府库钱粮之所在,以及李特的军队驻守关隘要地等重要信息,都详细的记录在图本中。大致浏览一遍后,裴宪便让钟雅去把陶侃叫来。
陶侃此次任参军,是裴宪极为看重之人,他常言赵国名将赵奢就是他的榜样。赵奢善用奇谋,指挥作战行动迅速,出其不意;讲求地利,因势定谋,而阏与之战,就是所谓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昔日诸葛丞相北伐时,大将魏延曾提出建议,自领五千精兵,由子午谷直取长安,他笃定到那时夏侯楙一定会弃城逃走,而诸葛丞相以此计悬危并未采纳。
陶侃前几日就在裴宪面前重提蜀国北伐之事,并对魏延的这个子午谷奇谋进行了多次分析,成功与失败皆有可能,或许成功的概率更高一些。
因为在后来魏朝将领邓艾偷渡阴平,走子午谷出奇制胜,最终魏国成功灭亡了蜀国,这样看来想要征服地势险峻的西川之地,也许可以借鉴一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学习韩信之计。
其实在陶侃随军离开洛阳之前,雨轻就与他单独聊了一些三国旧事,由于西川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运用保守的作战方法未必行得通,出奇兵确实有风险,但也可以一试。
裴宪的军队在此安营扎寨不过两日,一些士兵还在营地周边挖壕沟,一名副将带着一队士兵正在巡视营寨四周,附近有一溪流,一巴氐男子快速从溪水对岸草丛里走出来,然后跨上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往南边疾驰而去。
李特四弟李流如今被封鹰扬将军,精于骑射,益州刺史赵琚欣赏李流拥有战国贲育一样的勇力,让李流协助主将廖敢据守此要地。
大帐内,李流正在与偏将商讨应敌之策,须臾,一士兵走进帐内,回禀道:“罗参军带着李二少回来了。”
李流微微皱眉,身边一名男子嗔怒道:“罗侯之还有脸回来,以为救了仲平郎君(李荡字)就能将功补过了,要不是——”
“朱十五,怎么说罗侯之也是我大哥的小舅子,他能活着回来已然算是侥幸了,这次的教训他会记住的。”
李流淡然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朱十五低哼了一声,心道:先前李特之弟李庠杀了耿滕,独占了功劳,却没有奖赏李流,实际上杀耿腾这件事还是李流设计的,不过李庠却全都忘了,益州刺史赵琚更是赏罚不公,想来真是实难咽下这口气。
朱十五是李流过命的兄弟,曾在逃亡迁徙中救过李流的性命,甚至连李流的两位兄长都未必能有如此真心,所以李流对朱十五甚是信任。
当罗侯之和李荡疾步走入帐中,李流便笑道:“仲平,你终于平安回来了,大哥和大嫂都很是担心你,你若真的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三叔,怎么是你来了剑阁,我还以为是二叔(李庠)在这里坐镇。”李荡说着就撩袍坐下,冷笑问道:“朱十五,你这么瞪着我看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希望我回来吗?”
“仲平郎君,你到底是被何人所掳,罗侯之又是如何救你出来的,这些不该详细讲与将军听吗?”朱十五拧眉质问道。
李荡翘着二郎腿,拿起一只空杯子,偏头笑道:“你先去给我沏一壶好茶来,我都快要渴死了。”
朱十五面带愠色,李荡平日里作威作福习惯了,把他当作仆人呼来喝去,要不是看在李流的面子上,他早就教训这个臭小子了。
第三百一十节 故交新知 傲啸剑阁(四)
“仲俊已在昨日回成都了,他还特意从洛阳带回了一些好酒,明日你也回成都吧。”李流淡笑说道。
李荡摆摆手,哂笑道:“三叔,我连日赶路浑身乏得很,总要先歇息几日,养养精神再赶路。”
“也好。”李流又把目光投向罗侯之,开口问道:“罗参军,粮草没有抢来,你带出去的那一队精兵也被徐强全部歼灭了,你视军法为儿戏吗?”
罗侯之也不跪地,因为李流并不是驻守剑阁的主将,便镇定自若的解释道:“这次劫粮草失利,全因昌生和那几名斥候叛变,误导我,这才中了徐强的圈套,昌生和他手下的一帮兄弟已经逃窜,还望将军尽早将他们抓回来,以证我的清白。”
“罗参军现在说这样的话,有谁会相信吗?”朱十五冷笑道:“我看昌生不是被你杀了,就是被徐强的运粮军队杀了,拿他出来顶罪,你倒是可以无视军法了。”
“朱十五,我好歹也是主将帐下的参军,你算是什么,不过就是随从亲兵,仗着救过鹰扬将军的性命,才勉强混了个小小的裨将之职,我念着你也算是李家旧仆,平日里让你几分,你倒还蹬鼻子上脸了?”
朱十五目射怒火,就要上前理论,无奈李流轻咳一声,他只好退后两步。
“罗侯之,你自去廖将军那里解释好了。”李流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李荡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直接负手走出大帐,不想罗侯之当即叫住他,敛容说道:“都是你在长安做的好事,我已经把护送你回来的那几名小厮清理了,到现在都还没想起掳走你的人是谁,你就是个睁眼瞎。”
“舅舅,何苦这样讥讽我,我脸上一直被罩着黑布,关在哪里也不清楚,更看不到任何东西,过了这些天,我自己才逃了出来,你都没有派人来解救我,我却在三叔面前只字未提你的事情,想来我这个没人疼的外甥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了。”
“哼,自己没本事还要怨谁?就是你告到你母亲那里,我也不怕。”罗侯之完全不给他好脸色看,径自朝廖敢的军帐走去。
“黑心的罗猴子,巴结我的父亲还不知足,现在又跑去廖敢那里献殷情了。”
李荡暗自骂道:“什么舅舅、姑父的,都是眼睁睁的看着我死,没一个派人来救我的,还有我那个傻弟弟(李雄),偏偏赶在这节骨眼上回来了,父亲和大哥定会好好收拾他的。”
李荡的姑父叫李含,来自陇西狄道,出身寒微,曾任太保(卫瓘)府上的掾吏,卫瓘曾对人言,‘李世容(李含字)当为晋匪躬之臣’,后来因罪被贬官,如今赋闲在家。河间王司马颙多次征辟他,他都拒绝了。
如今李含就居住在成都城内,其妻李氏(李特之妹)偏爱李雄,这次李雄返回成都,她便命厨房做了李雄最爱吃的烤全羊,还端上来一盘奶酪。
李雄此番来看望姑姑,还带来两名好友,正是文澈和吴尽,吴尽还从汉中运来一些盐和药材,算是送与李含夫妇的礼物。
氐族人确实喜欢食用羊肉和奶酪,一只肥美的烤全羊呈现在饭桌上,李雄熟练的用刀叉在烤羊上均匀的分割起来,吴尽看着他大块吃肉的样子,不禁摇头笑了笑。
“像你这样用刀叉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不觉得太麻烦了吗?”李雄嗤笑道:“连我的姑姑看着都要比你豪爽,你们这些士族子弟真是太秀气了。”
吴尽也不做辩解,只是望向文澈,但见文澈已经放下了刀叉,对李含笑道:“世容先生,我去年到临淄做生意,听酒肆间的人说安定皇甫商去了齐王(司马冏)府上做掾吏。”
李含微笑不语,只是随意用刀叉切割着羊肉,安定皇甫商年少时居住在雍州,自恃为豪族子弟,欲与寒门之子李含结交,李含不喜他一身纨绔习性,又无甚才学,便拒之不见,皇甫商因而心怀怨恨,当时秦州刺史正是皇甫商的兄长皇甫重,他便召李含为门亭长,以此嘲讽他。
“上回我去青州见到了那个皇甫商,他竟然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为齐王府上第一谋士,自称有郭嘉之才,偏巧有位胡家郎君听到了,当即问了他几个玄学问题,他竟全都答不上来,只好灰溜溜的离开了。”
李雄笑道:“原来那人正是安定胡氏子弟,还和皇甫商是同郡人,当时那场面真是好笑极了。”
“仲俊(李雄字),你回来后去找过你的父兄了吗?”李含淡笑问道。
李雄摇了摇头,笑道:“我想先在姑父这里住两日,等小厮去那边府里摸清了情况再回去也不迟。”
“好吧,反正你的二兄也没回来。”李含笑了笑,又望向文澈他们,淡淡说道:“他们都是你的朋友,不过现在城内动荡的很,在这里久待对他们没有好处,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李雄含笑点头,然后继续吃着羊肉,其实这一路他和文澈交谈很多,发现文澈很健谈,不过平日里总是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他便问文澈为何如此,文澈只说难有知己,害怕信错了人,自己已经死过了一次,把许多事情都看淡了。
不过李雄看得出来,文澈和裴家那名少年关系密切,虽然他口里说着自己只是个商贾,但是李雄觉得他的身份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从见识到武艺,他都是很出色的,更像是士族子弟,也许是家族没落了,他才甘愿行商。
待用罢饭后,吴尽便和李雄去了凉亭对弈,而文澈径自走至李含的书房门口,待仆婢通禀后,他才缓步进入室内。
“看来你是有事找我,或者说你来成都是另有目的。”
李含目光扫过他一眼,然后又继续捧着书简看,似乎对他的突然而至并不感兴趣。
文澈走上前来,施礼道:“世容先生这般淡泊名利,是想要效仿春秋时期的宁武子吗?”
李含面色平静,只是喝了一口茶,并未答话。
“孔子曾云:‘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从表面上看来,此话的意思是指当一个人感觉自己改变不了时局时,就会寻找一种可以自保的养晦策略,但是深度解析后就会发现,在朝局危亡之际,宁武子佯装愚笨,可实际上他一直都在努力挽救这个朝廷,这就是‘巧为’的大智慧所在,也可以说是大智若愚.......”
第三百一十一节 故交新知 傲啸剑阁(五)
文澈继续说道:“昔日权臣专政,卫瓘优游其间,无所亲疏,甚为阳乡侯傅嘏所器重,更称他为‘宁武子’,后来太保卫瓘给晋武帝上书,提议废除九品中正制,认为品定人物完全控制在世家豪强的手中有违人才选拔的公正,这样大胆的改革建议,自然触怒了门阀士族,想来在世容先生任公府掾时应该看得很明白。”
李含呵呵笑道:“邦无道之时,能支撑危局,并善保自身,这种境界恐怕也只有宁武子能够达到了。商朝的比干就是不愿做这样的‘愚人’,最后因谏而死,卫太保与他何异?”
“老子云,‘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世容先生既然想要避世,就不该再留在此地,平叛大军已至,你觉得益州刺史有多少胜算?”文澈肃然问道。
李含神色间有些犹豫,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何人,难道你是来自河东卫氏?”
“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河东卫氏,太保卫瓘曾对你有提携之恩,如今你却不问世事,眼睁睁看着益州百姓惨遭涂炭,你的良心安否?”文澈直视着他问道。
李含目光黯然,沉吟道:“如今卫太保这一支仅剩下卫璪和卫玠,我听闻卫玠已经与吴郡顾家联姻,很快就要南渡去吴郡了,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被卷入朝堂的纷争当中了。”
文澈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淡然说道:“这是卫家郎君托人让我转交与你的。”
李含听后慌忙接过来,拆开细看,原来是卫璪的亲笔书信,信上言道让他与裴宪里应外合,尽快平叛益州,待平定了叛乱,自会设法把他迁到别处任职。
“李氏兄弟这两年因为抢功互生嫌隙,只要稍微使些手段,他们必然会土崩瓦解。”
李含幽幽说道:“不过赵琚手下大将廖敢很是难对付,他已经被派去驻守剑阁,如今只能依靠裴都督的军队去攻破了。”
“那么广汉太守辛冉那边的情形又是如何?”文澈皱眉问道。
李含沉思片刻,答道:“辛太守府上有个心腹幕僚,叫审郃,来自魏郡阴安,是审荣之后,善用诡计,不讲道义,想要攻破广汉城池,也绝非易事。”
审荣正是昔日袁绍帐下谋臣审配之侄,曹操攻打邺城时,由审荣守东门,后于夜间开门放入曹兵,邺城因此陷落,审配也被曹操擒杀。
文澈微微点头,游泰之恐怕已经潜入广汉郡,想要对付辛冉无异于以卵击石,看来此行凶多吉少了。
月色朦胧,风儿渐止,树影婆娑,一名中年男子缓缓走出审府,坐上自己的牛车,驶向东街,又拐了两个巷口,牛车最后在一处小宅院门前停下来。
小厮搀扶着那男子下了牛车,笑问道:“主人,这位小娘子每日哭哭啼啼的,丫鬟婆子们轮番劝慰都没有用,这样把她送去太守府怎么行呢?”
这中年男子正是康岷,只见他大步走进这宅院,口中不迭说道:“她不过就是个乡下村姑,什么都不懂,这几年我好吃好喝的养着她,认她做干女儿,为的就是今天,能把她送往辛太守的府上,做个宠妾,以后我也好多个保障。”
“主人谋划的好,不过看她宁死不屈的样子,小的也是真没有办法了。”小厮颔首轻语道。
康岷不耐烦的说道:“你们一个个都是这么没用,我养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
西厢房内亮着灯,两名婢女就守在门口,当望见康岷疾步走过来,她们赶忙施礼,回道:“主人,阿泫姑娘今日还未用饭。”
康岷摆摆手,命她们走开,然后他就走了进去,但见一名十七八岁的妙龄女郎正在里面小声哭泣着,听到了脚步声,她慌忙转身,然后擦拭了眼角的泪花,站起身来,颔首道:“阿泫见过义父。”
“听说你一整天都没有进食,准备绝食抗议吗?”
康岷扫过桌上的那本诗集,冷哼一声,“原来你是爱上了那个以卖书谋生的刘珣,他已经一贫如洗,你若是跟了他,岂能有好日子过?”
“义父,刘郎乃建安七子刘桢之后,博学有才,若是义父肯向辛太守举荐他,说不定——”
“说不定他就会步入仕途吗?真是可笑,他一介庶族子弟,生来就是个穷命,还妄想着攀高枝,痴人做梦!”
康岷转而换作笑脸,说道:“阿泫,辛太守可是名门之后,既然他看中了你,就是你的福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阿泫却双膝跪地,央求道:“义父,我宁愿过一辈子穷日子,也不想攀辛家那个高枝。”
“这些年我待你如何,把你从地痞那里救出来,又让你舒舒服服的做体面人,现在也该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康岷俯视着她,寒声道。
她叩首道:“我的父亲欠了许多赌债,狠心把我卖给一个恶霸,在途中惨遭地痞无赖的欺凌,幸而义父搭救我,这份恩情我万不敢忘。”
“你记得就好,我不仅保全了你的清白身子,还请来乐师教你抚琴,又悉心教你读书写字,你也算是略通文墨,如今把你送去辛府,也不算辱没了你。”
阿泫抬眸,一行泪簌簌落下,哀求道:“义父,求求您,放过我吧,我心里只有刘郎,就让我——”
“闭嘴!”康岷狠狠的打了她一耳光,骂道:“真是给脸不要脸,我花钱买你回来,养了你几年,你倒真以为自己变金贵了,如果你坚持不从,我就把你卖到青楼去,至少也要捞回本钱。”
阿泫听后心颤,眼神变得绝望,掏出一把匕首,横在自己的脖颈上,唇角噙着一丝冷笑,“义父的恩情我无以回报,只能来世再报了。”
在她要割断自己的脖颈时,猛地刀光乍现,匕首击落在地,阿泫心惊,却望见一带着面具的黑衣男子飘然而至。
“康岷,你又在干养瘦马的勾当了,人家既然心不甘情不愿,你又何必再强迫她呢?”那男子哂笑道。
康岷嗔怒道:“原来是你,你竟还敢来我这里,真是不怕死。”
“你那年没有烧死我,是不是感觉很遗憾?”
第三百一十二节 故交新知 傲啸剑阁(六)
“游泰之,纵火烧你府邸可不是我干的,况且都是你自己做的孽,与我何干?”
康岷冷笑道:“你我早已脱离了组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可你偏偏要触犯我的利益,那就不能怪我无义了。”
游泰之摘下那面具,寒声道:“你杀我弟弟游咏之在前,之后琼花又命丧火海,这两条人命,你打算如何偿还?”
“你算错了,应该是三条人命。”
康岷一脸奸笑道:“你恐怕到现在都不知晓,琼花当时已经身怀有孕,她可是一尸两命哪,你现在是不是有一种痛心疾首的感觉,你这毁了容的脸真是看不得,连个表情都看不清了,真是无趣。”
“她.......她怎么会这样.......”游泰之愕然,摇头说道:“她应该恨我的,也许早点杀了我,她就不会葬身火海了。”
“其实琼花父亲的死只是个意外,不过你私自招募摸金队,还跑来我的眼皮底下盗墓,我自然要给你一个血淋淋的教训,不然你怎么能记得住呢?”
康岷冷笑道:“当年我找人去告知琼花,药铺的伙计给她的父亲抓错了一味药,她的父亲这才丧命的,而府衙的人早就被药铺老板背后的主人游泰之收买了,于是就糊里糊涂的结了案,她的父亲死了也是白死,琼花确实是个有胆识的女子,当即就发誓要替父报仇,从而将游泰之这个名字刻在了心头.......”
“之后她伺机接近你,又委身于你,我以为她很快就会杀了你,不想她不是个蠢人,一直悄悄派人暗中打听那件药铺的案子,最后她还真的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竟跑来质问我,为何要利用她,真是个可笑的女人,她以为自己是什么高门贵女吗?不过她对你倒是痴心一片,还怀了你的孩子,我看见别人好过心里就不舒服,便给了巴氐流民首领一些好处,让他们手下的人纵火烧了你的宅邸。”
“康岷,你还算是个人吗?”
游泰之厉声斥道:“要不是昔日主人可怜你,恐怕你现在还在跟那些流民一起四处逃亡呢?主人看重的可不是你,而是你的祖上,他曾经是曹洪的心腹部将,征战沙场,对曹氏一族忠心耿耿,主人看你流落在蜀地,才施以援手,并让你做益州的联络头目,这一切都是归于对你的信任,没想到你却自私自利,残暴无耻,你的行径真是令你的祖上蒙羞!”
“游泰之,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康岷目光里闪过一丝阴冷,沉声道:“你觉得自己还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游泰之将面具扔到地上,阿泫早已躲进屏风后面,对于他们二人口中所说之事她听得不太明白,但是她很清楚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我已经成了这副鬼模样,最爱的亲人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再苟且活着也无甚意义,不过我想要带着你一起去泉下面见主人,以免你再祸害他人。”
话音刚落,游泰之已经持剑逼近康岷的咽喉,不料康岷旋即避开,伸出右臂,露出鹰爪,瞬间五指发力,朝他头顶袭来,顺势戳穿他的头盖骨,鲜血顺着他扭曲的面庞流了下来。
游泰之立时瘫倒在地,双目睁大,似乎不太明白身有残疾的康岷为何会练就这等毒辣的武功。
“我右臂虽残,但改良了一下鹰爪擒拿手,没想到威力大增,这还要多亏了你的倒霉弟弟游咏之从那古墓中盗出这等阴险利器,用在你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游泰之弥留之际恍若看到了琼花正笑盈盈的朝他走来,并且伸手拉起他,他欣然的随她而去,阖上双目,临死前的他无愧于心,只有对少主怀有几分愧疚。
不过他已经不再年轻,复辟曹氏的事业只能交给像段正纯和吴尽那样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当然康岷的死期也快要到了,少主不会放过他,四大摸金头领更不会放过他。
康岷唤来几名小厮,将游泰之的尸体拖走,然后走至阿泫身前,俯身道:“想要活命就要乖乖听话,不然就跟那个面具男一样的下场。”说完又命仆婢收拾东西,找来管事的吩咐了几句,看样子这处宅院是不能再住人了。
康岷似乎已经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对于四大摸金头领,他也是只知其名,未见其身,若是少主派遣他们来益州,那么他必须要提早做防备,那四人就如黑暗使者,康岷自己没有把握对付的了他们,只能依附辛冉和审郃,有官府罩着,他才能安心一些。
而在另一边的军营中,将士均已歇息,只有一队巡营的士兵举着火把巡视营垒各处。
约至二更时候,一支精锐从北面飞奔而来,杀入营中,直接奔向中军,一人高喊道:“取裴宪项上人头者,赏金千两!”
此言一出,从中军外围冲出一众将士,为首的白袍小将正是徐宁,只见他手持一杆亮银枪,夜幕下枪尖焕发光芒,宛如星辰一般,挥舞间尽显英姿。
“我听闻李氏子弟骁勇善战,可惜从未交过手,不知今日可有机会切磋一下?”徐宁朗声问道。
“无名小将,那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大刀的厉害!”
说话者正是李流,此番廖敢命他突袭裴宪军营,认为裴宪大军远道而来,人困马乏,刚刚扎寨,立营不稳,先杀杀他的锐气,若是能够成功擒获裴宪,自然是大功一件,赵琚定会重重封赏。
李流立功心切,自领一千精兵,人含草,马衔环,不惧凶险闯入裴宪营寨,哪里知晓眼前之人正是徐晃之后徐宁。
喊杀声四起,两军混战在一处,李流手持三尺多长的大刀,目光凶狠,挥刀砍向对方马匹的前腿。
徐宁坐下白马扬起前蹄,那一刀劈了空,他顺势拽住缰绳侧过身子,夺过一名士兵的长矛,急速射向徐宁的面门。
徐宁挥动亮银枪,猛地击中那杆长矛,旋即将长矛再次掷回去,李流当即挥刀劈断那杆长矛,然后又手起刀落将周围士兵们的盾牌接连劈成两半,连带着砍杀了那些士兵,纷纷倒地。
而徐宁见势虚晃一招,长枪直刺中李流坐下马匹的腹部,李流便从马背上摔落下来,枪尖迫近他的胸口,徐宁冷笑一声,说道:“你也不过如此。”话毕,枪尖刺穿了他的胸膛。
还在厮杀中的朱十五见李流被杀,拼了命的想要为他报仇,连续削了数名士兵的脑袋,驱马赶过来,不料徐强抡起一柄大斧,拦住他的去路。
第三百一十三节 故交新知 傲啸剑阁(七)
朱十五早已杀红了眼,长刀直劈向徐强的面门,徐强俯身直接砍断对方战马的马腿,战马倒下,朱十五就犹如行动迟缓的活靶子,一斧头猛力砸击他的脑袋,脑浆迸裂,剩余的敌兵见此胆寒,纷纷想要逃窜,无奈营寨门口已经封住,数员大将早已守在那里。
没过多久,这支袭营的精锐尽数被歼灭,徐宁跳下马,将亮银枪扔给白雀,然后睨视一眼徐强,笑道:“你这大斧使得不错。”
徐强堆笑说道:“俊义郎君,其实你方才不必出来应敌的,这些个巴氐叛军不足为惧,倒是让你受累了。”
“既然徐将军武功盖世,那下次我就不帮忙了。”徐宁嘲讽道,然后疾步走进中军大帐。
徐强讪讪一笑,发现身边的部将竟在偷着笑,便嗔道:“好笑吗?我和他是同宗兄弟,有什么好计较的,他不懂事,我谦让些就是了,难道还和他置气?”
部将连连点头,对于徐强这样的说辞,他们都听习惯了,人家徐宁压根懒得搭理他,他每回都是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家才会承认有他这么个同宗兄弟。
当徐宁走进中军大帐内,便对着裴宪躬身施礼道:“袭营之人正是李特之弟李流,我已把他斩于马下。”
“俊义兄的枪法果然厉害。”钟雅称赞道。
裴宪点头说道:“速速命人把李流的首级送回到廖敢的军营,以扬我军威。”
身边偏将领命退出大帐,而陶侃却道:“廖敢乃赵琚麾下心腹大将,此次派李流前来偷袭我军营寨,只是想探探虚实,不过从另一方面看来,廖敢并不信任李氏兄弟。”
“李氏是巴氐的望族,在蜀地经营多年,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而青城山是范长生天师道的治所,范长生的家族世代拥有部曲,还有一众道民,能拿出粮食供军,这样一个拥有武装的道教主,可是赵琚一直想要设法拉拢的人。”
陈法在旁沉声说道:“李氏兄弟不过就是赵琚的爪牙,而范长生一旦归入赵琚的麾下,可就是如虎添翼了。”
裴宪凤眸微眯,淡淡说道:“我想范长生不会介入到这场战争之中的。”
陈法不太明白,而钟雅却知道其中缘故,因为前几日他刚收到雨轻的来信,信上提及到了鄱阳太守乃周处之从弟,与张盛之后有些来往,魏朝初期张盛(张鲁之子)迁至鄱阳入龙虎山传扬道教,四方学道者日益增多,五斗米道也就是日后的天师道。
范长生算是天师道教派的一个分支,自然对张鲁之后十分敬重,裴頠已经去拜访了周府,宜兴周氏子弟愿意出面做说客,只要张天师从龙虎山派出一名道徒赶赴青城山,范长生必然会给张家人一个面子,不管是赵琚,还是李特兄弟,他选择旁观就是了。
接下来裴宪又与他们商议如何攻打剑阁,谈至深夜,他们才渐渐走出中军大帐,钟雅邀请徐宁去他的帐中叙话,邓尚也跟了过去。
桌上的青瓷灯泛着淡淡的光亮,墨白端来一盘糕点,徐宁拿起一块,笑问道:“彦胄,这是什么糕饼?”
“这叫桃酥,酥脆香甜,为了款待你,我今日特意拿出来给你尝个鲜。”钟雅喝了一口茶,淡笑道。
徐宁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几下,含笑点头,又问:“我在汉中和长安从没见到过这样的糕点,可是你从洛阳带来的?”
“嗯,朋友给我做的,日后你去了洛阳,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钟雅看着他,开口道:“俊义兄,梁州刺史罗敬之(罗义字)这次调拨了十万精兵前来援助裴都督平叛,不过这十万中有一半都是老弱病残,罗敬之还写信解释说梁王司马肜先前从他这里调拨了五万精兵去征讨齐万年,之后孟观又要了两万精兵赶赴前线,如今他已经将治下军营里的全部兵力派遣过来了......”
“罗敬之这般说,裴都督也不好再苛责他,但是他派来的几员大将实在算不上勇武,牙门将更是不顶事,连个路都修不好,裴都督便将他斩首了。”
徐宁吃着桃酥,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似乎不想发表任何言论。
“梁州刺史罗敬之(罗义字)恐怕是心里不平衡。”
钟雅单手支颐,淡笑道:“我看就是罗敬之欺负裴都督年轻,在军中没什么资历,河东裴氏一直稳坐朝廷中枢,不过确实没有太多军方背景,帐下许多老将肯定也是心中不服的。”
“彦胄,裴都督的外公正是京陵公王浑,他可是有平吴之功,担任征东大将军镇守寿春期间,妥善安抚了江东百姓,东吴民心才得以归附,之后升任司徒,楚王司马玮夺权之时,想要寻求王浑的支持,不料王浑竟命令府中一千多名家兵闭门以拒司马玮,司马玮也只好作罢......”
“当时裴令公就是在岳父王浑的家中,才得以幸免,可见王浑素有威名,为三军所信服,军方背景强大,我想裴都督此番来益州平叛,太原王氏必会给他保驾护航。”
徐宁放下茶杯,笑道:“这茶真是清香,看来以后要去洛阳买些好茶了。”
“俊义兄,你猜得不错,裴都督帐下有一部分皆是太原王氏的嫡系旧部,有他们在,裴都督自然有足够的底气在军中立威,众将也不敢不服。”
钟雅看向邓尚,笑问:“奉孝兄,你说剑阁之战我们胜算如何?”
邓尚微笑回道:“颍川钟氏攻破过一次剑阁,如今再次踏足蜀地,岂会败兴而归?”
“哈哈哈!”钟会拍案笑道:“奉孝兄,俊义兄,我们三人在此聚首,以茶当酒,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凯旋回京。”
钟会举起茶杯,邓尚和徐宁也举起茶杯,他们三人手中的杯子碰到一处,在灯下,他们的目光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剑阁之战即将打响,而远在洛阳,城中百姓所热议的却是一年一度的花魁选举,这次选在洛水河畔举办,各大青楼的头牌姑娘均会参加,临近比赛这两日,各青楼已经开始为自家的姑娘造势,花样层出不穷,只希望到比赛时能够一举夺得花魁的桂冠。
第三百一十四节 另有蹊跷(一)
“如今花魁夺冠热门有五位,凤栖楼的姜柔和清玉,群芳馆的白菡,醉欢楼的唐小娅,还有拥翠阁的卓依梦。”
雨轻把书册放置一边,抬眸笑问:“阿远哥哥,你觉得谁会成为今年的花魁呢?”
任远完全不感兴趣,只是拿起那个万花筒,摆弄两下。
“如果一直是那个姜柔蝉联花魁,其他头牌姑娘总是陪跑,那么她们定会心生嫉妒,也许在场下还会有些小动作,提前开撕也是有可能的。”
雨轻继续说道:“阿远哥哥,花魁比赛重在外貌而非品性,跟选美大赛无异,还不如举办天下武林大会有意义。”
“武林大会又是什么?”任远淡笑问道。
“就是在各州府广贴告示,不论三六九等,皆可赶赴洛阳来参加武林大会,经过一番比试后,最后胜出者朝廷可以给予他官职,日后也能为国效力。”
雨轻微笑说道:“阿远哥哥,这样的武林大会是否有意义呢?”
“勉强算是有意义吧。”任远注视着她,又道:“前日阿虎离开了洛阳,他的眼神很坚定,看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南渡长江,寻求发展。”
“给阿虎送行的友人应该很多吧,可惜那时我正在背书,没能出城去给他送别。”
雨轻稍显落寞的垂下眼帘,沉吟道:“也不知道我送与他们的礼物,他们会不会喜欢。”
“昨日你已经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了,这几天你也不必再到你的五叔跟前背书了,心里应该轻松许多。”
任远唇角噙着一抹纯净的笑容,轻声道:“你怎么也想着去拜访京陵公(王浑)了,难道是阿虎曾带着你去过京陵公在城郊的别院?”
雨轻含笑点头,“前一阵子我和悦哥哥去拜访过京陵公,当时阿虎也在那处别院里,他是来向他的外公告别的,京陵公是高寿老人,有些耳背听不太清别人说话,阿虎当着他的面说了好几次要离开洛阳去吴郡了,他却呵呵笑起来,说‘刚来就要走,可是在耍小孩子脾气’,阿虎听后也很是无奈。”
“京陵公已经七十有四了,难免有些眼花耳聋,他的长子和次子都已经早亡了,只有三子和四子,在朝中任清贵闲职,他的两个女婿和峤和裴令公也已病故,听说在裴令公病逝后,京陵公哭了好几日,如今已经很少进城了,一直都待在那座别院里。”
任远微笑问道:“玄静兄(王润字)是他的曾孙,近年来都是跟着京陵公住,你上回可见到过他了?”
“嗯,他之前去观看了那两场足球赛,还说既然琅琊王氏都组建了自己的足球队,他们太原王氏也要组建一支足球队,到时候一较高下。我这次是来给京陵公送糕点的,那天听阿虎谈及过他的外公喜欢吃松软的点心,因牙齿不好,也不能吃甜食,所以我回去后就做了一些无糖的糕点,今日特意给他老人家送过来。”
雨轻慢慢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三小碟糕点,她笑道:“这碟是驴打滚,这碟是山药糕,那个则是鸡蛋糕,只有驴打滚是放了少许糖的。”
“我听说京陵公喜欢吃奶酪,奶酪是滋补佳品,昔日尚书令荀勖身体不好,武帝(司马炎)就时常赏赐给他奶酪,让他补养身体,如今皇上也常常派宫人到京陵公的别院送奶酪,可见皇上对京陵公也是极为敬重的。”
听任远讲起奶酪,雨轻便笑道:“京陵公的次子王济是武帝的女婿,曾经陆先生(陆机)去拜访他,他就命人拿出几斛羊酪,放置于陆先生面前,并问道:‘你们江东有什么可抵得上此物?’陆先生当即回道:‘有千里湖的莼菜羹,只是还不必加盐豉。’不知这千里莼羹当真如此味美吗?”
“这番对答不仅是针对美食,更是北方士族对江东士族所持有的某种态度,陆先生能够巧妙应答,又不失风度,给太原王氏留有颜面,这也算是陆氏兄弟的高明所在。”
任远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说道:“其实京陵公还是很欣赏陆先生的才华,不过太原王氏和吴郡陆氏来往不多,彼此都不算熟悉,难免会有些误会。”
“阿远哥哥,玄静兄的父亲王逢如今任秘书丞,隶属秘书监贾谧,文采斐然,与王尚书(王骏)交好,这次太子遇袭之事,他也甚为关心,上回我带着薛颙去六叔府上,当时他和王尚书也去了,是不是查出那名刺客的来历了?”
任远撩起车帘朝外面望了望,然后淡淡说道:“这还多亏了渤海高氏的帮忙,那名刺客应该是被发配到辽东服役的罪犯,不过早两年有人花钱帮他赎了罪,本来是有一份记录的,可惜找不到了,当时任主记之人也于去年病死了,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雨轻秀眉微蹙,心道:这刺客背后之人行事谨慎,滴水不漏,早已抹去了那些痕迹,不用自家豢养的死士,而选用一名罪犯,这样事败后怎么也不会查到自己身上,也算是万无一失了。
而他一心求稳妥,必会疏漏一处,或者说有关那一方面的安危他并不是很关心,那就是提供给刺客重要消息之人,太子司马遹那日会去观看足球赛,旁人根本无法得知,只有东宫之人才能第一时间知道太子离宫,也就是说东宫之内应该有内应。
雨轻早就写信给司马遹,让他多加留意东宫的内侍、宫娥以及侍卫,当然也不能排除那些东宫属官,其中包括侍读。
“阿远哥哥,那日王瑶谨(王秀字)去观看足球赛了吗?”雨轻笑问道。
任远微微点头,说道:“那日他和茂弘兄(王祷字)去看祖家的比赛了,听道幼兄(祖涣字)说,当时瑶谨还被少明兄(郑翰字)叫到包厢内,那里一群莺莺燕燕的,茂弘兄看到后甚为不快,遂命人把瑶谨拉了出来,少明兄还故意打趣了茂弘兄两句。”
“郑翰不仅与王玄很要好,还和王秀关系不错,只有阿龙哥哥不喜他的那般轻浮行径,也对,阿龙哥哥一直都是跟在王司徒(王戎)身边的,尚书左仆射王衍另有府邸,王司徒经常数落王玄,说他连个陈留太守也做不好,根本不堪大用,他的父亲王衍对他疏于管教,到如今王玄一身纨绔习性,都是太过纵容的结果。”
第三百一十五节 另有蹊跷(二)
雨轻不禁叹息一声,心道:琅琊王氏因卧冰求鲤的王祥而闻名,时至如今,琅琊王氏成功挤入朝廷中枢,成为显赫的门阀士族,不过家风不正,治家不严,远没有清河崔氏和太原王氏根基深厚。
家族的沉浮往往与家教紧密联系在一起,权力场瞬息万变,大起大落之后,总会有很多家族走向衰落,就像那两句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曾经不管多么的风光无限,东晋灭亡后,王谢庾桓这些贵姓也都不复当年了。
在魏晋这个重视门第出身的时代,一个家族往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顺应历史潮流则会兴盛,逆历史潮流只会走向衰亡,太原王氏本来就是北方首屈一指的望族,与河东裴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和赵郡李氏这些家族同属黄河以北的大族,世代交好,彼此扶持,更利于生存和发展。
而琅琊王氏的兴起和衰落都是与皇权紧密的连在一起,这也是他们家族迅速窜起的成功策略,当然最后也成为覆灭的导火线。因为他们就如悬浮在半空中的花园一般,不管打造的多么富丽堂皇,总是没有强大的根基,经不起在历史浪潮中翻滚,终将坠落下来。
“你为何叹息起来?”任远笑问道:“难道你也想要发一篇怀才不遇的感慨?”
雨轻歪头一笑,“阿远哥哥,我本就胸无大志,只对娱乐八卦感兴趣。”
这时,牛车已经驶到一处别院门口,停了下来,任远含笑说道:“爱听八卦的人,我们也该下车了,听说近日玄静兄府上的池塘里添了一些金色鲤鱼,今日我也可以瞧一瞧了。”说完就掀起车帘下了牛车。
雨轻随后也下了牛车,与任远并肩走入这别院之中,由管事的在前引路,穿过游廊,直接走至西边的池畔,王润正扶着栏杆,不时朝池水里撒鱼食,任远疾步走过去,笑道:“玄静兄,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金色鲤鱼?”
王润一袭墨绿锦袍,眼神深邃,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雅痞禁欲的气质,充满着对世俗的不屑一顾,望见任远,也不上前寒暄,仍旧观看着水中的鲤鱼。
“子初兄没有闭门作画,反而来我这里,前几日道儒兄也跑了来,还顺带拿走了一盒西域贡品,就是那个小豌豆所说的‘无花果’,我自己还没尝几个呢?”
王润目光扫向雨轻,笑问:“小豌豆,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叫小豌豆。”雨轻噘嘴道:“早知道就不给你讲那个《豌豆公主》的故事了,况且你也未必见过真正的豌豆苗。”
任远轻笑道:“原来她又在编故事了,不过炒豌豆苗挺好吃的,改日你可以去裴府品尝一下。”
“太爷爷那日也夸了她,她送给我的太爷爷一个放大镜,方便阅读书籍,太爷爷此刻就在小轩馆拿着那放大镜看书呢。”
王润走近雨轻,笑问道:“小豌豆,今日可是又来送东西的?”
雨轻哼了一声,不想理睬他,只是对任远道:“阿远哥哥陪着我一起去看望老爷爷吧。”
任远点点头,他们二人就并肩朝小轩馆走去,而王润哈哈一笑,“上回道儒兄和小豌豆也是并肩而行,一高一矮,不过如今他们二人倒更像是一对互助友爱的兄弟,真是有趣。”
小轩馆内,一位白发老者正伏案看书,手里拿着放大镜,不时在竹简上移动着,神情淡然,雨轻和任远放慢脚步,悄悄的走近那位老者。
“老爷爷。”雨轻挨近他,附耳道。
王浑捋须呵呵一笑,问道:“子初也来了,怎么阿虎没同你一起过来呢?”
任远苦笑道:“阿虎已经去吴郡了。”
“老爷爷,这盘奶酪你怎么没吃呢?”雨轻看了一眼放在桌边的奶酪,微笑道:“其实可以尝试用羊奶制作酸奶,口感更好,还有助于消化促进吸收。”
“酸奶?”任远疑道。
雨轻笑眼弯弯,说道:“阿远哥哥,除了酸奶,还可以做姜汁撞奶,这些口感都不错,比这种原味奶酪好吃多了,也很适合老年人食用。”
王浑此时也放下了放大镜,眯眼笑道:“姜汁撞奶应该是融合了浓郁的奶香和姜的香气,既然用了姜汁,也就能排除湿寒,暖胃表热,我想玄静那孩子应该会喜欢这道甜品的。”
任远顿觉惊诧,刚才他们说的话,王浑都听清了,可见此刻他又不耳背了,还真是让人摸不准。
“老爷爷,等菊下楼开业了,您可一定要前来光顾。”雨轻说着又示意顺风将那食盒拿过来。
然后雨轻慢慢打开食盒,把三小碟点心端出来,又一一做了介绍,王浑拈起一块驴打滚,笑道:“这名字起得真有趣。”
“老爷爷,有趣的点心名字有很多,就像一口酥、龙须酥、老婆饼、马蹄糕还有脏脏包呢。”
雨轻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心道:其实我喜欢吃菠萝包和蛋挞,不过目前还做不出来这些甜品。
“你这小丫头总是能逗人开心,逸民上次来我这里,也提到了你,不过你肆意妄为的时候也着实让人生恼。”
王浑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粉颊,笑道:“难得你有心来看我,皇上昨日还派人送来一些西域进贡的小玩意,你去挑几件自己喜欢的吧。”
雨轻听后满心欢喜,拉了一下任远的衣袖,就要退出去,却看到一名侍婢端来一碗茯苓膏,雨轻便略停下步子,想了一下,便又走回来,低首瞧着那碗茯苓膏,轻轻闻了一下,皱眉说道:“这气味不太对。”
“有何不对?”任远问道。
“茯苓只有一种清淡的味道,轻易是闻不出什么味道来的,茯苓膏就是将茯苓蒸熟后加入牛乳,然后再用微火煮成膏状,所以说茯苓膏闻起来味道应该很淡,可是这碗茯苓糕气味混合明显,或许里面添加了什么东西。”
雨轻取出一支银针,插入那碗茯苓膏中,再次抽出银针,却发现银针已然变黑,这碗茯苓膏果然有毒。
王浑面色微变,看向那名侍婢,沉声道:“你去把厨房管事叫来。”
这时,王润也走了进来,看到那根银针,肃然道:“太爷爷,看来这府里从上到下都要逐一盘问,不可放过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