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节 农舍家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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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不愿付出真心,习惯性选择冷漠,而有人却为了喜欢的人去做一些从未做过的事情,比如找人制作竹雕笔筒。
一室静谧,天青色衣袍的少年正立于书架前,端详着手里的一个笔筒,略微皱眉,又低首瞧了瞧桌上另外摆放着的三个笔筒,摇了摇头,说道:“这几个竹雕笔筒比之前的好一些,雕刻出来的图案很细致,但是没有神韵。”
“士瑶小郎君,我把你画得那几幅图都交给那工匠了,他的雕刻手艺在洛阳城内也算是最顶尖的了,你若是还不满意,只能派人回吴郡找能工巧匠了。”南絮在旁说道。
陆玩放下那个笔筒,又伸手拿出一叠左伯纸,沉声道:“之前的梅花图画得不好,没有灵动性,而且我所要求的是极浅的隐起浮雕,但是他的这个工艺还不够细腻。”
“士瑶小郎君,什么叫浅浮雕,难道是雕刻不留下痕迹?”南絮开始研磨,笑问道。
陆玩一边拿毛笔蘸墨,一边解释道:“有些东西太过精雕细琢,就会失去天然的美,也会破坏竹材的本来形态,我没有选用羊脂白玉,而是湘竹,因为竹是君子,象征着高雅与坚贞,雕刻出的笔筒也就充满自然天成之气。”
“这样的要求太高了,真是难为人家。”南絮小声道。
陆玩伏案画了几笔后,想起一件事,便问道:“白日里我让南陌去打探消息,他还没有回来吗?”
“士瑶小郎君,南陌早就回来了,不过手臂上受了点伤,我让他先回房去上药了。”
陆玩微微皱眉,放下毛笔,夜风透过窗子吹进来,纸张略微抖动着,南絮拿过来一只镇纸玉狮子压在那叠纸上,又走到旁边去倒茶。
这时,南陌疾步走进来,躬身禀道:“士瑶小郎君,在属下今日去乱坟岗找寻时遇到一高个男子,武功极高,想来刘野身边的小厮就是被他所杀。”
“之前有一拨刺客想要杀害城郊那三人,但被你设法阻挡了,然后他们的主人就收买了某个村民,最后毒害了那三人。”
陆玩目光冷然,说道:“而你今日所遇到的这个高手,背后的主人大概是另有其人。”
原来陆玩早就怀疑邱飞那次出现在铜驼街酒楼的真实目的,便命南云去调查邱飞的底细,没想到邱飞竟然来自北海郡,曾做过柳太守的掾吏。
“士瑶小郎君,在回城的路上,属下看到了郑家的两位小郎君,郑林和郑卓,他们好像去登翠云峰了。”南陌沉声道。
“郑林是出了名的路痴,自然不敢一个人去爬山的。”陆玩淡淡说道,“南陌,你先下去歇息吧。”
南陌躬身告退后,南絮便端来一杯热茶,笑道:“少明(郑翰字)小郎君近日和陈留太守(王玄)花天酒地,也就无暇陪着自己的堂弟去登山了,只有少贤(郑卓字)小郎君闲来无事,说起来他也是很喜欢登山的。”
“没想到郑林这呆子也来了洛阳,多半是为了观看过些日子在洛水河畔的花魁选举。”陆玩沉吟道,然后摆手示意南絮下去休息。
烛光随风摇曳,陆玩画好梅花图后,就把那几个笔筒放进了书柜,然后坐回椅子上,仍旧拿出那本南华经,翻到书签时,他的心底荡起一丝柔情。
而另一处的少女刚刚练完轻功,沐浴过后,便开始查看账本,而惜书则站在一旁讲着这段时间的家具生意,之前的亏损逐渐都收回来了,雨轻含笑点点头,似乎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雨轻小娘子,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找来几名厨师,明日就可以给他们做上岗培训了。”
这时怜画端过来一盘樱桃,含笑说道:“任家小郎君每日都会派人送来新鲜的樱桃,看样子都是从树上现摘下来的。”
雨轻拈起一颗红樱桃,微笑说道:“先前郗遐送来的几篮子樱桃,我都做成了樱桃酱,涂抹在蛋糕卷上,也算是特色点心了,到时候菊下楼又将多一种限量款的糕点。”
甜甜还在伏案练字,顺风无聊的翻看过几本字帖后,又走至雨轻身边,说道:“香草和梧桐又去烧热水了,等她们都洗完后,我再洗好了。”
“顺风,你身上不舒服,明日就不必陪着我出城了。”雨轻关切的说道,因为顺风来了月事,整个人也提不起精神,显得懒懒的。
雨轻打算明日带着小白出城去散步,陆玩在前几日就答应会陪着雨轻一起出城去作画,当然也会牵着黄耳同往。
顺风坐在月牙凳上,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糖水,喝了一小口,然后问道:“刚才我看你被四老爷叫去了,回来时很开心的样子,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嗯,听爷爷说五叔快要回洛阳了,我还从未见过他呢。”
雨轻浅浅一笑,心里想着裴宪和裴頠都是自己的堂舅,而他可是自己的亲舅舅,会不会对自己格外照顾呢?
她口中所说的五叔正是裴绰之子裴术,也就是她的生母裴若澜的兄长,此番能够返回洛阳担任郎官,裴绰甚是欣喜。
父子即将重逢,这自然是一件欢喜的事情,雨轻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更是充满着好奇。
次日天蒙蒙亮,在城郊一处村落里,有一户很小的农舍,上空升起袅袅炊烟,一名少年还在努力的劈柴,看样子他明显没有掌握要领,一斧头下去还是劈空了。
“冬阳(季玠字),先歇一会吧,这些柴火已经够用了。”一位中年妇人温和的劝道,手里还端着一碗水,递给他。
这少年正是季玠,他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接过这碗水,一饮而尽,又笑道:“母亲,我还不累,等劈好柴后,我就去林子里挖些野菜。”
“冬阳,你也不必太为难自己,有些事——”
妇人欲言又止,她满眼心疼,自己的儿子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惜如今却为了生活而去摆摊卖字画,甚至还要劈柴挑水,烧火做饭,往日里这些事情都是由仆婢去做的,他哪里干过什么苦活累活。
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庞,她这个做母亲的很是难过,又害怕儿子为她担心,她每次都强忍着把泪水咽回去。
第二百七十二节 农舍家常(二)
“母亲,住在隔壁的大叔告诉我,榆钱树的皮和叶,还有一种鱼腥草根,路边的刺槐花都是可以吃的,以前我倒是不知道的。”季玠微笑道。
妇人点点头,抚了抚他的脸颊,勉强笑了笑,“冬阳,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母亲,你放心,我们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季玠握住她的双手,笑容纯真。
现在的日子虽然清贫,但是他从未放弃过希望,因为他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他必须做出改变,放下那份自尊与骄傲,只有这样他们母子俩才能生存下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劈柴挑水,至少他在体力方面提高许多,曾经他可谓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邻居大叔的帮助下,他了解到许多可以食用的东西,也体会到贫穷之人的艰辛。
季玠是个孝子,从雨轻那里带回来的肉脯,他一个也舍不得吃,全部都留给了自己的母亲,因为他年轻可以受苦受累,但是他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需要补充营养,本来想要靠卖字画赚些钱,买几斤粮食的,可惜山颇总是故意找茬,摊子也摆不下去了。
在他把木柴收拾好后,就背上竹篓很快走出了家门,去往林子里了。
此时在谷水亭内,陆玩正伏案作画,雨轻负手踱着步子,口中念道:“........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陆玩略停下毛笔,不禁笑道:“豫章郡好像没有修建滕王阁,可见又是你的杜撰了。”
“士瑶哥哥,以后说不定就会修建了。”
雨轻莞尔一笑,凑到他身边,又道:“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这句话可以简称为潘江陆海,就是说陆先生才如海,潘大人(潘岳)才如江,士瑶哥哥,这两句形容的可贴切?”
“你只会说这些花言巧语。”陆玩微笑摇头,继续作画。
“士瑶哥哥,你的这幅《山路松声图》画得如何了?”雨轻说着探过头来仔细瞧着桌上的画作。
方才在他们并肩走过一条山路时,望见不远处的桥上站着两人,老者仰首侧耳,好像在聆听泉流松声,一名书童携琴跟在他身后,那个画面很是幽静,也许那老者是位隐士,当时雨轻问陆玩可认识此人,陆玩摇头表示不知。
雨轻看到小白和黄耳正在岸边不时相互追逐着,它们相处的还算不错,说起来这黄耳也不是普通的犬类,早前黄耳长得类似柴犬,不过大半年后,它的身材变得细瘦挺拔,奔跑速度极快,嗅觉灵敏,倒像是细犬。
“士瑶哥哥,黄耳是从吴郡带过来的吗?”雨轻笑问道。
陆玩点点头,淡笑道:“黄耳是家兄特意派人送来洛阳的。”
“黄耳应该是纯种的细犬,这是很古老的狩猎犬,它的瘦长体型最适合奔跑,二郎神身边的哮天犬就是细犬。”
雨轻微微一笑,问道:“士瑶哥哥喜欢狩猎吗?”
“只是偶尔会去畋猎,也谈不上很喜欢。”陆玩仔细看了看画作,似乎该收尾了。
雨轻望向水边,心道:等我学会了骑马,到时候就可以与你们一同去狩猎了。
“你的这首《滕王阁序》似乎不太适合这幅画作,还是换一首吧。”陆玩淡淡说道。
雨轻想了一下,笑道:“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这首诗表达的应该是寻隐者不遇,勉强算是应景。”
陆玩拿起毛笔题上了这首诗,雨轻低头看着画作,哂笑道:“士瑶哥哥不善画人物,不过正好,若是画上了那位隐者,此诗作就真的不适合了。”
“要不要我把那个书童画上去,以便更贴合你的诗作呢?”陆玩调侃道。
“那你就添上他好了,反正只是模糊的背影而已,画的好与坏也辨不清的。”雨轻不以为然的说道。
陆玩无奈的笑了笑,与她斗嘴根本占不到便宜。
这时,南絮走了过来,准备收拾纸笔,雨轻却靠近他,问道:“南絮,你是从吴郡来的,肯定熟悉水性了,不知道你会不会抓鱼呢?”
南絮笑而不答,只是望向陆玩,雨轻负手走出亭子,笑道:“不如我们去抓鱼好了,中午就可以喝鲜美的鱼汤了,春季郊游自然要搭配美味的野餐了。”
“雨轻,我们去那边林子里走走吧。”陆玩淡笑道。
“嗯,那南絮到底会不会抓鱼呢?”雨轻跟上陆玩的脚步,好奇的问道。
“你觉得呢?”
“士瑶哥哥,他肯定会抓鱼。”
陆玩微笑不语,只是和她并肩朝林子走去。而南絮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唇角微扬,自语道:“我也好久都没有去溪水里抓鱼了,今日就小试一下身手吧。”
此时的季玠正走在林间,找寻着像隔壁大叔所说的那种野菜,不过毫无收获,他略觉沮丧,心里一阵叹息。
他是不会射箭的,但要是能用弹弓打下几只麻雀烤来吃也好,可惜他打弹弓的技术也是差的离谱,以前都是看着小厮们去打鸟,他只是觉得有趣,现今自己却是什么也不会,还真有些后悔。
他早上就是用一点谷糠煮的一锅汤,跟水没多少区别,那一点谷糠还是邻居送给自己的,此刻的他早已饥肠辘辘,不过还得继续寻找野菜,不然今晚什么都没得吃。
突然,一只雉鸡从草丛里跑了出来,季玠甚是惊喜,刚想要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就见那只雉鸡很快展翅飞了起来,他将手里的石头朝它掷了出去,可惜没有打中,不成想那只雉鸡飞在半空中,许是没有辨清方向,直接撞到一棵树上,然后掉落下来。
“这只雉鸡真是蠢笨,竟然自己撞到树身上,果然山鸡的视力也是不好的。”
雨轻顿觉好笑,偏头对陆玩说道:“士瑶哥哥,你见过这么笨的雉鸡吗?”
陆玩唇角微扬,仍旧负手朝前面走去,雨轻跟了上去,却望见季玠正背着竹篓疾步走到树下,满脸喜色,自语道:“看来我今日运气不错,白捡了一只雉鸡。”
第二百七十三节 农舍家常(三)
“季冬阳,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雨轻快步朝他走过去,笑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是采蘑菇的少年郎,不过你得会辨别蘑菇是否有毒才行。”
“你怎么会在这里?”季玠也觉得奇怪,再看看陆玩,一身月白色锦袍,自有一股清贵的气质,正目光傲然的盯视着他。
“士瑶哥哥,他叫季冬阳,之前我在城东遇见了他,当时他在摆摊卖字画,不过有个很无聊的男人过去捣乱,还——”
“不必再说了。”陆玩示意她缄默,然后上下打量着季玠,淡笑问道:“你是哪里人士?”
“我来自河内怀县。”季玠略施礼答道。
陆玩微微点头,躬身把那只雉鸡捡起来,放进他的竹篓里,笑道:“看来你和山氏子弟还是同乡。”
“我一介寒门之子,哪里敢与山氏子弟攀交情。”季玠苦笑道。
“季冬阳,此言差矣,曾经你也是士族子弟,只不过现在落魄了,但你与山氏子弟本就认识,这也是事实。”雨轻在旁说道。
陆玩轻笑一声,开口道:“曾经是士族,现在却不是了,难道是你们季氏一门犯了事,才被剔除士籍的。”
季玠面露尴尬之色,没有回答,只是施礼告辞,不料雨轻疾步走到他身前,抬眸笑道:“季冬阳,我让南絮去抓鱼了,中午准备做鱼汤,不如我们一起在郊外用午饭吧。”
“我是出来挖野菜的,我的母亲还在家中等着我,所以——”
“没关系,反正我和士瑶哥哥也无事,不如去你家小坐一会。”雨轻眨着清亮的眸子,调皮的笑道:“你不会不欢迎我们吧?”
“当然不会,只是我家甚是简陋,恐怕你们会待不惯,若是你们不嫌弃,我自然很高兴你们来我家做客。”
季玠看了看一脸天真的雨轻,觉得他很特别,明明知道他的处境,却还是待他如此真诚。
“士瑶哥哥,好像起风了,在郊外野餐也多有不便,不如我们去他家做客,好不好?”雨轻笑问道。
陆玩点点头,走到季玠身旁,淡笑道:“我来自吴郡陆氏,陆玩字士瑶。”
季玠微怔,眼前之人竟是陆氏子弟,难怪如此清傲,其实他一直都想要去拜见陆机和陆云,不过他原先只是个小士族,毫无名气,家族中又无人在洛阳城内做官,陆氏子弟自然也不会见他,而今自己沦为庶族,更是与他们有着天壤之别。
“季冬阳,你现在家住何处?”雨轻问道。
“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村子里。”季玠背着竹篓,望向小白和黄耳,不禁笑问道:“那两只狗是你养的吗?”
“小白是我养的,黄耳则是陆先生所养。”雨轻回道。
季玠含笑点头,加快了脚下的步子,陆玩很随意的走在他身边,视线再次落在他身上,很明显他手无缚鸡之力,不时松动着肩上的竹篓,也许他还不太适应过贫苦百姓的生活,那么他们季氏应该是刚被剔除士籍不久。
在雨轻一番嘘寒问暖后,季玠有些吃不消,苦笑道:“你的关心,还真是让人难以承受。”
“季冬阳,我听说河内郡有一种薯蓣,又叫做山药,这名字的由来还与竹林七贤的山公(山涛)有关。”
雨轻慢慢说道:“有一回,在山公路过一片竹林时,看到看管竹园的人正在挖一种跟树根一样的东西,山公大为不解,详细询问后,才知晓它叫做野山芋,又叫薯蓣,烤出来的野山芋滑腻绵软,口感微甜,山公便向那人讨要了一些野山芋带回老家自己种植,因为野山芋又能当做药材使用,所以人们就改称它为山药了。”
“山药,我倒是没有吃过的。”季玠摇头笑了笑。
“我想山氏子弟一定常吃山药。”雨轻又看向陆玩,笑问:“士瑶哥哥吃过山药吗?”
“你不觉得今日你杜撰的故事太多了吗?”陆玩瞥了一眼季玠,说道:“季兄不必当真,她说话总是不着边际的。”
季玠淡笑说道:“其实我与山氏子弟来往并不多,我们季氏只是河内怀县的末等士族,从我爷爷开始族中就没有做官之人了,到我父亲时,大中正品评州郡之内各士族期间,发现我们季氏日渐衰落,又被人揭发行贿中正官之事——”
话到此处,季玠面色略沉,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无奈的摇头说道:“我和父亲确实很无用,致使家门破败,这也怨不得别人。”
陆玩听后,觉得季玠或许隐瞒了一些细节,不过那是他的家事,旁人也不便多问。
雨轻却拍了拍季玠的肩膀,笑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又何必气馁?”
“这句话听着很有趣。”季玠含笑看着这个乐观的少年,说道:“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季冬阳,其实我也没有资格定品,只能做点小生意度日了。”雨轻微笑说道。
“这是为何?”季玠诧然问道。
能与陆氏子弟成为朋友,结伴出行,自然是世家大族了,岂会定不了品呢?
“雨轻是裴校尉认养的孙女,也是我堂兄结识的小友,平日里顽劣的很,做的事情也是奇奇怪怪的。”陆玩无奈的笑道,他刻意改了口吻,不再说雨轻是陆机的学生,因为本来陆机就没有正式收她为徒。
季玠顿觉惊讶,原来她竟是女儿身,还是裴家的人,难怪那日在街上张司空的孙儿张舆和任家小郎君都为她出头了,面对山颇也毫无惧色,有河东裴氏做靠山,别人自然不敢轻易招惹她。
待来到季玠所住的农舍,雨轻和陆玩就坐在院子里聊着天,没过一会南絮果然拎着两条鱼走来了,雨轻便竖起大拇指称赞他的抓鱼能力了得。
而惜书则去帮着季玠生火做饭,在煮鱼汤方面,惜书还是很有经验的,因为原本是打算郊游野餐的,所以她还带上了许多调味品,包括一小瓶新榨的豆油。
季玠本来就不会做饭,看着这个俏丽的小丫鬟干活很是麻利,忙前忙后,就当自己家一样,不觉发笑。
“你傻笑什么?”
惜书轻轻揉了一下眼睛,方才添柴时被烟熏了眼睛,然后又拿衣袖擦拭额头的汗珠,看到季玠伸手指了指她的右脸颊,她顿感疑惑。
“你的脸越擦越脏了。”季玠呵呵笑道。
惜书面带羞涩,忙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右脸颊,这时怜画提着食盒走过来,笑问道:“雨轻小娘子让我问你,午饭要不要摆在院子里?”
第二百七十四节 农舍家常(四)
“嗯,屋里有些狭窄,大家坐在院子里还舒服自在些。”季玠又看了一眼惜书,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转身走开了。
怜画挨近惜书,悄悄笑问:“你不过在这里煮鱼汤而已,怎么还脸红起来了?”
“你又在胡说了,我只是略微感觉有些热罢了。”惜书又掀开锅盖,看着一锅奶白色的鱼汤,香气扑鼻,她用舀子搅动了一下鱼汤,心里却有一丝悸动。
在用午饭时,雨轻同季玠说了一些捕捉麻雀或者田鸡的方法,季玠很认真的听着,而陆玩却对这些事情完全不感兴趣。
当雨轻再次提及做生意的事情,季玠的态度稍有变化,也许他已经想通了,目前来看解决生活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你明日可以去城南的胭脂铺子找古掌柜,他会安排你做事的。”
雨轻示意惜书取出五百铜钱给他,并笑说:“这算是我提前预支给你的工钱,暂时只能先按照铺子里伙计的标准给你发放工钱,若是你日后干得好了,自然可以升职加薪的。”
“你肯聘用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我已经很感谢了。”季玠自嘲笑道。
惜书把那袋子铜钱放到他手上,笑道:“你可要当面点清楚,若是回头再说少了铜钱,我们可是不认的。”
“无妨,少几个钱不碍事的。”季玠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喝着鱼汤。
惜书在旁多留意了一下他,发现他的衣裳很旧了,还有磨破的痕迹,脚上穿的却是草履,可见他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她轻咬嘴唇,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在用罢饭后,雨轻和陆玩便乘坐牛车离开了,行驶在路上,雨轻不时思考着有关河内季氏的一些事情。
其实段正纯在上次来洛阳之时,禀告过一件事,就发生在河内郡,前两年段正纯在河内郡开了一家酒肆,作为自己的联络点,派去的负责人叫做姚长林。
在生意上常与季氏往来,可惜没过一年,姚长林便被暗害,段正纯当时也未找出凶手,只好关闭了酒肆。这件事过后,河内季氏也被剔除士族行列。
之后段正纯也有派自己的人去查季氏一族,发现他们只不过是怀县的末等士族,除了做些生意,族中无人在朝为官,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当雨轻第一次在城东街上看到那名摆摊卖字画的少年时,就命古掌柜去打听了,这才知道他是季氏子弟,之后也就更加留意他的动向了。
从上次山颇在摊子前故意寻衅就可以看得出来,季玠当真落魄了,而且山氏和季氏都是河内郡人,关系却不算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山颇明显是个膏粱子弟,仗着家世,肆意欺凌同郡人。
司马氏族来自河内温县,山氏与司马氏族还沾着点远亲,山涛以及他的儿子山简能够颇受重用,很显然他们山氏一族是站在拥护司马氏族皇权的那个阵营里。
听闻河内山氏与陈留阮氏、荥阳郑氏都有姻亲关系,山氏一族的领头人物便是山简,他现任青州刺史。
山简之妻来自荥阳郑氏,山简曾征辟郑翰为掾属,不过郑翰没有接受就任,这倒是有些奇怪。
“士瑶哥哥,郑翰和郑卓此番来洛阳,可是要出仕了?”雨轻笑问。
陆玩摇头,说道:“这倒未必,也许他们过些日子就会返回荥阳了。”
雨轻撩起车帘,望向不远处的翠云峰,想起去年和陆玩比赛登山的场景,浅浅一笑,回头问道:“士瑶哥哥,你的银河战舰队的球员训练的怎么样了?马上就要开赛了,我打算和张爷爷他们一起去观看你和温家的比赛。”
陆玩轻笑一声,并未答话。
“到时让尹明宇带上季冬阳也去观看球赛。”
雨轻放下车帘,拿起那卷画,展开细看了看,抿唇笑道:“士瑶哥哥,你的这幅画很是大气,气势恢宏,不过——”
“不过什么?”陆玩疑道。
“不过有些空旷萧瑟,冷漠寂寥,桥上无人,山间也无鸟兽,我想可以在水边或者空中画几只仙鹤,你觉得可好?”雨轻眨着灵动的明眸,笑道。
“那还不如在桥上添几笔,勾勒出一个背影更简单。”陆玩注视着她,笑道。
“一个背影太显孤单,还是在桥上再画两个人吧。”雨轻慢慢的将画作卷了起来,递给陆玩,嫣然一笑:“等你画好了,再送给我吧。”
陆玩哂笑道:“你还真是个小气的人,只拿五百铜钱就打发了季玠。”
“他算是实习生,从没当过伙计,什么都要从零开始学起,五百铜钱已经很多了,若是直接给他一袋金子,那就是施舍了,他之前可是士族子弟,自尊心肯定很强。”
雨轻说道:“之前你也见过楚颂之,他就是寒门学子,不过他家境殷实,算是当地的富户,落魄的季玠自然不如他了,我可以毫无顾忌的送给楚颂之主仆一袋金子,但在季玠这里,就是不能做的。”
陆玩微微点头,他当然明白雨轻这么做的用意,不过是想打趣她一下。
有时候陆玩在心里会想,如果自己没有来洛阳看望堂兄,那么就不可能认识到雨轻,一直待在吴郡陆氏祖宅,族中长辈恐怕也要开始为他议亲了,他应该不会有任何异议。
对于士族之间的联姻,他早就看惯了,娶妻纳妾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然后就会过着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
可是如今的他,不愿再接受这样被别人安排的婚姻,因为在他心里已经住着一个人,这个人是唯一让他牵肠挂肚的人,让他倍尝思念的人,还是让他欢喜让他忧的人。
虽然他不能肯定眼前的少女是否喜欢自己,但是他认定的人,就绝不会松开手。
“士瑶哥哥,原来你也会发呆啊。”雨轻开心的笑起来,脸颊上浮现出一对浅浅的小酒窝,分外可爱。
陆玩轻咳一声,沉声说道:“我的球队在春季比赛中自然是完胜,不会输给任何一支球队的。”
“士瑶哥哥这么有信心,我可要拭目以待。”雨轻微笑道。
在谈笑间,雨轻根本没有注意到陆玩的眼神温柔似水,正一点点的靠近她,她只是小声喃喃道:“不知道他们到长安了吗?”
“行军队伍不会这么快,应该还需要一些日子才会到达那里。”陆玩回答道。
雨轻点点头,心道:七叔和钟雅他们自然还没到长安,不过吴尽应该已经返回到长安了,接下来就要看吴尽的能力了,希望他能帮助文澈将梁州和益州的联络点重新设立起来。
第二百七十五节 客栈火拼(一)
在长安城外十里的官道上,几匹枣红色的马正在奔驰着,为首的两人好像在比赛骑马,一会青色衣袍男子超过白色衣袍男子,一会又换了过来,倒是难分伯仲。
“吴尽,这匹马脚力不行,天黑前看来是赶不到长安城内了。”
“都是你昨日非要去喝花酒,耽误了时间,你还赖这匹马不好,要不要去西域给你弄一匹汗血宝马来?”吴尽调侃笑道。
斜晖洒落在白色衣袍上,这名年轻男子正是段正纯,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若是有这本事就好了,只怕你不敢去西域,因为水土不服!”
“琮容(段正纯字),还是去前面的客栈歇歇脚好了,明早再进城也是一样。”吴尽微眯凤眸,勒住缰绳,望向不远处的那家客栈。
段正纯笑了笑,“也好,听说游泰之不是常年来长安做着贩卖胡女的生意,说不定前面客栈里就有侍酒的美艳胡姬。”
“游泰之在长安城西市内开设了好几家酒肆和客栈,在里面佐酒的胡姬非常多,各个年轻貌美,而官道上恐怕就没有这样集美色与美酒于一处的酒馆了。”
吴尽摇了摇头,继续驱马向前,段正纯喜欢流连风月场所,他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在雍凉一带,常有一些胡商贩卖给当地大户女奴,女奴买卖作为这里贸易中的大宗,价格昂贵,可赚的利润比丝绸还要高出许多倍。
当然有时候在长安的交易只是个中转站,从这里再转卖到洛阳、兖州甚至青州,价格也会随之翻一番,这都是他们惯用的生意手段。
不过段正纯在蓝田县的那家青楼里打听出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原来游泰之近几年来派手下的人在蓝田寻找古墓,倒是偷偷掘了一个东汉贵族的墓穴,挖出了一批宝贝。
游泰之派去的那伙人的小头领叫做祝才子,常与那家青楼的头牌姑娘厮混在一起,祝才子还送给她一块蓝田墨玉,段正纯自然是识货的,当时看到后,就借机灌醉了那位姑娘,从她口中套出一些话出来。
原来在运送这批宝贝去往梁州途中,被一伙贼人抢了去,这位祝才子自然不甘心,想要重新夺回这批宝贝,好像他发现了一些线索,正火速奔赴长安。
在来到客栈前,段正纯和吴尽相继下了马,又吩咐小厮将马匹牵到马厩去,他们二人就大步走进这家客栈。
客栈里早就坐满了人,吴尽扫视四周,发现堂内大半的桌位都被商队人员占住了,里头好像还混杂着氐族人。
“吴尽,没想到这里全都是一些大老粗,真是扫兴。”段正纯很是无奈的找了个空桌位,撩袍跪坐下来。
吴尽呵呵笑道:“琮容(段正纯字),其实也不都是大老粗,你看这家客栈的老板娘风情万种,正朝这边走过来。”
段正纯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头上斜插着一支银簪子,穿着粗布衣裙,袖子半卷着,一截白净的手臂露了出来,摇曳着妖娆的身姿,瞥了一眼段正纯和吴尽,薄唇轻抿,笑容妩媚。
“阿皮,拿坛酒来!”靠窗坐着的年轻男子高声叫道。
小二急忙抱着一坛子酒跑了过来,小心放到桌上,年轻男子手指敲打着桌面,小二点头哈腰的准备给他斟酒,他却一拍桌子,笑骂道:“孙四娘,你在楼上谈哪门子的生意,难道我今日带来的弟兄还不够你忙活的吗?”
“李二少,你好一阵子没来光顾我这里了,我以为你都把我给忘了?”
孙四娘摆手示意阿皮去招呼别的客人,然后走至年轻男子身边,男子直接抱住她纤细的腰肢,揽她入怀。
“好酒好菜都给你端上来了,你还不知足?”孙四娘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举止甚至亲昵。
年轻男子把她搂得更紧了,附耳笑道:“今夜我可是要吃你的。”
孙四娘马上挣开他的怀抱,轻佻的环视一周,笑道:“李二少,带了这么多人手,这回可是要到长安做大买卖的?”
她口中的李二少正是李特次子,李荡,只见他喝了一口酒,用余光扫过对面那位儒生打扮的男子,不禁笑道:“与长安的商贾讨价还价这样的事情也只有我那个弟弟去干了,可惜他出去远游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时,阿皮已经给吴尽和段正纯端来了酒菜,段正纯点了一份炙羊排,看着色泽金黄,香酥焦嫩,吴尽吃了一口,微微皱眉,说道:“他们只撒了盐,竟然忘记了撒胡椒和孜然。”
“炙羊排还要撒胡椒和孜然,你这种吃法我倒是没见过。”段正纯一脸坏笑道。
吴尽放下了筷子,嘲讽道:“胡椒和孜然并非中原所产,价格昂贵,又多是药用,你不懂也很正常。”
“吴尽,你说我不会吃胡椒和孜然,难道你就懂这些吗?”段正纯玩笑说道。
“我家常年经营着香料生意,像什么孜然、胡椒、安息香等西域香料,都会销往何处,我心里也有大致的印象,少主这几年总是让古掌柜采购大量的香料......”
“我问过古掌柜,他告诉我说少主烹饪食物时都会添加一些胡椒、花椒之类的用以调味,就像在炙肉上撒一些孜然和胡椒,味道会更好,如此看来少主在饮食方面还是有不少研究的。”
段正纯一笑置之,视线却移向邻近的那一桌,只见那名儒生打扮的男子站起身,缓步走至李荡身前,微笑说道:“这位郎君头戴玉冠,佩华紱,必是身份显贵之人,不知是哪里人士?”
“我是略阳人。”李荡笑道。
那男子呵呵一笑,继续说道:“你手上把玩的这只三足金蟾很是古雅,可否借我一观?”
李荡看他甚是谦恭有礼,不免露出得意之色,很是大方的直接递给他,又笑道:“这三足金蟾乃是魏武帝(曹操)赐予我的曾祖父的,并授任将军之职,旁人自是难以得见这等宝物的。”
那男子淡淡一笑,又把三足金蟾还给他,说道:“今日我遇到你,真是长见识了。”说完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此时段正纯哈哈笑起来,说道:“还真是让人开眼了。”
第二百七十六节 客栈火拼(二)
吴尽摇了摇头,暗自笑道:老板娘叫他李二少,看他像是氐族人,多半就是略阳李氏子弟了,哪里会知晓自己手中之物乃是从古墓中盗出来的,还自称是传家之宝,真是愚蠢可笑。
“两位小郎君,可是觉得我家的酒不香吗?还是饭菜不可口?”孙四娘堆笑走来,娇声询问道。
吴尽摆手回道:“是我不善饮酒。”
“你就是这客栈的当家的,对客人如此关怀备至,怕是别有用心吧?”
孙四娘看着段正纯那调戏的眼神,诱惑力十足,她竟慢慢靠近他,抚上他的双肩,笑道:“小郎君真是会说笑,我的心思你自然都明白,不是吗?”
“我可猜不透女人的心思,特别是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段正纯直接抓住她的柔荑,笑问:“你就不怕那边的李二少看到会吃醋?”
“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胆量了。”孙四娘贴耳说道:“我玩过的男人多了去了,那个人我早就看腻了,我还是喜欢吃新鲜的。”说完又对吴尽抛了个媚眼,扭着腰肢,自去招呼别人了。
吴尽对如此卖弄姿色的女人嗤之以鼻,冷笑道:“琮容,我看这女人是想把你当做下酒菜,一口一口将你吃掉,吃到骨头都不剩,你可要当心了。”
“蛇蝎女人我又不是没有见到过,即便这里就是一家黑店,也困不住我们的,待会还可以看场好戏。”段正纯低声说道。
吴尽似笑非笑的望向李荡,再偏头看一眼那个儒生打扮的男子,淡淡说道:“早知道刚才要一只烤全羊了,剩下一些还能当做宵夜。”
段正纯细细品尝着炙羊排,外酥里嫩,肥美多汁,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扫向柜台那边,发现孙四娘正和伙计说着什么,他忍不住笑道:“吴尽,那个老板娘好像更钟意你一些,你也要当心了。”
“我可不是她的下酒菜,更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吴尽直接站起身,负手上楼去了。
段正纯轻叹一声,自语道:“就知道假正经,不过长安吴氏算是小士族,眼光自然高一些,听说长安令的千金还因为他害了相思病,他不喜欢人家就算了,还写诗讥讽她貌似无盐,不通文墨,真是太伤人心了。”
夜幕降临,段正纯也回到客栈二楼的房间内,吴尽正伏案写着书信,段正纯走过来瞧了几眼,哂笑道:“你还真是听话,少主让你每隔几日写书信,你就认真的写,难道只是单纯的服从命令吗,有没有掺杂别的心思?”
“琮容,我觉得少主有些建议真的很好,就比如我们派去的线人,少主称他们为卧底,说身为一名卧底,就要学会写卧底日志,定期交给联络人以及上级查看,这不仅便于互通情报,也可以当作日后自辩清白的证据。”
段正淳坐在一旁,无聊的把一个碗里的水倒入另一个碗里。
“看样子梁州游泰之已经自立门户了,据我手下的线人来报,他有自己的销货渠道,貌似与巴蜀一带的土著豪族范长生也有生意上的往来。至于康岷那边,我安插过去的人还未传来消息。”吴尽皱眉说道。
“益州那里正发生叛乱,你的人会不会出事了。”段正纯打了个哈欠,略带困意的说道。
吴尽摇了摇头,心里变得不安起来,将写好的信收起来,站起身,走至榻前,拿起那个望远镜,又来到窗前,朝外面望去。
外面零星一点灯火,一队人马正朝这里疾驰而来。吴尽心疑,回头问道:“琮容,来了一拨人马,是敌是友?”
“恐怕他们是祝才子的人,李二少抢了他们的那批货,我看今晚李二少没法再风流快活了。”
段正纯也站起身来,正要走出门去,却看到孙四娘已然朝自己走来,搔首弄姿的笑道:“天气真是有些热,小郎君难道不觉得吗?”说着掀开衣领,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故作晕眩状倒入他的怀中。
段正纯直接把她横抱起来,转身疾步走至榻前,双手一松,就把她摔在了榻上,她像是被摔痛了,娇嗔道:“看你是个体面人,没想到你比隔壁那个李荡还心急?”
吴尽冷笑一声,自去关上门。
“孙四娘,是不是附近打家劫舍的土匪常在你这家黑店销货分赃,那个李二少与你很熟,估计他来到此处不只是想要与你偷情而已。”段正纯笑道。
“你陪着我孙四娘玩尽兴,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孙四娘趴在榻上,投来勾人的眼神。
吴尽嗔道:“你这女人真是不知廉耻。”
“廉耻又不能当饭吃,小白脸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世上这么多你情我愿的风流韵事,我孙四娘也不是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我可是要挑人的。”
孙四娘不禁笑道:“我看你这个小白脸还什么都不懂,要不要我教教你啊?”
段正纯顿时哈哈笑了起来,不过楼下却响起了一阵激烈的厮杀声,吴尽走过去打开门,朝楼下一望,完全陷入一片混战,这场火拼应该不会太快结束。
大堂内,李荡的数十名随行护卫正与祝才子手下的一帮兄弟打斗在一处,只见儒生打扮的男子被四五名氐族高个壮汉围攻,男子当即旋身,踢飞桌子一脚,那半截木头直直刺中一高个壮汉的面门,顿时一声惨叫。
瞬间那男子又掷出两枚铜钱镖,分别打中了一人的右眼,另一枚则刺向那壮汉的咽喉,紧接着顺势发力将两张桌子重重的砸向另两人的后背。
那两人口喷鲜血,溅了对面护卫一脸,他用手抹去血迹后,骂道:“真是找死的东西,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你今日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你家主人偷了我的一批货,乖乖的告诉我那批货运到哪里去了,我就高抬贵手,饶了你们这帮废物!”男子冷声道。
那人怒道:“莫说抢了你的货物,今晚连你的狗命我也一并取了!”话毕,刀光一闪,就朝他猛劈下来。
男子再次虚晃一招,刹那间两枚铜钱镖飞射而来,那人单刀快速挥舞,避开铜钱镖,迅而拦腰砍去。
刀剑相撞,堂内一片狼藉,阿皮头上顶着个托盘,从柜台后面悄悄溜到厨房内,还未停步,眼前就掠过一抹凌厉的寒光,只听那人开口问道:“你们当家的和姓李的那么亲密,应该知晓那批货的下落,老实告诉我,我就不杀你。”
第二百七十七节 客栈火拼(三)
“我带你去,这里有条密道,那批货就藏在里面。”阿皮声颤道。
那人把剑从阿皮的脖颈处移开来,阿皮浑身颤抖着挪动几下砧板,下面果然有一条暗道,阿皮胆怯的问道:“是让小的在前面带路,还是大爷先进去?”
“别废话,你先下去探路。”那人敛容道。
阿皮点点头,身材矮小的他很是灵活的跳入那条密道内,那人打开火折子,紧跟着也进入了密道,因为密道很是狭长,他们便一前一后的慢慢朝下面走着,突然有块大石从上面砸了下来,正砸中那人的脑袋,那人当即毙命。
“蠢货,今晚不管他们哪伙人熬到了最后,都得成为俎上之肉,任我家老板娘宰割。”
阿皮嘻嘻笑着从这人身上摸出二两金子,又扭动了机关,轻轻一推,那人的尸体直接顺着另一条密道滚了下去。
此刻在二楼,孙四娘仍在说着些轻浮的话语,似乎对外面的打打杀杀的不太在意。
“我看你们应该还没有娶妻,出门也没带着什么侍妾,多半是有要紧事在身吧?”
吴尽根本懒得理她,而段正纯却对她有些兴趣,笑问道:“我们是没有娶妻,不过你应该已经嫁为人妇,可在这家客栈里我都没有看到你夫君的身影,该不会他去找别的女人鬼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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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个夫君是个短命鬼,而第二个夫君被我给杀了。”孙四娘斜倚在榻上,万般柔情的望着他,红唇轻启,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了他?”
段正纯唇畔噙着笑,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我的第一任丈夫就是被他杀死的,他是个山匪头子,杀了我的丈夫后,又把我掳到他的山寨里,我为了活命,只好委屈做了他的压寨夫人,不过他太蠢,只过了一年,我就借用他最信任的兄弟的手杀死了他,那个寨子自然也归了我。”
孙四娘脸上的笑容有些寒凉,继续说道:“不过总待在山寨里很是无趣,还不如开家客栈,来来往往的客人中若有长得俊俏的,我都不会轻易放过的,就像你们俩,我真是看也看不够。”
“这么说来你还是个苦命的女子,真让人疼惜。”
段正纯凤眸微眯,淡淡一笑,不想孙四娘已经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嗅着他身上的清香味道,娇声道:“小郎君,你是从外地来的吧,人都说洛阳铜驼街上尽是美少年,你该不会就是从洛阳而来?”
“想要打听我的事,恐怕凭你的能力还不够。”段正纯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余光扫过她夹在指间的那只柳叶镖,笑道:“我现在还不想掰断你的手腕。”
孙四娘冷冷一笑,用红唇慢慢衔住那只柳叶镖,然后将柳叶镖掷向窗外,又娇声嗔道:“小郎君,你把我的手腕抓痛了。”
当段正纯刚松开她的手腕,她就迅速起身,柳叶镖再次飞射而出,这次她还算上了吴尽,不想吴尽把手中的水碗直接扔了过来,击落了那只柳叶镖,然后拔剑出鞘,旋即剑尖刺向她的胸口。
“琮容,这蛇蝎女人实在可恶,不如——”
“留着她更有用,说不定她还能帮到我们。”段正纯说着将那只柳叶镖掷向门外,一名壮汉瞬间倒地身亡。
孙四娘抚了抚秀发,笑道:“你们还不算太蠢,知道在这家客栈里是老娘说了算。”
“姓李的人在何处?”吴尽正色问道。
孙四娘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道:“李荡被我下了迷药,正像死猪一样躺在榻上呢。”
“外面的打斗声变小了。”吴尽轻声说道:“那名儒生打扮的人多半就是祝才子了。”
“你们想要干什么老娘不管,但是在这里就要听我的,想同我做买卖,就要出得起钱。”
孙四娘走至桌前,端起酒壶,就灌了一口,然后摸了摸嘴,回头笑道:“当然如果你们肯陪着我快活两日,我会考虑给你们打个折扣。”
“给你!”吴尽从袖中取出一锦袋,丢给她,很是不屑的说道:“这里面有一百两金子,应该足够你去打探消息了吧。”
“真是不会讨女人开心,算了,士族子弟都这样。”孙四娘撇撇嘴,转身走了出去。
段正纯和吴尽对视一眼,也疾步走出门,待走至楼下,才发现尸首遍地,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大多数都是李荡带来的随行护卫,祝才子的手下却尚有气息,不过全都爬不起来,看样子是中毒了。
“阿皮,快点滚出来!”孙四娘当即喊道。
须臾,只见阿皮拿着一弯刀从厨房麻溜的跑了出来,嘻嘻笑道:“当家的,是不是还照老规矩,留着猪头,其他都剁成肉泥做馅子。”
“那个儒生打扮的男人跑去哪里了?”孙四娘杏目微瞪,薄嗔道。
“当家的,那个人又不是什么小白脸,既然不中看,我就直接把他搁到砧板上了。”阿皮说着发现弯刀上仍有血迹,便在衣服上来回蹭了蹭。
“他虽然不中看,但是还值些钱。”孙四娘斜睨段正纯一眼,说道:“跟我来吧。”
“他刚才还说自己叫什么才子,原来才子都值钱啊。”
阿皮走在前面,又对孙四娘笑道:“当家的,你以前不是说男人都会喜欢看你,可我怎么觉得这两个小白脸不爱搭理你呢,好像连看都不愿多看你一眼。”
“他们是没用眼睛多看我,不过在他们的心里可是想我千万遍了。”
孙四娘回眸轻佻的一眼,甚是妖媚,她面容姣好,身形婀娜,更是骨子里带有一股媚态,普通男人哪里能够抵抗得住这等绝色女子的投怀送抱。
吴尽却把视线移向别处,而段正纯这个花丛老手身边也不缺风情绰约的年轻女子,与美人***愉后记不起她们的名字,甚至也忘记了她们的容颜,这是常有的事情。
面前的孙四娘姿色绝佳,她若是执意自荐枕席,段正纯肯定不会狠心拒绝。
在来到一间地下密室内,看到一旁已经煮了一锅肉糜,而躺在砧板上的祝才子被东西捂住嘴,手脚都被捆绑着,完全动弹不得。
“阿皮,给他松口。”孙四娘声音变得慵懒。
阿皮赶忙上前把东西从他嘴里掏出来,嘿嘿笑道:“才子值好多钱?”
第二百七十八节 立场(一)
“快放了我,不要把我做成肉糜,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
祝才子早就瞥见那锅肉糜,并亲眼看到阿皮手拿弯刀将他的一名手下大卸八块,剔肉手法如同庖丁解牛,干脆利落,让人震惊,更不由得心生恐惧。
“当家的,我已经搜过他的身了。”阿皮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交给孙四娘。
孙四娘打开一看,冷笑一声,便把钱袋丢给阿皮,嗔道:“不过才三两金子而已,都不够当作过路费的。”
“你把我放了,我回去就取钱给你。”祝才子央求道。
“我这里的规矩是钱货两清,既然我已经收了别人的钱,你的命就归他们了。”孙四娘靠在一根柱子上,双手抱于胸前,眼神里透露出几分薄凉。
吴尽敛容道:“我们倒是不想要你的命,不过你要带我们去梁州汉中郡。”
“你们要去汉中?”祝才子诧然道。
“我们有一宗大买卖想要与你家主人谈,事成之后不会亏待你的。”段正纯笑了笑,在他眼前来回踱着步子,晃得他眼晕。
祝才子勉强笑道:“我家主人近来都不见客,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游泰之躲着不见人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没有你帮忙,我们照样能够把他给揪出来。”吴尽肃然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晓我家主人的——”
祝才子话未说完,段正纯就俯身笑道:“你想现在就被做成肉糜吗?”
“不,不要.......我答应你们,不过我家主人性情古怪,连我自己能不能见到他也是难说。”祝才子低声说道。
这时,一个伙计跑了进来,禀道:“当家的,那个李荡跑了。”
“跑了?”孙四娘冷冷一笑,心道:今儿跑了,赶明还会来的,砸坏这些个桌椅盘碟,扰了我一日的生意,还未付饭钱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日后他要是不给我赔补,我孙四娘就让他下辈子玩不了女人。
而段正纯也在思忖着李荡经此一事,是否还会再来,算起来文澈和李雄也快要到达长安了,不知道李荡和他的亲弟弟能否在路上巧遇。
而在洛阳,春季足球赛已经进入最后的倒计时,薛昀和尹明宇最近也在球场忙碌着,毕竟这次是两场同时开赛,薛昀负责中心球场,而尹明宇则被派去负责二号球场。
雨轻命人制作的两套茶具也完成了,这两套茶具就是由长清木鱼石所制,具有保健功效。雨轻把一套茶具送给了爷爷,另一套则送给了王戎。
现今琅琊王氏里最德高望重之人当属王戎了,像《世说新语》所讲的卖李贪财和卿卿我我这样的典故,多是王戎身居高位时所作出的自污行为。
因为他在朝中的威望越高,皇上越不放心,越是手中掌握的权力大,越是要自污,自污已经是宰辅避免皇上猜忌的法宝。
通过裴頠是王戎的女婿这一层关系,雨轻也得以更加亲近这位竹林七贤之一。
接触多了,雨轻发觉王戎很是风趣,六十多岁的老爷爷还特别喜欢新鲜事物,就像万花筒、望远镜之类的,雨轻还时常跟着裴頠去往王戎的府邸。
王戎并没有和王衍、王敦他们住在一处,而是有自己的园子,修葺的很是典雅宁静,每当雨轻漫步在竹林间,就会时不时同王戎讲一些神话故事,就像《封神演义》中有关武吉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名樵夫担柴途径渭水河畔,见到一位老者正用直钩垂钓,便上前询问其贵姓,那老者姓姜名尚,字子牙,更笑言在此垂钓是假,要钓王与侯才是真,宁在直中取,不可曲中求。樵夫不禁嗤笑他为愚拙之人,这般钓鱼是永远也钓不上鱼儿来的.......”
“然后樵夫担柴进了城,却失手打死了守门的军士,惹来了杀身之祸,恰好周文王姬昌路过此处,感念他是个孝子,就准许他回家安置好母亲再来领罪,母子俩陷入绝望,只好去找姜尚求教解救之法,姜尚便教给他一个逃脱妙计。”
雨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摇晃着裴頠的手,眨着明眸,笑道:“六叔,可有猜到是何妙计?”
裴頠摇头笑问:“你的故事总是这样新奇,我哪里能够猜得到呢?”
王戎捋须呵呵笑起来,“雨轻,到底是什么逃脱之法,我还真是好奇。”
“姜尚让他回到家中挖一个坑,自己躺进去,然后姜尚就施咒破解先天,文王姬昌不见武吉伏刑,就算了一卦,认为武吉已经畏罪自杀,此事也就作罢了。”雨轻含笑解释道。
“原来姜太公还会法术,真乃神人也。”王戎笑道。
雨轻说道:“姜太公是昆仑山玉虚宫元始天尊门下的阐教弟子,更被赐予打神鞭,用以制约诸神,可惜最后封神榜上却没有他的名字。”
“为何他没有封自己?”裴頠笑问道。
雨轻歪头一笑,“姜太公持有打神鞭,可以管理众神,实际上就是封神榜上众神仙的管理者,若是在榜上还有自己的名字,岂不是连自己也得打了?”
王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伸手捏了一下雨轻的小脸颊,眯眼笑道:“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谁都说不过你。”
雨轻嘟起小嘴,松开裴頠的手,快步走出竹林,就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鹿,时不时回眸一笑。
这时,不远处走来两位少年,却是崔意和王祷,雨轻快步走过去,微笑说道:“昨日悦哥哥就告诉我,说你今日应该就会到洛阳了,果然你就来了。”
“我若是再不来,岂不是要错过精彩的足球比赛了?”王祷微微笑道。
青奴也在旁施礼,笑道:“青奴见过雨轻小娘子。”
“阿龙哥哥,在临淄之时,你不仅留下了青奴,还私下拜托悦哥哥照拂我一二,所以悦哥哥才搬来左宅附近的,对不对?”雨轻笑问道。
王祷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的看向崔意。
“阿龙兄,我们去凉亭坐坐吧。”崔意淡淡一笑。
王祷点点头,与他并肩走在前面,雨轻就跟在他们身后,拿着一个团扇,不时扑着彩蝶,完全没有在听他们二人的交谈。
在来到凉亭,崔意淡淡问道:“阿龙兄,想必青奴已经将临淄所发生的事都告知与你了,琅琊内史李达的死恐怕是另有原因。”
第二百七十九节 立场(二)
“道儒兄有些关心过度了。”王祷望向伫立在池边的少女,轻声说道:“你对她的照顾好像超过了朋友的界限。”
崔意唇畔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心中暗想:王祷总是能够把握好分寸,那是因为他很早就划定了界限,无论他做出何种决定,他都会考虑投入付出后能得到什么结果,如果当中充满着不确定因素,他会直接选择放弃,因为输不起。
不过从王祷的眼神里,崔意看到了他内心的起伏,或许他对雨轻有好感,但会不会在上升到更深一层的感情里还未可知。
“阿龙兄,你太过冷静了。”崔意淡笑道:“表面上看起来你朋友很多,但是你与他们都未深交,即便对雨轻也是如此,去年你留下青奴的目的并不单纯,我想你早就知道琅琊内史李达待在临淄。”
“当时我只是对他有些怀疑,临淄所发生的事情我确实不知晓,更不知道与琅琊王那边有关,但是我并不想牵涉进去也是事实。”王祷涩笑道。
“你还是很关心她的,临走前还特意给她买纸笔,你可是第一次对朋友这般细心,我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崔意玩笑道。
王祷微笑不语,看到雨轻已然走入亭中,放下团扇,倚着栏杆,笑道:“我之前给许多家都送去了茶叶,经过初步调查,这种炒茶以及冲泡方式还是很受欢迎的。所以我就生出一个想法,可以开一家茶肆,也称为茶馆......”
“白天和晚上都会营业,除了供应汤水茶点之外,每日在台上还会表演不同的剧目,客人一边喝茶一边欣赏节目,也不失高雅,当然还可以兼营说书,搜罗一些民间志怪小说,神话故事什么的,请位说书先生,我想大家应该会喜欢听书的。”
“开茶馆,你可真会做生意。”崔意淡笑道:“阿龙兄,她在落虹街开了一家酒楼,彦胄兄和子初兄都是她的合伙人,前些日子她还向我推广茶艺,原来是早有预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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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茶艺?”王祷不解。
雨轻含笑解释道:“茶艺就是一种深奥的茶文化,也是一门艺术,包括品评茶叶、烹茶手法、鉴赏茶具和饮茶的环境选择,在品茶过程中就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意境深远,以茶修身,也是茶道的精神所在。”
“从喝茶讲到了悟道,你的境界又变高了。”王祷不禁笑道。
崔意却开口说道:“我最不喜人多热闹的场所,若没有雅间,我可是不会去的。”
“悦哥哥是尊贵之人,自然不能与那些闲杂人等坐在一处了。茶馆二楼肯定会设许多雅间的,到时候再请高级茶艺师亲自给你烹茶,还会表演各种精彩的花式倒茶,保证给你一个惊喜。”
“希望不是惊吓。”崔意调侃笑道。
王祷顿觉崔意变了许多,以往他不爱说笑的,现在脸上的笑容却变多了,看来是受到雨轻的影响,没想到在临淄时拜托他照拂雨轻,竟能让他的生活快乐起来。
“阿龙哥哥,我方才已经和王爷爷说过此事了,他可是很赞成的。”雨轻对王祷微笑道:“而且王爷爷答应我,等茶馆开张后,他会常去光顾的。”
“嗯,看样子他很喜欢你。”
王祷笑了笑,扶上栏杆,望向一池碧水,此时的荷花还未开,只有漂浮在水面上的绿叶。
“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当轩对樽酒,四面芙蓉开。”
雨轻负手淡淡说道:“阿龙哥哥,等到夏日,满池荷花盛开,邀来三两好友,泛舟池上,既有良辰美景,又有高朋作伴,人生岂不快哉?”
其实她看得出王祷此番返回洛阳,有些心事,也许他此刻的心里很是矛盾,不知是进是退。
琅琊王氏作为新兴士族,发展于曹魏西晋,当时卧冰求鲤的王祥有孝圣之称,在西晋时拜太保,进封睢陵公,其弟王览也是举孝廉出仕,到了族孙王戎、王衍这一代,琅琊王氏才算在朝廷中枢站稳脚跟,因此也正式挤入一等士族行列。
新兴士族就像是现代的土豪,由于发展时间太短,根基不稳,每向前行进一步都不能有失,否则就会迅速坠落。
而那些老牌士族像是中山刘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河东裴氏、范阳卢氏等都是从东汉时期就发展起来,自然底蕴深厚,加上他们互相联姻,形成了一种坚强的壁垒,很难完全将他们打压下去。
琅琊王氏只不过是逐渐融入他们当中,家族中有人身居高位,能够让族中子弟迅速上位,不过通过这样的方式崛起,势必与皇权联系的更加紧密,一旦朝代更迭,这样的家族也更容易衰落。
“雨轻,我倒是很羡慕你的生活态度,看起来总是心情敞亮,而且作的诗也更好了。”王祷淡笑说道。
“我的才华有限,只是借用别人的诗作。”
雨轻负手踱着步子,因她穿着男装,袍袖随风拂动,沉吟道:“有位姓谢的诗人曾言‘我志谁与亮,赏心惟良知’,阿龙哥哥的志向又是什么呢?听闻琅琊王(司马睿)对封地内的望族王氏很有好感,有意笼络,当然也曾向颍川钟雅抛来橄榄枝,可惜钟雅婉拒了琅琊王........”
“颍川钟氏作为世家大族,在东汉时期,钟皓以诗词格律教授门徒千余人,以清高有德行闻名于世,之后的钟太傅(钟繇)、钟会皆成为朝中重臣,琅琊王会拉拢钟雅也不足为奇,不过钟雅却选择跟随我七叔去益州平叛了,有时候建功立业也要分时机的。”
崔意淡笑道:“阿龙兄,她刚讲完茶道,又开始细数颍川钟氏一门的杰出人物了,这般高谈阔论,我们倒是受教了。”
“雨轻,你很有见地,不过——”
“不过这些事与我一介女流无关,对不对?”雨轻摊手,苦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即便我做生意也要未雨绸缪的。”
王祷与崔意相视一笑,不再辩驳,反正雨轻歪理一大堆,不过她的一番独特见解,王祷却听进心里了。
在王戎府上用罢午饭,裴頠便带着雨轻回府了,崔意也跟着去了裴府,说是要看望自己的四姑奶奶。
雨轻却悠闲的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捧着竹简,看了一会,又放到一边,微微阖目,思忖着凌霄子送来的有关陈留的一些消息。
第二百八十节 立场(三)
原来王祷在陈留停留了数日,并没有住在王玄的府邸,也没有去谢家别院,而是选择在官道上一家客栈住宿。
凌霄子已经派人多番去打探了那家客栈,多半是个联络点,至于这家客栈的背后主人是谁,暂时还不知晓。
不过郗遐曾与陈留地界的青衫帮和鱼市打过交道,这件事凌霄子早就同她提及过,郗遐对陈留格外关注,或许与他的先师徐济有关。
“雨轻,我还以为你在书房里勤练书法,没想到竟在这里晒太阳。”崔意款步走来,笑道。
“悦哥哥,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你帮我解惑。”雨轻皱眉说道。
“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没有困惑了?”崔意拿起那竹简,随口说道。
雨轻望向那拱形门,笑道:“你不来,我自然会去寻你的,反正我们住得这么近,也走不了几步路。”
“有何困惑,说来听听。”崔意撩袍坐下,继续看着竹简。
雨轻给他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问道:“悦哥哥可有听说过河内季氏?”
崔意略怔,想了一下,才笑道:“你指的是那个被剔出士族的季氏,我倒是听人说起过,不过季氏本来就是河内怀县的末等士族,家族日渐衰落,无人在朝为官,沦落为庶族也很正常。”
“当年担任司州大中正是何人?”雨轻问道。
“好像是河内山氏,山颇的从叔,山允。”崔意抬眸问道:“你怎么突然提起河内季氏了?”
“上回我在城东街上遇到摆摊卖字画的季玠了,见他很是落魄,山颇还过去讥讽他。”
雨轻略带不满的说道:“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同郡人,何至于再去为难人家?”
“原来你又去替人打抱不平了。”崔意摇了摇头,放下竹简,喝了一口茶,说道:“士庶有别,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季氏一门的命运。”
“悦哥哥,河内季氏因犯了事才被剔除士籍,你说这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呢?”雨轻问道。
崔意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你怎么会这样想,难道你认为大中正有失公允,故意将季氏剔出士族行列。”
“季玠谈及当年之事时有些愤恨不平,此事或有蹊跷。”
雨轻靠近崔意,说道:“悦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当年季氏到底是犯了何事,此事有没有内幕?”
“雨轻,你真会给我找麻烦。”崔意淡笑道:“不过这事都过去一两年了,查起来可不太容易,如今司州大中正也不再是山允了。”
“对于清河崔氏来说,这可是小事一桩,自然难不倒悦哥哥的。”雨轻浅浅笑道。
崔意温和的笑道:“你在亭中所说的话,究竟何意啊?”
“悦哥哥,通过临淄所发生的事,我感觉琅琊王城府很深,与齐王和东海王一样,他们身处各自的封地,却都极为关心洛阳的风吹草动。”
雨轻低声说道:“阿龙哥哥很睿智,不会轻易站队的,只是不知他的两位堂兄有何打算了。”
“郗遐做了司州主簿,彦胄兄去平叛了,阿龙兄和子谅兄一样,暂时都不会出仕的。”崔意笑道。
“那么悦哥哥呢?你什么时候会出仕啊?”雨轻调皮的笑道。
崔意拿起那竹简就要朝她的小脑袋敲去,雨轻赶忙往后退了退,吐了一下舌头,莞尔一笑,“悦哥哥可以去做幕僚,偶尔出谋划策,也不用担什么责任,再或者直接做职业名士,就像谢鲲那样,不参与世事,养名望足矣。”
“效仿谢鲲之流,我可没兴趣。”崔意不以为然的说道。
在崔意看来,陈郡谢家还算不上什么高门望族,谢鲲的祖父曾经不过担任典农中郎将,一个管后勤的小军官,其父亲官至国子祭酒,讲授孔孟儒学,与上层名流喜好老庄玄学格格不入,谢氏子弟自然也难以挤入名士行列。
而谢鲲后来改学老庄,才勉强挤入上层名流之中,又与中山刘氏联姻,如此功利性,与竹林七贤自然不同,一切只为家族的前程考虑,至于谢裒,崔意虽然与他来往不多,但是也略微知晓他的狠辣手段,琅琊内史李达的死多半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谢家兄弟一个做名士,一个混迹官场,倒是分工明确,不过志不同,不相为友,崔意可与阮修游山玩水,但与谢氏兄弟还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悦哥哥,待会留下来用晚饭吧。”雨轻托着下巴笑道:“品尝一下酸菜鱼火锅,鱼片质嫩味美,香味浓郁,可比上次在辛家吃的味道好多了。”
崔意含笑点头,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躺在摇椅里的雨轻,阳光洒在她的粉颊上,她直接拿着一块绢帕盖在脸颊上,不时用嘴吹动着绢帕,很是惬意。
在一处地牢里,笼罩着肃杀的气氛,月白色衣袍的少年坐在交椅上,桌上放着一碗酒。
“你可以选择直接喝下它,然后去地下找杨太傅,或许他会把秘密都告诉你。”少年寒声道。
“小郎君真是会说笑,我哪里会认识杨太傅呢?”手脚都被铁锁锁着的人强作镇定,呵呵笑道。
“你们夜袭我家,要么是在找物,要么就是在找人,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人和物你们都在找寻,可惜最终无果,近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动静了,难道是你们的主人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那人身上并无什么伤痕,被关押这几天,也没有人对他动刑,这样不闻不问,他倒是觉得有些意外。
“小郎君,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人佯装不知,摇了摇头。
“阿九,把那碗酒拿给他吧,好好送他上路。”少年不由得叹息道。
阿九把那碗酒递给他,他端着想要一饮而尽,却听到那少年淡淡说道:“你死了倒是自我解脱了,不过你那可怜的弟弟估计会悲痛欲绝。”
“你说什么?”
此人正是石彭,他甚觉惊愕,眼前的少年根本不可能知晓他有一个弟弟,也许他只是胡猜的。
“你叫石彭,人称石短腿,而你的弟弟叫做石松,身材高大魁梧,你们兄弟俩来自项城,不过你早在七年前就来到了洛阳,自此再无与你的弟弟有书信往来,甚至你的弟弟还搬去了定陶。”
这少年正是郗遐,他唇角噙着笑意,继续说道:“你一定在想,就连你的上线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晓这些的。”
第二百八十一节 立场(四)
石彭把那碗酒放在地上,神色显得有些紧张。
“你来到洛阳认识了做黑市买卖的六子,六子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家人,但是你们混的很熟,他知晓你有一个爱好,最喜欢啃牛骨头,还常去云雀街上的一家脚店买牛骨头,我出于好奇便想去那家脚店询问一番,偏偏脚店转让给了另一个人.......”
“你也知道云雀街帮派兄弟很多,只要肯出钱,他们自然能帮我查出来那个人,当我找到那人时,他才说了实话,原来你定期都会来他的脚店买牛骨头,还会放下一袋钱,他就会帮你把钱转交给你的同乡,然后那个同乡就会半年去一趟定陶,再把钱带给你的弟弟石松。”
郗遐盯视着他,说道:“石彭,你真的很聪明,拐了这么多弯,费了我一些功夫。”
“我若是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能保我弟弟一命吗?”石彭眼神里还有一丝犹豫。
“你也很清楚你的上线知道你被抓后,会怎么做,至于你的弟弟,既然我能够查出来,他迟早也会知道的,你的弟弟也不会有活路。”
郗遐冷笑说道:“想要我帮你的弟弟,就看你给我的信息有无价值了。”
“我的上线叫做铁枭,都是他给我们分派任务,前几年他命我们去搜寻杨家的幸存者,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发现有一名小女孩躲在杨家远亲的庄子里,不过在我们烧毁庄子时,那女孩竟被人悄悄救了出来........”
“我们一路追踪来到洛阳城内,当时我询问过路人,他们有人看到了那女孩,说是她往城西去了,我们便在城西逐一排查,之后的夜袭之事,你也都知晓了。”
石彭苦笑道:“我只看到过那女孩的背影,她当时不过十岁的样子,长得很是瘦小,没想到连着几年,我们都再难寻到她,也许她已经被好心人家收养了,再想找到她无异于大海捞针。”
“原来你们一直都在找杨家遗孤,不过数起夜袭事件,应该还有另外一拨人在找寻什么东西。”郗遐沉声道。
“那次夜袭祖家,应该有三拨人,除去我们的人,还有两拨,我望见有三人很早就离开了祖府,能够全身而退,多半没人发现他们。”
“当时我和祖涣只看到两拨人,最后逃走了一个,没想到还有人更早就离开了祖府,真是有意思。”
郗遐淡淡说道:“你还记得那三人的模样吗?”
“记不清了,只是他们当时好像去了一家赌坊。”石彭回道。
“哪条街的赌坊?”郗遐疑道。
石彭想了一会,才说道:“就是城东清平街上的那家银钩赌坊。”
“银钩赌坊可是孙秀家的产业,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郗遐站起身,又笑道:“这碗酒可是上好的人参酒,若是你不信就算了。”说完拂袖而去。
阿九俯身说道:“我家小郎君要真想杀你,你根本就活不到今天,这碗酒算是便宜你了。”
在地牢的门关上后,阿九赶紧跟上郗遐的脚步,低声说道:“难道那几人是孙秀派去的,赵王授意——”
“这也未必,他们跑去那里也许只是掩人耳目。”
郗遐伸展一下手臂,笑了笑,“洛阳城内可不止有赵王,还有成都王,当然齐王和琅琊王,甚至淮南王的眼线也不少,来自哪一方面都是有可能的。”
“听桓家小郎君说,茂弘小郎君今日到了洛阳,就住在王司徒府上。”阿九回禀道。
郗遐微微点头,淡笑道:“王司徒(王戎)是现今琅琊王氏名望最高的人,在杨骏被夷灭三族后,裴令公又病逝,他已有隐退之心,看来茂弘兄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其实雨轻小娘子最近常去司徒府上,好像还推广起什么茶艺来了。”
阿九也不知道何为茶艺,不过是在去裴府时,听雨轻身边的顺风提过几句。
“她最能哄别人开心了,之前是与张司空在溪边垂钓,如今又跟着裴侍中去亲近王司徒,看来她越来越忙碌了。”
郗遐含笑穿过游廊,又询问了足球队训练的情况,虽然郗家的球队安排在最后一组,但是遇上的对手是荀家,他可不想轻易输掉这场比赛。
春日烂漫,五彩斑斓的彩蝶穿梭在山谷花丛间,翩飞的姿态分外优美,寻寻觅觅,也许它们也在期待着今日在城郊举办的两场足球赛。
城中百姓很早就来到了赛场,在薛昀和尹明宇他们的安排下,都坐到了普通观众席上,其中有商贾,还有附近的庄头,观众席旁还设有女眷的包厢,并且还挂起了帘幔,有些大胆一些的商贾人家的女儿倒是悄悄的来了。
在路上,许多辆牛车还在徐徐行驶着,其中有一辆牛车里不时传来笑语声,原来是杜綝和任远。
“宏固兄(杜綝字),你的姐夫恐怕以后都不敢再见你了。”任远笑道。
“他若是再敢欺辱我的姐姐,我就让他跟刘绥一样卧榻养病,半年都起不了身。”
杜綝性子直爽,对辛鳌已经深恶痛绝,自然没有好话的。不过他和任远自幼相识,一起习武,倒是很像当年的祖逖和刘琨二人,感情甚好。
“子初兄,去年的足球赛你看到一半就走了,今日可要陪着我看完全场才行。”杜綝说道。
任远含笑点头答应,杜綝之父杜尹现任弘农太守,杜綝一直留在洛阳,与叔伯们住在一起。
“宏固兄,你是想要看世道兄和道幼兄那场比赛,还是想看陆家和温家的那场呢?”
杜綝稍显犹豫,喃喃道:“其实这两场比赛我都想要看的。”
“无妨,我们可以先在一处看半场比赛,如果他们打防守反击战术的话,场面未免太过沉闷无聊,我们到半场休息时就转场去看另一处的比赛好了。”
“嗯,也好。”杜綝点头说道。
“听说阿虎(卫玠小字)和顾家的婚事已经议定了,再过些日子就要去吴郡太守那里任长史一职,婚礼也会在那里举办。”
任远笑道:“不过道玄兄(荀邃字)的议亲就有许多波折,先前婉拒了乐令之女,现在又对中山刘氏之女不满意,宏固兄,你说荀家最后会选择哪家的女郎呢?”
“道玄兄的姻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杜綝呵呵笑道。
“此话怎讲?”任远好奇的问道。
第二百八十二节 春季球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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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綝慢慢说道:“那日我去找世道兄,恰好道玄兄也来了傅府,我们便在亭中下棋,没过多久,就有个小丫鬟跑过来回禀,说萱儿小娘子昨日返回庾府后,发现一本书册落在傅家的书房里了,便命小婢丹青过来取书册,可到了书房并没有找到那本书册.......”
“当时世道兄就笑说,知世何时这么认真看书了,原来是为了一本足球手册,世道兄之前翻看过,只是放到书架最里面了,那名小婢一时间没有找到而已,我和道玄兄就陪着世道兄一起走到那间书房,不过却发现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
杜綝说到此处,故意卖关子,笑问:“子初兄,你能猜出是什么事吗?”
任远摇头表示不知,但心里已经猜到荀邃的姻缘在何处了。
“在我随意翻看桌上的竹简时,意外发现一幅画像,画中之人正是道玄兄,这里又是庾萱的书房,作画之人所思慕的郎君正是道玄兄。”
杜綝笑道:“当时道玄兄还强作镇定,直接把那幅画卷起来塞入袖中,然后就拂袖而去。”
“道玄兄可是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公子,有人思慕他很正常。”任远淡然说道。
“其实荀家一早就考虑过颍川庾氏女郎的,长岑县男(庾珉)长女已经出嫁,他的弟弟吏部郎庾敳(庾萱之父)又说女儿年幼,想要再延迟两年议亲,荀家这才另外物色别家女郎,如今可不是荀家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点了。”杜綝笑道。
任远点点头,说道:“真是无巧不成书,道玄兄这次应该不会再拒绝了。”
“若是世道兄的这位表妹嫁给了道玄兄,那么道玄兄就成了世道兄的表妹夫,他们二人的关系更加亲密了呢。”杜綝玩笑说道。
任远唇畔噙着一丝笑意,掀起车帘朝后面望去,走在那辆牛车旁边的小厮却是朗清。
张舆和他的爷爷张华同乘坐一辆牛车,只见张华正仔细看着一幅字帖,纸上所写的正是陶渊明《归园田居》中的三首诗。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张舆含笑说道:“这不知是哪位隐士所作,又被雨轻抄录而来,不过从‘草盛豆苗稀’这句来看,这辛勤劳作之人应该缺乏躬耕经验,也许是个士族子弟,不喜庙堂,反而归隐田园了。”
“大概在这位隐士心中,不管躬耕多么的艰苦,都好过在诡谲的朝堂之上违心的活着,他是寻到了一片净土,可在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懂得激流勇退,并且又能彻底的放下仕途呢?”张华沉声道。
在张舆心中,他很尊敬自己的爷爷,不论爷爷做出任何决定,他都不会怀疑,即便是在得知雷焕身亡的消息后,他也认为那是雷焕罪有应得,爷爷只是做出合理的取舍。
雷焕没有再做多余的事情,而是选择了自杀,说明他还没有愚蠢到让自己的家人全部去陪葬,至于莫邪剑的下落,张舆也没有太多兴趣去找寻。因为他手中的干将剑已经沾染了太多人的鲜血,他不想让这样的悲剧再次上演。
但是刘野随行小厮被杀之事,张舆会继续查下去,雨轻先前同他重新分析过铜驼街上的打斗事件,作为贾谧的心腹幕僚邱飞,他的嫌疑最大,但也是最难找出破绽的人。
“公安,渔阳郡那边可来信了,去年的庄稼收成不错,几条街上的铺子生意也有了好转,今年应该会更好些吧。”
“爷爷,昨日就从渔阳郡来信了,他们又开垦出一块荒地,佃农们已经开始耕种田地,不过雨轻前几日想了个主意,说可以在渔阳郡建一个牧羊场,发展畜牧业,大量养殖山羊,除了供给各地食肆新鲜羊肉外,还可以剪羊毛,纺织做成衣物用以取暖。”
“这个想法倒是很好。”张华捋须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以纺织羊毛,这应该需要一定的技术,在渔阳郡发展畜牧业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其实我们在范阳方城县也可以经营畜牧业,反正总有一些闲置的山地,又无法耕种,用来放牧山羊最适合不过了。”
张舆笑道:“雨轻开了一家菊下楼,倒是联系了不少的供货商,如今把主意都打到我们身上来了。”
“公安,她是因为信任你,才想与你合作,不是吗?”
张华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孙儿,呵呵笑道:“过两日你和雨轻去溪边比赛垂钓好了,希望你不要空手而回,哪怕只是钓上来一条小鱼,爷爷也会很高兴的。”
在另一辆牛车里,雨轻坐在裴绰身边,而裴頠正看着足球手册,他对足球比赛的规则还不是很了解。
雨轻安静的看着裴頠,虽然他已经年过三十,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岁月的痕迹,也许拥有优雅气质的男子真的不容易变老。
作为如今河东裴氏的旗帜性人物,还是西晋少有的哲学家,像他这样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在他身上的光环太过闪亮,很容易遭到别人的怨恨。
历史上赵王司马伦意图篡位,欲要除掉朝中有德望的臣子,由于裴頠与贾后有亲戚关系,首先就杀害了裴頠。
这样的命运也许是必然,因为裴頠根本无法挣脱,他的仕途之路与贾郭一党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牺牲是在所难免。
世家大族总是喜欢把鸡蛋投到不同的篮子里,因为他们既是地方上的豪强势力,又是各个朝代的君主所依靠的重要力量,在拥有权力和财力两方面的绝对优势下,这些世家大族从来都不会缺少人才。
每逢乱世,他们都会习惯性的在各个阵营里投入自己的人,如此一来,不管最后是哪一个阵营获得了胜利,都能保证他们的家族不会就此没落,这也是世家大族能够百年后长盛不衰的原因。
而河东裴氏亦是如此,裴頠很显然就是充当河东裴氏与贾郭一党联系的纽带,裴楷因受到杨骏的牵连,抑郁而终,但是影响不到裴頠,河东裴氏根基深厚,削弱了一支的力量,另一支仍旧兴旺,这也就为族中子弟提供了复起的机会。
可雨轻知道,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都会引起一个大的变化,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既然她知道历史会如何发展,那么她为何不去尝试一下挥动小小的翅膀,也许他的命运就会随之改变。
第二百八十三节 春季球赛(二)
“六叔,贾侍中今日会过来观看足球赛吗?”雨轻眨着明眸,微笑问道。
裴頠放下了那本手册,说道:“他进宫去了,应该不会来了。”
“哦,那么豫章王(司马炽)会过来吗?”雨轻又问道。
裴頠摇摇头,没有说话。
“六叔,祖哥哥的二伯(祖纳)和四叔(祖约)都会来看球赛,听闻他的二伯最善围棋,与钟雅的伯父(钟宁)一样痴迷下棋,不过他的四叔就爱交际,常去金谷园游乐。”
雨轻慢慢说道:“范阳祖氏为北地大族,祖哥哥的父亲生性豁达,常慷慨解囊,周济贫困百姓,深受乡党宗族敬重,拥有赞世之才,如今只任豫章王府的从事中郎,我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了。”
“阿飞不是跟着祖士稚(祖逖字)练武,也学他的师父闻鸡起舞,倒是有了不少长进。”裴頠淡笑说道。
“今日是在祖哥哥的主场,他的父亲和应元先生(江统)均会到场,六叔,你觉得祖家和傅家哪一方会赢得胜利呢?”
裴頠笑道:“还都没有开始比赛,也不知晓他们两方的实力,如何能够预知结果?”
“一般来说,球队在主场比赛取胜的几率要高于在客场比赛的取胜率,这就是主场的优势,所以说祖家赢得机会很大。”
雨轻微笑说道:“六叔,士稚先生为人正直,赛场上绝不会出现吹黑哨的裁判。”
“雨轻,吏部郎周伯仁(周顗字)昨日已经同我举荐了祖士稚,还特意夸奖了你,说你很用心,他的母亲很喜欢吃你送去的山药糕。”
裴頠伸手捏了一下她的粉颊,笑问道:“我很好奇,周伯仁为人清高,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雨轻莞尔一笑,把头靠在裴绰的肩膀上,喃喃道:“我是在张司空府上借书时认识伯仁先生的,他很喜欢江南风味的菜肴,我还邀请他来裴府用过饭,爷爷,我可没有骗他,加了干贝粉的菜肴确实很鲜美,不比莼菜羹味道差,对不对?”
“嗯,确实如此。”
裴绰含笑点头,也拿起那本足球手册翻开来看。
“六叔,铜驼街上有一家店卖的炙鸭味道不错,不过鸭子有许多种做法,就像可以在桂花盛开的季节制作桂花鸭,还可以做酱板鸭,烧鸭,卤鸭,鸭仔面等等,风味各有不同.....”
“伯仁先生已经答应做我的供货商,决定在汝南一带大量的养殖水鸭,到时候就可以在菊下楼做各种各样的鸭肉料理了。”雨轻歪头一笑。
裴頠呵呵一笑,听雨轻讲这些,好像可以暂时忘掉朝堂上的烦忧之事,这也是他愿意前来观看足球赛的原因,偶尔的轻松娱乐一下也未尝不可。
不过有人却每日都在尽情的娱乐,与一众纨绔子弟携姬游玩更是常事,雨轻邀请了他来观看今日的足球赛,他也很给面子,带来许多世家子弟,像是太原王羡、赵郡李爽、京兆韦嵩、河东柳稹,他们都带着各自的姬妾,来到了中心球场,坐在包厢里闲聊。
“微之兄(柳稹字),听说你的堂弟身边有一个叫毓童的小厮,长得甚是俊美,怎么不把他带来洛阳呢?”韦嵩斜睨他一眼,呵呵笑道。
裴浚接过侍妾递来的一杯茶,喝了一口,说道:“康成兄(韦嵩字),毓童可是柳宗明的心尖宠,难道你还要跟他抢人吗?”
“君子不夺人所爱,更何况我府里养着不少胡姬,她们能歌善舞,我看她们还看不过来呢。”
韦嵩放下酒杯,趴到裴浚耳畔,低语道:“那个毓童可不是什么心尖宠,我听孔家人说,他是来自高句丽的灵蛇岛,是被贩卖来的奴隶。”
裴浚微微点头,心道:自己倒是见过那个毓童,不是异域的长相,应该是中原人士,也许只是因战乱流落到高句丽,不过柳宗明时常把他带在身边,很是看重他,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姿容俊美,或许他还有什么别的本领。
“逸少(裴浚字),你快看,温家球员进场了,他们穿的是黑红条纹球衣,每个球员都身材魁梧,教练也是气势十足,看来他们今天是稳操胜券了。”李爽望向绿茵场,不由得笑道。
裴浚摇了摇头,说道:“雨轻说过,赛场上千变万化,机会有很多,谁都可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上回去裴府,我可是见到过你的那位小侄女,她真是厉害,尤其是那张嘴,连公安和望之(卞壸字)都招架不住,难怪刘绥几次颜面扫地,他那个绣花枕头哪里是你那侄女的对手?”
王羡在旁笑道:“逸少,她整日里穿着男装,倒像是个翩翩少年郎,比阿虎(卫玠)还要风神秀异。”
“再过两年,恐怕洛阳城内的女郎都要被你的小侄女比下去了。”
李爽一手搭在裴浚的肩膀上,笑道:“你的小侄女有裴侍中护着,别人根本无法靠近,裴侍中上回还数落你把她给带坏了,今日更是不会与我们同席而坐了。”
“若是他坐在我们旁边,我们还怎么有自己的乐子呢?”
裴浚望见温裕和温峤正朝这里走来,戏谑笑道:“敬嗣(温裕字),我还以为你会和武安公主一起过来看球赛,没想到却和泰真来了。”
“泰真见过逸少先生。”温峤施礼说道。
“我看到郑翰和辛歆带着几名美姬去往祖家的球场了,不过辛鳌和羊聃应该不会来了。”
温裕淡笑说道:“我倒是给公主讲过足球比赛,不过她不感兴趣,我只好带着泰真来了,毕竟泰真错过观看去年的那场足球比赛,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哈哈哈!”韦嵩笑了起来,“温宏温玮两兄弟去年在看台上和周彝起了争执,陆玩还借此调侃泰真学业不精,想起来倒是好笑极了。”
温峤只是略微笑了笑,便把视线投向另一边,此刻的陆玩和顾毗他们也缓步走入自己的包厢内。
这时,温宏和温玮疾步走来,只见温玮示意随行小厮去自家球员那边传话,谁在比赛中进了球,就赏十两金子。如果这场比赛赢了陆家,全体球员和教练每人再各赏十两金子。
看得出来温宏和温玮两兄弟对此次比赛是势在必得,温家一向看不起江东士族,更是觉得陆氏兄弟仗着自己出身名门,又是大才子,自来到洛阳,对北方名士他们从来都不放到眼里,甚是嚣张,借着这次比赛正好挫挫他们的傲气。
第二百八十四节 春季球赛(三)
“陆家的球员身着天青色球衣,正在那边做着赛前热身,教练也很认真的在旁边做着指导,这般严谨,倒像是陆士瑶的风格。”卢琛也负手走来,淡笑说道。
“子谅兄,你怎么还帮着陆玩说话,什么银河战舰队,我看就是破铜烂铁队,一群不中用的小白脸,想要学吕蒙白衣渡江,可惜这里是洛阳!”温宏冷笑一声,说道。
卢琛摇头笑了笑,便跟着卢皓的脚步走进了包厢。
“卢琦怎么没来?”温玮疑道。
“他和瑶谨兄去看祖家的比赛了。”温峤笑道:“好像茂弘兄也去了那边。”
而在女宾的豪华包厢内,庾萱和陆虎正凑在一处聊着天,而顾宝儿时不时瞧着外面,邓佳佳好奇的问道:“你在瞧什么?”
“宝儿可是定了亲的,自然是看那位有没有来了。”庾萱玩笑说道:“依我看,顾家和卫家就不用比赛了,肯定是平局,宝儿你说对不对?”
顾宝儿羞红了脸,垂下眼帘,把一颗樱桃放进口中,心里早就甜蜜蜜的。
“知世,你也不用打趣宝儿,我可听说了,你与荀家——”陆虎还未说完,庾萱就把一颗蜜饯塞入她的嘴里。
庾萱又对着邓佳佳笑了笑,拿出一个望远镜,说道:“佳佳,这个给你。”
邓佳佳接过来,朝外面望去,却看到顺风打扮成书童的模样,正站在绿茵场的东边与薛昀说着话。她又换了个方向,还是没有发现雨轻的身影。
“荀姐姐和玥姐姐他们都去祖家那边了,我是特意过来陪雨轻的,偏巧她又要去贵宾席陪着张司空和王司徒说话,只能等比赛结束后再找她闲聊了。”庾萱略显沮丧的说道。
邓佳佳放下了望远镜,笑道:“雨轻那日跟我说,她在菊下楼的二楼设了一间超级豪华的包厢,专供我们享受美食、打牌聊天,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去那里聚会了。”
庾萱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点了点头。
“她不是还准备开剧院和茶楼,娱乐活动会很多,总是闷在府里也是无趣,即便嫁做人妇,也要时常出来走动一下才好。”
陆虎看了一眼顾宝儿,又笑道:“宝儿,你过些日子就要回吴郡了,洛阳城内的繁华你是感受不到了。”
“没关系,若是这里的生意做好了,雨轻肯定会在扬州开设分店的。”顾宝儿眨动着明眸,微微笑道。
庾萱也拿起了望远镜朝外面望去,正好看到一身男装的雨轻和几人走在一处,好像是在笑谈着什么。
原来雨轻在下了牛车后,就遇到了解燮,刚好任远和杜綝正走在前面,雨轻和解燮便跟了过去,他们四人并肩走入球场,说着有关长安的事情。
“解兄,听说你在长安待了许多年,还亲手绘制过雍州和梁州的地图,很是详细,改日我可要登门去看一看。”杜綝笑道。
雨轻歪头一笑,“解燮,没想到你还会制图?”
“以前在长安时,我常去军营,便学习了绘图。”解燮质朴的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容。
任远却笑道:“雨轻,你之前说想要修路,我想京兆杜氏应该是个不错的合伙人。”说着把目光投向杜綝。
雨轻含笑注视着他,在任府见过他一次,他的爷爷正是伐吴功臣杜预。
昔年杜预在荆州任刺史时,修建了一些水利工程,在重修前朝河渠过程中,把滍水、淯水两江之水引入田地,万顷农田受益。为了让军队屯田和普通民田都能得到合理的灌溉,杜预便在河渠按照相应的地段标上界石,解决了多方田地的灌溉问题。
之后杜预为了解决长江的排洪问题,又从杨口到巴陵开凿了一万多里的运河,使夏水、沅水和湘水相通,更促进了荆州南北间的漕运发展。
正因为杜预在水利工程方面做出了显赫的成绩,受到当地百姓的爱戴,人们甚至称他为‘杜父’。
“杜兄,我想要重修从洛阳到长安的官道,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加入?”雨轻笑问道。
其实在她的心里,不仅想要重修陆路,还想要兴修水运。
如今南北贸易不发达,关键是路途遥远,运送货物不便利,如果能够修建人工大运河,贯穿南北,岂不是能够繁荣经济?不过难度系数太大,又劳民伤财,显然不切合实际。
如果日后能够把豫州和荆州的交通贯穿起来,已然是项大工程了。
“你是想要修水泥路吗?”杜綝笑问道。
雨轻微微点头,开口道:“阿远哥哥和公安哥哥已经加入了,如果杜兄也愿意加入的话,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你的合伙人应该不止他们两个人吧?”杜綝摇头笑道,然后与解燮朝看台走去。
任远淡笑说道:“雨轻,宏固兄的父亲现任弘农太守,有京兆杜氏帮忙的话,从洛阳往长安修路也能得到一些便利。”
“谢谢阿远哥哥给我介绍合伙人。”
雨轻笑眼弯弯,又回头望去。
原来方才裴家的两辆牛车驶到庄子外,裴康和裴绰牵着阿飞先行走入庄子,裴頠却看到太子殿下的贴身内侍陌文正驾着一辆普通的牛车缓缓朝这里驶来,他便略停下步子,等候太子殿下,而雨轻则和任远他们直接进入球场。
“没想到太子殿下也会来看球赛,看来你的足球联赛推广的很好,连宫里的人都知道了。”任远笑道。
只见裴頠和司马遹款步走来,雨轻和任远略施了一礼,走在他们身后,雨轻悄悄对任远说,“阿远哥哥,太子殿下今日以幅巾束首,一身素色衣袍,如此雅士打扮,可见是在微服出巡了。”
“微服出巡?”任远低声道。
雨轻点头低语:“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样的他瞬间就失去了贵气凌人。”
“太子殿下的近身护卫队就在我们旁边,小心祸从口出。”任远提醒她道。
这时,司马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唇畔噙着一抹笑意,问道:“子初,上回你进宫赴宴时,听说你正在作《金谷宴乐图》,若是画作完成,能否送与我呢?”
“太子殿下,这幅画我已经提早预定了。”雨轻很是直接的说道。
司马遹微微一笑,“预定,你付给他多少定金啊?”
第二百八十五节 春季球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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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远哥哥的画作是无价的,若是用金钱来衡量画作的价值,那样岂不是太俗气了?”雨轻辩解道。
“看来你们交情很好。”司马遹注视着她,不禁笑道:“逸民先生说你顽劣,确实如此。”
雨轻不满的扭过脸去,任远却笑道:“太子殿下,我的拙作还算不得上品。”
“子初太过谦虚了,你可是画师张墨的关门弟子,最善长卷人物画,洛阳城内年轻一辈的才俊里属你的画技最高超。”
司马遹呵呵一笑,又瞥了一眼雨轻,偏头问道:“逸民先生,你方才说雨轻也曾跟着张墨学过两天的作画,不知她的画作如何?”
裴頠摇头苦笑道:“她的画作还入不得品。”
“原来如此。”司马遹淡淡一笑,又和裴頠继续朝前面走去。
任远微笑问道:“雨轻,你和太子殿下早就认识吗?”
“阿远哥哥为何这样问?”雨轻笑问。
任远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负手朝前迈着步子。雨轻快步跟上去,抬眸笑道:“阿远哥哥,在祖府第一次看到你时,我就觉的你很熟悉也很亲切,难道我们以前见过面?”
“雨轻,我们还是安心观看球赛吧。”任远环视四周,又笑道:“果然道儒兄和季钰兄都还没有来。”
“郗遐公事繁忙,悦哥哥总是忽然出现又消失,开赛时他们也未必会到场呢。”雨轻噘嘴说道。
“无妨,我看张司空和王司徒已经去贵宾席了,我们也过去吧。”任远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
雨轻点点头,与他并肩走上看台。
而在东边的一间包厢里,陆玩已经放下了望远镜,一脸平静的坐回位置上,庞敬喝了一口茶,便说道:“雷焕多半是自杀的,为了保全妻儿,我想张司空也是派人去过豫章了。”
“张司空在殿前揭发雷焕担任丰城县令期间的罪行,已经表明他要舍弃这个棋子了,若是雷焕还有异心,只怕雷焕的妻儿都难逃脱厄运。”
陆玩淡然说道:“豫章太守和演出自汝南西平和氏,和演此人通晓兵机,最初担任阳平太守,后来迁任豫章太守,雷焕之事他自然是知晓的,或许辛家会派人去丰城就是和演暗中透露的消息。”
“当年和演为何会被迁往豫章任太守呢?”庞敬疑道。
陆玩笑道:“现任阳平太守是郭彰的侄儿郭胥,和演被调任,定是贾谧和郭彰的主意,况且和演是乐令举荐的,他早年又与成都王司马颖私交甚好,贾郭一党自是要遣他去偏远之地的。”
“孰不知和演远在扬州,仍能在铜驼街上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来,可见他的高明手段。”
“和演绝非等闲之辈,说不定哪一日他就会迁回洛阳附近的州郡任职。”陆玩沉声说道。
“士瑶兄,铜驼街上的事情已经了结了,至于他们会不会秋后算账,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庞敬笑道。
陆玩开口道:“如今你为公府掾,在张司空那里自会学到不少东西,就像汝南亭侯和郁,他与贾谧交好,与和演分属不同的阵营,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好戏的。”
庞敬朝外面望了望,呵呵笑道:“今日前来看球赛的观众真的很多,除了张司空、王司徒和裴侍中他们,没想到连太子殿下也来了。”
这时,南絮走过来,躬身回禀道:“士瑶小郎君,大爷和顾廷尉、张大人(张季鹰)他们就坐在隔壁的包厢里,薛昀方才说,再过一刻钟就要开赛了。”
“我知道了。”陆玩微微点头。
张珲和贺昙还在拿着望远镜朝绿茵场上看去,两队的球员在各自的休息区内做着赛前准备。
“阿虎(卫玠字)被祖兄叫去了,不知道下半场时他会不会过来了。”顾毗微笑说道。
“我的球队里有一名球员叫做小贝,长相英俊,球技也是一流的,赛场上有如此赏心悦目的人物,想来女观众都会喜欢的。”陆玩得意的笑道。
“士瑶兄,我看到你说的那个小贝了,身穿七号球衣,确实长得俊朗不凡,他身边还有一名穿十一号球衣的年轻男子,可是你之前所说的追风少年了?”张珲笑问道。
陆玩点点头,说道:“他叫欧闻,踢中锋,跑动速度奇快,不过他的踢法很容易受伤,我并不是很看好他,相反有一名叫尹札吉的球员,可以算是绿茵场上的刺客,喜欢剑走偏锋,一次触球即可攻破对方的大门,我觉得尹札吉是一张很不错的牌。”
“士瑶兄,你不是一向不喜机会主义者,怎么在竞技场上就变了原则?”
顾毗调侃道:“我看温家兄弟把这场输赢看得很重,如果输了比赛的话,他们应该会甚是恼怒的。”
“若是能大比分打败温家,那就更有意思了。”张珲玩笑道:“正好可以帮彦哲(周彝)出一口气。”
陆玩轻笑一声,继续喝着茶,心道:陆家的首场比赛,绝不容有失,银河战舰队的这个称号必须打响洛阳,以后不管是遇到飞遐队,还是面对崔家、卢家、任家他们的球队,都能保持不败的战绩。
阳光洒在赛场上,裁判终于吹响开赛的哨声,最开始由温家球员发球,温家的球员大多身材高大,核心球员更是多番头球和在门前抢点,很显然他们使用的是高中锋战术。
利用身高的优势进行头球摆渡来发起进攻,不过没有找到像德罗巴、伊布这样能够作为支点的前场高中锋,身材高大的中锋没有速度,只能成为技战术上的累赘。
贵宾席上张华正拿着望远镜观看着比赛,口中不时埋怨道:“真是的,温家这助攻传球的人准头太差,压根传不到那高个头上,怎么进球呢?对了,那高个中锋叫什么?”
“张爷爷,他叫本泽玛。”雨轻在旁解释道:“我看也不能全怪本泽玛,他在场上为队友作掩护,跑位也很积极,策应和扯动空间上都少不了他的身影,没有他的助攻,那名边锋球员更是没有机会射门了。”
“唉,这次球又踢到门柱上了,就差那么一点就进球了,真是可惜。”张华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