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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节 画圣弟子 寒门选择(二)

    裴瓒乃杨骏女婿,曾任中书郎,天资聪颖,在绘画方面造诣颇高,只是出仕后公事缠身,根本无暇作画,也未留下什么画作。

    眼前这幅画倒是裴宪第一次见,不禁有些感伤,很快就把画作卷了起来。

    “我也是在整理画室时,才找出的这幅画,故而让子初请你过来一趟,我想着这幅画还是交还给裴家好了。”

    裴宪微微点头,此刻他心情复杂,只是喝着茶,静默良久。

    张墨忆起往事,慢慢说道:“昔日卫先生(卫协)把那幅《张仪相鹿图》送与了鲁郡公贾充,秘书监荀勖得知后,想要设计巧夺那幅画,当时荀勖就派人找来了一名术士,特意去鲁郡公府上,说贾充收藏此画必会招来灾祸,贾充虽心有疑惑,但最后还是转送给了荀勖。不过荀勖没收藏多久,便直接给了张司空,至于其中缘由,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陆玩略怔住,思绪万千,一幅名画辗转几人之手,还真是奇怪的很。

    张墨神色淡然,望向陆玩,眯眼笑道:“士瑶,你的堂伯公(陆逊)江陵侯早年应该跟随曹不兴学过作画,你的堂兄陆机不仅善书法,还著有《画论》,才高词赡,举体华美,怎么听道玄(荀邃字)说你却不善人物画?”

    陆玩颔首回道:“我不及堂兄聪慧,对人物绘画拿捏不好,只能画些粗浅的山水画。”

    “士瑶,你也太过自谦了。”阎维小声道:“若是你画的都显粗浅,那么我的画作只能拿去烧火了。”

    “世礼,小时候你可是玉琢般的脸庞,如今身子是健壮许多,但五官越发粗犷,还有这古铜色皮肤,跟个田间农夫似的。”张墨皱眉摇头说道。

    阎维一脸尴尬,估计自己马上就要被赶出门去,陆玩偏头示意他莫要生恼。

    “张先生,此言差矣,阎维拥有硬汉的阳刚之气,可是让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只见崔意款步走来,施了一礼,笑道:“只是他站在陆兄身旁,就显得逊色一些。”

    陆玩喝茶不语,阎维却无奈的垂下了头。

    “道儒刚刚知晓张先生来到洛阳,便连夜作了一首新曲子。”

    覃思已然把焦尾琴放置案上,然后侍立在侧。

    “如此甚好,我已经好久都未听到你抚奏的琴声了。”

    张墨含笑点头,似乎崔意才是他眼中的好孩子,而阎维就是那个不争气的熊孩子。

    崔意撩袍跪坐,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触琴弦,空灵绝妙的乐声便缓缓流淌出来。

    楼内的少女听到此曲,低声唱道:“.......三巡酒过你在角落,固执的唱着苦涩的歌。听它在喧嚣里被淹没,你拿起酒杯对自己说,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于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

    “你在唱歌吗?”任远笑问。

    虽然任远觉得这样的唱法很奇怪,但是歌词很有意境,听着很悦耳。

    朝阳和月光都是极美的,朝阳能够唤醒沉睡中的人,而朦胧的月光却能使人沉醉,不畏风雨前行,这需要无比坚强的内心,从她轻柔的歌声里,他能够感受到某种倔强。

    雨轻莞尔一笑,“阿远哥哥,这首曲子叫做《消愁》,希望聆听此曲的人都能消除忧愁。”

    原来崔意抚奏的曲子正是根据雨轻的哼唱改编而来的,曲调新颖,他也很喜欢,琴声若是真能够消愁就好了,哪怕只是短暂的。

    “春季足球赛所需的场地,你都选好了吗?”任远从盘中拿起一颗樱桃,放到她手心里。

    “阿远哥哥,我看你家在城郊南边的那处庄子就很好,不如拿它当三号球场吧。”

    雨轻把樱桃放入口中,笑眼弯弯,“这樱桃很甜。”

    “你还真会省事,一号中心球场用的就是你从傅家买来的庄子,二号球场直接让道幼兄(祖涣字)自己去布置了,三号球场又分给了我,你倒是乐得清闲。”任远摇头说道。

    “阿远哥哥,你不是快要搬家了吗?”雨轻笑道:“乔迁之喜,我准备送个礼物给你。”

    “什么礼物?”任远淡笑道。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雨轻又拿起一颗樱桃,抬眸笑问:“阿远哥哥,这是谁家种的樱桃?”

    任远含笑不语,其实他自小就知道雨轻喜欢吃樱桃,他家栽种樱桃树也有十年有余了,其间换了好多品种,如今这个品种的樱桃口感更好更甜,今年刚刚结果成熟,他便亲自摘了一些。

    雨轻忽然踮起脚尖,拿帕子帮他擦拭左脸颊上的墨迹,歪头笑道:“阿远哥哥刚才太认真了,作画都画到自己脸上去了。”

    任远注视着她,温情脉脉,刚想要提及乔迁家宴的事,就被自己的书童墨白打搅了。

    “子初小郎君,张先生派仆婢过来说,让你到前厅去叙话。”墨白走进来躬身禀道。

    任远脸上略显不快,说道:“我知道了。”

    “阿远哥哥,你去吧,我帮你画竹子。”雨轻一脸天真的望着他,笑道:“竹子我还是会画的。”

    “好吧,待会我们一起回城去。”任远说着便匆匆下楼去了。

    须臾,室内寂静,雨轻画了一会,就搁下毛笔,取出一张花笺纸,叠成纸飞机,自语道:“看它能飞多远。”

    纸飞机从窗口直接飞了出去,雨轻趴在窗口朝下面望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慌忙蹲下身子。

    那纸飞机正好打在一名少年的后脑勺上,他面色一沉,躬身捡起那纸飞机,又抬首往楼上望去。

    “士瑶兄,这是什么?”阎维拿起纸飞机,笑道:“折的好像是长着翅膀的鸟,不过头太尖锐了,误撞到你身上了。”

    “这是飞机,可以把人带到天上去的。”陆玩故意提高声音,冷笑道:“我看这楼上藏着一只猫,不如我们上楼瞧瞧好了。”

    阎维不解,他并未在这里听到有猫叫。

    “陆兄,这小楼可是张先生的画室,除了他的关门弟子,别人是不好进去的。”

    说话的人却是钟雅,他也是刚刚赶来这里,在院中遇到了惜书和怜画那两名小婢,才知晓雨轻就在小楼内。

    钟雅傲娇的说道:“不过我例外,因为张先生去年在颍川住过一阵子,还教授了我一些作画技巧,我也勉强算是他的半个学生了。”

    “任兄刚才去前厅了,崔兄今日也来了,你这半个学生怎么不去和张先生叙叙旧呢?”陆玩睨视着他,嘲讽道。

    钟雅笑道:“陆兄,你派小厮一路跟着我,又该作何解释呢?”

第二百一十二节 画圣弟子 寒门选择(三)

    陆玩唇畔噙着一丝淡笑,瞥向站立不远处的南絮,看来钟雅很精明,以南絮的能力恐怕是盯不住钟雅的。

    “钟兄,我也是关心铜驼街的那件案子,想要从旁协助你。”陆玩微笑说道。

    钟雅似乎明白他的真实用意,径自往楼上走去,陆玩和阎维也跟了过去。

    雨轻早就听到他们的声音,努力保持淡定,伏案继续作画,当钟雅走进来,便笑道:“你真是厉害,都能作长卷画了。”

    陆玩却缓步走过来,看向桌上的那幅画卷,说道:“这分明就是任兄所画,他擅长人物长卷画,用笔清劲而赋色妍雅,奇石与富丽的亭台楼阁穿插掩映,将金谷园宛如仙境般的瑰丽景象铺陈出来,画技如此精湛,不愧是张先生的关门弟子。”

    “这几只野鸭真有趣。”阎维凑过来瞧了瞧,当目光落在池畔处,不禁笑问:“难道子初兄的野鸭戏水就是这样的?”

    钟雅拿起一颗樱桃,笑道:“雨轻,这鸭子多半是你画上去的吧,不想却成了画中败笔。”

    “经过高手稍作修改,败笔也能瞬间转化为妙笔。”

    雨轻淡笑道:“即便我把墨汁溅到画上,士瑶哥哥照样能把画作顺利完成。”

    陆玩摇了摇头,负手在屋内来回走动着,而阎维还趴在桌边观赏着那幅画作。

    “钟雅,你去客栈查出什么来了吗?”雨轻问道。

    钟雅剑眉微皱,苦笑道:“恐怕是我去晚了,那个房牌好像被调换了。”

    “有人故意调换,说明幕后之人想要销毁证据,”雨轻沉吟道:“凡有发生必有痕迹,就算有人从中做手脚,做手脚的过程中也是会有蛛丝马迹的。”

    “我询问了店家,他说最近生意不错,来往住店的客人很多,大多是商贾,我想那伙刺客或是假扮成商贾的样子,混入客栈,旁人对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怀疑。”

    “不对,当时我在酒楼之中见过他们,其中一人明显穿着上等绸袍,从打扮上来看更像是士族子弟。”

    雨轻沉思一会,继续说道:“他们大概是充当某人的随从,进入的客栈,只是在铜驼街袭击我的那伙人中,并没有发现那个人,可见他早就逃掉了,或者说他根本不必逃,只是看着事情不妙,驾车回府了。”

    “你观察的真仔细,在危险之中你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阎维听后叹服道:“你叫雨轻,就是陆大人收的学生了,我好几次去陆府,都没有碰到过你。”

    这时,陆玩转过身来,问道:“南絮,那家客栈是不是之前楚颂之住过的地方?”

    “嗯,就是那里。”南絮讪讪说道:“我一路跟过去后才发现,不过被钟家小郎君逮了个正着。”

    “楚颂之是何人?”钟雅笑问。

    雨轻走至他身前,说道:“楚兄是寒门子弟,说了你也不会感兴趣的。”

    陆玩心下思忖着,方才在来城郊的路上遇到了楚颂之,他正要去张司空府上,看他面带悦色,孟府丞终于沉冤得雪,他也要为自己将来的仕途做些打算了。

    在洛阳城内的一座府邸中,一位老者正临池垂钓,他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没有一点架子,笑眯眯的望着对面的楚颂之,就像是一位普通而慈祥的爷爷。

    楚颂之稍显紧张,嘴唇微微翕动,仿佛有什么话说,却又犹豫不决一般。

    张华耐心的等着鱼儿上钩,似乎想要让楚颂之先镇定一下,想好了再开口说话。

    此时张舆缓步走过来,示意婢女为楚颂之倒茶,然后笑道:“楚兄,我爷爷今日叫你来只是为了闲聊一些旧事,你不必紧张。”

    楚颂之微微点头,跪坐一旁。

    “爷爷,好像鱼竿动了。”张舆凑过去小声说道。

    张华立刻开始提竿,提上来才发现鱼跑了,鱼饵却被吃掉了。他呵呵一笑,“公安,这鱼儿太狡猾了。”

    “爷爷,上回听楚兄说他会在溪水里插鱼,比静坐在岸边垂钓有趣多了。”张舆又看向楚颂之,笑道:“改日我们一起去溪边插鱼好了。”

    “子修(楚颂之字),你想要继续留在洛阳吗?”张华眯眼笑道:“征辟你做公府掾,你可愿意?”

    楚颂之并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他最终抬起头来,望着张华道:“子修乃一介寒门之子,能得到张司空的垂青,真是倍感荣幸,只是这样一来恐惹人非议,还不如外放至偏远之地,做个县令足矣。”

    张舆淡笑道:“楚兄果然眼光长远,外放任县令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若是日后能在县内做出一些政绩,再调回洛阳,自然也能站稳脚跟了。”

    “这样也好,只是也不必挑太过偏远之地,”张华思索一会,说道:“去年赵王让扬州名士戴若思去任沁水县令,他没有就任,直接就去武陵郡探望自己的父亲了,沁水县令一职到现在仍悬空着,子修可愿意去赴任?”

    “子修愿往。”楚颂之颔首回道。

    张华含笑点头,“好吧,待你重回洛阳之时,你再陪着公安去溪水插鱼吧。”

    楚颂之与张舆相视一笑,甚是愉悦。

    在前几日雨轻就写信提醒过楚颂之,沁水县令至今还空着,与其待在洛阳受人冷落,不如先去偏远之地任职,像并州或幽州一带,只要能做出政绩,将来任京官也就不难了。

    楚颂之思前想后,也决定去外地磨砺自己,即便张司空现在顾念门生情分,让他留在洛阳,也如没有根基的浮萍一般。

    说不定自己的能力还没有得到施展,就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洛阳城内士族林立,根本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哪怕是张舆也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铜驼街上所发生的事情触目惊心,不知道那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不想涉入,以他的寒门身份,尽早离开洛阳才是最明智的,这也是雨轻信中所言,全是站在楚颂之的角度上看待这些问题。

    在楚颂之读过信后很是感动,雨轻真心把他当作朋友,完全没有掺杂任何个人利益和私心的与他交流,为他考虑,士族子弟中她是最为特别的,他答应了她,会定期与她通信往来。

第二百一十三节 画圣弟子 寒门选择(四)

    而在那幢小楼外,却站立着两人,崔意和任远,他们二人本来是要进去的,可听到里面不时传来钟雅和阎维的笑声,任远便停下步子,唇角牵起一丝涩笑。

    “子初兄,我们去池畔那边走走吧。”

    崔意负手走在前面,笑道:“我发现令尊近日常常去裴府,难道是与景思先生对弈吗?”

    “道儒兄,家父与景思先生向来交好,自裴令公病逝后,景思先生变得忧郁许多,家父便时常过去走动,闲聊对弈,只是那时你并未待在洛阳。”

    任远浅浅笑道:“如今道儒兄返回洛阳,可是要常住于此?”

    “嗯,洛阳城内变化不少,我开始喜欢这里了。”崔意仰头望向蔚蓝的天空,说道:“以前我没有发觉,不过现在也不晚。”

    “道儒兄连凿墙的事都做了,现在的你倒是事事关心,变化太大让人震惊。”任远摇头笑道。

    崔意笑问:“听说你要搬家了,难道以前的府邸住着不好了?”

    “家父早在几年前就决定要搬家了,只是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来,趁着如今清闲一些,自是要抓紧搬到新府邸了。”

    “那么你家是要搬到哪里去呢?”崔意问道。

    任远轻咳一声,说道:“就在崔府附近,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切磋棋艺了。”

    “紧挨着我家,你的话未免太过委婉了。”崔意脸上的笑容忽而不见,说道:“还不如直接说邻近裴府,你这人真会找时机,与人套近乎,不知你安的什么心?”

    “道儒兄,你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任远笑了笑,说道:“只许你凿墙,我就不能搬家了吗?你也太霸道了。”

    “子初兄,看来是我低估了你的能力。”

    崔意直视着他,幽幽说道:“你过去一直沉迷于作画,现在倒是变了,还是说你从来都不曾变过,只不过你隐藏的太好,让我们全都忽视了你的存在。”

    “道儒兄多心了,什么变不变的,我们已经长大了,不是吗?”任远微笑道。

    崔意没有回答,而是负手走到前面去了。

    在小楼内的几人还在谈笑着,雨轻讲了许多有关东晋琅琊王徽之的典故,因为他放诞不羁,对公务并不热忱,时常东游西逛,后来索性辞官,留下一些随性而为的事迹,就像古士遗风和不可无竹等等。

    钟雅听后不禁哈哈大笑,觉得此人行为实在怪诞,连郗遐都要被他比下去了。

    而陆玩只觉得这又是雨轻的杜撰,并未过多理会,只是叮嘱她记得每日勤练书法,不要总是读一些无聊的书籍。

    待到了傍晚,裴宪和雨轻才回到府内,雨轻又陪着爷爷说了会话,便径自走回自己院中。

    此时书房内很是安静,没有几个小婢叽叽喳喳的声音,雨轻倒觉得有些奇怪,便走入房内,才发现墨瓷回来了。

    墨瓷在一个月前已经嫁做人妇了,卖身契也还给了她,她如今已是小户人家的正头娘子了,今日是特意回来看望雨轻的。

    其实墨瓷已经二十七岁了,在古代像这样的年纪还没有嫁人是极为少见的,说是老姑娘都不为过。

    十几年来她精心照顾着雨轻,从未有半句怨言,在雨轻回到裴府后,才得知墨瓷也有心上人,就是裴府内大管事的三儿子,叫尹明宇。

    裴家对大管事格外的厚待,尹明宇不在奴籍,而是良民,他还掌管着几家店铺,能力出众,后来也建了自己的园子。

    自从裴若澜被逐出府后,墨瓷便一直跟随着她,本想要就此和尹明宇断绝来往,不想尹明宇重情重义,时常拿出银钱给她贴补家用,十几年来都是如此,这份感情确实坚不可摧,雨轻便央求了爷爷,尽早让墨瓷与尹明宇成婚。

    墨瓷出嫁,裴府又额外赏赐了一些,雨轻则亲自为她置办了丰厚的嫁妆,让她体体面面的嫁入尹家。

    “瓷姨,怎么这么晚还来看我?”

    雨轻不再叫她墨瓷姐姐,以前怕把她喊老了,才故意叫她姐姐的,如今便改口唤她一声‘瓷姨’。

    “雨轻小娘子,你刚买了一家食肆,就要把它拆掉,既然不满意,为何又要买下它呢?”

    墨瓷秀眉微蹙,很是不解。雨轻把落虹街上的那家食肆交给了尹明宇,让他尽快拆掉这间食肆。看来墨瓷心有疑惑,才特意跑来询问的。

    “瓷姨,我就是对它十分满意,才要拆掉的。”雨轻微笑道:“如果不拆掉,那里的灵气就散发不出来了。”

    “你这样说,我就更不明白了。”墨瓷叹了口气。

    雨轻拉住她的手,笑道:“瓷姨,你放心,我已经想到一个长远的计划,现在还不可说透,总之我不做赔钱的生意。”

    “好吧,自小你主意就多。”

    墨瓷抚摸着她的脸颊,说道:“雨轻小娘子长得越发灵秀了,裴家人又那么疼爱你,我总算能够放心了。”

    “瓷姨,我前几日跟你提过八婶他们家会种植板栗,地方我已经找好了,明日你让尹明宇派人去看一下,尽早建一个栗园,以后也好做糖炒栗子的生意。”

    “嗯,我记下了。”墨瓷浅浅笑道:“一号中心球场已经按照你所说的设立了普通观众席,东边又另外建了类似贵宾席的高台,明宇已命人赶做了一批望远镜,到时分发给各家小郎君。”

    “还是让薛昀继续负责场外的各项事宜,尹明宇在旁协助就好,等到他熟悉了各项流程,之后的分赛场就可以交给他来管理了。”

    雨轻微笑说着,心里却在想,举办这几场预热赛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除了士族子弟,还有那些有钱的商贾和城中百姓,让他们也能前来观看,才算是推广成功。

    一旦他们热爱这项赛事,售票以及体彩等巨大的利润也将随之而来。

    月色朦胧,几颗星若隐若现,城东的醉欢楼内仍是莺歌燕舞,甚是热闹。虽然这醉欢楼比不了铜驼街上的凤栖楼出名,也没有花魁姜柔,但是在城东也是最大的一家青楼了。

    “薛兄,我这里怎么样?”

    许泽北喝的有些醉了,一手拍在薛昀的肩头,眼神迷离的笑道:“今年再选花魁,我的醉欢楼一定要拔尖,唐小娅可是我这里的头牌,非把那个姜柔比下去不可。”

第二百一十四节 任家乔迁 重谈法章(一)

    “许兄,难道你不知泰山的清玉姑娘马上就要来洛阳了,花魁的竞争只怕会更激烈的。”刘敏文笑道。

    “她自己都落魄了,还想要在洛阳招蜂引蝶,我看能有个安身之处就不错了。”

    许泽北呵呵笑道:“怕她作甚么,姜柔那个玉面狐狸岂能容得下她,不过听说姜柔的小情郎被赶去邺城了,有个来自邹县的叫......叫吴东桂的人,好像看上了姜柔,昨夜还花费了百两黄金,只为让她单独抚奏一曲........”

    “吴东桂就是来自邹县的一个小士族,今年才到的洛阳,不过出手阔气,听说画师张墨就住在城郊,还想要跟他讨要画作,结果连人家的大门都没进去,真是——”

    刘敏文的话还未说完,那边就有人摔了酒杯,气冲冲跑过来,嗔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背后说我家郎君的坏话!”

    “敏文酒后失言,还望海涵。”薛昀起身,对那人赔礼道。

    那人冷哼一声,“你们不过是商贾之子,也配说三道四,这家青楼更是寒酸的很,什么唐小娅,还身体抱恙,拒不见客,我看是无才无貌,躲着不敢见人吧。”

    “你......你个不长眼的,胆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许泽北摇晃着站起身,招手示意小厮过来修理这个人。

    不过被薛昀拦住,仍是赔笑道:“这顿酒我请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们改日再来吧。”

    “就是请老子来,老子都不会再光顾这里,什么破地方!”那人晃了晃酒壶,发现还剩下一口酒,便仰面饮尽,然后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呸,不过就是跟在吴东桂身边的一条狗而已,就想贪点小便宜,上回在我家的食肆内也是吃饱后到处找事,结果没给钱就走人了。”刘敏文骂道。

    刘敏行敛容说道:“少搭理他们就是了。”

    “我本来是要跟你们说足球赛的事情,可惜许兄醉成了这个样子,明日再说好了。”薛昀无奈的说道。

    刘敏文笑问道:“薛兄,这次我们也能去看足球赛了,是不是?”

    “嗯,设了一些观众席,城中百姓想要去看都是可以的,”薛昀笑道:“而且还是免费的,我想你们可以向街坊邻居宣传一下,他们应该也想要去看球赛的。”

    “这个容易,他们肯定愿意去看的。”刘敏文笑嘻嘻道:“薛兄,这回算是沾了你的光。”

    薛昀含笑摇摇头,这幕后之人是不能告知他们的,世家子弟制定好规则,他只是照办而已,不管是蒸馏酒,还是足球赛,能从他们手中分一杯羹,已是荣幸之至了。

    春日的清晨,一抹阳光照进窗内,纤细飘逸的兰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闪烁着,分外秀美可爱。

    一袭天青色长袍的少年正凝神注视着这盆寒兰,他已经精心养护了数月,希望它可以早些长出花蕾。

    “士瑶小郎君,南阡来信了。”南絮匆忙走进来,双手递上那封信。

    陆玩接过来拆开信封,展信一看,唇畔漾起一抹淡笑,“估计吴郡太守的奏表不日就要抵达洛阳了,如此也好,连着豫章丰城那件事一起掀出风浪来,动静越大,牵涉的人越多,说不定又是一出好戏。”

    原来庞敬几日前就告知了他丰城县令雷焕已被调往新喻县的消息,至于雷焕在丰城到底做了些什么事,他还在着人调查。

    庞家的许多生意分布在荆、扬两州,用以打探消息最为便捷,当时庞敬去往临淄拜见舅舅田学初,就是陆玩授意他去的,希望他能帮到雨轻,从旁照拂一二。

    “士瑶小郎君,刚从城郊回来的小厮说,那三人本来打算昨夜潜入张司空府中,想要救出自己的同伙,可是在他们出发之前,有个黑衣人过去同他们说了一些话,他们便没有再进城来。”

    南絮颔首禀道:“那黑衣人好像发现了南陌,故意绕道去了一家客栈,到了天明,那黑衣人却不见了。”

    “我就说仅凭那七人还不足以成事,定是背后有人指使,大概那人就在洛阳城内。”陆玩冷笑道:“看来张司空这回要头疼了。”

    “任家特意下帖邀请大爷去赴宴,偏巧大爷今日进宫去了,小郎君还要去吗?”南絮在旁笑问。

    “自然要去,”陆玩负手走至门口,说道:“任家这么大费周章的搬家,我倒真想去看看他们到底搬到了何处。”

    南絮暗自叫苦:待会到了任家的新府邸,恐怕小郎君的脸色不会好看。

    在府门外已经备好了牛车,陆玩叫南絮带上礼物,便上了牛车,朝任家驶去。

    而此时的崔意从那拱形门直接走入了雨轻的院子,望见雨轻正吩咐惜书和怜画带上礼物,准备出府乘车去任家。

    “雨轻,你还给他备了礼物?”崔意大步流星走过来,问道:“不会又是什么奇怪的点心吧?”

    “这里面装的可不是吃的。”雨轻走至崔意身前,抬眸笑道:“悦哥哥,我们一起出发去任家好了。”

    “不需要那么早,因为太近,连牛车都不必坐的。”崔意冷笑道:“难道子初兄没有告诉你任家搬到了何处?紧挨着裴府的宅院,步行就可以了。”

    “啊?”雨轻惊诧,口中喃喃道:“原来阿远哥哥的新府邸也邻近裴家,这么近确实不用坐牛车了。”

    崔意笑了笑,“带我去你的书房看看,你最近是不是又收了不少的好字画?”

    “悦哥哥,我看你对这次铜驼街上的案子不太关心。”

    雨轻边走边说,“也不知道公安哥哥可有查出什么来,洛阳令那边有没有将剩余那三人逮捕归案,我也出不得府门,看来是帮不到他了。”

    “你还想着帮别人?”

    崔意已经走至书房内,说道:“你自己的那件案子都还没查清楚,做事还是量力而行吧。”

    “悦哥哥,那日在铜驼街上,是碰巧偶遇,还是你早就到了那里?”雨轻抬眸笑道:“酒楼所发生的事情,你应该都看到了才对。”

    “即便看到了又如何,我还没有那么神通广大,一眼就能识破他们的阴谋。”

    崔意伸手从书架上拿出一卷画作,展开细看,却是张舆所画的那幅《溪边垂钓图》。

第二百一十五节 任家乔迁 重谈法章(二)

    “当时有个弹琵琶的胡婢,在慌乱中却逃走了。”雨轻含笑问道:“悦哥哥,你有没有看到她啊?”

    “公安兄还真是有心,”崔意偏头说道:“你们早在溪边垂钓时就认识了,他性格内向,没想到竟会主动送画给你,真是稀奇。”

    “悦哥哥,你有没有——”

    “雨轻,你不需要重复同一句话。”

    崔意皱眉道:“那日我的好友也在楼上吃饭,他倒是看到了弹琵琶的胡婢,至于她躲到哪里去了,还得多花些功夫才能找到,你心急也是无用的。”

    “看来我猜对了,你才不是漠不关心,而是默默做事不张扬,这种行事风格我喜欢。”雨轻拊掌称赞。

    崔意无奈的笑了笑,“我们去任家吧。”

    “嗯,知世她们应该也会来的,还有宝儿,”雨轻提着裙裾跟在崔意身后,笑道:“悦哥哥,阿虎(卫玠小字)今日会不会来?”

    “可能会和道幼(祖涣字)他们一起来吧。”

    崔意走在前面,唇角微微扬起,春风拂来,他的心情格外舒畅,因为身后有她。

    而雨轻却在想着那日顾宝儿对卫玠表白的情景,今日若是他们在任家再次相遇,那就是美好的缘分了。

    任家的新府邸就紧挨着裴府,这座园子素净清雅,犹如画卷一般安静美好,佳木葱茏,还有一带清流,从竹林旁的石隙间倾泻而下。

    崔意早早就和荀邃傅畅去往了前厅,而雨轻却和庾萱她们走在后院的小花园里,有说有笑。

    “宝儿,陆虎今日怎么没来?”雨轻伸手摆弄着低矮的花枝,笑问道。

    顾宝儿讪讪一笑,并未回答,而庾萱趴在雨轻耳边低语道:“她本来也想过来凑热闹的,不过偏巧她来月事了,就不便再过来了。”

    雨轻微微点头,牵住顾宝儿的手,略显沮丧的说道:“好吧,荀姐姐着了风寒,玥姐姐的母亲身子又不大好,她也不来了,至于羊姐姐,他们家出了事,自然没了心情,可毓姐姐怎么也不来了?”

    “王家正忙着给她议亲,她也抽不开身。”庾萱用手心接住飘落下来花瓣,笑道:“只有我们无事一身闲了。”

    王毓是她们姐妹里最年长的,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而荀宓比她稍小一岁,她们确实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

    而庾萱和雨轻在她们这里年龄最小,不过十四岁,整日里无事到处闲逛,父母也不会太过苛责,等再过两年,也就不能随心所欲了,眼下的时光也倍显珍贵。

    这时,怜画疾步走了过来,含笑禀道:“卫家小郎君来了。”

    雨轻听后,和庾萱对视一笑,她们早就计划好了,意外的偶遇也能人为制造出来的。

    前院小石径处,陆玩和顾毗并肩走着,话语间谈及任家,顾毗含笑道:“当年任恺与贾充不睦,担心贾充久居高位,太过盛宠于朝廷不利,曾多次在武帝(司马炎)面前弹劾他,因而与贾充结怨,而贾充却虚情假意的向武帝推荐他去辅佐太子,实际上就是想削去他的实权,不过武帝向来器重他,虽任他为太子少傅,但继续担任侍中一职,贾充才没能得逞.........”

    “后来贾充与冯紞设计陷害任恺,上奏言他在府内奢侈无度,甚至私自使用前朝皇帝的食物器皿,任恺因此被免官,经调查发现那些皇室器皿其实都是在曹魏时期为魏明帝(曹睿)赏赐给任恺嫡妻齐长公主所用,不过武帝却不再亲近他,想来司马氏族还是对沾着曹魏皇亲的人心有芥蒂。”

    陆玩淡淡一笑,“昌国县侯任恺不得志抑郁而终,不过我看任远的父亲手腕强硬,先任黄门侍郎,又从兖州刺史调回洛阳,任大鸿胪,没有一些交际能力,仕途怎会如此平顺?”

    “任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和善,即便对咱们江东士族,他也是时常进言举荐,张珲的父亲能坐上郎官的位置,任大人也是在旁说了好话的。”

    顾毗边走边说道:“至少目前来看任大人是朝廷的中立派,不偏不倚,比北方那些门阀大族的态度要温和一些。”

    “是这样吗?”陆玩皱眉问道:“那他们任家怎么偏偏搬到这里来了,还紧挨着裴府和崔府,到底有何居心?”

    “士瑶兄介意的恐怕只是任家离裴府太近了。”顾毗呵呵笑道:“我听宝儿说,崔兄还凿墙修了一拱形门,直接连着雨轻居住的院子,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近了?”

    陆玩敛容,心下几分气恼,脚下的步子也加快许多,顾毗哈哈一笑,也跟了上去,不想陆玩却又停住了,伸手指向凉亭那边,问道:“子治兄,阿虎怎么一个人站在亭子里?”

    “我刚才远远望见他和道幼兄在一起,现在他自己——”

    顾毗话未说完,神色微变,有个少女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之中,却是他的妹妹,顾宝儿。

    只见顾宝儿提着裙裾快步跑过去,卫玠望见她,微微怔住,开口道:“墨白那小厮说,子初兄让我在凉亭里等着他,他没来,你反倒出现了。”

    “你还记得我吗?”顾宝儿含羞问道。

    卫玠点点头,笑道:“你不就是对着我念诵《卫风·淇奥》的那个人,没想到今日你也来任家了,还真是巧呢。”

    “你不记得我的名字了。”顾宝儿略显失落的垂下眼睑。

    卫玠想了一下,说道:“你叫宝儿,到底是哪家的女郎,这样胆大,竟然把我诓骗到这亭子里?”

    “不.......不是........”顾宝儿抿了抿粉唇,抬眸说道:“我叫顾宝儿,我的哥哥就是顾毗。”

    “原来你是子治兄的妹妹,”卫玠恍然大悟,不禁笑道:“你应该是今年才来的洛阳,以前我去顾府可并未见过你呢。”

    “嗯,我去年还在吴郡老家。”顾宝儿羞怯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递给卫玠。

    卫玠却并不接过来,只是肃然问道:“男女授受不亲,身为士族子女,难道你连这个都不知晓吗?”

    站在不远处的顾毗脸色难堪至极,就要走过去,却被陆玩拉住,笑道:“无妨,你的妹妹好像不再口吃了,看来阿虎还真是有魅力。”

    “宝儿这般行径,若是被家父看到,定是要被家法处置的。”顾毗低声说道:“我都没有颜面在这里待下去了。”

第二百一十六节 任家乔迁 重谈法章(三)

    “论出身门第,还有人品相貌,阿虎都是一个不错的人选。”陆玩调侃道:“你们顾家不会看不上卫家吧?”

    “这是哪里的话,阿虎自然是极好的。”

    顾毗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到头来宝儿伤心无果,两家面子上也不好看。”

    “宝儿如此勇敢,必是早有准备的,且看看再说吧。”

    陆玩很有兴致的望着亭子那边,眼角的余光却扫向假山一带,不觉发笑,竟有两人悄悄躲在山石之后,也在观望着那边的情形。

    “雨轻,怎么办,宝儿是不是要被当场拒绝了?”庾萱很是紧张的抓着雨轻的手。

    “知世,你可不要小看宝儿,她是很聪明的。”雨轻一脸淡定的说道:“拿下阿虎,应该不成问题。”

    只见顾宝儿稍作镇定,把香囊直接塞到卫玠的手里,微笑道:“想必你也是读过史书《战国策》的,其中“齐策”一篇中记载了一段齐太子法章的故事,由乐毅带领的燕国军队和秦楚韩赵魏五国联合出兵攻打齐国,法章的父亲齐湣王仓皇外逃,而法章为了避祸就以佣人的身份躲进太史敫家中,太史敫的女儿看到法章器宇轩昂,被他深深吸引.......”

    “她主动向法章示好,并且对他关怀备至,送他衣裳和食物,甚至还私下以身相许,后来齐国名将田单火牛破敌,尽数收复失地七十余城,在他带领下得以复国,从而迎回了太子法章,法章顺利继位后,便把太史家的女儿接回宫中,封为王后,齐襄王与其王后的美丽邂逅也就成为了战国时期的一段爱情佳话。”

    卫玠微微点头,“那又如何,一个亡国太子顾念恩情,立她为后,处境不同,选择就不同。”

    “那么卫家的处境当真就这么优越吗?”顾宝儿淡淡说道:“你的爷爷(卫瓘)因与贾后对立,终在政变中满门遇害,唯有你和你的兄长卫璪在医者家里才躲过一劫,想来此事你应该记忆深刻。”

    卫玠沉默不答,只是负手望向一池碧水。

    “虽然事后经诸多朝臣百般奔走、上书,卫家一案才得以昭雪,但卫家已元气大伤。”

    顾宝儿继续说道:“听闻乐令有意把女儿许配给你,你们卫家还是有所考虑的,想要家族复起就要借助朝中重臣的扶持,可惜有术士给乐广之女看过面相,此女恐会早亡,难道你想做鳏夫吗?”

    “我本来就无心娶乐氏之女。”卫玠很是不屑的说道。

    “我知道,你们卫家近来与山家也有来往,青州刺史山简之女也是备选,”顾宝儿冷笑道:“不过河内郡山氏也不算高门大族,更是借不到什么助力的。”

    “依你所说,我们卫家真是落魄到了极点。”卫玠面带愠色,质问道:“还不如你们这些江东士族,对吗?”

    “自然不如我们根基深厚,”顾宝儿笑了笑,“你日后也要出仕,与其在洛阳谋官职,还不如去外放。”

    “这是为何?”卫玠疑道。

    “泰山出了那一档子事,你以为一个羊太守自缢就彻底结束了吗?”顾宝儿笑道:“只怕纷争才刚刚开始,朝堂上也将再次掀起血风腥雨,你们卫家到那时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卫玠为之一震,这番话语竟从一个少女口中说出来,真的让人难以相信。

    而顾毗早已目瞪口呆,平日里年少无知的妹妹却能讲出这样发人深馈的话,他不禁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去,果然是自己的妹妹。

    陆玩瞥向假山之后的两人,只觉有趣,也许这番话就是雨轻教给顾宝儿的,她竟然还有闲工夫管别人的姻缘,行事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阿虎好像慢慢靠近她了,”庾萱满心欢喜,轻声问道:“雨轻,他们这样子算不算八字有一撇了?”

    “嗯,他们很有戏。”

    雨轻摇晃着小脑袋,正高兴时后背却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忙转身,望见陆玩和顾毗正朝这边走来,她马上低首,拽了拽庾萱的衣袖,小声道:“有人来了,我们快走。”

    还没等庾萱回过神来,雨轻已经拉起她的手,匆匆穿过假山一带,往后院去了。

    雨轻她们走在游廊上,却见丹青和涂鸦缓步而来,丹青禀道:“萱儿小娘子,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庾萱“哦”了一声,又跟雨轻说了几句悄悄话,便提着裙裾快步走开了。

    雨轻望见她们走远,便想要掉头回去找顾宝儿,不料墨白疾步赶来,颔首道:“雨轻小娘子,我家小郎君有事想要问你。”

    “好吧。”雨轻微笑道。

    伴着缕缕清风,淡淡花香扑鼻,她的心也随之欢悦起来,能促成一段美好的姻缘,在她看来,也算是一次小小的胜利。

    如果日后卫玠去了江东领域,那么有些事情就变得容易一些了,当然南北联姻本来就是一个很大的突破。

    在思忖间,她已经跟着墨白来到南园的一幢小楼前,这小楼貌似比张墨别院的要大一些。青瓦白墙,尽管没有青藤缠绕其间,但是清新典雅,雕刻有云纹图案的圆形瓦当盖在檐头,很是别致。

    “这里就是我家小郎君日常作画的地方。”墨白含笑解释道:“雨轻小娘子,请上楼吧。”

    雨轻点点头,提着裙裾走上楼去,在二楼靠东边的房门敞开着,雨轻好奇的望向里面,却见一名华服少年正伏案作画,桌边还摆放着那份特殊的礼物。

    “阿远哥哥,你怎么没有拆开礼物呢?”

    雨轻笑吟吟走进来,双手放在锦盒上,注视着眼前的这张长案,说道:“这张长案太老旧了,下次做家具的时候,我让他们做一张紫檀书案好了。”

    “雨轻,你方才借用墨白欺骗阿虎去凉亭处,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呢?”任远停笔,偏头望着她。

    “我可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雨轻莞尔一笑,亲手打开那锦盒,里面放着十几支毛笔,从粗到细,笔杆也各有不同。

    “阿远哥哥,这些毛笔从特细到特粗,很是齐全,而且制作的笔杆有轻有重,材质也不同,你可以根据作画需要分开使用。”

    雨轻拿起一支细毛笔,蘸了少许的墨,凑到那幅画前,审视了一会,沿着之前的痕迹继续勾勒山石轮廓,勾勒几笔,便把毛笔递给任远。

    “雨轻,你送我这些毛笔,分明是想要从我这里赚取画作。”任远唇角掠过一丝笑意,放下那支毛笔。

第二百一十七节 任家乔迁 重谈法章(四)

    雨轻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拿起一旁的望远镜朝窗外望去,院中的宾客来来往往,甚是热闹。

    “雨轻,现在我住得离你很近,如果你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派人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嗯,那就帮着钟雅查案子好了。”雨轻转身,笑道:“袭击我的幕后之人或许就在洛阳城内,多半还是个小士族。”

    “你如何确定他是士族子弟?”任远笑问。

    雨轻很干脆的答道:“凭我的直觉。”

    “这不能算是理由,总要有个线索才好查下去。”

    任远温和的笑道:“我家在铜驼街上开了几家酒肆,也许那日发生的事情,他们看到了一些,我着人去打探一下,有了消息就通知你,好吗?”

    “阿远哥哥,你知道我最近很难出府的。”雨轻睫毛微颤,低语道:“郗遐又不在,宣传足球的事情——”

    “我帮你就是了。”任远目光里尽显温柔,轻声道:“雨轻,你前几日说有些怀念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改日我陪你回去看看好了。”

    “好。”雨轻抬眸看着他,笑容甜美。

    任远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思绪好像飞回他七岁那年的盛夏,当时他走过雨轻所住的那个小院子门前,发现门虚掩着,他便朝院内望了望。

    只有四岁的雨轻还趴在桌上,用竹简盖住小脑袋,一位老夫子正不迭的嗔怪她惫懒淘气,她却拿开那竹简,双手抱着一个盛着冰块的大碗,笑嘻嘻道:“先生,不如我们吃红豆刨冰吧。”

    老夫子连连叹气,当即走开了。

    “吃刨冰喽!”雨轻开心的站起身,招手唤来惜书和怜画,凑到一起商量着如何制作刨冰。

    任远不知何为刨冰,也没看到她们是否做出来,他便离开了。

    “雨轻,刨冰是何物?”任远笑问道。

    “刨冰就是一种冷饮,可以解暑。”雨轻说到此处又摇了摇头,口中喃喃道:“阿远哥哥怎么会知道刨冰的,难道魏晋已经有人发明了这种冷饮?”

    “雨轻,我要去前厅了,你可以先在这小楼里坐坐,等开宴席的时候,再回后院的花厅吧。”

    任远笑着指了指那边桌上放着的几碟精致糕饼还有果脯,樱桃之类的,说道:“我想着各家的女眷都在后院,聒噪得很,不如这小楼里安静。”

    “正好我也有些累了,就借用你这里小憩一下吧。”雨轻浅浅笑道。

    任远这才放心的走下楼去,留下墨白和几名小厮守在这里,他却穿过游廊,往前院走去,忽然身后有人笑道:“子初兄,数月未见,没想到你却搬家了?”

    任远回身一望,略感诧异,说话之人竟是郗遐。

    却见郗遐的脸上略带疲倦,缓步走了过来,一手搭在任远的肩上,笑道:“这园子修葺的不错,应该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完工的吧。”

    “早些年便在着人重修了,只是等到今年才搬过来而已。”任远淡淡说道:“看样子季钰兄应该是刚刚回来,一路奔波劳累,不在家好好歇息,怎么还跑来我这里闲逛呢?”

    “既然今日你家办了乔迁宴,我便来你这里打个秋风,正好我还没用午饭呢。”

    郗遐慵懒的伸展一下右臂,视线却落到不远处某人的身上,笑问:“那是何人?”

    任远随之望过去,只见一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正在那里故意生事,他穿着绛紫锦袍,头戴玉冠,却长着一副猥琐的嘴脸。

    他身边的小厮直接拦住那婢子的去路,嗔怪道:“你弄脏了我家郎君的衣服,真是该死!”

    这婢子双膝跪地,一盘糕饼散落在地。

    “罢了,今日我们是来参加任家的乔迁宴,他家的婢子不懂事,在此责怪于她,岂不显得我们小家子气?”

    那小厮谄笑道:“还是郎君宽容大度,不像任家连个仆婢都管束不好。”

    “季钰小郎君,他叫吴东溪,是跟着他的兄长吴东桂从邹县来的。”墨白在旁解释道。

    “吴东溪,真是东施效颦。”郗遐摇头笑道,继续朝前面走去。

    任远凤眸微眯,唇畔噙着一丝冷笑,刚要走开,不想吴东溪却疾步走过来,施了一礼,笑道:“在下乃邹县吴东溪,听闻任家小郎君是画师张墨的关门弟子,吴某想要求取一幅张墨的画作,不知——”

    “你的兄长前两日在我师父那里吃了闭门羹,今日你又过来寻我,你们兄弟俩为了讨要名画还真是锲而不舍呢?”

    任远投去一瞥轻蔑的目光,笑道:“真是不巧,我的师父昨日去云游了,行踪不定,不知何时能归,看来你们兄弟俩还得耐心等候了。”

    “原来是这样,我们特意从邹县赶来,真心想要求取张墨的一幅丹青,自然不会太过着急的。”

    吴东溪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心下却渐生忿恨。

    “真心可不在嘴上,我的师父最讨厌花言巧语的人。”任远拂了拂衣袍,轻笑道:“看在你们兄弟俩如此虔诚,我才好心提醒你们的,你可不要错会了我的意思。”

    “吴某明白这是小郎君的好意。”

    吴东溪低下头,心道:这小东西拐着弯的损我们兄弟俩,今日也是白来这一遭了,又碰了一鼻子灰,回头找哥哥商量去。

    任远不再看他,只是疾步追上郗遐,不想郗遐哈哈笑起来,“子初兄,往日我还真没看出来,以为你是温文尔雅,没想到也会说话含沙射影,以后我可不敢再招惹你了。”

    “对付跳梁小丑,难道不是季钰兄的专长吗?”任远淡笑道:“听说你在泰山府衙抓住几只硕鼠,看来你的办案手段渐长了。”

    郗遐一笑而过,抚了抚额头,与他走至前厅门口,却听到里面正谈及郊祀之事。

    “任大人,过几日就要举行郊祀祭天了,皇上要亲自为泰山百姓祈福。”

    祖逖说道:“泰山发生山洪,死伤过千,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如此天灾,我辈无力回天,只能为苍生祈福了。”

    “在这世上最让人痛心疾首的莫过于天灾人祸,人祸还能追责,可若是天灾摆在眼前,任何人都没有还手之力,只有无奈。”

    任罕喟叹一声,“皇上已经下令免除了当地的赋税,但愿灾区能够尽快得到复苏。”

第二百一十八节 任家乔迁 重谈法章(五)

    “羊侍郎前些天去了羊太傅墓前,泣不成声,长跪不起,幸而祖延(羊曼字)在旁宽慰,至天黑才站起身,仍是痛哭流涕,闻之无不让人哀痛。”

    刘琨继续说道:“泰山羊氏一门忠义,想来皇上心里也是明白的。”

    这时,裴宪看向钟雅,笑问道:“彦胄,道儒去了何处?”

    “刚才崔府来人说,子谅兄回到洛阳了,道儒兄便先行回府了。”

    “子谅从邺城回来了,卢大人(卢皓)前日还同我,甚是想念子谅,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到了洛阳。”

    裴宪含笑道:“卢家叔侄感情向来很好,子谅的父亲太过严苛,他自然更亲近叔叔一些。”

    此时郗遐和任远才缓步走进厅内,躬身施礼。

    “季钰也回来了。”任罕微笑道:“此番在泰山,你协助钟别驾和陆大人破案,也是功不可没,赵王昨日还向皇上举荐你任秘书郎。”

    “季钰不敢当。”郗遐颔首道。

    任远走至父亲身边,回禀道:“陆兄和顾兄说家中有事,先行离开了。”

    傅畅神情肃然,他已经收到父亲的来信,信上说周处战死沙场,想来周家也接到了这个噩耗。

    周处是吴国旧臣,又与梁王司马肜有嫌隙,司马肜督促他出战,还断绝他的后援,以致他全力作战而覆没。

    江东士族若是得知其中详情,必会感觉寒心,即便朝廷厚待周处子孙,也是很难挽回江东人心的。

    “我知道了。”任罕望见荀邃和祖涣正低语着什么,便笑问道:“道幼,你们在说什么呢?”

    祖涣走上前来,施礼道:“下个月就要在城郊举办春季足球赛了,我和道玄兄商量着,想请各位大人前去观看。”

    “我倒是听始仁(刘演字)提起过足球赛的事情,这次你们好像还建了分赛场,说是两场球赛同时进行,听着倒是新奇。”刘琨呵呵笑道。

    “嗯,到时一号球场和二号球场同时开赛,”祖涣含笑解释道:“三号球场还在筹建当中,就要看子初兄进度如何了。”

    任远淡笑道:“热身赛先要比两场,之后休息几天,再比两场,到那时我的三号球场也就建好了。”

    “我和道玄兄已经邀请了王司徒(王戎)、乐令、刘太保(刘寔)还有嵇大人,他们也都答应了。”

    祖涣又望向自己的父亲,笑道:“二号球场就在我家的庄子上,祖家与傅家的比赛排在首场,到时希望各位大人前去捧场。”

    “道幼,你真会借机宣传。”刘琨瞥了一眼郗遐,笑道:“我怎么听说季钰才是这足球比赛的宣传大使,你如今却抢了他的职务。”

    郗遐苦笑道:“这宣传大使的头衔带着可是不舒服的,既然道幼兄这么有热情,我就乐得清闲自在了。”

    任罕哈哈一笑,“真是有趣,看来到时候我们都要去瞧瞧热闹了。”

    厅内笑语声不断,方才短暂的阴霾,却被足球比赛的话题冲散开来,也许祖涣此时是故意提起足球比赛的事情,铜驼街的案件和周处身亡的消息多少有些沉重,借用这样轻松的娱乐活动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也是不错的。

    到了傍晚,宴席散后,宾客们陆续离开,雨轻也回到裴府,呆坐在小院子里,脑海里想着顾宝儿和卫玠的事情,双手托着下巴,不禁笑了起来。

    “好端端的竟也干起牵线搭桥的事情了,你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这熟悉的声音传来,雨轻欣喜不已,转身望去,笑道:“郗遐,我就知道是你,我藏在假山之后,有人竟然往我身上丢石子,肯定是你做的。”

    郗遐含笑走过来,挨着她坐下,单手支颐,注视着她,说道:“似乎是胖了一些。”

    “我现在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自然会胖了。”

    雨轻自嘲一笑,也学着他的样子,单手支颐,眨着眼眸,说道:“郗遐,你好像瘦了许多,待在泰山赈灾的这段时间你肯定很辛苦,明日我做一桌好吃的犒劳你,如何?”

    “柯南是何人?”郗遐轻声问道。

    雨轻笑眼弯弯,回道:“一名天才少年,跟你一样。”

    “他在何处?”

    “在我梦里,是我想象出来的人物。”

    “又是你的杜撰。”郗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洛阳城内的新鲜事还真不少,比如道儒兄凿墙,子初兄搬家,花样百出,让人应接不暇啊。”

    “郗遐,铜驼街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雨轻抬眸问道:“你说是谁在暗中捣鬼呢?”

    “不是有彦胄兄在查这件案子,你就不用费心了。”郗遐有些疲乏的微合双目,喃喃道:“看来今夜我要在此借宿了,去找彦胄兄叙叙旧好了。”

    这时,阿九带着一小厮,各自手上还端着锦盒,缓步走过来,小心放在桌上。

    阿九颔首道:“雨轻小娘子,这是从泰山带来的礼物。”

    “郗遐,你还给我带了礼物?”

    雨轻刚要伸手去打开那个稍大一些的锦盒,郗遐便按住盒盖,歪头笑道:“先打开旁边那个。”

    “哦。”雨轻点头,便打开那个锦盒,发现里面装着一个羊脂玉娃娃,雕琢的很是可爱,她莞尔一笑,拿起来抚摸着这个玉娃娃。

    “喜欢吗?”郗遐眼中尽显温柔。

    “我很喜欢。”雨轻笑道:“这个可以放进那个套娃里。”

    “雨轻,你想要的那个长清木鱼石,我也一并给你带过来了。”

    郗遐直接打开另外一个锦盒,没好气的说道:“不过一块石头而已,桓协还找寻了许久,说是此石分外稀有珍贵,要好好收藏,真不知道你要这石头做什么?”

    “木鱼石又称为木纹玉,本身就比较稀有,是一种不可再生的资源,桓兄难得找到,改日我可要好好谢谢他的。”

    雨轻淡淡一笑,木鱼石质地坚硬,手感细腻,她准备用它做一套精致茶具。

    郗遐看夜幕将至,便劝她早些回屋去,而他径自来到钟雅所住的厢房,发现房内无人,不过家具很是新颖,他好奇的瞧了瞧,然后坐在玫瑰椅上,拿起桌上的一卷竹简,随意看着。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钟雅才缓步走进来,含笑道:“季钰兄,我们有两年未见了,你还是这样倜傥不羁。”

第二百一十九节 观凤栖楼 裴家乐事(一)

    “彦胄兄,不回自己的钟府,总是赖在这里又算是什么?”郗遐放下竹简,睨视着他,“钟家的生意遍布各地,却还在陈留郡和典家抢几间小小的酿酒作坊,真是让人费解。”

    “我可不是抢,而是正经的收购。”钟雅说着也坐下来,笑道:“生意场上的事情,你也不感兴趣,也就是给蔡谟一点教训而已,偏偏典家也掺和进来,他们只能自认倒霉了。”

    “彦胄兄,我确实不太关注生意上的得失,但陈留郡内的一些事情倒是让我心生疑虑。”郗遐脸色微冷说道。

    “陈留太守王玄,是尚书左仆射王衍之子,高傲自鸣,不为世态人情所动,琅琊王氏在那里有些势力也很正常。”钟雅不以为然的说道。

    “恐怕那里不止有琅琊王氏,还有谢氏兄弟吧。”郗遐皱眉,手指敲打着桌面,沉吟道:“王眉子(王玄字)不过刚上任一年,年轻气盛,陈留郡内的形势他自己都还没弄清楚,反而不如幼舆兄(谢鲲)常年居住在陈留别院,知晓的还多一些。”

    “季钰兄,你怎么突然对陈留郡感兴趣了?”钟雅笑了笑,“之前陆大人出任浚仪县令,可是只待了半年,便辞官不做了,浚仪县属陈留郡,想来王玄还是喜欢挤兑别人。”

    “我看彦胄兄对那里更是关注的很,不是吗?”郗遐站起身,轻轻拍了一下桌子,笑道:“这家具设计的不错。”

    “季钰兄,你出去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一段时间了。”

    钟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笑道:“铜驼街上的案子就不需要你来插手了,毕竟你也不清楚。”

    “我自然是要好好休息一阵子的,不过张舆的那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道儒兄如今也是持旁观者的态度,彦胄兄也不要太过热心了。”

    郗遐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就在这里借宿一夜好了,最近你可有听到什么琴声?”

    “琴声?”钟雅不解。

    郗遐唇角牵起一丝涩笑,想来崔意今夜应该无心抚琴了。

    月色怡人,淡淡月光与空庭之下的竹影,铺满庭院的细碎白石交相辉映,一切都显得静谧美好。

    一袭冰蓝绸袍的少年正独自饮酒,对面的杯子也已斟满,似乎在等着某人的出现。

    “道儒,我还以为子扬(崔临字)在此陪着你饮酒赋诗,没想到他竟然先回去了。”

    伴着那清幽的香气,白袍少年已然走了进来,望向那崭新的琴桌,淡笑道:“这琴桌造型典雅,很适合你。”

    “子谅,你一个人来洛阳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着卢琦一起来了呢?”

    崔意冷声道:“他不好生待在范阳侍奉身残的父亲,反倒跟着你来洛阳,他又想要凑什么热闹?”

    “子渊已经变了许多,就连季钰都不再介怀,怎么你还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卢琛含笑坐下来,端起那杯酒,饮了一口,入口辛辣,回味醇香,他说道:“这就是蒸馏酒了,倒是与往日的酒不同。”

    “你特意从邺城赶来洛阳,为的可是发生在铜驼街的那件案子?”崔意直面问道。

    “叔叔在信上并未言明原因,只是让我来洛阳。”卢琛淡然说道。

    崔意调侃道:“你的叔叔应该是准备给你议亲了。”

    “道儒也会开玩笑了,看来你在临淄待了些日子,确实变了不少。”卢琛微笑道。

    “连卢琦都与程家定了亲,年底就要完婚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反倒还孤身一人,岂不可笑?”崔意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

    卢琛凤眸垂下,淡然无波的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伤感,他虽有表面的光华,内心深处却隐藏着重重的落寞。

    这更像是一种对婚姻的排斥,因为他无法确定婚姻能否带给自己幸福与快乐,在他的成长环境里,除了严厉的父亲,就是冷漠的继母,堂兄弟们也是各个心机深重,他有时也会厌倦这样的家族生活,不过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对卢琛而言,他的叔叔卢皓却是慈爱许多,给他许多关怀爱护,在叔叔这里,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听说下个月就要在城郊举办足球赛了,我赶来的正是时候,也能到现场尽情观看比赛了。”

    卢琛淡笑道:“上回雨轻在陈留的时候与我说了许多足球的事情,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还能想出这样有趣的娱乐活动,她还做了什么马拉糕,味道很好,但季钰兄说没有桂花糕好吃,看来他们很是要好。”

    崔意笑而不语,心道:从他千里迢迢赶至临淄探望雨轻,他的心思就暴露无疑了,偏偏如今又多了一个任远,他隐藏的如此之深,恐怕还另有原因。

    此时的任家庭院分外安静,任罕正坐在书房里看竹简,神色淡然,须臾,摆了摆手,待侍婢退出去,门关上了,他才站起来。

    走到窗边,望向那轮皎月,微微皱眉,直到任远悄然走进来,他才慢慢开口问道:“子初,派去酒肆打探的人可回来了?”

    “嗯,那日吴东桂确实在铜驼街出现过。”

    任远面带疑惑,问道:“父亲,从邹县来的吴氏兄弟当真只是为了求取画作吗?”

    “邹县吴氏不过末等士族,况且他们才疏学浅,即便他们来到洛阳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赏识,但若是有人想要借他们的手处理一些私人恩怨,事成后他们从中或许也能获得利益。”

    任罕转身走回桌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在桌上,淡淡笑道:“子初,有的人看起来很复杂,其实很简单,有的人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却很复杂。真亦假,假亦真,人心总是如此,不必太过在意。”

    “父亲,孩儿明白。”任远点头说道。

    “你若是真的明白,就不会独坐在画室里,作画也无法让你心静,这些年你活得太过苦闷了,不是吗?”任罕慈爱的望着他。

    任远微笑道:“父亲,孩儿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我知道,你今日很高兴,收到了特殊的礼物,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吗?”

    任罕呵呵笑道:“你这孩子总是想得太多,才让自己裹足不前,如今倒是醒悟了,还不算太晚。”

    “父亲,莫要再取笑孩儿。”任远想起白日里听到祖涣他们的一些话,便说道:“张舆的那件案子只怕另有蹊跷。”

第二百二十节 观凤栖楼 裴家乐事(二)

    “虽然张华出身庶族,但他的声望名誉日渐显赫,各大士族忌恨他的人不在少数,想当年荀勖认为自己出身颍川大族,凭着武帝(司马炎)对他的信任,在朝中排挤张华,常想设计将张华调离京城,去往偏远之地任职,最终他寻到时机,使用离间计,将张华外调幽州.......”

    任罕缓缓说道:“近几年来,贾后一直在试图削减张华的羽翼,先后将吏部侍郎陈英贬至涿郡,柳铭也被外放昌邑郡,更有人借泰山孟府丞之事大做文章,对于这些想要暗算他的政敌,张华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下却都记得清清楚楚,秋后算账也是有可能的。”

    “父亲的意思是说,这次铜驼街上的打斗事件或许也是朝中之人在暗中捣鬼,难怪那几人皆被张舆带回自己府中审问,洛阳令也未敢阻拦。”

    任远浅浅笑道:“道幼兄说张舆那日所用的正是干将剑,锋利无比,剑法了得,还破解了七星阵。”

    “这把名剑是如何得来,恐怕只有张华自己心里明白。”

    任罕轻轻拍了拍任远的肩膀,笑道:“天很晚了,你去早些休息吧,明日你还要和彦胄一起去调查邹县吴氏兄弟,不是吗?”

    “是,孩儿告退。”

    任远转身走出去,墨白在廊下提着灯笼,躬身说道:“子初小郎君,现在还去画室作画吗?”

    “不去了,那幅画可要慢慢画才好。”

    任远嘴角噙着笑,疾步走在前面,夜风拂面,他心情舒畅,口中自语道:“希望可以尽早破案,那样就可以陪着她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了。”

    “好像季钰小郎君在宴席散后,就去了裴府。”墨白颔首道。

    任远淡笑道:“景思先生定是要询问他有关船上遇袭之事的调查结果,我看郗遐兖州之行多半无甚收获,去泰山倒是办了几件漂亮事。”

    眼下张舆的那件案子,他应该不太想介入,至于另一起案子,也不需要他插手。

    凤栖楼就坐落在铜驼街上,连续几年夺得花魁的皆是姜柔,凤栖楼的名声大噪,已经成为洛阳城内最大的娱乐场所。

    虽然不及金谷园的奢华,但是这里才是有钱商贾真正消遣的地方,当然还有一些来自各地的小士族,常来光顾。

    其中就有来自邹县的吴氏兄弟,因为他们是没资格去金谷园那样达官显贵聚集之地的,只能来凤栖楼寻欢作乐。

    不过早有人打听到从泰山而来的清玉姑娘已经暂住在凤栖楼,说不定今日就会登台献艺,他们在楼内议论纷纷,似乎对清玉姑娘更加的心驰神往。

    姜柔的贴身小婢新竹手上拿着一盒胭脂,正提裙上楼去,偏巧小水也走了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包袱,说道:“新竹,你能不能先让一下,这衣服不太合身,我刚拿去着人改了,现赶着找我家姑娘试衣服,待会儿可是要穿——”

    “这身衣服本来就是我家姑娘好心送给清玉姑娘的,你们倒还挑挑拣拣,真拿自己当这里的头牌啊。”

    新竹冷眼睨视着她,说道:“不过是来投奔的,我家姑娘心善收留你们,你们竟还不知足,想要在这里跟我家姑娘抢风头,真是恬不知耻。”

    “新竹,这可是郝妈妈的主意,赖不得我家姑娘,”小水一脸不快的说道:“我们刚来到洛阳,还没喘口气,她就让我家姑娘登台献曲,说什么姜姑娘身子不适,只好让我家姑娘顶替她上场,我们自然也不好回绝。”

    “哼,你们少在这里假惺惺了。”新竹白了她一眼,嗔道:“即便我家姑娘不能登台,也轮不到你们捡便宜。”

    “捡什么便宜,在这破楼里抢谁的风头?谁又稀罕?”

    “小水,你在这里胡说什么?”

    只见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缓步走下楼,薄嗔道:“就会与人说嘴,来到这里还是不改,郝妈妈迟早是要撕了你这张嘴的。”

    “清玉姑娘,我家姑娘近日头疼,夜里也睡不安稳,并不是有意偷懒。”

    新竹走上楼梯,笑道:“等过些日子养好了精神,我家姑娘还要去竞选花魁比拼才艺,每年洛阳都会举办花魁大赛,不知到时候清玉姑娘可要参加?”

    清玉含笑不答,望着新竹走上楼去,她脸色微冷,示意小水跟她回房去。

    楼内人来人往,两名锦袍少年也走进大堂,一些商贾望见他们气度不凡,贵气凌人,不时窃窃私语着。

    “这位绛紫锦袍的少年好像是钟家的小郎君。”

    一人喝着酒小声说道:“他身边那位就是任家的小郎君,也就是画师张墨的关门弟子,平日里极少来这种风流场所,今日还真稀奇。”

    “像他们这种世家子弟,都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喜欢哪家青楼的姑娘,直接就让管事请到府里献艺了,哪里会跟咱们一样来这里凑热闹?”

    另一人嘻嘻笑道:“他们还不及弱冠,估计就是图个新鲜,来这里寻个乐子也很正常,上回辛家的小郎君不就是在这里喝得烂醉——”

    “别说了,他们走过来了。”

    一人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转移话题,讲起姜柔的一些风流韵事。

    只见钟雅撩袍坐下,任远环顾四周,视线落在吴氏兄弟身上,微微一笑,也慢慢坐下,玩笑道:“彦胄兄,有人刻意模仿你的穿衣打扮,看来还是你魅力四射。”

    钟雅瞥向那边的吴东溪,轻蔑的笑道:“不过是邯郸学步,他自己都觉得事事不如人,低人一等,我又能说什么呢?”

    任远呵呵笑道:“彦胄兄,这里还真是热闹,比金谷园多了些烟火气息,难怪乐高这么流连此处,可惜他又离开了。”

    “他是乐令的堂侄,被外放至邺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钟雅轻笑道:“只不过在他离开之前,还闹了一出好戏,作为姜姑娘的心上人,他倒是挺有情意的。”

    “有情人被迫分离,岂不可惜?”

    任远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对于乐高,他向来不喜,有一回在金谷园中,荥阳俞伟光的贴身小厮被人诬陷偷取了某人的钱袋,当时乐高假意为俞伟光辩解了几句,倒是刘太保的侄孙刘野帮忙调查,最后才得知那钱袋原来遗落在沐芳堂。

    后来他无意之中听到乐高与随行小厮的对话,只因为俞伟光之前与乐高对弈,输了后故意刁难他,乐高才设下此圈套,专门让俞伟光难堪。

第二百二十一节 观凤栖楼 裴家乐事(三)

    对于这样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任远嗤之以鼻,况且乐高心气极高,不甘心久居人下,只怕到了成都王那里,为了彰显个人才华,又会生出不少事来,说不定谷水亭诗会上那场闹剧就是他自导自演的。

    “刚才逸少(裴浚字)先生去了裴府,”钟雅含笑道:“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洛阳城内出了名的富贵闲人也。”

    “逸民(裴頠字)先生现任侍中,朝务繁忙,对自己的这个弟弟早就懒得管束了,不过给逸少先生挂个散官,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任远淡笑道:“不过有他在,裴府今日估计会热闹许多。”

    今早钟雅出府时恰好遇到裴頠和裴浚,寒暄了几句,当时他还看到裴浚的随行小厮手上还拎着一只鸡笼子,多半今日是来与人斗鸡的。

    裴頠一脸无奈,径自便去寻裴宪叙话了。说起来前一阵子因泰山赈灾之事,朝堂上也是纷争不断,他有些疲累,今日特意来找裴宪闲聊。

    待可过管事,才知裴宪正在书房,裴頠慢步走至书房门口,就听到一阵笑声。

    “七叔,我方才所讲并非杜撰,而是确有其事。”

    刚才雨轻所讲的正是宋朝流传着的一段有关“墨茶之争”的趣事——

    相传宋徽宗甚是喜欢白茶,上至朝臣下至平民商贾,人们斗茶都是以白茶为上品。有一日,司马光开玩笑似的可苏轼:“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轻;茶欲新,墨欲陈。君何以爱此二物?”

    面对如此刁钻的可题,苏轼却面色平静,淡笑回道:“奇茶妙墨俱香,是其德同也;皆坚,是其操同也;譬如贤人君子,黔皙美恶之不同,其德操一也。公以为然否?”

    这番回答是说茶和墨都拥有香气,它们的品德是一样的;茶与墨都很坚实,它们的操守也是一样的。这样看来就好比是贤者与君子,黑白与美丑,虽然外表各有不同,但他们的品性与操守都是相同的。

    司马温公(司马光)是从表面上观察茶与墨之异,而苏东坡却看透了茶与墨的本质,与人的品性道德是相通的,当然这也是‘茶道’所追求的境界。

    雨轻一脸天真烂漫,坐在玫瑰椅上,眨着灵动的眼眸,笑道:“使佳茗而饮非其人,犹汲泉以灌蒿莱,罪莫大焉;有其人而未识其趣,一吸而尽,不暇辨味,俗莫甚焉。”

    这句话出自明代文学家屠赤水(屠隆)所写的《考盘余事》中,正是对茶墨之辩的评说。

    “雨轻,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这时,裴頠大步走进来,皱眉说道:“景思,你平日里非但不管束她,还由着她的性子胡闹,院子里弄得那些什么跷跷板、滑梯,让外人瞧见成何体统?”

    “六叔。”

    雨轻赶忙站起身,福了福身子,很是乖巧的过去给他倒茶,然后端至他手边,颔首道:“六叔,待会我让人把它们全都拆了,拿去厨房用来烧火做饭,你觉得这样行吗?”

    裴頠摇头苦笑,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粉颊,说道:“几日不见,越发的淘气,你派人给我岳父(王戎)送去的茶叶,他喝过后很喜欢,还说改日要来见你。”

    “那么六叔可喜欢我设计的家具?”雨轻笑可道。

    裴頠点点头,说道:“你的心思全都花在这上面了,日后陆先生检查你的书法课业,看你怎么办?”

    雨轻撒娇似的说道:“我每晚都有刻苦练习书法的,陆先生上次还说我的书法有了明显的进步。”说着就如同孩子般握住他的手。

    “雨轻,你这是在学着阿飞撒娇吗?”裴宪笑可道。

    裴頠平日里虽有些严肃,但对雨轻还是关爱有加,他博学多闻,兼通医术,雨轻刚回到洛阳之时,他还亲自给她诊脉,写了调理身子的药方,配着阿胶一同服用。

    如今她的小脸圆润许多,气色也越发的好,她心里也是倍感温暖。裴頠长相清雅,较裴宪更加内敛含蓄,在朝廷身居要职,公务缠身,如今抽空过来,雨轻很是欢喜。

    “你这小家伙,又在想些什么坏主意?”裴頠温和的可道。

    雨轻含笑道:“六叔,既然许多人都开始喜爱炒茶,不如就找些上好的茶树,自己种一片茶园,那样岂不好?”

    “自己种茶,亏你想得出来,”裴頠笑道:“以前你在小院子里种了寒瓜,如今又想做茶农了。”

    “我听说义阳郡有毛尖茶,荆南一带有黑茶,江南地区则盛产绿茶、乌龙茶以及花茶,可以分别从这里选取上等的茶树,在荆州以北开垦荒山建茶园,以后在清明节前和谷雨前采摘新鲜茶叶,做出来的茶味道会更好。”

    裴頠淡淡笑道:“这家具生意才刚刚开始推广起来,你又马不停蹄的筹备起了茶叶生意,小小年纪倒是精通生意经,我是该夸你聪明呢,还是该斥责你商贾气息太重呢?”

    “六叔,我可是在为大家服务,饮茶有保健功效,医圣张仲景在《伤寒论》里写到:茶治脓血甚效。可见茶亦可治病,种植茶园自是益处多多。”

    雨轻一本正经的说道:“春秋范蠡帮助越王勾践复国后,辞官隐居定陶,人们又称他为陶朱公,他在那里经营商业,由于他颇懂经商之道,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史记》中载其“累十九年三致金,财聚巨万”,他曾经三次散尽家财,又三次重新发家,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那么我又为何不能效仿?”

    “雨轻,你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做生意也能被你讲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裴頠呵呵一笑道。

    裴宪点头说道:“那就依着你方才所说的那些地方,派人各处找寻茶树就是。”

    “六叔,你精通医术,能否帮忙甄选优质茶树呢?”雨轻摇晃着他的手臂,娇声央求道。

    “我难得有空闲,你倒给我找事做。”裴頠无奈的笑了笑。

    雨轻听后,开心的扑到了他的怀里,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很是可爱,裴頠抚摸着她的前额,喃喃道:“你已经十四岁了,还是这样孩子气又任性,难怪景思管不住你。”

    “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做个孩子。”雨轻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笑道:“我不想长大。”

第二百二十二节 观凤栖楼 裴家乐事(四)

    “方才还能讲出深奥的大道理,现在却又开始说傻话了。”裴頠摇头道:“你总是这样古灵精怪的,让人摸不着头绪。”

    “在你们面前,我本来就是个孩子。”

    雨轻鼓腮帮扮作可爱的包子脸,然后挣开他的怀抱,优雅的提起裙裾,像跳芭蕾似的在原地旋转一圈,宛然一笑,转身就走了出去。

    裴頠和裴宪相视一笑,也许是他们的宠爱,让她尽显天真,不过他们确实希望她能够一生无忧无虑。

    而在凤栖楼内,一袭白衣女子坐在舞台中央,纤指轻抚着身前的古琴,一支梅花簪斜插在鬓发间,白色的裙摆在那舞台之上犹如池上莲花徐徐绽放,琴音柔美,醉人心扉。

    “这是谁啊?”

    吴东溪轻声问了一句,自然是问哥哥吴东桂的,但吴东桂也是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

    旁边一人也低声道:“这曲子好像就是钟家小郎君所作的《陋室铭》。”

    只听那歌声悠然传了出来,钟雅唇畔掠过一丝笑意,又倒了一杯酒。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

    歌声空灵婉转,好似能够洗净尘垢,让人忘却烦忧。

    任远倒是望见了她方才看似不经意的投来微笑的目光,微微皱眉,沉吟道:“彦胄兄,她拿你的诗作当唱词,分明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这位从泰山而来的清玉姑娘还真是不简单。”

    “姜姑娘还在忙着伤心,这清玉姑娘就主动登台献唱,往后有不少好戏看了。”钟雅轻笑道。

    任远的视线再次落到吴东溪身上,嘲讽道:“何须等往后,眼下就要有好戏看了。”

    原来这凤栖楼的郝妈妈是个十足的贪婪之人,收留清玉姑娘,就是为了多一个摇钱树,今日特意在场边摆上了打赏的花篮,花篮里装满了鲜花。

    方才吴东溪那边出了五百两,买了许多花篮,这一笔的打赏实在是有够豪气了,偏偏对面有一名商贾不服气,掷了八百两将剩余的花篮全部买了,还扬言说洛阳商贾可不能被那些从穷乡僻壤来的低等士族比下去。

    吴东溪心中不忿,站出来斥道:“一介商贾,本就低贱,还争什么体面?”

    “听说你们兄弟俩特意从邹县跑来洛阳,就是为了求取张墨的画作,结果却吃了闭门羹,到底谁失了体面,大家岂不是一目了然?”

    吴东溪气愤难耐,当即摔了酒杯,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别人家里豢养的看门狗,也敢在这里放肆!”

    “吴东溪,你东施效颦,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什么德行,以为攀上了贵亲戚,无非就是个小小的关内侯,而且人家还对你爱答不理的,说出去都寒碜,铜驼街上来往的世家子弟有哪个瞧得上你们的,真是可笑至极!”

    此时有人一拳重重砸在桌上,站起身,走至那商贾身前,冷笑道:“洪仝,我知道你是王家大管事的儿子,有些体面,不过你这样狗仗人势,就不怕败坏了你家主子的名声?”

    “吴东桂,你少在我跟前装模作样,就凭你们邹县吴氏,也配待在洛阳,我劝你们还是趁早返回老家,别到时候丢了祖宗的脸面。”

    “我呸!”吴东桂身边的小厮抢步上前,抓起那人的衣领,骂道:“你这瞎了眼的狗东西,今日不好好修理你,你还真以为我家主人好欺负!”

    那商贾带来的几名护卫也疾步走过来,眼瞅着这些人就要打起来,这时却有人拊掌笑道:“真是有意思,台下比台上还要精彩。”

    他们望过去,原来任远已经站起身来,走至郝妈妈那边,笑道:“今日这凤栖楼所有客人的花费都记在我任家的账上,就算是我请大家喝花酒了。”

    郝妈妈堆笑道:“小郎君,你若是喜欢听清玉姑娘抚琴,我可以让她单独为你抚——”

    “不必了,我还有事,改日我会再来的。”

    任远淡淡一笑,又看向钟雅,只见钟雅的随行小厮已经走到那名商贾跟前,贴耳说了几句,那商贾脸色发窘,示意自己的护卫停手,然后便紧跟着任远他们的脚步,离开了凤栖楼。

    而吴东溪照旧坐下饮酒,冷笑道:“我还真不愿意看见任家那小子,神气什么,说话阴阳怪气的,不就是张墨的关门弟子,长得俊俏些,除了会画画,还能干什么?”

    “住口!”吴东桂面色微变,嗔道:“你还不嫌丢人现眼,回去后给我赶紧换掉这身衣服,非要跟钟雅学,就你这长相,还没这身衣服好看。”

    “哥,怎么连你也这样说?”吴东溪丧气的说道:“长得丑,是我的错吗?那个孙会还不如我呢?”

    “你倒是会比,我们跟他比得了吗?”吴东桂瞪视着他,说道:“还不快些走了,那个洪仝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我看任家那小子不好对付,咱们可得小心着点了。”

    这边的裴府庭院内也在激烈争斗着,却是两只鸡在相互争斗,在裴浚的指挥下,那只赤毛鸡进退有度,顾盼神飞,犹如战场上威武的将军,勇往直前,不叨得对面那只白鸡头破血流决不罢休。

    “九叔,这只鸡好厉害。”

    雨轻一直站在旁边观看着,眼前这位风流贵公子不过二十五六岁,长着一双桃花眼,给人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说话很是幽默,还特意给那只鸡取名叫做‘媚儿’。

    “媚儿比香雪弱一些,不过香雪今日没精神,大概是昨晚没有休息好,我就把它留在家里了。”裴浚嘴角上扬,解释道。

    雨轻点点头,笑道:“九叔,你给它们起的名字真有水平。”

    “你快看,媚儿又要进攻了。”裴浚一脸悦色的说道。

    只见这两只鸡见面,分外眼红,它们纷纷展开翅膀,缠斗在一处,媚儿的攻势凶猛,白鸡都快被打残了,一局都没赢。

    对面的裴绍有些纳闷,问道:“逸少,我这只斗鸡是怎么了,前阵子与彭祖(羊聃字)的斗鸡比试,它还威风凛凛的,连赢好几局,今日倒变得病歪歪的了。”

    “哈哈哈!”裴浚笑道:“洛阳城内的斗鸡只有我养得好,别人都不行。”

    “算了,我认输。”裴绍摇了摇头说道。

    雨轻抬眸问道:“九叔,斗鸡要怎么驯养?”

    “雨轻,逸少平日里就没个正经,你还要跟他学这个,待会我可是要告诉景思的。”裴绍告诫道。

    裴浚不理睬他,对着雨轻笑道:“这斗鸡与其他鸡种不同,判断斗鸡的好坏,要从它们的外貌和体格入手,对其血统和战斗性都有很多讲究的,媚儿这只算是红鸡,略逊于青鸡,香雪就是青鸡,下次我把香雪带过来给你看。”

第二百二十三节 云雀暗夜 瓮中捉鳖(上)

    “好。”雨轻想了一下,又道:“九叔,其实赛马活动也很好看的,挑选赛马要求血统和奔跑速度,比赛形式也可以分为许多种,就像平地赛马、障碍赛马、越野赛马等等,花样很多,乐趣更多。”

    “赛马?”裴浚笑了笑,“雨轻,你可知道现在只有军营才有马匹配给,想要开展赛马这样的竞技活动,可是很难的。”

    雨轻噘嘴,说道:“等以后马匹充足了,说不定就能够实现了。”

    “好了,不要在这里胡思乱想了,你去陪老祖宗说话吧。”

    然后裴浚示意小厮把媚儿赶回笼子里去,又走至裴绍身旁,附耳笑道:“三堂兄,我听说石崇府上又进了一批舞姬,甚是美艳,明日我们一起去吧。”

    “逸少,你府里姬妾成群,还去那里风流快活?”裴绍白了他一眼。

    这时,裴頠已然走了过来,笑道:“看来又是逸少赢了。”

    “这是自然,他刚才还教雨轻怎么选斗鸡呢。”裴绍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嘲讽道。

    裴頠当即招手把雨轻唤到自己身边,问道:“你三叔说的可是真的?”

    雨轻握住他的手,慢慢垂下眼睑。

    “逸少,你这样也算是长辈吗?”

    裴頠微嗔道:“成日里到处沾花惹草,斗鸡走狗,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给雨轻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越活越糊涂了。”说完就牵着雨轻的手从裴浚身边走过去。

    裴浚完全不介意,更像是听习惯了,没想到雨轻回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还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裴浚呵呵一笑,一手搭在裴绍的肩膀上,问道:“明日你当真不去?”

    裴绍没好气的说道:“铜驼街的那件案子到现在还未查明,你还净想着玩乐,亏了雨轻还喊你一声九叔,连钟雅和任远都在忙着调查那件事,你倒是一点也不操心。”说完拂袖而走。

    裴浚无奈的笑了笑,望向鸡笼里的媚儿,自语道:“他们都那么能干,自然也不需要我,对不对?”

    两辆牛车先后驶进了落虹街,车帘被挑起,有人正望向街边那一处已被拆了大半的食肆,不由得笑了笑,又放下了车帘。

    车内坐着三人,正是任远和钟雅,而洪仝被夹在中间,也不敢抬头说话,只是来回搓着双手。

    任远脸上带着冷淡的笑容,随意说道:“乔迁家宴上瑶谨(王秀字)兄也没来,最近他去东宫陪着太子读书,恐怕把我都忘了。”

    洪仝错愕道:“那个......那个........”然后才想起来,刚才钟雅问他有关邹县吴氏兄弟的事情,并让他想仔细了再回答。

    他颔首说道:“吴东桂前一阵子常去云雀街,好像找了些帮派中人,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就是你的回答?”任远依旧淡淡道:“我可没工夫听你这些废话。”

    “小郎君,我只是在上回看到过吴东桂和刘家的管事在凤栖楼里谈话,当时我也没太在意,毕竟他们俩是那里的常客。”

    钟雅剑眉微蹙,问道:“哪个刘家?”

    “就是邹县刘家,听说吴东桂他们家还和刘家连着姻亲,他们兄弟俩来洛阳就是——”

    “原来是刘宝和刘绥他们叔侄,”任远冷笑道:“我们还绕了一个大圈子,倒是忘记了他们。”

    “吴东桂又不认识雨轻,他去云雀街找那些帮派,大概也是刘绥授意他这么做的。”

    钟雅沉吟道:“谅吴氏兄弟俩也没那么大的胆子,竟敢招惹裴家的人,不过刘绥那小子又是仗着谁的势呢?”

    “刘宝因戍守边境有功,赐爵关内侯,文武兼备,曾都督幽并州诸军事,与太原郭氏来往甚密,郭茂和刘绥常常一起出城畋猎,我在城郊见过他们几次,郭茂此番被外放至临淄太守,恐怕刘绥不日也将去那里。”

    任远目光里闪过一丝寒芒,轻声道:“他算得精准,出了事有那两个草包做垫背,他倒是要离开洛阳了,想要学乐高一走了之,我偏偏让他哪里也去不得。”

    “子初兄,不如今夜我们来个瓮中捉鳖?”钟雅一脸坏笑道:“刘绥身子金贵,云雀街又是个好地方,请他去那里再适合不过了。”

    “也要捎带上那两个草包,不然就无趣了。”任远凤眸微眯,笑道:“顺便撬开他们的嘴,我倒想知道是何人要求取画作。”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不见星月,街道两侧房屋紧闭,檐下零星挂着几盏灯笼,伴着树叶婆娑的沙沙声,灯火随之摇曳。

    一辆牛车停在一处宅院门外,小厮提着灯笼站在门口,下车来的人却是吴东溪,只见他步履匆匆走入这宅院。

    后院的一间卧房内,氤氲缱绻,不时传来娇声浪语,“安郎,你刚得了一个千金,家里头的夫人正在坐月子,你也不好好在家陪着她。”

    “她整日里防我跟防贼似的,连跟屋里头的侍婢多说两句都不行,那个黄脸婆,我早晚把她休了。”

    年轻男子侧躺在榻上,笑了两声,女子偎依在他的怀中,一双纤细的手很快抚上他的脸颊,娇声嗔道:“这话我都听腻了,你总是哄我。”

    “反正再过几日我就要离京去往临淄了,到时候把黄脸婆扔在府里,让她一个人折腾去吧。”男子伸手撩着她的秀发,笑道:“我只带上你,你还不满意吗?”

    他紧抱着她纤细的身子,俊脸埋进她脖颈,两人正缠绵时,却听到有敲门声。

    “万安兄(刘绥字),府里出事了。”

    这里正是刘绥的外宅,吴东溪对屋内的那名女子也是略有了解的,她就是凤栖楼的苏姑娘,颇有姿色,去年刚登台献艺,就被刘绥看中,替她赎了身,又置办了这宅院。

    最近刘绥常在外宅过夜,吴东溪便直奔这里来找寻他,刘绥听闻脸色一沉,便走过去打开了门。

    吴东溪看见还是衣冠不整的刘绥,便笑道:“万安兄,我是不是打搅了——”

    “你还真会挑时候,巴巴的跑来这里。”刘绥一边系上衣带,一边阴着脸问:“府里到底出了何事?”

    “大人头疾发作,管事的已经派人去请郎中了。”吴东溪回道:“万安兄,大人上了岁数,这次头疾发作严重,你还是早些回府看看吧。”

第二百二十四节 云雀暗夜 瓮中捉鳖(下)

    “叔叔今早还好好的,怎么到这会儿头疾又犯了?”

    刘绥略觉奇怪,不过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等我一下。”说着又转身走回榻前,拿起外袍,俯身笑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吴东溪看屋内两人还在情意绵绵,心中暗想:刘绥生得一副好皮囊,就连一向清高的姜柔都跟他有过几夜情,那乐高还以为姜柔对他一片真心,孰不知也是刘绥玩剩下的。

    须臾,刘绥便和吴东溪走至院门外,坐上牛车,径自朝刘府驶去。

    在路上,刘绥不时整理着衣冠,他也算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在人前也是玉树临风,只是这熏香太香了,吴东溪不由得撇了撇嘴。

    “吴东溪,怎么又换了衣服,你不是要模仿钟雅的打扮吗?”刘绥轻笑道:“我早就说过了,太过华丽的衣服根本就不适合你。”

    “哥哥也是这样说的,”吴东溪讪讪一笑,“万安兄,那件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刘绥不以为然的说道:“就当没发生过好了,反正他们也找不出证据,洛阳令一心都扑在张舆的那件事情上,哪里还有闲工夫管别的事?”

    吴东溪心下暗骂道: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他自己马上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显然不想管别人的死活了。

    “万一他们查到我们兄弟的头上,又该如何?”吴东溪直面问道。

    “吴东溪,你们自己办事办砸了,我顾念两家有着姻亲关系,才没有责怪你们,如今你们还敢再来给我添堵?”

    “万安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吴东溪一脸阴沉的瞧着他说道:“这事从一开始就与我们兄弟俩无关,都是你为了睚眦之怨伺机报复,我们兄弟俩也是受你指使才做的那些事。”

    “吴东溪,你这是要跟我翻脸吗?”刘绥冷冷道:“若没有我家罩着你们,恐怕你们在洛阳根本混不下去。”

    “万安兄,过几日你就潇洒的离开洛阳了,还会考虑我们的处境吗?”吴东溪冷笑道:“你干的事儿,还想让别人替你顶罪吗?”

    “你这蠢材!”刘绥听后一双俊目瞪得很大,气炸了肺,怒嗔道:“吴东溪,你现在是想跟我撇清干系了,你可别忘了,咱们如今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敢把我往火坑里推,你们哥俩也别想逃出洛阳,通通都得烧成灰!”

    吴东溪早知道他会这样说,不慌不忙的冷笑道:“没事,一起死也算有个伴,谁也不欠谁的。”

    “你——”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吴东溪用东西堵住了嘴,将他双手捆绑,然后拿一块黑布蒙住了他的眼睛。

    这辆牛车直接驶进了云雀街,那里早就有人等着他们,而吴东桂双手被缚,跪在街角,也不敢抬首。

    牛车停下来,吴东溪顺势就把刘绥推下牛车,那名车夫却是任远的书童墨白。

    只见他疾步上前,躬身禀道:“小郎君,刘绥被带来了。”

    任远和钟雅缓缓走至吴东溪身前,他赶忙跪倒在地,叩首道:“这事都是刘绥吩咐我哥哥做的,我们根本就不认识酒楼里的那个少年。”

    “幸而你不认识,不然你的眼睛就保不住了。”任远淡笑道:“你们为何要几次三番的登门求取画作?”

    “并非是我们想要求取画作,而是刘绥想要一幅卫协的丹青,他听说张墨那里有卫协的遗作,便让我们出面去探探虚实。”

    吴东溪又望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哀求道:“真的不关我们的事,能否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任远微微一笑,示意墨白把刘绥口中的那团布取出来,刘绥这才长舒一口气,眼睛仍旧被黑布蒙着,他早已听着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间也辨别不出是谁。

    “刘绥,你脸上还残留着胭脂印子,看来你方才还在风流快活。”

    钟雅提着灯笼,躬身瞧着他,笑道:“你这风流情种到底染指了多少家的女郎,就连赵王妃都特别的迷恋你,难道你——”

    “钟雅,你居然敢捆绑我!”刘绥还是听出了这个声音,双手挣扎不开,怒道:“你们把我绑来了哪里?我的叔叔不会饶过你们的!”

    “刘绥,你的耳朵挺灵,脑子却不够灵光。”钟雅嘲讽道:“你放心,今夜你的叔叔是不会出来寻你的,因为他知道你准是留宿在外宅了。”

    “钟雅,你休要得意的太早!”刘绥冷笑道:“传闻你不近女色,竟打杀了东海王送与你的歌姬,看来你跟崔意和郗遐一样,有断袖之癖。”

    “哈哈哈!”钟雅不禁大笑起来,“刘绥,你自己风流成性,还敢大言不惭的诋毁别人,就不怕我割了你的舌头?”

    “现下洛阳城内谁人不知,崔意和郗遐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想来真是可笑,你们倒是凑到一起去了。”

    刘绥又偏头问道:“你对画作那么感兴趣,莫非就是任远?”

    “难得你此刻还有心情讲这些无聊的事情,或许你当面首正合适,既能哄得女人听话,也能骗得男人开心,凭色相上位更容易些,不是吗?”任远寒声说道。

    刘绥冷哼一声,“任远,总是挖苦我也没意思,你闭门作画,不喜别人打搅,如今倒是愿意出来走动了,我还以为你远离红尘,已经开始寻仙修道了,看来是我想错了,你大概也是和郗遐他们——”

    “刘绥,你现在应该想一想自己还能不能走回府里。”任远靠近他,低语道:“还好他们没有伤到她一根毛发,否则我会让你下半辈子成为一个废人。”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刘绥有些惧怕的向后挪动着身子,说道:“任远,我知道你的本事不仅会作画,还善使——”

    没等他说完,任远已经挥手示意几名持棍小厮,扑将上来,一通骤雨般的暴打,毫不留情。

    狂风暴雨般的猛轰击打过后,刘绥感觉身上被无数头疯牛践踏一般,痛的他死去活来,却还不忘紧紧护住自己的脸,大声叫唤道:“任远,钟雅,你们要是敢毁了我的这张脸,我这辈子就和你们斗到底!”

    “刘万安,你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我们自然会成全你,他们不会打花你的脸。”

    钟雅站在不远处笑道:“你身子金贵,偏偏还要长途跋涉赶往临淄,我们实在是心疼你,就想让你在家好好调养几个月。”

第二百二十五节 石亭旧怨 捍卫尊严(上)

    任远也知道刘绥不经打,见他连叫喊声也变得虚弱起来,身体也无力挣扎了,蜷缩在街角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便摆手示意小厮停下拳脚。

    吴东桂早就把铜驼街上发生的那件事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刘绥当时只是想要绑架那名少年,并未让那些人痛下杀手,得知那些人被官府抓捕后,刘家管事的就匆匆赶到城郊客栈,调换了房牌,让他们无法继续查下去。

    至于那伙人均是云雀街上的帮派中人,经常在城郊干些杀人掠货的勾当,吴东桂给了他们一笔钱,他们就派出帮中兄弟埋伏在铜驼街附近,只因那日突然出现的七个人,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失手后难以逃脱,不过像这般的街头斗殴,也关不了他们几天,所以他们也是有恃无恐的。

    待吴氏兄弟俩把事情交代清楚后,任远和钟雅就坐回牛车上,徐徐离开。

    而几名小厮直接把刘绥塞进车里,然后驾车驶向刘府,当牛车停到刘府门外,一个麻袋就被丢了出来,滚落在地。

    次日天明,当刘宝望见满身是伤的侄儿后,恸哭不止,立刻命人请大夫,又是要派人去洛阳令那里痛诉此等惨况,誓让凶手血债血偿。

    这件事很快就在洛阳城内传开了,许多人认为刘绥定是得罪了某位权贵,才遭人毒打,还有的人却在幸灾乐祸,对这位喜欢眠花卧柳的美男子反感至极,被打也实属活该。

    一时间流言四起,俨然已经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洛阳令嘴上说着会彻查此事,但实际上根本无暇理会。

    因为吴郡太守的奏表已经抵达洛阳,皇上看后神色大变,近日来朝堂上的气氛很是凝重,连贾后眉间都隐隐带着一丝忧虑。

    这时乐令开口道:“因吴郡流民暴乱,吴王意外殒命,臣等无不为之悲痛,淮南王(司马允)乃吴王同母兄长,得知此事甚为震怒,已经派人来京上奏,恳请皇上彻查此事。”

    “淮南王与吴王兄弟情深,如今吴王突然身亡,他对流民暴乱之事心存疑惑,本宫自然是理解的,皇上已经命扬州刺史继续调查吴王遇害一案,定会给淮南王一个交代的。”

    贾南风幽幽开口道:“任大人,皇上已经追谥吴王为敬王,你可要加紧遣使吊唁,让他们多用些心。”

    “臣明白。”任罕颔首道。

    任罕现为大鸿胪,草制诔策和谥号等诸多礼仪事务均由他负责。

    在前几日,周处战死沙场的消息奏报京城后,朝廷便追赠周处为平西将军,赐他百万钱,安葬之地一顷,将京城的地五十亩赠与周氏族人作宅第,又赐给他皇家的近田五顷,到时候周家举办丧事,任罕也是要与朝臣同去吊唁的。

    这时,陆机走了出来,颔首道:“潘大人(潘岳)奉诏所作《关中诗》道,‘周处殉军令,滋润黄铖斧。其人吊已亡,贞节能称举。’周将军忠烈果毅,庶僚振肃,英情天逸,远性霞骞,臣恳请皇上为他加封谥号,周氏一门忠烈,切莫让他们寒心。”

    一旁有人冷冰冰的望着他道,“陆大人此言差矣,安西将军夏侯骏在奏报上说,周处贪功冒进,不服军令,独自带兵深入六陌进攻齐万年,以致全军覆没,他并无尺寸之功,却能够享受死后哀荣,这都是皇上仁慈,感念他的忠心,难道周氏一门对此还有不满吗?”

    说话的人却是尚书左丞满奋,祖父满宠在石亭之战,跟从贾逵救出了大司马曹休,当年周处之父周舫断发赚曹休,使魏军一败涂地,被吴军斩杀俘获者数以万计,如此惨败,魏军将领忿恨不已,时至如今,仍是难消心头之恨。

    周处不过东吴旧臣,死后还妄想追封谥号,这些江东士族真是得寸进尺了。

    “夏侯骏和梁王司马肜都是贵戚,又与周处素有怨隙,战场风云瞬息万变,岂能仅凭他一人之言,就断定周处无尺寸之功,只怕是有人在公报私仇。”陆机沉声道。

    “陆大人,此话何意?”满奋审视着他说道:“皇上惜才,对周处委以重任,即便梁王曾经与他不睦,但大敌当前,他怎会因个人恩怨而去陷害忠臣,陆大人这样说,未免有失偏颇了。”

    “周处仕晋而无贰心,只知人臣的职责是精忠报国,哪怕敌人为他设下深潭虎穴,他也会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

    陆机此时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方才的微风细雨,变成了烈烈寒风,“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身而取义者也,周处为了报效臣节,以身殉国,满大人却还能讲出这样凉薄的话语,我等江东士族一片赤诚,你竟随意践踏,这般折辱江东士族,你究竟意欲何为?”

    仿佛对陆机如此的威压,满奋有些措手不及,但他还是勉强镇定道:“陆大人不必过于激愤,你我都未跟随他们去西征,哪里能够清楚其中曲折,大家同朝为官,什么江南江北,划分开来岂不显得生分?”

    “满大人畏风,曾说臣犹吴牛见月而喘,不过现在正值暖春,想来满大人不会再感觉寒冷了。”

    司马衷微笑道:“吴地天气多炎暑,水牛怕热,见到月亮以为是太阳,故卧地望月而喘,这都是因疑心而害怕,满大人最是惧冷,陆大人也不要太过疑心了。”

    陆机颔首不语。

    “陆云前去泰山赈灾,功不可没,既然他能力出众,就让他出任兖州别驾,钟宁还是调回京城任尚书右丞吧。”

    御史中丞孟韬给满奋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再多言。

    如今周处已亡,皇上势必要安抚这些江东士族的,而陆云赈灾有功,如此调任,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补偿,毕竟吴郡陆氏乃江东士族领袖,不容忽视。

    司马衷淡淡问道:“张司空,今日你无事可奏吗?”

    张华缓步走至殿前,微微颔首禀道:“臣确有一事要启奏,雷焕在担任丰城县令期间,贪赃枉法,制造无数起冤假错案,臣识人不明,举荐了如此奸佞之徒,自请罚俸一年。”说着又停顿一下,继续道:“臣恳请皇上彻查此事,以还丰城百姓一个清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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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中镜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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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大计,只看今朝!晋中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中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中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