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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节 寒门远谋 贵客入洛(上)

    书房内,惜书正向雨轻报备近几日的进出款项,由于是刚开始发展家具生意,除了免费送与认识的熟人,其他购买者也大都是士族人家,都是友情定价,算是打了半折售出,自然没有多少进账。

    “雨轻小娘子,胭脂铺子的进项全都拿去补家具作坊那个大窟窿了,我们现在可是只赔不赚的。”

    怜画还在伏案整理着胭脂铺子的账册,这些日子大都是她在负责胭脂铺子那一边,而惜书则被分派去打理家具作坊,一应发货前的检查全都是由她负责。

    “这就是明星效应引领市场消费,赠与名士家具,就相当于给我们的家具做代言广告,他们的影响力可以吸引更多的消费者,等我们打响了品牌,在各地都有了知名度,到时候就是‘千金散尽还复来’,何愁不赚个盆满钵满?”惜书含笑说道。

    雨轻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还是惜书领悟力高,怜画你就太性急了,做生意也是要细水长流的。”

    怜画噘嘴道:“总是夸她,我看蒸馏酒的事情她就做不好,所以才交给甜甜来做的。”

    “蒸馏酒的技术可是机密,也只有甜甜心思缜密,派她去盯着酿酒作坊那里,雨轻小娘子才会放心。”

    香草也凑了过来,把沏好的一壶茶放置桌边,无奈说道:“昨日一整天都见不到你们的人影,只有我和梧桐留下来陪着雨轻小娘子解闷了。”

    “刚才梧桐不是说要送糕饼给阿飞小郎君,去了老半天怎么也不见回来?”怜画说着就探头从窗口向外望去。

    惜书微笑道:“雨轻小娘子说今日会有客人到访,特意吩咐她去前厅看看。”

    所谓的客人就是陶侃,雨轻已经让陈大娘转告他,让他今日来裴府拜访爷爷,想必他现在已经到了。

    前厅上,裴绰正聆听着陶侃关于屯田的一番见解,捋须点头,很是赞同他所说的观点。

    在曹魏时期朝廷向屯田的农民征收租税所依照的办法,正是枣祗倡导的“分田之术”,就是由官府提供土地,收获的农作物按照比例分成,借用官牛的人,官六民四;不用官牛的人,官民对分。

    虽然这样的办法也包含着一定程度的剥削,但是达到了积粮供军的效果,百姓虽然吃点亏,但是能有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不过后来屯田剥削量日益加重,分配比例竟达到官八民二的程度,自然就引起了屯田民的逃亡和反抗。

    屯田土地又不断被门阀豪族所侵占,于是屯田制度逐渐被破坏了。到了晋朝,更是废除了民屯,兵屯虽然继续存在,但所起的作用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昔年军阀混战,归根到底打的就是粮草。魏武帝(曹操)的军队积极地在交通便利的地区实行屯田制度,不但粮草供应有了保障,而且大大减轻了农民运粮的沉重劳役负担。这也为曹魏的建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陶侃慢慢说道:“其实寓兵于农、兵农合一的制度更适合当下,想来岭南一带荒地遍野,若能适当的开垦,屯田固边,我想朝廷筹集赈灾粮食也会容易许多.......”

    “你还真是颇有见地,难怪雨轻向我们极力推荐你。”

    说话者正是裴宪,只见他带着一名白袍少年缓步走进来,那少年上前躬身施礼道:“彦胄(钟雅字)拜见裴爷爷。”

    裴绰呵呵笑道:“彦胄,这位是陶士行(陶侃字)。”

    “原来是陶先生。”钟雅含笑施了一礼,脸上并未有任何鄙夷之色,只是眼前的这椅子倒让他甚觉惊奇。

    裴宪淡笑说道:“彦胄也是昨日刚到的洛阳,还特意带来了一些茶饼,不如把雨轻叫来,她对茶还是有些研究的。”

    钟雅唇畔泛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还真是清香怡人,不似自己平常喝的茶。

    裴绰示意前来奉茶的梧桐去请雨轻过来,梧桐颔首退出去后,疾步走回雨轻的书房,禀告了她前厅的情况。

    “好吧,你们整理好了账本就下去休息吧,中午我会和爷爷一起用饭,等顺风回来,告诉她小厨房里留了一盘马拉糕。”雨轻说着就提裙迈出门去。

    走在廊上春风拂面,心情舒爽,当来到厅上,看到钟雅时,她立时皱起眉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福了福身,便走到裴绰身边,也不说话。

    “雨轻,彦胄说上次在陈家赏梅时见过你一面,没想到你们早就认识了。”裴宪笑道。

    雨轻噘嘴,故意不理睬钟雅,只是看向陶侃这边,闲聊了几句,原来陶母的身体好些了,还说要请雨轻来家里叙话,总之是一些温馨家常,雨轻听着很欣慰。

    没过多久,陶侃就告辞离开了,反倒是钟雅留下来陪着他们一块用午饭,在饭桌上,雨轻白了他好几眼,钟雅只是一笑置之。

    待用过饭后,雨轻说自己要午休,便先行退下,她走在游廊上,口中喃喃道:“讨厌鬼,真讨厌,赶都赶不走。”

    “你说谁是讨厌鬼?”钟雅快步赶上来,笑问道。

    雨轻摇晃着小脑袋,说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就因为我在陈家识破你是女儿身,你就忌恨到现在,还真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雨轻冷笑道:“你若是离我远远的,我会感激万分。”

    “你就这般讨厌我?论家世,论才貌,我有哪一点输给了郗遐?”钟雅靠近她,笑问。

    雨轻退后两步,说道:“郗遐从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就凭这一点就强过你百倍。”

    “对人不能有偏见,”钟雅负手走了过去,说道:“本来我是想告诉你有关临淄那几起案件的事情,现在看来没那个必要了。”

    雨轻听闻怔住,然后马上追过去,问道:“钟雅,你这次是从琅琊来的,对不对?”

    “我偏不告诉你。”钟雅一脸得意的看着她。

    雨轻抿了抿嘴唇,略带歉意的说道:“那次在陈家赏梅时,我心情不好,所以才拿你出气,一个人压抑太久,就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生怒,偏偏是你撞到了枪口上,我言语多有冒犯,请见谅。”

    “你可是诚心向我道歉?”钟雅有些不太相信。

第一百八十二节 寒门远谋 贵客入洛(中)

    雨轻抬眸说道:“现在该你向我道歉了。”

    “我有何过错?”

    雨轻一脸不满的说道:“第一,在陈家我和你彼此不算熟悉,你却无缘无故的跟着我,这是你的错;第二,既然猜出我是女儿身,你还毫无避讳的盯视着我,这也是你的错。”

    “还有第三吗?”钟雅不禁笑问。

    雨轻摇了摇头,垂下眼睑,心里有些懊恼,当时在陈家自己对他发怒,样子一定丑极了,所以再次看到钟雅,就觉得自己很丢脸,原来一直都是心理在作祟,并不是真正的讨厌他。

    “雨轻,我向你道歉,那日是我行为轻浮了。”钟雅淡笑说道。

    雨轻伸出右手,示意他也伸出一只手,说道:“我们握手言和吧。”说着就轻轻握了一下他的左手。

    “钟雅,你现在可以讲一下临淄的事情了。”

    雨轻和他并肩走在廊上,他慢慢说道:“琅琊内史李达已经死了,听说是在途中被一伙强盗杀害,我倒觉得可信度不高,至于李槐的死也许真是柳宗明所杀,不过根本找不出任何确凿的证据......”

    “柳宗明毕竟是北海太守之子,背后又有东海王的势力,旁人想要对付河东柳氏可是不容易的,这次柳家还捐赠了粮食,由柳宗明亲自送往泰山。”

    “你怎么会了解临淄的案件,难道是青奴——”

    钟雅淡笑道:“茂弘兄(王祷字)是告诉我一些,不过我们钟家在临淄开了几家酒肆,还是可以打探出一些消息的。”

    “钟雅,你对柳宗明了解多少?”雨轻直接问道。

    钟雅略迟疑一下,开口道:“我和他还算有些来往,他们柳家在颍川有一些盐业的生意,而且柳宗明常常会来颍川和许昌参加一些诗会,他也是很有才华的,不过——”

    “不过什么?”

    “他身边有个叫煜童的年轻男子,常伴他出行,有人说煜童美貌胜过周小史。”

    雨轻微微点头,思考了一会,又笑道:“好像在陈留郡也有你们钟家的产业,生意遍布如此之广,看来我得好好向你讨教一二了。”

    “想必你也听过买椟还珠的故事,那我和郗遐谁是椟,谁是珠呢?”钟雅戏谑笑问。

    雨轻莞尔一笑,“都不是,珍珠岂能与你们媲美呢?郗遐只是未经雕琢的璞玉,而你却是无暇的美玉,我可是一直在临摹钟太傅的书法,想必你的书法造诣也是颇高的。”

    “刚才还说我是讨厌鬼,现在又这样恭维我,我可承受不起。”钟雅一脸不信,只是负手缓步走到前面去。

    昔年钟繇以侍中的身份领司隶校尉,持节督察关中各路人马,后来镇守西北多年,在那里的势力盘根错节,虽然因钟会之事被司马氏族打压,但钟氏家族在各地的潜在势力仍然不容小觑。

    如今钟雅来到洛阳求职,正是复起之路的开始,当然也是与他建立革命友谊的最佳时机。

    雨轻提着裙裾跟过去,抬眸问道:“钟雅,你这就要回去了吗?”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钟家在洛阳的那处宅院有段时间未住人了,需要派人好好清扫一番,所以我要暂住在裴家一些时日,这可是景思先生主动邀请的,我可没有厚着脸皮死赖着不走。”

    钟雅咳嗽一声,又问:“你不会这般不通人情,非要赶我走吧?”

    “自然不会,你就放心住在这里好了。”雨轻看着他,笑道:“刚才在用饭时,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你发现了什么?”钟雅不解。

    雨轻摇头不答,只是提裙跑了几步,然后又转身朝他挥了挥手,含笑说道:“钟雅,晚上我会给你一个惊喜,敬请期待哦。”

    钟雅被她弄糊涂了,苦笑道:“小女孩的脸,真像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到了傍晚,香草和梧桐提着食盒走到小花厅,在桌上摆放好几盘精致的菜肴,有西湖醋鱼、咕咾肉、东坡肉、干炒牛河,还有一盘清炒豆芽。

    由于裴绰和裴宪有事出府去了,雨轻便邀请钟雅来西院共进晚餐。钟雅下午沐浴后又休息了一会,醒来后就换上崭新的绛紫锦袍,玉冠束发,轻轻的拂了拂衣袖,飘起一阵幽香。

    当钟雅走至西院,雨轻正在躬身晾晒着桃花,不时翻动着花瓣,旁边的胡床上还放着一本书册。

    钟雅好奇的捡起那本书册,翻看几页,不禁笑问:“雨轻,这是你写的菜谱吗?起的名字倒是很有趣,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雨轻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他,微笑道:“绛紫色很适合你,更能衬托出你的高贵气质。”

    “这话听着还算顺耳。”钟雅又低头看了看那桃花,问道:“你晾晒这个做什么?”

    “做桃花酒。”雨轻答道,“等做好了我送给你一坛,不过待会你可以先品尝一下蒸馏酒。”

    雨轻拿过那书册,哂笑道:“这上面所写的每一道菜,可都是你没吃过的,你不要小看这本菜谱哦。”

    “你就这么有自信?”钟雅说着就大步走进花厅内,视线慢慢的落在了桌上的精致菜肴上,不由得缓步靠近。

    雨轻也走了进来,含笑问道:“钟雅,你是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菜肴?”

    钟雅坐在椅子上,看着这桌子,笑道:“这应该就是四仙桌了,只有我们两人用饭,这样小巧的倒也方便。”

    “嗯,中午是陪着爷爷他们用饭,人多所以用的八仙桌。”雨轻点头,坐在他的对面,说道:“钟雅,你若喜欢这些家具,改日送你一套就是了。”

    钟雅笑而不语,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咕咾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眸间闪着亮光,惊叹道:“这个叫什么,味道真的很好。”

    “咕咾肉,”雨轻淡笑道:“钟雅,你喜欢酸甜口味的,对不对?”

    “你是怎么知道的?”钟雅诧然问道。

    雨轻托着下巴,注视着他,说道:“中午看你喝鱼汤时还特意放了半勺醋,那些偏咸的熟肉你都没有吃,只吃了原味的鱼脍,还有一些清脆爽口的芦菔,那可是我自制的酸甜口味的泡菜,你喜欢什么味道不就一目了然了?”

第一百八十三节 寒门远谋 贵客入洛(下)

    “雨轻,你观察的还真细致。”

    钟雅又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甚是满足的笑了笑,然后继续品尝手边的干炒牛河,完全顾不上说话了。

    雨轻反倒是没有吃多少,只是看着他享受美味的表情,像极了《孤独的美食家》里的井之头五郎,没想到钟雅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饕。

    “钟雅,不如我们合开一家酒楼好了,”雨轻提议道:“菜谱我也写出来了,只要找一些厨艺高超的人,再给他们培训一阵子,就能上岗了。”

    “你不是在推广家具,怎么还想起开酒楼了?”

    钟雅抿了一口酒,开始有些辣,不过回味醇香,他看了看这杯清澈的酒,微微点头,“这就是蒸馏酒了,确实不错,以后我们钟家的酒肆也可以卖这种酒。”

    雨轻眯眼笑道:“钟雅,你是来洛阳求职的,对不对?”

    钟雅不答,仍旧品尝着东坡肉,似乎沉浸在这美味之中无法自拔,好一个精致的吃货,看来只有等到他吃尽兴,才能聊天了。

    另一边的书房里却是几位少年聚坐在一起,时不时有人哈哈笑起来。

    “士瑶兄,真没想到他竟躲到了北固山。”顾毗呵呵笑道。

    张珲饮了一口酒,说道:“吴王先后从曲阿转至丹徒,之后又想逃至江都,凡是沿途经过的人官兵皆会搜查,他只好灰溜溜的藏到北固山里了。”

    贺昙也在旁笑道:“当抓住他时,他好像已经神志不清了,原来是那里的山民太过野蛮,将他五花大绑吊在梁上,准备到第二日烤来吃,他险些就成了那些蛮人的腹中餐,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周彝微微一笑,说道:“他想要在我们的地盘上兴风作浪,那就是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

    陆玩悠闲的喝着热茶,心道:联合江东几大士族的力量搜寻吴王,自然是事半功倍,不过淮南王那边迟早是要知晓此事的,到时设法铲除他倒是需要费些心力的。

    “泰山赈灾的案件还不明朗,只能先让吴郡太守暂且压下吴王的事情。”

    顾毗略停顿一下,又说道:“听说柳家和郑家都有派人去泰山,明面上是赠送粮食,暗地里恐怕——”

    “柳宗明多半就是东海王派去打探那批赈灾粮下落的,至于郑家我倒是看不透。”

    贺昙望向陆玩,淡笑道:“士瑶兄,荥阳郑氏自寿光公郑冲以来,族中子弟一直是卓尔立操,清恬寡欲,很少与各地王爷有来往,也许这次真的只是为了赈灾而去的。”

    陆玩摇了摇头,说道:“好像是郑林亲自运送粮食去往泰山的,郑翰和郑卓都未前去。”

    “郑林可是那个辨不清东南西北的呆子?”周彝笑问道。

    张珲哈哈大笑,“正是他,说不定在泰山也要迷路的。”

    顾毗和贺昙闻之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陆玩神色冷静,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

    没过一会儿,顾家和张家的小厮就走了进来,回禀顾大人和张大人准备要离开了,顾毗和张珲这才起身,又笑谈两句,便匆匆走出去了。

    “彦哲,我们也该回去了。”贺昙笑道。

    周彝点头,起身说道:“士瑶兄,明日我们一起去城郊参加谷水亭诗会吧。”

    “嗯。”陆玩含笑说道:“明日会很热闹的,当然也算是做慈善,拔得头筹所获得的奖赏全部会拿去购买粮食,送往泰山。”

    贺昙和周彝相继离开后,陆玩便走至案前,继续写字,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庞敬才姗姗赶来。

    “庞兄,我以为你今日不过来了。”陆玩看了他一眼,又伏案书写着,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感觉意外。

    庞敬走上前来,说道:“从荆州来信了,他们调查到一些可疑的事情。”

    陆玩停笔,面色微变,开口问道:“杨霄这些年在荆州到底做了些什么?”

    “在荆州有几家客栈和食肆,还有赌坊,他们的幕后老板就是韩虎和董苞,也就是之前士瑶兄给我看的画像上的那两人。”

    陆玩冷冷一笑,“果然是这样,不管他在暗中筹划什么,还是需要强大的资金链支持的,估计在许昌一带也有他的产业。”

    “其实他的身份也存在着多重疑点,难道士瑶兄不觉得他有些奇怪吗?”庞敬皱眉说道:“他为何要去见邺城令卢志,又为何只在临淄待了短短几日便匆匆离去?”

    陆玩沉思片刻,说道:“目前只能确定他是杨家旧人,远房堂侄的身份尚待考证,至于去邺城很可能只是想要借助范阳卢氏的势力,或许他还秘密去找过其他门阀家族.......”

    “临淄的案子错综复杂,据南云得到的一些消息,东海王可能私自制造了一批甲胄,不过被人半途劫走了,齐王和琅琊王大概也没成功获得,杨霄在临淄应该也有自己的眼线,多半也是知晓一些事情的,只不过他还真是难对付。”

    庞敬沉声道:“士瑶兄,杨霄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如今泰山郡的案子陷入焦灼,恐怕背后牵连甚多。”

    “有郗遐还有桓协在,能为兄长分担许多,案子应该有眉目了。”陆玩笑了笑,拿起毛笔继续写字。

    “明日荀家在谷水亭举办诗会,羊家的人应该也会参加。”庞敬说道:“听说钟雅也来到了洛阳,而且还——”

    “怎么你今日也变得吞吞吐吐的?”陆玩微笑问道。

    庞敬轻咳一声,又说道:“他好像就住在裴家。”

    陆玩听闻手中笔停滞不前,笔尖低落的墨汁在纸上晕染一片,模糊了刚写好的字。

    他沉默良久,庞敬则安静的走开了。

    待南絮走近前来,就看到陆玩已经将这张纸揉成了一团,随意扔到一边,唇角扯出一抹涩笑。

    “南絮,明日帮我看仔细些,有可能会有什么面熟的书童或者小厮跑去凑热闹的。”

    南絮点头,心里自然明白他所指何人。

    次日辰时,一辆辆牛车徐徐朝谷水亭一带驶去,大都是去参加诗会的,其中有一辆七香车,青牛孛牛二头,随行数十人,车帘不时随风飘动,里面的两人却在谈论着早饭问题。

    “今早的鸡汤馄饨味道如何?”一名碧色衣衫的小厮正拿着小铜镜照着自己的脸颊,不时用手点了点双颊上的小小雀斑。

第一百八十四节 谷水诗会 雅中有俗(一)

    绛紫锦袍的少年微眯凤眸,浅笑道:“味道很好,明日的早饭就该是面窝和三鲜豆皮了。”

    小厮放下铜镜,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不对,明早是豆花和鸭油烧饼。”

    “不管是什么,反正迟早我都要品尝一遍的。”

    少年难以抵抗美食的诱惑,不禁笑道:“雨轻,看样子我得在裴家多住一些日子了,不然等回到自己府里,岂不是什么都吃不到了?”

    “钟雅,昨晚我的那首诗作你可记住了?”雨轻注视着他,问道。

    钟雅呵呵一笑,“我的记忆力可不比王瑶谨差多少,自然记得清清楚楚,不过你的那首诗很是简练而清新,又意境深远,如此佳作,定能拔得头筹,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

    钟雅指着她的脸颊,又是哈哈笑起来。

    “不好看吗?”雨轻噘嘴道:“我费了好些功夫才点上去的,这样的效果已然不错了。”

    “即便你这样,也比顺风好看。”钟雅笑道:“可惜你是女子,不然凭你的才学,定品后入朝为官步步高升,说不定以后还能位列三公呢。”

    “你再调侃我,明天和后天我可不会管饭的。”雨轻白了他一眼,不满道:“钟雅,我可是在帮你扬名,你竟然不领情。”

    “多谢你的好意。”钟雅瞥向她,又问道:“雨轻,你不是向来亲近道儒兄和陆兄,怎么不去帮他们呢?”

    “你觉得他们那般清傲的人会需要我的帮助吗?”

    雨轻讪笑道:“希望今日不要被他们俩发现,否则恐怕就要抄写三天三夜的《女诫》了。”

    “我可以帮你作掩护。”钟雅恣意一笑。

    雨轻分外欣喜,问道:“钟雅,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不过今晚我还想吃咕咾肉。”钟雅笑容纯净。

    雨轻无奈的笑了笑,“你还真是个吃货。”

    荀家在谷水亭附近建有一处别院,如今庭院中名流云集,司徒王戎和太保刘寔等大人也被邀请而来,嵇绍也在其中。

    一身玄青色绸袍的年轻男子携着两位美妾穿过竹林,来到一个小院前,对着前面的那两人招手笑道:“思文兄(辛鳌字)、彭祖兄(羊聃字),原来你们在这里啊,害我好找。”

    “蔡兄,子颜兄(孙会字)没和你在一起吗?”辛鳌笑问。

    蔡攸哲摇了摇头,说道:“我还以为他与你们在一处呢。”

    羊聃当即示意两名侍婢去找寻孙会,然后又悄悄对辛鳌说道:“子颜兄昨晚打赌,说要带着花魁姜姑娘来参加诗会,可那姜姑娘性情刚烈,听说最近和乐高可是如胶似漆,哪里肯来。”

    “可就是那个乐令的堂侄?”辛鳌疑道。

    羊聃点点头,又把手搭在一美妾的肩头,笑道:“我刚才看到刘野和乐高了,他们是跟着刘太保一起来的,穷乡僻壤的人,连樱桃和葡萄都分辨不清,还敢在那里高谈阔论,真是可笑至极。”

    蔡攸哲在旁听着,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蔡兄,这两个从荆州带来的什么桃根桃木的,你还没看腻吗?”羊聃嗤笑道:“今日我带来七八个美姬,随你挑,你若喜欢哪一个,送你便是。”

    桃枝和桃叶颔首不敢言,心下却一团妒火。

    羊聃是个第一等轻浪浮薄子弟,每日换姬妾犹如更换衣服,伸手搂住一个黄衣女子的纤腰,手指抹了抹她的娇唇,然后推入蔡攸哲的怀里。

    蔡攸哲抱住她微颤的身子,眼神轻佻得意,辛鳌却附在蔡攸哲耳边坏笑道:“她可还是处子之身,今晚便宜你了。”

    羊聃又是哈哈一笑,左拥右抱的走到前面去了,辛鳌与蔡攸哲并肩跟了上去。

    在另一边,刘野穿过游廊,又走进一院门,才发现和刚才的不太一样,他过得片刻又出来,微微蹙眉,像是找不到原来走过的路了。

    他有些为难地左右看看,对这偌大的园子并不熟悉,本来和乐高一起过来的,无奈一婢女慌乱间把酒水洒到了他的衣袍上,他只得去厢房更衣了,想要沿原路返回,却在此迷了路。

    “彦胄兄,你是几时来的洛阳,怎么也不去找我?”说话者正是王秀,他的身旁还站着温家兄弟。

    钟雅淡笑说道:“前日刚到的,还没来得及去看你。”

    “堂兄还在琅琊祖宅,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返回洛阳了。”王秀含笑解释道。

    温宏连打了个哈欠,说道:“道玄兄和世道兄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郗遐也不在,还真是无聊的很。”

    “看你这没睡醒的样子,若是郗遐在的话,估计又该捉弄你了。”

    温玮摇头说道:“昨日你不该喝那么多酒的,幸亏父亲今早出去了,不然看到你这样又该训斥你了。”

    “泰真(温峤字)去了哪里,不会又和胡元度那小子待在一起吧?”温宏拧眉问道。

    钟雅笑道:“泰真正和道幼(祖涣字)在凉亭对弈,阿虎(卫玠字)也在那里。”

    那边的声音持续一阵,随后倒也渐渐的过来了。他们都是高门士族,刘野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也是无趣,便要扭头走开,一个声音却自背后响了起来。

    “你是何人,杵在这里作甚么?”

    出现在他背后的正是顺风,只见她秀眉微蹙按住佩剑,恶狠狠的瞪视着他。

    刘野看了她几眼,道:“我是跟着刘太保来的,只是一时找不到乐高他们了。”

    “原来是这样,你应该是走错地方了,我带你去找他们好了。”

    雨轻微笑注视着他,说道:“你可要跟紧我哦,荀家的家仆可是很凶狠的,若是把你当成小贼抓走了,你可要吃鞭子的。”

    刘野好像真的相信了,紧跟上她的脚步,口中喃喃道:“听闻荀家小郎君一向宽厚待人,怎么对下人会这么——”

    “你嘴里念叨什么,我们可是好心帮你带路,连声谢谢都不会说吗?”顺风态度仍旧强硬,还时不时做出要拔剑的假动作。

    雨轻摆手示意她莫要再吓唬人家,很是柔和的问道:“你就是刘太保的侄孙吧?”

    “正是。”

    刘野觉着身前的这名碧衣小厮有些奇怪,看他的言谈举止完全不像是下人,那个持剑的小厮也是很听他的话。

第一百八十五节 谷水诗会 雅中有俗(二)

    当再次走过一院门,雨轻稍停下步子,做了个嘘的手势,悄悄躲到刘野身后,顺风则直接抢过一婢女的托盘,颔首侍立一旁。

    “道儒兄,我刚才看到钟雅了。”崔临笑着走过来。

    崔意抚了抚额头,神情冷淡的说道:“他倒是会选地方住,待会我可要好好与他叙叙旧。”

    “哈哈哈!”崔临笑了起来,忍不住问道:“你果然生气了?”

    崔意拂了拂衣袖,余光扫向顺风这一边,又看了一眼刘野,淡然问道:“你方才不是和乐高待在一起的,怎么现在落了单?”

    “我正要去找他。”刘野施礼答道。

    崔意微微点头,似乎不太注意刘野身后的那人,直接走开了。崔临倒是多看了雨轻一眼,又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去。

    顺风见他们走远,就把那托盘还给婢女,然后长呼出一口气,走至雨轻身边,说道:“刚才我可是垂首一动不敢动,深怕那个冷面阎王看出什么来。”

    雨轻这才走出来,抿唇笑道:“无妨,他向来是不会注意仆婢的。”

    “你......你们到底.......”刘野一时间组织不好语言,摊手苦笑道:“算了,我们走吧。”

    雨轻浅浅笑道:“多谢你,刘兄。”说着负手朝前面走去。

    “难道你们是在玩捉迷藏吗?”刘野完全不理解他们刚才的行为,不过看样子他们是认识崔意的。

    院子东边有一处高台水榭,视野宽阔,白鹤休憩在水边,不远处春花烂漫,景色怡人,有几人凭栏而坐,不时有悠悠琴声越水而来,甚为动听。

    “子颜兄,你还真有本事,果然把姜姑娘请来了。”辛鳌倒了一杯酒,递给孙会,含笑说道。

    羊聃一瞬不瞬的盯视着抚琴的女子,沉吟道:“妙哉,真是妙哉。”

    “彭祖兄,花魁是不好请,不过只要你肯花钱,她还得乖乖听从。”孙会得意的说道。

    蔡攸哲跟着琴声摇晃着脑袋,几人又是嘻嘻哈哈,说笑间,却见一人已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正是乐高。

    他望着那名眼圈发红的女子,伸手指向孙会,嗔喝道:“孙会,你真是厚颜无耻,仗着有个得势的父亲,强行把姜柔带来这里,充什么脸面,你自己还欠着一屁股的债,打量我——”

    话未说完,羊聃脸色一沉,抖手就把杯中的酒泼到他脸上,冷声说道:“乐高,你这个寒门子弟,也敢跑来这里闹事?”

    “羊聃,你少不经学,不过平庸之辈,身为泰山羊氏子弟,凶狠粗暴,荒淫无度,恶少之名你还真是担得起!”

    乐高不怒反笑,上前就拉起姜柔,欲要转身离去,不料辛鳌示意几名家仆过来拦住他的去路,寒声说道:“先别忙着走,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那些家仆手上抄着棍子,速速把乐高围住,姜柔见势忙挣开他的手,楚楚可怜的望着他,有话却又说不出口。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荀邃和傅畅看到,他们只觉好笑,乐高想要从孙会和羊聃手里抢人,还真是有些难度。

    “荀兄,这是要冷眼旁观吗?”祖涣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温峤和卫玠。

    荀邃一脸无奈,说道:“我并不想介入其中,英雄救美的事也许郗遐会感兴趣,可惜他不在这里。”

    这时,陆玩和顾毗他们也缓步走来,陆玩面色淡然的望向那边,开口道:“还真是冤家碰头,看来乐高这次要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那边的乐高目光一厉,棍子直击他的面门,他迅速后撤,趁家仆挥棍子之时,突然前冲,先以拳攻击那人的面部,然后上步以双手抢抱那人的脖颈下压,同时以两膝轮番攻击那人胸部或面部,轰的一下,第一个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乐高皆是迅速的击中他们的要害,不一会就冲出了包围,最后更是顺手一带,将一名家仆直接扔到水里去了。

    羊聃却抢步上前,一把抱住姜柔,甚是不屑的瞥向乐高,冷笑道:“你敢过——”

    瞬间一拳就打在羊聃的脸上,紧接着乐高一脚踹向他的腹部,他趴倒在地,疼痛难忍。

    辛鳌赶紧上前扶起他,怒喝道:“乐高,你这粗鄙村夫,为了个青楼女子,竟动手打人,真是有辱斯文,只怕连乐令也帮不了你了。”

    “乐高,这次可是你出手在先,旁人可都看的清清楚楚,你无从抵赖!”

    孙会也跳了出来,嗔怒道:“我请姜姑娘来抚琴助兴,诗会还未开始,你就如此放肆,真是败了大家的兴致!”

    乐高目射寒芒,咬牙切齿,欲要挥动双拳,却被刘野用力按住,肃然说道:“乐兄,你刚才太鲁莽了。”

    “刘野,你也赶来凑热闹,莫非想要为乐高鸣不平?”辛鳌瞪视着他,嘲讽道:“就凭你恐怕还不够资格!”

    刘野向前走了几步,躬身施礼道:“羊兄,他可能是服散后发散不畅,急怒攻心,才失了理智,想来羊兄也是深有体会的,万望你大人有大量,饶恕他的过失。”

    羊聃想要发怒,无奈右脸颊被打肿了,他根本张不开嘴,辛鳌冷眼瞧着刘野,沉声道:“打人已成事实,你的三言两语也无法替他圆场,不过你如今之行径,还真是枉费乐令的一番苦心。”

    “辛兄,他确实犯了错,我并未袒护,不过你们如此咄咄逼人,倒是有失君子风度。”刘野正色说道。

    辛鳌哑然,孙会站立在一边,似乎也无法再争辩什么。

    “辛鳌,真是好久不见。”

    只见崔意负手走来,望向辛鳌和羊聃,淡笑道:“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既然这般热心的请来了姜姑娘,道玄兄自要好好感谢你们的。”

    “道儒,没想到你也会来参加这次的诗会。”辛鳌略施了一礼,涩笑道:“改日我们可以一起聚聚。”

    “这是自然的,你的那些烂账可都补齐了?”崔意寒声道,又瞥了一眼地上的羊聃,“彭祖兄,少和不入流的人混在一起,泰山那边可是忙的焦头烂额,你就不要再添乱子了。”

    崔意完全无视孙会和蔡攸哲,拂袖而去。

    站在假山之后的雨轻和顺风也匆匆走开,当来到人少的地方,顺风便开口说道:“雨轻,这个刘野还挺机智的。”

    “他毕竟是刘太保看重的侄孙,自然是有些能力的。”

第一百八十六节 谷水诗会 雅中有俗(三)

    雨轻淡淡一笑,又望见陆玩他们正朝这里走来,便附耳对顺风低语几句。

    顺风笑嘻嘻点头,很快从旁边小轩馆里端出两个托盘,分给雨轻一个,她们二人就悄悄混在几名仆婢之中,颔首低眉,默不作声。

    “我听说在乐高刚到洛阳之时,去卫家赴宴,竟然错把红葡萄当成樱桃,当时羊聃和辛鳌也在场,羊聃故意命人端出一盘樱桃呈于乐高面前,并问他此为何物,乐高立时羞得面红耳赤。”

    顾毗在旁说起这件事,周彝不禁哈哈笑起来。

    “那件事致使乐高丢了颜面,如今又抢了他的红颜知己,这梁子早就结下了,乐高若再不还击,当真就是软柿子了。”

    贺昙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看他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洛阳了,才对他们大打出手的,他可精明着呢。”

    “之前成都王司马颖被外放为平北将军,镇守邺城,乐高就是派去任掾吏的。”顾毗轻声说道。

    庞敬和张珲会意的点点头,陆玩却微笑道:“今日乐令没来,这场闹剧他也看不到了。”

    “蔡攸哲怎么会和辛鳌他们在一起?”周彝看向庞敬,一脸不快。

    庞敬讪讪一笑,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顾毗很是鄙夷的说道:“蝇营狗苟,孙会那小人作态,真是令人厌恶,乐高刚才就应该把他一并扔进水里去喂鱼。”

    顺风听闻忍不住偷笑两声,雨轻连忙拽了一下她的衣角,示意她莫要做声。

    陆玩偏头看她一眼,唇角微微扬起,笑道:“我们还是去谷水亭那边吧,钟雅应该早就过去了,我看他自信满满,估计已经有佳作了。”

    “士瑶兄,你说雨轻会不会再扮作哪家的族弟来参加诗会,她作的诗可比写的字好多了。”周彝玩笑道。

    张珲呵呵一笑,“她若是敢来,只怕又要罚跪祠堂了。”

    “以后被禁足也是有可能的。”顾毗拍了拍周彝的肩膀,笑道:“她没有那么大胆,不要胡说了,快走吧。”

    陆玩轻咳一声,快步走到前面去了,周彝和顾毗他们也赶紧跟上去,望见这些人已走远,顺风便推了推雨轻的胳臂,偏头笑道:“雨轻,你可怎么办,说不定又要被罚跪祠堂了。”

    “你还在这里幸灾乐祸,快点走了。”

    雨轻撅起小嘴,把托盘塞给她,然后疾步朝小径走去,从那条偏僻的小径可以更快的走出园子,顺风随手把托盘交给一旁的小厮,然后就追了上来。

    谷水亭边,春意盎然,绛紫锦袍少年正伏案写诗,行草逸致飘然,在旁围观的人连连称赞。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有人不禁念出声来。

    “此诗甚为清丽,浑然天成,当为上品。”傅畅点头说道。

    荀邃和祖涣也投来欣赏的目光,祖涣更是赞道:“彦胄兄所写的行草真是笔力惊绝,颇有凌云之志。”

    陆玩却走过来,说道:“君子居之,何陋之有?钟兄在末尾省去前半句,岂不是太过谦虚了?”

    《论语》有云: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钟雅自嘲道:“吾不如颜回也,即兴之作,让陆兄见笑了。”

    “陆兄极善行书,不如也赋诗一首,何如?”祖涣笑问道。

    陆玩脸上的笑容复杂,“不必了,还是让庞敬写上一首吧。”

    这时南絮已经过去铺纸研磨,庞敬含笑走至桌前,右手拿起一支紫毫笔,写了两句,然后换到左手,又写了两句。

    “庞兄用右手写楷书,左手则写行书,当真有趣。”卫玠凑过来瞧了瞧,又问:“庞兄能够双手同时写书法吗?”

    庞敬微笑摇头,放下毛笔,“我还达不到那种境界。”说着便走开了。

    谷水岸边,雨轻蹲下身子,正小心翼翼的将一只叠好的纸船放到水面上,口中喃喃道:“等顺风取来纸张,干脆就做个纸锅,拿来烧水。”

    身后之人好奇的问道:“纸锅怎么能烧水呢?”

    雨轻扭头一看,正是刘野,她笑问道:“你怎么不去那里作诗,反而一个人来岸边散步了?”

    “乐兄提早回去了,我也不善作诗,何苦再凑过去?”刘野摇了摇头,望着那只小纸船,淡淡一笑:“不知道这小船能够漂多远。”

    这时顺风跑了过来,怀里抱着一叠麻纸,说道:“我都拿来了,不知道够不够用。”

    雨轻含笑点头,接过那些麻纸,很快做出一个纸锅,然后她小心翼翼的往纸锅里倒水,轻轻地把纸船放到一个铁圈上,顺风早就在铁圈下面准备了一些干柴,打开火折子,将一小堆木柴点燃。

    只见火苗渐渐燃烧起来,风吹过火苗迅速窜起来,烧到了纸船,刘野惊奇的盯视着这个纸锅,过了一会,纸船没有丝毫破损,而纸船里的水却开始沸腾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刘野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

    雨轻在旁解释道:“水的沸点是一百度,纸的着火点在一百度以上,水蒸发时会吸收热量,使纸船不能达到着火点,所以在纸船里的水全部蒸发之前,它都会完好无损。”

    刘野点点头,惊叹道:“真是太神奇了!”

    “纸锅烧水,真有趣。”

    却见一雪白衣袍的年轻男子正俯身注视着她,浅笑道:“你又在做这些稀奇古怪的实验了。”

    雨轻早就听出这声音是谁,也不去看他,只是嗤笑道:“这里正举办谷水亭诗会,可没人想要问卜吉凶。”

    来人正是郭璞,他只是路过这里,并不知晓什么诗会,当望见有人用纸锅烧水,他才走过来瞧瞧,不想竟遇到了熟人。

    “你的脸怎么了?”郭璞贴近她仔细看了看,忍不住笑道:“几日不见,你竟变得越发丑了。”

    雨轻白了他一眼,打趣道:“你这术士现在连半仙都不算,在某些方面,还不如我呢。”

    “若论起骗人,我自是不如你。”郭璞上下打量着她,说道:“你打扮成这样,多半又在耍滑头了。”

第一百八十七节 谷水诗会 雅中有俗(四)

    雨轻笑嗔道:“既然你也来了,不妨就作诗一首吧。”

    “不是已经来了这么些士族子弟,哪里还需要我一介术士来赋诗?”郭璞不屑的踱着步子,似乎对作诗不太感兴趣。

    “你是不愿,还是腹内无墨?”雨轻故意嘲讽道。

    郭璞摇了摇头,又沿着岸边走了几步,淡然念道:“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云生梁栋间,风出窗户里。借问此何谁,云是鬼谷子。翘迹企颍阳,临河思洗耳......粲然启玉齿。蹇修时不存,要之将谁使。”

    “好诗,甚妙!”刘野不禁叹服道。

    郭璞回首一笑,又看了看雨轻,问道:“此诗作何如?”

    “甚好,快要达到半仙的境界了。”雨轻走至他身前,又问道:“郭公眼疾可好些了?”

    “嗯,经那位老太医诊治过后,确实好了一些。”郭璞轻声道:“看来这次带师父来洛阳还是很对的。”

    “当然,说不定我还是你们的福星呢。”雨轻扬起笑脸说道。

    郭璞哼了一声,说道:“你不给我带来麻烦就很不错了,我要先走了,下次再见了。”

    “原来你们认识。”刘野笑道。

    “他叫郭璞,字景纯。”雨轻微笑道:“好像有人来找你了,你还是快些过去吧。”

    多半是刘寔命人来寻他的,琴声飘过来,诗会已至尾声了,雨轻和顺风也渐渐朝自家的牛车走去。

    “雨轻,你这是要去往何处啊?”

    这熟悉还透着几分生气的声音传入她耳畔,她心中不禁忐忑起来,好像回头也不是,不回头也不行。

    “你就这么喜欢出来闲逛,府里待着太闷,是不是?”

    那少年瞪视着顺风,话语冰冷,“我会带雨轻回裴府的,你先走吧。”

    顺风苦笑着点点头,略带抱歉的和雨轻对视一眼,便直接溜走了。

    “士瑶哥哥,我只是碰巧路过,并未——”

    “上车去。”陆玩冷声道:“难道你想让更多的人都看到你,还不快些进牛车里去。”

    雨轻只好乖乖的坐上他的牛车,闷声不再说话。陆玩也坐进来,示意南陌赶紧驾车回城。

    路上,雨轻偶尔瞥他一眼,看他面色冷峻,便故意把话题转移到足球队的名字上面。

    “士瑶哥哥,我帮你的球队想到一个好名字,不如就叫银河战舰队,你觉得可好?”

    陆玩微怔,“何为银河?”

    “银河就是天河,夜空中明亮的光带,至于战舰就是有攻击能力的军用战船,作为吴郡陆氏子弟想来对此并不会感觉陌生,我相信士瑶哥哥的球队也将成为赛场上最为耀眼的球队。”

    陆玩听后略微笑了笑,似乎对这个名字还算满意。

    “士瑶哥哥,今日你可有作诗?”雨轻靠近他,笑问道。

    陆玩摇头,又看向她,她识趣的就要坐到一边去,不想陆玩却拿出一块帕子,递给她,说道:“快把脸擦干净,弄得跟个小花猫似的。”

    雨轻讪笑着接过来,因为手边也没有铜镜,便随意擦了两下。

    “雨轻,今日钟兄的诗作最佳。”陆玩淡淡说道:“他住在裴家,还真是神清气爽。”

    “钟雅只是暂住一段时间而已,其实他是个十足的吃货。”雨轻微笑问道:“士瑶哥哥,你平日除了写书法或者作画,还喜欢什么呢?”

    陆玩笑而不答。

    “望远镜还有万花筒,我看你也不是太感兴趣........”

    雨轻思索一会,眼眸闪过一丝亮光,嫣然一笑:“我知道送你什么了,之前你送给我一颗避瘴珠,所谓无功不受禄,我总要回礼的。”

    “我不需要你的回礼。”陆玩略觉不快,轻叹一声。

    “哦,那就不送了。”雨轻回答的倒是干脆。

    陆玩的目光平静而温和,问道:“说出去的话还能再收回吗?”

    “士瑶哥哥,你放心,我肯定送你一个独一无二的礼物。”雨轻凝视着他,粉唇轻抿,心道:我希望士瑶哥哥待在洛阳也能感觉心情舒畅。

    对于这些江东士族而言,他们选择离开家乡,奔赴洛阳,都是为了各自的家族,他们的快乐与否,真的显得微不足道。

    陆玩眼神清澈,俊秀的脸庞上掠过一丝优雅的笑意,在他心底,雨轻就是他的快乐。

    而在泰山的某一处小院落里,丈夫的被迫离开却成了他妻子心里最大的痛,整日里疯疯癫癫的,竟还有人一直在附近盯视着她。

    黄昏,一座小寺院孤独地坐落在城郊东南方,余晖映照下,佛祖殿上的“大雄宝殿”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一位年长的老者正盘坐在蒲草圆座上,手上一串念珠,敲打着木鱼,微闭双目,口中还在念诵佛经。

    这时,一名身材高瘦的寺僧走过来,双手递上一锦盒,含笑道:“住持,汪施主今日命人送来了一盒上等的檀香。”

    “退回去吧。”老者神色淡然,仍是闭目诵经。

    寺僧颔首道:“汪施主也是虔诚拜访,住持何必拒之千里?”

    “戒嗔,休要多言。”老者缓缓睁目,喟叹道:“他并非良善之辈,你不该收下这盒东西。”

    戒嗔垂首回道:“徒儿明白了。”说完端着那锦盒转身离开大殿。

    寺院后院设有小门,专供运送菜蔬之人通行。今日送菜迟了些,两名僧人便上前询问那位驾车的宋伯。

    “驶到半路上,车轱辘坏了,重新又换上备用的,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宋伯笑了笑,就开始把一筐筐的菜蔬卸下来,两名僧人便将这些全部搬到厨房里去。

    “他们已经走了,你可以下车了。”

    宋伯伸手扒开两捆干柴,下面却藏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只见那妇人小心的跳下牛车,颔首道:“多谢宋伯。”

    “接连几日你都出不了城,如今还是快些去找主持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宋伯每回送菜的时候都会捎带着这妇人,他们是街坊,交情不错,这里的主持又是妇人的堂伯,借着这层关系,他才得以给寺院提供菜蔬,做点小生意,维持家计。

    妇人微微点头,疾步朝前殿走去。她的心里还是惴惴不安,自从她的夫君离开家后,他们夫妻之间的联络就是借助这座寺庙。

    只是现在快至天黑,恐怕难以回城了,好在宋伯在城郊有个茅舍,可以暂住一宿。

第一百八十八节 月淡西风 浪卷涛翻(一)

    在她进入殿内,却不见住持的身影,她急忙走到案前,把那个香炉移开,发现纸条仍在,她才略微放下心来,拿起那小纸条,仔细看着那两行小字。

    “女施主,你来了。”

    说话者却是戒嗔,他缓步走来,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妇人是认识他的,把纸条塞进袖中,便可道:“住持现在何处?”

    “住持先回禅房了。”戒嗔含笑答道。

    妇人点头,欲要走出去,却被戒嗔叫住,“女施主,恐怕你今日是走不出这寺院了。”

    “你这话何意?”妇人皱眉可道。

    戒嗔冷笑道:“只要你告诉我茅英去了哪里,我还是可以考虑放了你的。”

    “你竟然也成了那些人的走狗,我想住持不会放过你的。”妇人瞪视着他,厉声说道,然后提裙就要朝门外走去。

    怎料院中已经站立十几名黑衣人,其中一黑肤大汉手持七尺软鞭,嘿嘿笑道:“大哥,就一个妇人,何苦叫来这么些兄弟,他是不是担心过头了?”

    “啰嗦什么,赶紧上去绑了她,咱们兄弟们还等着去风流快活哪!”一个满脸横肉的恶汉晃动两下单刀,没耐心的催促那人道。

    那妇人寸步难行,又转过身来,只见戒嗔一步步走向她,寒声道:“我再可你一遍,茅英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那妇人咬唇不语,后退几步,耳畔却传来一声惨叫,她陡然心惊,扭头望向院中。

    只见一名月白衣袍的少年已经屈右肘猛力砸向黑肤大汉的颈部后侧,将他击倒后,夺过那七尺软鞭,恣意挥舞着,在空中打得劈啪作响。

    “这软鞭做工有些差。”少年口中自语道。

    当再次甩动软鞭,破风呼啸着卷住巨汉的腹部,半空中的这道人影犹如重锤一般连续击中好几人,紧接着就是一片哀嚎。

    趁着院中混乱,戒嗔已然拔出短刃逼近那妇人,不成想有人拿着那香炉砸向他的面门,他慌忙躲闪,在移步间,一把单刀不偏不倚正砍中他的右腿,他惨叫一声倒地。

    此时的少年没了兴致,扔掉那软鞭,从不远处匆匆赶来一队精锐护卫,将剩余几人围住。

    “季钰小郎君,那贼和尚怎么办?”阿九走出来颔首可道。

    郗遐拂了拂衣袍,迈步走入殿内,戏谑笑道:“戒嗔,你这条左腿还想要吗?”

    “不......求您高抬贵手......”

    戒嗔浑身颤抖,对于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切,他还没有缓过神来,更不知这名少年是何人。

    “你这贼和尚,不守寺规,勾结那些匪类,竟还妄想当住持,真真好笑!”阿九将地上被砍断的半条腿踢开,嗔喝道:“幸好我家小郎君提早来到寺庙,不然住持都要被你毒害了!”

    那妇人听后当即跪地叩首,感谢他们的搭救之恩。

    “茅夫人,我家小郎君可是救了你好多次,你可都记得?”阿九笑可道。

    妇人沉思片刻,颔首道:“民妇记得,上回在街上是你救了我的小儿子,后来那些地痞又来骚扰我家,却突然出现了一队官兵,将他们再次逮捕入狱,定然还是因为你的缘故,还有这一次,若非你们及时赶到........”

    “茅夫人,我家小郎君特意派了几名护卫保护你,你可知前几日就有一些黑衣人想要潜入你家,不过都被我们的人制服了,你能活到今日,真的要好好感谢我家小郎君。”

    阿九又望向门外,几名黑衣人早被捆绑起来,便可道:“季钰小郎君,是否让他们先带这和尚回钟家别院,由钟别驾和陆大人好好审可一番。”

    郗遐微微点头,阿九便走出去吩咐护卫先行把戒嗔他们带回去。

    夜幕降临,院中也逐渐安静下来,寺内其他僧人都待在各自的禅房内,因为阿九提前告知过他们,可能会有打斗,莫要来前殿走动,其中也包括寺院住持。

    “茅英身为库吏,擅离职守,无故潜逃,却是为何?”郗遐质可道。

    妇人叩首禀道:“因为.....因为他害怕.......怕自己跟孟府丞一样惨死家中......”

    “真是糊涂,撇下自己的家人逃到别处,难道事情就能够解决吗?”郗遐沉声道。

    “他也不想这样做,只是府衙里到处都是汪长史的耳目,他一个小小的库吏,根本无从选择。”

    妇人陈述道:“在他得知孟府丞身亡,马主簿入狱后,他就连夜逃离了此处,每隔三五日他都会在这寺庙里留一张纸条,把近况告知与我,因为一直都有人在暗中找寻他,所以他接连换了好几个地方。”

    “那么他现今在何处?”

    妇人犹豫了一下,又张望四周,最后低声道:“他在牟县的河西村。”

    “我会加派人手保护你,暂时你就住在李从事在城郊的庄子里吧,明日你的家人也会过去那里。”郗遐淡淡说道。

    妇人叩首谢恩,望着郗遐他们远去的身影,她眼眶噙泪,再次叩首,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夫君不必再躲躲藏藏,也能还他自己清白了。

    月明星稀,清风吹来,有人临窗而坐,手边还放着一碗加了蜂蜜的羊奶,他喝了一口,微微皱眉,说道:“阿九,上回太甜了,这次又淡了。”

    “季钰小郎君,要不要准备解酒汤?”阿九站在门口,笑道:“桓家小郎君好像回来了。”

    “那里的花酒可是不好喝的。”郗遐摇了摇头,单手支颐,无聊的翻看着那本足球书册。

    须臾,桓协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脸上浓浓笑意,身上还沾着些酒气,不过看他神色清明,多半是探听到什么消息了。

    郗遐合上书册,笑可:“桓兄,今晚的赈灾表演如何啊?”

    “甚为精彩,郗兄不去真是可惜了。”

    桓协撩袍跪坐,看了一眼那碗羊奶,不禁嗤笑道:“难怪郗兄生的俊美,面如冠玉,原来你和柳兄都喜欢——”

    “我看桓兄是喝醉了,嘴里竟说胡话。”郗遐把那碗羊奶推给他,淡笑道:“柳宗明为了保养皮肤每日都是用羊奶沐浴的,甚是奢靡,我哪里比得了他?”

    “今晚我见到柳宗明身边的那个毓童了,真可谓‘鲜肤胜粉白,曼脸若桃红’,这等绝色美少年,我还是第一次见。”

第一百八十九节 月淡西风 浪卷涛翻(二)

    桓协笑了笑,“因为是赈灾义演,各大花楼里的头牌姑娘都被请来了,歌舞笙箫,争奇斗艳,当然最后压轴出场的还是清玉姑娘,不过她只抚奏了一曲,明显兴致不高。”

    “桓兄多喝了两杯酒,就变得这样啰嗦起来。”

    郗遐单手支颐,望着他,问道:“我方才砍断了贼和尚一条腿,现在要不要再帮你疏松一下筋骨,醒醒酒啊?”

    “砍.....砍断......”桓协闻言有些紧张,然后端起那碗羊奶,喝了一大口,又皱眉说道:“我还真是闻不惯这味道,就当提神了。”

    郗遐用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聆听着桓协讲述赈灾义演中一个特殊的环节——

    “各位客官,下面开始拍卖第一件物品。”燕春楼的老鸨封四娘穿着艳丽,犹如半老徐娘,示意丫鬟端来一锦盒。

    只见封四娘慢慢打开锦盒,里面盛着一只绿色的翡翠碗,她堆笑说道:“此翡翠碗乃是清玉姑娘平日所用之物,起拍价十两黄金。”

    众人一听是花魁用过的东西,争相开始叫价,有人刚说二十两,另一人就说三十两,喊出的价格一次比一次高,直到坐在东边的那位客人喊出五百两,在场的客人才安静下来,不再叫价。

    封四娘在台上重复了三遍此价格,无人再出高价,她就一锤定音,将翡翠碗卖与了这位客人。

    不过这位客人并未收下此碗,而是直接转手又以低价卖与了一个典当铺的老板,其实这个老板就是叫价四百两之人。

    这位客人把卖出所得的金额又一并捐了出去,这样一来此碗就是卖出了九百两,而那位客人则白白扔了五百两,一无所获。

    桓协讲到此处,坏笑问道:“郗兄可猜出此人是谁?”

    “也只有柳宗明做得出这样拿钱买名声的事情来。”

    郗遐冷笑道:“听传闻柳太守每年都会举办类似的拍卖活动,竞拍所得的钱款尽数用来医治贫穷患病的百姓,如此行善积德,他们柳家在北海可是享有很高的威望。”

    “郗兄真是聪明绝世,正是柳宗明。”桓协叹服道,然后继续讲下一个拍卖物品。

    当那件物品亮相后,在场的人无不震惊,所拍卖之物却是洛阳花魁姜姑娘常用的一把团扇,原来此次她也为了赈灾捐款,当听说泰山会组织义卖,她便送来一些物品。

    “起拍价仍是十两黄金。”封四娘笑吟吟的望向台下,心道:洛阳的这位姜姑娘与清玉算是旧识,此番能够慷慨解囊,也让燕春楼大放异彩,瞬间就比过了其他几家的青楼,她的脸上也有光。

    台下的客人们开始叫价,比之前还要竞争激烈,毕竟是京城的花魁,名气也更大些,这次最后的成交价是七百两。

    那位客人得到了团扇后,甚是自得,可惜有人不小心将汤水洒到了团扇上,弄脏了一片,那客人气得就要伸手打那人,幸亏被旁边的人劝住了。

    “那个呆子准是郑林了。”郗遐听后哈哈一笑,“他还真是乐极生悲,七百两金子就这样打水漂了。”

    桓协含笑点头,“就是他,郗兄没看见他恼怒的样子,话都说不好了,我看他不仅是路痴,还是个结巴,真不知道荥阳郑氏怎么会出了他这么个蠢材。”

    郗遐右手托着下巴,左手却抚在那本书册上,又问:“那第三件拍品又是何物?”

    “是金谷园绿珠的一幅字画,那幅画连中品都算不上,不过却拍出了全场最高价,一千两金子。”桓协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祖延兄(羊曼字)将它买下来了,无非就是为了给羊家撑场面。”

    “果然无趣。”郗遐拿起那本书册,又随意翻看起来。

    桓协凑过来瞧了瞧那书册,笑道:“上次我听茂弘兄(王祷字)谈及过有关足球的事,那场足球比赛真的很好看吗?”

    “嗯,还不错,至少比拍卖会有趣多了。”郗遐淡淡说道,目光仍旧落在那些娟秀的小楷上。

    “是这样吗?我怎么觉得写这本册子的人应该更有趣呢?”桓协哂笑道:“一看就是女子所写,你说要是把这本册子拿去拍卖,价值几何啊?”

    郗遐立时冷下脸来,斜睨着他,沉声问道:“桓兄,你可查出清玉的义父是何人了?”

    “嗯,在赈灾义演结束后,清玉姑娘独自去见了一位中年商人,密谈了好一阵,她才返回燕春楼。”桓协低语道:“我已经命护卫将那商人抓来了。”

    郗遐的唇角掠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站起身走了几步,说道:“桓兄,我们去前厅吧,想来陆大人和钟别驾应该审问的差不多了。”

    桓协点头,跟着郗遐缓步朝前厅走去。

    前厅上,几名被捆绑着的黑衣人已经把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了,陆大人摆手示意小厮先把他们带下去,然后盯视着戒嗔,并未直接问话。

    钟宁慢慢放下茶杯,说道:“陆大人派去府衙的人也该回来了吧。”

    “钟别驾,你喜欢垂钓吗?”陆云笑问道。

    钟宁呵呵一笑,“偶尔临水垂钓,不过大都是空手而归。”

    “有一回我在家乡垂钓,碰到一条大鱼咬钩,这条大鱼疯狂的拉线,好在有一船只经过,我直接就坐到上面遛鱼了。”

    陆云不由得笑道:“平日里也看到过一些人钓上了大鱼,鱼借着水流都能拽着船只走,其实这些大鱼还是有机会挣扎逃脱的,就看垂钓者能否控制好它们了。”

    “陆大人故意给汪长史休假,让他因此生疑,又随之在府衙内部散播假消息,说已经找到了库吏茅英的下落,用以误导和刺激他,今晚官差将假扮的黑衣人和戒嗔押回了府衙,他自然会心急如焚,定会派人去牢狱将他们灭口.......”

    钟宁眯眼笑道:“如此连环设局,他实难逃脱。”

    “钟别驾,你说他算是那条大鱼吗?”陆云微微皱眉,望着门外房檐下那忽明忽暗的灯笼,若有所思。

    钟宁笑而不答,办赈灾的案子水都很深,恐怕还会牵连甚广,这就是京城中那些官员不愿领这趟差使的原因。

    而吴郡陆氏想要在北方站稳脚跟,就必须做出一些成绩,才能在朝中担任要职,一旦出了错,不仅是吴郡陆氏,还有江东士族今后的处境都会更加艰难,想要挤入朝廷中枢更是不可能了。

第一百九十节 月淡西风 浪卷涛翻(三)

    吴郡四大家族为陆、朱、顾、张,而陆机、陆云兄弟(陆抗之子)和顾荣一起被并称为“洛阳三俊”,即便东吴破灭,陆氏一门依然是江东士族的领袖。

    前吴大司马陆抗死后,他把手中部曲分别交给了陆机陆云等兄弟,他们大概还掌控着东吴水师,至于他们吴郡陆氏到底隐藏了多少势力,恐怕北方士族是难以知晓的。

    这时,郗遐和桓协相继走进来,郗遐躬身施礼道:“陆大人,钟别驾,汪长史被请来了。”

    只见两名护卫带着汪京疾步走来,陆云看着汪京,笑道:“汪长史,你深夜派人去府衙,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陆大人平白无故的就把泰山郡长史抓来这里,当真以为这是在吴郡吗?”汪京冷眼睨视着他,问道。

    陆云笑道:“汪长史,即便我在吴郡,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拿人。”然后看向戒嗔,问道:“你还认识他吗?”

    戒嗔身上的伤暂时包扎住了,瘫在地上,磕头禀道:“是他让小的盯着那妇人——”

    “你这和尚莫要信口胡说!”汪京厉声道。

    钟宁淡然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已受了惩,那盒上等的檀香就是你吩咐府上的哑仆送过去的。”

    “哑仆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是有人却能把话说清楚。”陆云目光微冷,直视着他。

    须臾,一年轻男子被南烟押着走进来,汪京的脸色不由的大变,只见那年轻男子扑通跪地,央求道:“兄长救我。”

    “那和尚你不认识也无妨,眼前这位可是你的至亲,难道你也要装作不认识吗?”陆云冷笑问道。

    这年轻男子正是汪京的胞弟汪伟,他现今做些生意,名下却有许多田地,还有来路不明的巨额财产,可达千万银两。

    “汪长史,你出身寒门庶族,辗转多年才坐上如今的职位,不该这么糊涂,纵容自己的弟弟搜刮民脂民膏,借机侵占田地,上回那小吏见风使舵,苏狱曹又甘愿替你顶罪,你才撇清了自己。可眼下恐怕再无那般忠心的下属了。”

    陆云慢慢说道:“我去你府上,险些被你骗了,你还真是个戏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清廉正直、秉笔直书,甚至是嫉恶如仇,背地里却与他人同流合污、贪腐成性,汪京,你的表演也该谢幕了。”

    汪京仰面哈哈一笑,“陆士龙,府衙官吏众多,你为何偏偏怀疑我呢?”

    “这个问题我可以代陆大人回答你。”

    桓协直接起身,走至他身前,笑道:“我和郗兄最开始都是住在同一家客栈,那家客栈的黑心老板竟在酒水里下药,想要迷晕郗兄,使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我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经过探查,我们发现这家客栈的老板竟然是汪伟府里的管事,再继续顺藤摸瓜,汪伟名下的产业也就知悉的差不多了。”

    桓协坏笑道:“汪长史肯定认为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马主簿的死因上,之前在府衙轮番询问各官吏,其实那只是个小小的由头,不过那几日汪长史并未到府衙来,而是赶去灾区察看灾情了,听说还亲自为灾民施粥,如此亲力亲为,演技可谓一流。”

    郗遐在旁安静的听着他讲解分析,觉得他办事能力略有提高,不过看汪京的神情却有些奇怪。

    “你说得很好。”汪京竟然拊掌称赞,看向郗遐,说道:“我想季钰小郎君那日是故意朝我射箭的,因为你太聪明,我不放心,所以才让燕春楼的清玉姑娘伺机接近你......”

    “那杯酒里放的不是毒药,而是大剂量的迷药,我只是想让你在燕春楼里多睡几天,不要再插手这件案子而已。”

    汪京苦笑着摇摇头,“可惜还是被你识破了,或许是我想错了,人道郗家小郎君放荡不羁,我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士族子弟都喜欢眠花卧柳,携姬妾游山玩水,名士风流不大都如此吗?”

    郗遐淡淡一笑,说道:“汪长史怎么话里带酸呢?”

    “我一介寒门之子,哪里能知晓你们的生活乐趣?”

    汪京冷声道:“自从前朝司空陈群创立九品中正制,起初评议人物的标准是家世、道德、才能三者并重,可到后来才德标准逐渐被忽视,家世却越来越重要,甚至成为最主要的标准,门阀世族完全把持了官吏选拔之权,像我等寒门如何入的上品?”

    郗遐微微皱眉,并未作答。

    “陆大人说我是表里不一,那么我就让你们看看我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汪京立时解开衣袍,里面的旧单衣上竟然还缝着补丁,他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哈哈大笑起来。

    陆云和钟宁甚为震惊,而郗遐则站起身,质问他道:“汪京,你这些年大肆敛财,即便是在演戏,也用不着穿着如此不堪,你究竟为何?”

    “季钰小郎君,你终于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了,我这可不是演戏,而是事实如此。”

    汪京大步走过来,笑道:“我是敛了不少钱财,除去那些田地,少说也有黄金万两,可是我分文未动,从未花在自己身上,而是全部送到了本地和周遭各大士族的手里,我若不这么做,郡长史的位置可能让我来坐吗?”

    陆云不禁冷笑,“你不过是朝廷的蠹虫,竟还讲出这篇大论来,当真厚颜无耻。”

    “陆大人,此言差矣。”汪京眯眼笑道:“各朝各代从来不缺贪官污吏,秦朝赵高,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也;西汉淳于长,贵倾公卿,收受贿赂,数累巨万,位高权重之人更是会不加克制的贪婪,各地豪族亦是如此。”

    “汪长史无需再为自己狡辩,”陆云敛容问道:“我且问你,孟府丞可是被你所杀?”

    “正是。”汪京面不改色,供认不讳。

    “那么赈灾粮现在何处?”陆云又问。

    汪京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陆大人不是已经查出府库的秘密了,为何又要问我呢?”说完他扶着额头,似乎有些晕眩,身子歪歪斜斜。

    郗遐盯视着他,见他慢慢倒在地上,仍在大笑,唇角却流出一丝黑血,他双手按在地上,抬眸望着他们,口中喃喃道:“我年轻时满腹才华,却得不到赏识,连个小小的亭长都敢对我呼来喝去,就因为我出身低微,时至今日,我也不服........”

第一百九十一节 月淡西风 浪卷涛翻(四)

    “你真是太执着于名利了。”郗遐淡然说道。

    汪京惨笑道:“季钰小郎君总是说的那么轻描淡写,我是不如你,不过文武双全的你也有看不清人的时候——”

    “此话何意?”郗遐挑眉可道。

    “我也是路过北海时偶然看到的,不过现在联想起来,倒是有趣......”汪京气息变得微弱,又吐出一口黑血,声音极轻,“柳宗明身边的毓童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他应该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音落,他疲惫的闭上双眼,陆云俯身望着他,不禁摇头叹息:“他还是没有说出赈灾粮的下落,看来只能等到茅英现身了。”

    郗遐则负手走至门口,心情有些复杂,他不明白汪京为何会提及柳宗明和那个叫毓童的人。

    陆云命几名护卫将汪京的尸首抬回府衙,以待仵作查验,夜已深了,钟宁便劝郗遐他们早些回房休息。

    郗遐独自走至廊上,望了一眼夜空,此时月亮已经隐匿在云层里,他自语道:“流星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季钰小郎君,雨轻小娘子派人送东西来了。”阿九兴奋的跑过来,回禀道。

    郗遐甚是喜悦,疾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却见桌上放着一个小紫檀盒,他上前轻轻打开,里面装着一些茶叶。

    他微微一笑,又拿起旁边那封信,直接躺在榻上,拆开信封,把左伯纸展开细看,信上写着洛阳城内最近所发生的事,比如谷水亭诗会上的趣事。

    她还做了桃花酒,等他回来就送一坛给他,还有关于春季足球赛的事情,祖涣、傅畅和陆玩他们都各自组建了一支足球队,就差郗遐的球队了。

    雨轻希望他可以尽快解决泰山的事情,然后返回洛阳,他这个宣传大使不在可是不行的。

    郗遐侧过身,把信放入枕下,心道:从信上的文字看来,她在裴家过得还算舒心,对足球比赛仍旧这么热衷,这样也好,她能够时常做些开心的事情,也不会感觉苦闷了。

    只隔了一日,郗遐和桓协就来至郊外的一处庄子上,李从事就伫立在门口,见牛车停了下来,他便上前躬身施礼道:“季钰小郎君,茅英已经找到了。”

    “嗯。”郗遐点头,跳下牛车,疾步走进庄内,桓协紧随其后。

    当他们进入偏厅,就看到一个背对着他们,正在吃饭的落魄男子。

    郗遐缓步走过去,上下打量一下他,圆脸肤色偏黑,穿着粗布衣衫,他正低首啃着干饼子,桌上还摆着一碟咸菜。

    “李从事,你也太过吝啬了,好歹也得略备薄酒款待一下。”郗遐含笑说道。

    李从事慌忙颔首回道:“我本来是要准备一桌酒菜的,可是他说自己带着干粮,不必麻烦了,我才——”

    那人仍旧大口吃着饼子,似乎不想搭理他们。

    “李从事,你去让人弄些热汤来,我怕他待会噎着自己。”

    郗遐撩袍跪坐一旁,注视着那人,顺手也掰了一块干巴巴的硬面饼子,放入口中咀嚼几下,又笑道:“你戒备心很强,不过仓皇遁逃却不明智。”

    “不逃难道留在这里等死吗?”那人一手拿着饼子,一手用筷子扒拉着咸菜,“小郎君,这饼子你自然是吃不惯的,可是老百姓在灾荒年间能啃上这饼子已然是万幸了。”

    “汪长史服毒自尽了。”郗遐倒了一杯茶,淡笑说道:“茅英,你往后也不必再逃了。”

    那人正是茅英,被陆云派去的精锐带到此处,他已经见过自己的妻子,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只是执意不愿回府衙,郗遐和桓协这才出城来见他。

    茅英继续啃着饼子,又夹了一口咸菜,边吃边笑道:“郗家小郎君还未出仕,哪里知晓这官场上的凶险?”

    “你倒是谨慎小心,却害苦了自己的一家老小,当真自私。”桓协在旁嗔怒道:“要不是郗兄,你的妻儿早就命丧黄泉了。”

    茅英听他这么一说,还真的噎着了,赶紧端起那杯茶,咕噜咕噜灌进去,然后长舒一口气,道:“你这人真不会讲话,非得赶在别人吃饭的时候——”

    “被噎着也是活该。”桓协白了他一眼。

    这时仆人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茅英便放下了饼子,准备喝些汤水,桓协却冷哼一声,“小心汤里有毒。”

    茅英没有理他,直接从旁边的包袱里拿出一本账册,交给郗遐,堆笑说道:“这就是我另外记录的府库账册,我一直带在身边,现在交给你,我也能放心了。”

    郗遐接过来,仔细翻看着,剑眉紧皱,原来府库储备粮早在半年前就被分批搬运走了,府库竟然是空的,难怪羊邈迟迟不愿开府仓赈灾,根本就是无粮可发。

    “茅英,你可知府库的储备粮被搬往何处了?”郗遐合上账册,可道。

    茅英摇了摇头,说道:“有关府仓的事宜一向都由汪长史负责,我等也不敢多可。”

    “汪京倒是聪明,拿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填补府仓,还真是拆东墙补西墙,到头来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他也管不了了。”

    桓协也拿过这本账册,一边翻看着一边摇头叹息,“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丢失的竟是府仓的储备粮。”

    郗遐起身,负手来回踱着步子,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从汪京临死前的那番话语不难看出,他有野心,不过挪用府仓的粮食这样大的动静,羊太守不会不知情,又或许这一切都是羊太守在暗中搞鬼。

    羊邈在灾情期间卧病不起本就有些可疑,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再加上汪京已死,羊邈自然可以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身上,毕竟羊邈的身后是整个泰山羊氏,想要对付他,确实很难。

    郗遐又交待了李从事几句话,便带着那本账册和桓协驾车离开了。

    待驶入城中,郗遐让阿九先行回府衙将账册之事禀告给钟别驾和陆大人,然后他又命令车夫掉头,朝羊家祖宅驶去。

    “听说柳宗明和郑林也去了羊家祖宅,想来那里应该很热闹。”桓协放下车帘,扭头笑道。

    郗遐微微阖目,并不答话。

    “郗兄,我可是不想去羊家的,但想着你在这里势单力薄,万一他们借机为难你,我也——”

    “到时候你多半就会溜走了。”郗遐偏头笑可:“难道你还要为了我同他们据理力争吗?”

第一百九十二节 月淡西风 浪卷涛翻(五)

    “那倒不会。”桓协一脸坏笑道:“也不能说是溜走,而是跑去给你搬救兵。”

    “桓兄,你的嫂子可是出自孔氏,听说已经给你定了一门好亲事,好像是颍川庾氏之女,也就是知世的堂姐了。”

    郗遐嗤笑道:“这样看来,你比庞敬强多了,对不对?”

    “郗兄,何苦拿这个来打趣我?”桓协轻咳一声,说道:“日后你也要议亲的,大家还不都一样。”

    郗遐哈哈笑起来,“桓兄这次为何不带着侍妾同来呢?还有那位济南花魁范姑娘,你不是已经帮她赎了身,纳为妾室,怎么还要孤身——”

    “郗兄该不会连个侍妾都没有吧?”桓协忽然反应过来,调侃道:“当真和柳兄一样有断袖之癖?”

    郗遐毫不在意,只是掀帘朝外望去,在人群中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手上还拿着一根缠着布的长兵器。没过一会,那人拐入街角,就消失不见了。

    牛车驶到羊家祖宅门前,郗遐和桓协相继跳下牛车,命小厮递上名帖,他们二人就从西角门直接进入院中。

    此时的柳宗明和羊曼正待在摘星楼内,饮酒赋诗,隔着水聆听悠扬的琴声,更是别有风味。

    “柳兄,我近日听到一个趣闻,是有关少明兄(郑翰字)的。”

    羊曼喝了一口酒,含笑说道:“少明兄与始安公主司马霞成亲当晚,可是闹得不可开交,原来始安公主不仅貌陋体肥,还极其善妒,当晚就叫来少明兄的十几名侍妾,挨个检查,颇有姿色的侍妾当场就被人牙子拉去贱卖.......”

    “少明兄岂能容忍她这般跋扈无礼?”柳宗明好奇的问道。

    羊曼呵呵一笑,“少明兄自然是不依她的,始安公主陪嫁的婢女多达好几百人,少明兄直接从中挑选姿容最佳的几名婢女,当作侍妾,始安公主立时发怒,破口大骂,反遭少明兄掌掴,她当时就傻愣住了,堂堂公主在新婚初夜被打脸,这还真是奇闻一件哪。”

    “祖延兄(羊曼字)怎么也喜欢打听别人家的私事?”

    只见郗遐款款走来,身后还跟着桓协。

    “季钰,你不是一直在帮着钟别驾查案子,怎么会有空来?”羊曼微感诧异,问道。

    郗遐挨近柳宗明坐下,又睨视着那位美少年,不禁笑道:“柳兄,他就是毓童吧,长得和阿虎(卫玠小字)还有几分相像呢。”

    “小郎君谬赞,毓童不过庶族,萤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毓童甚是谦卑,颔首回道。

    “原来你就是郗遐,洛阳城内谁人不识郗家小郎君,论才貌,恐怕荀邃和傅畅也及不过你。”

    柳宗明示意毓童为他斟酒,又说道:“高平郗家也捐了不少的粮食,我的父亲前一阵子还谈及过东郡太守(郗隆),他是你的叔公,近来身体可好?”

    “令尊真是有心了,承蒙东海王厚爱,多番派人去东郡探望我的叔公,他倒是受宠若惊,夜不能寐了。”

    郗遐看了一眼杯中酒,摇了摇头,自语道:“还是这般浑浊,我都有些怀念蒸馏酒了。”

    “郗兄,明日祖延兄就要回洛阳了。”柳宗明轻叹道。

    郗遐看向羊曼,笑问:“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我还以为我们可以一同回去呢?”

    “彭祖(羊聃字)被人打了,我还是早些回去看看他好了。”

    羊曼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他的弟弟总是到处惹事,竟然还被乐高那样的寒门之子当众教训,真是丢脸至极。

    郗遐早从雨轻的来信上知晓了羊聃被打之事,故而也不觉得惊奇,只是眼下羊曼着急离开似乎还隐藏着一些其他的原因。

    琴声渐止,水榭一带有位佳人,一袭白色曳地裙随风飘摆,那女子轻拢秀发,抬首望向摘星楼,灵动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

    “没想到清玉姑娘也被你们请来这里了,”桓协走至窗前,朝下面望了望,不禁发笑,招手道:“郑林,你在找什么?莫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郑林狠狠瞪了他一眼,疾步走开了。郗遐也凑过来,拍了拍桓协的肩膀,又附耳低语几句,桓协点点头,然后快步下楼去了。

    摘星楼后面有个小花园,只见几名小厮正弯腰在草丛里搜寻着什么东西。

    郑林背着手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走来走去,口中还不停的絮叨着,“那可是爷爷送给我的羊脂白玉麒麟佩,若是弄丢了,回去后父亲定会责骂我的,你们给我好好找,一处都不能落下........”

    “郑林,要不要我帮你找啊?”桓协疾步走过来,笑道:“你也没个线索,这样一通乱找也是无用的。”

    “你净会说风凉话,敢情不是你丢了东西。”郑林白了他一眼,说道:“反正找不出来我是不会离开羊家祖宅的。”

    “有志气,这样赖在羊家还能白吃白住。”桓协嘲笑道:“郑林,你这会子倒变得挺聪明的。”

    “又没吃你桓家的,你跑来凑什么热闹,哪儿凉快呆哪儿去,别在我这碍手碍脚。”郑林直接就要轰他走人。

    “郑林,好歹我们桓家还和羊家有姻亲,你凭什么赶我走,我赶你还差不多。”

    桓协轻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些小厮,大声吩咐道:“天色不早了,先别找了,明日再说吧。”

    “桓协,你真是吃饱撑的,多管闲事。”郑林嗔怪道。

    桓协嗤笑道:“马上就该用晚饭了,若是你不感觉饿的话,可以留在这里继续找。”说完拂袖而去。

    郑林气得直跺脚,不过快到傍晚,他也没有精力再找下去了,只能到明天再想办法了。

    宴席间,郗遐说要更衣便先行走出花厅,其实他只想透透气,厅内尽是丝竹之声,歌姬舞娘频频斟酒,倒是与金谷园一样的奢靡氛围。

    他本来是想要借机了解一些羊家的事情,不料郑林那呆子一刻不曾消停,更是与一些纨绔子弟聚在一处,服用五石散,让他很是厌恶。

    郗遐就随意走在回廊上,朦胧的月光打在他的衣袍上,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他微微蹙眉,在前面假山处隐约看到两人的身影。

    “三郎,那个老不死的又来纠缠我了。”一个窈窕的女子娇嗔道。

    “你放心,我看四叔装病也装不下去了,汪京不是已经死了,他恐怕得想想退路了。”

第一百九十三节 月淡西风 浪卷涛翻(六)

    年轻男子揽她入怀,连摸带亲的,女子娇羞的就要挣脱开,口中笑嗔道:“你急什么,早晚我是你的人,再说了你刚才对那个清玉姑娘眉来眼去的,就不怕我吃醋吗?”

    “那个女人念着的可是我的大兄,哪会把我瞧在眼里?”

    男子撩拨着她的秀发,轻笑一声,“不过她也是痴心做梦,大兄可是我们羊家最杰出的才俊,即便大兄倾心与她,也绝不会纳她为妾的,就凭她那种出身,根本进不了我们羊家的大门。”

    “祖延郎君不是明早就要离开泰山了?”女子偎依在男子怀中,笑问:“你不会也要走了吧?”

    “家族各房长辈那么看重大兄,自然不会让他沾染泰山这档子事,他尽快离开也好。”

    男子又轻抚着她的玉手,说道:“老爹本就懒得管我,我为何要走呢?更何况我也舍不得丢下你这个美人啊?”

    “唉,我看也就郗家小郎君作风正派,对清玉姑娘更是毫不理睬,哪像咱们羊家这么乱糟糟的,当侄子的还整日里惦记着叔叔的宠妾.......”

    “你懂什么,哪家的宅子里都有不干净的事。”

    男子冷哼一声,“过去那裴家有个女儿就与男人私奔了,要不是当时裴令公设法遮掩过去,只怕整个洛阳城的人都要知道裴家的那桩丑事了.......”

    “郗遐长的是俊美,可暗地里还不是和柳宗明一样有龙阳之好,至于那个崔意,我看跟郗遐半斤八两,在临淄时身边就跟着个年纪尚小的美少年,我倒是远远见过一次,那少年可强过毓童百倍,真是‘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难怪崔意——”

    “谁在那里说话?”

    清冷的声音传来,男子心惊,赶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又摆手示意那女子速速走开,然后才从假山后面走出来。

    “原来是季钰,怎么就你自己一人呢?”年轻男子大步走过来。

    郗遐面上仍旧挂着浅浅的笑意,心下却暗自骂道:羊奋,胆量渐长,敢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看来待会要好好捉弄一下他。

    “羊奋,我昨日得了一件稀奇的宝贝,你想不想看?”

    郗遐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一手在空中比划着,笑道:“可是能够变幻出彩虹色的宝石,你随我去池塘边,透过月光观赏它更能清晰看到那渐变之美。”

    “真有此物?”羊奋来了兴致,跟着他就往池塘边走去。

    其实羊奋与那女子偷情这一幕,也被另外两人无意中看到了,这两人是常来给羊家送新鲜鱼虾和鸡鸭等禽类的小贩,是一对亲兄弟,长脸男子是哥哥,叫耿有忠,长着短方脸的男子是弟弟,叫耿有义。

    只见耿有义正拿着一个钱袋子,认真数着钱,口里不停骂道:“羊家那个厨房总管真是扣扣索索,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就给这么几吊钱,还挑肥拣瘦,刚才故意说咱们送来的鱼虾不新鲜,又想赖咱们的钱,我呸,早晚打得他满地找牙。”

    “好了,不必跟那胖子计较,我们又不靠这个过活。”耿有忠笑道:“上个月我们不是才做了一笔大买卖,今年过年的钱都有了。”

    “哥哥,我把那个羊脂白玉麒麟佩扔进池塘了,让郑家混小子自己跳池塘里找去吧。”耿有义嘻嘻笑道。

    耿有忠皱眉,说道:“荥阳郑氏一直派人在暗中调查我们,我们往后可得小心。”

    “哥哥,这羊家祖宅里还真是乌烟瘴气,从小辈到长辈,哪个不是整天只知淫乐悦己,听说那个羊奋和他父亲就有聚麀之诮.......”

    “羊家不过仗着祖上是开国元勋,定策灭吴,又是皇亲国戚,他们的子孙才作威作福,不过士族子弟哪个不是如此,挥霍无度,纵情声色,只怕谦谦君子也是凤毛麟角了。”

    耿有义掂掂钱袋子,加快了步子,笑道:“哥哥,士族子弟与我等何干,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吃个宵夜,再喝上两口小酒,日子美哉悠哉。”

    耿有忠含笑点头,他们二人很快就离开了羊家祖宅,驾牛车驶回家中,到了家门口,耿有义抢先下了车,推开院门,径自朝前屋走去,当走进屋内,却发现一少年正立于桌前。

    “你是何人,怎么——”

    话未说完,就见那少年将缠着布条的长兵器放到桌上,然后冷声问道:“你们就是耿家兄弟了?”

    耿有忠一脸疑惑的盯视着他,完全陌生的脸孔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兄弟俩倒是懵住了。

    “这里有一封古掌柜的书信,你们看后自然明了。”

    少年正是文澈,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耿有忠,又在屋内踱着步子,耐心等他们看完书信。

    不一会,耿有义面露喜色,说道:“自从十几年前断了联系,我们也不知道主人究竟发生了何事,困扰了许多年,没想到少主人终于来寻找我们了。”

    “主人是不是已经不在了.......”耿有忠略带伤感的问道。

    文澈摇了摇头,说道:“少主人让你们尽快去洛阳汇合,关于其中详情到时会一一告知你们,还有今后的安排。”

    “好吧,等我们把这里的事情料理一下,就随你一起回洛阳。”耿有忠很爽快的答道。

    “我不能在这里久待,因为还要去别处联络其他人,你们可以自行去洛阳。”文澈走至门口,淡淡说道。

    耿有义走过来,笑道:“我们可以同你一起去找,路上也能做个伴。”

    “也是,我们对这一带都很熟,人多帮把手什么的,也能互相照应。”耿有忠堆笑说道。

    文澈冷哼一声,直接亮出令牌,问道:“你们可不是热心肠之人,而是害怕上当受骗,故而想要跟着我,是吗?”

    耿家兄弟看到令牌,当即跪地,耿有忠垂首道:“这些年荥阳郑家一直在调查我们,我们也是不得不防,还望少主莫怪。”

    “少主让我转告你们,暂时不要去招惹荥阳郑家,至于那个郑林应该不足为惧,你们只要谨慎小心些就是了。”

    文澈摆手示意他们起身,淡淡问道:“你们还算机灵,竟然想着法子接近羊家人,不知近年来可有什么收获?”

第一百九十四节 月淡西风 浪卷涛翻(七)

    “早前主人就交待过我们,让我们守在泰山,时刻观察羊家人的动静,所以我们就假扮成小贩,定期会给羊家送些水产和肉禽之类的,多年来都是如此。”

    耿有忠讲到这里,就被耿有义抢了话头,“哥哥,他是要听有用的信息,你说这么多琐碎的事情做什么,还是由我来说好了。”

    文澈笑着摇了摇头,跪坐桌前,自倒了一杯茶,安静的听他讲述。

    “就在半年前,那个羊奋喝醉了酒,在厅内耍酒疯,胡言乱语的,我们无意中就听到一件震惊的事,泰山太守羊邈准备悄悄把府库的储备粮运走。”

    耿有义凑近文澈,低语道:“之后我就跟了一路,原来那些储备粮是运到临淄去了,不过在临淄郊外有许多官兵把守,我也就回来了。”

    “又是临淄。”文澈脸色微沉,心道:那时自己也在临淄,齐王时常出城去,恐怕这赈灾粮之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耿有忠拧眉叹道:“其实孟府丞是个好官,却惨遭杀害,做了替罪羔羊,真是让人痛惜。”

    文澈站起身,淡淡说道:“夜已深了,明早我便会离开泰山,你们把家中料理妥当后,就赶快去洛阳找古掌柜吧,他会带你们去拜见少主。”

    “我等遵命。”耿有忠和耿有义齐声答道。

    月色皎洁,微风清凉,阿九提着雁鱼灯,伫立在书房门外,当望见郗遐与桓协并肩走了过来,他疾步迎上去,笑道:“我已经给两位小郎君备下了宵夜,不知你们可要尝一些?”

    “是什么宵夜?”桓协笑问。

    阿九颔首回道:“是锅贴。”

    “这名字听着好生奇怪,郗兄,锅贴又是什么?”桓协不解的问道。

    郗遐微微一笑,直接走入书房,桓协在后面笑道:“今夜看了个大笑话,心情不错,阿九,你去把那个锅贴端来吧。”

    阿九含笑点头,径自走开。

    “郗兄,羊奋掉入池塘里,被灌了一肚子的水,恐怕今夜都是难受睡不着的。”

    桓协伏案哈哈一笑,伸手指了指郗遐,又道:“明日羊奋清醒过来,定是要找你麻烦的。”

    “他也要有那个闲工夫才行。”

    郗遐从袖中掏出一张小纸条,这纸条正是他的牛车在街上行驶时,猛然从车窗飞进来的,郗遐掀帘望去,却什么人影也没看到,送纸条之人的轻功真是了得。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他轻声念道:“府库储备粮运往了临淄。”

    “为何要运到临淄去?”桓协疑道。

    郗遐淡淡一笑,单手支颐,问道:“桓兄,你说这么一大批粮食能够养多少士兵呢?”

    “屯粮养兵?”桓协惊诧不已,思索片刻,又拍了一下桌面,敛容说道:“难道齐王私自养兵?”

    郗遐神色复杂,抚了抚额头,沉声道:“桓兄,明日你就不要去羊太守府上了。”

    “郗兄,为何撇开我?”

    “为了避嫌,他总归是你的姨夫。”

    气氛一下变得很尴尬,但桓协早已料到会是这样,面色坦然的望着他,说道:“避什么嫌,羊家是羊家,桓家是桓家,羊家的荣光我们桓家沾不到分毫,如今羊太守出了事,我们桓家也是爱莫能助。”

    “泾渭分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郗遐双目微眯道:“我希望桓家日后能够成为我们郗家的助力。”

    “我们龙亢桓氏是刑家,除了家兄在豫州做主簿,我们桓家确实无人在京为官。”

    桓协面露不解道:“郗兄,你在洛阳城人脉极广,不管是北地傅氏还是颍川荀氏,他们都是你的好友,借助他们的家族势力岂不是更好?”说着他低首,轻声道:“刑门之余,难堪大任。”

    “桓兄何必如此怯懦?”

    郗遐双手抱在胸前,开口道:“世道兄和道玄兄确实是我的好友,但是荀家和傅家已经身居高位,想要得到他们的提携就要依附于他们,我们郗家还不至于走到那一步。”说到最后,郗遐的目光已经一片冷然。

    桓协沉默良久,心想:高平郗氏的兴起,始于汉献帝时御史大夫郗虑,汉承秦制,御史大夫为朝中三公之一,地位尊崇无比,实权等同于副丞相,掌握着全国的最高检察权,并且郗虑还为曹操除掉孔融,废掉汉献帝皇后,高平郗氏因此才挤入一等门阀士族的行列。

    如今郗隆为东郡太守,郗鉴又只是赵王府的掾吏,郗遐自然是不甘心的,或许他已经开始谋划着什么了。

    “郗兄,我相信凭你的才华和能力,定能实现自己的抱负。”桓协目光坚定的望着他,说道:“若有需要用到桓某的地方,郗兄尽管开口。”

    “桓兄,待返回洛阳后,你可以先结交胡元度。”郗遐笑道:“元度兄的(胡瓒字)爷爷曾平定匈奴刘猛叛乱,建立赫赫军功,安定胡氏在秦州和并州都有些军方势力,日后说不定桓兄也要被外放为官的,不妨考虑一下这些地方。”

    桓协微微点头,当阿九端着盘子走进来,他的视线就落在那盘金灿灿的锅贴上,惊奇的问道:“这就是锅贴了?”

    “桓兄品尝一下吧,也许锅贴馅没有她调制的好,不过还是可以凑合着吃的。”郗遐单手支颐,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她是谁?”桓协狡黠一笑。

    郗遐不答,直接站起身,走至窗前,不禁心里又是一阵想念。

    “郗兄,想来我们马上也要回洛阳了,到时候你们自然就能见面了。”桓协微笑道。

    郗遐望着那片星空,心道:是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知道院子里种的樱桃树长势如何,自己早就写信回去让管事重新栽种几棵樱桃树,但愿入夏以前可以让她吃到自己家的樱桃。

    清晨,浓雾把整个洛阳城包围起来,倍显神秘,春风轻轻一吹,浓雾就像烟一般渐渐散开,变得轻而柔,朦朦胧胧间三辆牛车陆续朝南街驶去。

    最前面的那辆牛车里坐着的两人正是雨轻和郭璞,不过他们还在拌嘴,这已经成为日常,对付小心眼的人,只能自己大度一些了,因为雨轻把他当作朋友,相让他几回,他的态度也慢慢变好了。

第一百九十五节 宝剑出鞘 两方混战(一)

    “刚才那家食肆还真是东施效颦,看到最有名的食肆里卖鱼汤水引饼,他们家也照着学,味道真是不敢恭维,你倒好还有心情和店家闲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郭璞白了她一眼,生气的说道。

    “马上就要转到铜驼街了,那里很是热闹,再寻一家高档的酒楼满足你的味蕾就是了。”雨轻不以为然的挑起车帘,望向外面。

    “我可不是那个吃货,”郭璞的目光扫向她,问道:“对了,你怎么没和钟雅一起出来?”

    “他今日去拜见蓝田县侯(王承)了,”雨轻笑道:“钟家和太原王氏有姻亲关系,他自然要去登门拜访的。”

    “那你今日怎么得空,不去陆府学习书法呢?”

    原来郭璞在前一阵子已得知雨轻的真实身份,他当时还是很震惊的,不过雨轻抢先带着蒸馏酒和各色美食去讨好郭公,既然师父他老人家都不介意,那么自己也不好再跟她过多计较了。

    “陆先生去张爷爷府上了,所以今日我也不用去学书法。”雨轻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慢慢呼出来,开心的说道:“好不容易才出府一趟,今日终于可以放飞自我了。”

    “瞧你说的,谷水亭诗会你不就去了,你想要溜出来还不是容易的很。”郭璞呵呵一笑。

    最后面那辆牛车的车夫正是阿福,只见车内之人掀起帘子,笑问:“阿福,应该快到了吧?”

    “嗯,雨轻小娘子说过了,今日张家小郎君也会来的。”阿福嘿嘿一笑,扭头道:“不过她要请小郎君去最大的那家酒楼吃饭,我也能沾沾光了。”

    “阿福,你真是没出息,一顿饭就把你打发了。”车内之人正是楚颂之,他摇头笑道:“让别人看到,又会奚落你没见过世面了。”

    “小郎君,我可没白吃她的,这些日子我把庄子外面的那片菜地打理的那么好,又没收她一个钱,现在吃一顿饭也是应该的,再说我们又不是吃不起,我们去就是给她面子。”阿福还越说越来劲,好像是别人求着他去一样。

    “阿福,你怎么不说割了人家地里的韭菜,难道吃到肚子里就忘记了?”楚颂之没好气的质问道。

    阿福咧嘴笑了笑,“小郎君,那韭菜不割就要长老了,我是觉着浪费,她又不是小气之人,哪里还会在意这个?”

    楚颂之不再与他争论,只是望着繁华的铜驼街,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那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映入眼帘,车轮辘辘,往来间的行人多是宽袖长袍,言谈举止中完全看不出有一丝愁苦的气息。

    能常来此诗酒逐欢的人无不是世家子弟,他们看不到泰山灾民的疾苦,或者说根本无暇去理会,楚颂之很明白这些,当然对于他而言,或许有朝一日也能挤入他们的行列。

    酒楼外已经停下了两辆牛车,一袭荼白绸袍的少年先下了车,淡笑道:“刘兄,他们好像来了。”

    “原来公安兄是来这里见朋友的。”

    身后之人正是刘野,只见他望向那边,好奇的问道:“不知道会是哪家的小郎君?”

    张舆含笑不答,当看到雨轻他们下了车,他便走上前去,轻笑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你竟然想到请我吃饭?”

    雨轻抬眸笑道:“公安哥哥,昨日卞家应该很热闹吧?可惜我去不了,只能独自闷在府里刻苦练字了。”

    “你说这话我可不信。”张舆仔细打量她一下,不禁笑道:“这件新做的衣袍挺合身的。”

    昨日是卞壸的婚礼,因左太妃亡故,雨轻还在守孝期间,不宜去参加卞家所举办的婚礼,所以裴绰就把雨轻留在了家中,今日才特意准许雨轻出府散心的。

    这时雨轻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拿在手中,摆了个风流倜傥的姿势,唇角微微扬起,折扇徐徐拉开一段,掩住了半张俊颜,笑眼弯弯,问道:“公安哥哥,我这个扮相怎么样?”

    怎料张舆直接夺过她手里的折扇,顺势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面色微冷,“胡闹,既然说要请客,还不快些进去。”

    雨轻噘嘴,哼了一声,负手大步走入酒楼内。

    旁边的郭璞忍不住笑了起来,张舆瞥了他一眼,前一阵子郭公被张华请到府里,亲自卜卦,说了许多,张华倒是很敬重这位风水大师。当时郭璞也跟去了,所以张舆自是认识他的。

    “她的话以后一句也信不得了。”郭璞笑道:“方才只说要请我和楚颂之吃饭,没想到还拉上了你们。”

    张舆凤眸微眯,淡笑道:“无妨,反正是她请客,挑最贵的就是了。”

    “在下刘野,字公敏。”刘野施了一礼说道。

    郭璞也施礼道:“郭璞,字景纯。”

    刘野见他的风骨神采与众不同,与他闲谈时才了解,郭璞完全没有出仕的想法,反而沉迷于卜筮之术。

    当时刘野在谷水亭诗会上遇到此人,就觉得他才华横溢,可惜人家一心想要隐遁山林做术士,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望着郭璞和楚颂之先行走了进去,刘野仍是摇着头,不太明白他们三人是怎么结交的。

    尤其是那个年纪尚小的少年,他那次出现在谷水亭诗会,可是小厮的打扮,现在摇身一变,又成了翩翩贵公子了,看样子还与张舆很相熟,他真的有些糊涂了。

    张舆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正要走进酒楼,对面却过来两人,这两人其中一位大概三十多岁,穿着乌色衣袍,身高近七尺,偏瘦,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此人张舆在金谷园见过几次,是贾谧府上的幕僚,名叫邱飞,他向来清简,沉默少语,但却心思敏锐,处事果决,贾谧遇事必会询问他。

    之前畋猎遇袭之事,到最后还是由他查出刺客来自临淄一带,可见他的能力不一般。

    另一人则是二十多岁的样子,身材挺拔,还高过邱飞一头,很是儒雅的对张舆点头笑了笑,这人张舆却不认识。

    不过刘野上前施了一礼,说道:“子玉(高珣字)先生,好久不见。”

    高珣微笑道:“公敏也在,真是好巧啊。”随后又看向张舆,问道:“这定是公安小郎君了,不知张司空近来可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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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中镜介绍:
细数魏晋风流,璀璨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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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大计,只看今朝!晋中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中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中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