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节 多方入局 乱中求真(二)
当郗遐望见桓协已经走至自己的牛车旁,他就快步走过去,笑问:“桓兄,刚才怎么不射箭呢?”
桓协苦笑着摇摇头,说道:“郗兄,我不善骑射。”
“你可不要在我面前扯谎。”
郗遐一脸坏笑的坐进桓协的牛车,揉了揉肩膀,说道:“反正我们住在同一家客栈里,阿九那厮太聒噪,我坐你的牛车也能安静些。”
桓协无奈,也上了牛车,马夫驾车缓缓朝客栈驶去。
“你不是来送礼的吗?我好像没见你带礼物来,敢情是忘记了?”郗遐玩笑道。
“那是要送去洛阳的。”桓协答道。
郗遐微微点头,又道:“你的兄长(桓彝)可是能文善武,你作为他的弟弟怎会不善骑射呢?”
“郗兄刚才不是也在撒谎,明明早就看到汪长史,你让小厮故意把铜钱抛往那个方向,就是想要吓唬一下他,不是吗?”
桓协摇头笑道:“他能这般幸运,是你手下留情,我看你刚才射出的那两箭只用了五分力道,我的箭术自然是不如你的,何苦再去比?”
“桓兄,你还真是观察细微。”郗遐哈哈一笑,掀起车帘,对车夫说道:“去府衙。”
“你去府衙作甚么?”桓协大为不解。
郗遐盯视着他,笑道:“当然是去查看府库了,既然桓兄心思缜密,不如陪我同去,或许还能帮助到陆大人。”
“我对查案可没兴趣。”桓协沉声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想要去洛阳谋职吧。”郗遐瞥了他一眼,淡然说道:“你的兄长现为豫州主簿,你却没有同去,可见你有自己的主意。”
桓协没有回答,沉默良久。
龙亢桓氏由于桓范是魏朝大将军曹爽的智囊,以诬告谋反之罪而被诛夷,桓氏因此成为刑家,时至如今,才渐渐复起,不过仕途之路也是着实艰难。
“桓兄,我看羊太守不是太看重你的才学,即便你待在泰山郡,也是就此埋没,不如另辟蹊径,不论是钟别驾,还是陆大人,能够得到他们的赏识,对你出仕都有好处。”
郗遐微微阖目,似乎是在给他时间考虑。
过了两刻钟,牛车停下来,郗遐这才睁开双眼,偏头一笑,“怎么样,桓兄可要与我同往?”
“既然有郗兄在,想来也不需要我出谋划策,在旁学习一下倒是不错的。”桓协说着已经跳下牛车。
郗遐哈哈大笑,也下了牛车,看桓协剑眉舒展开来,袍袖飘动,二人相视一笑,径自走进府衙。
府衙大堂内,主记事掾史、府门亭长、各曹掾吏、从事书佐等属官站立两边,钟宁开始询问府衙近期的各项事务。
这时,仓曹掾史鲁济双手递上府库账本,近前回禀道:“库吏茅英不知所踪,我已派人去找寻了。”
钟宁接过账本,翻看了几页后,便搁在桌上,指向兵曹和法曹,沉声问道:“赈灾粮运至府衙时,所有经手人员,可有一一盘问过?”
法曹唐慈躬身回道:“下官已经细细盘问过,赈灾粮在入库前未有任何异常,也不曾有可疑人员靠近。”
“胡兵曹,把赈灾粮消失那一晚的巡视官兵和看守府库的库丁一并叫来。”钟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余光不时扫向站立左边的那位从事中郎。
只见那人垂首不语,似乎有些紧张,悄悄拿出手帕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钟宁呵呵一笑,问道:“李从事是不是感觉堂内太热,要不要去外面凉快一下?”
李全义慌忙躬身说道:“下官不敢。”
这时,胡兵曹已经带着几名官兵和库丁走入大堂,钟宁直接问道:“当时是你们在看守府库,那晚可有出现什么异常?”
“回别驾大人,那晚除了孟府丞和马主簿进过府库外,再无任何人进入。”其中一名库丁颔首答道。
另一名官兵也颔首说道:“巡视时也未发现任何异常。”
钟宁微笑着不语,只是喝着茶,心道:他们口径一致,再问下也是毫无意义。
而府库那边,陆云和郗遐他们正四处察看着,这里是由两间仓库组成的,一间存放着府库本身的储备粮,另一间则是朝廷的赈灾粮,可惜如今却是空荡荡的,只有洒在地上的几粒粮食。
郗遐蹲下身子,伸手敲击着地面,确是实心的,他摇了摇头,笑道:“世上难道真有遁地之术?”
“季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凭空消失,”陆云皱眉说道:“只是想要把这批赈灾粮从府库偷运出去,也绝非易事,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此时的桓协已经走至另一间仓库内,看着堆放的那些粮食,不由得笑了笑。
“桓兄因何发笑?”郗遐也走了进来,环视一周,这里倒是存放着许多粮食。
桓协来回踱着步子,说道:“府库储存的粮食这么多,竟迟迟不开仓赈灾,羊太守可是谨慎太过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些储备粮大多是用于供养军队的,没有朝廷下旨,他自然不敢擅自动用。”陆云缓步走来,幽幽开口道。
“话是如此,不过适时救济灾民,才是明智之举。”桓协颔首道。
陆云淡然说道:“这也是为了避免有些外地官吏,借用灾荒的名目,时常都向朝廷讨要赈灾粮,谎报灾情的官吏可不在少数,军队要粮,百姓也要粮,朝廷可是出不起的,自然要严格控制各地府库的储备粮,羊太守写奏表上报朝廷,也是依法办事。”
桓协无法作答,只是垂首站立一旁。
“《孟子·离娄上》中有一句,‘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尧帝以仁爱治天下,就是这方面的楷模,但凡有一个百姓受冻,他就认为这是因自己的过失而让他们受冻的,但凡有一个百姓挨饿,他就会自责地说这是因他之过,才让他们挨饿的;在发现百姓犯罪时,他仍旧是先自我反省........”
郗遐负手走了几步,缓缓说道:“而我看羊太守也是如此,没有得到朝廷的旨意,不敢开放府仓,就开本家的粮仓,沿街施粥,救济灾民,真可谓爱民如子,不得不为人称颂,我看陆大人应该写份奏表呈报皇上,以表彰羊太守怀仁爱之心,行仁德之举。”
桓协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
“季钰,与其在此油嘴滑舌,不如出去干些实事。”陆云正色道:“钟别驾想必还在堂上问话,你们可去旁听,看是否能找些线索出来。”
郗遐颔首道:“季钰明白。”说完疾步走开,桓协也施礼告退,跟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七节 多方入局 乱中求真(三)
前堂内,钟宁仍旧慢悠悠的喝着茶,聆听着各曹掾吏禀报近期府衙的各项事务,似乎府衙被他们打理的井井有条。
郗遐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余光扫过一遍站立的各位官吏,却见他们的神情从容镇定,完全没有因为钟宁的调查询问而自乱阵脚,反而都摆出一副正直的面孔,就是不知他们的内心是如何了。
“这里很热吗?”郗遐走至李全义的身前,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笑问:“你就是李从事?”
“回小郎君,正是下官。”李全义躬身施礼,战战兢兢。
这时钟宁起身,对郗遐道:“我去找陆大人,一会还要去城郊灾区,你先行回去休息吧。”
郗遐微微点头,又瞥了一眼李全义,不禁笑道:“我初来乍到,对泰山不算熟悉,不如你给我当个向导,介绍几个特色馆子,我可以请你吃午饭。”
“下官不敢。”
“李从事不必担忧,”郗遐伸手指向最靠门口的那名官吏,说道:“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好了。”
“啊?”那人正是狱曹苏文风,他顿觉吃惊。
桓协已然走至门口,一手搭上他的肩头,强硬的将他推了出去,笑道:“还不赶快带路?”
苏文风讪讪一笑,只得朝前面走去。而郗遐则抓着李全义的右手,哂笑道:“李从事体胖,自然有些怕热,连手心里都是汗,不过感觉有些冰凉。”
李全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跟随着郗遐的脚步走至府衙门外,他们一行人坐上牛车,徐徐朝东街驶去。
苏文风找到一家食肆,先行下了牛车,桓协紧接着也跳下车,后面的郗遐和李全义也快步走来,他们陆续走进食肆。
寻了一处空桌位,郗遐撩袍跪坐,急忙唤来小二,要了几坛好酒,点了一些菜肴,又偏头对李全义说道:“酒要和知己一起喝,才能尽兴,不知李从事可有知心友人?”
李全义默默点头,忽而又摇摇头,郗遐早已看见苏文风刚才故意碰了碰李全义的右臂,明显在暗示着他什么。
“苏狱曹,你之前和马主簿关系如何?”郗遐抿了一口茶,淡笑问道。
苏文风堆笑回道:“大家过去都是同僚,关系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这话怎么讲?”桓协笑问。
“马主簿待下属一向严苛,力图肃清衙门内的不正之风,藏污纳垢之事渐少,我等都对马主簿很是敬重,可惜现在才知他乃奸佞小人,伙同孟府丞侵吞赈灾粮,我们错信了他,之前的同僚情分也就不在了。”
苏文风这番解释可谓滴水不漏,既没有对马主簿过分贬低,也没有极力为其辩解,旁人根本无法从中找出任何破绽。
“你当狱曹真是大材小用了,不如去做讼师。”郗遐哈哈笑起来,看到小二抱来几坛好酒,便说道:“苏狱曹,不知你酒量如何?”
“我不善饮酒。”
苏文风苦笑着摆摆手,但还是拗不过郗遐的劝酒,勉强喝了几杯,在桓协正要为他续杯之际,匆匆跑来一个婢子,急忙禀道:“主人,夫人正要往西街去寻邹小娘子。”
“不好!”苏文风面色大惊,起身说道:“我家有事,请恕我先行一步。”话毕拂袖而去。
桓协不解,看向李全义,他忙解释道:“苏狱曹的夫人极为善妒,早几年就趁他不在家,找个由头打发了两三名小妾,而今这个邹小娘子是他的外室,可能是她听到了风声,所以才气势汹汹的直奔那里。”
郗遐浅浅一笑,放下酒杯,单手支颐,饶有兴致的看着李全义,不多问,也不再劝酒,只是盯视着他,就已经让他紧张不已了。
当看他放下了筷子,郗遐便起身,衣袍飘动,笑道:“李从事,我看你那车夫老眼昏花的,又喝了些酒,不如你坐我的牛车,我可以送你一程。”说完转身走出食肆。
李全义不太明白,桓协却说道:“他可是好意,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走吧。”说着他也起身走开。
李全义只得跟着他出了食肆,然后坐上郗遐的牛车,说明了家住何处,车夫就掉头驶向南街。
牛车缓缓行驶着,帘随风动,郗遐唇畔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问道:“李从事,你知道马主簿是怎么死的吗?”
李全义默然垂首,心内皱起波澜。
“在钟别驾问苏狱曹有关马主簿死因的事情时,你在旁冷汗涔涔,可是心虚了?”
虽然当时郗遐在府库,但是他早就派阿九陪着钟别驾去了前堂问话,所以那里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不......不是........”李全义颤声回道。
郗遐摇头说道:“李从事,我猜你和马主簿私交甚好,而且你还没有泯灭良心,马主簿死后,你设法将他的尸首交还给了他的妻儿,他才得以安葬,我说的对吗?”
李全义眼前潮湿,良久不语。
“既是知己,就不该让他枉死,李从事如此懦弱,九泉之下的马主簿岂能瞑目?”郗遐注视着他,加重语气。
“我.....我是胆小如鼠........”李全义垂首,沉吟道:“我一心只想着自保,早就不配做他的知己。可我知道的并不多,因为有关马主簿的案子根本就不让我插手,我也只是偷偷去狱中瞧过他一次,当时对他严刑拷问的是叫金南望的狱吏。”
“金南望?”郗遐问道:“他家住何处?”
“他好像住在城东夕水街琵琶巷。”李全义轻声回道,好像怕有人听到似的。
郗遐摇了摇头,笑道:“李从事,你还是趁早回家好了。”说完命马夫停车。
“多谢小郎君体恤,我就先告辞了。”李全义略拱拱手,然后很快下了牛车,身影渐渐远去。
郗遐即命车夫驶向琵琶街,大概过了两刻钟的功夫,牛车就驶到金南望的家门前。郗遐掀帘跳下牛车,后面的桓协也疾步走来。
阿九早就跑去叩门,不想门是虚掩着的,院中也不见有人影,阿九回身笑道:“季钰小郎君,这家人真奇怪,敲门也不应,若是出去了,竟然还忘了关门。”
“阿九,好像有些不对劲。”郗遐敛容,疾步走进院中,扫视四周,空无一人。
第一百六十八节 多方入局 乱中求真(四)
这家院子是四合院,郗遐直接走入正房,见无人,便转入东房,还是无人,不过房内有些翻找过的痕迹,他心中开始犯疑。
“郗兄,他在西厢房。”
桓协是从另一边开始查找的,当发现有人倒在血泊中,他立时朝郗遐喊道。
郗遐慌忙走进西厢房,却见房内一片狼藉,那人躺在地上,胸部还插着匕首,郗遐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番,倒是只有这一处伤口。
旁边还有一名年轻妇人正趴在桌边,桓协伸手触其鼻前,尚有呼吸,开口道:“她还活着,许是吓晕过去了。”
郗遐望了那妇人一眼,便叫阿九去端一碗凉水来,泼到她脸上。
那妇人瞬间被浇醒,猛然睁开双目,看到他们,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挪动,又不迭央求道:“民妇已经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了,莫要再——”
“躺在地上之人可是你的丈夫?”郗遐淡淡问道。
那年轻妇人点点头,爬至男子身前,梨花带雨的哭诉道:“昨夜家里进了盗贼,在他抢东西时,我的夫君拼命想要夺回来,他便狠心的杀害了我的夫君,我也被他打晕过去。”
“他是金南望,对吗?”郗遐冷声问道。
那妇人愕然,问道:“你们认识我的夫君?”
“不认识。”郗遐不再理会她,仍是打量着屋内的一应陈设,看来金南望家里还算殷实。
这时桓协附耳低语道:“郗兄,既然这里发生了命案,我去派小厮通知府衙。”
“不用着急,你先让小厮去隔壁问一下,若是昨夜这里真的进了盗贼,隔壁或许能听到一些动静。”郗遐轻声说道。
桓协微微点头,疾步走出去。阿九则去查看其他房间,这间西厢房内只剩下郗遐和那妇人。
妇人很年轻,稍有几分姿色,秀目随着郗遐的脚步移动,只见一抹光线透过窗子洒在郗遐俊美的脸庞上,长袍上金色光点浮动着,妇人不自觉春心荡漾起来。
却见她拿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露出娇羞的表情,低声问道:“不知小郎君是特意找来这里,还是路过?”
郗遐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只是抖了一下衣袍,原来刚才阿九泼水时不小心溅到他的袍子上,他有些嫌弃的叹息道:“这件袍子染上了脏东西,以后是穿不得了。”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那妇人微怔,不明白他此言何意。
待阿九看过剩余的房间后,发现郗遐已然不在西厢房了,便很快跑到门口,来到牛车旁,掀帘朝里面望去,笑问:“季钰小郎君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盘问那妇人呢?”
郗遐此刻阖着双目,并不想说话。阿九识趣的坐在车夫旁边,安静的等着桓协从隔壁出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桓协才从那家走出来,坐上郗遐的牛车,直接赶往钟家的别院。
钟家在泰山郡建有一处别院,陆云也是暂住于此,他们已经从灾区视察回来,正在花厅商议着粮价之事。
“既然这些城中大户如此重利,不妨继续抬高粮价。”陆云面色微冷,说道。
钟宁诧然,问道:“陆大人莫不是在开玩笑,这里的粮价已经高过附近郡县好几倍,山洪突发,泰山百姓也是生活艰难,面对日益增长的粮食价格已经叫苦不迭,若再涨价,只怕到时灾区会生乱啊。”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众多屯粮的精明商贾看到泰山郡的粮食价格上涨,认为有利可图,定然会不顾路途遥远,将粮食运送过来。随着泰山灾区的粮食源源不断地增加,供需关系也将会发生极大地扭转.........”
“到时候商人们都将粮食运来了此处,大量的粮食囤积导致虽然价格昂贵,但是难以售卖。他们为了能够更好地将手中的粮食卖出去,自然会稍微降低价格。一旦出现有商贾降价,势必会引发一场价格战,其他商家只能被迫跟着降价,到时候粮食的价格自然会一落千丈。”
钟宁又问:“难道这些商贾不会把粮食重新运回去,或者拿到别处去贩卖?”
陆云摇头笑道:“运输不需要成本吗?山高路远的,与其将粮食再运往别处还不如就地解决,圈回一些本钱。”
“陆大人此举真是高明,”钟宁捋须笑道:“已然看透了这些商贾的本性,老夫不如也。”
“钟别驾,您已经达到抱朴守拙的境界,我怎么能比得了您呢?”陆云微笑看着他,指了指那盘棋,问道:“这盘棋还要继续吗?”
钟宁沉吟道:“季钰快要回来了,不知他今日可有收获。”
没过多久,郗遐和桓协果然匆匆走进厅内,郗遐对他们施礼后,跪坐一旁,看样子有些口渴,直接端起茶杯喝了好几口。
“季钰,你方才带着李从事去了哪里?”钟宁伏案问道。
郗遐含笑不答,只是偏头示意桓协上前回禀,桓协走过去,躬身施礼道:“回禀钟别驾,我们方才去了狱吏金南望的家中,发现他已经死了。”
“死了?他是因何而死?”陆云疑道。
桓协继续禀道:“从案发现场看来,应该是有贼人入室盗窃,金南望是被人刺中心脏而亡,不过那妇人身上疑点重重。”
“有何疑点?”钟宁好奇的问道。
桓协淡淡笑道:“既然盗贼潜入他家偷取贵重财物,还出手打晕了那妇人,岂会看不到那妇人手腕上明晃晃的金镯子,还有金钗戒指等首饰,除非他与妇人根本就是串通好的。”
“你是说他与这个女人私通,共同谋杀了她的丈夫。”钟宁皱眉问道。
桓协点头,说道:“我已经问过住在隔壁的人,他们昨晚并未听到任何动静,不过就在前几日金南望夫妇俩倒是争吵过一次,金南望口里还大骂她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甚至说要休了她。”
“我已经命小厮盯视着那妇人,估计不出两日,凶手自然就会现身。”郗遐淡然说道。
陆云注视着他,慢慢说道:“季钰,李从事应该知晓的不多,倒是那个苏狱曹狡猾的很。”
“苏狱曹口才不错,”郗遐笑道:“不过也不是全无破绽,听说他养着一个外室,不妨从她身上入手。”说着看向桓协。
第一百六十九节 梓泽密会 桃林说案(上)
桓协连忙摇头,苦笑道:“郗兄,这差使我恐怕做不了。”
“桓兄何必自谦,你不是还与济南的花魁姑娘打过交道,在风月场上你可是老手了。”郗遐起身,戏谑笑道:“此事就有劳桓兄了。”
陆云摇了摇头,对郗遐这样的玩世不恭,他早已熟知,也不多言,钟宁倒是哈哈笑起来,郗遐没等他开口说下棋,就说自己身子乏了,赶忙施礼告退。
待他回到厢房内,阿九就端来一杯茶,放置桌上,笑道:“季钰小郎君,刚才有人送来一封信。”
郗遐只是脱下外袍,丢给他,不屑的说道:“今日见了一些污秽的脏东西,看来要好好洗洗眼睛了。”
阿九从袖中掏出那封信,双手递给他,说道:“等季钰小郎君看过这封信,估计眼睛也会好起来的。”
郗遐以为又是叔父派人寄来的书信,连看都没看,摆手示意他放在一边,端起茶杯慢慢饮茶。
“季钰小郎君,当真不想看吗?”阿九把书信移至他眼前,一脸坏笑道。
郗遐微怔,马上夺过来,竟是雨轻写给他的,他拆开信封,细细一看,信上的内容是有关楚颂之的,并且告诉他府库有问题,应该从府库调查之类的,还有几页是讲小飞侠彼得潘的故事,最后还调侃了一句,“不知道你有没有名侦探柯南那么厉害,我很期待哦。”
“柯南又是哪一位?”郗遐笑了笑,“总是说些稀奇古怪的话,等我回去后再问她好了。”
窗前的少年明眸闪亮,细读着彼得潘在梦幻岛的冒险故事,思绪却飘回了洛阳。
洛阳的梓泽今日甚是热闹,因为到了贾谧的生辰,金谷友人尽数到场,牛车一辆接着一辆徐徐朝这里驶来。
其中有一辆驾八牛的云母车甚为夺目,随从多达百人,驶到园门口,一名内侍掀帘,里面的锦袍青年下了车,只见他头戴玉冠,腰戴装饰着宝石的佩剑,风度翩翩,幽深的黑眸里闪过一丝凌厉,又转瞬消失。
“殿下,今日来的人可真不少。”内侍陌文颔首道。
这位才至弱冠的青年正是太子司马遹,听闻近日贾谧在梓泽大摆宴席,他也来凑个热闹。
在他环顾四周时,就望见裴家的牛车已然停下,裴宪下了牛车疾步走过来,施了一礼,问道:“太子殿下近来安好?”
“景思先生最近在忙些什么,宫宴上也不见你的身影。”司马遹含笑道。
“府内事务繁多,需要花时间料理,便推了一些应酬。”裴宪微笑道:“今日六兄不得空,我只好替他来了。”
司马遹点头,说道:“逸民(裴頠字)先生总是很忙,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来本宫这里了。”说着与裴宪并肩迈步走进园内。
裴宪身后站着一名小婢,却是顺风,她此番是代替雨轻来金谷园见笔友的,这位太子殿下给她的感觉就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完全没有崔意和陆玩的盛气凌人,反而多了些亲和力。
园内宾客如云,众多仆婢穿梭其间,贵客大都聚在见山楼那边,陆机和左思也在其中作陪,潘岳酒后挥洒泼墨,才情四溢,在场的人无不称赞。
“我近日得了一件奇珍异宝,特意献给侍中大人做生辰礼。”欧阳建堆笑道,双手奉上一个锦盒。
贾谧接过来,浅浅笑道:“不如把翾风叫来,让她闻声辨别一下。”
他口中所说的叫翾风的女子正是石崇的宠妾,她本是石崇从胡人手中买来的一个婢女,长大后不仅出落得美艳绝伦,还有一项特殊的本领——能分辨出各类珍宝的产地和成色。
早些年石崇靠着打劫行商获得了大量的珍宝,这些珍宝来自四处各地,其中就包括西域诸国和天竺等外邦所产的特色宝物,石崇也分辨不清楚它们究竟是哪个地方的特产,只好一股脑地全都扔进仓库里,不过翾风却能挨个辨别珍宝的产地和估算价值的高低,很是精准。
除了绿珠之外,翾风就是金谷园中最特别的宠妾。
过了一会,一名盛妆艳服的女子缓步走来,光彩动人,一颦一笑间尽显妩媚。
“翾风,你来。”石崇招手唤道。
贾谧已经打开了锦盒,里面像是一块梨形的透明琉璃,不过颜色太过纯净,又或许是水玉。
这时翾风走上前来,垂眸细看,笑道:“这也许就是钻石,也称为金刚石,坚硬非常。”
“原来如此,”贾谧微笑点头,拿起那块梨形水碧,赏玩一番,甚是欣喜。
潘岳他们也纷纷围上来观赏,确是世间罕见,不停赞叹,却不曾发觉司马遹已缓步走上楼来。
“下官拜见太子殿下。”左思抢步迎上前去,躬身施礼道。
陆机等人也都施了一礼,楼内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没想到太子殿下会亲自前来,我真是受宠若惊。”贾谧起身,也不施礼,直接走到司马遹身前,哂笑道:“我听说你又预支了三个月的银钱,可是供给哪位——”
“贾谧,这是我与张司空商议后决定的,预支的这笔钱是用来购买药材,送往泰山灾区的,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司马遹冷笑道:“我可不像你,在此园中大办生辰宴,还是如此奢侈,不知欧阳建为了讨好你,又是从哪里寻来的稀罕宝贝?”
贾谧面色略沉,薄嗔道:“你根本不是来参加我的生辰宴,而是来打趣我的,难道我们贾氏一族没有拿出粮食来赈灾吗?”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事,你的弟弟韩慰祖好像没来,真是的,上回我见他又清瘦许多,他身子孱弱,你这个当哥哥的也该多关心他才是。”司马遹淡淡说道。
“你担忧过度了,”贾谧沉声道:“你出宫来可有提前告知姑母,她最是在意你的安危了。”
司马遹哈哈一笑,“贾谧,看来你不是很欢迎我。”说完转身走下楼去。
而在溪涧水边,顺风正和青珠交谈着,小瑑就站在不远处,因雨轻暂时出不得裴府,只得让顺风帮她带话,嘱咐青珠一些事情。
“密码信?”青珠惊讶道。
顺风把一本书册交给她,然后含笑解释道:“这指的不是写信,而是一种常用的暗号,比如我写十八、二十一,二十九、三十,四十九、六,它们的意思就是三个字,这三个字分别是一本书的第十八页的第二十一个字,第二十九页的第三十个字和第四十九页的第六个字.......”
第一百七十节 梓泽密会 桃林说案(中)
“这本书是给你的,雨轻小娘子那里也有一本相同的书,以后通信都用这种密码,这样别人即使看到了信也不会明白写的是什么,只有你和雨轻小娘子能看懂。”
青珠点头,把那本书藏入袖中,又轻声问道:“你刚才说我见过少主人,这是何意?”
“上回有个青衣书童把香囊交给你,你倒是忘记了。”顺风歪头一笑。
青珠这才想起来,愕然道:“原来竟是她。”
“这金谷园中只怕暗藏不少的细作,梓泽七珠如今只剩五个人,除了你之外,剩下的四人或许也有问题,你可以多多留意她们及其身边的婢女,说不定她们背后还是来自不同的势力。”
顺风说着又从腰包里取出一个望远镜,递给她,笑道:“这是望远镜,能够看得更远更清楚,雨轻小娘子觉得你应该需要它。”
青珠伸手接过来,从刚才开始就听着各种新奇的话语,此刻又出现这样奇怪的物件,她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位少主人的所思所想实在是太让她震惊了。
“你不用想太多,暂且安静的待在金谷园,不要太过冒头,保重自己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以后雨轻小娘子自有打算。”
顺风拍了拍她的肩头,淡笑说道:“等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自然会帮你脱去贱籍,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开心的嫁人过安稳日子。”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青珠眼眶湿润,喃喃问道。
“只要你相信她,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顺风目光坚定的看着她,说道:“也许这条路并不好走,但我们相互扶持,砥砺前行,一定能看到曙光。”
“嗯,我相信。”青珠点头,抬首望向天空,脸上重展笑颜。
顺风又嘱咐了她一些注意事项,便让她先行离开,毕竟这里宾客众多,她们二人交谈太久恐被人怀疑,青珠自然明白这一点,转身匆匆走远。
在香洲一带,司马遹正悠然的踱着步子,像是在等人。他唇角泛着一丝微笑,完全没有因为贾谧的冷言冷语而坏了兴致,也许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关系一向如此。
顺风的身影渐渐显现,她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即将面对雨轻多年的笔友,还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她不免紧张,虽然雨轻交代过她如何应答,但真到了太子面前,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结巴。
与此同时,雨轻却带着崔意走进自己的书房,给他展示这些新家具。
崔意走至紫檀书桌前,微笑道:“很是典雅平正。”然后他又伸手指向那沉穆华贵的椅子,点头说道:“这个造型很别致。”
“这叫雕花靠背玫瑰椅,”雨轻直接坐上去,含笑道:“很舒服的,以后不用跪坐了。”
崔意摇了摇头,说道:“礼不可废,这些看着新鲜,总是不合规矩。”
雨轻起身,嫣然一笑,“悦哥哥,我特意命人赶制了一张琴桌,还有配套的椅子,刚才已经叫人一并送到崔府去了。”
“雨轻,你又在自作主张了。”
崔意唇角仍挂着浅浅的笑意,环视一周,这些新家具皆是用紫檀所制,不事雕琢,分外质朴,给人清淡雅致之感,他竟不自觉的有些喜欢了。
“悦哥哥,你回去后看看那张琴桌,若是喜欢的话,我就送你全套家具,从书房到卧室,全都焕然一新,好不好?”雨轻抬眸笑问。
崔意笑而不答,只是缓步走出去,雨轻跟在他身后,口中仍在讲解着各式各样的家具,就像书架和书桌一体样式的,还有圈椅和太师椅等等,搜罗各种美妙的词汇来推荐这些家具,就是要得到崔意的认可。
“雨轻,你说这么多话,不觉得口渴吗?”
崔意突然停步,转过身,却见她一时收不住步子,差点就要撞到他的身上。
“不必再说了,等你着人做好那些家具,直接让小厮搬过来就是了。”崔意低首瞧着她,伸手拈起她肩头的那片花瓣,淡笑道:“我看池边种了一片桃花,我们去那里走走吧。”
“嗯。”
雨轻微微点头,春风柔和,闲适怡人,去赏桃花也不错。
池畔的桃花一簇一簇的开满枝头,散发着淡淡清香,他们二人漫步在桃花林间。
少女提着裙裾,明眸微动,闪过一丝喜悦,不时伸出手接住飘落而下的花瓣,口中喃喃道:“不如改日自酿一些桃花酒,最好再放一些树莓,色泽会更好。”
“上回我去城郊的庄子上,看到楚颂之身边那个叫阿福的小厮干活很麻利,还去菜地里割了韭菜,他们主仆俩倒是挺会过日子的。”
雨轻抬眸笑道:“他们可是大老远赶来这里的,在洛阳人生地不熟,不像悦哥哥去哪里都能借住到好宅子,想必对日常花销也不会过多留意,更没有节俭的概念吧?”
“雨轻,你说赈灾粮食怎会不翼而飞呢?”
崔意似乎不太介意她方才的嘲讽,反而是谈及到泰山赈灾的事情上,或者说他也想听一下她对此事的看法,毕竟在临淄时他已经发现她有着超乎常人的思维逻辑。
“赈灾粮消失,原因不过两点,一是官员贪腐,二是失窃。”
雨轻继续朝前走,缓缓说道:“若是贪腐,必是府衙中人所为,上至太守,下至小吏,都逃脱不了干系;但要是失窃,调查范围可就要扩大了,那批赈灾粮数量庞大,想要迅速搬移出去,也绝非易事,说不定就是江湖能人异士盗走的。”
崔意摇了摇头,皱眉说道:“盗贼向来贪心,他为何只偷取朝廷的赈灾粮,却对府库的储备粮视而不见,这未免有些说不通了。”
“也许在有限的时间里只能搬运那么多粮食,再或者他最先找到的就是朝廷的赈灾粮。”
雨轻笑道:“悦哥哥,不管对什么事情都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任何一处疑点都不应该被忽视。”
“泰山那边已经将初步调查的结果奏报给皇上,府丞孟广义是畏罪自杀,还有马主簿的证词,只是尚未找回那批赈灾粮。”
崔意抚了抚额头,似有疑虑。
“既然没有找到赈灾粮,那就说明此案仍旧存在诸多疑点,也就不必太早下结论了。”
第一百七十一节 梓泽密会 桃林说案(下)
轻拍了拍衣袖上的花瓣,想到前世看过一个有趣的案件,便说道:“有个县里发生了一起重大盗窃案,而且有数个嫌疑人,一下子无法确定真犯。该县县令就对这些嫌疑人说,县庙里有一口古钟,能辨别是否有罪,只要把手触及到此钟上,即刻可灵验,悦哥哥可有猜出这其中的玄妙?”
崔意思考片刻,开口道:“他定是提前派人在古钟上涂抹了什么东西,犯人做贼心虚,自然不敢摸钟,手上就是干净的。”
“悦哥哥总是那么聪明,这正是利用了罪犯的心理。”雨轻靠近他,浅浅笑道:“想要侦破泰山的案子,和罪犯打心理战也是很有必要的。”
崔意微微点头,唇角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你刚才说要做桃花酒,还需要树莓,树莓是什么?”
“就是覆盆子,加到里面,可以让颜色更鲜亮,味道也会更好些。”
“我可以派人去找找看,不过做好了桃花酒,我要第一个品尝的。”崔意说着负手走到她的前头。
雨轻提着裙裾追上他的脚步,扬起笑脸,闪着亮晶晶的眸子,又加快了步子超过他,可惜他轻而易举的再次走到前面。
“悦哥哥,”雨轻直接跑了过去,噘嘴说道:“你会轻功,我才不要跟你比。”
不过在平日里,她已经很努力的加快步速了,可还是赶不上陆玩的脚步,陆玩可是没有武功傍身的,难道真的是自己腿短跑不快?
“雨轻,过几日子扬(崔临字)兄就要来洛阳了,他比较喜欢皮影戏。”崔意淡笑说道。
“到时候我把新做好的皮影带过去,我已经准备了一些小剧目,保证是他没有看过的。”
雨轻停下步子,笑道:“我可以把知世和荀姐姐她们都请来,人多也热闹些。”
“好吧,你的那些朋友可要由你自己来招待,我是无暇顾及到她们的,想来道玄兄他们也应该会到场。”
崔意在桃林间走走停停,只为了等着她,不过他很愿意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近,他真希望这一刻慢下来,可以与她尽情欣赏这片桃花美景。
不过雨轻此时的心里却是在想着顺风那边的情况,昨晚她同顺风讲了许多,这些话都只是她的个人浅见。
后世对晋惠帝司马衷的评价,只因为司马衷说过一句千古名句:“何不食肉糜?”就断定他是白痴,实在是有失偏颇。
有些比较中肯的评价则是说他“淳朴”、“不学”和“不能亲政事”,但在嵇绍被杀后,司马衷却能说出“嵇侍中血,勿浣也!”他能有这样出乎意料的表现,不免又让人感到震惊。
司马衷能够顺利成为西晋的继承人,不论他才能如何,朝廷内部支持司马衷当太子的力量,却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也为日后的纷乱埋下了隐患。
从各朝各代来看,围绕太子而产生的权力争斗,从来都是非常激烈的。太子的废立也不是皇上一人能够决定的,这可能是多方妥协的结果。
西晋很快灭亡,恐怕不能仅由司马氏族来背锅,在背后支持司马衷以及搅动朝局的豪门士族,谁也脱不了干系。
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自古以来,开国皇帝对于开国功臣经常会做兔死狗烹的事情,手段温和或残酷,就因人而异了。
西汉建立后,汉高祖刘邦就和吕后紧密配合,除掉了很多开国功臣,例如韩信之死。很显然真正要杀韩信的并不是吕后,而是刘邦本人,吕后不过就是被刘邦拿来当枪使了。
再到唐朝李治和武则天联合共同摧毁了关陇贵族,扳倒了长孙无忌,就此终结了五百年的门阀势力。
而如今的贾南风或许就是在做当年吕后做过的事,先是诛杀了杨骏,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北方豪族的势力,紧接着便是对付各地的王爷,总之都是为了巩固皇权,也许其中也包含着贾南风的个人私欲,不过最终却遭到王爷和士族的反噬。
对于司马遹而言,他身为太子,眼下不作为就是最大的作为,晋惠帝和他既是父子,又是君臣,他们之间如何相处无疑又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就像昔日的汉武帝刘彻与废太子刘据,就是很好的前车之鉴,当然这也是顺风此番要说的重中之重。
立于桃花树下的少女沉思良久,直到惜书朝这里匆匆跑来,她才回过神来。
惜书施礼道:“雨轻小娘子,二奶奶派人来说让你和道儒小郎君过去一块用午饭。”
“二奶奶?”雨轻不由得望了望崔意,歪头一笑。
崔意轻咳一声,说道:“我忘了告诉你,她是我的四姑奶奶。”
“哦,原来是这样。”
雨轻含笑点头,与他并肩走出这片桃花林。在用过饭后,这位二奶奶又单独留下崔意叙话,看来他们感情很好。
到了傍晚时分,裴宪他们才回府,顺风很快转入后院,径自朝雨轻的书房走去。
“怜画,把它们分开装起来,”雨轻吩咐道:“每个木箱上面都有贴着标签,不要放错了。”
香草指着放在左边的一些皮影,笑道:“我想看这出《哪吒闹海》。”
“我觉得还是《孙悟空三借芭蕉扇》有趣一些。”怜画一边整理着皮影,一边偏头笑道。
而梧桐正在帮甜甜研磨,甜甜伏案认真的临摹字帖,雨轻仍是靠在椅子上读着雷岩写给她的书信。
这时,顺风疾步走进来,看到桌上放着一杯茶水,直接端起来想要一口灌下去。
“小心烫口!”香草提醒她道。
顺风赶忙放下,怜画从旁边端来一碗蜂蜜水,笑道:“雨轻小娘子说你回来肯定口干舌燥的,这碗水是特意留给你的。”
顺风笑嘻嘻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就走到雨轻身边,坐在月牙凳上,说道:“我把你的话都转告给青珠了,她很聪明,一点就通。”
“那么太子殿下呢?”雨轻把手上的信搁在一边,淡淡问道。
顺风想了一会,开口道:“太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临走的时候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掌心大的锦盒,递给她。
雨轻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颗猫眼石,她不由得笑了笑,“今日可是贾谧的生辰,这礼物不是应该送给他吗?”
第一百七十二节 伯乐相马 崔府奇遇(一)
“已经有人送他钻石了。”顺风笑道:“而且比你这个大多了。”
雨轻摇头苦笑,示意惜书把这猫眼石收起来,心道:希望太子殿下可以做到真正的无为而治,懂得保全自己,毕竟有不少人都觊觎着他这个太子之位。
她站起身,走到甜甜那边,看了看她写的字,点点头夸赞几句,就转身走出房门,径自往裴绰的书房走去。
每天到这个时候,各房的人大都回去歇息了,院里很是静谧,雨轻总是会选在这样闲适的时间里陪着她的爷爷闲聊,只是此刻她的心里还装着一件事,脚下的步子走的快了些。
书房内散发着幽幽的檀木香气,裴绰坐在椅子上,正悠闲的翻看着竹简,旁边桌上还摆着一盘残局,原来在他与裴宪对弈之时,阿飞蹦蹦跳跳的跑了来玩闹一阵,裴宪就先带着他回屋休息了。
“爷爷。”雨轻缓步走进来,环视四周,含笑问道:“爷爷可喜欢我设计的家具?”
裴绰捋须呵呵一笑,唤她近前,问道:“我听说你还往崔家送去了家具,可有此事?”
“嗯,我们和他家也算近邻,送些东西过去很正常。”雨轻不以为然的说道,又低首瞧了瞧那圆形瓷砚,上面的纹饰很精致,多半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裴绰微笑摇头,慈爱的看着她,又问道:“雨轻,《列女传》可都通读过了?”
雨轻点头,故作委屈道:“爷爷,我不仅通读,而且已经背熟了,自从上次罚跪祠堂,我已经深深反省过自己了。”
裴绰伸手抚摸着她的前额,温和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一点你需谨记。”
战国孟轲《孟子·离娄上》:“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听爷爷讲到了孟子,我就想到了‘孟母三迁’、‘断机教子’这样的典故,孟母施教有方,孟子才能学有所成。”
雨轻淡淡笑道:“不过我最近还听过一位陶母的故事,叫做截发筵宾,陶母也是早年丧夫,她含辛茹苦,靠纺纱织麻维持生计,供养儿子读书......”
“有一日,鄱阳郡孝廉范逵访贤偶遇大雪,便在陶家借宿,当时天寒地冻,根本没有饲料喂马,陶母就揭去自己床铺上的稻草席,剁碎喂马;由于家里一贫如洗,无法款待客人,陶母又偷偷剪下自己的长发,卖给邻人,换取钱财用以购买酒菜。”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陶母如此举动,足见她待客之诚心。所以范逵大为感动,遂向郡里举荐了她的儿子。”
雨轻说到此处,便抱住裴绰的手臂,抬眸笑道:“陶母至贤,其子陶侃自然不凡,不知爷爷对此人可有耳闻?”
“原来你说的是那个寒门陶士行(陶侃字),他如今不是在伏波将军府做舍人,听人说他好像是有些才华,不过——”
“就是因为他来自偏远之地,出身寒族,所以在洛阳处处碰壁,才华就此被淹没,岂不可惜?”
雨轻扬起小脸,央求道:“爷爷,不妨改日你见他一面,若他无甚才学,直接撵他出去就是,如果他真的才华横溢,能力出众,爷爷可否帮他一二?”
“雨轻,你这般为他说好话,难道认识他吗?”裴绰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雨轻便讲起去年在街上偶遇到陶侃,以及后来从邻居陈大娘那里听到有关陶母患病的事情,不免心生同情。
裴绰捋须点头,说道:“好吧,就依你,难为你能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雨轻笑道:“我相信爷爷就是他的伯乐。”
裴绰微笑摇头,雨轻却撒娇似的投入爷爷的怀抱,喃喃道:“爷爷,一定要永远的陪在雨轻身边。”
“我已经老了,哪里能一直陪伴着你,况且再过两年你也大了,到时候我会物色——”
“我哪儿也不会去,更不会离开爷爷。”雨轻在他怀里使劲摇着头,就像个三岁孩童一般。
裴绰轻抚着她的秀发,笑道:“你已经十四岁了,还这么孩子气,也罢,就多陪我几年好了,只是爷爷喜欢唠叨,你不许嫌烦,还有你的大爷爷,也是疼你的,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裴绰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原本就不打算这么早给雨轻议亲,因为雨轻对外只是他认养的孙女,这样的身份确实不高,在议亲方面也是处于劣势,自然不会在顶级高门大族的考虑范围内。
但是河东裴氏的家族势力庞大,愿意同裴家联姻的中等士族还是有很多,只要从中费心周旋,还是有机会帮雨轻找到世家才俊的,哪怕是那些地方豪族,只要给予他们相应的扶持力量或者利益,也是可以尝试攀上一攀的。
裴宪也是认同他的这个想法,裴家因杨骏之事暂时被贾后打压着,待缓和些时日后,裴宪自是要迅速复起的,到那时手上多了可以商议的筹码,为雨轻议亲也就可以多一些选择。
至于眼下这两年,裴绰只想与孙女好好相处,以弥补她多年来所缺失的父母的关爱。
爷孙俩坐在窗前,少女脸上挂着稚气的笑容,依偎在爷爷身旁,听爷爷讲故事,这感觉很舒适,能够忘却所有的烦恼。
她离开书房后,走到院中,仰头望去,夜空中的星星也很闪亮,一切都那么美好,少女伸出手,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希望明日的皮影戏可以试演成功。
次日清晨,惜书和怜画早早的就命小厮把那几箱皮影搬到崔家去,香草和梧桐则待在府门外,等候庾萱她们的到来。
没想到先赶来的却是陆家的两辆牛车,陆虎先下了车,走过来便问:“我们是不是来早了?”
顾宝儿也凑上来,抿唇一笑,原来雨轻已经提着裙裾疾步走出府门,还向她招手笑道:“宝儿,你也来看皮影戏了?”
“雨轻,我最想看得就是《三打白骨精》,今日安排这出戏了吗?”陆虎拉着她的手,笑问。
雨轻点头,“自然是有的,不过你得耐心等等,因为剧目比较多,排到第几场就不知道了。”说着又牵住宝儿的手,几个姐妹缓步朝崔府走去。
第一百七十三节 伯乐相马 崔府奇遇(二)
因崔府正门前停靠着许多辆牛车,人来人往的,雨轻她们便直接从东角门进入府内。
在一带紫竹林间,两位少年并肩而行,蓝袍少年望着四周,笑道:“道儒兄,这紫竹在去年还是纤细不堪,当时我还觉得移植过来恐怕伤及了根部,没想到今年竟长得这么好了。”
“子扬兄,只要用心栽培,长势自然见好。”崔意负手说道。
崔临话题一转,说道:“我听说郗遐从离狐县衙提走了一名嫌犯,并将那人送往了东郡,而离狐县丞则被调往巨野县,可惜人还没到任,就在途中遭遇强盗,丢了性命.......”
“之前琅琊内史李达也是死在半路上,琅琊王甚是惋惜,命人厚葬他,还亲自去吊谒。”
“谢裒是琅琊王的幕僚,他可有前往吊谒?”崔意沉声问道。
“他当时在兄长谢鲲的别院,所以没去,陆晔反倒是去了。”崔临停下步子,想了片刻,继续说道:“钟雅好像婉拒了琅琊王的征召,不日就要来洛阳了。”
“子扬兄,钟雅很聪明,东海王送给他的歌姬,他只是借用韩氏和赖氏的争执,就轻易除掉了这个眼线,琅琊王想要征辟他,谈何容易?”
崔意停下脚步,负手立于他身前,继续说道:“昔日钟会图谋据蜀自立,死于兵变之中,之后颍川钟氏渐渐远离了朝堂,到如今,钟雅可是他们家族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人,自然要担起重振家族的重任了。”
“司徒王浑之妻钟氏,为魏太傅钟繇的曾孙女,他们钟氏与太原王氏联着姻,想必钟雅来到洛阳,最先依附的或许就是太原王氏了。”崔临笑道。
“那倒未必,联姻可不能成为最大的助力。”
崔意继续朝前走,淡淡说道:“想要复起的可不止他们颍川钟氏一门,裴令公病逝,对河东裴氏的打击很大,但是他们可不会轻易退出朝廷中枢,况且侍中裴頠仍在,景思先生复起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道儒兄好像忘记了郗家,郗遐如今可是忙碌的很,不仅去了离狐县捉狐,又往泰山郡协助赈灾,真是哪里都有他的身影。”
崔意不屑的说道:“前朝郗虑任御史大夫期间招惹了不少的人,致使他死因不明,后来他的曾孙郗隆转左丞,在朝中为百官所忌惮,只能被外放担任东郡太守,郗家如今所处的尴尬境地,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了。”
崔临伸展了一下手臂,笑道:“我连日赶路,身子乏得很,若是待会的皮影戏不好看,我可就要去休息了。”
“蒸馏酒也不喝了?”崔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道。
崔临摇摇头,笑嗔道:“这酿酒的好生意可不能让清河崔氏独吞,我们博陵崔氏也是要从中分一杯羹的。”
崔意疾步走到前面,挥手道:“子扬兄,还不快些去花厅,估计皮影戏就要开始了。”
在他们走出竹林,径自来到小花厅,就见荀邃和傅畅他们正聚在一处对弈,而祖涣和卫玠在窗前不时说着什么。
“阿虎,今日你的气色不错,看来你的病已经好了。”崔意进入厅内,望着卫玠,哂笑道。
崔临含笑不语,只是撩袍坐到一边,小婢随即上前为他斟茶。
“崔意,我是来看皮影戏的。”卫玠白了他一眼,又凑到傅畅身边,悄声问:“皮影戏什么时候开始?”
“阿虎,还是不要打搅世道兄对弈了。”崔意抿了一口茶,淡笑说道:“皮影戏要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表演,我已经命小厮去北厢房准备了,再过一刻钟就可以过去看了。”
“士瑶兄,我们来的还不算太晚。”说话者正是庞敬。
只见陆玩和庞敬姗姗赶来,崔意不觉好笑,问道:“庞兄,难道蔡兄没跟着你一起来吗?”
“他是想过来看的,不过——”
话未说完,陆玩就瞪视他一眼,蔡攸哲不学无术,整日纵情声色,陆玩最是厌恶他,岂会与他同席而坐?
“陆兄也喜欢皮影戏吗?”崔临堆笑问道。
陆玩皱眉,回道:“不喜。”
他是从陆虎那里得知雨轻做了许多皮影,编了剧目,还要带去崔府表演,他心里略感不快,只能闷声跟了来。
崔意大致已经猜到陆玩前来的真实目的,只要是雨轻在的地方,总是少不了他的身影。
不过陆玩却忘记了,这里是崔府,没有人能逃离他的视线,当然今日前来的各家小郎君们也是不可能见到雨轻的,崔意绝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靠近雨轻,陆玩也不例外。
这些小郎君们是在北厢房看皮影戏,而雨轻和她的一众小姐妹则是待在西厢房观看表演,由一队仆婢立于门外,外男是不能进入的。
陆玩瞥了一眼崔意,冷声道:“虽然不喜,但看看也无妨。”
其实崔意只猜对了一半,另一半原因他是不会知道的。陆玩负手走至窗下,微风拂面,燕子却飞得有些低了。
在另一边的小姐妹们还在嬉笑打闹着,唯有庾萱无精打采的趴在雨轻肩头,唉声叹气。
“知世,你不是喜欢《孙悟空三借芭蕉扇》吗?我给你安排到第一场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雨轻握着她的手,低声问:“知世,你是不是有心事?”
“嗯。”庾萱点点头,稍显失落。
“发生什么事了吗?”雨轻诧然问道。
庾萱望向郗玥和荀宓她们,随即又低下了头,似乎不想说。
“知世,我们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好不好?”
雨轻起身,拉着她的手,又唤来惜书,告诉她把第一场戏调到后面,等她们回来再表演那一场。
然后她们二人走出房门,借着更衣的由头很快来到一间僻静的厢房,关上门窗后,雨轻说道:“知世,现在四下无人,总可以说出来了吧,心事憋在心里,会难受的。”
“雨轻........”庾萱直接趴在她的肩头,委屈道:“他的亲事要是议定了,我该怎么办?”
“他是谁?”雨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知世早就有心上人了,藏到现在才肯说,看来她已经不那么笨拙了。
庾萱低声道:“是荀哥哥。”
“哦,原来是他。”雨轻微微一笑。
第一百七十四节 伯乐相马 崔府奇遇(三)
荀邃是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公子,儒雅宽厚,知世若是能嫁与他,自是最好不过的,但颍川荀氏也不是一般的士族可以与之联姻的。
庾萱出自颍川庾氏,又和北地傅氏沾着亲,论家族出身,她也算是名门,与荀邃也是极为般配的,不过现在荀家已经开始为荀邃议亲了,因此庾萱心下变得不安起来。
“知世,他的婚事还没有议定,你先不要着急。”雨轻思忖一会,握住她的手,问道:“目前荀家比较钟意的是哪家的女郎?”
“好像是中山刘氏之女。”庾萱垂下眼睑,又叹了一口气。
雨轻点头,又看看她,不禁笑问道:“你这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雨轻,本来我不该存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上回你同我说,一辈子的时间很长很长,如果真的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那么我宁愿不嫁人。”庾萱一脸愁苦的说道。
雨轻眨着眼眸,说道:“知世,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不如画一幅他的小像,每日多看几遍,你觉得如何?”
庾萱突然推了她一下,做了个“嘘”的手势,手指向窗子那边,好像有人经过。
雨轻起身,直接打开窗子,朝外望了望,并没发现什么人,便回身笑道:“不必担心,他的婚事不会这么快就议定的,你看荀姐姐去年不就开始议亲了,到今年也没有议定,所以说要放宽心,我们还是先去看皮影戏好了。”
“好吧。”庾萱长舒一口气,和雨轻牵着手,走了出去。
一直以来,不管庾萱遇到了什么难事,雨轻总会想办法帮她解决,只要有雨轻在,她就感觉安心。
北厢房那边,祖涣挨着傅畅坐下,看到荀邃不在,便悄悄问道:“道玄兄去哪里了?”
“好像是他的贴身玉佩遗落到小花厅了,他过去找了。”傅畅偏头回道。
祖涣点头,又笑道:“这哪吒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挺身而出,悲愤自刎,小小年纪真是勇敢。”
“等哪吒还魂再世,就要找东海报仇雪恨了,不过这好像要到下一场戏了,刚才崔意他们说要休息一盏茶的时间。”傅畅扶额说道:“屋里确实有些闷了,待会去院中走走。”
祖涣贴耳低语道:“世道兄,没想到温泰真(温峤字)也来了,他还紧挨着陆玩坐,那表情真是有趣。”
“泰真的母亲就是出自清河崔氏,他可是崔意的亲表弟。”傅畅淡笑道:“不过崔意不喜欢论亲戚,早几年就与子谅兄(卢琛字)疏远了,不知为何?”
“待会出去透气时,我告诉你一件宫廷秘事。”祖涣嘴角微扬,故作神秘,不再说话,继续观看前面的皮影戏。
傅畅摇头苦笑,仍旧看台上那缤纷的皮影人物,演戏和看戏有时候真是看不清楚,难以分辨。
到了休息时,他们都陆续走出来,三三两两的结伴朝着不同方向而去,卫玠因为要去更衣,没有和祖涣他们在一起。
天边忽然飘来一片乌云,遮蔽了阳光,细柳拂动,鸟儿惊飞,卫玠更衣后匆匆往北厢房赶去,袍袖被风吹的鼓鼓作响,一时间风沙迷了他的眼睛,他走回廊上,开始揉着眼睛。
这时走来一位青裙少女,她含羞问道:“你........你在哭吗?”
“我只是迷了眼睛。”卫玠口中喃喃道,不一会便眨了几下眼睛,似乎好些了。
那少女愣愣的站在那里,心扑腾扑腾跳的极快,脸颊绯红,她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怎么了?”卫玠好奇的问道。
少女不再摇头,而是抬眸望着他,细声细语说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为何要对我吟诵《卫风·淇奥》?”卫玠对眼前少女的行为大为不解。
“因为你就是如美玉般的高雅君子,不是吗?”
少女鼓起全部的勇气,说道:“我叫宝儿,希望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说完捂着羞红的小脸,转身就逃走了。
卫玠微怔,她这是在对自己表白吗?虽然他年少时乘坐羊车到街市去,被许多人围观,但随行护卫从不曾让他们太过靠近,总是隔着几尺的距离,更不会有女郎大胆到当众表达爱慕之情。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继续往北厢房走去,偏巧这一幕被雨轻和庾萱看到眼里,她们都惊愕不已。
“那个真是宝儿?她对着陌生人竟然不口吃了,真是太奇怪了。”庾萱惊道。
雨轻摇摇头,笑道:“她刚才分明就是在给卫玠表白,没想到今日还会上演一见钟情的好戏,我编排的那些剧目瞬间就被比下去了。”
正说着滴答滴答的雨珠飘落在地,庾萱赶忙拿手帕遮挡头顶,噘嘴道:“什么好戏,马上我们俩被淋湿,就变成她们眼中的好戏了。”
雨轻咯咯笑起来,拉着她的手,二人很快跑回屋内,好在雨下的不算大,她们也没淋湿多少,不过架不住几名小婢不停劝说,她们只好赶快去换衣裳。
雨雾弥漫,春雨如花针一般飘落在屋檐上,又顺着屋檐落下一排排水滴,像美丽的珠帘,祖涣倚着栏杆,笑道:“现在你该明白为何道儒兄和子谅兄关系越来越疏远了吧。”
傅畅淡淡一笑,伸手接住几点雨滴,心道:原来昔日武帝最先选中的是崔意,可惜崔意的父亲当场婉拒,说一名相士曾言此子命里不该早娶,武帝无奈,才又挑中卢琛,后来荥阳公主薨了,卢琛也回了范阳祖宅。
而崔意的父亲又因杨骏之事获罪入狱,这其中曲折,旁人怕是难以知晓的,不过崔卢两家同气连枝,世代交好,绝不会因为一些无谓的旧事而互生敌意。
至于崔意和卢琛,他们二人都是深藏不露之人,静水深流,闻喧享静,郗遐亦是如此。
“世道兄,这些新颖的剧目肯定又是雨轻编写的。”祖涣望着这濛濛细雨,说道:“她的人缘真是好,竟还结交了道儒兄。”
这话里带着几分嫉妒,又有多少懊恼。
第一百七十五节 伯乐相马 崔府奇遇(四)
伴着淅沥淅沥的春雨,最后一场皮影戏也渐渐落幕,雨轻她们玩笑着走出崔府,几个好姐妹挥手告别,雨轻撑着油纸伞,目送她们远去。
当她转过身来,却看到陆玩已缓步走到她身前,淡淡说道:“我今日没带伞来,可这春雨难得,不欣赏一番倒是可惜了。”
雨轻嫣然一笑,靠近他,手中伞慢慢移向他,抬眸说道:“士瑶哥哥,路很近我也不需要坐牛车,不如就陪着你一起在雨中漫步好了。”
陆玩微微点头,就这样他们两人并肩走在雨中,雨轻偏头笑问:“士龙先生在泰山赈灾进行的可还顺利?”
“案情有些复杂,孟府丞和马主簿相继都死了,二堂兄还在设法抑制当地的粮价,你的那本册子连带着一些帐篷和所需物资我已派人送往泰山了。”
雨轻叹息一声,略停下步子,注视着他,说道:“士瑶哥哥,你看现在洛阳城街大都是石板路,所以还算平坦,可是官道上的路却是用土砸实的夯土,这样的土路根本不好走,遇上阴天下雨,更是泥泞不堪,严重影响车马行驶.......”
“如果能够重修道路,那么从洛阳到泰山的行程可以缩短不少时日,办事效率自然就提高了,就是某些官员想要耽误时间都是找不到理由的。”
“官道已然比那些小路好走多了,你还指望全都用青石板铺路吗?”陆玩摇了摇头说道。
“自然有更好的,就比如水泥路、沥青路,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发明而已。”
雨轻眸子清澈,笑道:“以现在的技术来说,还是可以造出像‘三合土’那样的建筑材料的,没有水泥那种粘合剂性能好,不过简易水泥也是可以尝试制造的。”
“怎么你现在又对修路感兴趣了?”陆玩哂笑道:“你最近不是在到处推广你设计的家具吗?”
“嗯,除去裴家,还有张司空府和崔府,给他们各送两套家具,当然也会送陆府全套家具。”
雨轻笑容灿烂,晃动着伞柄,雨花溅落,她小心的提起裙裾,挨近他,问道:“士瑶哥哥,我前几日送给你的三款风格的家具图,你喜欢哪一种?”
陆玩笑而不答,只是抢过她手中的伞,将伞慢慢倾向她,继续朝前面走着。
“黄花梨木家具是清新田园风,简约风可以用紫檀,优雅风则可以选金丝楠木,各有特色,难道士瑶哥哥都不喜欢?”雨轻扬起小脸,继续问道。
“雨轻,你用的是什么?”陆玩偏头问道。
雨轻柔声说道:“我的书房和卧室全都是经典简约风,永不过时,简单却不平凡。”
“那我也选经典简约风。”陆玩凝视着她,心道:我只想和你一样,不管是家具,还是其他。
“嗯,还是士瑶哥哥有眼光。”
雨轻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又歪头一笑:“干贝粉已经做好了,明日我去陆府学书法的时候带过去,给你尝尝鲜,顺便把彦哲(周彝字)哥哥他们也一起叫来,我当初可是答应过他们的。”
“知道了。”陆玩点点头,又把伞还给她。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裴府门口了,陆家的牛车也跟了过来,只见南絮撑着油纸伞,缓步走上前。
“雨轻,过些日子你陪我去城郊洛水边作画吧。”陆玩说话的声音变得柔和。
“好,到时候我们把小白和黄耳一起带出城去散步。”雨轻脸上笑意浓浓,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入府门。
陆玩望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目光深情,唇角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意,南絮给他撑着伞,问道:“士瑶小郎君一早就知道今日会下雨吗?”
“不管是否会下雨,我都要来的,庞兄刚来洛阳,认识道玄兄对他以后有好处,虽然他与陈家联了姻,但想要挤入洛阳谋取到好官职,还是有些难度的,我自然要帮他一下。”
南絮笑道:“我看庞家郎君不喜提及陈家女郎,听人说陈家女郎貌陋,性格——”
陆玩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莫要多嘴,然后便坐回了牛车。
南絮随之跟了过去,心下暗暗发笑,娶个丑妻,赢得前程,这买卖也不算亏本,只是没赚到多少。
待牛车驶至偏僻的街角,南云颔首回禀道:“吴郡那边来消息了。”
“情况如何?”陆玩拿着帕子擦拭衣袖上的小雨珠,神色淡然,似乎已经预料到某些事情。
“原来吴王早有防备,我们的人乔装成流民,围攻吴王府后,才发现吴王已经逃窜,现在南阡正派人四处搜寻。”
陆玩脸色微冷,说道:“吴王多半是想要渡江北上寻求淮南王的援助,你让南阡守住各处关隘渡口,绝不能让他过江,他现今能够躲藏的地方无外乎是邻近江边的一带郡县,既然吴王府兵已尽数歼灭,他的随行护卫也所剩不多,谅他也撑不了多少时日。”
“请小郎君明示。”南云颔首道。
陆玩示意他近前,附耳低语几句,最后叮嘱道:“告诉吴郡太守,等泰山赈灾之事了结后,他才能奏报此事。”
“属下明白。”南云点头。
这时南絮掀帘笑问:“士瑶小郎君,还去赵王府上吗?”
“当然要去,赵王可是甚为关心遗诏之事,看看孙秀和郗鉴他们二人打擂台,也是很有趣的。”
陆玩笑了笑,将帕子丢到一边,朝窗外望去,雨似乎停了。也不知道泰山那边是否晴朗,案件可有查到什么头绪......
他们在这里观看皮影戏,而泰山那边也正上演着好戏,原来桓协已经从西街的邹小娘子口中得知,苏文风经常和金南望去燕春楼,那里的花魁叫清玉,府衙里许多官员都是她的熟客。
东街是这里最繁华的地段,酒楼林立,当然也少不了走马章台、眠花宿柳之所,燕春楼就是最顶尖的一家。
因为泰山灾情严重,这燕春楼的老板还慷慨解囊,送给灾区五百石粮食,今晚清玉姑娘当众抚奏一曲,客人的赏钱尽数用于购买粮食,救济灾民。此言一出,商贾学子无不纷纷赶往去一睹芳颜。
“我打听过了,燕春楼的花魁极少抛头露面当众抚琴,今晚算是破例了,想必现在里面已经坐满了客人。”桓协一边把玩着白玉柄麈尾,一边说道。
“那你就进去看看好了。”郗遐冷声说道。
第一百七十六节 清音妙曲 苏宅惊夜(一)
桓协摇了摇头,抓住他的手,笑道:“昨日就是我独自去见的苏文风的外室,今晚还让我一个人去,你也太不仗义了?”
“桓兄,这又不是什么苦差事,给你便宜你还不占?”郗遐嗤笑道:“难道说这里的花魁比不上济南的范姑娘?”
“这倒不是,只是祖延兄(羊曼字)和汪长史也来了,郗兄就不好奇吗?”桓协含笑问道。
郗遐淡淡一笑,拿起那白玉柄麈尾,说道:“好吧,为了让桓兄抱得美人归,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桓协哭笑不得,与他掀帘下了牛车,戏谑几句,他们二人便走进燕春楼。
二楼的一间雅室内,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正对着铜镜梳妆打扮。
这时身旁的小婢拿起一件新罗裙,在她眼前晃动着,堆笑道:“羊家大郎已经来了,姑娘还不快些换上,万一他再像上回那样提早走了可怎么办?”
“今日他不会走的。”
那女子目光笃定的伸手取下右耳上的耳坠,指尖沾了沾香粉,擦在脖颈处和耳后,娇艳的红唇微微抿起,嘴角却弥散着悲伤的弧度,“主人派给我的任务,我若是完成不了,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姑娘,为何不告知羊家大郎,他肯定会帮——”
“他什么也不知晓,而且他也不能趟这浑水。”女子眼角含泪,镜中的她妩媚动人,可惜心下却满是哀愁。
她便是闻名泰山的花魁清玉,卖艺不卖身,虽为贱籍,但从不自轻自贱,甚至有些清傲,风姿更不逊于当地的那些世家女郎,曾有人言,她可与洛阳金谷的绿珠媲美,她也是一笑置之。
自发生灾情以来,她已经捐出许多钱财用以买粮,送给灾民,这一番义举却遭来同行的讥讽,尤其是屈居第二的素琴。
每次清玉都是艳压群芳,连续好几年都稳坐头牌的位置,素琴心生嫉妒,有她在一日,自己就苦无出头的机会。
“素琴,还不斟酒?”一男子甚是得意的抚摸着她的纤纤细手。
女子含羞点头,刚要起身却又被男子一把搂在怀中,她娇嗔道:“苏爷,你这样我可怎么为你斟酒呢?要不你还是回家去,找你的邹小娘子好了,反正我这里冷清惯了。”
“邹樱不过是我买来骗那个黄脸婆的,过几日我就给你赎身,小金屋都给你准备好了。”
苏文风勾起她的下巴,呵呵笑道:“你也不用嫉妒清玉了,什么冰清玉洁,过了今晚,还不和这楼里的姑娘一样?”
“今晚她可是要接客了?”素琴挣开他的双手,诧然问道。
苏文风眯起眼睛,笑道:“她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今夜就该派上用场了,醉卧美人膝可也要当点心才好。”
楼内果然热闹非凡,城中的大户和来自外地的商贾均有到场,羊曼和汪京则坐在特意准备的贵宾席上,他们二人并无交谈。
若不是汪京盛情相邀,再加上燕春楼今晚也算是为了赈灾而举办的慈善演出,羊曼自然也不会来。
世家郎君即便纵情声色,也很少亲自来这种烟花之地,多是把头牌姑娘请到自家宴席上弹奏歌舞,或者携妓游玩,但也有那些不要体面的士族子弟,常年混迹风流场所,阮孚就是其中之一。
这时,苏文风堆笑走来,躬身施礼道:“卑职已经安排下去了,贵宾席这一带是不允许有闲杂人等擅自走动的,定然不会打搅了大人们听曲的雅兴。”
汪京满意的点点头,又对羊曼笑道:“之前你也是听过这位清玉姑娘抚琴的,听说她今晚会弹奏新曲子。”
羊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你好像还特意去请了陆大人和钟别驾,不过人家都严词拒绝了,汪长史真是白费心思了。”
“是下官愚昧,明明知道陆大人他们忙于赈灾,还去自讨没趣。”汪京讪笑道,余光却瞥向楼下靠东边那一桌。
原来郗遐和桓协就坐在那里,桓协环视四周,在座的大都是商贾,学子们则都聚在西边,口中谈及的无不是有关花魁的事情。
“你们可听说在陈家的赏梅诗会上,有一首《梅花落》将意境美化到极致,可谓如诗如画,令在场的人拍案叫绝。”
一年轻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笑道:“清玉姑娘也甚是喜爱这篇诗作,今晚的新曲就是由这诗作改编而成的。”
另一男子点头道:“我当时也去陈家了,那个披着白狐氅的少年风姿绰约,立于梅树下,还讲了个新奇的故事,钟家小郎君一直尾随他左右,不想那少年直接怒了,旁人都说钟家小郎君不近女色,原来他竟有龙阳之好,幸亏当时王——”
话语还未说完,右手臂就被什么东西击中,酒杯咣当落地,他忙扶住手臂,另一人见状嗔怒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往这里砸东西,也不看看我是谁?”
“那你又是谁呢?”桓协冷声反问道。
那人直接起身,走过来拍了一下桌面,气焰嚣张的说道:“荥阳郑氏,郑林。”
“郑林,少明兄(郑翰字)怎么没来呢?”郗遐斜睨着他,沉声问道。
那人顿时哑然,他刚才忙于笑谈,根本没注意到郗遐也坐在这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咽了一下口水,以前他在洛阳被郗遐狠狠修理过,之后每当见到郗遐,他都不敢吭声。
“我都忘了,再过几日少明兄就要迎娶始安公主,他自然是无暇来此消遣了。”
郗遐呵呵一笑,指尖敲打着桌面,偏头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郑家为灾区捐了一批粮食,让我专门送过来。”郑林老实的站立一边,根本不敢直视郗遐的双目。
“原来你是来做善事的,倒是我误会你了。”
郗遐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笑了笑,“既然都是来听曲子的,那么就安静些,少说他人是非。”
“多谢郗兄教诲。”郑林施了一礼,然后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闭口不再说话。
被打伤手臂的人见郑林如此模样,也不再多言,只是时不时朝郗遐那边望去,心道:在这里装什么君子做派,待会花魁出来,还不是照样被勾了魂去。
第一百七十七节 清音妙曲 苏宅惊夜(二)
这边的桓协轻声说道:“郗兄何必动怒,他们也没说错,钟雅好像就是对茂弘兄的族弟很感兴趣。”
“桓协,我不想再听到有关陈家赏梅的事情。”郗遐瞪视着他,沉声道:“以后到了洛阳,更不要提及此事,我可是为你好。”
桓协也不太明白,但看郗遐如此冷着脸,倒是不敢多问下去了,他之前见过雨弟一面,长得确实灵秀,说话也有趣,可能他是郗遐的好友,被旁人说三道四,郗遐总归听着不舒服。
没过多久,一众婀娜的红衣女子缓步走来,宛如牡丹花瓣慢慢绽放开来,最中间留出一个空间,须臾,一袭曳地白裙的妙龄女子手拿团扇,众星捧月般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内。
只见她慢慢放下团扇,绝美的娇颜,雪白的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发间斜插一支梅花玉簪,白雪的圣洁和红梅的俏丽在她身上完美的展现出来,一颦一笑间仿佛傲雪红梅,在严寒中仍能开花吐蕊,傲然绽放风华于风雪中。
“流落烟花仍能保持这般纯净,还真是难得。”桓协注视着那女子,不禁赞叹道。
郗遐完全不在意那女子,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投向楼上的汪京和苏文风。
却见高台之上,白衣女子犹如坠落凡间的仙子,衣裙微微拂动,当纤指触上琴弦,眸底满是冷寂,琴声娓娓流出,侧耳听去,宛转悠扬。
层层白底梅花的帘幔随风舞动,好似雪花正轻抚着红梅,每一个跳动的琴音,都像精灵般优雅的舞动着身姿,从梅花上跃至空中,与雪花一起旋转,最后融化于人的心田。
紧接着就听她轻轻唱道:“中庭杂树多,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
郗遐此时才抬眸望向她,伴着悦耳动听的琴声,她富有情感的歌唱,足够吸引在场的众人,就连桓协都一瞬不瞬的盯视着台上的女子,好像完全沉浸其中。
一曲毕,余音袅袅,客人陷入这美妙的音乐里难以自拔,显然忘记了鼓掌,好在郑林最先清醒过来,连连拍掌称赞,其他的人才缓过神来,掌声不断,全场喝彩。
清玉在接下来又弹奏两曲,许多商贾都掷金买花赠与佳人,只为今晚能与她共度良宵,不过她并未理睬他们,目光却投向郗遐这里,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心下却起伏不定。
当场抚奏三曲,赢得百金的奖赏,她含笑答谢在座的所有客人,并承诺明日便会拿这些赏钱去购买粮食,送给灾民。
场下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安静下来,清玉嫣然笑道:“人都说郗家小郎君文采斐然,在洛阳金谷诗会也是能拔得头筹的,不知郗家小郎君能否为小女子作首诗,以备三日后的赈灾义演所用。”
“怎么还有赈灾义演?”郗遐淡笑问道。
清玉走下台,缓步来至他身前,颔首回道:“三日后是好几家的姑娘聚在一起正式演出,今晚只是提前热场而已。”
郗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续喝着酒。
在场的那些商贾看到这一幕,鼻子都要气歪了,豪气的掷去那么多赏钱,人家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直接去找那俊俏小郎君了。
他们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那是郗家的人,他们这些商贾哪里敢去招惹,只得闷声喝酒,醉倒后随便搂个姑娘睡觉就是了。
“小郎君,要换作是在平日里,小女子断然不敢生出这等妄想,但眼下可是众志成城赈灾之际,小女子虽为贱籍,也想出一份绵薄之力,还请小郎君莫要拒绝。”
听她这般说,郗遐不禁摇头笑道:“你还真是厉害,罢了,命人取来纸笔,我写上一首诗送与你就是。”
“这里嘈杂的很,恐怕会影响你作诗,况且听闻小郎君善弹琵琶,小女子也想与你切磋一二,不知可........”她的声音越发的小,脸颊绯红。
这时,一名小婢端来酒壶,清玉伸手接过来,又上前几步,亲自为他斟上一杯酒,含羞递到他手边。
旁边的客人看得明明白白,这位头牌清玉姑娘竟如此低声下气的请求,还真是错愕不已。
有些商贾立时站起身,憋着一肚子的火也发不出来,干脆起哄叫喊起来,“小郎君就是不看在清玉姑娘的面子上,也得想想那些灾民,难为清玉姑娘愿意站出来义演,小郎君就不要拒绝了吧?”
一时间楼内喧闹异常,苏文风和汪京相视一笑,羊曼却有些疑惑,不过郗遐长得俊美,被清玉姑娘看上也不足为奇。
郗遐仰面饮尽杯中酒,起身笑道:“那好吧,请姑娘在前引路。”
清玉含笑点头,径自朝自己的闺房走去,郗遐递了个眼色给桓协,然后便跟了过去。
桓协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暗自说道:“险些忘记了重要的事,这艳福还是让郗兄独自享受吧,谁让他那么潇洒英俊,人见人爱呢。”然后就匆匆离开了燕春楼。
一间雅致的闺房内,香烟袅袅,郗遐单手支颐注视着她,也不说话,弄得她一时间坐又不是站又不是,好像事情发展的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还没有被迷倒,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郗遐开玩笑似的说道。
“你.......你怎么........”清玉有些站不稳,一脸慌张的看着他。
郗遐站起身,舒展一下双臂,笑道:“因为我根本就没喝你那一杯,即便我喝了也不会有事,因为那酒壶里的酒我早叫人调换过了。”
“你早就知道,那为何不当场戳穿我呢?”清玉问道。
郗遐笑了笑,负手踱着步子,“我现在没工夫听你背后的故事,等一下还会有人讲故事,也许比你的还要精彩呢?”
清玉完全被弄糊涂了,只是愣愣的站在一旁,好像是等待被审理的犯人一样,不过她的内心却平静下来,终于不用再挣扎了。
已至亥时二刻,苏文风自书房走出来,径自来到卧房,悄悄推门进去,却见他的妻子正坐在榻前洗脚,神色跟平常一样,他便上前笑问:“夫人,怎么还不歇息?”
第一百七十八节 清音妙曲 苏宅惊夜(三)
那妇人轻叹一声,又瞥了他一眼,说道:“水都凉了,那些仆婢想必懒得动,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连唤好几声都不应。”
苏文风的妻子是本地富户家的独女,他这个狱曹的职务还是靠老丈人四处打点才谋到的,所以平日里他对妻子都是忍让好几分。
“夫人稍等,我马上去吩咐下人重新烧热水。”苏文风堆笑说道,然后就要转身出去。
不想那妇人冷了脸,立时踢翻了洗脚盆,斥道:“养了个外室还不够,又去青楼找什么狐媚子,打量老娘好欺负是不是?”
“夫人,你又想到哪里去了,”苏文风回身赔笑道:“今晚只是羊家大郎君和汪长史去燕春楼看义演,我只是——”
“呸,你敢对着苏家先祖的画像发誓,你没有去和那个叫素琴的贱人私会!”
那妇人直接起身,趿着鞋子就走过来,强拽着苏文风就赶去小祠堂,口中不迭骂道:“看你有没有胆子在自家祖宗面前扯谎,整日里和那些阿猫阿狗鬼混,还尽想着升官发财,做你的白日梦吧。”
夜风凉飕飕的,已至祠堂门口,苏文风袍袖飘动,面色一肃,嗔怒道:“夫人莫要再无理取闹,这里可是祠堂,在此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还要什么体统,你给我进去吧!”妇人大高个,臂膀有力,立即将苏文风推进了祠堂。
忽然一阵阴风刮过,祖宗的画像瞬间坠落于地,苏文风面色大惊,慌忙上前捡起画像,小心的拂了拂上面的灰尘。
帘幔拂动,有个黑影若隐若现,妇人定睛望去,并无什么人,刚准备跪下,堂内的几盏灯瞬间熄灭,紧接着就从身后传来一阵凄厉的声音。
“苏文风,我被你害得好苦,鬼差要抓我回阴曹地府,还要遭受阎王的审判,当时可是你命令我杀掉马主簿的,那些鬼差应该连你一块拘了去?”
妇人双腿发软,跪倒在地,苏文风扭头看去,只见门外多了一只红色灯笼,还无端飞了起来,分外诡异。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目望去,披头散发的黑衣男子渐渐向他靠近,手里还拿着一件血衣。
“你......你是金南望?”苏文风声音颤栗,抱着画像步步后退,问道:“你是人是鬼?”
“苏文风,你还认得这是什么吗?”那男子将血衣扔给他,笑声阴冷,“这可是马主簿死的时候身上穿着的衣服。”
“你休要胡说八道!”
苏文风故作镇定,把那血衣扔到地上,瞪视着他,说道:“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我苏文风可是不惧怕这些的。”
话音刚落,就见那边亮起一盏灯,黑白无常吐着长舌,手持脚镣手铐,从那妇人眼前飘过。
她被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磕头,禀告道:“我家老爷只杀了那姓马的,姓金的不是他杀的。”
苏文风真想要过去堵住她的嘴,可惜那男子已然俯下身来,伸出右手,那件血衣竟然自动回到他手上,然后他又张开左手,一封信刹那间出现在手心。
“难道你真是鬼魂?”
苏文风面带惧色,目瞪口呆,因为那男子的身体飘来飘去,时不时悬浮在半空中,完全不用脚来移动,他的后背不觉发凉,盯视着那男子手中的信。
“你猜这是谁写的信?”男子拿着书信在他眼前慢慢掠过,似乎在等待苏文风的回答。
“不......不可能,马陵怎么可能留下书信?”
苏文风使劲摇头,伸手就要去抓那封信,不料那信犹如鹅毛一般不停的在空中翻转,他越是拼命的想要抓住它,它就飘动得越快,任他再怎么追赶,都是难以够到的。
“不管这书信是真是假,我都不怕,马陵活着的时候我尚且都能让他认罪伏法,死了我还怕什么?”
苏文风咬了咬牙,自恃八字重不惧鬼神,也不再费力去抓那封信,眼前不过是金南望那个蠢材的鬼魂,他又能翻起多大的浪。
“苏文风,马主簿临死前那绝望而愤恨的眼神,你可还记得?他说就是化作厉鬼都不会放过我们,我已经遭了报应,那么你呢?”
苏文风冷笑道:“真是可笑,金南望你怨不得别人,是你老婆不守妇道,暗害于你,与我何干?至于马陵,你说是我下的命令,可动手的人总归是你,如今你已经死了,谁来指证我呢?”
男子又飘至门口,好似要离开一样。
“本来我是打算找人结果了你的性命,可偏巧老天助我,省了我的麻烦,也许是祖宗保佑,我苏文风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他重新展开那幅画像,竟怔住了。
这幅画像瞬间变成了白纸,他双手微颤,画像脱落,欲要夺门出去,可是眼前却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堂内的灯火随之亮起,正是陆云和钟宁,他们身后还站着一队官兵。
“我看苏狱曹还是跟我们去府衙走一趟吧。”陆云淡笑说道。
苏文风此刻心凉了半截,再回首望去,堂内除了已被吓晕过去的妻子,再无旁人。
府衙大堂内,郗遐已然坐在一边,悠然的喝着蜂蜜水,余光扫过另一边的汪京,笑道:“汪长史,不如我让人给你冲一杯蜂蜜水,喝茶总是太苦涩了。”
“不必劳烦季钰小郎君了,喝茶能提神,深夜审案,人可不能太迷糊。”汪京勉强笑了笑,然后闭上双目静坐养神。
郗遐轻笑一声,不再理睬他,仍旧望向门外,算来桓协和阿九也该回来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陆云和钟宁缓步走入大堂,几名衙役带着苏文风也随之跟进来,汪京根本没有抬眼看他,仍旧喝着茶。
待陆云和钟宁落座后,苏文风自觉跪地,垂首不语。
“苏狱曹,金南望去狱中杀害马主簿,可是受你的指使?”陆云开门见山的问道。
苏文风点头承认,没有半句辩驳。
“你为何要杀害马主簿?”陆云直视着他,问道。
苏文风涩笑,“我当狱曹已经有些年头了,要不是马主簿几次三番的在羊太守面前诋毁我,我的官职好歹也得往上升一升了,既然他伙同孟府丞侵吞赈灾粮,入狱招供,我报复他有何不可?”
第一百七十九节 清音妙曲 苏宅惊夜(四)
“苏狱曹,你这样把全部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也是无用的。”郗遐淡淡笑道。
这时桓协疾步走来,双手呈上一本册子,躬身禀道:“陆大人,钟别驾,这是府衙内的一名小吏侵占的部分田产,上面记录的很详细,多是近半年来以低价收购的田地。”
然后那名小吏就被阿九带进来,小吏还未张口,苏文风就伸手指着他嗔怒道:“你竟敢假借我的名义去置办田地,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我真是看走了眼才会信任你。”
小吏急忙跪地叩首,哀求道:“求大人们饶了小的,都是苏狱曹授意我这么做的,小的可没有从中间捞取半分好处,尽数都是交与苏狱曹的。”
苏文风气得牙根直痒痒,握紧拳头就要挥过去,无奈衙役用力将他按住,他气急败坏的骂道:“你自己做的好事,休要攀扯到我身上来,见利忘义的狗东西!”
那小吏仍是叩首求饶,反复言语中都是死死咬住苏文风不放,他们俩人一时间争得面红耳赤。
大堂审问竟演变成了一场闹剧,郗遐不禁拍掌叫好,“苏狱曹,你不仅口才好,演技也是一流的,都可以登台献艺了。”
苏文风立时垂下头,双拳也松开来,轻叹一声,“我出身庶族,想要挣个一官半职都要付出很多,不像季钰小郎君生在士族之家,可以无视王爷的征辟,小小县令之职更是不会看在眼里,哪里会知晓我等的心酸?”
“看来苏狱曹是要向我诉苦了,你的不容易我还是看得见的,当然汪长史也是记在心里的。”
郗遐起身,走至汪京面前,笑问:“怎么说你们也是府衙里的同僚,难道汪长史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既然苏文风已经认罪,我即刻去禀告给太守大人。”汪京站起身,又向陆云和钟宁施礼告辞,然后拂袖而去。
从苏文风进来开始,到汪京转身离去,他们二人都不曾有任何的目光接触,这让桓协大为不解。
陆云又详细询问马主簿招供之事,苏文风倒是回答的滴水不漏,从他口中再难获取任何有用的信息。
在郗遐看来,苏文风是承认自己杀害了马主簿,可也仅此而已,金南望的死确实与他无关,那名凶手也已经绳之以法了。
眼下查到苏文风这里,他把罪责全部承担下来,意图切断所有的线索,郗遐的确料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只是苏文风最后的一番话还是让他多少有些感慨。
陆云和钟宁在府衙还有一些公事要处理,便让郗遐他们先回去歇息。郗遐早几天就离开了那家客栈,带着桓协一起住进钟家的别院。
在郗遐沐浴过后,并未直接睡下,而是拿出一个羊脂玉娃娃,把玩着这个只有两手掌大的玉娃娃,他的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
“郗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想到桓协走了进来,伸手想要拿起那个娃娃,郗遐却将那娃娃放到身后,问道:“你怎么还不去歇息?”
“亏你想得出来用磁石吸附那件血衣,还有用那银丝缠在腰间,人可以悬浮在半空中,那封信也是如此,只怕苏文风到现在还以为自己真的遇到鬼魂了。”
“不过跟提线木偶一样的把戏。”
郗遐将那玉娃娃放回锦盒里,摇头笑道:“以前有人告诉过我,说这个叫做吊威亚,是很危险的动作,所以我才找了个身手不错的人冒充金南望。”
“郗兄,这回也算是苏文风家里的悍妻帮了我们,不过找个小厮过去给她说苏文风又有了新宠,还是青楼女子,并且准备休了她这个黄脸婆,她就全信了,这才有了今夜的好戏。”
郗遐却叹息道:“苏文风不过是一介小小的狱曹,量他也没那么大本事,一力承担所有罪责,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家人而已。”
“我已派人去盯住了那个清玉,不知她口中说的义父是否会现身。”
桓协拈起一颗杏仁,沉吟道:“郗兄,她的义父只是个不起眼的商贾,这般费心设下圈套让你去钻,到底有何目的?”
“这个我也不知晓,所以还要劳烦桓兄帮我多多打探,去燕春楼的所有花销,我替你出就是了。”
郗遐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无奈的说道:“陆大人让我赶紧找寻库吏茅英的下落,我恐怕没时间再去清玉姑娘那里,听她讲身世的故事了。”
“郗兄,该不会你也跟钟雅一样有龙阳之好吧?”
桓协说完抬脚就跑,又在门口处略停住,回首笑问:“那个羊脂玉娃娃做的很是精致,估计是要送给洛阳的某个人吧?”
郗遐刚拿起一颗杏仁,桓协就哈哈笑起来,很快走远了。
“多年不见彦胄(钟雅字)兄,等他到了洛阳,我可是要与他好好切磋一下的。”
郗遐把杏仁握在手心,再次张开手,杏仁已然变成碎末,他将碎末洒落在地,唇畔勾起一丝冷笑。
次日清晨,城外的灾民们正有秩序的排队领粥,旁边还有巡视的官兵,前几日蓄意闹事的人已经被关起来了,这些灾民也就安静许多。
陆云早就着人搭建了棚屋,送来的帐篷也都用来隔离患病的灾民,卫生问题也正逐步解决,每日都会派出一小队官兵监督灾民烧开水以及没有胡乱吃东西。
一切都是按照那本册子上所写的章程来实施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患病人数在日减,传染的现象也是少之又少。
在不远处站立着一位身着葛布长衫,头戴乌巾的年轻男子,只见他紧抿薄唇,抬眸望去,目光闪动间,透着一抹寒意。
“宗明郎君,粮食已经交给他们了,我们是否启程回北海郡。”旁边的小厮轻声问道。
这位年轻男子正是河东柳氏,柳安字宗明,他的父亲柳瑁正是北海太守,此次泰山暴发山洪,邻近的北海郡也捐出了一部分粮食。
“毓童,他们郑家可派人来了?”柳宗明淡淡问道。
“郑翰没来,倒是派他的族弟郑林来送的粮食。”毓童回禀道。
“竟然只让郑林这个蠢材过来,我看荥阳郑氏也太不用心了,至少也得叫那个庶子郑卓领这一趟差使啊。”
第一百八十节 清音妙曲 苏宅惊夜(五)
柳宗明摇头苦笑,转身走至自家牛车旁,却见好几辆牛车正陆续朝这里驶过来。
当为首的牛车停下来,阿九便上前掀起车帘,笑道:“季钰小郎君,这就叫随行护卫把药材搬过去吧。”
郗遐点点头,似乎并未想要下车,不过柳宗明正含笑望着他,他顿觉奇怪,遂跳下牛车,走了过去,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笑问道:“你是不是柳家的人?”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柳宗明好奇的问道。
郗遐微微一笑,说道:“我听陆大人说,这几日可能柳家的人也会到泰山来,你这样乔装改扮,也是难掩你的风姿潇洒,卓尔不群。”
“在下柳安,字宗明。”柳宗明略施了一礼。
郗遐听后哈哈一笑,“原来你就是那个有爱美癖好的柳宗明,今日竟穿成这样,岂不是异常的难受?”
柳宗明尴尬一笑,原来他性喜华服,衣裳必颜色鲜亮,膏泽脂香,早暮递进,爱美的行为更甚何晏,他对美的追求不止是自身的装扮,就连对他的牛车也非常的挑剔,多是以香车为主。
这时,郗遐见车上的药材已被全部搬走了,便说道:“柳兄,我还有事,改日再叙吧。”说完就坐回牛车,放下车帘。
牛车掉头,渐渐驶远。巴童上前说道:“这人真是好生放肆,也不自报名姓,竟还——”
“无妨,我会在泰山多留几日,也好看看他有多少能耐。”柳宗明笑容有些阴冷,拂了拂衣袖,自回牛车上去了。
城西五柳街上,多是气派的府邸坐落于此,唯有一处很小的宅院,夹在其中,看着有些奇怪。
一辆牛车驶至这宅院门前,下车之人却是陆云,他负手望向四周,不觉发笑。
这时,郗遐也疾步走来,施礼道:“陆大人,我刚才出城看到柳宗明了。”
“季钰,这就是汪长史所住的宅邸。”陆云淡淡说道。
郗遐微微点头,示意小厮前去叩门,须臾,门便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年迈的仆人,躬身施礼,并不说话,只是打着手势。
“原来他是个哑仆。”郗遐摇头笑了笑。
陆云则大步迈进去,眼前这个小院子里除了一张石桌,一小片菜地,还有晾晒着的粗布衣衫,再无其他。
“爹爹,我饿了。”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满脸委屈的走出来,身边站着的正是汪京。
当汪京望见陆云他们,赶忙迎上来,躬身施礼道:“不知陆大人和季钰小郎君莅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
“汪长史,这是令郎吗?”
陆云说着就招手唤男孩走近些,然后抚摸着他的小脸,笑道:“你方才说饿了,刚好我车子里还有一些糕饼,你自己去拿吧。”
“陆大人,下官惭愧。”汪京颔首道。
“汪长史为官清廉,我甚是钦佩,不过孩子禁不住饿,汪长史作为父亲可是失职了。”陆云含笑说着,然后走入厅中。
郗遐望着那男孩欢快的跑出去,随之淡淡一笑。
“汪长史,好歹你也有朝廷发放的俸禄,何苦把自己弄到这般境地?”
郗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竟发现衣服上还缝着补丁,不禁又是摇头叹息,缓步走进去。
汪京面色平静,也快步走进厅内,上前躬身为陆云倒茶,讪笑说道:“家中并无多余的仆婢,只有一年迈的哑仆,让陆大人见笑了。”
“听府衙里的人说,令夫人已卧病多年,可有找高明的大夫来为她诊治?”陆云关切的问道。
汪京面露苦色,摇头道:“请了许多大夫,都是无用,她一直身子孱弱,只能慢慢调养了。”
陆云宽慰道:“汪长史勤于公务,哪里有时间顾及到妻儿呢?不如你暂且告假一阵子,你手上的事情可以移交给李从事处理。”
“这......这怎么可以?眼下正是赈灾用人之时,我岂可因个人私事而耽误——”
“汪长史,你是觉得李从事不堪重任,还是说府衙缺少了你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陆云面色一冷,目光扫过他,带着几分疑惑。
汪京垂首,声颤:“下官不敢,只是唯恐不能为大人分忧。”
“汪长史也该好好休息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过两日的赈灾义演你还是可以过去捧场的。”
郗遐踱着步子,笑道:“对了,我已经发现了府库的秘密,相信赈灾粮马上就能找回来了。”
汪京错愕不已,喉咙有些发干,自己端起一杯茶喝了好几口,然后笑了笑,“季钰小郎君果然聪颖过人,这么快就能破案了。”
陆云起身,淡然说道:“我们叨扰已久,也该回去了。”说完负手走了出去。
郗遐又看了一眼汪京,然后笑了笑,拂袖而去。
他们二人坐上牛车后,便朝羊太守府上驶去,车内,郗遐恣意笑了起来,“陆大人,你说他相信了吗?”
“像他这种人,可是不会坐以待毙的,更不会轻易认输。”
陆云肃然道:“对付苏文风尚且可以装神弄鬼吓唬他,但汪京可是不会被这样的小把戏糊弄的,想要摧毁他的内心,只能尽快找出那本府库账册,当然也可以利用账册逼他犯错。”
“看来陆大人很擅长打心理战,”郗遐坏笑道:“之前在浚仪县一定是碰到过不少这样狡猾的罪犯,所以陆大人已经轻车熟路了。”
“少在这里油嘴滑舌,你要抓紧时间从那妇人口中获取茅英的下落,早一日取回真的账册,才能弄明白府库的秘密。”
郗遐点头,距离事情的真相或许不远了。
泰山那边仍在抽丝剥茧攻破层层迷障,而洛阳这边的家具推广已然有了起色,司徒王戎和尚书左仆射王衍一同前来裴府,看到这些新式的家具,甚为喜爱,雨轻当即便说再做两套家具分别送往他们府上。
自从得到清河崔氏和琅琊王氏的青睐后,太原王氏、中山刘氏等高门士族也陆续订购了全套家具,因为订购量大,雨轻命古掌柜多招工匠赶制。
当然这种作坊式的家具工厂也要逐步淘汰,以便日后扩大规模,形成前店后厂,一旦设立家具店面,客人们前来选购也就方便许多。
有钱的商人大户最喜欢效仿名流,更会趋之若鹜的购买这些家具,即便日后把价格慢慢抬高,销售量还是能有保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