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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兔儿知秋     晋中镜txt下载     晋中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节 浮光掠影 缘何砍树(上)

    阿飞已经拜了祖逖为师,俨然变成闻鸡起舞这个典故的小小主人翁,天未亮就能看到他在院中刻苦锻炼,想当年祖涣应该同他一样。

    “阿飞,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好啊,我最爱听雨轻姐姐讲故事了。”阿飞高兴的拍掌,蹦蹦跳跳围着雨轻转了一圈,然后停足,定睛看着她。

    “有个叫司马光的小男孩比你大两岁,有一回,他跟小朋友们在后院里玩耍,其中一个小孩爬到大缸上玩,不小心掉进缸里去了,小孩子们都害怕极了,慌忙走掉了,只有司马光没有离开,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用力砸向水缸。水便涌了出来,小孩也得救了。”

    “他好厉害啊。”阿飞惊叹道:“我也要向司马光学习。”

    “阿飞,遇事要临危不乱,才能开动脑筋想出最好的解决办法。”

    “嗯,阿飞记住了。”他点点头,忽然想起跷跷板,忙说道:“雨轻姐姐,该排到我玩那个跷跷板了。”说完就匆匆往那边跑去。

    雨轻摇了摇头,忘记了他只有五岁而已,小男孩在这个时候还是很贪玩的,讲太多他也未必能够听得懂。

    穿过游廊,雨轻直接朝爷爷的书房走去,书房门是敞开着的,她放慢步子,走至门口略停下,只听里面正在交谈着有关泰山发生山洪之事。

    “景思,我们也拿出了一部分粮食,而且还比他们琅琊王氏出的多,王衍口口声声号召大家一起为灾区募集粮食,可到最后却出的最少,他总会做表面的功夫,又得了两个好女婿,还真是风光无限。”

    “四叔,昨日从泰山郡加急来报,说是赈粮全部消失不见,还死了一个府丞,贾后当时也很是震惊,即命陆云前往泰山调查此事,依我看,泰山地界可是险象环生,不知陆云能否顺利找回那批赈粮的下落。”

    裴宪现今任黄门吏部郎,由于父亲过世的缘故,近来很少在朝堂上发表言论,说是冷眼旁观也不为过。

    “陆云此时被郭彰和王衍推出来,无非就是让他去收拾烂摊子的,若是办得好了,升迁有望,若是搞砸了,陆氏兄弟以后也无颜面再为扬州人士谋什么郎官了。”裴绰沉声说道。

    裴宪点头,躬身为他研磨。

    这时,雨轻缓步走进来,身子福了福,笑吟吟道:“雨轻见过爷爷。”

    “雨轻,你给阿飞他们做的什么新玩具,惹得他们都没心思用功读书了。”裴宪含笑问道。

    “七叔,那是跷跷板和滑梯,很好玩的,而且读书也要劳逸结合。”

    雨轻又凑到裴绰身边,看着他写的草书可谓上乘,忍不住赞道:“爷爷,您写的草书遒劲而峻险,遒劲处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峻险处如雪岭孤松,冰河危石。”

    裴绰放下笔,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慈爱的说道:“阿胶糕可要每日按时吃,临淄之行你受过伤,需要好好进补才是。”

    雨轻微笑点头,然后又从袖中取出几张图纸,递给裴绰。

    “雨轻,你这画的是桌椅吗?”裴宪上前瞧了瞧,不禁笑问。

    这几张图纸上所画的正是后世的家具,多以宋式家具为主,像是玫瑰椅、圈椅、太师椅还有宋式案等等,宋式家具造型古雅,色彩纯净,更适合魏晋风流名士。

    其中也有唐代的月牙凳,凳面为半圆形,四条雕花腿,腿间还坠以彩穗装饰,这是贵族女儿的闺房必备,也是雨轻最开始就想要找人制作的。

    因为晋代还是席地而坐,跪久了腿脚自然会麻,雨轻对此已经深有体会,所以尽快制出这些新型家居,逐步推广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家具很是新颖,不过——”裴绰欲言又止,微微皱眉。

    “不过太前卫了。”

    雨轻明眸闪动,娇声道:“爷爷,你上回还说那个摇椅坐上去很舒服的,本来家具就是以舒适为主,爷爷,等把这些家具都做出来,你若不喜欢,我就留着自己用好了。”

    “四叔,我看着外观还不错,不如就照着雨轻的图纸着人去赶制,反正就是些家具而已。”裴宪在旁笑道。

    裴绰点点头,看着雨轻,说道:“也好,既然你都费心画出图来了,总要做出实物才会满意。”

    “谢谢爷爷和七叔。”雨轻满心欢喜,总算是成功迈出第一步。

    这时管事的人进来禀告,说庾家小娘子和荀家小娘子来府上了,裴绰不由得笑道:“你的小朋友来看望你了,快去吧。”

    雨轻含笑点头,转身提着裙裾走了出去。

    “四叔,雨轻性格活泼,还很善交际,与堂姐不同,能有这么多的朋友关心她,也算是上天对她最好的眷顾了。”裴宪轻声说道。

    “但愿如此。”

    裴绰微微阖目,若澜的早逝一直是他心里最大的痛,他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

    回想当年,他与兄长裴楷并称裴氏双杰,甚至他的才学还略高于裴楷,有人曾云他们是‘虎兄龙弟’。

    自他进入仕途,忙于公务,便无暇管束女儿若澜,以致于后来她不守女诫与人私奔,为裴氏族人所不齿,他也因此心灰意冷,不在庙堂争抢高位,只是任长水校尉这样的清贵官职而已。

    而今雨轻能够回到裴家,他已经知足,往后他会尽力呵护这个孙女,设法把她缺失的父母之爱补偿给她,让她一生无忧。

    西院内,庾萱正拉着雨轻的手说着话,羊嵘则坐在一边,翻看着雨轻装订成册的书籍。

    “你现在可高兴了,表兄已经答应把城郊那庄子卖与你了。”庾萱笑道:“还是以那么便宜的价格,跟半卖半送一样,以后你做好了银鱼羹,可要记得邀请我来品尝。”

    “这是当然。”

    雨轻前几日就对傅畅提到购买那庄子的事情,说总是麻烦他送银鱼过来,还不如自己干脆把那处庄子买下来,傅畅当时就笑她贪吃嘴馋,不过也答应了。

    买下那处庄子的真实目的却不是为了银鱼,而是要开采铁矿,之前在山涧深潭里的意外发现,没想到真的是有用处。

    她在临淄就想到这一点了,只有拥有大量的铁矿资源,才能炼铁锻造甲胄兵器。若能发现硝石,研制黑火药也在她的计划之内。

第一百五十二节 浮光掠影 缘何砍树(中)

    “雨轻,你清瘦许多。”羊嵘放下书册,瞥了一眼庾萱,浅笑道:“不过知世却长胖了些。”

    “才不是胖呢,我最近晚上总睡不好,早起脸部就会浮肿。”庾萱揉了揉眼睛,喃喃道:“都怪玥姐姐那日偏偏讲什么鬼故事,我最怕那个了,所以夜里睡不安稳。”

    “阿玥脸上生了春癣,你却打趣她,她自然要吓唬你一下了。”羊嵘笑嗔道。

    雨轻方才听知世的小婢丹青说的此事,每到春季,郗玥就会犯这种皮肤病,两腮作痒,所以今日她也就没有一起过来。

    “听我表兄说,卫家小郎君也病了有一阵子了。”庾萱喝着花茶,眯眼笑道:“不过荀哥哥要回来了,他的病也该好了。”说着趴在雨轻耳旁说卫玠装病拒不见客的真正原因。

    雨轻听后,淡淡一笑,心想:乐广出身寒门,如今任尚书令,凭着他的权势,自然想要把女儿嫁给世家门阀的才俊,不过世族大家可不是那么容易攀附的,荀家就已经婉拒了乐广。

    而河东卫氏在卫瓘死后,已无人在朝中任高位,卫氏想要复起,就要依仗位高权重的人物,乐广就很符合这一点,后来卫玠迎娶乐令之女,大概就是因为这样。

    可惜乐令之女早卒,卫玠又续娶了山简之女,这都是史料所记载,不过雨轻觉得卫玠少有盛名,何必拘泥与北方士族联姻,江东士族或许会是更好的选择。

    不过这只是雨轻的个人想法,根本不可能左右到卫氏家族的决定,便只是笑着岔开话题,又留庾萱和羊嵘她们用午饭,闲聊了一会,她们才各自回府。

    自从雨轻回来后,庾萱总是隔三差五的来裴府找她,偏巧这日雨轻要去陆府学书法,便带着庾萱一起乘牛车去了陆府。

    原来庾萱从没去过陆府,不过这也很正常,北地傅氏与吴郡陆氏来往很少,其实这也是现在朝堂上南北隔阂的体现。

    到了陆府,雨轻和庾萱她们二人绕过前厅,走到小花园时,遇到了一名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手里正把玩着一个柳条编成的小花篮,缓步走来,给人一种清新宁静的感觉。

    庾萱拉着雨轻的手,走过去,笑问:“这个小花篮真好看,是你编的吗?”

    那少女眨着眼眸,面上有些怯意,并未答话。

    “给我看看好不好?”庾萱似乎很喜欢那个小花篮,就先伸出手来。

    不想那少女连连退步,又摇了摇头,庾萱觉得她好生奇怪,便对雨轻低语道:“你在陆府见过她吗?她会不会是陆先生的女儿,不过她怎么不说话,难道她是——”

    “宝儿,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从不远处又走来一名少女,却见她一袭紫裙,望了一眼雨轻她们,又看着拿花篮的少女,薄嗔道:“是不是她们俩欺负了你。”

    少女又是摇头不语。

    “你们是何人,来陆府作甚么?”紫裙少女杏目圆睁,直面问道。

    雨轻淡淡说道:“我是来找陆先生学习书法的。”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我伯父收的女学生。”她冷冷一笑,余光又扫向庾萱,问道:“那么你又是来作甚么的?”

    庾萱见她如此跋扈无礼,上前便道:“我叫庾萱,傅畅是我表兄,我陪着雨轻一起来的,难道这就是你们陆家的待客之道?”

    “我陆虎最看不惯的就是有人欺负宝儿。”紫裙少女瞪视着她,很是盛气凌人。

    这时,一名身材粗壮的小婢提着斧头疾步走来,颔首禀道:“小娘子,那棵树已经被砍倒了,是不是着人把树拖走。”

    “不用,直接把树劈了当柴火烧。”陆虎沉声道:“那棵树三日内没有长高,所以我就把它砍了,不听我的话,就是这样的下场!”

    庾萱闻言,赶忙躲到雨轻身后,觉得眼前这个气焰嚣张的少女还真是可怕。

    雨轻不觉发笑,心道:历史上曾有武则天贬牡丹到洛阳的传说,有一年冬天,武则天写下诏令: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到第二日清晨,百花纷纷绽放,只有牡丹没有绽放。武则天甚怒,把它们贬植到洛阳。谁知牡丹一到洛阳,居然竞相怒放。武则天盛怒之下竟命令焚烧牡丹,结果只有枝干被烧毁,牡丹花依旧美丽绽放。

    此刻站立在她面前的霸道少女还真是有几分武则天的女皇范儿,可惜她不是女皇,更有些过了。

    “她们没有欺负我。”那鹅黄衣裙的少女低声说道。

    陆虎微愣,还想要细问,不料陆机已然走来,嗔道:“陆虎,谁让你砍树的?”

    陆虎垂首不答,她是陆云的女儿,刚到洛阳,他的父亲就被派去泰山赈灾了,她千里迢迢从吴郡而来,却没能见到父亲,自然心中不快,就把怒火撒到一棵小树身上。

    雨轻微笑说道:“先生,她只是觉得小树长歪了,难以扶直,故而将其砍掉,改日是要重新栽种一棵的。”

    陆虎面色赧然,又见雨轻含笑朝自己走来,说道:“到时我可以陪着你一起种树,就当是过植树节了。”

    “植树节?”陆虎诧然道。

    雨轻莞尔一笑,转身走回陆机身边,抬眸说道:“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先生,生活也可以过得如诗如画。”

    “这样清新幽雅的生活,我都有些向往了。”陆机呵呵一笑,大步走去。

    雨轻和庾萱相视一笑,跟在他的身后。在书房内,庾萱就趴在案上专注的看着雨轻练字。

    待陆机离开,庾萱才说道:“刚才陆大人在黄麻纸上以秃笔作稿草,笔精而法古雅,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士瑶哥哥的行书写得也是极好,不过今日他出府去了。”雨轻淡笑道,放下毛笔,接过小婢端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然后又放于案边。

    庾萱点点头,想起上次自己生辰时收到了两份礼物,不由得笑道:“雨轻,你送给我的万花筒,我很喜欢,还有那紫毫笔和歙砚,我也一直都在用,多谢你送我这两份生日礼物。”

    雨轻愕然,当时只是让怜画她们把万花筒送过去,怎么还会有人以自己的名义送礼物给知世呢?

第一百五十三节 浮光掠影 缘何砍树(下)

    当视线再次落到桌上,看着摆在手边的歙砚,还有笔架上的一支支紫毫笔,她浅浅一笑,心中明白了几分。

    到了半晌,因为陆机临时有事,匆匆出府了,雨轻和庾萱也没有在这里待太久,在她们快要走出府门之时,陆虎和宝儿疾步赶来,陆虎性格大大咧咧的,当即赔礼道歉,宝儿也将那小花篮送与了庾萱,庾萱含笑收下。

    “我叫顾宝儿,顾毗是......是........”她变得有些结巴。

    陆虎忙在旁解释道:“顾毗是宝儿的兄长,她在陌生人面前很腼腆,情急之下会口吃,常有人借此欺负她,所以我才误会了你们。”

    “无妨,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雨轻望向顾宝儿,甚是清丽的少女,竟有口吃,不过缺陷也不失为一种美丽,正因为有了缺陷人才更加真实。

    此时的陆玩却已走至祖府门口,对着祖涣施礼告辞后,便坐上牛车,命南陌速速驾车,驶回陆府。

    今日祖涣派小厮来邀请他过府一叙,他也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他与祖涣并不算太要好,若非雨轻的缘故,也许他根本不会和祖涣有什么来往,但当祖涣告知了他一件事后,他却大为震惊。

    许广是祖涣的表兄,现任淮南王府从事中郎,前几日祖涣收到许广的来信,信中讲到吴王司马晏正在暗中集结兵力,祖涣看后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有必要将此事告知陆玩,毕竟江东士族与司马晏貌合神离,指不定日后会发生什么事。

    祖涣能够这样做,也是把陆玩当作了朋友,因为雨轻的出现,夹杂在他们中间,祖涣也对陆玩有了新的认识,他对吴郡陆氏现今在洛阳的尴尬处境,也是有几分同情的。

    不过对于陆玩来说,他实在没有太多心情去想什么友情,不管司马晏有何意图,这都是个危险信号,况且吴郡陆氏向来认为司马晏此人虚伪至极。

    早年司马晏受封爵位为吴王,以丹阳、吴兴和吴三郡作为食邑,表面上拉拢吴地士人,背地里却在监视着江东几大士族的一举一动,为了谋取私利明里暗里都在与陆氏一族抗衡。

    陆玩觉得他无非就是司马氏族安插在江东的眼线,迟早是要除掉他的,既然他这么急不可待的想要大展宏图,陆玩就得帮他将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

    待回到陆府,陆玩即命人把南云叫来,南絮则守在书房门外,支开一众仆婢。

    “南鹰领着那支精锐已经跟随二爷去往泰山了。”南云躬身回禀道。

    陆玩点头,又问:“近来可有吴郡那边的消息?”

    南云颔首回道:“是有一些关于吴王司马晏的风言风语,不过他们并未查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有人主动透露给我一个消息,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忽视不得的。”

    陆玩指尖敲击着桌面,冷笑道:“人道司马晏才智平庸,因受风疾,视力不正,是武帝司马炎诸子中最无能的一位王爷,可如今看来,他这个吴王倒是最有雄心壮志的,竟敢在江东地盘上兴风作浪!”

    南云沉声说道:“前几年吴王就在四处打探东吴水师旧部的近况,不过都被属下设法阻拦了,眼下估计他又要——”

    “即便我吴郡陆氏将水师拱手奉上,他也没有那个能耐全部吞下去。”

    吴王司马晏一直想要从吴郡陆氏手里抢夺荆楚的水师,这支水师自东吴覆灭后就一直由陆氏掌控。

    当年陆抗逝世,陆机与其兄陆晏、陆景、陆玄及弟陆云分领陆抗部曲,如今这支水师大部分就是由陆家的部曲组成。

    陆玩目光里闪过一丝阴寒,沉吟道:“告诉吴郡太守一声,流民涌入城内,包围了吴王府,之后的事就转交给南阡处理。”

    “属下明白。”

    陆玩轻轻摆手,南云便安静退下。

    一室静谧,陆玩走至桌前,看到砚台下压着一张字条,娟秀的小楷映入他的眼帘。

    “士瑶哥哥,陆先生所用的歙砚看似应该是成对的,另一块歙砚是不是给了士瑶哥哥呢?”

    陆玩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将纸条夹入书册内,然后唤来南絮近前研磨,桌上所摆着的那块砚台却是极为普通的。

    “士瑶小郎君,好像雨轻小娘子发现了,当时我就觉得不该送那个歙砚。”南絮小声说道。

    陆玩瞪了他一眼,又继续伏案写信,这封信是写给兄长陆晔的,泰山郡府库赈粮一夜消失,府丞身亡,如此诡异的事情,调查起来定是不易的,但愿二堂兄能够顺利解决这些事。

    裴康最小的女儿裴多鹤下月就要出嫁了,从辈分上来说,雨轻应该叫她一声小姨,结婚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雨轻发现,越是临近婚礼,裴多鹤越是愁眉不展。

    经过几次的闲聊,才知晓她的心事,原来她也是渴望自由恋爱的,可惜作为门阀世家的儿女,最后都无法逃脱家族联姻的命运。不管卞壸人品如何,对她来说总是陌生的,她不知道以后自己的婚姻生活会怎样,除了忐忑不安,还有几分失落。

    雨轻看到她如此惆怅,不知如何宽慰她,这个时代的女子大都是过着被别人安排的人生,心中的悲哀不言而喻。

    但一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知世,她总是那般笨拙的可爱,若是将来也要面临这些痛苦,她又该如何?

    雨轻心里顿生一个念头,与其等着别人来安排,不如她主动帮助知世寻觅良人,让她拥有称心如意的婚姻。

    这些儿女情长可以属于知世,也可以属于羊嵘,不过对雨轻而言,却是分外的遥远,因为她还未找到杀害父母的仇人,背负着这样沉重的仇恨,她只能独自走下去。

    夜晚,许是思绪太过,雨轻难以入睡,名册上所写的那些摸金校尉大多分布在河南、山东、陕西、湖北等地,通过盗墓所获的那些古董财物分销各地,各地的销售点就可以打探消息。她已经派文澈去找寻这些人,以便日后更好的联络。

    雨轻阖上双目,隐约听到熟悉的琴声,她摇摇头,自语道:“肯定是思虑太多产生的幻觉,此时怎么会有琴声呢?”

    月色微凉,琴声悠扬,她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睡得很是香甜。

第一百五十四节 近在咫尺 潮落潮起(上)

    到了天明,雨轻用过早饭,便准备去张司空府上借阅书籍,那日张华说过他家里有许多藏书,如果她想要看书,就可以去他府上。

    顺风对书籍不感兴趣,摇头笑道:“雨轻,我就不去了。”

    “也好,省了一顿饭钱。”雨轻浅浅一笑,就要走出门去。

    不想顺风赶忙跟上来,拉住她的手,说道:“这可不行,你昨天答应我了,要带我去铜驼街最大的酒楼吃饭,不能说话不算数。”

    “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呢?”雨轻笑问。

    顺风勉强点点头,抿了抿嘴,“好吧,为了吃大餐,陪你去借书就是了。”

    雨轻摇头苦笑,径自朝府门外走去,微风拂面,很是惬意,她的素色衣裙随风飘动,迈着欢快的步子,走至门外的牛车前。

    “那里也停着一辆牛车。”顺风笑道:“邻居家的人看来今日也要出门了。”

    雨轻望去,发现牛车旁站立的小厮竟是覃思,她顿觉惊喜,疾步走过去,须臾,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悦哥哥。”雨轻含笑走到他身前,说道:“昨晚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真的是悦哥哥来了。”

    崔意淡淡一笑,注视着她,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不会还要去衙门吧?”

    雨轻扑哧一乐,又看向不远处的那座府邸,抬眸笑问:“悦哥哥又是借住别人家的宅子吗?”

    “雨轻,这次你猜错了。”

    阳光照在崔意俊美的脸庞上,明亮光洁,他并未伸手去遮挡这耀眼的光芒,反而微微抬首,唇畔还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雨轻小娘子也是刚住进裴家,自然不知道这邻近的宅邸正是崔府。”覃思颔首笑道。

    雨轻有些惊讶,不过她确实不了解裴家附近都住着哪些人,也许她根本没有在意。

    “雨轻,你不用再想着什么录音笔了。”崔意靠近她,眼睛像天空一般的清澈,轻声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站在后面的顺风略怔住,向前移动几步,崔意长相太过俊美,与郗遐的英俊潇洒不同,更带着几分高贵冷傲。

    崔意微微偏头,正好看到了顺风,目光变冷,开口道:“趁我心情没有变坏,你最好离开我的视线。”

    顺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覃思拉到一边,听他在旁说道:“你一个婢子,怎敢与我家小郎君对视,况且我家小郎君最不喜别人靠近,即便是相熟的人,有时也会被视而不见。”

    顺风不由得吐了一下舌头,心道:这个人真是清傲到了极点,看来郗遐和陆玩已经算是对自己客气的了,白长了这么好看的皮囊,性情真是古怪,不知雨轻是怎么与他结交的。

    “悦哥哥,顺风她是我的——”

    “雨轻,楚颂之也来洛阳了,你不去见见他吗?”崔意完全无视顺风的存在,直接转身,上了牛车。

    雨轻略带歉意的看向顺风,说道:“我要去见个朋友,改日我们再去酒楼吃饭吧。”

    “我知道了,一会我去胭脂铺子找惜书和怜画,她们一大早就过去那边了,说是要帮墨瓷姐姐找什么刺绣花样。”顺风有些失望的说道。

    “顺风,回来时我会给你带好吃的。”雨轻冲着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坐上牛车,跟随崔意的那辆车朝城东门驶去。

    城郊的一家客栈里,人来人往,阿福正啃着胡饼,不时张望着周围的客人。

    “小郎君,我们又不住驿站,何不直接进城去,在这里干等着有什么用?”阿福轻声问道。

    “阿福,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楚颂之笑嗔道:“我看这里就很好,若真进到城里,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们主仆二人坐在最里面的那一桌,当小二端着两碗水引饼走过来时,阿福伸头看了看,又凑到碗边闻了闻,便问小二道:“你们这里的汤水怎么这么酸,不会是坏了吧?”

    那小二听他说话不是洛阳口音,多半是从外地来的,再打量着楚颂之的穿着,不过普通的葛袍而已,肯定不是什么士族子弟,便轻蔑的笑了笑,“既然你们不习惯喝放了醋的汤水,下次不放就是了。”

    在唐宋之前,醋其实是一种极为奢侈的调味品,是专门用来侍奉贵族饮食的。古代醋之所以金贵,是因为酿醋需要大量的粮食作为原料,那时候的普通百姓连温饱都难得,更别说拿多余的粮食去酿醋了。

    所以说,醋这种调味品,在当时也普遍只在上层社会间流通。楚颂之虽为寒门,自然也是吃过醋的,不过并非像那些士族子弟一日三餐全都能够吃到,因为不太常吃,所以有些不习惯罢了。

    楚颂之苦涩的笑了笑,心道:洛阳城内名流云集,金谷园更是奢侈成风,泰山灾民还在忍受饥饿,这里的人却无动于衷,继续安于享乐,看来两地的人还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楚兄,没想到你真的来洛阳了?”

    忽然宛转悦耳的声音传入他耳畔,他转头看去,却是一位气质脱俗的少女,而崔意正站在她身旁。

    “难道你是——”楚颂之看着她面熟,想了一会,疑道:“你是雨弟?”

    “我叫雨轻。”她含笑坐下来,看着桌上摆着两碗水引饼,便问道:“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城,城里还是有几家不错的酒楼,为了略尽地主之谊,我可以请你吃饭。”

    崔意斜睨一眼阿福,他赶忙低首端着碗移到旁边那桌,闷声吃饭,也不敢再多说话,因为在来洛阳的路上他已经领教了崔意的冰冷态度,看到此人顿生寒意,不如离他远远的,还自在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有事在身,恐怕难以赴约。”楚颂之摇头笑道。

    雨轻看他眉间略带忧愁,说道:“楚兄,你这样未免也太见外了,我可是特意出城来看你的。”

    楚颂之注视着她,思绪纷乱,原来她是女儿身,之前准备要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再看崔意仍旧用怀疑的眼光盯视着自己,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吧,你若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直接去崔府找悦哥哥,当然我家离崔府很近,你也可以来找我。”雨轻淡淡一笑。

    崔意发觉邻近几桌的年轻男子正一瞬不瞬的望着雨轻,投来的那种目光让崔意心生不快,他便给覃思递了个眼色。

    在小二端着热汤走过覃思身旁时,他伸出左臂,只用了三分力度,就将小二推向那几名男子的桌前,小二身子摇晃不定,热汤正好泼洒在年轻男子的脸上,烫的他立时捂脸,大叫道:“找死,不长眼的东西!”

第一百五十五节 近在咫尺 潮落潮起(下)

    年轻男子被烫的脸上一片红肿,气急败坏的掀翻了桌子,刚要挥拳打过来,覃思微向左侧身,避开那拳头,抓腕砸肘,猛力击中那人的颈部,将其按在地上。

    “你这贱奴,胆敢打伤辛家小郎君的朋友!”旁边一男子厉声斥道。

    覃思毫无惧色,甚至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地上那人痛得叫唤不停,甚是可笑。

    崔意不禁笑了起来,说道:“真是稀奇,辛鳌何时结交了商贾朋友,难道也想要学郗遐那般放荡不羁吗?”

    这辛家小郎君正是广汉太守辛冉之侄辛鳌,与孙会交好,多半也参与了贩卖军马的事,今日辛鳌并未前来,那几名年轻男子都是商贾之子,平日里与辛鳌恣意享乐,纨绔之气十足。刚才他们完全是沉迷于雨轻出众的容貌中,所以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雨轻,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他们说,你先回牛车上去。”崔意淡淡说道。

    雨轻点头,放下一个锦袋,笑着对楚颂之挥手告别,然后转身离开了客栈。

    这时崔意摆了摆手,示意覃思放开那人,慢慢开口道:“你回去告诉辛鳌,他和羊彭祖(羊聃字)欠下的那些烂账,我可不想再替他们兜着了,早日还清为好,不然到时候后悔都晚了。”

    “你是何人,竟直呼辛家小郎君的名姓?”那名男子怒嗔道。

    崔意懒得再理会他们,直接起身,又看向楚颂之,冷声道:“我看这家客栈乱糟糟的,你自己可要当心。”说完,拂袖而去。

    两名男子扶起那人,想要骂几句,却见覃思正瞪视着他们,厉声说道:“再敢多言,小心你们的舌头。”

    看着覃思走远,那男子当即啐了一口,不依不饶的骂道:“今天真是晦气,等我回去告诉辛家小郎君,定要找人狠狠教训他!”

    “他是清河崔意。”楚颂之摇了摇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心道:即便辛家小郎君在场,又能奈他如何?

    那几名男子听后哑然失色,想到刚才崔意所说的那些话,心里一阵发慌,便匆匆走开。

    这时阿福抹了抹嘴,跟了过去,楚颂之将那锦袋交给他,然后径自上楼去了。

    阿福打开锦袋一看,里面装的是金子。他嘻嘻笑了笑,自语道:“她不光人长得俊,心眼也好,可惜身边跟着个冷面阎王。”

    牛车徐徐驶去,车帘飘动,雨轻看着崔意,笑问道:“悦哥哥,你要告诉我什么事啊?”

    崔意微微皱眉,正色道:“以后你出府记得换上男装。”

    “哦。”雨轻觉得奇怪,喃喃道:“我今日本来是要去张司空府上借书的,可这么一出城,只能改天再去了。”

    “张司空竟然允许你去他的藏书楼借书,看来你们应该很相熟了?”崔意问道。

    雨轻含笑说道:“我和张爷爷都是垂钓爱好者,不过我的垂钓水平高过他一些。”

    “你竟还喜欢垂钓,我以为你把心思都花在足球上面了。”崔意哂笑道:“那场足球赛我是去看过的,不过到中场休息时我就离开了。”

    “没关系,等他们各家的球队都组建好了,足球比赛可就更精彩了。”雨轻满怀期待,这一天不算太遥远了。

    崔意微微阖目,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吕莘已经查出那些山匪的窝点,得知山匪头领只是收了某人的钱财,要他们在密林中杀掉楚颂之,而他们头领并没有对楚颂之痛下杀手,只是将他们吊在半空中,生死全凭天意。

    至于买凶杀人的真正幕后之人,吕莘暂时还不知晓,崔意更加怀疑楚颂之此番来洛阳的目的了。

    “悦哥哥,你怎么会和楚兄一起来洛阳?”雨轻也开始好奇起来。

    崔意笑容复杂,简单说道:“只是偶遇。”

    “不过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的,”雨轻看向他,问道:“你们是在哪里遇到的,路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雨轻,不要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崔意淡淡说道:“你还是回去好好读书写字吧,别整日里总想着出府闲逛。”

    雨轻故作生气的“哼”了一声,掀开车帘继续朝外面望去,心想楚颂之一定有难言之隐,作为寒门子弟,他在洛阳根本没有立锥之地,甚至还不如陶侃,不过就是因为这样,也更容易被扶持成一股新生力量。

    洛阳铜驼街春风宜人,雨轻命人去买了一种糕饼,就是类似关中地区的风味小吃甑糕,她之前尝过味道还不错,想着顺风应该喜欢,毕竟今日没能带着她去酒楼吃饭。

    没过两日,有个小厮跑来找雨轻,原来是楚颂之托他带了个话,想要约雨轻去城郊溪边叙谈。

    这也是楚颂之无奈之举,昨日他和阿福进了城,本来是要去求见某人的,但是途中他发觉有人在跟踪,只好调转方向,来到裴府门前,找了个小厮烦他给雨轻说一声,然后便匆匆出城去了。

    楚颂之找了一处僻静的小溪边,来回踱着步子,紧锁眉头,心神不安。

    “楚兄。”雨轻朝他疾步走来,笑问:“莫非你是邀我来垂钓的,可惜我没带钓鱼竿来,这可怎么好?”

    “雨轻,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楚颂之愁眉不展,有些犹豫不决。

    雨轻见他这样,扑哧一笑,摇头说道:“现在又有话对我说了,那日我去客栈看你,你好像不愿搭理我似的。”

    “因......因为你是女子.......”楚颂之赧然道:“我当时不便说太多。”

    “哦,原来如此。”雨轻今日穿着男装,负手走了几步,笑道:“你选择找我,而不是悦哥哥,是你更信任我一些,还是因为我是女儿身,无法定品,进入不了仕途?”

    “不,因为我相信你,就像在牛山雅集上你所说的那些话,我还记忆犹新。”楚颂之肃然道:“士庶有别,你却没有丝毫轻视于我,你真诚待我,我亦是如此。”

    “好吧。”雨轻点点头,注视着他,浅笑说道:“既然我们是朋友,你有难处,我自然会尽力帮你。”

    “雨轻,你是裴家的人,或许认识张司空。”楚颂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她,低声说道:“能不能替我转交给张司空?”

    “真是巧了,我打算明日去张爷爷府上借书。”雨轻眨着眼眸,笑道:“小事一桩,楚兄放心好了,我一定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他。”

第一百五十六节 濠梁新辩 七贤逸事(上)

    “多谢。”楚颂之眉头一下舒展开来,不禁笑问:“你说要请我去酒楼吃饭,这话还算数吗?”

    “自然算数。”雨轻把书信塞进自己袖中,沉思一会,说道:“楚兄,客栈里总是人来人往,多有不便,我在这附近有一处庄子,那里人少安静,不如你过去住些日子。”

    “那好吧。”

    楚颂之没有拒绝,因为在城中被人盯梢后,他已经决定换个地方住了,与其再去找别处费事,不如接受雨轻的好意。

    他们二人在溪边又闲聊了一会,雨轻特意叫来随行小厮,命他带着楚颂之去庄子上,然后她就坐上牛车离开了。

    在车上,雨轻思忖了良久,顺风调皮的把手伸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她都没有发觉,还真是在发呆。

    “雨轻,你在想什么?”顺风推了推她的胳膊问道。

    雨轻这才回过神来,淡淡说道:“张司空也是出身庶族,不过他如今居宰辅重位,一般人想要拜见他也是不易的,楚兄赶来洛阳,大概是有事求见张司空,楚兄不过刚刚定品,如果我记得没错,当时悦哥哥已经把他引荐给田太守了,初入仕途的人,为何这般执着的来见张司空呢?”

    “他不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别人。”顺风拈起一颗果脯,放入口中,虽然她不懂朝堂之事,但对人情世故看得很透。

    雨轻点头,含笑说道:“顺风,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泰山突发山洪,灾情严重,那里又邻近临淄,也许楚兄此番前来洛阳就是与这件事有关。”

    “雨轻,那个小孔成像挺有意思的,我看郭璞就是自己不懂,只会数落别人,还故意装神弄鬼吓唬我,我再也不想进他家的宅子了。”顺风想起昨日之事,后背就一阵发凉。

    雨轻摇头笑道:“他那是在学习作法,你却误闯入进去,他自然不会轻易饶你,方术士大都如此。”

    “他这样成日里学什么奇异的方术,也算是士族子弟吗?”顺风觉得此人真是怪异。

    “旁人也许无法理解,但这终究是他自己的选择。”

    郭璞出身不高,又好道术,自然不能在重视门阀、独尊儒学的体系中求得一席之地。

    魏晋时期,做官全靠门阀,士族子弟生来就能够获得高官厚禄,庶族寒门的人,奋斗一辈子也只能在低层挣扎。他的父亲虽为建平太守,但并不是世家大族,想要得到朝廷的青睐,谈何容易。

    后来才有‘好卜筮,缙绅多笑之’,既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自然就随性而活了。

    “雨轻,他那人气量狭小,又自视甚高,你还主动跟他来往,换做是我,定是懒得搭理他的。”顺风噘嘴道。

    雨轻沉吟道:“他学识渊博,又通晓卜筮之术,和他成为朋友,往后可是益处多多,自然要好好维系这段友谊了。”

    “他好像说你还不算是他的朋友,我看你就是白费功夫。”

    “顺风,他只不过是好面子而已,下次我送他一坛蒸馏酒好了,你要不要陪着我去啊?”

    “不去,坚决不去。”

    “哈哈哈.......原来你被郭璞吓怕了........”

    “谁会怕他啊,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术士.......”

    第二日,雨轻便去往了司空府,牛车驶到府门外,惜书过去递了帖子,她们就从偏门进入府内。

    此时张华正在前厅与众位客人叙话,坐在西边的依次是尚书温羡、关内侯刘宝及其侄儿刘绥,还有郗鉴。

    坐在东边的却是司徒王戎、侍中裴頠、给事黄门侍郎嵇绍、著作郎陆机,陆玩则立于其身后。

    “张司空,我们大家尽力筹集的粮食,就这样凭空消失,究竟该问责何人?”王戎率先发问。

    张华并未回答。

    反而是一旁的裴頠含笑解释道:“陆士龙已经被派去泰山调查此事了,而且听道徽兄说,季钰跟着别驾钟大人也去了泰山,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追回那批赈粮。”

    裴頠来自河东裴氏,乃司空裴秀之子,为人颇有雅量,见识高远,常深深忧虑如今风俗放荡,不尊儒术。

    昔日何晏、阮籍在世人心目中名望很高,口谈玄学,不遵礼法,倚仗当权者的宠信,白吃俸禄,无所事事。至于王衍之类的人,声誉太盛,位高势重,不以世务为己任,互相仿效,世风因此衰败,裴頠还著《崇有论》以阐释如今的弊端。

    裴頠虽为王戎的女婿,但是向来与张华交好,更是愍怀太子司马遹最尊敬的老师。

    温羡不禁冷笑一声,说道:“赈灾粮食丢了,该心疼的人可是我们,琅琊王氏好像拿出的粮食最少,当时在殿前王夷甫可是一番慷慨陈词,振奋人心哪。”

    “太原温氏自然是财大气粗,又与清河崔氏联姻,你这是替尚书右仆射崔随来质问我的吗?”王戎嗔问道。

    温羡没想到王戎这个老狐狸竟拿清河崔氏来说事,在朝堂上崔随和王衍就在明争暗斗,眼下根本没有必要再与王戎理论。

    张华呵呵笑道:“下月十六就是老夫外孙望之(卞壸字)的大喜之日,你们到时若还是这般模样,如何开得喜宴?”

    “那日我走到竹林中,听到望之抚琴,他的琴技进步很多。”嵇绍淡笑道。

    “延祖兄善丝竹,就连道儒也是经你指点过的。”裴頠看向他,说道:“但若论超然物外,谁也比不过令尊。”

    嵇绍谦虚的摇头,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顿觉清香,开口问道:“张司空,这是什么茶?”

    张华捋须不答,只是微眯双目,望着缓步走来的两位少年。

    “孙儿拜见爷爷。”张舆躬身施礼,然后微微侧身向在座的各位大人施了一礼。

    他身边的那位白袍少年手里还拿着一卷竹简,也上前施礼,笑道:“张爷爷,我是来借书的。”

    “这是老夫的垂钓小友。”张华含笑向他们介绍道。

    陆玩略怔住,心道:她还真是交友广泛,连张司空都那么喜爱她,不过她今日只是来借书的吗?

    另一边的刘绥也认出了她,趴在刘宝耳边低语着什么,刘宝立时面色变冷,轻咳一声,伏案叹息道:“老夫以前因犯事而服劳役,扶风王司马骏用五百匹布替我赎身,这等恩情老夫永不敢忘,可是你小小年纪却拿此事来讥讽老夫,当真是目无尊长!”

第一百五十七节 濠梁新辩 七贤逸事(下)

    雨轻望向一脸得意的刘绥,背着手走到他们叔侄身前,笑道:“敢问刘大人,当年你与人共用一个盘子在草房中吃饭,看见一个妇女领着两个孩子从门前走过,你可还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刘宝刚要张口说话,雨轻就转过身去,继续道:“刘大人讥讽人家是一羊和两羔,不成想那妇人反讥他是两猪共一槽。”

    王戎闻言,忍不住笑道:“真是诙谐,刘大人竟被那妇人说的哑口无言了。”

    刘宝此时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尴尬非常,人老了还被当众羞辱,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刘绥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当即站起身,怒嗔道:“你不要太狂妄,何兄和许兄他们也不会饶了你!”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雨轻说着展开竹简,念道:“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为了微小的是非斤斤计较,何兄和许兄都是心胸豁达之人,怎会再为难于我?”

    这时,嵇绍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投去质疑的目光,问道:“既然你在读庄子,那么我问你,‘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作何解?”

    此问一出,陆玩眉间闪过一丝忧色,这是出自惠子的一句话,被记录在《庄子秋水》中,其含义是不要总是以自己的眼光去看待他人,更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意味在其中。

    嵇绍如此发问,定是对雨轻刚才奚落他人的行径甚为不满。

    不过雨轻的脸色依旧平静,缓步走向王戎,躬身施礼道:“司徒大人,昔日竹林游乐,嵇中散(嵇康)、阮步兵、山公(山涛)、刘参军(刘伶)在林中酣饮,您最后才到。阮步兵言道:‘俗物又来败坏我们的兴致了!’您答道:‘你们的意韵,岂可为人败坏?’这番问答,已流传为佳话。”

    王戎笑而不语,只是悠然的喝着茶。

    “由此而见,世间俗物也有高雅的气度,不会因为别人的奚落调侃而心情低落,能够巧妙的应对又不失风度,更是拥有超高智慧的体现。其风雅无论其他四人是世内之人,还是世外之人,意韵确也难以因人而败,所以不俗。故而人的好坏是非,终归复杂,有时可分,有时不可分,重在感性而非本质.......”

    雨轻慢慢踱着步子,继续说道:“当您任尚书令时,经过黄公酒垆,感叹竹林往事,酒垆虽近,却邈若山河,其中哀与乐旁人无法体会,自然也不必解释。欲将同异较锱铢,肝胆犹能楚越如。若信万殊归一理,子今知我我知鱼。”

    “哈哈哈!”张华笑了起来,不禁赞叹道:“欲将同异较锱铢,肝胆犹能楚越如。这比喻甚妙,雨轻,你去了临淄一趟,确实长了不少见识。”

    雨轻颔首微笑,心想苏东坡写的这首《濠州七绝·观鱼台》,并没有去计较庄子和惠子的是是非非,而只是借题发挥,言所欲言而已,不过却发人深思。

    嵇绍不再说话,因为此时争论“子非鱼”、“子非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六叔。”雨轻对裴頠略福了福身子。

    在裴府已经见过他好几次了,裴楷是司空裴秀的堂弟,裴宪又比裴頠略小几岁,所以雨轻便称他为六叔。

    裴頠摇头,嗔道:“景思(裴宪字)也不管你,任你整日里肆意妄为,待会回府后罚你抄写《女诫》三十遍。”

    雨轻垂首,心里也不气恼,反正裴頠另有府邸,忙于公务,根本无暇理会她这么个养女,此刻这样严肃的训诫自己,无非就是做给刘宝叔侄和嵇绍看的。

    刘绥甚感羞恼,被她这个小丫头连番几次当众嘲讽,颜面尽失,迟早要出这口恶气。

    厅上众人又闲聊一阵,便各自回府,雨轻这才将那封书信交给张华,并笑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托我带给您的信。”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张舆望着她的背影,自语道:“难怪在藏书楼看书时,还问我爷爷现在何处,原来是替别人送信的。”

    府门外,许多辆牛车已经驶远,唯有陆玩立于自家牛车前,当看到雨轻走出来,他唇角漾起一抹笑意。

    “士瑶哥哥,我以为你坐车回去了。”雨轻疾步走来,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问:“你猜我借的是什么书?”

    陆玩直接伸手抢了过来,展开一看,没好气的说道:“这是琴谱,你看得懂吗?”

    “士瑶哥哥,我有说过这是借给自己看的吗?”雨轻噘嘴,踮起脚尖好不容易才夺过那竹简,喃喃道:“士瑶哥哥已经高过我一头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不长高呢?”

    “崔意回来了,是不是?”陆玩冷声问道。

    雨轻点点头,又抬眸笑问:“士瑶哥哥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回去记得抄写《女诫》,明日来陆府学习书法时一并带过来,这可是堂兄的原话。”

    陆玩在说最后一句时,语气明显加重,更带着几分威慑力,雨轻不由得后退两步。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上了牛车,雨轻摇了摇头,说道:“在这里等着我,就是为了说这个,让南絮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其实崔意回洛阳来,陆玩早就知晓,不过令他烦恼的却是崔家竟然与裴家相邻,住得这么近,日后雨轻和崔意往来也会增多,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士瑶小郎君,南云得到消息,在荥阳终于发现了杨霄的踪迹。”南絮低声禀道。

    “让他派人继续盯视着,我想杨霄暂时应该不会离开荥阳。”陆玩淡淡说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找回那批赈灾粮食,也不知二堂兄是否安全抵达了泰山。”

    夜深,月亮在云缝里缓缓地游走着,时隐时现,像是在捉迷藏,风停止了,树叶也静静地,一切显得那么安谧。

    游廊上,一名小厮正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张舆步履匆匆,广袖拂动,直接朝爷爷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一盏青铜雁鱼灯泛着柔和的光芒,张华正伏案看着竹简,面色很是淡然。

    “爷爷。”张舆大步走进来,躬身禀道:“孙儿已经去见过那人了。”

    张华摆手示意仆婢退下,待她们掩门而去,他才捋须问道:“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第一百五十八节 疑云密布 人心之晦(一)

    “他叫楚颂之,是府丞孟广义的掾吏,他说孟广义在临死前告诉过他,府库有问题,让他务必来洛阳,求见爷爷。”

    张华将那竹简又卷了起来,沉思一会,慢慢说道:“早年我去青州与孟广义有几面之缘,他当时还未定品,我见他甚有学识,便向郡里举荐了他,之后他进入仕途,辗转多年才升任泰山郡府丞之职,不想却因赈灾之事而丧命......”

    “想来他也算是我的门生,若真是无辜被杀的,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张舆颔首道:“爷爷,那楚颂之进城后便被人盯上了,看来赈粮消失之事真是迷雾重重,连泰山太守都病倒了。”

    “先看看陆云能查出什么来,泰山羊氏在那里根基很深,别人想要插手恐怕有些困难,不过郗遐也去凑热闹了,我倒是很看好他的能力,别驾钟宁来自颍川钟氏,有他坐镇,羊家多少也会收敛一些。”张华缓缓起身,走至窗前。

    张舆望着爷爷苍老的身影,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若是雨轻在的话,定能想出法子让他老人家开心。

    “爷爷,改日我们一起去溪边垂钓好了。”张舆走过来,笑道。

    张华捋须笑了笑,“公安,你向来不喜欢垂钓,感觉那般枯坐只是在消磨时间,如今怎么又变了?”

    张舆面颊微红,不知如何作答。

    “你书房里的那幅拙作,叫《溪边垂钓图》,作画之人定是雨轻了,若不是她,你怎么会收下这样的画?”

    “爷爷,她送来的茶,您喝着感觉如何?若觉得好,以后她会经常送茶给您的。”张舆转移了话题,笑问道。

    张华点点头,心想着自己的孙儿好像长大了,自从认识雨轻后,性格也开朗许多,对此他感到很欣慰。

    这里的爷孙俩和乐融融,而在另一边的老者和少年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老者在不停地分析棋术,少年却心不在焉的掀帘朝车外望去。

    天青色衣袍少年正是郗遐,他也是在前几日才追上钟宁的队伍,大概再过两日就能到达泰山郡了。

    本来他和钟宁坐着各自的牛车,可惜钟宁是个棋痴,每日都要与他手谈几局,郗遐根本无法推辞,便故意连输好几局,以为这样钟宁就不会再缠着他了,不成想钟宁却耐心的给他讲解棋术要领,这让郗遐更觉头疼。

    清晨,两辆牛车行驶在官道上,后面还跟着数十名随从,不想前面不远处站着一队官兵,为首那名官差挥手示意他们的牛车停下。

    “阿九,去看看怎么回事?”郗遐掀帘问道。

    站在车旁的阿九点头,快步跑了过去,与官差交谈了几句,便转身回来,躬身禀道:“季钰小郎君,前面正在修路,不能通行。”

    郗遐微微皱眉,望向那边,确实有些官兵正搬运着夯土,旁边还堆着一些石头,看样子真的在修路。

    “那就绕小道走好了。”钟宁显然不太在意,仍在注视着手边那盘棋。

    “只能如此了。”郗遐示意车夫掉头。

    方才路过一个岔路口,若从小路走的话,恐怕要延误一日才能到达泰山郡,还真是不凑巧,经过这里偏偏人家要修路。

    他们一行人只好沿着小路继续行驶,走了半天,都未穿过这片密林,倒像是在这林子里原地打转。

    “季钰小郎君,这林子好生奇怪。”阿九望向四周,疑道。

    此时的郗遐已经跳下牛车,环顾周遭,朝前面走了几步,沉吟道:“这里都是长得差不多的树,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人很容易迷路,因内心恐惧而丧失理智,慌乱行走就会导致越来越辨不清方向,无奈之下只能沿原路返回,心中也就随之产生走不出去的想法。这林子是有些茂密,但还不至于能困住我们。”

    阿九不知何为参照物,也无心去问,只是看着郗遐拿出一个简易的司南,这是用天然磁铁矿石琢成一个勺形的东西,放在一个光滑的盘上,盘上刻着方位,利用磁铁指南的作用,可以辨别方向,这司南也就是指南针的始祖了。

    “季钰,没想到你还带着它呢。”钟宁也下了牛车,呵呵笑道:“看来我们是不用在这里过夜了。”

    “钟别驾,这可是野外生存必备品。”郗遐淡笑说道:“有人告诉过我,辨别好方向一直朝一个方向走,走一会辨别一次,自然就能走出去了。”

    “原来你还认识这样的高人。”钟大人跟在他后面,不时仰望着被繁茂的枝叶遮挡住的天空,一缕缕阳光透过云层折射下来,他微眯双目,似乎在想着某些事情。

    郗遐走在前面,心道: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想要拖延我们的行程,多半是泰山郡那边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我们知晓。如果是这样,我更要快马加鞭赶过去,不然就要错过好戏了。

    府衙大牢中,一位中年细长脸男子正喝着酒,翘着二郎腿,偏头听着身边的狱吏回禀今番拷问犯人的经过。

    “马陵招认了吗?”

    那名狱吏躬身禀道:“马主簿,不——”他赶忙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谄笑道:“那姓马的就是头蠢驴,脾气犟的很,今儿还是挨了好几顿鞭子,什么也不说。”

    “你去把他带过来。”那人面露不悦,摆手说道。

    那狱吏点头,赶忙走开,没过一会,两名狱卒就拖着那浑身是伤的犯人走来。

    “你们真是的,下手也不轻点,他好歹也是你们的主簿大人。”中年男子摇头叹息道。

    狱卒直接把马陵推到地上,又上前堆笑道:“汪长史,我们也是急得没办法,他一直不说话,怎么问都一样。”

    “马陵,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家也算是府衙同僚,何苦为难彼此呢?”他喝了一杯酒,冷笑道。

    “哈哈哈!”马陵抬首,恣意笑起来,脸上挂着好几道鞭痕,蔑视他一眼,说道:“战国时吴起为了取得鲁国信任,不惜杀死来自敌国(齐国)的妻子以获得将军位,这种行径为鲁人所不耻,因而最终还是被鲁国的国主所辞弃。可你汪京比他还不如,竟将自己的妻子拱手送到羊府,真是卑鄙无耻!”

    “你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胡说八道!”汪京怒拍桌子,嗔道:“你若再不招认,只怕你的家人也要跟着你命丧黄泉!”

第一百五十九节 疑云密布 人心之晦(二)

    “府丞大人何罪之有?”马陵忿然问道:“他根本不是畏罪自杀,而是惨遭别人灭口!”

    “马陵,我知道你是不怕死的,但你也要想想你那年迈的母亲,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儿子,难道你就不为他们考虑一下?”

    “汪京,你这该死的畜生!”

    马陵双拳重重砸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看你有几分才华,把你引荐给太守,才让你从掾吏做到长史的位置上,想不到你竟如此阴险歹毒,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该听府丞大人的劝告,将你赶出府衙,哪里还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

    “现在后悔可是太晚了。”

    汪京轻笑一声,起身说道:“马陵,你最好快点招认自己的罪行,免得再受皮肉之苦,孟广义畏罪自杀,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你最好想清楚。”说完拂袖而去。

    马陵目光里带着一丝绝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挨过几日的酷刑,能不能等到朝廷来人追查赈粮之事,他的家人又会遭受什么,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唯有闻风逃跑的库吏茅英,或许还有机会替府丞大人翻案。

    狱吏赶紧跟出去,汪京略停下步子,皱眉问道:“苏狱曹今日没来吗?”

    “苏狱曹又养了个外室,长史大人也是知道的,苏狱曹家里有位母老虎——”

    “眼下灾情严重,他还有心思在外面养小老婆,正经事可有做好了?”

    狱吏讪笑点头,回禀道:“这事苏狱曹早就派人去安排了,他们走不了官道,只能走小路,那里有片密林,只怕他们一时半会也出不来。”

    “也拖延不了他们太多时间。”汪京口中喃喃道:“羊太守仍是卧病不起,有些事就不要让他费心了。”

    “卑职明白。”狱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

    只过了一日,郗遐便驱马向泰山城内奔去,还未进城,就望见一群灾民正围着前面那辆牛车,久久未散开。

    “小郎君,我们所带的食物不多,根本不够分发给这些百姓。”站立牛车旁的小厮回禀道。

    那蔚蓝衣袍的少年掀开车帘,示意随行护卫立刻将这些灾民赶走,暴力解决也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却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待那些护卫驱散开灾民,郗遐就驱马上前,来至牛车旁,瞥了他一眼,淡笑道:“你方才就不该停下牛车,这里是灾民聚集区,你应该绕道进城去。”

    “你是何人?”车内之人一脸疑惑。

    郗遐不答,却反问道:“那你又是何人?”

    “谯郡桓氏,桓协。”他盯视着郗遐,似有不满。

    郗遐穿的是葛巾野服,像是隐逸之士,摇头笑了笑,“原来是桓氏子弟,真是幸会。”说着头也不回的快马进了城。

    “小郎君,不必理会他,一个寒门子弟而已,竟还这般无礼,真是可笑!”小厮坐在车夫旁边,扭头说道。

    桓协微微皱眉,觉得他有些奇怪,马身上放着弓箭,他手上还戴着羊脂玉扳指,却是一身平民打扮,故意隐瞒身份又是何故?

    思忖之间,牛车已经驶进城中,桓协此番前来泰山,是为了看望姨夫羊邈,桓协的母亲来自颍川辛氏,羊邈原配早亡,她的妹妹便做了续弦。

    但是桓协对这个姨夫并无好感,羊邈姬妾成群,甚是好色,仗着泰山羊氏的家族势力,根本没有把桓氏看在眼里,曾经羊邈要征辟桓协做掾吏,他直接拒绝了。

    本来桓协是不愿来泰山的,但他的母亲日夜忧思自己的妹妹,故而桓协才不得不赶来探望。

    当牛车驶到一家客栈前,便停下来,桓协抱着一个锦盒下了车,径自走进客栈。没想到郗遐早已坐在靠窗的一桌,时不时朝外面望去,像是在等人。

    桓协直接走过去,在邻近的一桌坐下,将那锦盒轻轻的放置在桌上,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偏头笑道:“你和我还真是有缘,都选了这家客栈。”

    “你这是要去送礼吗?”郗遐单手支颐,瞥向那个锦盒,笑问:“里面装的什么?”

    桓协也不回答,招手唤来小二,点了一些菜肴,过了一会,小二便端来了饭菜,小心摆放到桌上,就要转身走开。

    “小二,你这里的酒可是兑了水的,还浑浊不堪,让人怎么喝?”

    郗遐干脆把那碗酒泼到地上,戏谑道:“你若是现在去对面的酒肆买些好酒来,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你这人简直是胡言乱语,我家卖的酒可是这条街上最好的。”那小二气得瞪圆了眼睛,嗔道:“本地的士族子弟都喝得好好的,怎么你这寒门之子倒是这般挑剔?”

    郗遐冷哼一声,站起身,不屑的看着小二,摆手道:“既然这里的酒我喝不惯,那只能自己去街上找了。”话毕拂袖而去。

    小二气呼呼的朝柜台走去,和掌柜说着些什么。桓协不觉发笑,心想着此人或许不是在故意找茬,而是那酒水确实有问题。

    府衙门前,一名小厮正与守卫闲聊着,当望见一辆牛车朝这里驶来,他立时跑了过去,坐上牛车,告诉车夫速速赶往西街。

    车内之人掀帘,问道:“阿九,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阿九回身禀道:“季钰小郎君,我悄悄找了府衙里的一名小吏,给他几两金子,他倒是给我透露一些消息,原来自府丞孟广义死后,库吏茅英不知逃到了何处,而马主簿因赈粮之事被关押着,因受刑不过,已于昨日死在狱中.......”

    “没想到他们的动作倒是挺快。”郗遐淡淡说道。

    “我刚才已经问过守卫了,羊太守卧病多日,并不在府衙内。”

    阿九笑道:“季钰小郎君猜对了,这位羊太守还真是病得不轻呢。”

    “阿九,你可问出那名库吏家住何处?”郗遐揉了揉太阳穴,连日赶路未曾休息,倒是有些疲倦。

    “嗯,都使了钱,自然要问的清清楚楚。”阿九甚是自得的摇晃着脑袋,好像在等待别人的夸奖。

    不想郗遐直接敲了一下他的头,笑嗔道:“你找的什么客栈,那黑心的掌柜竟想要暗害我?”

    “啊?怎么会,那可是泰山最大的一家客栈。”阿九摸了摸头,委屈道:“季钰小郎君,谁能暗害的了你呢?”

    郗遐无奈的摇摇头,说道:“那种在酒水里下药的勾当,亏他们做得出来。”

第一百六十节 疑云密布 人心之晦(三)

    西街上人头攒动,似乎是在看什么热闹,阿九略微皱眉,口中喃喃道:“那里不就是茅英的家,怎么聚了那么多人?”

    牛车停住,郗遐下了车,负手往人群处走去,却见一名妇人蓬头垢面,正坐在地上,粗葛衣裙上还沾着些羊粪,围观的百姓中不时有人嘲讽几句。

    “丈夫跑了,这妇人也疯了,刚才我看到她抱着一头羊,傻笑着说这是她的小宝,明明她的儿子就在家里头,她却不认得,我看她真是傻了。”

    “是了,昨晚她还站在家门口,一边骂一边解着自己的衣裙,好在她的婆婆把她拉了进去,不然真是要丢人了。”

    “唉,也是个可怜的女人,疯疯傻傻的,活着也是遭罪。”

    这时,几名彪形大汉快步走来,其中那人直接拎起七八岁男孩的衣领,嘿嘿笑道:“你叫小宝,对吧?”

    那男孩挣脱不开,大叫道:“放开我,快放开我!”

    “那个疯子是你娘亲了,她都不理你呢。”大汉冷笑道:“茅英借了我们一笔钱,今日我们是来收钱的!”

    “你胡说,我父亲怎么会与你们这些地痞来往!”那男孩怒道:“如果我记得没错,几个月前你们还犯了事,被抓进牢里——”

    “黄口小儿,记性不错啊。”

    那大汉一拳就打在那男孩脸上,紧接着就把他重重扔到地上,一脚踩着男孩的后背,拿余光扫过那妇人,看她有什么反应。

    没想到那妇人一脸傻笑,站起身手舞足蹈,完全不知道此刻趴在地上的正是自己的儿子。

    郗遐看到这一幕,觉得有趣,阿九凑过来低声说道:“那个妇人应该就是茅英的妻子,没想到她竟然疯了。”

    “既然你父亲不还钱,那么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大汉示意另外几名高个男子,继续踢打男孩。

    刹那间那几名大汉的手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一般,他们哎呦几声,抱住双腿,满脸痛苦。

    “欺负一个孩子,你们这些人还真是无聊。”

    郗遐穿过人群,冷眼扫过那几名大汉,淡淡说道:“他借了你们的钱,那么可有借据啊?”

    “你是何人,胆敢管我们的事!”

    彪形大汉伸手指向他,话刚问出口,就被郗遐一把抓住手腕向回拉,左手向前穿出,绕过他的左肩,反勾住其后颈,左手用力下压,同时左膝由下向上猛力击中他的腹部。

    他疼痛难忍,叫唤不停。郗遐轻轻将他一掷,他就撞向不远处那口水缸,瞬间那缸破裂开来,水都洒在那人身上,好生狼狈。

    “你也配知晓我家小郎君的姓名,饶你不死,已经算你走运了。”阿九微嗔道。

    郗遐又看了一眼那妇人,她已坐回地上,仍旧痴傻地笑着,不过此刻她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感激,倏尔又垂下头去,口中继续说着些疯话。

    “阿九,我们走吧。”郗遐转身走开。

    待回到牛车上,阿九便问:“我们现在回客栈吗?掌柜那么黑心,看来我们是住不得了。”

    “有什么住不得的,换到别处多半也是如此。”

    郗遐微微阖目,轻笑道:“这里可是别人的地盘,既然来到泰山地界,不去会一会羊家人,岂不白来这一遭?”

    “这就去羊太守府邸吗?”阿九问道。

    郗遐长舒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不用这么着急,刚才我在客栈遇到了桓协,好像谯国龙亢桓氏与羊家联了姻,有这样现成的关系,不好好利用一下,岂不是太吃亏了?”

    “季钰小郎君,进城前你不是还说要直接去找祖延郎君(羊曼字)比试箭法吗?如今怎么又不去了?”阿九不解。

    郗遐抚摸着玉扳指,笑道:“我倒是忘记摘掉它了,可能我真的要好好休息几天了,不然若是输给祖延兄,来日那个羊家恶少肯定要奚落我的。”说完便将那玉扳指摘了下来,丢给阿九,开始阖目养神。

    其实在古代,扳指多是辅助拉弓射箭所用,为了避免射箭的时候将大拇指磨伤而发明的一种护手的工具,只是到了清朝,玉扳指却成为了满族男子特有的装饰物,更被延伸为身份的象征。

    阿九把玉扳指收起来,小声说道:“我们就继续住在那家客栈好了,反正桓家小郎君也在,总不能连他也被暗算吧。”

    郗遐此刻在想着陆云应该快要抵达泰山了,看他如何调查这桩案子,就能知道他有多少能力,毕竟他才是朝廷派遣来彻查此事的人,自己身无官职,又何必太过认真?

    况且这件事的背后究竟牵连着什么人物,他一时也摸不着头绪,只能暂且旁观了。

    裴家此刻却是寂静异常,因为雨轻刚被大爷爷严厉训斥,甚至动用了家法,用藤条鞭打了她的后背,虽然裴绰于心不忍,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接受家法处置。

    待受过家法后,大爷爷裴黎肃然说道:“带她去祠堂,跪上五日,好好反省。”

    裴宪见两名仆婢架着雨轻退下,他便近前劝道:“其实她给阿飞讲故事也并无大错,只是——”

    “景思,你教子无方,纵容阿飞砸坏祖上的镇宅水缸,酿下这等大错,若不是念在阿飞年幼无知,连他也要一并家法处置的,你可明白?”裴黎怒嗔道。

    裴宪颔首不敢再言,毕竟终究是阿飞犯了错,他无从辩解。

    “四弟,你这孙女才刚进裴家几天,就到处惹祸,上次逸民(裴頠字)已经说过她了,我看她就是不知悔改,你还是好好管教一下她吧。”裴黎一脸愠色,拂袖而去。

    裴绰轻叹一声,抚了抚额头,沉吟道:“这司马光砸缸的故事,她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四叔,我方才示意那几名小厮下手轻一些,想必雨轻应该伤得不重。”裴宪低语道:“待会叫她的贴身奴婢送些上好的金疮药,过两日就会好的。”

    裴绰点点头,说道:“雨轻这孩子是聪明,不过太任性胡闹,是该好好的面壁思过。”

    祠堂内,雨轻端正的双膝跪地,目不斜视,望着前面陈列着的那些牌位,心绪低落。

    她父亲生死不明,生母的牌位又如何入得了曹氏祠堂,更是无人供奉,想到这些她眼眶湿润,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她仰首深深吸了一口气,唇畔牵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第一百六十一节 人情冷暖 前后探望(一)

    这时,惜书和怜画悄悄走进来,怜画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快步走上来,惜书跪坐在雨轻身边,看了看她后背的伤,不算严重,便低声道:“雨轻小娘子,我带来了药膏,擦过药后应该就不会这么疼了。”

    雨轻偏头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不是有几位管事在门口看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出吗?”

    “二老爷和四老爷设法支开了他们,我们才溜进来的,不过也不能待太久。”

    惜书慢慢打开食盒,上面一层盛着熟肉,下面一层放着胡饼,轻轻端出来,堆笑道:“雨轻小娘子,你先吃着,我和怜画给你后背上药。”

    “他们没有用力,我一点都不疼,刚才都是装出来骗大爷爷的。”

    雨轻看到怜画落下一行泪,忙伸手帮她擦拭,玩笑道:“打的是我,我都没哭,你倒是先哭起来了。”

    怜画摇摇头,拿出那药膏,半解开雨轻的衣衫,一边吹着一边帮她上药,血痕虽不深,但有好多条,数都数不过来。

    怜画强忍着泪水,小声埋怨道:“早知这样,就不搬来了,我看裴家大老爷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怜画,休要胡说。”惜书在旁薄嗔道:“再多嘴多舌,墨瓷姐姐定会重重罚你。”

    怜画偏过头去,不再说话,继续给雨轻背上抹药。

    “我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

    雨轻简单吃了些饭食,便催促她们快点离开,万一真被大爷爷发现了,大家都不会好过。

    惜书和怜画心里明白,又说明日会趁机再来送饭的,然后两个小婢匆匆离开。

    待天黑,雨轻身子稍稍挪动了几下,跪久了双腿都有些麻了,她时不时舒展双臂,做了几个简单的瑜伽动作,想要拉伸后背却疼痛难忍,她这才停下来,长舒一口气。

    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充满稚气的声音,雨轻转过身去,却是阿飞,他身后还站着顺风。

    “雨轻姐姐,对不起。”阿飞垂着小脸,也不走过来。

    顺风直接说道:“我本来是要自己来的,偏偏这小家伙硬要跟着我,没办法,只能带他来了。”

    雨轻微微一笑,伸出手,“阿飞,我被罚跪,动不了,你若不走近些,我都看不清你了。”

    阿飞这才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快步走过去,扑到雨轻的怀中,小声道:“我不该去砸那个水缸的,父亲已经责打过我了。”

    雨轻抚摸着他的小脸,关切的问道:“阿飞,打到哪里了,还疼吗?”

    阿飞伸出小手,有些红肿,雨轻低头帮他吹了吹,笑道:“阿飞是小小男子汉,很勇敢的,这点疼不算什么,对不对?”

    “嗯。”阿飞点头,从衣袖里取出一块糕饼,递给雨轻。

    雨轻接过糕饼,又问:“阿飞,你吃过了吗?”

    “我已经吃过了,这是特意留给姐姐的。”阿飞说话时有些犹豫,肚子却开始咕咕叫起来,他立时红了脸。

    雨轻笑了笑,把那块糕饼放到他手上,温和说道:“阿飞,怎么可以撒谎呢?”

    “父亲罚我不准吃饭,这糕饼是我悄悄跑到厨房里偷来的,我担心姐姐会饿肚子。”阿飞一脸委屈,眼眶里还含着泪。

    雨轻淡淡笑道:“阿飞,我很好,你快吃吧。”

    “雨轻姐姐,我想快点长大,那样就能保护你了,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阿飞眸子清亮,像极了澈哥哥小时候的样子。

    “好啊,我很期待。”雨轻抚了抚他的额头,笑道:“夜深了,快些回房休息吧,明早你还要练武,不是吗?”

    阿飞很快吃完了糕饼,满眼不舍,回头了好几次,小小的身影才渐渐消失。

    “看来他很喜欢你,从见你第一面开始,就喜欢缠着你了。”顺风嘻嘻笑道:“谁让你长得这么灵秀可人呢?我都有些嫉妒你了。”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有兴致说这些。”雨轻喟叹道:“没有武功傍身,就是这样任人欺凌。”

    “等你伤好了,我教你轻功。”顺风沉思片刻,目光坚定,说道:“学轻功还是有必要的,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情,至少可以逃脱。”

    “你还期望我有下次啊?”雨轻不满道。

    顺风摆摆手,“这都是说不准的,我看裴家规矩多,你又是这样古灵精怪,那个大老爷板着脸,总会抓到你的错处的。”

    “对了,楚颂之在庄子里住得可还习惯?”雨轻揉了揉双腿,问道:“你去看过了吗?”

    “我今早就出城看过他了,他的心情比上回好许多,还让我转告你,多谢你帮他送信。”顺风笑道。

    雨轻点点头,心道:上回在张爷爷府上,听他们说郗遐和士龙(陆云字)先生都去了泰山,着手调查赈粮消失案件。

    泰山邻近临淄和琅琊,之前裴德遇害的事就因为涉及到齐王、东海王和琅琊王,最终不了了之,如今那里再次发生案子,看来当时自己猜得不错,他们那里定是还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顺风,待会给我拿纸笔来,我想要写些东西。”雨轻跪坐在那里,脸上很是平静。

    “你背上有伤,等好了之后再写吧。”顺风劝道。

    雨轻摇头苦笑,说道:“反正跪在这里,也无事可做,不如趁这几日安静,理清思路,多写些东西,说不定日后还会有用处。”

    “哦,我马上去拿。”顺风只好起身,疾步走开。

    夜很静,只有那悠悠的琴声飘来,安抚着雨轻起伏的心情,她手拿毛笔,一边思索着,一边写下一行行字,毫无困意的她将心中所想全都写在纸上,一页又一页,直到天明。

    在这五天当中,惜书和怜画总是趁机溜进来,给雨轻送些吃食,那位二奶奶崔氏也很是好心的派人送来舒适的坐垫,还有一些酱驴肉和小饼子,雨轻顿觉奇怪。

    就连大房和三房那边几位叔叔婶婶也着人送来一些熟食,一时间食物太多,若不吃或者吃的多了少了的,倒成了厚此薄彼,雨轻只得全部通通吃掉,他们的好意她还真是承受不住,有些欲哭无泪。

    阿飞仍是时不时来看望她,同她说笑一阵,就被她三言两语的劝回去,等到夜晚,雨轻就会继续写些东西。

    很快就过完了这几天,雨轻也是跪的太久,一时间竟起不了身,还是惜书和怜画搀扶着她回房的。

第一百六十二节 人情冷暖 前后探望(二)

    一辆牛车驶到裴府门外,南絮先跳下牛车,说道:“士瑶小郎君,已经过去五天了,雨轻小娘子应该可以走出祠堂了。”

    “罚跪这么久,恐怕她是走不了路了。”陆玩说着便下了车,脸色略沉,示意南絮递上名帖。

    门房含笑,躬身施礼,陆玩却摆了摆手,直接大步流星的走进裴府。

    陆玩在拜见裴绰和裴宪时,只说是自己的堂兄命他来送字帖,寥寥几句,便转身径自朝西院去了。

    书房内,惜书在旁沏茶,笑道:“雨轻小娘子,真没想到她们会特意着人送吃食来,人常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平日里雨轻小娘子对她们就好,可见她们都记在心里了。”

    “再擦两天药,这背上的伤就该完全好了。”怜画已经给雨轻抹了一遍药,正小心的帮她把衣裳穿好。

    这时,却听见门外有人在说话,“见过士瑶小郎君。”

    “雨轻在里面吗?”陆玩皱眉问道。

    香草颔首回道:“在......在里面,只是现在不方便。”

    “是士瑶哥哥吗?”雨轻笑问,刚想要站起身,膝盖却疼得厉害,只得无奈的坐回胡床上。

    这胡床还是二奶奶着人送过来的,古代的胡床并不是床,而是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座椅,也称“交椅”、“绳床”。

    其实胡床跟小板凳很类似,人所坐的面不是木板所制,一般是用可卷折的布或类似物,两边腿可合起来,俗称马扎。

    因为她设计的月牙凳和一些家具还需等些日子才能送到裴家,此刻只能先用这个胡床了。

    “你果然是走不了路了。”

    陆玩疾步走进室内,注视着她,眼眸里闪过一丝疼惜,却又很快消失,摇了摇头,说道:“跪了这几日,你可有自我反省?”

    “我已经痛定思痛,经过深深反思,写下一本章程。”

    雨轻示意惜书将桌上的那本册子递给他,他接过来一看,略带疑惑的念道:“灾后防疫章程。”

    “士瑶哥哥,我听说士龙先生已经赶赴泰山赈灾了,这本册子说不定能派上用场。”雨轻眨着眸子,浅浅一笑。

    陆玩撩袍跪坐,翻开细看,脸上露出一抹惊诧之色,不禁问道:“雨轻,这真是你所写?”

    “常言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每当发生严重的自然灾害后,人们就很容易感染疫病,在灾区内就会爆发疫情,如果不能很好的制定治疫救灾措施,那么瘟疫蔓延的速度就无法想象了。”

    陆玩喝了一口茶,继续听她讲解所谓的疫情传播与防治。

    “首先是灾区的饮水问题,山洪来临之后,地下阴暗处的动物类似蟑螂、老鼠之类就会开始慢慢向高处转移,它们身上带有大量的致病物质,很容易产生像鼠疫这样的传染疾病,再加上灾区长期的潮湿,一些动物的尸体漂浮水中,也就造成水的污染,若是喝这样的水肯定会导致外邪入侵、人体感染.......”

    “所以灾民一定不能喝生水,必须要找干净一些的水煮开后再饮用。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格外注意,有些挨饿的灾民会吃些水里的死鱼死虾,甚至还有人会吃老鼠,这些是绝对不能吃的,那些动物尸体都要尽快找地方烧毁掩埋,杜绝滋生新的传染源。”

    “你说的这些就是所谓的卫生防控注意事项了,”陆玩又翻看了几页,淡笑问道:“那么根据灾情划分隔离区又是什么?”

    雨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道:“一旦发现有生病的灾民,按照病情轻重,分别设置隔离区,可以搭建一些棚屋,或者用简易的帐篷,便于移动拆迁,这样的帐篷应该需要很多,泰山那边未必会有这么多的帐篷,我想可以从洛阳城附近的军营中调拨一些帐篷,以供灾区使用。”

    “这倒是可以的。”陆玩含笑望着她,说道:“用石灰粉消毒,为防传染做隔离,施粥时派兵维护秩序,以及各种防疫卫生知识,你能想出这些,真是稀奇,看来你痛定思痛后果真有了一番新的领悟。”

    雨轻还在捶打着双膝,苦笑道:“士瑶哥哥,我连路都走不了了,你来看望我,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更没有带什么探望礼物——”

    “这个给你。”陆玩起身,走到她面前,躬身将那本字帖放到她手上,轻笑道:“我可不是空手而来。”

    “一副平常的字帖而已,算什么礼物。”雨轻略显不满,把脸鼓成包子状,刚一抬眸,正触到他清澈温和的目光,她又马上垂首。

    “看你这两天也不能去找堂兄学书法了,我可是好心送你这副字帖,你竟连看都不看?”陆玩负手走至窗下。

    雨轻听他这样说,便打开看了看,心里一阵欣喜,原来这是陆玩亲笔写的行书,内容竟是那首《梅花落》。

    “士瑶哥哥是怎么知晓这首诗的?”雨轻微笑问道。

    陆玩转身,笑道:“你作为王祷的族弟,在陈家梅园赋诗拔得头筹,如今谁人不知呢?”

    雨轻赧然,摇了摇头,辩解道:“我当时可是为了给阿龙哥哥解围,才勉强赋诗一首的,并不是为了博取什么虚名。”

    “雨轻,以后莫要再强出头了。”陆玩淡淡说道。

    雨轻点点头,莞尔一笑,“士瑶哥哥,你这礼物我收下了。”

    “好了,看你无事,我也该走了。”陆玩拿起那本册子,走至门口,却被雨轻叫住。

    “士瑶哥哥,我险些忘记了,城郊东南那处庄子上住着我的一位朋友,他叫楚颂之,应该是从临淄那边来的,或许他会知晓一些有关泰山的情况,你可以去找他问问。”

    “楚颂之,又是何人?”陆玩回身,脸色略沉。

    雨轻笑道:“就是之前在牛山雅集上遇到的,他虽是寒门,但被定了六品,足见他才华出众。”

    陆玩一脸肃然道:“雨轻,他不过区区寒门学子,如何与你攀上交情的,你还真是任性胡为,罚你跪祠堂已经算是轻的了。”说完拂袖离开。

    雨轻撅起小嘴,喃喃道:“寒门学子又怎样,至少比你谦恭些。”

    陆玩很快离开了裴府,即命南陌驾车驶出城去,心里还在思索着雨轻方才所说的话,那本章程条理清晰,面面俱到,雨轻又是怎么想出这样的章程来呢?若无人指点,自悟能力也已经超乎常人。

第一百六十三节 人情冷暖 前后探望(三)

    不过她总是这样思维跳脱,竟然还认识了寒门子弟,真是行事越发的离谱了。

    牛车很快驶近那处庄子,南絮扭头问道:“士瑶小郎君真的有必要去见他吗?”

    “楚颂之,应该就是南云所说的那个学子了。”陆玩笑了笑,下了牛车,衣袍拂动。

    南絮上前叩门,开门的人正是阿福,他瞥了一眼南絮,甚是不耐烦的说道:“真是的,刚走又回来,难道那位冷面阎王还有事吗?”

    “什么冷面阎王,你这厮怎么说话呢?”南絮没好气的质问道:“楚家小郎君可是住在这里?”

    “哦,原来你们不是一拨的。”阿福嘿嘿笑道,又歪头瞅了瞅站在后面的陆玩。

    “进去告诉你家小郎君,就说是雨轻小娘子的朋友特来看望。”南絮不屑的看着他,又摇了摇头。

    阿福点头,转身跑回屋内,不一会就见葛袍少年疾步走来,躬身施礼道:“在下楚颂之,不知你是——”

    “陆玩,字士瑶。”陆玩微笑也施了一礼。

    楚颂之诧然,原来到访之人却是吴郡陆氏,陆玩,之前雨轻就提及过她拜陆机为师,学习书法,还谈到陆玩最善行书,满心都是钦佩。

    “雨轻没有跟你一起来吗?”楚颂之不由的问道。

    陆玩淡笑说道:“她走不了路,出不得府门了。”说着径自朝院中走去。

    “走不了路,这是为何?”楚颂之微愣,不过见陆玩已经走开,他也不再问,只是跟上陆玩的脚步。

    他们二人走至厅内,阿福和南絮也走了进来,侍立于侧,只是南絮刻意站得离他远一些,心里觉得阿福实在粗鄙不堪,瞧着他那裤腿上脏兮兮的,不知方才去做了什么。

    “楚兄,是哪里人士啊?”陆玩淡淡问道。

    楚颂之笑道:“临淄沂源县。”

    “原来你与左大人还算是同乡,我听雨轻说,你被擢为六品,定是才华横溢了。”陆玩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又放下。

    楚颂之脸上带着谦逊的笑意,摇了摇头,说道:“陆兄谬赞,那次牛山雅集的遭遇,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不知你可听说了泰山突发山洪之事,我的二堂兄已经被派往泰山赈灾了。”陆玩盯视着他,说道:“楚兄不辞辛劳赶来洛阳,却是为何?”

    楚颂之沉默良久,心下踌躇。

    “那批赈灾粮食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府丞孟广义又畏罪自杀,这样离奇的案件,恐怕要让我的二堂兄伤脑筋了。”

    “难道陆大人也觉得孟府丞是畏罪自杀?”楚颂之面色微变,问道。

    陆玩轻笑一声,开口道:“原来楚兄也知晓孟府丞,还是说你就是从泰山而来?”

    “是我失言了。”楚颂之垂下眼睑,心下后悔不已。

    陆玩本来就是故意说出孟广义,看他有何反应,果然被他猜中,楚颂之多半就是来洛阳为孟广义伸冤的。

    “若你不想让孟府丞含冤而死,那么你就该把自己知晓的事情全都告知与我,让我的二堂兄尽早破案,还他清白。”

    楚颂之看向阿福,示意他去门外守着。

    待他掩门后,楚颂之才低声说道:“孟府丞是家兄的同窗好友,我定品后便去往泰山,给孟府丞做掾吏,不想泰山爆发山洪,孟府丞见灾民食不果腹,便几次三番的告知羊太守,请求开放府仓,可羊太守却以没有得到朝廷的旨意为由拒绝开仓........”

    “羊太守写了几份加急奏章,派人火速赶赴洛阳呈报皇上,可是接连去了两拨人马,皆未见返回。”

    陆玩沉思片刻,淡淡说道:“派去的人不见回来,这倒是有些蹊跷。”

    “孟府丞遇害前还曾与我说,要和马主簿一起去府仓察看赈粮,当时赈粮应该还在府库,本来我想要与孟府丞同往,不过被他拒绝了。”楚颂之喟叹道。

    陆玩凝视着他,沉声道:“你此番来洛阳,可是孟府丞临死前对你交待了什么?”

    “当我赶到时,他已倒在血泊之中,快要没了气息,只对我说府库有问题,让我赶快离开泰山,来洛阳求见张司空,因为他也算是张司空的门生,希望张司空能够设法查清此事。”

    “府库有问题,那么你可有找过库吏询问?”陆玩皱眉问道。

    楚颂之失望的摇了摇头,说道:“库吏叫茅英,向来与孟府丞不合,当时我确实去过他家,可惜他并未在家,听他妻子说他近日手气不错,在赌场赢了些钱,常去青楼鬼混,所以我也没再去寻他,趁天黑就离开了泰山。”

    陆玩听后,只是点点头,因为这其中可疑之处太多,想必楚颂之对赈粮无故消失也是一知半解,再问下去也是无用,便宽慰他几句,告诉他若有泰山那边的消息,定会告知与他。

    阿福望着陆玩他们离开庄子,便转身回到厅内,自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茶,咕噜咕噜灌进去,然后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

    “你又去后面的菜园了,我看今日天阴沉沉的,多半会下一场雨,明日你就不必再去浇灌菜地了。”楚颂之淡笑道。

    阿福走近前,笑道:“我看这个陆家小郎君待人有礼,说话也客气,不像那个冷面阎王,一大早就来这里,问东问西的,连个笑脸都没有,为了躲着他,我只好去菜园子了,不过这里的韭菜长得不错,待会割一些放进水引饼里,味道一定鲜美。”

    “你还真拿这里当自家院子了,我们不过是暂住罢了。”楚颂之苦笑着摇头,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崔意今早就来过,对他说了之前在树林里遭遇山匪之事,派人去查,确是有人想要暗中除掉他,他顿时感到心惊。

    不过背后之人多半与泰山那边有关联,孟广义已死,他们定然是为了坐实孟府丞侵吞赈灾粮的罪名,才对自己痛下杀手。

    楚颂之逃离泰山,来到洛阳,想要求见张司空,却被人跟踪,洛阳附近也是有他们的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受限,恐怕赈粮之事牵涉甚广,自己短时间内是难以回去了。

    不过崔意前来问的一些问题,却与陆玩截然不同,楚颂之也不太明白,毕竟想要揣摩崔意的心思,还真是有些难度,况且他此刻也没有那个心情去想这些。

第一百六十四节 人情冷暖 前后探望(四)

    一辆牛车驶至崔府门前,小厮过去递上名帖,一位头戴漆纱笼冠的年轻男子下了牛车,此人身长八尺,甚是英爽,径自从角门走入崔府。

    花厅内,崔随已经换下朝服,宽衣博带,右手捧着竹简,捋须说道:“道远(崔毖字),今日早朝之上,你对乐令那番言论,有何见解?”

    崔毖已任散骑常侍,他颔首回道:“泰山郡府丞孟广义为张司空门生,如今赈灾粮消失,他又畏罪自杀,张司空也是难辞其咎。”

    “乐令在殿前说:孔子的学生子路因喜欢争强好胜而被抑制,另一名学生冉求则因谦退的个性而被任用,汉高祖子弟八个诸侯王都因过于宠信被夷灭,到汉光武帝时期则对诸将控制适度,他们因此得到善终........”

    “太祖(司马昭)不能很好的约束钟会,才导致他谋反叛国。乐令言下之意,就是让皇上防微杜渐,对某些权重的臣子加强控制。意欲打压何人,已经一目了然。”

    崔随含笑点头,放下竹简,说道:“乐令近来确实有些针对张司空,不过贾后还是十分仰仗他的,断然不会真治他的罪,无非就是剪除一些他的羽翼罢了,之前贬尚书郎柳铭去昌邑任太守,张司空也是没有发任何言论,想来他看的很明白。”

    “叔公,关于赈灾粮之事朝内议论纷纷,有人说押送赈灾粮的官员里定有奸细,半途调换了部分运粮车,赈灾粮根本没能全部进入泰山郡府库内,还有人大胆猜测侵吞赈灾粮之人或许就藏在朝堂之上——”

    “不过都是些人云亦云,毫无证据,互相指责也是徒劳。”崔随轻叹一声,余光瞥向一边的崔意,皱眉问道:“道儒,你刚才去了哪里?”

    崔意正在看着那本琴谱,方才他们的谈话,他全然不在意,只是淡淡回道:“我去见了一位熟人。”

    “昨日西华县公(荀藩)派人送了帖子,邀道远去赴宴,你怎么没跟去呢?”

    崔随见他仍旧在聚精会神的看着琴谱,便拍了一下桌子,语气加重,“这会又认真看起琴谱来了,前几日你不是还盯着木匠在院中做胡床,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崔意这才放下琴谱,起身走了几步,笑道:“叔公,我听说羊太守得了重疾,已经数日卧榻不起了,不如我找个高明的大夫,让他快马加鞭赶到羊太守府上,为他诊治,若是医好了,也算是功德一件。”

    “道儒,此言未免太过儿戏,羊太守那是忧心过度所致,医是难医好的,赈灾粮一日找不回来,他这病就难好。”崔随摇头叹息道。

    崔意唇畔勾起一抹浅笑,方才不过玩笑话,他走至崔毖身边,附耳说道:“我刚得了一坛好酒,今夜我们对月吟诗如何?堂嫂不是前日回卢府去了,既然她不在,堂兄还不得多喝几杯?”

    “这.......这恐怕.......”

    崔毖去年已经娶妻,妻子来自范阳卢氏,平日里她最不喜夫君夜间过度饮酒,崔毖自然有所收敛。

    崔意看见他一脸难色,顿觉好笑,唇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淡淡的瞬间消失,时不时调侃一下这位堂兄,倒还能让这沉寂的崔宅增添些许趣味。

    这时,管事过来禀告说高瞻来访,崔毖甚是欣喜,快步走至门口,就望见高瞻站在廊下等候。

    “子前兄(高瞻字),你为何不直接进来呢?”崔毖笑问道。

    高瞻来自渤海高氏,几个月前来洛阳看望兄长高珣,他与崔毖自小就认识,算是儿时玩伴,性情也相投,二人关系甚好。

    “管事的说崔大人正与你叙话,所以我就让他等会在进去通禀。”高瞻很是谦逊的施了一礼,然后便大步走进厅内。

    崔意拿起那本琴谱,走至高瞻身旁,笑道:“子前兄,我听说子玉兄(高珣字)近来常去陆府,看来他和江东士族很要好呢。”

    “不过是和陆大人切磋书法技艺而已,你也是知道的,家兄酷爱书法,自从输给陆大人,他可是日夜勤加苦练,不知疲倦。”高瞻含笑解释道。

    崔意微眯双眸,笑了笑,“士龙先生可是去了泰山,多半是无暇再写书法了。”说完又对着崔随施礼告退,转身离开。

    “子前,你的叔父(高隐)在玄菟郡一向可好?”崔随淡然问道。

    高瞻躬身施礼回禀道:“叔父腿有旧疾,近几年来倒是有些严重了。”

    其实高隐任玄菟郡太守已有五六年之久,此番高瞻前来洛阳,就是想替叔父四处活动,以便尽早返回洛阳任职,而清河崔氏或许就是最能依靠的势力。

    崔随略微皱眉,沉声道:“玄菟郡乃苦寒之地,你的叔父有些年纪了,等泰山赈灾之事了结后,我会设法将他调回洛阳,谋个清闲的官职,好好调养一下身子。”

    “多谢崔大人。”高瞻颔首道,心中多了几分喜悦。

    崔意此刻已经回到自己的书房,将琴谱搁在案上,调了一下琴弦,覃思沏好了茶,端过来轻轻放在一边。

    “道儒小郎君,既然来客人了,你怎么却提早从花厅出来了?”覃思颔首问道。

    崔意抿了一口茶,淡笑道:“子前兄又不是来找我的,何须我在厅上作陪?况且子玉兄现为郭彰府上的幕宾,我不愿过多理会。”

    “这么看来,他还不如楚家小郎君重要。”

    崔意摇头,说道:“楚颂之在孟府丞那里待得不久,对府衙里的人际关系知道的不多,但是他有句话听着倒是挺有意思。”

    “哪句话?”

    “就是那个有关汪长史的小道消息,羊太守好色我倒是早有耳闻,不过没想到汪京会做到这一步,看来他和羊太守关系匪浅,还有那个马主簿,听他说倒是和孟府丞走得很近......”

    “孟府丞出身寒门,府衙的同僚与他不睦,也是正常,不过就因为如此,更容易被人拿来当替罪羔羊,与他交好的马主簿或许也难以逃脱。”

    覃思颔首道:“听说羊家大郎君(羊曼)就在泰山郡,他那恶少弟弟却仍旧留在了洛阳。”

    崔意冷哼一声,幽深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寒意,“祖延兄(羊曼字)的父亲如今为阳平太守,不好好治理县中百姓,反而多番派人去馆陶打听,幸而我早就让父亲回了清河,想来羊家的人还真是消息灵通,就是不知道在自家地盘上能否把狐狸尾巴藏好了。”

    “道儒小郎君,待会还去裴家看望雨轻小娘子吗?”覃思觉得此事应该更加重要,故而主动提醒一句。

    崔意原本打算今早去看望雨轻的,不想被陆玩捷足先登了,他只好作罢,直接出城去找楚颂之了。

    “也不知道我送去的那个胡床高矮是否合适,她罚跪这么久,想必是又痛又累,还是让她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去看她好了。”崔意伸手轻轻拨动了两下琴弦,嘴角微微上扬。

    “不是还送去了什么驴肉火烧,这样新奇的吃法,可是道儒小郎君想出来的?”覃思笑问。

    崔意含笑不答,因为这驴肉火烧还是从雨轻那里听来的,他不过是让人照着做好给她送去而已,至于好不好吃就不知道了。

第一百六十五节 多方入局 乱中求真(一)

    泰山的清晨,街道显得很是宁静,一辆牛车缓缓驶向太守府邸,车内之人正是汪京。

    只见他正低首翻看着账册,身边的小厮回禀道:“大人,城外东边那一片地都收回来了,也没有费多少功夫,以最低的价格收购的,不过多给那些农民几石粮食,每到闹灾的年景,农民多半都是靠卖地过活,城里那些大户哪个不是趁机兼并土地,连羊——”

    汪京瞪了他一眼,冷声问道:“找到茅英了吗?”

    “我派去打探的人回来说,茅英的妻子得了失心疯,根本认不得人了,所以还未寻到茅英的踪迹。”

    “哼,废物!”汪京一脸狠厉,将那账册直接摔到小厮的脸上,斥道:“还不赶快滚出去找人,再磨磨蹭蹭的,小心我扒了你这身皮!”

    那小厮连连点头,叫停牛车,匆匆跳下去,朝另一条街道走去。

    当他的牛车驶至太守府门前,望见已经有四辆牛车停在那里,随行护卫数十名,肃穆的立于车旁。

    汪京马上整理了衣冠,下车后换了一副面孔,含笑走入府内。待他来至后院,管事的慌忙迎了上来,躬身施礼道:“汪长史,陆大人和钟别驾已经到了,正在和太守叙话。”

    “我知道了。”汪京目光里闪着精芒,快步走向羊邈的卧房。

    此刻的羊邈正斜倚着病榻,话未说几句,便咳嗽不止,侍婢端着汤药走近前,羊邈喝过药后,休息了一会,呼吸才平缓下来。

    “羊太守,还是在府中好生将养着,赈灾之事自有我们来料理。”钟宁在旁宽慰道。

    羊邈忧心忡忡的说道:“赈灾粮无故消失,是我疏忽大意了,没想到孟府丞会畏罪自杀,那批赈灾粮现在仍是下落不明,受灾的百姓又该如何度日呢?”

    “孟府丞是畏罪自杀,有何依据?”陆云淡淡问道。

    羊邈听后,又是一阵咳嗽,侍婢不时轻拍着他的后背,他摆手示意那名侍婢退下。

    这时,汪京疾步走进来,对着陆云和钟宁躬身施礼,堆笑说道:“下官见过钟别驾和陆大人。”

    “汪长史,关于孟府丞之事,你可详细讲与陆大人听。”羊邈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汪京点头,颔首禀道:“赈灾粮的交接与入库,皆是由马主簿经手的,在孟府丞死后,我已着决曹掾调查过马主簿,他嫌疑最大,几番审问下,他才招认罪行,原来是孟府丞伺机侵吞了赈灾粮,至于这批赈灾粮现今何处,他并不知晓。”

    “马主簿可仍在狱中?”陆云皱眉问道。

    汪京摇了摇头,黯然道:“因受刑不过,已于前几日死在狱中。”

    陆云敛容,不再发问。

    “方才在来的路上,我看到粥棚那里人头攒动,想必是羊家人正沿街施粥给灾民。”钟宁微笑说道。

    羊邈摇头叹息道:“不过是杯水车薪,赈灾粮无法发放,我们羊家责无旁贷,只希望能够尽快找回赈灾粮。”

    “钟别驾有所不知,太守已经把府中所有的存粮都拿去分发给灾民了,如今太守自己都是紧衣缩食,近来每日都是只食一餐,委实——”

    “汪长史,休要多言。”羊邈咳嗽了一声,抚上额头,好像有些头痛的样子。

    陆云瞥了一眼汪京,淡笑说道:“今日季钰也来了,不过刚才被祖延(羊曼字)叫去了,不知他们现在哪里,你帮我去找找他,让他过来和羊太守叙话。”

    汪京微微点头,躬身退下,走至廊下,长呼出一口气,招手唤来一小婢,询问了几句,才知原来郗遐和羊曼正在小花园里比试箭法,桓协也在那里旁观。

    汪京不由得冷笑一声,自语道:“我还以为郗家小郎君很紧张此案,没想到他还有心情与人比试箭法,看来是我多虑了。”

    小花园内,却见郗遐一身霁青色锦袍,正搭箭拉弓,弓弦拉至紧贴住薄唇处,他瞄准距离二十米的靶心,唇角微扬,松开手指,羽箭瞬间飞射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季钰,你的箭法又有长进了。”羊曼手里握着一张弓,示意小厮准备铜钱,笑道:“比一下射铜钱,如何?”

    “祖延兄先请吧。”郗遐不以为然的说道,偏头又望向桓协。

    只见他正闷声坐在不远处,手里还捧着竹简,完全不关注他们的射箭比试。

    羊曼随手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弯弓搭箭,箭尖指向远处吊着的那枚铜钱,“嗖”的一声,羽箭飞快的穿过铜钱眼,铜钱连着绳子在那股劲风中不停颤栗。

    “祖延兄真是好箭法!”郗遐赞道,袍袖拂动,走到羊曼身边,笑道:“静止总是无趣,不如让铜钱运动起来。”

    “季钰,若是这样射不中的话,你可是要受罚的。”羊曼傲然睨视着他,将手上弓箭丢给小厮,拂了拂衣袍。

    郗遐呵呵一笑,“我若是输了,就当众弹琵琶,你觉得何如?”

    “一言为定。”羊曼恣意笑起来。

    郗遐吩咐阿九去前面准备,他却取出两支羽箭,搭在弓上,弓如满月,黑眸锁定阿九站立的方向。

    当阿九将两枚铜钱同时抛掷空中的刹那,两支羽箭破空射出,精准的穿过铜钱孔,卷着两道疾风顺势射进了前方的大树里。箭势迅猛,竟是深深的没入树干之中,只剩一点箭尾翎羽不停的颤抖。

    羊曼有些震惊,良久不语。

    “祖延兄,有人鬼鬼祟祟藏于树后。”郗遐唇畔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偏头问道:“难道太守府里进贼了吗?”

    却见那人从树后走出来,正是汪京,他只想悄悄观察一下郗遐,不料差点命丧此处。

    “怎么是汪长史?”羊曼甚感奇怪。

    汪京苦笑着走过来,躬身施礼道:“下官只是路过,不知郗家小郎君在此射箭。”

    “你就是汪长史,今日你运气不错。”

    郗遐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就是不知道下次你会不会这么走运了。”

    汪京倍显尴尬,颔首道:“小郎君说笑了,陆大人请您过去同太守叙话。”

    郗遐不再看他,把弓箭交给阿九,与羊曼笑谈几句,径自去往羊邈的卧室。

    羊邈咳嗽的厉害,话也说不多,郗遐不过淡淡寒暄两句,便和陆云他们一起离开了太守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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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中镜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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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大计,只看今朝!晋中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中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中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