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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谪仙行全文阅读

作者:此地无银三千两     江湖谪仙行txt下载     江湖谪仙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我是你祖宗!

    长江上游,魏颉和许灵霜一同牵马下船,上了岸,就此离开玎州。

    入琴州了。

    该州是重镇强蕃琅琊王嬴関的分封领地之一,位于长江与汉河共同冲刷积淀出来的“汉江平原”中南部,河流交错纵横,水网稠密,诸多湖泊星罗棋布,乃大禹王朝淮南农耕文化兴盛繁荣之所。

    琴州,夷陵郡。

    此郡北抵忠山,西临洞庭,东则与两湖盆地相连。因“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得名,是长江中上游的水流分界处,尤为控扼川蜀咽喉,原名“西陵”,资源甚是丰富,属昔年楚国西疆边防要塞之地。

    这一日正值小雪节气,无雪。

    此间天空灰暗而阴沉,大地萧萧瑟瑟,给人以无穷无尽的凄凉惆怅之感。

    此地磨砂山之上有一片私林,林里建有好大一座庄园,名字挺古怪,唤作“莫忘山庄”。

    庄子的主人姓姬,资产之多堪称巨富,人们都称其为姬老爷。

    据坊间传闻他祖上是朝廷武科状元出身,成功打破了“富不过三代”的诅咒定律,百年来传至他这一代,不当官而去做起了木材生意,从不卖一般的普通木头,专卖世间一定一名贵的极品建筑材料“降龙木”,家财不减反增,虽谈不上富可敌国,却也决计可算得上是腰缠万贯,有不把钱当钱的资本豪气。

    由于姬老爷每月二十三日必要亲自下山一趟,不为别的,只为“散财求善缘”一事,山脚下大大小小数百户平民人家,差不多都受到过他的施恩惠泽,故那位姬姓老爷还有个百姓们拉横联喊口号取出来的美誉称谓——“姬大善人”。

    姬老爷每月必要骑马下山出门散财,虽用了“求善缘”这个堂皇响亮的正当理由,但山脚下百姓仍是纷纷猜测揣度,大善人这葫芦里求的,究竟是个什么“善缘”?

    有人猜是求安康,好不容易积攒下来几辈子都花不完的万贯家财,若是身子出了点要死的要紧毛病,有命挣没命花,那岂不糟糕至极?

    有人猜是求升官,毕竟“士农工商”四大行当,其中商贾最次、士族最优,做买卖挣钱的老爷哪儿比得上在朝野庙堂里掌权的官爷?

    有人猜是求媳妇,姬老爷的外貌长相实在怪异得紧,属于那种若没钱,这辈子都得打光棍的类型,莫不是想求月老赏赐一段美好姻缘?

    诸般猜想众说纷纭,姬老爷仍是月月都散财不断,行善祈福,百姓无人不感恩戴德。

    魏、许二人骑乘神骏白马来到山脚下,马后拉有一辆体型不小的马车,车上装载了数个从吞象寨劫掠来的满是金银珠宝的箱子,车轴经过特殊拆解改装,里头的空间里专门隐藏有一杆名为“沥泉”的稀世长枪。

    在山脚下的那间供人歇脚解渴的小型酒铺里,魏颉从店老板的口中知悉了姬老爷长久以来的行善往事,心中对之萌生了不小的敬意和好奇心,有意过会儿策马上山,去山顶的那座私宅登门拜访,一问究竟。

    “大胆哥,你说你二伯父现在在沐河城琅琊王的府里?”

    酒桌之上二人随意闲聊谈天,小丫头许灵霜忽然瞪大眼睛惊奇的问道。

    魏颉浅浅抿了口酒,微笑道:“是啊,当年东方将军、韩将军还有我爹,三个蝇头小卒初出茅庐,都还没挣到多少名声,只因意气相投便即结拜为了异姓兄弟,我爹是老三,那么韩骧和东方梧桐不就是我的二伯父和大伯父了么?”

    许灵霜点了点小脑袋,思索片刻后眨着眼睛问道:“那你打算去看望你二伯父吗?”

    “你说呢?自然是要去的是!”

    魏颉咧着嘴爽朗道,“想我过去还在濠州搁剑塔里当守将的那会儿,东方伯父身在沂州锦瑟城,即使每日都要操演军队、驻防守边,业务异常繁忙,却也总是每半年专门启程来看我一次,故此我大半年前我初次踏上江湖,第一时间便去锦瑟城寻了大伯父,求他给我谋一份差事以求在天地间立身。至于我的那位二伯父韩骧嘛,近些年来金梁、琅琊两大藩王政见不合,争锋相对的夺权势头愈演愈烈,韩伯父为了避嫌再没和东方伯父打过照面,也没有亲自来看过我。但他毕竟是我的二伯父,幼年时起即对我关照有加,好吃好喝好玩的,送来的不比东方伯父少,我拳脚功夫的根基底子就是韩伯父帮我扎下来的,此番恩情着实不浅,这次我们去西北猿猱山青泥寺,正好顺道经过沐河城,若是这样都不去看望一下,那我岂不是成白眼狼了?”

    许灵霜两眼盯着纹理纵横的木制桌面,犹豫许久后开口道:“大胆哥,万一日后……”

    魏颉淡然一笑,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朱丹裙少女的脑袋,温言道:“你想说万一以后金梁王和琅琊王矛盾尖锐到了极点,真正在战场上兵戈相见了怎么办,对吗?”

    许灵霜“嗯”了一声,细声细语道:“对啊,那时候你要怎么办啊?”

    魏颉仰起脖子喝完了一碟酒水,抿了抿嘴巴,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鬼能猜到将来会发生点什么要紧的大事?就像当年我爹他战死少咸山碎肉城的时候,决计想不到短短一年后,嬴勾小皇帝就会丧心病狂的将六座边疆雄城割让给天烛国,更想不到三年后他的亲儿子会变成重金悬赏犯,在全国各地受到通缉。有道是世事难料,计划赶永远不上变化,且行且看吧。”

    许灵霜听得“世事难料”这四个字,冷不丁再度想起了自己那位死得非常莫名其妙的老父亲许秋山,心头又是一阵抽痛,默然无言,也端起桌上的酒壶往自己面前的碟子里倒了一碗,自顾自的开始小口喝了起来。

    正自喝着,忽的有一大伙明明是喘着气儿的活人,外观上却更像是死人的家伙从酒铺门口闯了进来。

    只见那伙儿人皆着白衣、戴白头巾,个个面敷白-粉而看不出半分健康血色,眼圈熏黑似用炭块涂抹,阴气沉沉,恰如白日里从墓地坟头飘出来的幽灵恶鬼。

    每个白衣人的右侧腰间俱别有亮银双刺,这种双刺武器以轻巧、敏捷著称于世,能够在优雅美好的动作招式中送敌人赶赴黄泉,尤其适合力量不大的柔气男子,或是寻常习武女子防身之用。

    当年剑南道蜀州峨嵋派尚未覆灭时,全体成员不论男女悉用双刺为兵器,名声奇响,以至于江湖上有不少人至今仍习惯性将此物称呼为“峨嵋刺”。

    为首之人同样白肤白衣似厉鬼,只是不戴白头巾,极长的黑直头发,几乎就要拖到地上,魏颉这还是生平第一遭见到头发这么长、这么像死人的活人!

    那长发拖地的活死人脖子上戴有一长串白骨骷髅项链,骷髅颗颗皆有杏子大小,更为其整个人的气质增添几分阴森骇人的诡异色彩。

    腰间也别着两根峨嵋刺,只是他的双刺极长极细,通体成雪亮银色,一看就知其材质品级非凡。

    这间坐落于山脚下的酒铺本就面积挺小,那一大群白衣“死人”刚一进来坐定,基本上就不剩什么空位置了。

    那个戴着骷髅项链的长发男子坐着轻敲了一下桌子,接着便即没耐心的扯开嗓子,高喊了起来:“快来人呐,这什么垃圾破店呐,连个负责招待的人都没有啊?再没人出来当心我砸烂了你这店!”

    听得此人喊了这么一段话,魏颉和许灵霜都拼命憋着口气,差点没忍住就要笑出来了。

    只因这个身上浓重阴气远胜阳气的家伙,生就了一副高调尖锐至极的夸张娘娘腔嗓音,叫人听了就感到甚是滑稽搞笑,忍俊不禁。

    胆小怕事的酒铺老板见几十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不速之客”闯入了自己的店中,心中大感惶恐,生怕小二不会说话,招待不周惹出天大的祸事来,于是殷勤恭谨的亲自出来接待众人。店老板迈着匆忙的小碎步,来到那个娘娘腔所在的桌子旁边,欠身询问道:“客官要喝点什么?小店里有……”

    话未说完,那长发触地的白面“活死人”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大响,木桌之上登时现出了一个凹痕明显的五指掌印,老板见其唐突动怒,骇得脸色大变,两腿发颤忍不住就要下跪求饶。

    “哼~”

    怎料那个娘娘腔敲完桌子后并未动手,而是“狠狠”用鼻子出了口气,说话声音依旧是娇腻有如对着老公乱撒脾气的蛮横小媳妇儿,道:“你管谁叫客官啊?你这人怎么开的店,会不会说话?有没一点眼力价儿的呀?什么地方的人才会喊‘客官’的?那须是青楼里的婊-子才这么喊的啊!我是来你这儿喝酒解渴的,你当我来你这儿逛窑-子呢?就不能换个称呼?用不用我教你啊?!”

    店老板被这么一通莫名其妙没道理的“厉声”训斥后,真是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唯恐又讲错称呼,往火上浇油,促使眼前这个怪胎生出动手砸店的可怕想法。

    白衣娘娘腔见眼前唯唯诺诺的老板不再开口,气鼓鼓赏了后者一个“糖炒板栗”,差点没把那老板当场砸昏过去,他大声骂道:“白痴啊你!见过脑子蠢的,没见过你这么蠢笨如猪的家伙!既然不能喊客官,那就喊‘大爷’啊!爷们儿一身阳刚之气,喊我一句‘大爷’亏着你了?”

    魏颉忙用手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大笑出声,许灵霜定力终究有所不足,到底还是轻嗤了一声出来,自知不妙,连忙用一阵猛力咳嗽来掩盖过去。

    屋内一众腰别峨嵋刺的白衣男子,皆满怀敌意的扭头望了过去。

    魏颉假装拍了拍许灵霜的后背,向屋内众人赔笑解释道:“我这个小妹子有天生的肺痨病,爱咳嗽,诸位莫怪,莫怪啊!”

    那个死娘娘腔怪人瞧了眼呛声不断的朱丹裙小丫头,见其模样着实秀气可爱,倒也宽宏大量的没有与之多做计较,转头又去找那嘴笨的店老板的晦气,他瞪着眼睛叫道:“本大爷姓甘名无言,你喊我甘大爷就行,快喊呀!再不喊,信不信本大爷一把你嘴巴里的舌头拽出来打个死结?!”

    魏颉知晓了这个“活死人”的名字,心下暗暗嘲讽道:“无言,好一个无言,这家伙从进屋开始嘴巴就没停下来过,居然叫什么‘无言’……哦,是了,他姓甘,不甘无言,也难怪话会如此之多。”

    脑袋仍迷迷糊糊的店老板弓着腰应声道:“是是,甘大爷,您要喝点什么?”

    姓甘名无言的“大爷”心情上佳,收着力拍了拍老板的脑袋,咧嘴笑道:“对咯,这还差不多嘛,乖乖的哈,你要是早这么会说话,那我也就不存心刁难你了。这样吧,酒的话每个桌子来五坛,肉食就一直上,有多少上多少,快去着手准备吧!记得别让大爷我等太久啊,否则我发起火来可是很恐怖的哦~”

    店老板劫后余生似的快速点了点头,一溜烟儿跑去了厨房,与店内几个伙计合力忙里忙外费了半天牛劲儿,总算是从后院搬了几十坛酒水到外头的十几张桌子上面。

    屋内一众白日里出街的“恶鬼”,就此开始穷凶极恶的狂吃痛饮起来,那满头极长黑发的娘娘腔吃相稍微好看那么一些,至少夹菜的时候不直接用手去抓,而是“比较”儒雅的用了双木头筷子。

    店内周围都是“吧唧吧唧”的恶心咀嚼声,和“咕嘟咕嘟”的粗鲁喝酒声,搞得魏颉和许灵霜二人半分胃口都没有了。

    正当魏、许二人准备动身离开的时候,听到了那死娘炮的一番不同寻常的言语。

    甘无言仰头喝了口清酒,意气上涌,伸胳膊搭住了座位旁边上的一名白衣人的肩膀,笑道:“兄弟,多喝多吃,多攒点气力,一会儿上了磨砂山,才好杀个痛快呀!”

    那个脸面敷粉,眼圈黢黑的白衣人受宠若惊的应了几声,正色叫道:“好嘞甘老大,一会儿上山以后,就看兄弟怎么出手杀人便是!”

    戴着串白骨骷髅项链的甘无言“咯咯咯”的大笑了起来,与鹅叫的声音颇为相似,他从位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用尖细无比的刺耳嗓音大声喊道:“各位兄弟,待过会儿酒足饭饱,咱们便一同杀上磨砂山,那个姓姬的老爷不是钱多得花不完吗?那咱们就帮帮他!上山以后,一个活口都不用留,见人就杀,女人嘛,你是愿意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都行,反正等杀完了山上的人,那磨砂山可就是我们‘活死门’的地盘啦!”

    甘无言豪气填膺,抄起桌上的一坛酒就猛地往嘴巴里灌了进去,一口气喝了大半坛,继续高声尖叫道:“咱们攻占磨砂山后,就以此山为本部据点,不断扩充人员势力,向其他地方大肆发展。我的目标其实很简单,五年内让活死门成为淮南道第一魔道宗门,十年内超越羊脂山剑神宗成为中原第一魔宗,十五年内扳倒琅琊藩王嬴関,将三州之地收入囊中,二十年内推翻大禹王朝统治,成就一番千秋万古之无上霸业!来,喝,都喝!”

    活死门门主说完这这一段气盖千秋的“豪言壮语”后,端起酒坛子一饮而尽,屋内的活死门成员受到首领霸气言语的策动,也都豪情满怀,无比疯狂的饮了起来。

    “咚——”

    猝然间,有一柄银白色的通灵斧状物飞射向了白衣怪人甘无言,斧子的刃身结结实实撞在了那条,由几十颗白骨骷髅串成的项链上面,发出了一记惊人的碰撞之声!

    约莫十颗左右杏子大小的骷髅头,经这一撞而化成了白色齑粉。

    从神京玉镯中祭出飞斧月涌的自然就是坐在不远处的魏颉,然而这一下没能得手却着实出乎了他的猜想。

    那出其不意的一击瞄准的乃是那个娘娘腔左侧太阳穴要害,月涌本就是天庭玉蟾仙宫里的珍贵神器,一击未成,攻势反被几颗骷髅给挡了下来。

    很显然,那串白骨项链也绝非寻常,必定也是一件品秩相当不低的通灵宝物!

    那枚翠绿色的神京玉镯忽闪一下,又重新收回了那柄飞斧通灵物,魏颉“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拔出腰间悬佩着的血灵剑朝天阙紧握在手中,龙鸣声陡然大作,少女许灵霜则掣出两柄赤金色硬鞭,双手把持,催出膻中府海内的青云真气缠于鞭上,做好了应战迎敌的充分准备。

    屋内气氛已至剑拔弩张,随时都会开战的紧张地步!

    依靠脖子上的奇特项链挡下了致命一击的甘无言,望着蓄势待发的魏颉和许灵霜,呵呵冷笑了一下,眼神阴暗,道:“本大爷的这串‘骨节解’,乃是西域焉饕国密-宗混元法王的至宝灵器,只要链子上还有一颗骷髅,就可以为我抵挡一次不小的伤害,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聊聊呗,你们是什么人?我们何时结的仇?聊完再厮杀也不迟。”

    魏颉语气冷冰冰道:“聊个屁!我和你没什么仇,就是单纯看你这个死娘娘腔太恶心了,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顺滑黑发直碰地面的白衣“男子”甘无言登时恼羞成怒,闭着眼睛用尽全力嘶声叫了出来,声震屋檐,叫人耳膜生疼。

    他生有残疾,是个无法行房-事的天阉之人,加之其一副嗓音尖尖浑似女人,故此生平最恼恨有人用“娘娘腔”三个字来形容自己,魏颉这句话无疑是触碰践踏到了他最后的底线!

    叫声渐止,身为活死门创派门主的甘无言怒极反笑,边笑边咬牙道:“那本大爷就用这鬼见愁和阎王忧送你下地-府!”

    长发白衣的甘无言摘下了一直别在腰间的亮银双刺。

    左手鬼见愁,右手阎王忧。

    手握两根凶刺的甘无言周身本命真气疯狂流转奔腾,原本快要拖在地上的根根黑色长发皆无风而起,肆意飘扬若缕缕黑蛇,霸道狰狞!

    屋内几十名白衣人尽蠢蠢欲动,无一不是杀气腾腾、恶意满怀,誓要碾碎了这两个侮辱了自己老大的狂妄之辈!

    魏颉在青丘山上得剑侠上官白檀赠送青龙体魄后,浑身上下再无一处弱点,于是便十分慷慨的,将那件从赏花老祖侯章头那儿得来的“春泥软甲”,赠送给了境界尚且不高的少女许灵霜。此刻大战在即,魏颉再度将存储在经络中的紫霄真气逼出,并覆盖在了身边那个朱丹裙小丫头的身上,真气外加软甲,御伤能力瞬间得到了极大幅度的增强。

    就在魏、许二人俱已打算放手尽力大杀一场的时候,一个完全可被称作“巨人”的家伙从门外走了进来。

    扭头望去,但见那人身高足足一丈有余,胸脯横阔,腰宽十围,大冷天的仅穿一条天青色明亮薄绸,无袖,露出两根筋肉极度发达,跟女人腰肢差不多粗细的胳膊。

    脸部五官倒与中原普通百姓相类似,束发留须,只是周身皮肤甚为黝黑,如同用浑厚墨漆把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涂抹了个遍一样,叫人很难把他当一个正常人来看待。

    那肤色极黑的彪形巨汉迈步进入酒铺,就用雄浑浊厚的嗓音振声劝道:“干什么干什么?好端端的打什么架啊,都别打了!”

    不论是说话嗓音还是皮肤颜色都恰好和这名黑炭巨汉走了另一个极端的甘无言,没好气斥骂道:“你算哪儿根葱啊?来管你爷爷的事儿!”

    身穿天青色薄绸的黑肤巨汉呵呵笑了一声,高声回应道:“我算哪儿根葱?我算你祖宗!”

第九十一章 又遇老朋友

    活死门门主甘无言此刻不断嗤之以鼻轻轻冷笑着,他用幽冷目光盯着前面那个肤黑如炭的彪形大汉,好似正在看待一个命不久矣的悲催死人。

    你算我祖宗?

    呵呵,这话当真猖狂得可以,但你有这个狂的资本么?你可知你甘大爷我以前都经历过什么吗?说出来只怕要把你肚子里攒了几天的臭屎都吓出来了!

    本大爷出身贫贱困苦,又是个生来不能尽人-事传宗接代的天阉之人,幼年时即被父母抛弃扔在荒郊野外险些饿死。

    我不愿就此卑微死去,一路挣扎乞讨至蜀州峨眉山,在山门石阶处把脑袋磕得皮肤糜烂满是鲜血,总算被心有不忍而大发慈悲的峨眉派掌门接纳,在同门的师兄师姐的白眼里成为了门派的末代弟子。

    想必是老天爷垂爱,叫我命不该绝,那日五拜神教教众在五拜老祖彭簇的率领下,攻杀上了峨眉山,全员男性弟子皆惨遭灭顶之灾,女性弟子则尽数让掳去了软骨山,而我却因被师父派去山下采购食材而躲过一劫,堪堪保全了一条性命。

    峨嵋派被倾巢覆灭后,我又辗转来到了西域谋求发展,从最底层兢兢业业干起,一点点地积累人脉资源并努力攀升江湖地位,终有一日被我熬出了头,一飞冲天拜入了焉饕国国师混元法王的门下,法王夸我根骨奇佳、悟性极高,将宗门各种独家密术悉数传之,令我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即拥有了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修为。

    约莫两三个月前,我跟法王表明了自己称霸中原、扬眉吐气的野心与宏愿,得恩师大力支持相助,蒙获密-宗传世灵宝“骨节解”,可扛御数次致命伤害而不死,虽远远算不上无敌吧,但也至少可言一个“不败”。

    重新踏入到中原后,我凭借以一己之力自行开创了魔道宗派“活死门”,并四处广泛收揽门徒,扩充我魔宗的人员数目。

    对未来有了明确的规划谋策以后,我十分清楚眼下当务之急,是占得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根基领地,好好的在基地里面培植势力、储蓄力量,等到将活死门做大做强,甚至成为了中原当之无愧的第一魔宗,本大爷就带领着手下的兄弟们起兵造反。

    目标嘛也挺简单,在十五年内扳倒琅琊王嬴関,攻陷三州为自家地盘,二十年内推翻大禹朝廷政权,荣登天子帝位,将整个中原收入囊中!

    哼,本大爷自年幼时起就吃尽了人间的心酸苦楚,如今好不容易挣得了这一番事业,前途已注定是一片光辉明亮,谁若敢挡在前头阻我一口气闯出惊天动地的霸业雄图,那我就只有用一个“杀”字来应对他了。

    你这杀千刀的黑炭煤球敢在我面前自称什么祖宗是吧,狂得无法无天了是吧,行,看爷爷我今儿怎么嫩死你!

    “喂,大煤球!”嗓音比女人还女人的甘无言梗着脖子大叫道,“你叫什么呀?速速报上名来,爷爷的双刺之下,可从来没有无名之鬼!”

    身穿明亮薄绸的彪形大汉,瞥了眼白衣甘无言手中的两柄峨嵋刺,小声呢喃道:“峨嵋派被灭掉以后,就再没和使此兵器的人交过手了。”

    一身白衣、满头黑色长发飘逸的甘无言面容狰狞,愤怒不满到了极点,他尖声暴喝道:“你这煤球莫不是聋子?听不见大爷我在问你话?!”

    一丈多高、皮肤若涂刷墨漆的巨汉后知后觉的轻“哦”了一声,缓声道:“我姓姬,是此间磨砂山莫忘山庄的庄主。”

    听得此话,同在酒铺内的年轻人魏颉当即便吃了一惊,暗道:“他原来就是那位广结善缘、四处散财的姬老爷?只听闻店老板说他容貌颇为奇特不似常人,想不到竟会是这么一个怪异的模样……”

    戴有项链灵器骨节解的甘无言眉头扬起,神情异常亢奋激动,左右手两柄峨嵋刺相互碰撞了数下,“哐啷”作响,面敷雪白-粉脂的活死门门主先是不小心“噗呲”了出来,再不故意克制,张扬疯癫的仰头狂笑了起来,他边笑边冲站在靠近店门口位置的姬老爷放声大叫:“居然还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本大爷正打算带着手下一帮兄弟们上山去踏破你那莫忘山庄,你这个山庄的正主就自己下山来了,还这么巧的被我们给遇上了,哈哈!你但凡早点或是晚点过来,我们都决计遇不上!看来是老天爷有意安排,好让你这个该死的混蛋大煤球命丧在这酒铺了,哈哈,哈哈!”

    姬老爷听完这话却也不着恼,那两根与女子腰身差不多粗细的黑壮胳膊搭在了一起,轻呵了一声,面部带着浅淡微笑,望向站在不远处的甘无言,嗓音依旧甚是低压浑浊,仅是轻描淡写的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死在这家酒铺里的会是你自己么?”

    甘无言先是愣了一愣,继而愈发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声颇具传播感染力,惹得屋内的活死门众人都一起哄堂大笑起来。

    手持双刺的活死门门主,用极度嘲弄不屑的狂妄语调高喊道:“兄弟们,这厮说我会死在这家酒铺里,你们说可不可能啊?”

    店内周遭顿时响起了一片极度阿谀奉承的吹捧声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能赢老大的人还搁娘胎里没出来呢!”

    “老大神功盖世,放眼整个中原都难逢敌手,怎可能会死在这里?”

    “就是就是,那个傻大个儿长了一身死肉,必然是又笨又慢,多半是连我们老大的一根毛都碰不到的!”

    娘娘腔甘无言被小弟们的一通牛皮马屁吹得飘飘欲仙、受用至极,当真自觉已然天下无敌,舞动起手中名为鬼见愁和阎王忧的两柄上品峨嵋刺,双刺疾速旋转散射出阵阵凶光,有若两只杀人夺命仅在一瞬的雪白飞轮。

    先后拜峨眉派掌门和西域混元法王为师的魔宗活死门甘门主,仰着下巴说道:“听着了么?大煤球,今儿大爷我就亲自动手了结了你,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磨砂山莫忘山庄庄主姬老爷面无表情的淡淡讽刺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被马屁冲昏了头脑的家伙,是活不长久的。”

    对自己修为境界和武学功法极为自信乃至自负的甘无言,再不理会这个黑炭大高个儿的鄙薄言语,轻声念诵起了密-宗大能混元法王传授与自己的秘术功法,十几句宗门秘诀念罢,坐拥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他,霎时内脉络里的诸多气机圆转如意,精气神节节攀升拔高至顶点,双刺之上充盈本命真气,身形疾纵,如风雷闪电般的朝着姬老爷奔袭而去。

    步随人动,如劲轮高速旋转的峨眉双刺,逼迫袭击向了那个一丈高大汉的腹部,仿似誓要仅此一击就令那黑炭巨人破腹开膛一样!

    浑身肌肉壮硕到了极点的姬老爷对来者的凶猛攻势毫不盈怀,若座不动小山一般岿然立于原地。

    就在那疾旋双“轮”距离他只不过剩一臂之距的时候,彪形黑肤巨汉猛然抬起右足,霎时一腿蹬出,正中防备不足的甘无言脸部面门!

    “砰”的一声,那袭白衣黑发被远远的踹飞了出来,将远处一张木桌撞了个稀巴烂。

    那串密-宗法器骨节解上头的小型骷髅纷纷破裂粉碎,散落满地白屑,勉强仅剩下最后一颗。

    甘无言见混元法王赠送的那串,保命用的珍贵白骨骷髅只余了一颗,后背顿时冷汗直流,心下甚是清楚明白,若非有此灵宝护身扛伤,那一腿,只怕要连自己的脑袋都给硬生生轰飞了!

    活死门门主甘无言扯开娘娘腔的尖锐嗓子,高喊道:“兄弟们,都给我上啊!务必要弄死这个黑炭煤球!”

    屋内几十名阴气沉沉的白衣白头巾男子,随此号令掣出了腰间的两根峨嵋刺,大喝着蜂拥而上。

    身高丈余的黑炭巨汉两腿岔开,两条粗壮胳膊外展伸开,倏然间天青色薄绸膨胀鼓荡成球,全身上下外露出的皮肤,皆匪夷所思的变黑了一个度,且有肉眼可见的青紫色气机在其整个身子周围涌流缠绕,原本就体壮恰若霸王太岁的他,在阵阵玄妙奇幻气机的加持辅佐之下,愈加显得其身躯凛凛、威风盖世!

    几名白衣人手中的峨眉刺,都在姬老爷身体周围半臂距离停住,好似生生怼在了一面钢铁墙壁之上,再也无法继续往前穿入一丝一毫。

    彪形巨汉姬大善人以肉眼几乎看不真切的诡异速度,自上而下“磅磅”砸落了几拳,冲在最前头的几个活死门门徒,被铁锤般的巨拳结实打中天灵盖,当场眼球突兀、脑浆炸裂而死,口中激喷而出的鲜血却也与兵器一样,完全碰不到姬老爷的身上!

    那位“黑太岁”眨眼便即取走了数人的性命,他无所谓干笑了几声,沉声道:“都跟你们说了不要打架,还要冲上来。在太岁头上动土,这可是你们自找的死路,就别怪我下手狠毒了。”

    言语甫毕,巨汉姬老爷脚步疾闪,那具异常魁梧壮硕的身躯居然惊人的灵活敏捷,几个纵身间,就堂堂正正的赏赐了屋内每名白衣男子一记当头“拳”喝,每个惨遭铁拳袭顶的家伙,无一例外都落了个颅骨粉碎,脑仁裂成九九八十一瓣的可悲下场。

    小小的酒铺内不多时已陈躺下了几十具新鲜的白衣尸体,鲜血铺地!

    因多年来积德散财,而被百姓冠以“姬大善人”的姬姓巨汉,这会儿脚步慢悠悠的行至了那个,仍旧躺在地上的长发娘娘腔的面前,皮肤颜色明显黑了极多的他居高临下微笑道:“那句话原封不动送给你,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活死门门主甘无言手握两柄洁亮银白色的峨嵋刺,瘫坐在木桌烂成的破烂碎屑堆里,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其他什么特殊原因,他浑身剧烈颤抖浑如筛糠,口中还念叨着无法听清的古怪咒语,倏然间竟有几缕浓浓的白雾,自其首脑七窍中喷涌而出,逐渐将其身子一点点地笼罩了起来。

    不待雾气彻底罩满甘无言的身体,巨汉姬老爷抬起一脚猛地踩踏了下去。

    “铛——”

    然而这一脚却只是踩在了那两根品质不俗的兵器上面,登时发出了一记十分震耳的响动。

    被青紫色气机缠绕的巨足一下子就将那团浓重白雾踩得四散而开。

    雾气散尽后,再不见了甘无言的踪影。

    莫忘山庄庄主姬老爷衣襟平复,隐匿起了周身涌流飞蹿的阵阵玄奇气机,皮肤的黑度又恢复了本来的状态,脸色不太好的“啧”了一声,幽怨的低声骂了句:“被那厮逃了。”

    一直躲在帘子后头偷看店内这一幕的店老板,这时终于鼓起勇气跑了出来,他“扑通”一下跪倒在了那位身穿天青色薄绸的善人老爷面前,一来自然是要谢昔日的赏钱之恩,二来是真正为今朝老爷的无双风采所折服,诚心实意的要磕头。

    身材实在太高的姬姓大善人单膝跪地,将店老板搀扶起来后自己也站了起来,微笑道:“孙老板你这是做什么,上个月我不是都已经强调过见面用不着行此等大礼了么?”

    姓孙的店老板作为一介没见过大世面的平民老百姓,惶恐不敢直视姬老爷的眼睛,只是一个劲儿的垂首恭维道:“要的要的,要跪的!姬老爷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见到父母来到,如何能不跪?”

    磨砂山莫忘山庄庄主也不想再与那小老板辩驳些什么,拍了拍手掌,高声冲门口大喊道:“拿进来吧!”

    话音刚落,即有两个仆役打扮的下人抬着一只外观相当华美的大箱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打开箱盖,瞧见里头装得满满当当,尽是黄灿灿的金元宝,宝光夺目,叫人全然挪不开眼睛。

    姬老爷弯腰从箱子里取出三大锭沉甸甸的金黄元宝,递给了店老板,解释道:“本来说好是一百两黄金的,我不小心弄坏了你一张桌子,那就再多加五十两,收好咯。”

    店老板抱着那三锭共计一百五十金的大元宝,胸中情绪激动无比,他泪流满面,颤声哽咽道:“姬老爷啊,您就是我的亲爹呀!”

    “别在这儿认爹认妈的了,有这功夫不如去捧几坛酒水出来。”巨汉姬老爷笑容和煦恬淡,“在山上被我女儿管着,不让多喝,好不容易下山了可得喝个痛快。”

    店老板连忙点头应了句“我这就去拿”,快步带着三锭金元宝向后院赶去,边行边暗道:“姬大善人原来连女儿都已有了,我只道他连媳妇儿都还没娶呢……”

    肤色极黑的姬庄主随便找了个宽敞的位子坐了下来,那两个抬箱子的下人,主仆有序的欠身立在老爷身后。

    将魔宗活死门轻松剿灭了的大善人,用双指轻轻敲击着木桌,悠哉游哉摇头晃脑的哼道:“冬日饮,绿酒一杯歌一遍。再作三愿,一愿岁岁皆平安,二愿爱女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逍遥快活似神仙。”

    这时,那个身穿朱丹裙霓裳小裙的少女许灵霜缓步走了上去,来到桌子的旁边后小声叫了一句:“扶桑叔叔,你可还记得我么?”

    姬老爷一听这个早已不闻了的“特别”称呼,当即便双目溜圆,扭头并瞪视了过去,振声问道:“你,你是何人?”

    生就一副清丽容颜的许灵霜,取下了挡脸的深红色面纱,露出甜甜的美好笑容,说道:“是我啊,小霜儿,八年前扶桑叔叔来找我爹喝酒,我见过叔叔一次。”

    原名“扶桑”的姬大善人顿时也喜笑颜开,他拍了拍面前朱丹裙小丫头的肩膀,朗声道:“原来是小霜儿,哎呀,八年未见了,都长这么高了啊!老许呢,老许最近怎么样啊?”

    许灵霜用力抿了抿嘴唇,神情转而变得严肃,轻声道了句:“我爹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扶桑“啊”的一下失声而叫,双目瞪得比先前更圆,“老许他死了?”

    这时候店老板已从后院捧着一大坛,珍藏许久不舍得卖人的佳酿酒水走了出来。

    还没等老板将酒坛放在桌上,身为许焰故友的扶桑即一把将坛子拿了过来,掀开盖子仰头豪饮了一大口,低压嗓子问道:“老许他,和人动手了吧?”

    许灵霜缓缓地点了点头,埋着头继续默然不语。

    扶桑扶庄主身形远超越常人,嘴大喉管粗,喝酒的速度自是同样非比寻常,空腹狂饮,不多时一坛子酒水就尽数入了腹中,饮罢拍了一记桌子,好言提议道:“小霜儿,你既然都到了这里,那我这个做叔叔的理应略尽地主之谊,随我一同上山叙上一叙,如何啊?”

    魏颉本就有意上山拜访那位久负盛名的“姬大善人”,而许灵霜更是愿意好好与这位久别重逢的父亲旧友聊上一番,欣然答允了下来。

    二人策马跟随扶桑按家挨户的给山脚下的百户百姓,分发完每月例行公事一样的“善缘善款”后,便调头直奔上山去了,一路上姬老爷和少女许灵霜都因心情不佳而沉默寡言,魏颉这个无事一身轻的局外人也就没理由自讨没趣,多问些什么。

    琴州,夷陵郡。

    磨砂山。

    夷陵郡素来以“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著称于中原,故此这座名字颇为古怪的磨砂山海拔也十分低矮,与其说是一座巍峨山头,不如说单单是一岭平原小土坡。

    魏、许二人的白马大白以及姬庄主的胯-下坐骑,都乃脚力雄健的优良马种,平地之上能够轻松做到奔驰如飞、矫健如龙,爬越区区一座不高的“小土坡”自然也不在话下,不多时就登临了此山头的最高点,穿过一大片私林,总算见到了那座规模甚是宏大的“莫忘山庄”。

    此庄园不像寻常庄子那般门前左右两侧摆放石狮子,而是改放了两墩巨型“石龙”,每墩石龙通体俱用稀少难求的青色昂贵纹理岩,精心雕刻而成,青龙须毛戟张若杀伐天王,口含羊脂白玉小球,模样煞是霸气魁梧,有千军睥睨之无上雄威。

    庄子外围的壁垒厚实壮观有若铁通城堡,颇有儒家圣人夫子,“墙高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的意味境界。

    踏过层层铺陈整齐的青石台阶,从庄门入内后映入眼帘的独特光景,则更是令魏颉和许灵霜这二位来客叹为观止,里头厅楼林立却无视野狭隘拥堵之感,间间宅院设计精巧且高雅大方,布满诸多风格迥异的砖雕、木雕,走廊幽曲一眼望不到尽头,真正可称作“百转千回”,房屋麟次栉比而排列有序,显然极富物力人力,不用猜也知这庄园必是优秀设计师傅与大量耐心工匠,耗时多年方才建成的呕心沥血之作。

    魏颉怎么说也是去过沂州锦瑟城那座王朝第一强蕃金梁王府邸的人,再大的场面都经历过,倒也没过分表现出如何惊讶。

    而花季少女许灵霜自幼跟随父亲许秋山跑码头挣辛苦饭吃,常年奔走劳碌,靠表演为生混迹于江湖的底层,虽活了差不多十七年,却也从未见过什么真正的大世面,印象中唯一一次堪称不凡的经历,还是行至江南道江州时,被当地的江州太守白符邀请到府中演唱滇戏曲目,然则饶是官拜一州太守,白老爷家中的院落也全不及这座莫忘山庄如此考究精良啊!

    小丫头紧跟着扶桑叔叔的步伐,在庄内边走边观赏,只觉眼睛看花了都看不完周遭那豪门气派十足的各种华美屋舍建筑,心下忍不住暗自感慨:“这庄子名字起得真好,莫忘,此等非比寻常的庄子,来过一次想必这辈子都要难以忘怀了。”

    在曲折的廊庑里又走了一段时间,有两个模样清秀男女不辨的青衣小童,神色匆匆的朝这边赶了过来,边跑边焦急的大喊道:“姬老爷,您总算回来了,不好了,出事儿了!”

    见那两个小童焦虑万分的着急模样,肤黑如炭的扶桑咳嗽了一声,示意他们今日有客人到访须注意些规矩礼数,那两个青衣小童倒也聪慧伶敏,一下子即领会了庄园老爷的意思,脚步不再那般狼狈匆忙,但也仅仅是两步变作三步的赶到了姬大庄主的身前。

    身高一丈有余的庄主深深低下头,眉心紧锁着问道:“吉祥如意,何事这般慌慌张张?”

    站在扶桑身后的魏颉无论如何都猜想不到,某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名竟会从其中一个青衣小童的口中说了出来,一听那名字,魏颉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呦呵,这是又遇上老朋友了啊!”

    只听得那站着喘了几口气勉强彻底平复呼吸的小童,大声报告道:“老爷,刘开山快被小姐给打死了!”

第九十二章 开山平川翻江倒海

    “刘开山?啊哈,居然被我在这儿又遇上了刘开山?”

    魏颉心下不禁偷笑道,如若这个刘开山当真是自己的那位“老朋友”,那事情可就又变得有趣欢脱起来了。

    昔日他在濠州落剑城搁剑塔当守将的时候,虽然所谓的士卫兄弟共有四十余人之多,但其中和魏颉关系处得“最好”,甚至能够称得上“亲密”的,其实也就杨-得志和刘开山两人。

    杨-得志情商不低、口才不错,几十个兄弟里面就数他一天天“头儿头儿”喊个不停,心甘情愿跟在魏颉屁-股当小弟跟屁虫,供之随意调遣使唤。

    也正因为如此,好几次杨-得志为了逛青楼的嫖-资而溜到魏府中偷盗财物,魏颉即使早就发现家中不少值钱的物事,被那个姓杨的小子盗去换了银子,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有当面拆穿,反正都是吃同一锅饭的自家兄弟嘛,但凡别拿得太光明正大、肆无忌惮,也就没什么大的所谓了,毕竟魏颉本就不是过分贪财爱物之人,兄弟间的情谊,远胜过世间万千财富。

    至于巨汉刘开山,他那个“掼死熊”的绰号可不像武林中某些人的什么“混江龙”、“九头蛟”一样空口白吹浪得虚名,那可是正儿八经用硬实力挣来的。

    遥想那日半数搁剑塔守卫在魏颉的率领下,前往落剑城郊外野树林里面打猎,忽的一阵惊天动地的兽嚎,接着即有一头体格壮硕异常的棕毛巨熊猛地蹿了出来!

    “头儿”尚未出手,在众守卫里面武力值仅次于魏颉的刘开山咆哮着冲奔了出去,和那头林中巨兽厮斗在了一起,好一番人与野兽之间的激烈搏杀,最终是刘开山活生生的将棕熊打昏并摔死了在地上,那一战过后,体格如熊的刘开山即被大家伙儿起了个“掼死熊”的威风绰号,一叫出去倍儿有面子。

    其实,如果没有大半年前发生的那场剧变,如果搁剑塔没有被焚烧炸毁,如果刘、杨等人的恶劣嘴脸没有暴露出来,如果他们不视兄弟感情如粪土草芥,那么魏颉是很愿意和他们当一辈子不是手足胜过手足的“好兄弟”的。

    可惜俗尘世事皆难以预料,一切“如果”都不过当下的空思幻想罢了。

    此刻那位身高丈余的莫忘山庄庄主扶桑听了报告后,眉心皱更愈加紧结,毫不迟疑问道:“人在哪儿?”

    另一个青衣小童怕自己半分功劳也挣不到,连忙抢答道:“在玄铁校场。”

    “走!”

    扶桑、魏颉和许灵霜三人在吉祥如意两个清秀小童的带领下,快步赶去了庄园内的那一方名为“玄铁”的操练武艺的校场。

    刚来到校场,即听到一个粗犷的嗓音杀猪般狂吼道:“放我下来吧,求你了姑奶奶,我真要不行了!”

    朝声音传来处望去,但见校场东首处立着一名身材体格,丝毫不逊色于姬老爷的魁梧女子,用单手握住一个浑身筋肉虬结、块头壮硕的赤膀大汉的左条大腿,将那个可怜的男人倒栽葱提溜着。

    那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既能被称上一句“大汉”,那块头必然也小不到哪里去,而他之所以会被眼下这般像个幼小孩童一样头下脚上的提着,究其根源,还是因为那个提他的女子的个头,实在是高得有些太过夸张了。

    那魁梧女子与扶桑扶庄主一样身高明显超过了一丈,身上穿的那件冬青色的袍子异常宽松柔软,却也被她那无比横阔的肩膀给撑了开来,单论体格之魁硕,基本上能算是个超大号的“白玉金刚”张玉蕾,只是魔虹拳派掌门张玉蕾的皮肤保养得白皙如玉,而这名丈高女子则肤色极黑,且甚是粗糙不平,面部布满了许多难看的坑坑洼洼。

    肤黑如此,再去细看五官,更是与姬老爷姬大善人有六七分相似。

    魁梧女子单手悬提着“大汉”刘开山,眯眼嘻嘻一笑,开口道:“这就不行了?我才不过打了你六十几拳而已,远远不够,你既想要淬炼增强体魄,就务必要肯下苦功夫、吃大苦头才行,你再咬牙坚持一会儿,一百零八拳很快就打完了。”

    魏颉听了此女子的嗓音,浑身不禁起了一阵骇然的鸡皮疙瘩。

    只因她虽其貌不扬,说话的声音却娇滴滴的甚是活泼可爱,比之卜倩和许灵霜都犹有过之而无不及,长相与嗓音如此不相匹配,真是让人感到奇哉怪哉、难以接受。

    因被倒吊了半天而头脑充血的刘开山一听得要打足一百零八拳,连天价叫苦求饶道:“姑奶奶,真的挨不住了,我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嘴而已,体魄这东西啊还得慢慢练慢慢熬,急不得的!求你别再打我了,再打只怕是肚子里的臭屁和臭屎都要给打出来了,那可就熏人得紧了呀!”

    皮肤黝黑若涂抹漆墨,嗓音娇柔似夜莺啼鸣的高大女子不依不饶的叫道:“不行不行,是你跟我说想要让体魄变强的,我既帮了你,就该好人做到底才是,况且我若现在放你下来了,那刚才那六十几拳岂不是都白打了?”

    自觉最多再挨十几二十拳就要彻底疼昏过去的刘开山忙不迭喊道:“不不不,够了,真够了!我已感到浑身体魄增强了不少,那几十拳没白打!”

    远比大汉刘开山高壮出甚多的女子,极是高兴的仰头大笑了起来,她嗓音美妙,笑声更是婉转动听,边笑边道:“那可太好啦,我只道一点儿用都没有呢!既然有用,那我就继续啦,等打完一百零八拳,我们一起去吃好吃的。”

    绰号“掼死熊”的前搁剑塔守卫心下暗骂道:“还一起去吃好吃的,老子若是再吃你四十拳,有没有性命再去吃东西都是问题呢!”

    嘴上仍不停哀声告饶道:“求你了姑奶奶,这拳头寄一寄成吗?等下次再挨也是一样的!”

    身穿冬青色宽松袍子,一个肩膀快赶上寻常男人两倍宽的黑肤女子摇了摇头,断然拒绝道:“不行的!这种打熬体魄的事情中途可断不得,一旦断了,那之前的就白打了,再来!”

    就在她又要抡起比寺庙钵盂还要大的巨拳,砸向刘开山腹部的时候,一个沉着雄厚的嗓音响了起来:“小小,住手吧,别再打了。”

    名为“小小”的女巨人刹那间收住了拳头,扭头望去,顿时喜上眉梢,叫道:“爹爹,你回来啦!”

    身穿天青色薄绸的巨人姬老爷,缓步走到了爱女姬小小的身前,略微有点俯视的说道:“把刘开山放下来吧,他才刚入我庄子半个月,你就这般折磨于他,像什么样子?”

    肤若涂漆的姬小小嘟起了嘴唇,辩驳道:“我没折磨他呀,这是在帮他锻炼体魄。”

    身子受了六十拳的刘开山见姬大善人回庄,激动的好似见到了亲爹、亲爷爷,忙扯着嗓子喊道:“姬老爷,求您救救小的罢!”

    莫忘山庄庄主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悠然道:“行了啊小小,你的身体先天迥异,与寻常人大不一样,用在你身上行得通的法子,用在别人身上可就得要人命了,你若真打满了一百零八拳,刘开山莫说增强体魄了,搞不好连性命都要被你打没了。”

    向来十分信赖父亲的姬小小这才明白自己好心办了件坏事,立时将被倒吊了大半天的“掼死熊”慢慢放了下来。

    这会儿魏颉和许灵霜也一同走了过来,魏颉此刻早已扯去了遮挡面容的金眉和金须,连头顶的熊皮毡帽都取了下来,他向着“老朋友”大力招了招手,高声道:“喂!刘开山,你可还记得我么?”

    好不容易劫后余生,来到地面刚想静静喘口气儿恢复恢复的刘开山,陡然间后背寒毛炸起,魁壮如山的结实身躯,如触电般的大幅度颤抖了一下,哆哆嗦嗦的转过头看了过去,当见到喊话之人正是昔日的“头儿”时,脑门上的冷汗立时渗了出来,使劲咬紧因过分恐惧而上下两排打架的牙齿,接着无比自觉坦诚,双膝屈地跪了下来。

    他半个月前还有没拜入磨砂山投靠姬老爷的时候,就曾于张贴在各座城墙墙头的悬赏通缉令上面得知了魏颉近段日子的“光辉事迹”。

    妈呀,这才短短几个月没见啊,这姓魏的小子也变得忒牛气点了吧,居然胆子大到连官家的法场都敢劫了?!

    记得以前听人说过,曾有个写书的在自个儿的志怪小说里插了一段“劫法场”的虚构故事,结果写出来不到一个月就被人报了官,被官差拉去严刑伺候,逼你写下自认谋逆的死罪状子,接着直接给抓入当地的黑牢里面秘密弄死了,那本书也理所当然成了所谓的禁书……

    我了个乖乖,别人连写进小说里都不行的事儿,你姓魏的居然真他-娘的给做出来的?这得是天天把熊心豹子胆当饭吃了吧,但凡少吃一顿都不敢犯出这等株连九族、千刀万剐都不嫌多的滔天祸事来啊!

    见那个魏姓“魔头”一点点像自己悠然走来,刘开山肝胆欲裂,他深知前头的这个家伙连朝廷的精锐官兵都敢乱杀,自己这个江湖地位卑贱底下,又结了不小怨仇旧账的家伙,多半宰杀起来不会比街边一条野狗来得更加困难,但仍是存了一丝丝侥幸心理,本着不到最后一刻不认死的原则,刘开山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起了响头,寄希望于魏颉尚有哪怕一丢丢未泯的良知。

    魁梧汉子边磕边愁眉苦脸的哀求道:“头儿……不不,魏大将军,我知道错了,那晚实在是我这个做兄弟的不是,不该鬼迷心窍去你家的,求你看在咱们两年兄弟的份上,就饶我不死罢!就饶我不死罢!”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剑修魏颉来到刘开山的身前,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那坨赤膀大肉,冷笑数声,语气与这冬日天气一般冰冷的说道:“那日晚上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们抢了我家的东西,烧了我家的院子,我也不与你们计较,只单单把往日的情谊一笔勾销了而已。自那晚起,咱们就已恩断义绝了,你还有何脸面在我面前谈及‘兄弟’二字?我魏颉什么时候有你这么个兄弟了?既然已不是兄弟,我为何要饶你不死?”

    粗犷汉子刘开山外表长得一副天塌下来也浑然不惧的坚强样子,但事实上真正直面死亡时,也会产生必然的畏怕恐惧,深知自己已无法活命的“惧意”,以及恼恨当初自己为何要做得那般决绝的“悔意”,两股情绪同时涌上心头,一个两百多斤的壮实大汉,竟呜呜呀呀的抱头大哭了起来。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听得刘开山此时这顿算是敞开心扉的“痛哭”,魏颉嘴角不禁抽了抽,挑起眉毛提高嗓音道:“别哭了,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小心我真阉了你让你当女人去!”稍微顿了顿,语气变得略显和缓:“我都说了,你我已然恩断义绝,你不欠我,我更不欠你,你还哭个什么劲儿?”

    刘开山霎时噤声,停止泣声问道:“魏大将军,你,你不杀我?”

    魏颉笑着点了点头,道:“你的性命对我有什么用?杀了你我能换来什么好处?溅我一身血我还得换件衣服……哦!我记得那天晚上你还骂了我一句‘小王八羔子’,对吗?你现在给我喊够一百声‘我刘开山是小王八羔子’,喊完我们的账就一笔勾销了,以后你见我面也就不用再喊什么魏大将军了。”

    掼死熊刘开山固然惜命怕死,眼下得蒙魏颉赦免不死,当真比发生什么喜事都还要开心很多倍,连道了几声“是”,便即跪着扯开嗓子高喊道:“我刘开山是小王八羔子!我刘开山是小王八羔子!我刘开山是小王八羔子……”

    身穿冬青色袍子的姬小小见其仅因几句话,就自称自己是什么小王八羔子,模样着实滑稽可爱得紧,忍不住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只穿了件天青色明亮薄绸的庄主姬老爷同样忍俊不禁,调侃道:“刘开山呀刘开山,半月前你跑来投奔我的时候,说你要躲仇人追杀,想不到今日这般机缘巧合,你那仇人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哈哈!”

    当刘开山喊到差不多二十几遍“我是小王八羔子”的时候,魏颉就有些心生厌烦了,随意挥了挥手,“行了小王八羔子,别喊了,算你够数了。去弄条衣服穿吧,今儿天气挺冷的,小心别变成‘冻王八羔子’了。”

    刘开山喜笑着“哎哎”应了两声,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征得庄主的同意后,快步离开了那座玄铁校场。

    这时那个名为姬小小的肤黑女子凑至亲爱的父亲身边,娇滴滴的摇了几下扶桑老爷的一条胳膊,嗲里嗲气恳求道:“爹爹,我……我今天想和四个叔叔打一场,可不可以呀?”

    皮肤一样黝黑如墨的姬老爷屈了屈眉头,肃声道:“小小,不是说好等你十六岁,然后修为跻身六阶凝丹境了以后,再让你和四位叔叔对练的么?怎么现在就忍耐不住了?”

    把刘开山吊起来打的女巨人姬小小嘴巴撅得可以挂东西,不满的说道:“爹爹!我再过不到半年就有十六岁了,境界的话也已是五阶脱俗境小圆满了,距离六阶也已差不太多了,求求爹爹了,绝对不会有事的,你就让我打一次罢!”

    这身高、这体格胚子,这他妈十五岁?!

    年仅十五岁的一个“小”丫头,五阶脱俗境小圆满?!

    一旁听着的魏颉和许灵霜在得知姬小小的岁数和修为后,皆大受震撼且几乎难以置信。

    今年连十六岁的年纪都还没有的“少女”,一下又一下左右摇晃着父亲的胳膊,嘟着并不太薄的惨淡嘴唇,挺着一张黑炭般满是坑洼的不平脸蛋,撒着无论如何都与“可爱”二字沾不上边的娇,不断地恳求着要与四名所谓的叔叔一战。

    莫忘山庄姬庄主无奈的轻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爱女那完全谈不上光滑的黑沉脸颊,语气宠溺的道了句:“那便依你。”

    比父亲矮了小半个头的姬小小高兴得在原地蹦了起来,她激动的绕着扶桑一圈又一圈的转了起来,口中大叫道:“耶,我要和四个叔叔打架咯,终于可以和他们打架咯!”

    在山脚下的酒铺里痛下杀手,诛灭了活死门几十条生灵的黑肤巨汉扶桑扶老爷,正色出言纠错道:“是切磋,不是打架。”

    年仅十六岁即有五阶脱俗境小圆满修为的姬小小,大力点了下脑袋,“嗯嗯,是比武切磋,而非打架斗殴,只比技艺深浅,不较修为高低!爹爹你教我的话我都记得呢。”

    彪形巨汉姬大善人深感欣慰的笑了一笑,继而暗运一口本命真气,刹那间有一阵磅礴到骇人的气浪,以扶桑为原点朝四面八方奔散而开,他借助那股气浪将嗓音远远的推了出去,庄主震声长啸道:“开山——平川——翻江——倒海——”

    不多时,有四名衣着外貌皆十分迥异,所使兵刃更是非同寻常的男子应声而来,脚踩疾速罡风,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掠至了玄铁校场。

    一人身穿纯黑开衫马褂,头顶毛发稀疏,胡须却甚是浓密,眼神悍戾若山匪,左手挥舞着流星铁锤,右手则握有一只高速旋转的飞轮。

    一人穿着条寻常的农家裰衣,麦穗般的金黄肤色,神采奕奕状态极佳,手握一柄九环泼风大砍刀,刀背上的九枚金属铁环当啷作响。

    一人身披内黑外白的斗篷,头顶斗笠,颇有刺客风范双手把持一对钢挝,尖部锋利异常,如若猛虎出山、蛟龙探爪。

    一人不爱穿衣,大冬天索性光着膀子,露出一身叫人发怵的精悍腱子肉,倒持着一柄古怪兵刃,此物一面有刃,令一面则呈现锯齿倒勾形状。

    四人一齐赶至了磨砂山莫忘山庄庄主扶桑的面前,一字站立排开,除了最后那个光着膀子的大汉以外,其余三人俱异口同声,拱手朗声问道:“老大,唤我们来所为何事?”

第九十三章 实战

    衣着容貌迥异,所使之奇门武器更是非比寻常的四人,毕恭毕敬立在莫忘山庄庄主姬老爷的面前,如同任凭差遣调派的悍卒侍从一般。

    无论是体格身高,还是气质魄力都犹在四人之上的巨汉扶桑拍了拍身边宝贝女儿结实宽厚的肩膀,眯起眼微笑道:“四位好兄弟啊,你们的这个侄女儿性子实在太拗了,我这个当爹的是真拧巴不过她。唉呀,自以为是,怎么劝都不听,非说今天必须要给你们这几个当叔叔的一点颜色瞧瞧!”

    肤黑如炭的姬小小立时嘟嘴跳脚道:“爹!我才没这么说呢!你不要想着挑拨我和四位叔叔之间的关系!”

    比较其他三人稍微早了那么一丢丢时间抵达至玄铁校场的那个虬髯汉子,仰起头哈哈一笑,一脸“我家侄女什么性格我还不了解嘛”的逗趣开朗表情,努力劝慰道:“莫急莫急,小小啊,咱们叔侄之间的感情,那可是坚若磐石,哪儿有那么容易就被打破的道理?”

    那个身穿一件农家普通裰衣的黄肤汉子嗤笑了一下,语气不屑而自负:“呵,老尚,你这用的什么比喻啊,什么叫作‘坚若磐石’啊?区区一块破石头,俺老金一刀下去就给劈个稀烂了,这样的感情顶个屁用啊?”

    另一个身披黑白斗篷,头上戴有斗笠,刺客模样的男子尖着嗓子叫道:“对呀老尚,老金说得对,磐石算个什么东西?你要说也好歹说金刚石啊!”

    最早发言的马褂大汉迫于压力,无奈的耸了耸肩膀,瘪嘴改口道:“那行吧,那就坚若金石,金石总行了罢,够硬了。”

    双手握有一对锐利钢挝的斗笠汉子颇为满意的“嗯”了一嗓子,“这还差不多嘛,咱们四个和侄女小小的关系那必然是胜过金铁的咯!”

    貌若农夫的持刀裰衣汉子紧紧皱着眉头,对那个一直不说话当闷油瓶的赤膀肌肉大汉开口吼道:“老杜,你又他-妈不说话,吭个声能要你命啊?”

    大冷天抗冻不穿衣服,浑身满是精硕肌肉疙瘩的魁梧汉子用鼻子“哼”了一下,单单吐了一个字出来:“能。”

    抱着九环大砍刀的黄脸汉子轻“啧”了一声,笑骂道:“妈-的,让你吭一声,你还真就只吭一声,你把自个儿当道家口含天宪的仙人啊还是佛家言出法随的佛陀了呀,一天天的这般惜字如金?”

    肌肉发达得叫人发怵的杜姓汉子依旧不改深沉高冷的腔调,很快速的道了一个“是”字。

    姓金的拿刀“农夫”朝他狠狠翻了个白眼,自嘲道:“是我多嘴,您老人家就继续闷着罢!”

    “好。”姓杜的赤膀健硕大汉嘴角不明显的笑了一下,又一字千金般的奖励了一个字出来。

    那个一身杀手刺客风范的斗篷男子充当起了和事佬,蹙眉道:“行了行了,别聊着聊着又大动肝火扭打起来了,今儿咱们是来陪侄女小小来了,没功夫在这里看你们瞎闹腾。”

    显然是四人里胡子最茂盛浓密,且脾气最好的马褂汉子,转而对站在对面的那位庄主扶桑慷慨道:“老大,你就告诉我们怎么打吧,兄弟都听你的!”

    身高丈余的姬大善人摸了摸蓄有短须的粗糙下巴,淡然道:“小小必使全力这不用多说,至于你们四个嘛,这样,就用五成的力度好了,然后在四十招之内如果拿不下小小,就算你们输,怎么样?”

    与姬老爷在外貌上足有六七分相似的“少女”姬小小当即就不乐意了,拿脚跺了一下地面,要强要脸的叫道:“爹,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才区区五成力度,我难道这么没用连四十招都撑不过么?”

    肤如黑漆的扶桑又满怀爱意,揉搓了几下宝贝女儿的大脑袋,弯眉一笑,温言道:“小小啊,你的这四位叔叔可不一般呢,配合作战极是默契协调,联手起来纵连地煞境高手武夫都有望杀死,四十招已经不少啦!”

    女巨人姬小小仍是颇为不满的瘪嘴嘀咕道:“可这也才五成力道而已嘛。”

    莫忘山庄庄主姬老爷只好顺着她让步道:“那行,六成,不七成!这样总行了吧?”

    名为“小小”但体格其实一点都不小的庄主爱女这才心满意足的答应了下来。

    而老道无比,堪称“奸诈”的姬老爷则在女儿看不见的角度,朝着自个儿的四个兄弟眨了下眼皮,四名使用冷门兵器的汉子无不心领神会,知道了一会儿开打以后既不用六成也不用七成,仍旧只用原先定好的五成力道去对战自家的侄女小小。

    “爹爹,那我可要动手了咯!”身穿冬青色袍子的黑肤姬小小一副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亢奋样子。

    仅穿一件天青色薄绸的姬老爷最后叮咛吩咐道:“摄提诀虽可护你体魄肉身周全,却也无法完全隔绝损伤,故而能避开的伤害要尽可能避免,你若是真的受伤了,四位叔叔包括爹爹在内,可都是要非常难过的,懂了么?”

    身高同样超过一丈的姬小小咧嘴而笑道:“这我当然知道。”

    只见她那本就宽阔至极的身躯转瞬即变得愈发伟岸庞大,就如山脚下扶桑诛灭活死门众人时的霸气姿态一样,本就浑如刷漆的肤色霎时变得愈发纯黑透亮,阵阵青紫色的气机若暴雨天气的雷电一般盘旋萦绕在她的身子周围,当真恍若太岁神明一般,脚步岔开,直面四位“叔叔”,她豪情万丈,大叫一声:“侄女不客气啦!”

    语毕,姬小小即像愤怒的成年人冲向四个顽皮小孩一般,握攥拳头朝着四位叔叔疾袭了过去。

    彪形巨汉扶桑老爷见女儿倾尽全力,与四位结拜多年的好兄弟开了战,淡然微微一笑,一手一个搂着魏、许二人飞身跃至了旁边宽阔的安全地带,接着双手负在身后挺胸站立,语气自豪且骄傲,低头对着应邀上山来的好侄女儿许灵霜说道:“小霜儿,给瞧瞧你小小妹子的实战风采!”

    另一边平坦空阔的玄铁校场,身穿冬青色袍子的姬小小轰然递出第一拳,真气流转,罡风呼扯,那颗体型比常人脑袋还要大出许多的醋缸巨拳,无情砸向了那个身穿纯黑色马褂的虬髯汉子,凌冽拳罡为那汉子右手中那只极速旋转的钢铁飞轮所挡架而开。

    性子甚是张扬自负的“农家汉子”看准宝贵时机,那柄铁环当啷的泼风大砍刀照着侄女小小左边的肩头劈削而下,后者见势不妙,忙不迭地收拳闪避,砍落人头如同无物的沉重大砍刀自其左侧落空,刀罡摧入地面,“轰”的一声震起遮眼尘土无数。

    斗篷呈内黑外白双色的“刺客”左右手两柄锋利钢挝先后袭至,上下结合,轻重有序,分别对准小小的喉咙和小腹耙去,结果被黑炭巨人般的少女姬小小十分勉强的屈身躲避了开去。

    伴随“咚”的一记震耳欲聋的金属质地脆响,赤膀肌肉大汉手中那柄模样怪异的兵器狠厉斫在了年幼侄女儿的后背之上,幸亏庄主爱女姬小小有那门上乘功法“摄提诀”护身,体魄极是强横威猛,以此硬扛下了这记开碑裂石绰绰有余的惊悚一击。

    虽有刚劲彪悍的摄提体魄增强肉身躯干,却仍感到一阵钻心剧烈疼痛的姬小小咬紧牙关,猛地大喝一声,缕缕青紫气机眨眼即汇聚于右胳膊大小臂折叠处,她蓦然拧动壮实无比的上半身,竭力顶出一发凶狠肘击,却是气势有余而准头不足,因幅度过大被后方之人提前预判,满身精悍肌肉的赤膀汉子刚一闪开此招,向来沉默寡言的他破天荒话变得“极多”,出言好心指点训诫,一连说出十个字:“出招前别喊,动作隐蔽些。”

    连一下都没有成功得手的姬小小,听到来自平素从不说话的四叔叔的那份珍贵教导,心下默默牢记,接下去的几个回合里,真的大改初始时的各种出招风格,开始朝谨慎稳健转型,一拳一腿的递招都相当扎实妥当,再无多少因大开大阖暴露出来的技术漏洞,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下巴的胡子远比头发多出太多的马褂汉子边应战边大声笑着赞道:“小小啊小小,真有你的,老杜那十个字没白说!”

    姓金的持刀男子见侄女竟在短时间内得到了如此可喜可观的成长进步,心中的喜悦自是不用言说,铁环相互碰撞的哐当声大响,他振奋而得意的喊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侄女,那可是我金毕逋的侄女!”

    头戴斗笠,身着一件黑白斗篷的汉子亦大感快意,觉得今日四个兄弟没白齐聚在这儿联手出战,豪气满怀的说道:“别忘了,那也是我刘澌的侄女!”

    杜姓的魁硕汉子嘴角上扬,眼角带笑的破格又说出了四个字:“也是我的。”

    远远观望着这一场技术层面含金量绝对相当不浅的“叔侄大战”,扶桑老爷见宝贝女儿和四个好兄弟的战斗已渐入佳境,心情无疑也变得极好,开始兴致勃勃的给站在左右两边的魏颉和许灵霜解说了起来:“我这四个兄弟陪我十来年了,个个儿身份都不一般呐!那个既使飞轮又抡流星锤的,姓尚名飞,原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出身,当年曾坐镇凉州有名的匪巢飞龙寨;那个耍着九环大砍刀,皮肤黄澄澄像个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庄稼汉子的,姓金名毕逋,以前是益州天钧镖局的当家总镖头;那个脑袋上顶斗笠的,叫作刘澌,过去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刺客,天下十大杀手排行第五还是第六记不清了;那个不怕冷半件衣裳都不穿的,姓杜名空谷,肚里有货却不屑用嘴巴来说,所以向来言语极少千金一字,曾在沐河城琅琊王嬴関的手下当过差,官职还算不小,使的那柄奇特兵器叫作‘丧门剑’,两面刃形的怪异性就注定了此剑的用法非同一般,威力嘛,自然也非同一般。”

    莫忘山庄庄主姬老爷默然片刻,继续道:“尚飞的飞龙寨后来被大禹朝廷的军队剿灭了,两百多号过命的兄弟就剩他一个活了下来;金毕逋的天钧镖局惹了当地某个只手遮天的富商大财阀,资金无法流畅周转,最后破了产,含泪宣告镖局倒闭;刘澌脑门顶上有巴掌长的一道凸起剑疤,是一次作案失手被人砍出来的,那次之后他养成了出门戴斗笠的习惯,并发誓再也不做杀手了,能够安稳至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杜空谷原先是琅琊王麾下极勇猛善战的一员武将,岂料十几年前嬴関偏心提拔了个叫韩骧的家伙,那人阅历尚浅却深得藩王垂青,风光无限,头衔军职居然一下子盖过了老杜,老杜的性子挺犟,不服气更不服人,一怒之下就和琅琊王递了请辞的信件……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所谓的缘分使然吧,当真无巧不成书,我这四个好兄弟都是在此生最最举目无亲的时候遇到的我。那时我们五个刚认识没多久就因脾气相投而结为了异姓兄弟,哎,一转眼连我女儿小小都已长得这么大了啊!”

    玄铁校场上的那场极端激烈的叔侄之战很快就推进到了第四十几个回合,也不知是那四个“叔叔”手下容情放了水,还是那个“侄女”果真有拿得出手的真材实学、够硬的功夫,反正此刻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了眼前。

    战斗的进度已超过姬老爷事前说的“四十招内分胜负”的要求,这一战,是小小这个做侄女的赢了!

    见女儿姬小小的本事不仅不小而且还实在大得惊人,万分争气的熬过了前四十个艰难险恶的回合,肤黑如炭的巨汉老爷扶桑胸中无比欣慰快意,忍不住兀自甜蜜的笑了起来,轻声呢喃了句:“小小不愧是我的女儿啊。”

    第四十九个回合,惜言如命的魁岸大汉杜空谷飞速挥落了手中的冷门凶器丧门剑,以雷霆般的威势斩向了黑炭女巨人姬小小的下盘,后者惊急之下忙撤退脚步,锯齿倒勾形状的怪异刃身刚好自腿前半拳的距离处划掠而过,少女刚一撤步闪开,左右两个肩膀即被斗篷刺客刘澌的尖锐钢挝用力勾中,尚未来得及挣扎反应,上半身即不由自主的往后颓然倒去。

    蓦然间左腿疼痛难禁,原是膝盖处被马褂虬髯汉子尚飞的疾旋飞轮怦然砸中,她虽拥有摄提诀大幅强化身躯体魄,这一下却仍令其痛彻至了心扉骨髓。

    尚飞右手紧握威力超强的飞轮,左手乍然抡出呼啸着的流星铁锤,巨锤携带粗硕铁链破空而去,顷刻即死死缠绕住了姬小小那条粗壮至极犹如野兽四肢的右臂。

    皮肤金黄若小麦的刀修金毕逋一刀泼风落下,这次显然收住了出招的力道,与其说是砍落,不如说是搁放在了侄女颈部的左侧位置,赤膀大汉杜空谷与之虽然经常互怼却早已是心有灵犀,将兵器丧门剑差不多于同一时刻搭落在了肤黑魁梧女巨人的右侧脖颈。

    庄主之女姬小小左腿膝盖处的严重疼痛尚未缓解,右臂就已遭流星锤铁链层层缠绕而全然动弹不得了,脖子左右两侧要害更是分别被九环泼风大砍刀以及丧门剑挟持夹住。

    这一场说打就打的实战,四名叔叔赢得兵不血刃,而侄女小小也可算是输得光明正大!

第九十四章 忆往昔之一二事

    自认败北的姬小小隐去一身青紫玄妙气机,皮肤又恢复了原来的黑度,她长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喃喃道:“终究还是没有挺过五十个回合啊!”

    这会儿身穿天青色薄绸的庄主姬老爷满脸和融笑意的走了上来,显然对女儿适才的一番表现极是满意,表扬鼓励道:“小小,已经很不错啦,远远超过了我对你的预期,七成功力,居然还能扛下四十九个回合,为父对你真是刮目相看啊!”

    摆脱了四名叔叔挟控的姬小小再度来到父亲面前,抿了抿嘴唇,仍有不甘的低头道:“刚才我就是太过求稳了,如果四十五个回合以后不那么保守,而是稍微放开一点的话,就不会被叔叔们完全牵着鼻子走了……”

    见爱女一下子就将自己的战斗不足之处点明了出来,姬大善人双手捧住姬小小那张不甚平滑的黑脸,幸福快意的称赞道:“想不到你的悟性要靠实战才能催出来,以前真的是小看我家小小了啊!”

    又对站在后头的四位结义兄弟拱手道:“兄弟们,以后每个月要劳烦你们多多指教一下小小了。”

    虬髯尚飞毫不迟疑的朗声应道:“自家侄女嘛,还谈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小菜一碟!”

    黄肤金毕逋哈哈一笑,怀里捧着九环大砍刀道:“老大,你这么说就忒外道点儿了啊,我们这一天天待在山上也憋得怪难受的,有架打那是求之不得呀!”

    斗笠刘澌轻咳了一声,扭头道:“老金!你忘了老大之前的话了?咱那不叫打架,叫切磋,点到为止的‘切磋’!”

    赤膀杜空谷仍抱着筋肉虬结的胳膊,简简单单沉声说了一个“好”字。

    待尚、金、刘、杜四位叔叔都返回各自休憩的房间屋舍后,历经了一场全力实战的姬小小表示此刻精气神上佳,趁着关于动作技术的记忆片段还留存脑中,还打算好好在玄铁校场里复习回忆一番。

    向来顺从女儿心意的姬老爷,喊了庄园里除刘开山以外的几十个比较能打的“高大”仆役给女儿当陪练,接着就带上魏颉和许灵霜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前往了庄中的待客大堂了。

    入得那间完全称得上“富丽堂皇”四个字赞誉的中央大堂后,引入眼帘的即是西面墙壁上绘制的一副大型油彩图画,赫然充斥了整面墙壁的乃是一条体态雄健、威武,浑身焕发金属光泽的青龙,苍鳞巨兽生有四足五爪,长须若鞭,首脑似驼,须毛胜戟与庄门处摆放的青岩龙雕相仿。

    有道是“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画师技艺深湛高奥,以超强的笔力绘出了凡间百姓幻想中的灵兽青龙形态,尽显天庭五大神兽之首应有的无敌气概。

    待三人坐定后,东道主扶桑庄主吩咐下人快快上茶。所上茶种属红茶,品类极稀极佳,可谓一斤难求,有个颇为霸气好听的名称,叫作“虎啸”。

    此种虎啸茶出自益州武夷郡的虎牢山虎啸岩,茶形条索匀整,卷曲而紧结,色泽油润偏褐绿,部分叶背有青蛙皮状的小白点,山场气息明显,肉桂香亦甚是馥郁,初入口时会觉得略感辛辣,但能够很快回甘,韵味基调十分充足,四五道后汤感犹能不减其味,六七道后肉桂味会转向花果香,变化层次感极丰,也难怪会被那位茶圣霍白瓷称作“茶中之霸”。

    正坐于大堂西首处的姬大善人用简略易懂的语言,向坐于南首的魏、许二人介绍了虎啸茶的来源和特色制作工艺,端起一盏品质不凡的青花瓷碗,吹散浮于表面的褐绿茶叶,浅浅啜了一口,忽然转移话题问了一句:“想必二位入庄前都瞧见我请人摆在门口的两尊青龙石雕了罢?”

    作为昔日巽风宫道士的魏颉“嗯”了一声,流露真情实感:“青龙乃统帅东方大陆的仙界神兽,亦是那位天庭五大帝君之首青龙帝君的胯-下坐骑,以此塑像作为镇宅之物,寓意极善,犹胜过那些寻常府邸门前用于辟邪纳吉的狮子、麒麟。”

    肤黑如炭的姬老爷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但我之所以用青龙的石刻雕塑来镇宅,主要还是因为那位青龙帝君曾与我有着天大的恩情。”

    魏、许二人皆吃了一惊,魏颉快速瞟了一眼大堂西首墙壁上的那副青龙精致画像,瞪着眼睛问道:“庄主说得可是真的?!”

    莫忘山庄庄主神色淡然的道了句:“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又捏起那盏青花瓷碗,饮了着实不小的一口,不急于吞咽下去,在嘴巴里久久含了一口,待虎啸茶的辛味尽褪,回甘上涌后方才吞入肚中,继续道:“我扶桑无父亦无母,乃树木所生也。”

    此言一出,魏颉和许灵霜的脸上都不禁露出了匪夷所思的愕然神情,目不转睛,盯着那位讲话莫名其妙的姬姓庄主。

    自称树生木养的扶桑脸色风轻云淡,浑似在讲述一下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悠然自得的介绍起了关于自己的秘辛往事:“东海之上有座荒蛮岛屿,名碣石岛,岛上多珍奇树木,在中原价值连城的极品降龙木在那座岛上不过是随处可见的普通植物罢了。”

    “碣石岛的中央有一棵顶天立地的千丈巨树,名为‘扶桑’。那棵巨树上通苍天、下抵九泉,得千载日月轮回造化,万年天精地华孕养,忽有一日诞生演化出了一个婴孩,那婴孩生来就皮肤黑如漆刷,落地半日即能行走,一日就长得与一般男子身高无异,一日半即长至一丈高,从此个头不再窜高。只因那新生婴孩的模样丑怪异常,加之其天而憨傻痴愚不会开口说话,故此遭受岛上土著族人的欺凌而无力还手,每日过着比奴隶还不如的生活……”

    “没错,那个可怜的婴孩就是我,我以树木为名,故唤作扶桑。我在岛上一直懵懵懂懂的生活到十八岁,不知人事、不识尊卑、不懂言语,活得贱如尘泥。直到那一日,天庭五大帝君之首的青龙帝君灵威仰驾临碣石岛,东方属木,其色为青,碣石岛本就是青龙帝君的领土辖地。帝君灵威仰见我终日困顿而凄凉,遂赠我‘灵犀一点’,助我心智变得与常人无异,又传我上乘功法‘摄提诀’,使我的境界一日千里。那日之后,我靠着一身修为和无双功法,以雷霆手段吐气扬眉,成为了碣石岛上说一不二的领袖霸主,将碣石岛改名为了扶桑岛,并倾举岛劳工之力,在岛上立起了一尊五丈多高的青龙帝君石刻雕塑。荣升岛主后的第四年,我乘坐大船远离家乡,独自一人飘洋至了中原大地。”

    “打架,那年我二十二岁,满脑子都是打架。刚来到中原,我就四处找人寻衅打架,和什么人都打,好人坏人男人女人高人矮人胖人瘦人老人小孩儿,只要是我看得不顺眼的,那就一个字——‘打’!一番争雄夺霸,我成为了江湖上颇有名望的魔道巨头,还拥有了四个最要好的结拜兄弟,我自封为“玄铁魔王”,四个兄弟则分别唤作‘开山魔煞’尚飞、‘平川魔煞’金毕逋、‘翻江-魔煞’刘澌、‘倒海魔煞’杜空谷。”

    坐在一旁认真聆听着的魏颉心窍玲珑倥偬,转瞬即明白了过来,山名磨砂通“魔煞”,庄名莫忘,即是魔王之谐音。

    曾经的玄铁魔王此刻依靠着椅背,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轻叹了一口气,悠然娓娓道来:“我生平第一败,斗气败给天下第十号魔头‘青白眼人’阮苍龙;第二败,招式败给了十大魔头排行第九的‘沧海凶神’司徒鲛。两败之后,体魄受到重创的我因祸得福的遇到了一生挚爱——我的妻子。吾妻姓姬,佃农出身,她虽是个不会半点武艺的普通良家女子,却丝毫不嫌弃我的特异外貌,不顾家人反对和我私奔并怀上了我的孩子。妻子怀孕期间,我又跑去与天下第八大魔头,绰号赤焰魔君的许焰决斗。”

    一直听得津津有味的朱丹裙少女许灵霜顿时失声“啊”了出来。

    身穿天青色薄绸的扶桑朝着侄女小霜儿示意一笑,“那一战不论是真气还是招式,我都败得极其彻底,甚至最后连逃命的余力都没有了,许焰那会儿刚好喜得千金,得知我也有个怀着身孕的妻子后,他非但没有杀我,还主动提出来要和我交个朋友。我与老许一个魔王一个魔君,可谓是不打不相识,我们分享了与彼此爱人之间的甜蜜故事,交谈甚欢,老许还告诉我,如今他有了女儿,再不能像往日一样横行武林了,为了妻女的生命安全,他决意隐退江湖,从此靠着沿街卖艺唱滇戏为生,再不与人争强斗狠了。”

    “后来我的女儿也出生了,刚出生就有一十三斤,因为胎太大了,吾妻姬氏不幸难产大出血,她给我们女儿取名为‘扶晓’后便即咽了气。对,扶晓就是姬小小,吾妻死后,我学着老许的样子,与四个好兄弟一同退隐避世,又以妻姓为姓,自称姬老爷,并给爱女命名为‘姬小小’。”

    听到这儿,魏颉心中由衷感慨道:“许班主因妻子唤作春水而改名为秋山,扶庄主因妻子姓姬而改姓为姬,这是一般无二的深情痴心啊。”

    “我与四个兄弟一同奔波辗转于中原和扶桑岛之间,将岛上的降龙木材运至中原各地兜售转卖,数年功夫即挣下了莫大的家财,在被我起名为磨砂的山上修建了这座莫忘山庄,为了洗刷过去造就的孽债,为了给女儿祈求平安,我每月二十三号都会下山散钱,山脚下的百姓爱戴我,给我起了个‘姬大善人’的美誉,嘿,他们若是知我曾是个善不抵恶,作孽程度不逊色于魔头的大恶人,那‘大善人’这三个字,多半就喊不出口了。”

    庄主姬老爷又看了眼坐在南首处的花季少女许灵霜,语气平和的说道:“八年前我意外碰上了你爹一次,杯盏交错之间,我得知他为了提升内力一直时不时的擒些地痞流氓来吸血练功,他跟我说等他修为踏入地煞境大圆满的巅峰境界,杀死一个不能透露姓名的大仇人了却毕生心愿后,即会彻底金盆洗手,届时他自会在体内十二大重要窍穴-里注入一旦运功发劲即会和本命赤焰产生冲突,在短短一柱香的功夫内夺走人性命的寒冰剧毒。”

    顿了顿,扶桑扶庄主正色询问:“小霜儿,能否告诉我,你爹他可复仇成功了么?”

    朱丹裙小丫头缓缓点了点头,咬了咬红嫩的下嘴唇,低着头道:“成了,我爹亲手杀死了那个大仇人,然后体内的寒冰剧毒发作,他也跟着去了。”

    黑肤扶桑重重的长叹了一口气,呢喃着轻轻呼唤道:“老许啊……”

    这时,大堂的那扇堂门被人猛的一下打开了,门外立了个穿有冬青色袍子的魁梧“少女”,除了庄主之女姬小小外还能是谁?

    容貌五官以及皮肤颜色都和姬老爷颇为相像的姬小小满脸泪渍,珠泪顺着那张并不光洁平滑的脸颊流淌至下巴,并滴落了下来,她抽泣着说道:“爹,娘原是因我而死的么?”

    彪形巨汉姬大善人倏然离开西首的位子,飞身来到了宝贝女儿面前,一脸焦急的问道:“小小,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原是那几十个负责陪练的仆役仅仅被三拳两脚就给打趴在地,姬小小大感索然无味,正巧对适才实战的出招时机有些困惑之处,便离开玄铁校场赶至大堂,正好就听到姬老爷与魏、许二人之间的对话,彻底知悉明白了父亲的过往曾经。

    得知亲生母亲居然是因分娩自己而悲戚殒命,自幼良善品性醇厚的姬小小,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与震撼,眼泪如溃了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她止不住的落泪道:“爹爹,对不起,因为有了我,娘才会……”

    原名扶桑现以姬为姓氏的庄园老爷双手抱着女儿小小并不小的肩膀,脸色郑重的说道:“小小,你不要自责,这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都已经过去了,别去想了。”

    年近一十五岁半的“少女”姬小小哭得极是凄惨厉害,一对宽厚肩膀颤抖个不停,脑袋深深的埋着,哀声叫道:“爹,都是我的错!”

    同样姓姬的善人老爷嗓音骤然拔高,他皱眉厉声“哎”了一下,将女儿震得把头抬起来后正色说道:“不是,小小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娘她难产而死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要错也是为父错了,错在当年没有料到你娘会因生产而大出血,错在没有及时挽救你娘的性命!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不许你自责,不许!”

    姬小小直视着亲生父亲那对和自己十分相像的红润眼睛,嗓音明显发抖道:“爹,你……”

    先后败给阮苍龙、司徒鲛和许焰的扶桑扶庄主眼眶发红,片刻不歇的注视着眼前的亲生爱女,朗声道:“我扶桑这辈子已犯下够多的错了,所以我才会每个月下山一次去散财求善缘,望图能够用金钱来为自己赎罪。小小,爹爹现如今什么都可以不要,可以不要一身武学修为,可以不要这万贯家财,我只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只要有你,我就知足了!”

    往昔以“玄铁魔王”为绰号的扶桑嘴唇颤栗,极难得的说了句很是矫情、很肉麻的话:“小小,爹真的很爱你!”

    本该名为“扶晓”的黑炭少女泪水盈眶,颤声喊道:“爹,小小也爱你!”

    堂门处,父女紧密相拥彼此,皆号啕大哭、泣不成声。

    魏、许二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在磨砂山莫忘山庄逗留一夜后,便又要启程赶路了。

    离别之际,豪富至极的庄主姬老爷命人取出了地窖里珍藏已久的一箱天材地宝,像什么壮阳大补的紫霜叶、吃了百病不生的罗喉异果、长于悬崖底部的绝地仙草等等江湖无数修士武夫梦寐以求的奇珍之物,到扶桑这儿就好似不要钱一样慷慨大方的赠送了出来,其中最最珍贵的莫过于赤白黑青黄五株五色肉灵芝。

    庄主姬大善人在了解许灵霜如今的境界后,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能将那五株肉灵芝的内涵灵气底蕴彻底吸收,修为直接跻身三阶百尺境大圆满不过是轻而易举的翻手之事罢了。

    自许焰丧生后就一直渴望着变强的许灵霜,毫不推却的收下了那一大箱子的天材地宝,告别了父亲旧友扶桑叔叔后,和大胆哥魏颉骑马往山下行去了。

第九十五章 命里与龙为难

    许灵霜资质之上佳、禀赋之奇绝是连魏颉都要由衷叹赞的,加之其平时练功日夜不歇状若疯魔,如此汗水辛勤付出,要还没点回报那可就真的没天理可言了。

    自父亲许秋山不幸殒命至今才过了不过两个月,小丫头就从原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以唱戏为生的柔弱少女,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拥有三阶百尺境修为的江湖宗师级别人物,这等进步神速,在整个中原武道历史上都称得上是异常罕见。

    如果说天下武林当真是一片“林子”的话,那么许灵霜无疑就是林中节节攀升,一夜即窜高一米,两月暴长几十米的毛竹。

    这株长势惊人的“小楠竹”,靠着天边金掌陆成霜的那套独门秘术丹炉大法,用了短短不到三日的功夫,就将姬大善人扶桑临别前赠送的那五颗彩色肉灵芝尽数炼化吸收,化五色灵芝的全部珍贵底蕴为己用,顺顺当当跻身了三阶百尺境大圆满的修为境界。

    旅行同伴兼亦师亦友的大胆哥也托她的鸿福,靠着那些姬老爷慷慨赠送的天材地宝,一点点稳步提升功力,那层突破五阶脱俗境的“膜”可以说是越来越纤薄了。

    照目前的成长进度来看,魏颉推测最多不超过一旬,十二月出头左右的样子,许灵霜就能彻底炼化那颗硕大金丹,而魏颉也将以极其扎实稳当的身体状态和雄浑博大的根底基调,顺利突破那层薄膜,踏入真正算是脱胎换骨的五阶脱俗境。

    届时二人差不多就可以一起破境,一个入四阶,一个入五阶;一个洗髓,一个脱胎。

    这天,魏、许二人终于抵达了琅琊王府所在的沐河城。

    沐河,古名沐水、茅河,因水流和缓无声,故也有“默河”的民间俗称。

    此河发源于剑南道益州的茅山,与汉河交汇,近年来河床淤高外加黄河北徙改道的缘故,这条素来“沉默无声”的沐河渐渐失去了入淮的水道,据精通堪舆地理的专业人士预测,未来不到五年的时间里,沐河即要被剔除出淮南道,算入剑南道的领土领水里去了。

    沐河城,这座淮南琴州当之无愧名声奇响的第一雄城里,今日来了个摆摊算命的瞎子算卦先生。

    那盲卦师戴着一副深黑色墨镜,扎着个道门发髻,髻子里插了根工艺低劣的桃木簪子,脸色枯黄,感觉像是患了命不久矣的顽固苦疾,须如雪白银丝根根可数,身穿一件面料瞧着不贵的普通黄色棉制道袍,在闹市一家巨型大酒楼对面不远处,人流量不小的街头寻了个宽敞位置。

    毫不讲究的随便摆放了一张桌椅,桌上并无甚么插满了上签下签的竹筒,或是阴阳八卦盘之类的道家玄机物事,唯有笔墨砚台和大量的宣纸存货。

    算卦先生的后头立了两名穿有浅蓝色裰袍的年幼小道童,一人捧着一根高高竖起来的醒目旗幡,上头写的东西着实叫人看后忍俊不禁,左手处的幡上写着“卦不敢算尽恐天命无常”,右手处的幡布之上则赫然写着“若敢闹事送你去见无常”。

    以如此不讲究的上下联出摊,真可谓是千古难得一见!

    因为负责给人算卦的是个佩戴浓黑色墨镜的老瞎子,眼睛看不见,自然也就瞧不得甚么面相和手相,又与那些贯来满口易经术数天时地利八字生辰奇门遁甲,唯恐别人觉得他嘴巴不利索麻溜、本事不够通天彻地的半仙卜士有着明显区别,老卦师并无一条方便骗人钱财的三寸不烂之舌,相反话极少,少得让人觉得他会否不仅瞎而且还是个哑巴。

    老者给人算卦的方式同样极尽怪诞不经,而且也不知出于何种莫名其妙无可言说的原因,不论什么卦相和命数,或好或坏,最终结果必然要写在纸上。

    你若信,就把卦纸拿回家去;若是不信,那你把卦纸扔了撕了烧了甚至是塞嘴巴里吃了,都行,半点儿也没所谓。

    每当有被好奇心驱使,前来惠顾的客人坐到摊位前,卦师身后的一个年幼小道童就会替师父先问上一句:“你要算什么?”

    当来客说出自己想要测算的姻缘、官势或是财运等等东西后,另一个捧幡的小道童就会理所当然似的将一只摊开的小手伸过去索要钱财费用。当那个愣住的客人表示,你这还没算呢要什么钱的时候,两个配合异常默契的小道童就会齐声回应:“我们师父的规矩就是先给钱再算卦,给的钱越多卦算得越准!”

    这会儿有些囊中羞涩不愿掏荷包,或是心情不佳的客人就会因此而直接拍拍屁股走开,这一步骤成功筛了大部分想着过来“白嫖”的家伙。

    剩下愿意掏钱算命的顾客里面也分为有钱人和没钱人两大类,所谓有钱人倒不非得是那些一掷千金、挥金如土,从兜里倒出的银子足以压垮整个摊子的那种主儿,基本上肯花上个十几两或是几十两纹银算一次的,放在这个摊位就能算是地位挺高很有钱的“贵客”了。

    而那些被归入没钱一类里的人,基本上就是那等抠搜到就肯出那么十来个可怜铜板,好似打发街头要饭乞丐一样的吝啬铁公鸡了,那盲眼卦师往往给那种人潦草算了一通后,就将之胡乱的对付走了,毕竟你都那么鄙薄轻贱看不起我了,我又有何理由费力不讨好的帮你认真算?本天师的人工费岂是这般廉价的?

    更有甚者,不过是只往桌上摆了一枚连吃饭都不够的铜板,就大大咧咧摆出一派“老子是大爷”的嚣张架子,高声吵嚷着要目盲卦师给好好算上一卦,就算自己与心上人何时能够成亲喜结连理。

    那算命先生不过浅浅的笑了一笑,什么都没问,只取过来一张宣纸,摘下一支软毫毛笔,沾上徒弟早就研磨好的新鲜墨水,在纸上简单写下了两个歪歪扭扭的黑字——“梦里”。

    那个地痞小流氓模样的家伙瞧见这两个字后登时勃然大怒,握紧拳头扬言要把这破烂摊子给砸了,一名捧幡小道童怒斥其瞧不见下联的那十个字么?

    那无赖原是天不怕地不管的狂傲脾气,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接连叫骂甚么地-府无常是他儿子,老子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鬼,你能耐我何之类的聒噪言语。

    那黄袍目盲道士面无表情,淡淡然吐了一个“滚”字出来,两个小道童听从师父的要求同时从袍袖里拿出一张黄灿灿的道家符纸,刚一撒手,两张符箓顷刻化成一阵凶猛无俦的罡风,疾吹而过,当场就将那个自称不惧鬼神的放肆小流氓,吹得像个皮球似的狼狈滚了开去。

    这一番“呼风”的高超玄通手段显现出来,围观的一众百姓人人皆震惊万分,那些原本有意闹上一闹的泼皮地头蛇,个个儿噤若寒蝉的悄悄开溜了,更多道教信徒或是心怀虔诚之人纷纷上前排队求卦。

    对待掏钱甚少的那些穷酸顾客,老卦师倒也并非一味的冷冷淡淡不情愿好生应付,比方说有个走路颤巍巍,看起来一推就倒的衰弱老太太,拄着木头拐杖过来求卦师算算,自己那走失多年的小孙儿如今还是否活在人世,如若还活着那又在从事何种行当过活。

    老妪费力掏了半天钱包,最终只勉强倒出来不过十一二个铜板,算卦先生收下全部铜板后,很是正经的询问了老太太,她那小孙儿的出生年月日诞生时辰姓名笔画等等要素,掐指仔细算了一好阵,在八张薄薄的宣纸上分别写下“边关戎马,锦衣而归”这个八个墨水大字,年迈老妪在两个小道童的好心解释下总算明白了这八个字的含义,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儿现如今的生活虽苦了一些,但好歹未来有个衣锦还乡的光明前程,便喜滋滋的向目盲卦师道了番谢,又拄着木制拐杖一步一晃悠的回去了。

    待老太太慢步走远后,坐在摊位后面的黄袍老道士轻声呢喃了一句:“唉,人之生老病死落地已定,又要我多赠出一份气数咯。”

    用手遮掩住嘴巴,有一缕叫人不易察觉的清淡紫色气息倏然从其指缝间飘溜出去,奔着无边天空飞去,再也不见了半分踪影。

    此时城中街道上有一对作西域人奇特打扮的男女骑乘高头白马缓缓而行,白马的后头还拖着一辆载有几个精美箱子的结实车子。

    男的戴熊皮毡帽穿孔雀蓝绸缎袄子,金眉金须;女的深红面纱遮脸披朱丹裙霓裳小裙,眸若秋水。

    那名金色须眉旺盛,岁数大概在四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发问道:“小霜儿,话说那日在青丘山,花容前辈赠你的那瓶红露仙琼液你用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效果啊?”

    坐于前头的那名朱丹裙小丫头笑着答道:“那个啊,我送给小小妹子了。”

    金须男子“啊”了一声,连忙问道:“那可是天底下极能美容养颜的圣品啊,你就这么送人了?不可惜么?”

    蒙脸红裙的少女快速摇了摇头,“那日咱们在莫忘山庄过夜,我和小小妹子睡在一起的时候,她主动将摄提诀里面部分气机的流转方式教给了我,作为交换呢,我自然也就不吝惜的把那瓶仙琼液给了她。”

    一身孔雀蓝绸缎的魏颉点了点头,勉强赞同肯定道:“这买卖做得倒还挺划算的。”

    穿着朱丹色小裙的许灵霜嘻嘻一笑,嗓音柔美的她,十分得意的说道:“我跟小小妹子约好了,等以后我们出道了,一个叫玄铁魔女,一个呢叫赤焰魔女,玄铁赤焰,横扫天下!”

    剑修魏颉没奈何的撇了撇嘴,“为何是魔女啊,叫女侠不好听么?或者不行你去创个宗门,叫赤焰门好了,然后自称赤焰门门主,中原那么多武林门派,女子掌门的数目可不多呢。”

    许焰之女许灵霜连连摇头,难得与大哥哥意见相左,她仰着尖尖的下巴道:“我不要当女侠,更不想当什么掌门,手下每天都要管着那么多人,烦都烦死了,想想就头疼得紧!前几天咱们在路边摊上买的那本新派武侠小说,叫什么《雪山魔女传》,你也看了一点的,里面不是写了一个仗剑江湖的女侠为情所伤而一夜白头,然后在整个武林大开杀戒的故事么?书前半段的剧情扭扭捏捏太过拖沓,真是越看越憋屈,后来玉修罗被混蛋周一杭辜负,一夜白了头,自此心中再无半分牵挂,不做女侠改作魔女,从那部分开始故事才变得爽快有意思了起来。所以啊,我才不要当女侠,做个魔女多逍遥自在呀,没半分道德上的绑架约束,想干嘛就干嘛,我的世界我做主!以前刚得知我爹的绰号叫赤焰魔君的时候,还觉得不咋好听,怎么着也得叫赤焰大侠才行吧,现在想想,叫什么大侠呀,忒俗气!绰号喊得再光明正大、坦荡磊落有什么用?上官白檀被人喊了那么多年的剑侠,最后得到善终了么?还不是死在了昔日好友风流的剑下……”

    坐在其身后的大胆哥魏颉听了许灵霜这一番独到的偏颇见解,心思一阵恍惚,不禁暗道:“这还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小霜儿吗?怎么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就变成这副样子了?!非但没了半分崇正抑恶的行侠念头,居然还满脑子想当什么魔头魔女?”

    正打算出言纠正几句,忽听得光天化日有抽噎哭泣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坐于马鞍上的魏颉忍不住伸着脖子望去。

    瞧见某个客流量大甚是火爆的算命摊子前,坐了个身穿单薄布料衣服的大汉,那汉子肩膀背阔体格绝不逊色于掼死熊刘开山,有着这般魁梧体格的彪形汉子,居然会像个被人强行夺去清白的黄花闺女一样在众人的围观之下掩面痛哭?

    发生这种咄咄怪事,好奇心素来强烈的魏颉连忙策马赶上去看戏。

    摊子前坐着的巨型大汉双手捂着脸,惨兮兮泣声不止,身子微微颤抖,低声恳求道:“老神仙,求你帮帮我破一破罢,这……我家三代单传,可不能到我这儿就断子绝孙呐!”

    原是这大汉适才花了十两银子,请老卦师给自己算算还要多久能有子嗣,料不到那目盲算命先生仅是推演了片刻,即在一张纸上写了个大大的“无”字,那巨汉只看了一眼就失声痛哭了起来,还说什么他与媳妇儿成亲五年别无他求,但求一个孩子,说若是老神仙能给他破了此灾,多少银子他都愿意掏出来。

    那两个捧幡小道童见他哭得桌上都沾了不干净的泪渍,其中一人不禁蹙眉骂道:“我把我师父当什么人了呀?连你生不出孩子这种郎中大夫都不太乐意治的腌臜事情都跑来求我师父了。”

    体重少说有两百斤的巨汉仍是止不住的埋头嚎哭,全然不顾周围一众百姓的异样眼光。

    那个戴着墨镜的黄袍道士嘴角一勾,先是伸手抹去了流到桌子上的泪水,笑着说了两个字出来:“后面。”

    那泪流满面的大汉一怔,尚未反应过来,耳朵已被一只纤手从后头给揪住了,巨汉顺着那股力道被迫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告饶道:“媳妇儿媳妇儿!疼,别揪了,真疼啊!”

    揪其耳朵的是一个衣着容貌都普普通通的纤瘦女子,那女子撒开了揪耳朵的手,两手插腰,仰头怒视着那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多的魁梧大汉,嗔骂道:“你还要点脸吗?我问你还要不要点脸?!”

    当众哭泣丑态尽显的大汉面露万般愁容,哀声叫道:“媳妇儿,我……我这不是着急嘛,实在没忍住就哭起来了。”

    普通家常女子仰视着自己的这个窝囊丈夫,语气依旧火爆泼辣,骂道:“你看看你,都要当爹的人了,性子还这等软弱,随随便便就哭!”

    壮硕如林间棕熊的巨汉双目瞪得溜圆,他颤声道:“什,什么?当爹……媳妇儿你有了?!”

    细瘦女子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娇哼了一声,扬着下巴应道:“对啊,我找大夫把过脉了,是喜脉,绝对错不了。你呀,要当爹了!”

    那名魁壮汉子这会儿才总算明白过来,那位被自己尊称为“老神仙”的算命先生刚才写的那一个“无”字,并非是此生老鳏无嗣,而是自己无须再盼时日,妻子腹中已有胎儿之意。

    那性子柔弱易哭的巨汉欣喜若狂,搂着爱妻大吼大叫,又向摆摊算卦的目盲老卦师道了好久的谢,喜气腾腾的与媳妇儿一并回家去了。

    那位神通不凡的黄袍老道忽然让身边的两名小童附耳过来,悄咪咪说了些什么,两个年幼道童得其吩咐后立时扯着稚嫩尖细的嗓子,一遍遍的高喊了起来:“我师父恳请一名紫气盈体之人速速现身,我师父恳请一名紫气盈体之人速速现身,我师父恳求……”

    吸收了公羊重器二十年道门东来紫气的魏颉见他们喊了十几声都没人上去,便和少女许灵霜一同跃下马鞍,传过层层围观的百姓,缓步走至了算命摊前。

    魏颉在摊位前头的凳子上面坐定后,恭谦问道:“在下的经络中确实蕴含有一股东来紫气,不知是否就是老前辈要找的那个紫气盈体之人?”

    负责算卦的老道士仰头笑了几下,应声道:“紫气盈体,心窍玲珑,小友正是我要找的人!”

    魏颉心下大奇,暗自揣道:“他竟连我体内有三尺玲珑心都知道,这老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目不见物的瞎眼卦师又习惯性的捋了几下银白胡须,颇有隐士高人气派的说道:“贫道张三,号龙虎,在此等候小友多时了。”

    魏颉一脸莫名其妙的难解表情,站在一旁的许灵霜更是暗暗偷笑道:“张三?这老道士叫张三?我还李四呢!不过他那道号倒是起得好听,我若是有个这么威风的绰号,出门怎还会让人知道我的俗家本名?那必是逢人就自报‘贫道乃龙虎真人’的了,话说那些道士怎的老是自称贫道贫道的,那么妄自菲薄,直接自称本真人本天师不好么?”

    那个与当世道教圣地武行山龙虎宫有着同一名号的老道士温言探问:“小友可否透露一下出生的时辰。”

    魏颉稍微回忆了一下,立马答道:“我是辰时生的。”

    许灵霜一听此言,惊喜叫道:“哇,大胆哥,这么巧的吗?我也是辰时出生的哎!”

    不是神仙胜似神仙的黄袍老道又笑了几声,分别向魏颉和许灵霜要了他们各自出生时具体的更漏分刻,随即盲卦师就开始掐指细细默算了起来,这次推演测算所用的时间尤其长久,差不多魏、许二人都快要等出困倦意味的时候方才结束。

    戴着黑色圆形墨镜的目盲老卦师先是指了一下魏颉,然后取下毛笔沾上墨水,在八张宣纸上写下了“孤辰寡宿,白衣可破”八个不甚工整的大字。

    魏颉愣愣的瞧着那八个字,站在算命老道士身后的一名年幼小道童负责解释道:“前四字是说你这人命格极差,婚姻难就,晚年凄惨,孤苦伶仃,六亲无缘,必然要孤独终老。白衣可破是指你他日若能遇到一位白衣贵人,那你的孤寡命数就能破解了。”

    “白衣……”

    魏颉的脑海中开始回溯追忆起各种关于白衣的画面,首先想起的自是那个为自己破了处子之身的盈盈岛岛主仙子沈腰,又想起了白袍儒将大伯父东方梧桐以及桃花剑门门主剑仙风流等等人物,最终记忆定格在了道傲徐行赠予的那场心斋里出现的那一名,身形朦胧的白衣御剑女子的身上。

    正当魏颉兀自胡思乱想之际,道号龙虎的道门卦师又指了指立在魏颉旁边的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然后又在八张宣纸上写下了八个墨水大字,这一次的卦数便与其他算命先生不小心从竹筒里倒出来的下下签一般,八张纸上写的八个墨字拼凑起来便是——“大凶大恶,天煞孤星。”

    许灵霜瞪大眼睛,紧盯桌上摆放的八张新写就的墨水卦纸,怔怔然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捧幡小童朗声解释道:“此八字是说你劫煞当头,亡神降临,此祸端通天彻底,纵有贵人解星,亦无可助也,今生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克亲克邻无一不……”

    “够了!”

    未等小道童拆完卦数,许灵霜当即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嘶声大叫了起来。

    见小霜儿情绪激动得有些不对劲,魏颉忙从位子上站起身紧紧搂住了她,对着怀里浑身颤抖的小丫头出言安慰道:“没事的,别怕,卦总有准和不准的,你这明显就属于那种不准的。”

    岂料那黄袍老道自吹自擂的多补了一句:“贫道此生算卦从无不准。”

    年轻剑修魏颉双眉竖起,充满敌意的看着摊子后天端坐的那个自称“张三”的算命先生,肃声问道:“前辈究竟是什么人?”

    那目盲老道轻轻拂着下巴上银白色的胡须,答非所问道:“不知小友名叫什么?”

    魏颉对眼前这个随手写出八字恶谶,装神弄鬼的老卦师绝无半分好感,没好气的回应道:“我姓魏,叫魏大胆。”

    瞎眼道士登时哈哈大笑起来,道:“大胆,大化乾坤,日月为一,好名字,好名字啊!”

    他自顾自很没礼貌的笑了一会儿,破天荒口出卦语,沉着嗓子道:“魏小友,老夫算出你命里有龙,且注定要与龙为难,杀龙斩龙屠龙灭龙,总之日后遇龙断不可留,留之必有灾殃,切记,切记!”

    说完一番玄之又玄的谶语后,黄袍老道从位子上站起来,拱手行了个道门揖礼,用十分恭敬诚挚的口吻欠身提议道:“魏小友他日如若行经剑南道蜀州,不妨来武行山龙虎宫里坐坐。”

    单手搂着许灵霜的魏颉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那盲眼老道士即用力震荡了一下宽大衣袖,猝然间有浓白色的雾气从袖口窜出,以极快的速度将整个算命摊子笼罩了起来。

    白雾散去后,再无算命老道和那两个捧幡小道童的身影。

第九十六章 人蛊

    那个明明没说句话却让人横生想狠狠揍他一顿冲动的墨镜老道士,带着两个徒弟腾云驾雾离去后,此间再无算命摊子,就剩下一堆看好戏不嫌事大的无知百姓,以及尚在拥抱着彼此的魏颉与许灵霜了。

    将一众意犹未尽的平民老百姓都呼喝退散后,魏颉抱着精神状态委实不佳的小霜儿又重新跃上了白马马背。

    骑马行于沐河城中心的繁华街道,许灵霜兀自低着头默然不语,这会儿街边都是过路的行人,魏颉也不太方便跟小霜儿说什么类似“想哭就痛快哭出来吧”这样的劝慰言语,况且行走江湖之人有个非常重要的必备因素,那就是必不可少的抗压能力,也就是所谓的“心境”。

    如若心境不够强韧坚实,这还没开打呢,别人磨磨嘴皮子就把你唬得魂都丢了,那岂不是憋屈至极?或是厮杀之际,别人边打边用刻薄尖酸的语言戳你软肋,以口舌为剑,害得你分心伤神而落败,那不是输得更加窝囊?

    那日在玎州会稽县上虞城,修为和定力都尚自浅薄低微的许灵霜,仅仅因为听了一场和滇戏有明显区别的川戏绿袍传,就触景生情导致泪阀泄洪,在台下嚎啕痛哭了起来。

    而如今已拥有三阶百尺境大圆满的她,即使是被算命先生当众以字点明是克杀一切的天煞孤星,即使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忆起了被自己活生生“克”死的父亲和母亲,即使情绪激动崩溃到了极点,她也死命的关紧了泪水阀门没有失声爆哭出来,这无疑是一种心境上的成长与进步。

    为了打磨小霜儿的心理抗压能力,坐在后头的魏颉除紧了紧拉着缰绳的双臂外,并没有多出半句和言安慰的劝哭之词,他深知每多忍一滴眼泪,下一次再受打击时的情绪就会多稳定一分。这也就是为何半年多前的那个深夜魏颉被四十多个兄弟背叛抄家后立时疾速狂奔,令剧风吹刮刺激眼睛,强忍着不让泪水流淌下来的原因。

    自幼孤独的魏颉十分清楚的记得,上一次自己没忍住哭出声来,是从快报里得知父亲魏魁兵解少咸山碎肉城的时候。

    那一年的魏颉才仅仅只有十七岁,当天他差不多哭干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自魏魁牺牲战死后,魏姓年轻人就一次都没有再哭过了。

    朱丹裙少女一路埋头消化着满腹的痛苦、哀怨和思念,而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魏颉则同样一言不发,他边骑行边思考着适才那个自称“张三”的黄袍老道的卦数。

    那个老牛鼻子道士其实一共就讲了三件事。

    一是魏颉和许灵霜二人的命格差之极矣,今生命途极其坎坷,一个须求一袭白衣贵人方可破解孤寡之命,一个则此生注定孤独终老,而且逮谁克谁,乃劫煞亡神转世。

    魏颉对此卦数颇不以为然,照那老卦师的说法,自己和小霜儿既都是孤辰寡宿的凶恶命格,那两个大凶之人凑在一块儿,凶上加凶,你克我我克你,早该双双暴毙身死了才对,怎的两个人如今都还活得好好的?呸呸呸,什么狗屁天煞孤星,不过是些危言耸听、哗众取宠的荒诞言论罢了,信不得真!

    二是关于命里有龙且必定要与龙为难的玄幻谶语,魏颉乍一听还没觉得有什么,仔细一琢磨觉出味儿来了,他是辰时生人,辰在十二地支生肖中属龙,故可称命里有龙,这压根就是最低级别的江湖骗术嘛,这也能信?

    至于与龙为难遇龙断不可留的说法就更加荒诞不经了,拆文解字一下,你且告诉什么是所谓的龙?到底是虺龙、蛟龙、应龙还是真龙?一国之君、当朝天子、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是龙么?亦或是名字里绰号里有龙的人?

    呵,话说那老牛鼻子道号龙虎,也趁一个“龙”字,照他那意思,若是今日不给他一剑斩了,放虎归山留之未来就必有灾殃呗?这不是跟扯淡一样的嘛!

    第三就是建议魏颉他日若行经剑南道蜀州,不妨去武行山龙虎宫坐坐。

    魏颉对此倒是觉得这目盲老道士果真有点非同寻常的通天手段,居然能预测推算出自己接下来的行程路线,连将来要经过剑南道蜀州都能猜得出来,单凭这一点,这黄袍老卦师就有被人高看那么一眼的资格。

    魏颉之前在瑜州西北部的某片漆竹林里,得龙虎宫无涯真人“道傲”徐行赠送了心斋之大梦一场,受益实在匪浅,本就有心来日主动登门拜访,当面谢其福泽恩惠,那老道纵是不多嘴一声,自己也有策马踏上武行山的理由。

    拨开满头费解难辨的茫然迷雾,脑中诸多思绪先从目盲算命先生那边抽滤出来,马背上的魏颉开始耗神思考另一件眼下比较要紧的重大事情。

    那就是该如何顺利的见到父亲魏魁的那位结义兄长,重权强蕃琅琊王嬴関麾下第一武将——封号“虎威将军”的二伯父韩骧。

    近些年,琅琊金梁两位蕃王争锋,明枪暗斗冲突不绝,矛盾尖锐不共戴天到了互派杀手刺客的荒谬程度,若非是忌惮坐镇天启城中央朝廷的小侄儿皇帝嬴勾河蚌相争渔翁得利,嬴昆嬴関双王只怕早就公然宣布开战,挑起一场史无前例、血流成河的旷世“王战”了。

    因为所事王爷主子之间的激烈矛盾,金梁王麾下的东方梧桐和琅琊王手下的韩骧这对初出茅庐即八拜之交的兄弟为了避嫌掩人耳目,迫于莫大的压力不仅难以再度相聚,甚至连用书信偷偷联系都无法做到,自三弟狼煞魏魁战死碎肉城后的这三年时间里,这对结义兄弟彼此间越来越疏远的同时亦越来越心知肚明,如若不出意外,下一次两人重逢见面的时候,恐怕就是藩王对藩王的大战开幕之日了。

    三弟碎肉城陨落后,身为三兄弟中“大哥”的东方梧桐悲悯怜惜侄儿魏颉年少丧父,过于可怜无助,自掏腰包接济帮持,即便日日军务繁忙,每半年都尽可能抽身跑去濠州亲自看望颉儿一次,伯侄间聊聊天、喝喝酒,落剑城里随便找家酒楼好好聚上一聚。

    而韩骧也不知是性子凉薄还是军中职务太过繁重导致实在脱不开身,三弟魏魁死后的三年里,莫说见上一面了,便是连信件都没有一封与那个姓魏的年轻侄儿来往。

    被当朝小皇帝嬴勾任命看守濠州搁剑塔的魏颉并非甚么矫情依赖关系羁绊之人,虽着实对这个幼年时相当疼爱自己的韩二伯父颇感怀念,但也绝不会因其不主动联系自己而心生半分的不满和怨怼,毕竟自己和父亲相较不论是武学修为造诣还是沙场军功战绩都实有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甚至还因根骨造化过于低微卑劣,在区区一阶筑身境徘徊止步了十余年没有寸进,打了年幼时连口称赞自己天资卓越、未来前途必然无量的韩伯父的脸,如此无用无能且丢人现眼,韩骧韩将军那般地位尊崇日理万机的上流人物,不肯来看望或是联络自己也完全情有可原,见或不见都差不离,见了反而尴尬,还不如不见。

    今时终究不同往日,当下的魏颉早已不是那个被画地为牢困于一塔的窝囊废柴,历经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机缘奇遇,拥有了四阶洗髓境大圆满半步五阶脱俗境的高超修为,虽还是孑然一身闯天地未立寸功,但脸上至少终挣得了一丢丢特殊独到的荣光,怀着类似于“锦衣还乡”的风光想法,这一次旅途经过琴州沐河城,于情于理,都该去探访拜望一下自己的这位姓韩的二伯父。

    魏颉昔日与大伯父东方梧桐一同于酒楼内共饮的时候,曾听得那位绰号玉面人龙的白袍儒将笑言,军中有人给他暗地里起了个唤作“东方潜龙”的新名字,对应上了金梁王麾下文官之首的贾流贾卧虎。

    只因东方梧桐其人文韬武略无一不备,除了操演监管直属部下的各类士兵外,还有许多的公务文职工作需要去参与,老藩王嬴昆有军机要事或其他什么颇为隐秘不可告人的事由也都会找最最值得信赖的东方将军来协商策划,故而他一日里大部分宝贵时间都待在沂州锦瑟城金梁王的府邸中,龙潜在渊,空有一身盖世武艺却大部分时间都将自己像个读书人一样关在屋内的凤栖公东方梧桐也因此被人在背地里安上了个“潜龙”的绰号。

    其二弟韩骧就与之大不相同了,一样作为重兵藩王麾下权力最大、官衔最高的最强武将,虎威韩将军不像大哥东方梧桐那般能在将字的前头多安个“儒”字,名声响亮几乎能与天启城中央朝廷最为器重的武夫大将王迎鹏相媲美的韩大将军,是个正儿八经军旅出身的粗野武夫,弄不来歌赋诗词锦囊妙策之类的雅致活计,也完全不像东方大哥那样擅长放权委任,而是一人尽可能的大权独揽。

    万计虎威精兵悉归韩骧韩将军直系负责统领和管辖,肩上挑着的艰巨担子何止千斤分量?身为琅琊王三州封地里唯一当之无愧的将帅之才的韩将军,常年都鸡鸣时即起日落时方归,终日里练军排兵、演习戈战,事无巨细件件亲力亲为,不知何为疲倦懈怠。

    据说其超过十军棍以上的处罚,都非要刻板较真的亲自观阅掌刑不可,委派调遣军队的令牌虎符片刻都不离身,纵是晚上睡觉时犹不愿脱衣卸甲,夜夜俱着坚硬甲胄而眠,日食三餐,一顿十斤米饭、五斤牛肉,食量之巨大非人而类虎,故也因此而有了个“日食三斗韩老虎”的趣味浑名。

    因韩二伯父在军中事必躬亲,每隔一段时间还要遍游瑜、玎、琴三州,考量琅琊王封地各处的军伍情况和士卒战力分布,故此魏颉这个当侄子的不仅不知道韩伯父眼下是否身处琅琊王嬴関府邸里,连其在不在沐河城都无法确定,倘若韩骧果真已早早的携兵巡视出游,那此番可就当真要扑空没法再次见着二伯父了。

    魏、许二人又在雄城沐河里的中心街道行了一会儿,前头乌压压的拥堵了好一大堆的看戏百姓,骑乘高头白马大白靠近那一大片拥堵的人群后,勉勉强强看清了前头的那幅奇特景象。

    一个边长十余丈的庞大擂台之上差不多有七八十个身穿肮脏破烂囚衣的犯人,此刻他们正在徒手互殴搏杀,挖眼踢裆掐人喉咙,手段异常残忍酷烈,誓要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巨型擂台的边上则站满了身披厚重玄甲,手持环首刀的官府士兵,数目足有百人之多,只要有囚犯稍稍不慎被人从擂台上或推或挤或打了下来,必然会有持械士兵将手中大刀猛力挥落,上前把那人瞬间斩杀毫不留情,这会儿擂台上下都已布满了一具具肢体残破的血腥死尸,满地尽是猩红鲜血和大好人头,哀声嘶吼声震耳欲聋,如同地-府里关押折磨亡灵的拔舌枉死炼狱一般。

    骑在马上的魏颉望着前头那幅足可叫人产生严重生理不适的恐怖画面,忍不住找个看戏的寻常路人老百姓发问道:“前头这是在干什么?”

    那路人快速瞥了眼马背上模样与中原族人大为迥异,一看就是从西域那边小国家来的魏颉和许灵霜,没什么好口气的回问了句:“从哪儿来的啊你们?”

    魏颉没奈何的撇了撇嘴,从兜里掏了一个几两重的小银锭子扔了过去,道:“我们自西域娄兰国而来,到中原贩些家乡特有的贡枣。”

    那见钱眼开的路人一收银子,立时就改换了张叫人赏心悦目的和颜笑脸,点头称赞:“原来是娄兰过来的,那可是西域数一数二的大国的了呀!”

    将白日飞来的银子踹入兜里后,那人轻描淡写的解答道:“你刚才问这是在干嘛?还能干嘛,炼蛊呗,只是这炼的并非虫蛊,而是人蛊罢了。”

    魏颉也曾听闻过西南烟瘴之地的大黎国有一种以瓮罐炼制百虫蛊毒的特异秘术,但“人蛊”这稀奇的东西却也是头一回听说,于是不解的问道:“人蛊是什么?”

    那收了银子的路人整张脸写满了“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儿”九个字,“所谓人蛊呢,就是从牢里放一堆本该秋后问斩的死囚出来,让他们互相厮杀打架,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不仅可以得到释放重获自由,还能再多领整整五十两银子,但条件呢是必须强制性入伍参军,此生誓死为琅琊王爷效力。这活动每半个月就要举办一次,算上今天这次到现在已连办二十一回了,据说是王爷手下韩老虎韩将军的主意,一来是为了给虎威营里扩充一点儿有用的兵员;二来嘛,为了给城里百姓涨些所谓的‘血气’。说是北方天烛国就是因为素来民风彪悍,人人有血气,国力才会那般强横的,让我们平日里有空就多看看死人,死人看多了,那等真正开战打仗的时候就能做到传说的悍不畏死了。”

    魏颉听完这番话,不禁皱眉道:“先不说这血气能不能靠这法子来涨,每半个月炼一个次蛊,那岂不是每个月都要有两个本该处以死刑的犯人被无罪释放踏上军旅坦途么?这样还如何正听王朝律法的威严?”

    那路人仿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逗趣笑话,不由自主的呵呵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律法?你快别逗了,这主意是韩将军征得琅琊王同意以后才命人去操办的,在这琴州,王爷就是天,王爷干点什么事儿还用得着顾及律法?莫说每个月两名死囚了,他就是把人都放了你也管不着啊!至于威不威严咱不知道,反正韩大将军虎威营里的那群精锐骑兵是咱这辈子见过最有威严的一批人了。”

    魏颉静静的骑在马鞍上面,举目望着前头擂台上面那群杀红了眼而没半分人样的疯狂死囚,心下暗揣:“既然这大炼‘人蛊’的事由是韩伯父提议操办的,那我通过该项目的负责人不就可以顺藤摸瓜的见着韩伯父了么?”

    想到这里,魏颉魏大胆凑至身前朱丹裙少女许灵霜的耳边,轻声道:“小霜儿,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做一回人蛊。”

    不待小丫头回过神来,身上穿着孔雀蓝绸缎袄子、头上戴有熊皮毡帽的魏颉即飞身离开了白马的马背,正如那日在玎州礼阳城与公冶锦联手劫法场那样,“西域”年轻人再一次踩着一众围观百姓的肩膀,迫近了那座用于炼造人蛊的大型血腥擂台。

    脚尖轻微一点,身子骤然间极大幅度的拔高,划过一个曲线优美的绝佳弧度,须眉皆作浓金色的青年魏颉跃过了守在最外围的一圈持刀士兵,就这样来到了那一方死人多过活人的擂台之上。

    离五阶脱俗境只有一膜之隔的年轻剑修并不愿使剑杀人,也不用那八条从生铁雕任我啸那里得来的剔骨剥筋白鱼破敌,单单施展开那套自创的清明进阶拳法,脚步腾挪,一拳复一拳,身形疾闪如若怒蛟入海,拳罡猛烈恰似神龙长啸,霸气无双恍若神威天将,几个飞速的掠动之后,台上尚活着的三十余个死刑囚徒悉数轰然倒了下去,要么肠穿肚烂,要么胸腔炸裂,要么脑壳粉碎,死状着实凄凉悲惨!

    浑身被紫霄真气紧密萦绕着的魏颉,未沾染半分血渍,轻松击杀所有死囚而成为最终活下来的“人蛊”的他,遭到了一众披甲士卒的倾力围攻,一柄柄磨得锋锐锃亮的环首刀挥劈而落,砍砸在已将释道两家真力融于一体的玄奇气机之上,半分也透入不得。

    心情无比畅快的魏颉咧嘴得意一笑,淡淡然说道:“你们继续砍,我休息一会儿哈。”

    语毕,在外人看来极是狂狷自负的年轻人当即撤去了护身保命的那股紫霄真气,再也不用耗神费力的去维持气息流转如意,仅以纯粹肉身躯体来扛御一刀接一刀连绵袭来的猛厉攻势。

    那份名为“青龙”的绝强体魄,乃青衫剑侠上官白檀生平最为倚仗珍视之物,他败北后身子遭剑仙风流的桃华气焰所焚,临终前将此物十分慷慨的托付了出来,魏颉有幸得此极端强大的体魄后,骨骼硬似玄铁,肉体坚若金石,除去本就固若金汤的前胸膻中穴外,其余各处窍穴筋络亦变得坚不可摧,浑身上下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甚至连蛊毒虫害都能够彻底免疫,哪儿还有半处弱点可言?

    即便撤去了那股珍贵无伦的紫霄真气,魏颉凭借着上官白檀所赠的青龙体魄,亦可保证身躯肉体不受甚么要紧的迫害损伤!

    数百名持械官兵轮流而上,挥刀动作片刻也无停歇,竭力劈砍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双手负后挺身直立的魏颉仍旧是毫发无损,擂台下面围观的众人个个目瞪口呆,都将那位长满浓金色大髯的“西域人”视作了天降神明一般,更有些笃定世上必然有神的平民百姓,虔诚的朝着堆满了死囚尸体的擂台上面跪地磕头,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许愿祈祷些什么。

    被愚民们视若金刚菩萨、仙界神明降世的魏颉猛地将周身气机蓦然往外一散,最前头的十几名披甲士兵当场身不由己被震得往后倒去,接连有几十人被撞得失去保持平衡的能力,重重摔跌在了地上。

    环视了一圈满地连站立起来都费劲的无能持刀官兵,并未出剑的剑修魏颉轻声笑了几下,简简单单的吐了九个字出来:“带我去见你们韩将军。”

第九十七章 二伯父

    岁末新旧之交,距离今年的大雪节气还有短短不到一旬时间,这一日黄昏傍晚,虽是昼短夜长的季节,暮色却还尚未完全降临,寒风凛冽的萧瑟天地之间,终于降下了一场姗姗来迟的初雪。

    因为天寒地冻最适宜风干和腌制盐熏腊肉,故十二月又被寻常百姓人家叫作“腊月”。在那本千年前连儒家孔圣人都推崇备至、奉为圭臬的礼仪经典《周礼》里,就曾有过关于肉脯和腊味的部分古早记载,其中提到在这个月份举办的,以腊肉等腌制食物为专门贡品的祭祀活动又被称作“腊祭”。

    大禹王朝琴州雄城沐河城琅琊王府内的某个大型演武校场里,今日就有那么一场足以令普通老百姓瞠目结舌的不同寻常的“腊祭”。

    平坦空阔的练兵校场之上,此时此刻“立”有足足八百名赤身露体,浑如腊肉一般的精壮雄悍的男子。

    每一名浑身皮肉黝黑且满是狰狞伤疤,一看就饱经风吹雨打、战场洗礼的健硕男子,怀里都捧有一个形状滚圆少说有近百斤分量的巨型浑圆石球,脚步岔开深扎得严严实实,双膝微屈呈接近直角的夸张程度,整个身子虽谈不上纹丝不动稳如泰山,但至少没有太大幅度的摇晃摆动,丝毫没有一种让人感到摇摇欲坠的危险态势。

    举世皆严寒,啸风吹刺骨,自无垠天空纷纷而落的洁白雪花,飘散在数百条“腊肉”的头上、脸上、背上、胳膊上、大腿上……只因人的体温足够高,雪半点儿也积不起来,刚一飘落,即消融得无影无踪了。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人身终究都是肉长的,终于有人开始支撑不住了,在寒冬风雪里蹲得实在太久,全身皮肤变得发红发烫不说,呼吸也渐渐不甚顺畅起来,小腿肚子止不住的颤动发晃。

    “给老子站稳咯!”

    猝然间,一记金石硼砂炸裂般的豪迈嗓音从高处的验兵台上传了下来,校场内强行忍受着非人苦训的众男子,无一不被吓得猛然打了机灵。

    土夯高台之上站有一名身穿紫金色饕餮兽吞厚重玄奇甲胄,腰佩鞘身呈浓血色长刀的彪形大汉,自古披覆重甲者无一例外皆是无双悍将,那大汉身形魁岸高壮恍若猛虎直立,前甲、后甲、披膊、盆领、臂甲、手甲等等配备俱是繁琐齐全,单看其兼人的体格以及精良的装备就知他,必然有那万夫不当之超群勇力、尚武铁血之盖世神威。

    不喜穿戴护首头盔,一头乌黑光亮的墨色长发披散垂肩,唇边胡须修得十分工整精致,眼神锋锐骇人恰似寒厉刺刀,“威风凛凛、英气勃勃”这八个字,仿佛是专门用来形容他而诞生的。

    英武大汉的嗓音独特似有铁片金石摩擦之声,他用鼻子重重出了口气,震声冲台下那群受训的“精壮腊肉”喊道:“你们才蹲了多久,这就坚持不住腿肚子打颤了?就你们这一无是处的持久力还怎么去与那东方梧桐部下的龙神军打啊?!给你们扔小姑娘家家的床上都打不过罢!一个个儿都给我拿出点魄力来,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尔等可是破阵营八百重骑重甲,王爷府里得到着重培养的精锐中的精锐,凌驾于万人之上,虎威军里的冲锋门面、杀敌担当!若是区区这点儿钢铁意志都没有,那我劝你还是趁早卷铺盖滚蛋,别等到打仗的时候吓得腿软,丢人现眼!”

    校场里那群怀抱巨石扎着马步的精悍男子听完此覆甲大汉的一番言语,个个不服软的意气填满胸臆,那些本来小腿晃悠不停的家伙,竟十分神奇的重新扎稳了双腿。

    又过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光,言语终究只是言语而已,很快就又有人熬不住肌肉酸胀-疼痛而身子发抖了起来。

    那披穿紫金饕餮甲胄的长发大汉瞧着下面那一幕,轻嗤一声,缓缓伸出一手,中指弯曲,大拇指搭扣在了上面,一弹复一弹,两缕淡淡气机先后自其指尖荡射而出,精准无误的刺入了一名即将软倒在地的士兵的两条大腿里。

    那名抱球男子的双腿当即被气机贯穿刺透,内部流淌着的鲜血几乎顷刻终止,一瞬即僵若磐石死物,再也不颤不晃了。

    嗓音有如金属摩擦的披甲大汉如法炮制,给每一个差不多到了极限马上就要坚持不住的士兵的大腿里,都弹射入了两缕气机,望着台下雪地里那一大群,再也无半分颤动晃悠的赤膀男子,他缓缓道:“我已封住了你们腿部的两处要穴,不会再发酸发软了,基本等上半个时辰,穴道里的桎梏自会解除,到那时候就可以把石头放下来了,你们好好熬下去罢!”

    巧妙施展指力神通封印数百名手下大腿窍穴的英伟大汉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与金梁王分庭抗衡的强蕃琅琊王嬴関麾下的最强王牌虎将,封号“虎威将军”的韩骧。

    这位名头响亮的韩将军虽官拜公爵,但却贯来不喜着显贵官袍,最酷爱披穿那副扛伤力极强的名为“天将暮”的紫金色上等甲胄,此甲与墨家创教圣人发明的那具传代机关甲“日月长”并称为兵墨双甲,几乎象征了世间护身铠甲的巅峰极致。

    腰间所佩的那柄浓血色刀鞘的长刀叫作“伏尸千里”,在天下十大名刀中排行第四,吹毛断发、品级非凡。

    不论日夜皆尽可能不卸甲,纵然是非要脱去甲胄天将暮去澡堂洗漱沐浴的时候,桶边咫尺距离内,犹要刻意摆放好那柄名刀伏尸千里,有人纷纷猜测韩骧如此独特举动的根由,是源于“怕死”二字,怕晚间睡眠或是洗澡的时候,被实力超脱的刺客刺杀暗害。

    此想法猜测并非无根之水,因为这位统帅万计虎威大军的韩骧韩将军虽早已威名赫赫、举世皆闻,但作为刀修武夫的修为境界其实并不极高,直到今日也没有突破第七阶,按照韩骧自己的说法,如果推去军中诸多繁忙职务一门心思扑在武学造诣上面,大概五年之前就能初步踏入七阶的门槛,但即便是如今日理万机没时间好好花精力修炼,至多未来两年到三年,他的境界也能顺利脱离六阶凝丹境大圆满,晋升为七阶地煞境。

    适才他以细微指力发射气机,封锁士卒大腿窍穴的功法唤作“弹指玄机”,此特殊机巧与那桃花剑门门主风流的“桃花无情诀”的基础指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可随意弹发本命真气对前方敌人发起源源不断的绵长攻势。

    年轻剑修魏颉最基础的拳脚功夫和指力底子都是这位韩二伯父帮忙给他打下来的。

    百尺高楼平地起,筑基之恩,不可忘也。

    此时虎威将军韩骧在夯土验兵台上岿然而立,紧盯着台下整整八百名正在受训苦练的破阵营悍卒,仔细审视考量着每一个精壮男子的身体情况和精神状态。

    戎马军伍环境好似那原始丛林,永远秉持优胜劣汰的残酷原则,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任何一方面相比较其他人,有严重劣势缺陷的家伙,就务须要被毫不容情的踢出八百人之列,毕竟这八百破阵营就相当于虎威军中充当掠阵前锋的一杆“长矛”,专门用于硬生生撕开敌军的前线紧密防御,作用之大毋庸置疑,故而容不得有哪怕一丢丢瑕疵存在,一人不利一毫,那这杆“矛”就会变钝一分,所有不安稳不确定的因素到了那片风云变幻、波谲云诡的黄土沙场都将被无限放大,变得极端的恐怖致命!

    待得最后的半个时辰过去,大腿穴道的两处封印缓解破除,随着韩将军一声“放”的震耳指令传落,八百颗近百斤的滚圆石球砰然坠在了地上,有山崩地裂之浩荡声势。

    众铁血悍戾士卒尚未得到充分休息恢复,高台上的虎威韩将军即放声大喝一记:“练刀!”

    八百肌肉结实满身疤痕的赤膀男子霎时散作了两波,快步奔向广阔校场东西两侧取刀,不多时又重新回队,井然有序的整齐站定在了原本的位置。

    夜幕已然低垂,这场雪却是越落越大了。

    茫茫夜色,与朦朦雪色里。

    一阵苍劲有力的号角声蓦然乍响,八百持刀精锐士卒在韩骧韩将军的号令下开始练刀。

    第一记惊雷霹雳般的摧城战鼓声在校场之上擂起,近千名持刀铁汉竭力挥舞起手中长刀,喊杀声撼天。

    大有“人间壮士拔地起,奋臂为我击天鼓”的霸道气魄,仿佛无数金戈铁马就那样真实的出现在了面前。

    如此威风八面的虎狼之师,若真的上了兵戈相见、你死我活的黄沙战场,将会是何等披靡而势不可挡的彪悍存在?

    雪夜之中,在验兵台上站了快一个时辰的虎威将军韩骧不由自主的长眉倒竖,一双寒眸瞪得极大,嗓音若金属铿锵的韩骧有些不敢置信的问了一句:“什么?”

    那名着急来报的士兵见韩将军一反常态的震惊模样,又将刚才那番话重复了一遍:“今日酉时有人捣乱炼蛊活动,共有二十七名甲士受了或轻或重的伤,那捣乱之人说他姓吉名页,吉是吉祥之吉,页是书页之页,论辈分算是大将军的侄儿,还说无论如何都要见大将军一面。”

    琅琊王麾下第一虎将的刀修韩骧心下盘算思量道:“吉页,合‘颉’字,又说是我侄儿,除了三弟的独生子魏颉以外还能有谁?哼,那小子闯出了那般要命的祸端,怎的还有脸来见我?还偏偏挑在今天这种重要的日子,他-娘的,莫要累得老子也沾一身腥……”

    素有“韩老虎”威风绰号的韩骧冲台下朗声宣布道:“本将军有要事要去办,今日的训练到此为止,解散,吃饭!”

    阵阵擂鼓声、号角声、冲锋吼叫声一齐止息,雪地里八百名劲疲累尽到连玩女人都没力气了的赤膀男子皆四散而去,有喜气云腾的欢呼声接连响起:“韩大将军万岁!”

    等到八百名破阵精锐悉数离开演武校场后,韩骧将军扭头对那前来通报的兵卒大声道:“走,速速带我去见那人!”

    在校场外静静等候了多时的年轻剑修魏颉,终于在飘雪的朦胧夜色里,见到了一名身材魁梧毫不逊色于大伯父东方梧桐的覆甲汉子,朝自己这边匆匆行来。

    长发及肩的虎威韩大将军迈着龙骧虎步赶至场外,先是将那名前来禀事报信的部下挥手遣退了,保证四处再无隔墙耳目后,他盯着那个模样作西域人特异打扮的古怪家伙,以及那人身边那个穿有朱丹色漂亮裙子的蒙脸小丫头看了一会儿,十分迷惑的挑眉问了一句:“你们是何人?”

    魏颉听言紧忙将熊皮毡帽和假的金眉金须通通摘取了下来,望着琅琊王麾下第一虎将韩骧那张英气勃勃胡须精修的脸,想起上次见到这位二伯父已是好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了,年轻人情绪激动无比的高声叫道:“韩伯父,是我啊,颉儿!”

第九十八章 聆秘(上)

    本该是伯侄重逢感人至深的温馨画面,校场外的气氛却有些不可言说的微妙尴尬。

    满天大雪飘落,此时的夜空黑黑沉沉,借着远处的点点微弱灯光,虎威将军韩骧勉强真正看清了那个身穿一条孔雀蓝绸缎袄子的男子面部容貌,凝视着弱冠年轻人那张变化甚大的清俊脸庞,以及那对无比熟悉的瑞凤型多情眼眸,韩将军心下一阵恍惚动荡,腹中暗自嘀咕道:“这小子和三弟长得忒也像了一点儿,就跟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啊。”

    魏颉好不容易与自幼尊敬崇拜视若英雄伟人的二伯父再度相逢,虽心中存了许多深至肺腑的话语,但话到嘴边口难开,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简单客套的探问了几句韩伯父近年来的身体状况和羁旅生活,差了一辈的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聊天氛围谈不上什么热切活络,也无半分久别重逢的情感动荡起伏,更别提拥抱拍肩之类的亲切行为举止了。

    身穿紫金饕餮兽吞甲胄的韩骧韩老虎总是一派不苟言笑的铁血军人架势作态,他快速朝魏颉身边的那个穿着朱丹色霓裳小裙的蒙面少女身上瞟了一眼,沉声问道:“这位是?”

    未等大胆哥魏颉帮忙开口介绍,许灵霜即自觉摘下了深红色的遮脸面纱,报了自己的真实名姓,并眯起那双极是灵秀好看的眸子补充说明道:“我是魏哥哥沿路捡的一个小妹子,伯父喊我小霜儿就行。”

    眼神锋锐如刀的韩骧“嗯”了一下,用口含金属的嗓音低沉的“呵呵”笑了两声,皮笑肉不笑的调侃道:“颉儿真是长大了啊,都会捡小姑娘当妹子了。”

    魏颉浅笑了一下,挠着头道:“韩伯父取笑了,我这小妹子父母双亡、零丁孤苦,我瞧她无依无靠着实可怜得紧,就带着她与我结伴同行了。”

    英武军人韩骧点了点头,忽然脸色变得郑重起来,有些急迫道:“颉儿,你在玎州礼阳城犯下的事我都听闻了,那通祸端着实不小,足足六十多名朝廷官兵被你一人杀死,连皇都天启城的圣上都被你惊动了,伯父近日总替你思量着那件事,辗转反侧,连觉也睡不好啊!”

    魏颉紧紧抿着嘴唇,低头沉默片刻后道:“那次是侄儿太过冲动了,让伯父担心了。”

    琅琊王麾下第一虎将韩骧下意识的摸了几下唇边的精修短须,满脸英气的他皱眉问了句:“不知颉儿如今是何修为境界了?”

    魏颉抬头如实答道:“不瞒伯父,侄儿有幸历经一番匪夷所思的奇遇,如今已有四阶洗髓境大圆满的修为了。”

    韩骧韩将军的眉结锁得更紧,对自家侄儿境界突飞猛进这件事并无表现出甚么喜悦之情,只是淡淡道:“记得好几年前伯父来看你的时候,你还只有一阶筑身境呢,这一转眼都已是四阶洗髓境啦,如此进步神速,不错,真是不错!”

    魏颉打出生起就记忆力超群,能记得住很久之前发生的一些蝇头蒜末鸡毛小事。

    遥想当年自己五岁即顺利入品晋升一阶,那时韩伯父曾当着父亲魏魁的面竖大拇指高声称赞自己天赋异禀、前途无量,此生注定能在武道一途创下光辉耀眼的成绩,后来自己不争气的在一阶止步多年,间接打了韩骧的“脸”,除了憎恶恼恨自己的无能无用以外,心里其实还存了份不小的愧疚自卑,觉得太过于对不起二伯父早年间对自己的那份殷切期盼和鼓励厚望了。

    近几年韩骧忙于繁重军务而没有抽空来看望一眼自己的这个好侄儿,身为晚辈的魏颉对此没有丝毫不满怨言,甚至还觉得二伯父这么做属实再合理合适不过,若是真的过来了,由魏颉亲口报出自己的废材一阶修为,那场面才叫一个尴尬至极,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呢!

    而眼下,与衣锦还乡性质差不太多的魏颉,靠着一身四阶洗髓境大圆满的修为境界,再一次博得了二伯父的赞赏夸奖,虽然只有简简单单寥寥草草的几句话,虽然从其表情和语气看来并没有多么强烈的欣慰自豪,但至少魏颉已成功抹平了心里存在已久的那一块不平疙瘩,心境上的细微裂缝虽然还在,但始终漂浮着的那片雾霾阴影,总算随着韩骧的这一声“不错”,云散烟消了。

    魏颉露齿哈哈笑了几声,神情甚是快意,又指了指左脚边的一个铁皮大箱子,谦逊恭敬道:“韩伯父,侄儿这次来得着急,也没带什么够好的伴手礼,这一箱子天材地宝虽不值几个钱,却也是侄儿的一番绵薄心意,万望伯父能够收下。”

    日思夜想希望早日跻身七阶地煞境的韩大将军听得“天材地宝”四个字后,顿时两眼一亮,毕竟这天地间助于修炼的物事有不少,但能被称之为天材地宝的,无疑是凤毛麟角般少得可怜,这一箱子的连城价值可想而知,于是由衷的赞许道:“颉儿,来便来了,还带甚么礼物?真是见外了,来来来,外头风雪交加怪冷的,到里面来坐吧!”

    大将军韩骧先是呼唤过来两个负责查岗的哨兵卫士,把那一箱礼不轻、情义不轻、分量更不轻的天材地宝扛走了,接着带领千里做客而来的魏、许二人,到了一间宽敞安静的上等寝屋。

    在得知两位来客都这么晚了还未用饭食,韩将军忙命令府里的几个仆佣下人去厨房赶紧喊人准备宵夜待客,随后又表示他现下有十分要紧迫切的大事要去处理,实在无空陪伴侄子和小霜儿饮酒用餐,等过了今晚,明日伯侄之间再多花时间好好团聚叙旧一番。

    待二伯父韩骧匆匆离开后,魏颉和许灵霜又在屋中等候了一段时间,陆续有仆佣端着酒水和厨子加急烧制烹饪出的新鲜热菜进来,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确已肚中饥肠辘辘的魏、许二人提着筷子就吃了起来。

    要不怎么说是藩王府内养着的优秀名厨呢,那手艺当真一流得叫人挑不出毛病,连区区晚间的一顿夜宵,居然都能远胜过普通酒楼里那些最最顶级昂贵的著名菜系。

    只因弄菜的时间有限,但需追求一个“快”字,众厨制备得略有些匆忙上赶,故而部分烹调出的菜品谈不上尽善尽美无半点瑕疵,但饶是如此,盘盘却也都是在外面饭店吃不着的海味山珍、奇馐佳馔,各种新奇技艺做法堪称别具一格,道道皆是色香味三系俱全,食之回味无穷受用备至。

    就拿其中最基本的一道必备主食汤面来举例,用秘方特制出来的筋道手擀面,每一根皆细如龙须均匀无粗细之分别,上头铺摆了大量红白色的鲜艳完整虾肉,以及几颗绿油油形状好看的饱满蚕豆,除了卖相一绝外,更有诱人的扑鼻香气从汤中四溢飘散,想必无伦谁瞧了这面都会产生按耐不住的蠢蠢欲动的垂涎馋念,食指大动忙不迭就要提起筷子去使劲儿吸溜。

    龙须状的面条入口顺滑柔韧,甚至隐约带有雅淡温爽的独特清香,也不知是用何种神奇原材料揉擀出来的面团,面上的虾肉则细嫩肥甜几乎入口即化,粒粒饱满绿皮蚕豆更是非比寻常,外壳极软一咬即烂,内部填充有类似肉冻的冰凉之物,与松软虾滑搭配更显相得益彰、风味怡人,喝上一口丝毫不油腻的醇厚面汤,但觉满嘴生香回味万千,好吃之此确已是堪称无可复加了。

    魏颉和许灵霜本就饿得狠了,此刻无不风卷残云、大饱口福,忙顾着兀自朵颐埋头吃菜连聊天说话都忘记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约莫是所有菜肴都已悉数上齐,再无一名下人端着新盘子进屋了。

    座位上的魏颉吃得那叫一个神清气爽,抄起桌边的一个银制酒壶,也不愿麻烦的倒到杯子里去,直接对着壶嘴就痛饮了起来。

    他多年来也算是喝过不少品质不凡的珍贵酒品,但这壶中所装的金浆玉醴却也是生平第一次入口,全然叫不出名字,只觉此酒之余韵悠长端的是举世少有,连天价大赞个不停。

    许灵霜听他称颂得夸张厉害,也忍不住拿起了桌上的一壶杨枝甘露,往一枚小盅里斟了一些,浅浅喝了几口值万钱的上佳美酒,满口回甘,不禁感叹大胆哥所言非虚。

    大概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桌上的菜食和酒水就都告罄了,酒足饭饱的年轻人魏颉舒坦的靠住椅背,仰着脑袋轻松快意的感慨道:“好久没吃得这么饱过啦!”

    蓦地里,坐在一旁朱丹裙小丫头抱着瘦瘦窄窄的肩膀,浑身剧烈抖动了起来,她嘴唇发紫,面孔煞白而无人色,牙关不住的上下打颤,悚然叫道:“大,大胆哥……我好冷啊……”

    魏颉看见这一幕猛地吃了一惊,忙捉住少女的一条细瘦胳膊,为其仔细诊起了脉搏,竟惊奇诧异的在她的经络里,发现了一缕如同小蛇般的异种气机,极寒极毒,若是不及时将其驱散化解,致命寒气完全侵袭笼罩心脏之际,就是中毒者身亡暴毙之时。

    “你中了一种特别古怪的奇毒,千万不可自行运气,否则剧毒立时加速奔涌,一旦充斥整个心窍,人必死无疑!”

    魏颉振声大叫,脚步倏然一闪,紧忙来到了朱丹裙少女许灵霜的背后,运出体内蕴藏着的九幽真气,竭尽全力为她祛毒救命。

    一盏茶的时间后,许灵霜的脸上逐渐又泛起了滋润的红光,嘴唇也慢慢恢复了本来的血色,体内严重的激寒剧毒,算是被及时驱除清洗干净了。

    魏颉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豆大汗珠,咧嘴笑了笑,“已经没事了小霜儿,那份奇毒已被我用真气给祛除了,不用再担心啦!”

    虽已无彻骨奇寒附体,但仍是大感虚弱的许灵霜轻轻“嗯”了一下,咬了咬牙,细声道:“大胆哥,这毒应该是被下在饭菜或是酒水里了。”

    因有青龙体魄护身而免于中毒受害的魏颉神情异常肃穆,盯着桌上那几盘已被消灭得差不多了的饭菜,恨恨的骂道:“究竟是何人这等胆大包天,竟敢在藩王府的饭菜里面下毒!”

    朱丹裙少女许灵霜垂首缄默了一会儿,终于不再犹豫,小声开口说道:“大胆哥,这些菜是你伯父安排人去……”

    “别说了!”未等小丫头说完魏颉便即朗声打断道,“我伯父自年幼时起就对我很好,当年我爹传我兵击实战技法,大伯父教我内家经络运气走向,而我的拳脚根底全都是二伯父帮我辛苦打下来的,我近身搏击水平能有今日的匪浅造化,韩伯父他功莫大焉,决然不可能害我,我不许你如此妄自胡乱揣度!”

    中了毒勉强挣了条宝贵性命回来的小丫头许灵霜,听了大胆哥这番义正辞严的话后,无奈只得撇了撇嘴,不愿再多说什么,凭白惹他不高兴了。

    “你现在身子还是蛮虚,我再往你体内输入一些纯阳至刚的冲霄真气,好镇一镇那些残留的寒气。”魏颉满怀好意的提议道。

    岂料少女许灵霜立时大力摆手推却:“不行,大胆哥!你之前不是说过东来紫气和冲霄真气一旦融合就不可再作分离了么?一旦强行将其剥离并输出其中任何一气,必然会顷刻间打破平衡阴阳不调,对身体的损伤可是很大的!你为了我都已白白损耗了那么多的九幽真气,怎可再行自毁之事?!”

    魏颉微微一笑,轻描淡写解释道:“哎,你经络里本就不剩多少残毒了,用不了几成的冲霄真气就可一丝不余的全部镇压干净,没什么大碍的,你无需担心我。”

    唯恐被大胆哥善意欺骗了的小丫头许灵霜固执己见,坚决不肯收纳哪怕半分的冲霄真气。

    魏颉知她是真的在心疼体谅自己,既然在这方面怎么样都拗不过她,也只好改口道:“行,我现在就到府里的丹药房给你去寻几味祛寒保暖的药材,你待在屋内好好休息。”

    语毕魏颉即迈步走出了那间静谧的偏僻寝屋,出去后没走几步就打昏了一群手提灯笼的巡逻士卫,只留下一个看起来最好欺负的兵卒,以武力威逼,强迫其带着自己去了府内藏药炼丹的屋室所在。

    刚入得房内,即有刺激冲鼻的一股股中医药材的味道扑面而来,不好闻得紧。

    魏颉往日在长公主山巽风宫里当牛鼻子道士的时候,曾粗略浅薄的自学过一些药理,读过一些专门教人采集草药的书籍,故而对药物的阴阳性质谈不上深谙却也能算是了解知晓,借着从士卫手里抢来的灯笼照明打光,在存放有各类中药的专柜上细细逐个寻找,不多时已顺利取到了艾草、夏枯、赤苏、桑枝等四味纯阳性质的药,用一旁桌上的放着白纸一一包了,揣入兜里放好,正欲立刻离开药房去找小霜儿。

    余光一瞥,忽然瞧见了一个模样煞是古怪的大型瓮罐,且此瓮有丝丝缕缕的幽寒气机往外不断透出,魏颉玲珑在心,一下子就察觉此寒气与许灵霜中的那股激寒奇毒颇为类似,忙上去掀开了瓮罐的盖子。

    刚一打开瓮盖,“嘶嘶”声陡然大响,但见一条身子晶莹雪白,头部却呈绚丽七彩颜色的怪异蟒蛇从瓮中吐着信子爬了出来。

    身具青龙体魄而有恃无恐的魏颉,凑近了那条浑身持续散发出骇人寒意的雪白蟒蛇,弯腰下去一把捏住那白蛇的彩色头颅,逼着它狠狠咬了自己一口,毒素入体,年轻人登时无比惊讶的失声叫道:“一模一样,小霜儿中的毒果然出于此蛇之口!”

    心下暗自揣度:“既然已找到毒源,我便可顺着这条蛇寻到害人的元凶。”

    即刻施展起侠盗公冶锦的家传秘术灵犀语术,强制要求毒蛇现在就去寻找自己的饲主,一连串常人根本听不懂的稀奇咒语过后,那条寒气盈身的彩头蟒蛇乖乖听从命令,歪歪扭扭的从丹药房爬了出去,游动的速度着实不慢,迫切想要亲手抓到真凶的魏颉则一路在后头紧紧追随,用轻身功夫疾走以保证脚步声够轻,东拐西绕的奔行于琅琊王府内条条回廊里。

    眼见那条冰寒白蛇一个迅捷扭身,钻入了前方不远处的一间神秘屋子里,魏颉毫不吝啬的祭出了一张随身携带的道门珍贵符箓,乃是那日在漆竹林里道傲徐行慷慨赠送的七张玄通符箓之一,能够在短时间内彻底隐匿周身气机走向以及所在位置的“阴符”。

    确保自己的行踪和藏身处绝不会暴露后,魏颉快步来到了那间隐秘不易被人发现的屋子门口,从雪白毒蛇扭身钻入的那个小洞里往屋内窥去,尚未看清里头的任何东西,一个金属铁石摩挲般的嗓音忽然传入了他的耳朵里:“小王爷,我就是用了这条冰残小虺口中涎液制成的毒药,害死了我那三弟的宝贝儿子。”

    字字穿心,耳畔炸雷。

第九十九章 聆秘(中)

    屋门外侧耳细听的弱冠年轻人脑海中登时一片嗡嗡作响,只因发出那金铁铿锵般熟悉嗓音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他自幼时起即爱戴崇敬有加视若英雄人物的二伯父韩骧!

    头皮止不住发麻的魏颉,强迫着自己平复震撼到无以复加的激荡心情,他双手触地,俯下身子,颇为谨慎小心的探头过去,尝试从那条毒蛇钻入的细微孔洞中偷窥,察看屋子里面的光景。

    这一看,瞧见此时那间地处隐秘位置的屋室内已坐得满满当当,数了一数,在此聚首议事商讨机密的成员竟有十二人之多!

    屋内南首处坐有五人。

    一人顶着满头有若枯萎杂草的蓬松鬈发,因其两肩本就不宽,这发型显得脑袋更大,与肩膀搭配出的比例更加怪异不协调。

    这名大头男子生就一副浓眉大眼,目光炯炯有神,下巴处的须毛与头发同等鬈曲,长二尺左右。大髯汉子右手里握着一杆杵在地上少说有两百斤分量的长柄巨锤,锤首与人头差不多大小,通体金光锃亮,夺目霸气。

    另外四人则全是使用轻兵器的剑修,四名容貌俊俏的配剑年轻人,束发,不留须,清一色身穿如雪般风流洒脱的白衣,系有束腰黄绸带,脚踩浑黑色长筒皮靴,靴头缀有几颗装饰用的小型珍珠。

    北首处亦坐有五人。

    两名头戴硕大斗笠,身穿纯黑色棉布斗篷,黑纱遮脸显然不想让别人看清楚容貌的家伙并肩而坐,二人的膝头横有一个被黑布遮盖起来的矩形物事,好似足可躺人进去的棺材板。

    除了斗笠外,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黑,真正有种神秘莫测、真人不露相的高手风范。

    相比较那两个黑衣客,旁边一名男子的衣着就要光鲜亮丽许多,价格不菲的华丽绸缎之上绣有数目不少的花瓣形状图案,那人长了张感觉下巴尖得都快能当武器的锥形脸,面容极白,嘴唇也无什么健康血色,就与刚从冰窟里捞出来相似。

    最后是两名穿着大红僧袍的持棍秃头武僧,容貌和身材都近乎一模一样若拓印而生,这对孪生兄弟不仅五官极度相像,连面部表情都是一样的狰狞凶恶,如同寺庙里的怒目金刚活转过来了一般。

    中央西首最尊贵的显眼位置只落座有两人。

    其中一人不带头盔长发及肩,眼神异常锋锐犀利,唇边短须修得精致,披穿一具紫金饕餮兽吞厚重甲胄,腰佩浓血色鞘身长刀,气质豪迈威武、恍若天神。

    另一人穿有一条春绿色棉质锦衣,腰悬琳琅美玉,身形笔直挺秀,长了双明眸善睐的睿智眼睛,缓带轻裘,风度从容儒雅,明显是个品貌非凡的豪门贵公子。

    那名浑身披覆有繁重甲胄的长发汉子,此刻手中正紧紧捏着那条雪白蟒蛇的彩色头颅,他微笑道:“传说鲤鱼修炼五百年可变为虺蛇,而虺蛇修炼五百年即可化为蛟龙,我捉到的这条冰残小虺灵气绝佳,估摸着少说也已修炼了四百年往上,想来有生之年,能看到它进化为蛟龙了啊!”

    穿有春绿色锦衣的年轻公子盯着那条头部炫彩的奇特虺蛇,远远的也能深切感受到它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寒冷气机,略微打了个寒战,好奇的问道:“这条小虺的涎液颇具毒性么?”

    披甲将军咧嘴笑了笑,“并非颇具毒性,而是极具毒性!人体内存有阴、阳二气,我依靠这条冰残小虺涎液制成的‘冰残剧毒’,不似寻常毒药一样以肠道脏腑摧蚀人体,而是自气机发劲,准确来说是以所谓的‘阴气’入体,毒发效力极强极快,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可飞速遍布中毒者的周身各大经穴脉络,一旦彻底笼罩占据心窍要穴,心跳骤停,人顷刻间亡故,连片刻都多活不成!”

    又忍不住嘿嘿了两声,补充道:“这毒实在厉害得紧,连我这样半步七阶地煞境的刀修,中了以后多半都要消受不住,纵然不死也须经脉损伤,跌上个一二境呢!我那小侄儿如今连区区五阶脱俗境都还没有,中了此毒,焉有不当场暴毙之理?”

    绿衣锦服公子同样哈哈一笑,扭头对那两个持棍的光头武僧调侃道:“喂,李天南、李海北,你们两个不是练过佛门的大金刚印么?要不被这虺蛇咬上一口试试?”

    两名孪生兄弟无不脸色骇然大变,立时惶恐的连连摆手,其中一人开口道:“小王爷,这个……我们两兄弟的大金刚印还没练到家,还是算了罢!”

    那个被称作“小王爷”的年轻俊彦鄙夷的嗤笑了一声,轻描淡写的道了句“那行吧”,又对那位有虎狼威严的长发将军说道:“韩将军,你那小侄儿今日一死,杀千刀的狼煞魏魁可就算是断子绝孙了呐,这招确实够狠!不过我心中尚有一个疑惑,魏魁既已死了三年,为何你不早早除掉你那个小侄儿,非得等到现在方才下手?”

    虎威将军韩骧快意豪放的说道:“小王爷,死和生不如死,你觉着哪个更残酷痛苦一些?”

    绿衣公子想都不想的爽快答道:“那自然是生不如死更甚一筹咯。”

    韩大将军点头道:“对咯,我迟迟不除掉那个小兔崽子,为的就是要让他生不如死!”

    韩骧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壶美酒,往杯中稍微斟上一点,颇有军旅武人腔调的一饮而尽,啧了啧嘴巴,缓缓道:“我那小侄天份其实极高,五岁那年就突破了一阶筑身境的门槛……”

    听到这儿,那绿服小王爷顿时吃了一惊,瞪眼讶异道:“五岁?!才五岁就入品了?”

    忙扭头朝坐于北首处的两名身穿黑斗篷的神秘家伙叫道:“冥琴二鬼,你们不是说我十八岁初入一阶已经很天才了么?这个怎么说,才五岁啊!”

    那两名膝头横有黑棺材模样物事的斗篷客,仍是深深低垂着脑袋,其中一人辩解开脱道:“小王爷确已是板上钉钉的天才,此人能如此早的突破一阶,其中必定有运气的成分,无需作为参考。”

    年轻小王爷冷冷的“哼”了一声,姑且息事宁人不再与那两个黑衣客多做口舌计较。

    韩骧韩将军继续道:“十四年前,令尊平南大元帅发兵南下……”

    屋外的魏颉心中嘀咕:“十四年前,平南大元帅……那不就是现在的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么?那个穿绿衣服的家伙居然是耶律镇江的儿子!”

    “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接连攻陷了数座城池,足可称得上是神勇无双,兵威之盛堪称震古烁今。”

    耳边听着韩骧这段没本钱的阿谀赞词,俊彦小王爷不禁皱眉打断道:“我爹当年败给了狼煞魏魁,此事天下皆知不必讳言,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大将军韩骧连出几声“是”后,又道:“我三弟那会儿已是中原各地民间‘义军’的总头领,麾下数万魏家军,一呼百应,与贵国折腰山诸峰共主的地位差不多。他忙于军务再也无闲暇时间照看孩子,便将年仅六七岁的独子魏颉安置在了江南道湖州南鲟郡的一个小镇子里。”

    稍微顿了顿,改换了一个十分阴鸷且得意的语气:“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以弹指玄机的隐秘指力,悄悄在我那小侄儿的根骨里射入了一道的‘尸骨魔气’。嘿,这魔气乃是我独家精心秘制而成,就似一类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可一点点侵蚀冲刷人的根骨,从中毒开始大概半个月左右,纵然是再天赋异禀的稀世之才,也要造化湮灭,变成彻头彻尾的平庸无能之辈了,我那结拜大哥东方梧桐虽本领通天,却也是回天乏力,只能任由自家的小侄子在一阶停步终身,再也挽回不了什么。从被人高高捧起的天才堕落成了一事无成的废物,这个,就叫做生不如死!”

    听二伯父讲述完这段话后,年轻剑修魏颉如遭滚滚天雷击中。

    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在一阶筑身境整整徘徊一十五年而不得破境开窍,为何东方大伯父当年在认真察看自己根骨时会频频叹气而无半句言语,为何自己得三尺玲珑心重塑根骨后立时便即突破至了二阶跃灵境……原来这一切背后的根由,都是因为韩骧在早年间于暗中下的毒手!

    怒发冲冠的魏颉两眼瞪得滚圆,目眦尽裂,死死紧咬牙关,几乎就要按耐不住闯入屋内质问一番的强烈冲动了。

    “那为何今日你又非要杀了他呢?”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的儿子又提问道。

    身披极品甲胄天将暮的韩骧用鼻子重重出了口气,骂道:“还不是因为那小王八蛋也不知得了何等神奇的机缘,竟被人将周身根骨脉络都重洗了一遍,摆脱尸骨魔气的影响,而今已有了四阶洗髓境的修为。我若再不动手,将来若再想要杀他,那可就困难得紧了呀!”

    贵为天烛国小王爷的俊彦公子用升调“哦”了一声,竖大拇指赞声道:“原来如此,既是魏魁那厮的孽种,留着必是不小的祸害,修为越高,祸害越大!韩将军,杀得漂亮啊!”

    琅琊王麾下虎将韩骧欢欣无限,喜滋滋的往两个酒盅里都倒了点琼浆酒水,双手端起靠近自己这边的一只,朗声敬酒道:“为了贵国南下覆灭大禹王朝的千秋伟业,这些都是韩某人应该做的,来,干一杯!”

    屋子外头的魏颉气得牙龈发酸肿痛,肚里狂骂道:“覆灭大禹王朝?你难道不是我们大禹朝的人么?想不到姓韩的竟会是此等心肠歹毒的大奸贼、大汉奸!”

    屋内的韩大将军与锦服公子碰完杯后,依旧笑吟吟的奉承道:“小王爷此番远道而来,实乃我中原之福,边上的这几位想必就是小王爷这半年来在中原招募的英雄豪杰了罢!”

    堂堂耶律镇江之子倒也丝毫不妄自尊大,直言道:“我此次呢实则是背着爹爹偷偷跑来的你们大禹国。我本叫耶律望河,半年前化名‘小烛龙’殷望,除冥琴二鬼两个贴身护卫外,出门再没有携带其他任何人,为的就是在我爹他老人家不知道的情况下,自主招募几个中原高手回去给他开开眼,也算是送自己一份不同寻常的二十岁生日礼物……唉,结果高手没招到,就揽上了这么几个货色。”

    接着,化名“殷望”的耶律望河一一给虎威大将军韩骧,介绍起了屋内被自己称作“货色”的几名成员。

    “那两个穿红袍的大光头,一个叫李天南一个叫李海北,原是猿猱山青泥寺的出家僧人,师承释圣一衲禅师,后来因联手侵犯了来庙里拜佛的一名女香客而被禅师扫地出门,再后来又去投奔静净寺甘霖禅师,又因心不够静被踢了出去。”

    “那个用锤的大胡子叫祁富,剑南道宗派金龙门出身,和人争夺掌门之位凄惨落败后改投行伍,实在熬不住军队里的苦,又独自偷溜了出来,在山里干起了没本钱的买卖。我刚碰到他的时候,这家伙正好在林子里和一个掳来的良家妇女苟-合云雨,玩儿得那叫一个激烈。”

    “那四个穿白衣裳的,乃碧落剑宗天景乾的儿子,分别叫作天英坤、天风坤、天侠坤、天烈坤,合‘英风侠烈’四字。几年前碧落剑宗被活埋谷现任谷主凌天罡攻陷灭亡,父亲天景乾力战身亡后,这四个家伙就沦为了丧家之犬。别看穿得人模狗样的,背地里为了填饱肚子和票子银子,什么腌臜事都能干,从来就不讲规矩,手段狠着嘞!”

    “那个衣服绣花的小白脸儿就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变-态了。姓古名林,自封绰号叫什么‘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风流倜傥俏郎君’,说得好听点儿叫阅女圣手,讲得难听点也就是人人喊打的采花贼。我若不是瞧他的内家功力还算有点稀奇,当初断然不会把他从仇人的联合围杀中救出来……”

    外头的魏颉听得这一番有贬无褒的介绍后,心下暗骂:“好一群下九流的乌合之众,也亏得这个殷望不挑食,居然连这种人都愿意招揽至麾下。”

    里头的韩骧却心口不一的恭维赞叹道:“不愧是小王爷,眼光果然独到!那这两位想必就是天烛国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咯?”

    说着指了指旁边那两名一直低垂着脑袋的斗笠黑衣客。

    给自己起了个“小烛龙”绰号的耶律望河大幅度摆了摆手,“称不上什么高手,顶多算个中手罢了。我们天烛国和你们中原一样,也有个什么刺客排行榜,这两个家伙并列排在第六。‘冥琴二鬼,死生无悔’,口号倒是挺气派,硬实力嘛也就那样,两个加一块儿差不多就只有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水平罢。”

    “五阶小圆满?那也不错了啊!”虎威韩将军相当违心的说道,“莫说五阶,纵是四阶洗髓境在我们中原都可算得上是极其稀少的存在了。想必是天烛国人杰地灵,小王爷平日里见惯了顶尖高手,故而才会觉得五阶修士不过尔尔的。”

    耶律镇江之子耶律望河轻应一声,未置可否,淡淡道:“那就祝韩将军早日跻身七阶地煞境刀修咯,不过那玉面人龙东方梧桐可是八阶天罡境的纯粹武夫,不太好对付啊。”

    韩骧韩大将军善于察言观色,从其言语中品出了些许的怪味,低头撇了撇嘴,接着猛地抬起头来,高声道:“小王爷,你不妨随我去府内的一处秘密基地瞧瞧,那儿可有我专门用来对付东方梧桐的东西!”

请假一天

    连更了两个多月,真的有点累了,今天520容我休息一天,明天恢复更新。

第一百章 聆秘(下)

    只带了两个护卫就敢瞒着父亲耶律镇江,前来中原的小烛龙殷望双眉往上一挑,无不震惊的问道:“韩将军,此话当真?!你当真有对付东方梧桐的东西?”

    身披天将暮甲胄的虎威韩将军发出一连串类似金属摩挲的怪异笑声,他快意豪爽道:“能否真靠那些‘东西’做掉那条玉面人龙还未可知,小王爷如若好奇,不妨随我同去基地一看究竟。”

    说完覆甲大汉韩骧即起身要往门口走去,屋外一直靠着道傲徐行赠送的“阴符”隐匿气机和秘密藏身的魏颉,急忙纵身掠上了走廊的那方顶端房梁。

    等到韩骧韩大将军带着耶律镇江的儿子耶律望河、背负黑长匣的黑衣客冥琴二鬼、红袍持棍武僧李天南李海北、巨锤大髯汉子祁富、碧落剑宗天景乾四个儿子英风侠烈、风流倜傥俏郎君古林等人离开了那间秘密屋室后,魏颉即如同壁虎游墙般的在高处房顶爬行,一路紧紧跟随在后头。

    不多时,魏颉瞧见在众人在虎威韩将军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座高耸假山的前头。

    韩骧心思十分缜密慎重,先在四周环顾了一圈,确保没外人看见后,扭开石壁上的一处特殊机关,一扇小型石门顿时自动打了出来,他遂领着十一人从门中走了进去,待十二人尽数入内后,又将石门掩毕了起来。

    魏颉早已看清了机关的位置和操纵手法,依法炮制也顺利进入了假山内部。

    依旧是恰如壁虎一样紧贴着上头的墙壁跟着前进,然而假山里头的光景却实在令魏颉没有预料到,只因那个韩骧口中的“秘密基地”,根本就是一处隐藏得极好极深的地下监牢!

    一路行进,耳畔恍若厉鬼嚎哭的哀叫声不绝于耳,让人感觉好像徒步穿行于囚禁了无数孤野魂魄的九幽冥界一般。

    牢中阴暗潮湿环境氛围极差,虽有照明的火把,但效用却甚是微乎其微,两边的一间间深邃牢房犹自灰暗沉沉难以透入光亮,没有一间里被关押的“囚犯”能让人看得清楚面容。

    行了大概半碗茶的功夫,众人终于抵达了位于最深处的一间监牢。

    那间面积还算空旷的牢狱勉强被韩将军手里的火把照亮,两个被链条死死禁锢住的赤膀家伙的身影显现了出来。

    两“人”的皮肤皆呈现诡异绝伦的青黑色,就好似是剧烈蛇毒遍布淌满了全身各处。

    胸膛、胳膊和大腿都细瘦嶙峋已极,几乎只剩下可怜的皮包骨头,被接着两侧墙壁的极粗金钢链条紧紧缠绕束缚,半分也动弹不得。其中一人身材极矮,头发蓬乱如鸡窝,低垂着脑袋看不清容貌;另一人则极高,手脚都异常修长,恰如节节攀升的竹竿,同样低头不见五官。

    在高处隐匿身形的魏颉瞧着两人的体态,忽有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受涌上心头,但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是什么。

    牢内的小王爷耶律望河仅仅看了这两个似人非人皮肤青黑的“怪胎”几眼,浑身就都起了难受的鸡皮疙瘩,蹙着眉头问道:“韩将军,你该不会想告诉我这就是你用来对付东方梧桐的东西吧?”

    虎威韩将军轻呵了几声,不急于回复此问,而是狠狠咳嗽了一下,继而猛地大喝一记:“阮苍龙——”

    此声喝出,那个身材极矮的蓬发侏儒蓦然抬起了脑袋,露出一张半点肌肉都无只剩一层薄皮的可怖青脸,两颗眼珠都呈浓浓墨色,再不符合他那“青白眼人”的昔日绰号。

    “司徒鲛——”韩大将军再喝一声。

    另一个身如极高竹竿的怪胎亦猝然抬头,仍旧是一张与骷髅相当类似的青脸,双目也作漆黑的颜色,极是诡谲骇人。

    莫说那日在溪水旁亲眼看见两大魔头身死殒命的魏颉了,纵是牢内的锦衣小王爷耶律望河都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来中原化名“殷望”的绿服公子颤声道:“什……什么?!”

    身披紫金重甲的韩骧朗声笑道:“这是我用尸骨魔气精心炼制而成的‘尸骨魔兵’,一旦彻底炼化成功,被炼制者不管是死是活都将丧失一切自主意识,沦为被我随意差遣操控的一个杀人工具。这阮苍龙和司徒鲛生前都是江湖上极有名气的大魔头,后来不知怎的竟然同归于尽了,两具尸体几经周折后到了我的手里,能将此等武林高手炼成尸骨魔兵,确也不失为一件绝美之事。”

    穿有春绿色锦服的天烛国小烛龙又忍不住朝那一高一矮两个青黑怪胎身上快速瞥了一眼,微微打了个寒战,没好气的说道:“韩将军,你自己看看,这玩意儿美吗?!”

    铁血虎威韩将军舒朗一笑,用力拍了拍手掌,已沦为没有意识的杀人工具的阮苍龙和司徒鲛同时发出一记震天价的惊人怒吼,整个牢内的所有成员包括天花板上的魏颉都被吓得身躯一震。

    听得长发披肩的韩将军娓娓道来:“小王爷,想必你也很清楚,大禹王庭的当朝天子嬴勾年纪尚轻,根本难以担负起扶大厦将倾之重任,朝堂要事件件都要与那一品宰相祁密商讨后方可定夺。而那祁密近些年来一直都与令尊南院大王有通信来往,再过不了几年,待嬴勾真正变成傀儡皇帝,祁密大权独揽,做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时候,那中央朝廷的军政就再也无半分威胁了……”

    听得二伯父韩骧如此说道,如壁虎般攀附在高处的年轻人魏颉咬牙切齿,心下怒骂道:“那个奸佞祁密原来早就与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有勾结了,该死,真是该死啊!那种禽-兽猪狗,纵是死上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嫌多!”

    “既已无惧大禹王庭的尊严威势,那令尊南下的阻滞障碍基本也就不剩多少了。凉王马朗实力虽雄,却要死守西北门户,一旦大量发兵增援,西疆玉龙关必破,届时凉州大地不复,你要马朗如何舍得?雍州陇右王嬴更手段平庸且好吃懒做,从来不缺脂粉红颜、娇妻美妾,唯缺精兵良将、栋梁之材,故也不足以此为虑。益州黔王夏阖虽历来忠心向主,但奈何封地太小、兵权太少,与其说是藩王,更不如说是郡王、镇国公比较贴切,依韩某人粗略分析,最多不超过六万铁骑兵马,就能将其彻底吞灭。除去我家琅琊王爷,令尊而今南扩疆土的最大敌人,无疑就只有那金梁王嬴昆了。”

    韩大将军正色道,“嬴昆作为我家王爷生平第一死敌,麾下军队之强自是不必言说,若想要扳倒金梁王,就务必要想办法拔掉凤栖公东方梧桐这根‘刺’。这些年来我苦心孤诣,总算从西南大黎国的蛊虫秘术中得到启迪灵感,又花费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连自家的武道修行都荒废了,这才勉强炼成了这几十具尸骨魔兵……”

    耶律镇江之子耶律望河不由得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啊?!刚才过来时候那些监牢里关的全部都是?”

    嘴边胡须明显精修过的韩骧颇为自豪的笑了一下,“不错,全部都是我炼成的尸骨魔兵,而其中最有用的当属眼前的这两具了。阮苍龙与司徒鲛生前乃是中原第十和第九大魔头,修为攀登至了七阶地煞境,而今被我炼制成魔兵后,自我意识全无,除了在我的命令下杀人以外什么事不会做。这一点有利也有弊,利在于魔化后周身血气大涨,杀人搏命更具优势;弊在于永远无法再依靠着理智和头脑来与敌人较量了。”

    小烛龙殷望略显迫切的问道:“成魔兵以后可还有地煞境的修为么?”

    虎威韩将军轻描淡写的点头回应道:“有的,照目标的状态来看,这两具尸骨魔兵作为我这里现有的最高战力,每一具都至少有七阶小圆满的水平,只是……”

    稍稍顿了顿,接着道:“若仅以此来对付东方梧桐,那根‘刺’只怕也没那么好拔。我还在等,只要能再被老天爷眷顾几回,有幸得到几具强力的地煞境魔兵,那么加上韩某人自己的本事,多半就能稳稳吃下那条所谓的玉面人龙!”

    来大禹后即化名为殷望闯荡中原江湖的耶律望河,其实早已心知肚明,天烛国想要彻底侵吞占据大禹王朝领土,就务必要消灭王朝重镇首蕃金梁王嬴昆这一支强劲力量,而想要灭掉金梁王,统帅龙神大军的玉面人龙东方梧桐是绝对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用“眼中钉肉中刺”六个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眼下从韩骧口中得知有办法能拔除那根深入骨髓的肉刺,实在是说不出的欢欣雀跃,由衷赞声道:“韩将军若真能干掉那个复姓东方的家伙,那可当真是惊天奇功一件呐!”

    虎威大将军韩骧洋洋自得,道:“等凤栖公东方梧桐一死,龙神军群龙无首军心大丧,那时候我家琅琊王爷定会和金梁王撕破脸皮,公然挑起中原王战,届时还请令尊多多出兵驰援呐!”

    心情极佳的小王爷耶律望河慨然道:“韩将军放心,只要琅琊金梁两大藩王开战,我爹必定出兵相助琅琊王,誓要尽力除灭金梁王嬴昆!”

    说着忽又微微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三年前狼煞魏魁兵解少咸山碎肉城的那一场战役,大将军耶律巫沉率领的我族精锐损失了数万人。两个多月前,我又听说有个持刀的陆地尘仙孤身闯入了我国上京,杀害了整整一万名重甲士……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最近一两年我爹是不会轻易发兵征战的。”

    韩大将军快速摆了摆手,伸出三根指头,咧嘴笑道:“韩某人预测最多不超过三年,宰相祁密就能将朝廷权政尽数从那小皇帝的手中掠夺过去,届时我也将跻身七阶地煞境,拥有足够数目的尸骨魔兵,大概率就能依靠人海战术硬生生堆死我大哥东方梧桐,而那时我家王爷能得到贵国南院大王的增兵驰援,岂有不胜之理?金梁王一死,黔王、陇右双王也必将葬身我军浩荡铁蹄之下,至于凉王马朗,那老骨头动或不动都没什么太大的分别啦!等那个时候万事俱备,令尊再举兵倾力南下,岂非能将半数以上的中原大好江山都收入囊中?”

    绿服公子耶律望河高兴的大力鼓起掌来,激动喝彩道:“韩将军说得好!真到了那个时候,韩将军居功甚伟,封王封侯、无限荣华必不在话下!”

    虎威将军韩骧仰头大笑,献媚奉承道:“那韩某人在此提前恭贺令尊一统中原,立下足可传诵千秋万古之丰功伟业!”

    天烛小王爷殷望笑了一会儿,提出想法道:“你这牢里这么多的魔兵,能送我一具么?我带回去给我爹瞧瞧,好让他知道一下中原还有位本事如此不小的韩将军。”

    韩老虎眉开眼笑,想都不想即爽快答应:“好说,好说!明日小王爷出西面城门之前,韩某自会遣人在西门备好足量的上等马车,以及一具六阶凝丹境的强力尸骨魔兵作为分别礼物,送小王爷顺利出城。”

    俊彦公子耶律望河颇为兴奋的搓了搓手,夸奖道:“不愧是韩大将军,果然慷慨至极呐!我明儿起个大早返程回国,等到了天烛,定会尽可能在爹爹面前多为韩将军美言几句……”

    这时,在牢中顶部隐匿多时的魏颉敏锐察觉到体内的气机有些古怪异样,他立时知悉是“阴符”的效力到了极限。

    为了不被发现存身之处而命丧当场,魏颉急忙施展游墙技法,匆匆离开了那座关满尸骨魔兵的地下黑牢。

    出得假山后,记忆力向来超绝的他,照着原路返回了朱丹裙少女许灵霜所在的那间偏僻屋室。

    回到屋中,取出怀中纸包着的四味纯阳药材,三言两语,简单将自己适才聆听到的隐秘奸计说了出来。

    避开小霜儿那震惊到了极点的悚怖眼神,年轻剑修魏颉神情极端肃穆,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明日清晨,沐河城西,截杀耶律望河!”

第一百零一章 中原大好儿女

    当年天烛国储君太子诸葛长怀主动放弃国王帝位,先无视后排除了群臣百官的竭力柬阻,史无前例的将皇位,公然禅让给了自己的皇室宗家亲妹妹诸葛长雅。

    天烛第一位万人之上的女子皇帝,在高高坐稳国都上京的那张黄金龙椅后,自觉无法仅凭一己之力来威压震慑全国,故在作为前太子的本家兄长的建议与安排下,颇具前卫意识的开创了“北庭南院”的新颖制度。

    以国内最强魔道宗门英雄府折腰山为划界之分水岭,折腰山以北归北庭女帝诸葛长雅统治,折腰山以南归南院大王耶律镇江治理。

    南院大王这一军政职位,在北方天烛国已是最高最极品的皇家官爵,其崇高无上的优越性彻底碾压胜过中原王朝自古以来,所有受到奖赏分封的重镇藩王。

    除享受最基本调兵遣将的自由权力外,还拥有收取极重的田地赋税、可随意离开自己的封地城池、完全毋须对有女帝坐镇管辖的北面王庭负责等等,中原文人百姓和朝堂官员根本无法理解相信,差不多匪夷所思到了极点的超级特权。

    北女帝、南大王,两者虽在可控兵权数目和辖地统属面积之上有明显的高低差异,但在国家首领地位这一方面,大抵只有伯仲之分而无长幼之别。

    当然,若是南院大王心怀不轨,甚至存有谋逆篡权的可诛想法,胆敢冒犯或是不利于北庭的女帝诸葛长雅,那第一个喊不答应并且有足够的硬实力喊不答应的,必然就是本该成为九五至尊的天烛皇帝,而现如今却做了折腰山诸峰共主的诸葛长怀了。

    在北方天烛国有一个连沿街嬉闹玩烂泥巴的小屁孩儿都清楚明白的道理——“耶律镇江”这四个字在魔宗折腰山以南的那一片广袤疆土领域里,即是“神”的代名词。

    南面大禹朝的黎民百姓和江湖人士都习惯性将天烛国的男男女女统称为“狼蛮子”。

    但其实事实上,天烛人的普遍族名叫作“龙蒙”,所谓狼蛮之怪名,不过是中原人出于长年累月的民族仇恨而衍生推广出来的一种蔑称、鄙称罢了。

    与中原崇信并绘制出各式各样的异兽图腾不太相似,天烛国对于仙界神兽的信仰其实颇为单调专一。

    龙蒙族的全名为“天下不令烛龙蒙羞之族群”,顾名思义,天烛百姓素来就以天庭烛龙这种强大无伦的仙界神兽,为整个国家的至高守护神,“烛龙不死,天烛烛火永世不灭”的传奇说法早已不知在几代人的口中绵延流传,至今犹可到处听闻。

    正如中原历朝各代皇帝可被视若“天龙之子”,南院大王耶律镇江既是折腰山以南土地公认的“神”,那就理所当然可以将其看作是那天庭烛龙的下界转世,耶律镇江是烛龙,烛龙也就是耶律镇江了。

    南院大王有个不管是从政从戎都难有大出息,武道修为更是低微至极的小儿子,名为耶律望河,此子今年十九岁零十一个月,还有短短不到一个月就要到那所谓的“弱冠之年”了。

    虽然龙蒙族人并没有什么行及冠礼的传统习俗,但秉持着“入乡随俗”这一优良品德的耶律望河,也乐得用“弱冠”二字来代替表示自己即将到来的二十岁生日。

    半年前,堪称胆大包天的耶律望河瞒着父亲耶律镇江偷偷从王府中溜了出来,穿了件品质不低不高的金丝麒麟护身软甲,带着在天烛刺客排行榜上并列第六的两大高手冥琴二鬼穿过燕鸣关,从天烛国一路辗转来到大禹王朝的疆域领地,切身体验起了这一座与昔日生活处所全然不同的崭新江湖。

    为了更快速适应此方天地的各种风土人情,贵为天烛南院大王之子的耶律望河根据本名的谐音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殷望”,又在名字前头添加缀饰了一个“小烛龙”的风光绰号。

    父亲既是守护天烛国的烛龙,那我便安安稳稳的当条小烛龙好了。

    化名“小烛龙殷望”的天烛小王爷在来大禹王朝之前就暗自立下了一个笃实的期望目标。

    等半年后,再度回国踏入天烛的时候应该就要满二十周岁了,为了度过一个意义非凡、足可铭记终身的生日,此番南下之旅绝不可虚度光阴,非得招揽到足够数目的中原高手不可,回去后定要让一向说自己不够努力、不够争气的父亲耶律镇江瞧瞧,自己的本事根本就不小,前程根本就不渺茫!

    怎料万事难遂心愿,这南朝武林的那群该死的家伙竟个个儿都如此的有骨气,油米不进,在得知耶律望河的真实尊贵身份后,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就是誓死也不愿不肯不答应投效天烛,做那为人唾弃鄙夷此生都抬不起头的“卖国贼”、“狗汉奸”。

    为了不空着手垂头丧气的回去,殷望不得以咬牙降低了自己对招募目标的实力预计,不是高手就不是高手吧,名声不响也就不响吧……什么,臭名昭著的家伙?哎,算了算了,凑活一下也能用,跟我回去吧,到了天烛名声也就不臭了。

    于是乎他就顺顺利利招下了那八名江湖下九流的臭鱼和烂虾。

    先后被一衲禅师和甘霖禅师逐出寺门的李天南和李海北、争夺掌门和参军从戎都失败后被迫干起了没本钱买卖的祁富、长得人模狗样但实际上手段龌龊至极从不讲规矩的英风侠烈四兄弟、人人喊打如同过街老鼠一般的采花贼古林……唉,带着这么一批真正是没出息的卑劣家伙回国,这脸上确乎是没什么能挂得住的光彩荣耀啊!

    好在耶律望河出门前一段时间,意外偷看到了父亲与南朝琅琊王部下头号将军韩骧的一封秘密信件,知悉了兵权强盛的虎威韩将军希望等金梁、琅琊双王开战后能有幸得到南院大王出兵增援的殷切恳求,故此决定在北返归国之前亲自去访问探看一回琅琊王府,见一见那位心眼活络、计谋不凡的韩骧韩大将军。

    在沐河城琅琊王府内,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耶律望河,得知韩骧早已对中原各地的势力分布了如指掌,且目光极其长远的算准了未来几年的天下走势。

    大禹中央核心朝廷为宰相祁密把控掌权,西北凉王马朗为守玉龙关难以随便抽身,雍州陇右王嬴更昏聩无能,益州黔王夏阖兵力寡少,故此父亲耶律镇江发兵南下的最大阻碍,就只有大禹东南沿海第一强蕃金梁王,嬴昆。

    而那位苦心孤诣的韩大将军,原来早就有了对付嬴昆麾下第一神将玉面人龙东方梧桐的好法子,计划在三年内跻身七阶地煞境,靠着数量足够多的“尸骨魔兵”,堆死结义大哥东方梧桐。

    只要凤栖公玉面人龙一死,就等同于是砍掉了金梁王的一条结实右臂,待到琅琊金梁双王内斗开战,韩将军既得到天烛南院派发的军队帮持,岂有不大获全胜的道理?

    昨晚年轻人耶律望河在听完韩骧韩将军的精心谋划后,胸中暗暗生出了一个歹毒狠恶的理想念头。

    等金梁王一灭,天启城小皇帝嬴勾变成毫无实权的牵线木偶傀儡,大禹朝多半将划分为琅琊王嬴関和宰相祁密南北两股强横势力。

    届时只要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引得嬴関与祁密内战,一旦鹤蚌相争,最终渔翁得利的还不是自己的父亲耶律镇江?

    等真到了那个时候,中原大地必定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父亲再倾南院几十万重兵铁蹄一路南下征伐,拯救大禹朝万计百姓于水火之中,那岂不是能够高举正大光明的英雄旗帜一统天下了?

    那该是何等名扬千古、永载青史的彪炳光辉事迹啊?!

    耶律镇江倘若真成了侵吞整个大禹王朝的千古一帝,那他耶律望河的身份地位又该得到多少程度的大幅提升呢?

    什么小王爷?压根就不稀罕那不值钱的头衔称谓!哼,老子将来可是要做那享有中原腹地肥沃土壤,威震辽阔数州封地的重镇藩王的啊!

    什么狗屁金梁王琅琊王?以后我耶律望河单单一个人能掌管分配的封赏土地、财产资本,就比你们两大强蕃加在一块儿还要多得多!

    翌日清晨,昨天傍晚时分刮起的那场漫天风雪已停,小烛龙殷望携带着一具拥有六阶凝丹境修为的精锐尸骨魔兵,以及韩骧韩大将军的热忱期盼,意气勃发、春风得意的自琅琊王府所在的沐河城城西口出发,踏上了那条归程返回故乡天烛国的路途。

    充分尽到地主之谊的虎威将军韩骧,为天烛小王爷准备了四辆品质上等、内部精美舒适的华贵马车,李天南李海北两个武僧坐一辆,天风侠烈四名兄弟一辆,巨锤祁富和采花大盗古林一辆,耶律望河和冥琴二鬼以及那具已发誓永远报效新主人的尸骨魔兵一辆。

    由于落了整整一夜的鹅毛飞雪,西郊之外不论路面还是树梢枝头尽是白白茫茫的一片,四辆载人马车的车辙碾压经过松软纯白的雪地,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留下长长的一条明显路径痕迹。

    排在最前头的那辆马车里,穿有春绿色棉质锦衣,内套金丝麒麟软甲的小王爷耶律望河往自己旁边,那具紧闭双目的“尸骨魔兵”身上望去。

    那具珍贵魔兵戴头盔覆玄甲,通体皮肤与阮苍龙和司徒鲛类似,也呈现诡异绝伦的青黑色,浑身瘦骨嶙峋无半点儿块头肌肉可言,感觉单是那副沉重玄铁甲胄,就足以将其整个身子压塌压垮了。

    小烛龙殷望转头向坐在对面的冥琴二鬼出言讽刺调侃道:“喂,你们两个,不是我看不起你们,是你们自个儿实在是不争气!怎么回事?区区一具死人骨头都有六阶凝丹境的修为境界了,你们再看看你们自己呢,练了快有大半辈子了吧,两个凑一块儿充其量才只有五阶小圆满,废物,真是废物啊!”

    那两个头戴斗笠身披纯黑斗篷的蒙脸汉子皆垂首默然,不知是真的自惭形愧羞耻到说不出来话,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反正就是半个字也不吐露反驳。

    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之子见他们完全不肯回应,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可能或多或少会有些愤懑不平,觉得我一个连二阶跃灵境都还没到的人有什么资格如此瞧不上你们……仔细想想,我跟你们能一样吗?我打娘胎里出世就含着根金钥匙,这辈子都锦衣玉食吃喝不愁,练武只不过是我的一门兴趣爱好罢了,能练出来那最好,练不出来也就练不出来了。可你们呢?喂喂,你们好歹是刺客,是专门靠杀人吃饭的职业,成天过着刀口上舔血日子的人,就不能多用点功夫好好修炼么?!刺客排行榜上才排第六,能不能有点积极进取的发奋心思啊,再往上蹿一蹿嘛,蹿到第三,对外就说是名列天烛刺客前三甲的高手,这样多有面子啊!唉呀,才第六,啧啧,昨晚在韩将军面前我差点儿都没好意思提!”

    两名膝头横着被黑布包起来的棺材板形状物事的蒙面斗篷客仍旧是低头不语,恍若未闻。

    小烛龙殷望又往那具满身覆甲的青黑色骨瘦魔兵身上略微瞧了几眼,接着道:“听韩将军说,这家伙生前是狼煞魏魁那厮麾下最得意的干部之一,叫什么杨先胄,原是个江湖上有名的纯粹武夫,绰号‘惊天破石拳’,被韩将军弄死以后做成这具尸骨魔兵……可恶啊,为何偏偏是个武夫?若是名剑修多好,六阶凝丹境的剑修,可以御剑飞行了哎,我看谁不爽,就让他帮我千里之外取人头颅,那该有多么潇洒?”

    冥琴二鬼的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说道:“小王爷,御剑须心灵与所御之剑相通相连,被炼成魔兵后再无任何个人想法,心智灵识尽丧,恐怕难以再自行御剑了……”

    绿服公子耶律望河用鼻子“哼”了一下,挑眉骂道:“就你懂的最多,你这么能耐,你也没见你成天踩着柄剑飞来飞去呀?还有你们两个一天到晚带着副破琴有意思吗?直接配把长剑多帅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家里死了人,把棺材壳子给抬出来了呢!”

    另一名蒙脸斗篷客正欲开口辩说,四人乘坐的那辆一直往前行进的马车猝然间停了下来。

    这一突如其来的急刹,害得锦衣小王爷的肩膀重重撞在了那具披甲魔兵杨先胄的身上,耶律望河揉了揉被坚硬甲胄撞疼的肩膀,猛地掀开车帘子,冲外面负责驾车的老年马夫怒喝一声:“怎么回事?!”

    抬头望去,但见一男一女并肩正站在前方的不远处。

    男子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腰间悬有金鞘、墨鞘双剑;女子披有朱丹色霓裳小裙,腰际别有赤金色硬鞭两条。

    皆挺身直立。

    “何人在此拦路?”绿服锦衣的贵公子耶律望河蹙眉厉声质问道。

    立于雪地上的佩剑男子双手负在身后,挺着胸膛正色朗声道:“拦路者,狼煞将军魏魁独子,姓魏名颉,中原大好男儿!”

    男子身旁矮大半个头的那名朱丹裙纤瘦小丫头,则用甚是软糯好听的嗓音模仿起了那段句式,同样高声回应道:“拦路者,赤焰魔君许焰独女,姓许名灵霜,中原大好女儿是也!”

第一百零二章 杀狗

    拦路之人自不必多说,正是昨夜晚间就谋划策略好,要于今日清晨时分在沐河城西联手截杀耶律望河的魏颉与许灵霜。

    除去颇为碍事挡视线的浓金色假眉假须和熊皮制成的厚实毡帽,神采焕发、形貌昳丽的剑修魏颉,挺身立于白茫茫的雪地之上,面对不远处马车内,绿服公子耶律望河那怒气冲冲的质问,他端正面部神态,严肃的报出家门名姓,并自称是“中原大好男儿”。

    岂料此言一出,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亦用一模一样的模板句式,报上了自己的身世背景和真实姓名,最后则以“中原大好女儿”这句十分滑稽逗趣的言语作为结尾。

    魏颉忍俊不禁的低头调侃道:“小霜儿,你这大好女儿……未免有些不伦不类了罢?”

    腰别两根赤金硬鞭的碧玉少女许灵霜也已事先将挡脸的深红色面纱摘去,她嘟着嘴轻“哼”一声,仰头瞧着边上一脸玩味的大胆哥魏颉,很是不服气的辩说道:“怎么啦,就许你是中原大好男儿,不许我是中原大好女儿?《木兰辞》里头的小木兰,就曾说过‘谁言女子不如男’这样的豪放语句,你们男儿是好,可谁言我们女子就不够好了?”

    魏颉淡淡然一笑,缓慢地稍稍点了点头,服软应承道:“好,中原男儿好,中原的女儿更好!你小霜儿呢就是好之又好、好上加好,好得不能再好,行了么?”

    许灵霜开心的“嗯哼”一声,随即露出了一副甜甜软软宛如蜂蜜奶油的美好笑容。

    明明一场分生死的厮杀大战在即,魏颉注视着花季少女的那张堪称沁人心脾、动人心弦的甜腻笑脸,忍不住伸手轻轻掐捏了一下,凑近后用调戏的语气,低声开着玩笑:“要不怎么说咱们中原人杰地灵呢,像什么北方天烛国、西域诸国或是西南大黎国,我就不信那种蛮夷之地会有像你这么好看的姑娘。”

    生来爱美的少女许灵霜被如此一夸,笑意变得更甜,她咧嘴露出一排整齐若玉砌粉雕的亮眼白牙,也不知究竟是谦虚低调还是单纯妄自菲薄,小手轻拍了几下大胆哥那光洁白皙的右侧脸颊,说道:“那是你还没去过那些地方,什么时候等你去过了,见到那里真正美若天仙的姑娘,就要懊悔为何当初眼光那么低下浅薄,连许灵霜这种普通长相的小丫头都觉得好看……”

    魏颉将四根手指搭放在许灵霜的两瓣红嫩嘴唇上面,示意后者噤声莫再多言,紧紧盯着小霜儿那对晶莹剔透恰,如玲珑宝石的绝美极品眼眸,由衷赞美道:“那等胡虏遍地走、烟瘴满地有的处所,焉能生出这般水灵的眼睛?你若是普通,那这世上可没人不普通啦!”

    仍身处在马车帘子后面的小烛龙殷望死死盯着这对临阵前,竟还留有闲情雅致打情骂俏、互开玩笑的俊美“狗”男女,他来到大禹国的领土界域已足足有半年时光,又是专门冲着招募各路英豪大能的坚定目标而来,自然对中原武林群雄的那些正邪过往、传奇事迹听闻并打探了解了不少。

    早就听说过天下十大魔道巨头的鼎鼎大名,其中排在榜单第八的那位姓许名焰绰号为“赤焰魔君”,要知道,大禹王朝专属于魔头的那份排行榜可不像天烛国所谓的刺客榜一样水分那么大,随便杀几个社会名流或是上层人物就能轻松排进去。

    只要能在中原魔道无数邪派高手中跻身排入前十,那基本上就板上钉钉有七阶地煞境的超脱修为了,那赤焰魔君许焰既排在第八,其武道实力以及杀人的数目自是不言而喻。

    按照中原那个“虎父无犬女”的俗语说法,那名腰别金鞭,身穿红色裙子的小丫头片子既然是魔君许焰的独生女,又具备夸口自己是什么“中原大好女儿”的资本底气,那她如今的境界又该抵达到哪一阶层了呢?

    先不去管魔君许焰之女为何出现在这里,真真正正令耶律望河感到雷霆震撼、目眩神摇的,是挺身立在许灵霜旁边的那名穿有蓝色袄子的年轻剑修。

    那腰间悬剑的家伙刚才居然自称是狼煞魏魁的独子魏颉?!

    韩骧韩将军不是明确说过他那侄儿魏颉已被冰残剧毒给毒死了么?那眼前这名剑修是谁啊?哪个吃饱了撑的家伙跑到这儿假扮魏魁之子来吓我?

    还有,我的行踪和身份那般隐秘莫测,我与这小子又素无瓜葛,他为何会半路杀出来拦在此地……

    小王爷殷望神思高速腾转,各种思量揣测,推演出了无数种有可能的解释,却怎么样都没办法很顺当的自圆其说,脑海里头绪混乱已极,最终心下咬牙笃定道:“不管这小子是不是魏魁那厮的狗儿子,既然有胆子敢无礼之极的拦在此处,并说自己是什么‘中原大好男儿’,那想必多半只能是来者不善的敌人了,稳妥起见,我且最后再探他一波虚实。”

    贵为天烛国南院大王小儿子的耶律望河冲站在前面雪地里的那名佩剑男子高声问道:“尔当真是那魏魁之子?”

    剑修魏颉听得此问,不屑且傲慢的嗤笑一声,斜着眼朝问话之人瞥去,轻描淡写道:“没错,我是魏魁的独生子魏颉,我爹以前打仗的时候认了你爹耶律镇江作干儿子,所以呢我爹是你爷爷,你爷爷是我爹,按辈分排我就是你爹,来,乖儿子,快喊一声爹来听听。”

    绿服公子耶律望河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极其严重的羞辱,登时勃然大怒,瞪着眼睛嘶声暴喝道:“你小子着急投胎那我便送送你!祁富,你第一个上,若能把那小王八蛋捶死,回去让我爹封你做亲兵都尉!”

    “不用等回去,你爹我好端端站在这儿呢。”魏颉这会儿功夫仍不忘讨这名异族小王爷的一番便宜。

    那个姓祁名富的虬髯大汉原本对那个从韩骧口中知悉,拥有四阶洗髓境修为的魏姓剑修心怀不小恐惧,但听得天烛小王爷说事成以后要封自己做能随意调遣数千名兵卒的武职都尉后,曾在军旅行伍落魄而当了逃兵的祁富霎时间眼红耳热,怀着凭此一飞冲天成为人上人的绝好念头,秉持着“富贵险中求”这一经典想法,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柄巨锤,咆哮着朝前头不远处的魏颉冲了过去。

    脚踏被积雪厚铺覆盖的草地,每一步的落脚之处,皆有纯白雪块粉屑往边上砰然绽开,足可见其步履沉重,浑身本命真气有多么的雄厚霸道,纯阳至刚!

    汉子竭力挥动那柄足有两百斤分量的锃亮外漆金锤,震透耳膜的风声呼啸猎猎,若陆地金龙嘶吼,气势无疑是恐怖盛大到了极点。

    伴随一记穿云裂石的狂吼乍响,昔日剑南道金龙门上位成员的祁富,猝然使开一招“玉兽掷下海神惊”,那颗犹比人头大上一圈的锤首,在旋转数圈之后极速落了下去。

    那名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佩剑男子托大的不闪不避,任由亮金巨锤结结实实的掷在了自己的脑袋之上。

    “赢了!”

    大髯祁富见一锤得中,心头顿时喜不自胜,仿似那亲兵都尉的官位头衔已然摆在了眼前,唾手可得。

    谁料这一击当头落下,恰同砸在了一鼎金刚不坏的钟磬上面,“咚”的一声悠扬清响,挨锤者丝毫未受什么损伤,仍是稳如泰山的悠哉负手而立,姿容闲适潇洒。

    持锤汉子悚然变了脸色,正欲撤锤往后退避,但见那名仿佛有佛门大金刚体魄护身的年轻剑修缓缓抬起了一条胳膊,握紧右手往上勾出一拳,那柄两百多斤的巨型金锤就这样被击得轰然脱手而出!

    祁富双手虎口处无不筋肉撕裂,他强忍剧痛扭头转身就跑,慌不择路狼狈而逃,凭靠青龙体魄硬扛下一发凶猛锤击的魏颉,提膝踹出了一记正蹬腿,重重蹬在祁富那颗长满蓬乱鬈发的后脑勺上。

    眨眼间,那颗满是蓬草般乱发的大脑袋与脖颈硬生生分离,远远的飞了出去,在雪地里不断翻滚了几丈后方才停止,头颅滚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很长的猩红血线。

    那具无头死尸当然很快就颓软倒在了地上,断首处有血液如泉水般滚滚涌出,印出一大滩可怖的殷红。

    眼见金龙门巨锤祁富被魏颉一腿踢毙,车厢内的小王爷耶律望河怒气更加炽烈,热血涌上发麻的脑门,他再次暴声吼道:“李天南李海北,你们给我上!打死那个姓魏的混蛋,我让我爹赏你们做千夫……不,万夫长!”

    两名穿有大红僧袍的秃头武僧在重赏之下精神亢奋激动到了极点,虽有祁富断头身亡作为值得悲哀的前车之鉴,他们此刻却也管不得这些死生权衡之事了,豪气干云,把持着长棍朝前急冲而去。

    未等大胆哥出手杀敌,朱丹裙少女许灵霜抢先大声叫道:“这两个留给我来对付!”

    说着便即用力攥紧了双拳,那对金刚白玉镯霎时发挥了应有的玄幻神效,两颗拳面俱被羊脂般的莹彩光泽紧密覆盖,小丫头身形疾掠,踩着积雪杀向了姓李的两名光头武僧。

    李天南和李海北这对孪生兄弟的作战配合甚是默契协调,几乎在同一刻,挥落了手中那根萦满本命真气故而异常结实坚韧的长棍。

    许灵霜侧身堪堪避开凌厉骇人的第一棍,施展大胆哥自创的长那套啸拳法,天地清明,神龙长啸,威与速兼备的一拳正中李天南的前胸要害,红衣武僧立时口喷鲜血,躬身若虾米似的倒飞了出去。

    “笃”的一声,第二棍挟带碎石劲道,劈风而下,力度毫无保留的倾泄在了许灵霜身上,朱丹裙少女肩头蓦地吃痛,幸有宝物春泥软甲衬身,倒也并未受什么要紧的创伤。

    她单手一捞,及时擒拿住了那根长棍,胳膊顺带拉扯,身子借力纵前迫近,左拳迅猛精准递出,最是硬实的拳锋正正好好勾中了李海北的下巴,力道打得极实极透,那秃头淫僧不仅下颚骨当场破裂粉碎,连颅内柔软的脑仁都被震得稀烂成渣,呕出一口老血后,即仰天靠倒了下去。

    顺利击毙一人后,自觉适才前面那一击并没有彻底将敌手诛杀的许灵霜,掉头奔向了另一边满口尽是鲜血,但犹躺在地上拼命喘气的李天南。

    那贼秃子靠着浅学来的一点点佛门大金刚印,扛下了那一拳侥幸不死,眼下见到那红裙女魔头女阎君竟再度朝自己袭来,骇得急忙勉力挣扎着爬了起来,许灵霜连半分赏他逃亡机会的慈悲心肠都欠奉,一脚踏住李天南的后背,将他的身躯用力钉在了雪地上,接着倾尽全力往下砸击一拳,凌冽拳罡所至,红袍僧人的那颗圆润大光头瞬间如西瓜一样爆裂,脑浆和红血在白雪铺就的地面炸了开来,场面相当血腥残酷!

    就在许灵霜不容情面拳毙李天南的时候,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个道理的碧落剑宗掌门天景乾四名儿子,从马车车厢中飞奔而出,白雪草地有四道纯洁白影闪掠,四袭白衣持剑直直朝许灵霜刺去,杀气勃然催生,有一阵威势不俗的剑气浪潮奔涌向了那一袭缺乏防备的花季红裙。

    见四名剑修在最佳时机一齐动身出手,小烛龙殷望大喜过望,忙不迭高叫道:“若能宰了那丫头,你们以后就是司中统军使了!”

    还未等四柄长剑剑尖触及许灵霜的身子,恍惚间,即有一条形若庞然蟒蛇的青绿色芒气震荡甩摆了过来,极粗极长的“青蛇”,以雷电般的速度扫过天英坤、天风坤、天侠坤、天烈坤四人的修长身体。

    仅仅一呼一吸之间,英风侠烈四名知名白衣剑修,无一例外都以煞是惨烈的姿态肢解而亡,血染雪地!

    第一次用剑侠上官白檀生平佩剑手刃敌寇的魏颉,单手握持神剑青霜,飞身来到了少女许灵霜的身边,颇为殷切的柔声问道:“小霜儿,你还好吧?”

    朱丹裙小丫头小幅度点了点头,语气娇软的应声道:“已经没事啦……对不起大胆哥,刚才我是我太大意了。”

    穿着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剑修魏颉摸了摸许灵霜的小脑袋,十分宠溺的说道:“道什么歉啊?有我在,必不可能让你受伤的。”

    望着这一幕的锦衣公子耶律望河气得肺都快要爆炸了,那对该死的狗男女寸伤未受,自己这边就已经整整损失了七人啊!

    既然七人都已不幸殒命,那再多一人也无伤大雅,小烛龙殷望破罐子破摔,冲边上的那辆马车喊道:“古林,你他-妈要是赢了,我把南院所有名气响亮的妓院花魁都送你床上去,让你尽情玩上个七天七夜,然后再让我爹封你做那司武长官,言出必践,绝不反悔!”

    绰号“风流倜傥俏郎君”的古林身为在中原各地民间花丛“采蜜”多年的阅女圣手,头脑聪明睿智得不是一丁半点,亲眼看见祁富、李天南李天南和英风侠烈四兄弟都在几个交手间就被秒杀屠戮殆尽,自知斤两水平修为境界的他,又岂能不知眼下冲过去除了一个“死”字外再无别的更好的下场?

    但为了不被小王爷恼羞成怒的遣派冥琴二鬼,或是那具吓人的尸骨魔兵杀之而后快,此时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慢步走出了车厢。

    但见那名脸色惨淡无光,好似在冰窖里生活了许多年的采花贼古林神情十分安宁镇静,并没有表现出几分害怕恐惧的意思,这倒让魏颉和许灵霜都感到有些莫名好奇。

    那个身穿绣花绸缎的锥形脸男子正视着魏、许二人,朗声说道:“我乃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风流倜傥俏郎君,古林是也!尔等技艺超群我已有所见识,不知二位有没有胆气接我一掌?”

    自负于有剑侠无敌青龙体魄证身的魏颉哈哈一笑,不假思索的答道:“这有何不敢?尽管出招便是。”

    阅女圣手古林大感喜悦,咧嘴道了声“好”,在距离二人几丈开外的地方,摆出攻伐冲刺的姿态架子,蓦然间双掌齐推,立刻有一股体型不小的极寒气浪从其掌心喷涌而出,猛地袭向了前方的魏颉与许灵霜。

    当魏颉摧出蕴藏体内的紫霄真气,将那股冰蓝色的玄妙寒冷气浪拨荡开去的时候,那个贪生怕死的采花大盗已独自朝另一个方向撒丫子跑路了,边跑边头也不回的喊道:“这是本大爷从广寒剑宫里偷学来的玉兔真气,可宝贝着嘞,二位就好好受用吧!”

    遥望那厮愈来愈渺小的背影,自认被其哄骗了的魏颉皱眉轻叹了口气,伸左手拔出了腰间的那柄血灵剑朝天阙,瞄准那名衣着华彩的“俏郎君”并慢悠悠刺出了一剑,一道雪白气机骤然笔直往前纵去,“噗”的一下自贼人古林的后背心贯入,再从前胸快速透出。

    可怜一代风流倜傥采花公子,顷刻间便默然身死于“孤烟直”的意气剑罡之下!

    至此,中原八条投靠了异族小王爷的汉奸走狗悉数殒身败亡。

    “狗杀完了,该换‘人’上来了罢!”左手握血灵、右手握青霜的剑修魏颉冲着最后那辆还剩有四人的马车车厢振声喊话道。

第一百零三章 此剑名朝天阙

    看着自己花费了足足半年光阴,方才勉强招募来的八名江湖僧人武夫还有剑修,此刻无一尚存,尽数被前头的那对杀千刀的狗男女屠戮消灭,车厢内的绿服公子耶律望河欲哭无泪,说不出的委屈郁闷。

    这八个家伙虽然本事不大、修为不高,且都是处在武林边缘的下九流角色,但好歹是自己一个接一个招揽过来的吧,金子银子还有口头立承诺的唾沫星子都着实花费了不少,这就全被杀没了?而且和杀条街边野狗相比,轻轻松松根本就没多出几分气力?还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天烛国人素来最是重诺守信,适才双方厮杀那阵,小烛龙殷望喊出来的亲兵都尉、万夫长、司中统军、司武长官等军职可不是空口白说骗骗人的,只要他立下了此等承诺,等回国就定然会让爹爹帮忙实现,有言必饯。

    毕竟那个姓魏的混蛋小子不是别人,正是狼煞大将军魏魁的独生子,既是父亲昔年心腹大患甚至可说是生平死敌的宝贝独子,耶律望河此番倘若能带着那小子的人头回去,南院大王耶律镇江见之必定心存巨大欢喜,届时什么官位爵衔赏赐不下来?

    然而眼下的真实情况却是,八人尽丧,魏魁之子魏颉却连一根毛、一片皮都没有掉!

    事已至此,若再杀不了拦路阻截之人,那要命的耻辱和罪过可就真的太大了,未等小王爷亲自开尊口,两道浓重黑影几乎是以弹射的诡异形式,从厢内飞掠了出来。

    定睛瞧去,但见两位披穿纯黑棉质斗篷的蒙面斗笠客,已并肩盘腿坐在了松软的雪地之上,将那副呈棺材模样的神秘物事横摆搁放在了二人的膝头,扯去上头紧紧包裹着的那层黑布,里面装的原是一架通体银灰色,缀饰有各种纯白奇幻花纹的华美七弦古琴。

    冥琴二鬼中的一人在银琴的左端猛力拍击了两下,倏然间即有两柄小臂长短的银色细剑,从古琴的另一端孔洞中飞出,随着二鬼同时往前拨动琴弦,两柄亮银短剑挟带拖拽着耀眼的雪白色流萤,似法宝通灵物一般朝前划弧激射而去。

    刚好也手持血灵、青霜两柄剑的魏颉及时护在了许灵霜的身前,以上乘剑术大漠星辰诀对敌,金属碰撞声铿锵有力,回荡耳畔经久不息,年轻剑修不遗余力的抵御着那两柄银剑带来的强猛攻势,只守不攻。

    正如昨晚在琅琊王府内的那间隐秘屋室里耶律望河亲口所说,冥琴二鬼作为天烛国刺客排行榜上排在第六的“中手”,两人加一块儿大概有五阶脱俗境小圆满的水准战力。

    而魏颉的境界底蕴虽确乎无比扎实稳固,但终究离五阶尚有一层薄膜的差距没有突破,当下以双剑匹敌双剑,全无战略优势不说,倒显得有些费劲吃力了。

    龙鸣声阵阵结伴青罡芒气甩动,一招一式使将出来决然都是精妙无伦、深奥至极,然则那两柄小臂长短的银剑,在波荡起伏且变化无穷的琴音气机牵制操纵之下,攻势凌锐、杀意可怖到了一定匪夷所思的超脱境界,加之那两名弹琴引飞剑的黑袍斗笠客,犹自安稳无事的盘腿坐在挺远的距离位置,剑气和剑芒难以伤及控制者本尊,这一场架打得颇为艰难困苦。

    七根琴弦粗细均有所不同,弦越粗,剑招威力愈重;弦越细,招式速度愈快。

    冥琴二鬼合作演奏传奇乐章,或激昂振奋,或婉转悠扬,或震撼霸气,或平淡如水,两人共有四手,勾、托、劈、挑、抹、剔、打、摇、撮、按、滑、揉、颤……诸多炉火纯青的弹琴技法,以独特声乐遥遥控制两缕雪白气机,琴音变,剑式亦变,音调忽高忽低,剑法亦忽快忽慢,实在令人难以捉摸透彻。

    魏颉右手紧握青霜剑使开黄沙遮天式,剑罡青芒如长龙;左手把持血灵剑舞开九星曜日式,剑气点点若寒星,拼命抵抗着那两条仅不多时就已粗如白蟒白蛟的恐怖气机。

    他虽有上官白檀的青龙体魄强化肉体筋骨,但那两柄银剑在妙绝琴音的操引之下,竟能不可思议的针对人体心窍脉络,以及元神内息施以摧残破坏,魏颉深知若任凭冥琴二鬼的特异双剑攻击而不加以挡却阻御,不消短短几个回合,自己多半就要落个心脉崩裂、神元紊乱的下场,就算侥幸不死也必然成个废人……

    想不到天烛国榜上有名的专业刺客竟如此叫人无法小觑!

    扰人心绪的弦音愈发急促狂躁,铮铮若战场杀伐两军短兵相接,又如浩荡长江江水拍击石崖岸边,显然那两个黑衣斗篷客已迫不及待想要将魏颉置于死地了。

    面对愈来愈汹涌磅礴的攻势,那名手持双剑的年轻剑修居然有了持续倒退的危劣迹象,凶险异常!

    眼见大胆哥魏颉挥舞手中两柄长剑奋力出招,但仍止不住后撤回避的苦战姿态,再扭头望向那两个不断拨弦弄琴,一派“高人”气度的黑衣冥琴二鬼,小丫头许灵霜不自禁怒从心头起,狠狠咬紧牙关,取下一直别在腰间的思-春和念水双鞭,一手握一鞭,毫不犹豫施发起了父亲赤焰魔君许焰的那门成名绝技“燃血魔典”。

    短时间内境界得到了一个较大程度的攀升飞跃,有涓涓鲜血似小红蛇般的从花季少女两手掌心流出,很快就流遍了两根赤金色的精美硬鞭。

    转瞬,双鞭上头即有熊熊燃烧的滚烫热焰攀延附着,火光映照得雪地愈加明亮洁白。

    余光瞥见那惊悚一幕的冥琴二鬼颇感吃惊,急忙采取应付措施,琴声音乐猝然间有了明显转变,一柄为白色气机裹挟着的短剑不得不抽身,朝许灵霜极速截杀过去。

    可尚未成功阻挡对其造成伤害,那袭修为陡然暴涨的朱丹红裙已纵身赶至了前头,两道赤色火龙般的狰狞烈焰疾奔而出,须臾间冲击在了那张并不如何结实的银灰古琴之上,“轰”的一声,根根粗细不一的琴弦皆被烧断,连琴板都焚烂毁坏得不成样子。

    既没了气机作为遥控,两柄小臂长短的银剑瞬间脱力,坠落在了地面,持双剑的蓝袄年轻人暴然闪身,飘至大惊失色的冥琴二鬼身前,血灵与青霜一起大力劈砍下去,斩掉了黑衣二鬼的项上头颅!

    挥剑杀人后,魏颉缓步走到许灵霜的身边,低头瞥了眼两柄缠绕着熊熊火焰的赤金双鞭,略微带着些责备不满的语气说道:“下次不许再这样冒险了,知道么?”

    朱丹裙小丫头轻轻“哦”了一声,点头道:“知道了啦,下次一定注意。”

    魏颉微微一笑,扭头望向那辆外观极尽华丽的马车,眉头紧紧锁起,神情十分凝重的沉声道了句:“最后大的要来了。”

    一记浑不像人倒更似野兽的震天咆哮声,从车厢内奔涌传出。

    音未毕,一个寻常肉眼根本瞧不真切的身影已飞离车帘,迅雷电射般疾袭向了魏、许二人。

    那是尸骨魔兵!

    目力非凡的剑修魏颉看准那具身披厚重玄甲的古怪魔兵,以武器血灵朝天阙朝前竭力刺出了一剑孤烟直。

    料想不到那皮肤青黑的枯骨魔兵应对速度异常敏捷准确,抬起两根干柴火粗细的胳膊,护住要害面门,那一发威势堪称凌厉熏天的完美意气剑招居然丝毫也奈何不了他。

    “当心!”

    眼见强大的敌人疾速迫近,魏颉于最紧要的危机关头,抱开了反应迟了半拍的持鞭少女许灵霜。

    那一刻,朱丹裙小丫头原本站立位置的那方雪地被尸骨魔兵一拳轰中,登时发出了一记石破天惊般的极端可怖的爆炸声,雪屑纷扬乱溅,地面赫然凹下去了一个埋人绰绰有余的超级巨坑。

    适才这一下,若没有眼疾手快的魏颉出手援助搭救,红裙小丫头许灵霜被魔兵的那颗拳头结结实实砸中,只怕眼下早已是变成一摊骨骼尽碎、血肉模糊的可悲烂泥了罢!

    两眼死死盯着遮天雪嚣里那具披覆玄铁甲胄的枯瘦尸骨,认出了那一招上等拳法乃是“惊天破石拳”的魏颉不由得暴怒成狂,他扯着脖子嘶喊道:“韩骧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牲,你连杨叔叔都不放过啊你!”

    昔日狼煞将军魏魁麾下最得意干部之一的杨先胄一击没中,立时仰头大吼一声,继而提着两颗威力之强足可惊天破石的霸道拳头,再度朝着魏、许二人袭奔冲杀而去。

    魏颉以左手血灵剑又刺出了一发孤烟直,迫使魔兵再一次提臂格挡,然后右臂筋肉暴起,摧发内力甩动青霜剑上那条粗壮罡气青芒,重重抽打在了早就死去、再没有任何痛感意识的杨先胄身上,那青霜剑芒有大幅削减敌人体魄强度的神奇功效,覆甲魔兵挨抽后竟然吃痛得相当厉害,忍不住乱吼乱叫了起来,状若疯癫!

    “好!”

    魏颉见神奇芒气得手,心下甚是欢欣雀跃,挥动左手中的血灵剑朝天阙,将体内的紫霄真气摧出,并暂时性困厄阻滞住了那具拥有六阶凝丹境修为的强横魔兵。

    口中默默念诵道诀,霎时间有五张呈黄、绿、蓝、红、棕五色的玄奇符纸从年轻剑修魏颉的衣兜中飞出,正是龙虎宫道傲徐行那日赠送的金、木、水、火、土五张珍贵道门符箓。

    五符俄顷即贴覆在了尸骨魔兵的周身,金符控扼内息,木符摧残筋肉,水符崩坏骨骼,火符损伤经脉,土符动荡元神,伴随“砰”的一声大响,武夫杨先胄尸体炼成的那具尸骨魔兵内息逆乱、筋肉破碎、骨骼炸裂、经脉绝断、元神剧震,摇摇欲坠差不多要难以站稳了!

    手持双剑的魏颉乘胜追击,又祭出了通灵飞剑冰塞川、雪满山,飞尺越山海以及飞斧月涌,两柄飞剑深深钉入魔兵头颅,飞尺越山海贯进并透穿魔兵胸膛,最后再由飞斧月涌斫断了魔兵周身上下最最坚硬的那根脊柱。

    那具六阶凝丹境的尸骨魔兵总算重新死透,披有玄甲的干瘦身躯颓然倒在了雪地上面。

    朱丹裙少女许灵霜为防其诈尸再起,谨慎的用缠在硬鞭上的熊熊赤焰,焚烧起了尸骨魔兵杨先胄的残肢败蜕。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魏颉“噌噌”两声将血灵和青霜两柄剑都分别归入了鞘中,扭头对着那辆愈行愈远的马车高喊道:“喂,你手下都死完了,该轮到你去死一死了!”

    前方远处那辆疾行如风的马车车厢内,穿有春绿色棉质锦服的小烛龙殷望,不停厉声催促着驾车的马夫:“你他-娘再快一点行不行啊!再快点!你……”

    蓦地里,头顶有亮光洒落,他身处的那间车厢竟被一剑削去了顶棚!

    快如矫健鹰隼的魏颉纵身掠入了厢内,像老鹰捉小鸡崽儿似的将贵公子耶律望河整个身子提了起来,咧嘴笑道:“走你!”

    说罢即将之远远的抛了出去。

    贵为天烛国南院大王之子的耶律望河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接着背心重重砸摔到了地上,若非有那件金丝麒麟软甲护身,这一下估计已让他当场被摔得昏厥过去了。

    背部生疼的绿服小王爷浑身乏力的瘫躺在雪地上面,满脸尽是恐惧愁容,大声哀求道:“别杀我,求你别杀我……我爹是耶律镇江,是天烛国南院大王,只要你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让我爹给你!”

    掠身赶上前来的魏颉一脚沉重踏在耶律望河的胸口,啐了一口唾沫砸在后者脸上,十分鄙薄轻贱的斥骂道:“你爹耶律镇江算个什么狗玩意儿?稀罕你爹的东西?”

    年轻剑修拔出腰间那柄金鞘赤刃的血灵剑,握在右手中,清晨的淡淡初阳照射在血腥味极度浓郁的刃身之上,竟无半分反光折射,魏颉注视着那柄已然认主许久了的红等剑胚,他正色朗声道:“此剑名朝天阙,天阙城本是大禹朝的国都,而今却成了你爹王府的所在地,真是我辈中原男儿莫大的耻辱!他日我定要亲身赶赴天阙城,诛杀狗贼耶律镇江,为大禹百姓出一口恶气!”

    言语甫毕,一剑横过,就这样迅速割下了小王爷耶律望河的脑袋。

    弯腰拾起了那颗死不瞑目的大好头颅,单手高高提着,魏颉不由轻嗤了一声,感叹道:“那牛鼻子目盲老道说我‘命里与龙为难’,今日我手刃小烛龙殷望,倒也应了他的卦语。”

    沉默片刻后,又自言自语喃喃道:“不管是杀胡箔、常雀儿为上官前辈报仇,还是杀耶律镇江为中原百姓出气,都要我亲自去一趟天烛国那龙潭虎穴才行啊……罢了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要杀的人可不止他们三个那么少呢!”

    将父亲魏魁曾经的得意干部,杨先胄杨叔叔的骨灰安葬好后,魏颉手提耶律望河的那颗脑袋又去了城里的琅琊王府一趟,人头端正的搁放在府门外面,地上则留下了一行字字皆大如斗的淋淋血书——“杀人者,狼煞之子魏颉是也!”

    不去管那个已彻底鬼迷心窍,心甘情愿沦为汉奸的二伯父韩骧韩大将军,认定此生伯侄二人已绝不会再相见的魏颉,携上红裙少女许灵霜,继续往西北方向策马赶去。

    离开琴州,终于出淮南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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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谪仙行介绍:
这一方江湖。
既是风花雪月场;
又是世故三昧场;
还是爱恨情仇场;
更是一处抛头颅、洒热血的修罗场!
江湖之上,群豪争雄。
有人一刀一剑平昆仑,金钟震颤;
有人双腿齐断刃为足,独守武林;
有人散发披头着囚服,风发意气;
有人焰光冲天眉似剑,无悔娶妻:
有人五十年枯坐洞庭,倚天万里;
有人无尘无垢塑金身,佛法无边;
有人我不求道道自来,剑开云雾;
有人独占九成浩然气,天地沉海;
有人重生转世化蒙童,白发断肠;
有人弃道习剑创邪宗,英雄折腰;
有人虎犼龙蟠镇魔谷,巾帼须眉;
有人白衣远游冠玉面,为情所困;
有人力能扛鼎生重瞳,沉舟破釜;
有人无惧水火淬筋骨,玲珑在心;
有人手中青锋长三尺,可斩神明;
有人一剑纵横数千里,鬼神皆惊;
有人一剑曾挡百万师,霜寒天下;
有人长城城头遍桃花,春风拂面;
……
这方江湖,有他们。
他们,有这方江湖。江湖谪仙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湖谪仙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湖谪仙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