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再见
火焰消失,大殿内又重新暗了下来。
少女卜倩顶着一头霜雪般洁白的齐腰长发,呆呆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晌,她发疯似的仰头哭嚎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叫嚷起来:“我杀了大哥哥!我把大哥哥掐死了!”
卢小倩尚未从刚才那地-狱绘画般的一幕中缓过劲来,当下耳畔又满是凄厉绝伦的哭叫声,实在有些遭受不住,忍不住“好意”提醒:“倩妹妹,你伸一根手指头到他的鼻子下面,如果有气,就说明你的大哥哥还没死,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卜倩忙不迭照她说的去做,果真探到昏厥的魏颉尚有鼻息,大喜过望,喊道:“太好了,大哥哥没死,我没有把大哥哥掐死!”
卢小倩撇了撇嘴,皱眉无奈道:“你的大哥哥是没死,但我的宁哥哥却被你给活生生拧死了。”
卜倩转头看了一眼白绫书生那具颈骨断折、脑袋歪掉的可怕新鲜尸体,微微怔了一怔,低声问道:“我刚才……”
“你刚才犯了极厉害的‘狂病’,六亲不认了。”卢小倩翻了个白眼,“先是把我宁哥哥的脖子扭断了,而后差点连你亲爱的大哥哥都死在了你的手上!”
“狂病……我怎么会犯那种病的?”卜倩颦着眉自言自语迷惑道。
卢小倩心下偷笑:“嘿,这个傻丫头果然不记得‘魔音贯脑’之事了,如此痴呆,我姑且骗她一骗,至少要保下我自己的性命。”
于是讲谎话完全不打草稿的说道:“倩妹妹,你的这种病我见过的,能治!”
卜倩一听这话,连忙大喜道:“倩姐姐,你说真的?!”
红衣卢小倩得意洋洋,“那是自然,我家祖上三代都是名医,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你的这种病呀,叫做‘躁火症’,一旦发起病来,头顶冒火,性子暴躁无比,动辄就要杀人,可危险着嘞!”
白发齐腰的卜倩信以为真的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那倩姐姐你有什么办法能治好我的这个……这个‘躁火症’吗?”
卢小倩拍着胸脯保证道:“当然有办法!你的这个病只要好好用我的药悉心调理,过个三年五载的,自然就好了。”
“三年五载?”卜倩顿时提高嗓音,“要那么久才能治好?!”
卢小倩挑着细眉道:“还不满足啊?若我不给你细心调理,这个病别说三五年了,只怕三五十年都好不了!”
“那……”卜倩小声问道,“大哥哥怎么办?”
卢小倩“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难不成你还想让你的大哥哥陪你三年五载啊?你就不怕哪天又犯病,亲手葬送了他的性命?”
白发少女垂首沉默不语。
卢小倩笑着好言安慰:“倩妹妹,这天底下又不是只你大哥哥一个男人,跟谁不是跟啊?你若真放不下他,等过个三五年,你的‘躁火症’完全治好了,不会在胡乱动手杀人了,再去找他便是。届时他若又有了新欢,你把他的女人杀了就好!”
卜倩登时大急,连连摆手道:“那怎么行?大哥哥喜欢的女人,我怎么能杀……”顿了顿,又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问道:“你说大哥哥会遇到喜欢的女人吗?”
“哎,我的傻妹妹呦,你可真是个痴情痴心的人呐!”卢小倩娇笑道,“姐姐身为过来人,今儿告诉你一个道理。这天底下的男人啊,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色中饿鬼,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你别看他现在这么喜欢你,等你走了以后,不出三个月,必找新欢!到时候新人换旧人,他只怕连你叫什么都记不清了。”
卜倩忽然回忆起那日在天门城的小茶肆内,大哥哥魏颉曾明言过自己在这个世上并没有喜欢的女人,心下霎时一阵酸楚,细声道:“倩姐姐,其实大哥哥他说过……说过不喜欢我。”
“哎呦,我瞧这小子长得挺周正的,想不到竟是个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呐!”卢小倩怪腔怪调的说道,“你对他一往情深,他却对你流水无情,倩妹妹,你听姐姐一句劝,忘了他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多的是比他模样还俊的公子哥儿!”
见卜倩又低着头缄默了下来,红衣女子趁热打铁,继续劝诱:“男人这种东西啊,手指头轻轻一勾就能勾来,要多少有多少!你若是嫌麻烦,那就让姐姐负责帮你找,保证给你找上几十……不,几百个脸蛋儿好、身段儿好、活儿好的美少年供你挑选,哈哈,到时候你别挑花了眼就行!”
“不,我不要。”卜倩沉声道,“给我多少个我都不要。”
卢小倩脸色一变,“怎么……”
“大哥哥如果喜欢上了别的女人,那是大哥哥自己的事,和我没关系,我只喜欢他一个,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卜倩正声道,“三年五年确实有点长了,但我不怕,等我的病治好了,就去找他,那时候如果真的有女人陪在大哥哥身边,那……那也没关系的,大哥哥既能和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肯定每天都很开心快活,只要大哥哥开心,我也就开心!”
卢小倩心下暗道:“啧啧,这鬼丫头忒也傻了。不过她若不傻,今日我还就非得死在这里了不可!”便提议道:“既然如此,倩妹妹,咱们下山去吧。”
卜倩摇了摇头,满头雪白银丝飘忽扬逸,她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要等大哥哥醒过来,亲口和他说再见。”
卢小倩心里暗揣道:“等那臭小子醒过来,这傻丫头岂还能再被我骗到?届时我必然性命无存啊。”
便紧忙叫道:“不可,倩妹妹!你的病刚刚发作了一次,若不及时用药,很快便要复发第二次,咱们还是趁早下山为妙。”
卜倩嘟着嘴巴,甚感忧虑的说道:“可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大哥哥醒来后见不到我,他肯定会着急的!”
卢小倩想了想,出谋划策:“这无妨,你拿剑在地上随便刻几个字,让他知道你走了,不就行了?”
“可我会写得的字不多啊。”
“没事儿,我会的多,你说,我来写。”
卜倩点头道了声“好”,捡起地下那支早已熄灭的火折,将其再度吹燃了起来,又将魏颉失手掉落的那柄血灵剑胚递给了卢小倩。
红衣卢小倩手拿剑胚,坐在地上说道:“好了,你说吧。”
卜倩思量再三,将自己心里的话尽数吐露了出来。
卢小倩恐她尚识得几个字,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故也不敢在这无伤大雅的离别之言上面动什么手脚,将少女卜倩的所言所语一字不改的刻在了大殿的石砖地板之上。
待交代完毕后,白发卜倩左手持火折,右手握着血灵,缓步走向了那个已昏倒在地上的青衫大哥哥。
温煦而不刺眼的火折光焰照在魏颉那张十分年轻的脸上,更显其英气俊朗、世间少有,绿衣卜倩怔怔的注视了好久,终于再也忍不住凑近过去,跪下来弯腰低头,在他那两瓣薄厚适中的唇上轻轻吻了一口。
此刻卢小倩已爬到了“宁哥哥”的那具歪头尸体旁边,将鬼王卢通幽的法宝摄元铃偷偷藏入了自己的衣中,抬头见到少女卜倩深情款款的吻别举动后,笑着呢喃了一句:“这鬼丫头……”
亲完心上人魏颉后,绿衣小丫头将红等剑胚再一次放回了他的手里,转头抱起了搁在地上的笼子,对着笼中的蓝毛毕方鸟说道:“小火苗,咱们走吧。”
由于卢小倩已被斩断了一足,无法自如行走,故让卜倩驮着她走出了那座破败的兰溪古寺。
来到寺门外,绿衣卜倩看到了魏颉早就拴好了的那匹品种上等的高头白马,慢步走上前去,手法轻柔地摸了摸马后背上的层层毛皮,笑道:“大白,之前就羡慕你的白毛好看,你瞧,现在我的头发也变白了,咱俩比比,看谁的更白一些。”
说完便借着淡淡的深夜月光,将自己的一头齐腰白发和白马的浓密毛皮对比了起来。
马毛偏乳白,色相对较暗,而卜倩如今头顶上的根根长直发丝皆作银白,发亮,白度显然更胜一筹。
“嘻,要我的头发更白一点呢!”小丫头卜倩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哭出声来,“大白,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陪着大哥哥,知道了吗?”
红衣卢小倩载负在绿衣少女的身后,挤着眉头催促道:“这马能听懂些什么?咱们快点下山吧,须得趁你复发前给你服下药物,否则你狂病发作起来,把我都给杀了,那可就没人给你治病了。”
卜倩应了一声,依依不舍的扭头回望了破旧寺庙一眼,转身背着卢小倩继续赶起了山路。
又过了短短几个时辰,魏颉悠然醒转过来,此时天已蒙蒙亮了,有光亮透入殿内。
他坐起身后,借着窗户里透射进来的朦胧晨光,看清了石板上面刻着的那些字:
“大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是不行哦,我身体里有害人的狂病,我怕哪天不小心会伤到你,所以我先走了,等我把病治好了,就来找你,希望你能遇到你喜欢的女人,能每天都开心,小火苗是你买来送给我的,我带走了,这样只要看到它,我就能想起你,天底下的坏人那么多,我走了以后,大哥哥要保护好自己,大白的胃口很大,要多喂它吃一些,这样它才不会饿,我不告诉你我要去的地方,这是你说的,要保留神秘感……”
留在石刻的最后一句话是——“小萝卜走了,大哥哥再见。”
身穿青衫的年轻人魏颉颤抖着看完了这一段主次无序的告别之词,着了魔似的冲出大殿,在山间踏步狂奔,边奔边嘶声喊道:“小萝卜,谁说我不喜欢你了?!我喜欢你的,我喜欢你的啊!”
那一夜,有少女白发满头。
晨间,有青年公子因激动过度,失足栽倒在山里。
第三十一章 如何,郡主?
清晨,赤霞山顶,观霞台。
“哇,东方叔叔,那边那边,已经能看见了哎!”一个衣着华彩,容貌秀美的娇弱少女负在一名中年男子的背上,遥遥指着东边天空的一抹绝美华丽彩霞,兴奋雀跃的兀自大叫道。
负重背人的男子穿着一袭煞是素净的柔顺白袍,袍白,皮肤更白,浓眉之下生就一对英气俊目,鼻梁挺拔,嘴唇上蓄有不甚浓密的短须,脸庞两边的鬓角虽有了几缕藏掖不住的白发,却并无半分霜色,愈益显得其温和儒雅、风度不凡。
他的后背上虽驮有一名少女,脚下依旧十分稳健,迈着一级级人为铺就好的台阶,一步坚决只踩一阶,绝不肯多踩,脚踏实地如同修士武道登顶,循序渐进,逐步向山顶慢慢走去。
不多时,两人终于来到了那座沂州名山赤霞的最高峰。
朝阳初升,红日结伴彩云,天边的茫茫霞光有万千种不同的变化,绚丽夺目,登临高处赏此天下奇景,着实叫人心旷神怡。
衣装极是华贵富丽的纤瘦少女站在绝佳赏景位置观霞台的顶端,身边立着那名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多的白袍宽肩男子。
望着漫天飘忽的无边彩霞,她颇为精神抖擞,忍不住叫道:“这里真的好漂亮啊,为什么以前都没有来过呢?”
“这座山也就早晨的朝霞稍微好看一点,其他并无多少出彩之处。”白袍男子柔声道,“凰儿若是喜欢,以后我常带你来这儿便是。”
那个名叫“凰儿”的少女大喜,拍掌亢奋道:“好啊,那就拜托东方叔叔啦,这山那么高,要是没有你背我,我一个人肯定爬不动的。”
复姓“东方”的高大男子微微一笑,“凰儿,王爷不是时常叮嘱你要勤加练功么?怎么连爬座山都爬不动了?那我以后可都不背你咯。”
彩服少女的嘴巴顿时撅得老高,大声胡闹吵嚷道:“不嘛不嘛,我要你背我!爬山爬得多了,腿会变粗的,到时候变成两条大象腿,难看都难看死了!”
见那名高大男子仍不言语,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竟自哇哇大哭了起来。
中年男子有着一副豆腐心肠,听不得她的吵闹哭声,表情甚是无奈的劝慰道:“好好好,我背你行了吧,快别哭了!”
少女一听这话,立马便破涕为笑,一下子站起身来,拉住男子的右边胳膊,荡秋千一样摇了几下,腻声道:“东方叔叔对我最好了,比我爹对我都好。”
“凰儿,休要说这种话!”儒雅如读书人的中年男子的语气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你若再这等口无遮拦,当心我以后再不陪你出来玩了!”
少女自讨没趣的“哦”了一声,捏了捏他的那条满是肌肉的结实手臂,嬉笑道:“东方叔叔的胳膊真粗呀,快和我腰一般粗了,不用力的时候软软的,捏起来真好玩。平时陪我练功打架的那几个家伙都没叔叔的胳膊粗呢!”
身材高大伟岸的白袍男子低头温声道:“凰儿,你不是说要学我的‘远游功’么?再不练,我可不教了哦。”
“练,练,我要练!快点教我!”少女急切的叫道。
“好,我这就教你。”素袍男子悠然盘腿坐了下来,脊梁直挺似松,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缓声说道:“餐黄天之精,食后土之华——”
天空有阵阵清气下沉,土地有股股浊气上浮,一清一浊两股玄妙气流一齐汇入了他的手指。
娇小少女在一旁看得两眼发直,脸上的神情自是说不出的惊讶。
坐在地上的男子挺起胸膛继续开口道:“啜清晨之露,饮山间之水——”
有白色的浓浓蒸气自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同时飘来,四缕融成一缕,尽数涌入了他的口中。
男子腮帮鼓起,接着嘴巴打开一条几不可见的细缝,将水气一点点从口腔里释放了出来,双手举过头顶,掌心朝天,再道:“漱正阳之气,沐朝霞之光——”
他全身皆被浓郁白气包裹了起来,转瞬有十分耀眼的炫彩光芒从中-透出,先金后红再橙,三色绚烂夺目,接连变换了数轮,终于渐渐淡了下去,纯白蒸气也随之消散了。
“好了。”男子缓缓站立而起,对那个早已目瞪口呆、目眩神摇的彩衣小女孩说明道:“‘远游功’以此六个步骤为一轮,缺一不可。”
瘦弱少女这时才回过神来,忙问:“东方叔叔,这套功法也太厉害了!那个,我要多久能学会啊?”
男子稍加踌躇片刻,回答道:“以凰儿的悟性和根骨,若是勤奋苦练、日日不辍,二十年后应该有望初窥门径。”
“啊?”少女当场失声而叫,“二十年?!这也太久了吧!就不能快一点吗?”
白袍男子语气温润和蔼,“练功哪有捷径可走?”
“有的啊,我看那些武侠小说里面,就有人得隐士前辈灌注毕生内力,一下子就变成绝世高手了!”少女咧嘴叫道,“东方叔叔,你看你那么厉害,都已有‘八阶天罡境’的高深修为了,能不能把你的本命真气分我一些啊,不用多,一点就行,这样你还是大高手,我托你的福呢,也成小高手了。”
“你也知道那是小说了,能当得真么?”男子小幅度摇着头道,“这世上,不论是法宝、兵器还是功法秘籍,都完全可以拱手相赠,唯独本命真气不行,只因每个人体内的气府分布和脉络走向均不相同,我就算把我所有的真气都灌入了你的体内,你只怕连一成都吸收不了,若是两股异种真气发生了严重排斥,后果定将不堪设想!”
少女的浅红嘴唇高高上翘,不满的小声嘟囔道:“怎么这样……”
白袍男子淡然微笑道:“武侠小说为了部分情节的趣味性,自然免不了给书中人物加些神奇的机缘境遇,但那毕竟是写书之人臆想出来的虚假东西罢了,现实中哪来那么多让人修为一日千里的奇遇?唯有像这登山一样,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努力来攀升境界,那才算得上是王道!纵然是那些生活在天宫里的神仙,都须日日筑基培元、纳气炼丹,方能长生不老呢,更何况我们这些个尚未飞升的凡夫俗子?”
少女想了一想,忽然问道:“东方叔叔,那你日后若跻身‘九阶尘仙境’,成了陆地尘仙,会不会飞升去天上啊?”
男子片刻都没有犹豫便答道:“不去,我还没吃到凰儿的喜酒,去天上干嘛?”
少女登时俏脸微红,娇嗔道:“吃什么喜酒,我才不要嫁人呢!”
男子哈哈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伦常也。凰儿现在还小,等你再长大一点,王爷自会给你安排一门好的亲事。”
“我不嫁,谁也不嫁!”少女乱吼乱叫,“我谁也看不上,谁也别想娶我!”
男子大感心烦,皱着眉准备责备其一通,“凰儿,你……”
这时,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靠近。
白袍男子下意识眺望而去,只见一名青衫公子骑着匹高头白马往观霞台这边匆匆赶来。
那名年轻公子遥遥招手,冲站在台上的男子大叫道:“东方伯父,是你么?真是太巧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白袍中年男人正是沂州金梁王嬴昆麾下第一无双武将,官拜凤栖公,江湖人称“玉面人龙”的东方梧桐;而那名娇气少女则是嬴昆半百之年诞下的爱女,封号“百里郡主”的小郡主嬴凰。
儒将东方梧桐眯着眼睛朝台下看了一会儿,当即认出了来者的身份,立时大喜道:“是颉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匆匆赶来的白马青衫客正是魏颉,清晨他在山间苦苦寻找卜倩不得,心情极度抑郁低落,便想着去山顶观赏朝霞遣闷,不料竟如此巧合的遇到了心心念念的大伯父东方梧桐。
青衫魏颉策马来到观霞台,接着翻身下马,行跪拜之大礼道:“侄儿见过伯父!”
“颉儿不必多礼。”
东方梧桐上前将其扶起后,面带喜色的问道:“胭脂公贾大人写了封信给我,说你在坝流城里手刃刺客,救了他的性命,可是真的?”
魏颉躬身自谦:“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小侄即便当时不出手,贾伯父也定然平安无事。”
东方梧桐深感欣慰,左手高高竖起拇指,右手拍着魏颉的肩膀说道:“颉儿,了不起!伯父问你一下,你现在是何种修为境界了?”
“小侄已有三阶百尺境的修为了。”魏颉低着头答道。
“好,好哇!”东方梧桐喜不自胜,“短短半年未见,颉儿的修为竟如此突飞猛进,三弟若泉下有知,也必欣慰……”
说到这儿,叔侄二人的眼眶都已不由得有些泛红了。
“东方叔叔,他是谁啊?”嬴凰凑过来探着头询问道,“你什么时候多了个侄儿啊?”
“他是护国功臣‘狼煞大将军’魏魁的独子,姓魏名颉,字正气。”凤栖公东方梧桐简单介绍道,“颉儿,这位是王爷的女儿,百里郡主。”
魏颉连忙作揖行礼道:“在下见过郡主。”
“你叫魏正气啊?哈哈,我还胃胀气呢!”嬴凰哈哈笑道,“我听说过你的,连区区一座搁剑塔都守不住,真是没用至极。”
“凰儿!”东方梧桐厉声责道,“不许这般不讲礼貌!”
嬴凰依旧无礼的吐了吐舌头,转而对青衫剑客魏颉道:“胃胀气,我看你长得那么白,下巴那么尖,倒像个秀里秀气的女孩子,当真有三阶百尺境的修为?我不信,除非你和我打一架,打赢了我,我就承认你厉害。”
东方梧桐没好气的挑眉喝斥道:“凰儿,你连一阶筑身境都还没入,怎么和他打?”
“我不管,我就要打!”嬴凰又在原地无理取闹撒泼了起来,“喂,胃胀气,来不来嘛,你是不是不敢啊?真是个胆小鬼!”
魏颉拱手对东方梧桐信誓旦旦道:“侄儿手下自有分寸,伯父不必担心。”
“东方叔叔,你看他都答应了,你就让我们打吧!”嬴凰嬴郡主激动的叫道,“我平时拳脚功夫什么的也练得够多了,不让我打,那我还练什么呀?”
东方梧桐犹豫再三,轻叹一下,放纵的挥手道了句:“点到为止。”
嬴凰开心的连连拍手叫好,继而对魏颉大声道:“胃胀气,站好了,我要打你了!”提起拳头大步猛冲了上去。
她贵为大禹王朝东南第一重镇强蕃金梁王嬴昆之女,平日里和王府里豢养的一众仆役恶奴们打架比武,只要说出“站好了”这三个尊贵的金字,陪练之人必晓得轻重尊卑,往往就此原地站定,不闪躲也不避让,任凭小郡主大人对自己拳打脚踢而坚决不还手。又因其出手阔绰至极,每次只要打得顺心如意、打得爽了,赏钱俱是百两金银起步,故而金梁王府内不知有多少下人每日翘首企盼着能够挨上百里郡主的一顿蛮横毒打,毕竟仅仅挨一顿打,就能白挣下未来好几年的伙食饭票,这样天大的便宜事,谁不乐意做呢?
百里嬴凰半点儿也无郡主的端庄架子,一拳猛力前递打出,直击魏颉的高挺鼻梁,心下暗道:“哼,你这家伙的鼻梁竟比我的还高?看我不给你打断了!”
三阶百尺境的年轻人魏颉不紧不慢浑然一派武林高人的宗师风范,在她的拳头离自己鼻子仅有一寸之距时,脑袋略微一侧,轻轻松松的就避了开去。
“你居然敢躲?!”嬴凰瞪圆眼睛急骂道。
她见一击不中,就顺势勾出了左拳,狠命击打向魏颉的右腰肋骨。
青衫剑客身子蓦然一躬,灵活恍若荷塘里的游鱼泥鳅,又甚是轻易的躲开了这一发左手勾拳。
小郡主两拳皆是擦边而过,真是又气又恼,猛地提起一膝,向魏颉的胸口处撞去。
魏颉轻笑一声,左手一掌跟着拍下,打掉了这记霸道膝撞,少女嬴凰刹那间便没了稳定平衡,一个踉跄就往前扑倒摔去。
魏颉及时出手扶住了她的直角双肩,低头浅笑道:“郡主,小心点啊。”
嬴凰面对面近距离地看着魏颉,见其脸型比自己细瘦,五官比自己精致,连皮肤竟然都比自己白皙不少,心头霎时涌起了羞愧、嫉妒、恼怒、憎恶等不良情绪,忍不住暴怒的喝骂了一句:“小心你-妈!”
趁面前的青衫公子不备,双手抢入其两臂腋下,身子贴上,右脚往外狠狠一别,想将那个姓魏的王八蛋摔倒在地,叫他来个狼狈不堪的“狗吃屎”!
她万料不到魏颉足足练习了十几年的摔跤技法,跤感堪称炉火纯青,早有了“不动如山”的高超本事,嬴凰今朝鲁班门前耍大斧,连动都没能让他动一下。
百里郡主正感诧异之际,忽觉脚下打滑,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失重飘了起来,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然触碰到了地面。
魏颉知她作为藩王爱女自是身娇肉贵,故这一摔所用的力道甚小,与其说是将她绊摔在了地上,不如说是把她“放”到了地上。
青衫客此时仍紧抓着嬴凰的一条纤细如棍的胳膊不放,温声问道:“如何,郡主?”
少女嬴凰嬴郡主满脸羞恼得通红,尖着嗓子破口骂道:“我这流氓要抓着我到什么时候啊?还不快放手!”
魏颉将其从地上小心的搀扶起来后,垂首欠身道:“在下失礼了,郡主莫怪……”
“颉儿,当心暗器!”
低头弯腰的魏颉猝然间听到了东方伯父的叫喊声音,急忙提起青衫的那片袍袖,在面前快速一挥,接着往后方疾退了数步。
前头陡然传来了嬴姓郡主的惨叫声:“啊,不行了不行了,痒死我了!”
第三十二章 遭擒
听得嬴凰嬴郡主的惊恐惨呼声,魏颉猛然抬头望去,看见那名地位极是高贵尊崇的少女嬴凰正拼了命地挠着自己的那副纤薄身子,上下其手,模样着实狼狈不雅,显然浑身都已经痒至了顶点。
“东……东方叔叔,快……快救我!”嬴凰边挠边痛不欲生的哀叫,表情愁苦绝望,差不多就要一嗓子哭出来了。
东方梧桐面无表情的慢慢走近,他沉着嗓子指责了句:“凰儿,你这是自讨苦吃。”
说完右手轻挥,一缕呈现橙色的莹莹真气自其掌心缓慢流出,如一片细小竹叶似的飘入了嬴郡主的娇嫩鼻子里。
“啊啾,啊啾——”小郡主嬴凰接连打了五六个结实的喷嚏后,足以叫人窒息昏倒的奇绝剧痒终于算是勉强停止了。
“东方叔叔,你快帮我把这个该死的臭小子给宰了!”受了不小折磨的嬴凰用手指着青衫魏颉,贵为藩王爱女的她满是傲气的仰头嚷道。
凤栖公东方梧桐脸色十分严肃沉闷,他厉声大喝道:“凰儿,住口!颉儿明明已胜了你,你不愿认输,暗中施放毒物‘奇痒粉’,最终恶果自食,你该感到羞耻才是,怎得还口出胡言?!”
嬴凰见其居然不肯帮自己,又欲使出“坐地撒泼”这一招无赖绝技,可还没来得及坐下,胳膊已被紧紧拽住了。
“凰儿,休要丢人现眼!”白袍东方梧桐瞪眼呵责道,“今日是你挑衅在先,偷袭在后,就算闹到王爷那边,也是你不占理,你大可以去找王爷哭诉,看他帮不帮你说话!”
小姑娘嬴凰由于胳膊被死死拉曳住,再也无法屈膝坐下,听东方叔叔这么一番责备,更觉满腹尽是冤枉和委屈,“哇”的一声就崩溃的哭了出来。
东方梧桐一听到少女的凄惨哭声,心立时就变软了,但他身为叔伯长辈,深谙过分娇纵溺爱的可怕危害,便强忍着不再出半句安慰之词,只任凭这个小泼妇在那儿乱哭乱叫,浑然不像个千金尊躯的藩王之女。
此时年轻人魏颉上前躬身道:“东方伯父,侄儿这里有一封信,本来想等到了锦瑟城再请人寄给伯父的。”
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写完已久的秘密信件,将之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东方梧桐单手拆开那封隐秘信封,逐字逐句地读了下去。
侄儿魏颉在信中将自己近期所经历的一些事情粗略地写了,并极是诚挚恳切地表达了自己希望谋求一份当兵的差事,以在天地间立身的简单心愿。
凤栖公认真读完这信后,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这个年轻侄子,心下暗揣:“颉儿心气儿不低,生来便甚是要强,如今既出言低头相求,想必是真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我须将他好生安顿下来,否则对不起三弟的在天之灵。”
于是温言提议道:“颉儿,信我都看完了,你且放宽心,这事儿伯父自会帮你安排妥当的。你现在不妨先陪我回趟王府,咱们叔侄二人许久未见,须好好喝上一杯才是。”
小郡主听了这话,悲恸凄绝的嚎哭声骤止,眼角泪水未干的她忙叫道:“东方叔叔,你要把他带回去?”
“怎么,不行吗?”东方梧桐挑着眉头反问。
“不不不,可以的,可以的!”
小郡主嬴凰颇为惊喜讶异,腹中充满了各种残酷恶念的她,暗自考量打算:“嘿,等那个小白脸儿到了我家,看我不好好整死他!你很能打是吗?看我不让你变成连动一根手指头都做不到的废人!”
东方梧桐一贯心怀善念,哪能想到这个小丫头心里正盘算着何其歹毒的念头,微微一笑,将那只紧握着的大手松了开来。
嬴凰揉了揉适才手腕被捏住的地方,一脸幽怨地撒娇道:“东方叔叔的手劲儿可真大,疼死我了~”
魏颉见东方伯父愿意给自己提供一处容身立足之地,心中喜不自胜,拱手朗声拜谢:“小侄在这里谢过伯父了!”
白袍儒将东方梧桐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而询问小郡主道:“凰儿,你还要继续待在这儿练功吗?”
从来就极是怕苦怕累的郡主嬴凰心道:“那个什么‘远游功’练起来费劲得要死,二十年才能初窥门槛,到那时候我都熬成老太婆了,练得再厉害又有什么用?”
便颇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不练了不练了,咱们这就回府里去吧!”
东方梧桐伸手用力戳了嬴姓小丫头的尖尖鼻子一下,笑道:“你呀,吵着闹着要学我功法的人是你,现在还没开始练就要回去的人也是你,真是服了你了。行,那我们走吧!”
东方将军与侄儿久别重逢,实在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太多的天想要聊,既然郡主眼下已没了练功的勃勃兴致,他也不愿再逗留在这座观霞台了,又拍了拍青衫魏颉的肩膀,笑道:“好侄儿,走吧,我们打道回府!”
伴着初晨金色的无边朝霞,三人离开了霞光万丈的赤霞山。
下得山去,便算是进入沂州首城锦瑟城的境内了。
绘文如锦之瑟曰“锦瑟”,城中最多装饰华美绝伦,有锦绣纹彩的五十弦琴瑟乐器,这座几乎不逊色于国都天启城的沂州第一雄城也因此而得名。曾有李姓诗人在此地抒发腔中豪情,巧妙化用诸多典故,采用比兴手法,片段意象组合创造朦胧梦幻的境界,留下了一首脍炙人口的千古奇诗,并以城名作题,就曰《锦瑟》。
回府的路上,东方梧桐和好侄子魏颉天南地北的闲聊侃着大山,其间说笑不断,反倒将小郡主嬴凰给冷落在了一旁。
这位生来便能呼风唤雨,素来以自我为世界中心的郡主殿下,哪儿受过这等莫名其妙的冷遇怠慢?若非已经想好回去后要怎么好生折磨报复那个姓魏的混蛋臭小子,她多半早在半道上就怒极发作了。
走了小半个时辰,三人回到了王府。大禹王朝第一重镇强藩,金梁王嬴昆的居住之地。
走进了那扇顶部悬挂有“金梁王府”四字鎏金精美匾额的宽敞大门后,魏颉生平第一次迈入东南首位藩王的私家府邸。
他身为王朝内功勋战死武将狼煞魏魁的独生子,魏府家中其实也早存了不少抚恤银子,虽算不上巨富,却也决计难称一个“穷”字。若是没钱,往日又岂能隔三差五就请四十几位守塔兄弟喝酒吃肉呢?
饶是如此,金梁王府里头的奢华格局仍是让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感慨不已、眼界大开。
有黄金铸造雕栏,有白玉沦作砖瓦,有琉璃砌就屋顶,还有翡翠堆成珠帘。
花石炫彩脱俗,摆放考究;草木秀丽清雅,栽培精心。
奴仆佣人唤之不尽,婢女丫鬟叫之不绝。
府内等级森严,更有持械护卫站岗,披甲将领巡逻,剽悍武夫散步。私兵极重,并不逊色于国都天启城大内皇宫。
魏颉一路跟随着大伯父行于规模极端宏大的藩王府内,心里暗自感叹:“我嘞个乖乖,要不怎么说是王爷府呢,瞧瞧这地界儿这建筑,真够气派的啊!”
三人在廊回千转的金梁府中走着,郡主嬴凰忽然小力扯了扯东方梧桐的雪白衣袖,嗲里嗲气地说道:“东方叔叔,我想单独和他玩一会儿,可以吗?”
这个“他”,自然指的就是魏颉了。
东方梧桐皱了皱眉头,不解道:“你不是挺看不惯颉儿的么?怎么又想要他陪你玩了?”
嬴凰撅着小嘴撒谎道:“我又不是什么记仇的人,早就已经不怪他了,我看他摔跤还蛮厉害的,便想跟他学上几招。”
东方梧桐淡然“呵呵”一笑,指着小郡主的鼻头说道:“你还不是个记仇的人么?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正说着,忽有一名佩刀士兵从不远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口中大声叫道:“东方将军,不好了,来了一名……不,两名刺客!”
“什么,刺客?!”
东方梧桐陡然一惊,忙问道:“王爷怎么样了?”
“王爷安然无恙,只是刺客逃走了!”
“逃到哪里去了?”
“现在已经逃到春心池了!”
“好,我这就赶过去!”东方梧桐肃声吩咐那名士兵,“速速将公主带到安全的地方!”
语罢,那一袭雪亮白袍疾速而掠,直奔府中的春心池去了。
待东方梧桐彻底离开后,嬴凰满怀“好意”的对魏颉说道:“我们去异兽阁吧,那里侍卫挺多的,最安全不过了!”
青衫剑客防备欠缺的“嗯”了一声,跟着嬴姓小郡主快步走了。
金梁王王府。
异兽阁。
此阁楼内关押囚禁有从中原各地捕捉擒获来的许多珍奇异兽,是王府内相当重要的一处恢宏建筑。走入阁中,但见里头分为上下两层楼阁,每层都摆放有十余个精钢大铁笼。
笼中所关的,俱是体型迥异、世所罕见的奇异珍兽。
有魁硕蟒蛇生兼九头,有猪鼻牯牛长着六角,有鸟首鳞龟声似伐薪,有单眼狐狸身后三尾,有苍黑雄鹰獠牙外露……
魏颉一脸惊奇地望着被关在阁楼内的一头头只在玄幻志怪小说里面听说过的传说异兽,恰如乡下人进城一般,暗自叹赞道:“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坝流城号称有中原最大的珍兽-交易市场,然而和这座异兽阁相比,实在是差之远矣了啊……”
就在他为楼内的特异景致所深深吸引的时候,身后蓦然响起了小郡主那尖细的少女嗓音:“都给我上,务必要擒住这个家伙!”
魏颉吃了一惊,猛地回头看去,瞧见十余名带刀侍卫朝自己大踏步冲奔了过来。
这一刻,年轻剑修的脑海里飞速权衡着轻重利弊:“我若在这王府内出剑杀人,那便真是与公然造反无异了,死罪之上再加一层死罪,届时东方伯父还如何能够保我?不行,绝不可动手,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从这楼内逃出去!”
不拔剑,仅以拳腿对敌,力求突出重围。
“嘭!”正当魏颉冲出围困勉力奔逃至异兽阁门口的时候,后头传来了一记爆竹炸裂般的震耳响声。
预感到危机来到的青衫剑客匆忙跳跃闪避,尚未脱得生天,蓦地里,整个身体都被一张巨大的韧丝银网给罩住了,完全挣脱不得!
此网专门用于捕捉那些力大无穷的巨型野兽,是以极为坚韧强固,魏颉身在巨网的束缚之中,拽着银色的丝线拼命拉扯了几下,全然无法撕动拉开,掌心倒是被勒出了几道入肉颇深的新鲜血痕。
他正欲拔出腰间的血灵剑胚来割断网线,怎料左手刚触碰到剑柄,十几把银晃晃的官家大刀已沉重的搭在了肩头。
终究是没能逃走!
小郡主嬴凰眉开眼笑地悠然走了过来,俯下身子,对着摔倒在地且脖子上架满了利刃的魏颉说道:“胃胀气,你不是很厉害么?倒是接着逃啊,怎么不逃了?”
青衫年轻人不言不语,只一味地瞪视着那个趾高气昂用下巴看人的百里郡主。
嬴凰生来第一次被人用这般刀子似的凌厉眼神看着,眉头往上一挑,喝问道:“你干嘛这么看我?!”
魏颉冷笑一声,瞪道:“郡主殿下,好生记仇啊你!”
“真是死鸭子嘴硬!”嬴凰狠狠地踹了年轻人魏颉一脚,“给我把这家伙捆了,我要让他知道知道惹了本郡主的下场!”
第三十三章 郡主好身材
魏颉身陷完全受制于人的绝地,很快便被众王府士兵动作粗鲁的五花大绑了起来,粗制麻绳极为结实韧性,令其丝毫动弹不得,形如粽子一般。
“呦,这把剑挺漂亮的嘛!”嬴凰瞧见了魏颉别在腰间的那柄稀世红等血灵剑胚,二话不说便抢了过去。
拿在手中随意端看片刻,噌的一声抽出了赤红剑身,顿时一股浓郁强烈的血腥之气从金鞘中散发了出来。
“唔,这什么味道啊?!”
娇生惯养的百里郡主被这股刺鼻气味熏得眼睛生疼,大声咳嗽了几下,抽了抽流涕的鼻子,将猩红剑刃又归入了鞘中,厉声嚷道:“给我把这臭家伙拖到阁楼里面去!”
十余名侍卫听从千金之躯嬴郡主的命令,将浑如粽子般的魏颉拖回了门中。
入得阁内,嬴凰朝四周走马光花的看了几眼,又吩咐道:“给我把这人的一条胳膊伸到‘火犀’的笼子里去!”
火犀,异兽阁上品珍兽之一,体型躯干与寻常的野生犀牛几乎未有分别,脾性十分温顺易驯服,皮肤呈纯洁雪白色,犀角上永远有一团熊熊燃烧的不灭火焰。
魏颉的一条胳膊被两名佩刀侍卫拽入了关有火犀的笼中,异兽角上的烈焰迅速将其整条手臂彻底吞没了。
小郡主嘴角疯狂上扬,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这个姓魏的桀骜家伙发出一阵阵惨绝人寡的叫声……
很明显,她失望了。
不论犀角火焰如何灼烧手臂,魏颉就是一声也不吭,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瞧着他一脸平静、坦然自若的模样,嬴凰心里要多不爽就有多不爽,竖眉叫道:“胃胀气,你可真是能忍啊……嗯?!”
嬴凰嬴郡主突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只因她看见魏颉那条浴在火中的胳膊并没有受到毁烂,准确来说是连半点烧伤褪皮的痕迹都没有!
“你……你使了什么妖法?!”百里郡主指着魏颉惊惧叫道,“为何能免疫火烧?”
青衫剑客翻了个白眼,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显然并不打算回答郡主的此问。
难道要他亲口告诉眼前这个手段歹毒的藩王魔女,自己体内有浩霞仙子周云纤赠送的仙界宝物“三尺玲珑心”,早已是水火不侵,区区这么一丁点儿温度的烈焰根本奈何不了自己?
嬴凰气急败坏,指着置于阁楼里最北首的那个大铁笼吼道:“给我把他的胳膊伸到‘赤犼’的嘴巴里去!”
赤犼,上古十大凶兽之一,状如犬,浑身皮毛通红,体型极为庞大,嗜血,喜食人肉,满嘴锋锐尖牙胜过锋利砍刀,咬合力惊人,可轻松破开厚重甲胄。人的骨骼纵然再坚硬,若被它结实地咬上一口,也非怦然断折不可!
此时,那头红毛巨兽正兀自趴在铁制笼中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两名侍卫紧抓着魏颉的一条胳膊,撞钟似的砸击着赤犼的嘴巴。
一连撞了十几下,血毛赤犼犹在沉睡,没半分醒转过来的迹象。
“这畜-牲睡得倒也真死!”嬴凰心下恼怒不满,为了将梦乡中的异兽唤醒,她又拔出了手中魏颉的那柄血灵剑胚,血刃出鞘,继而猛地往前一戮。
“嗤!”血灵锋锐,一下子便戳自红犼唇部进去了大半。
凶兽赤犼蓦然睁眼惊醒,发出了一声十分骇人的凶猛嚎叫,旋即朝前方尽力一扑,整个巨型身子都压迫到了笼边。
“啊!”郡主嬴凰被吓了一大跳,血刃长剑脱手而落,脚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赤犼嘴上中剑,疼痛难忍,它一心想要为自己报仇杀人,疯了似的啃咬着那根碗口粗细的钢铁笼柱,骇人的低吼声持续不断。
“郡主莫怕,这些柱子根根都是由上等精铁铸就,决计不会断的,那头畜-牲逃不出来!”
其中一名侍卫正准备上去献殷勤搀扶郡主,忽听得后头传来了“嘶嘶”的诡异灼烧声,以及其余几名带刀侍卫万分惶恐悚惊的发颤嗓音:“不好了,出……出来了!”
那头红毛凶兽的口中流出了墨绿色的诡异粘稠液体,那几条原本坚固至极的精钢铁柱受到绿液侵蚀,竟变得软而脆弱,没禁几下啃咬便开始纷纷碎裂。
原来凶兽赤犼在产生剧痛的时候,腹中的滚滚胃酸便会不断翻涌出来,而那种酸液拥有极强的腐蚀性,连五金之属都可以融化。当初金梁王嬴昆遣人于观音山间捕捉此兽时,专门叮嘱过只可生擒,万万不可刀剑相加,正是出于了此等慎重考虑。
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郡主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
巨兽赤犼快速破开困厄自己多年的铁笼重获自由后,先是将阻拦自己的几名可怜侍卫活活咬杀,接着直扑向了那个几乎要被吓死了的小郡主嬴凰。
管你身份何其尊贵?一口咬将下去,不过是多几斤肉、少几斤肉的差别罢了!
侥幸没死的剩余侍卫们见郡主有难,一齐持刀上前,挥舞手中兵器,竭力劈砍在了那头红毛畜牲的肉实身子上面。
杀红了眼的赤犼吃痛得愈加厉害,口中腐蚀酸液更是如泉水般涌出,很快便有几滴墨绿色的粘稠液体淋到了嬴凰的华贵衣服上。
“啊——”百里郡主只觉被液体沾染的地方浑似火烧一样痛得剜骨钻心,再也顾不得其他了,一件件地将贴身衣服脱了下来。
红毛赤犼嘴上伤重,本就相当痛苦难忍,此刻身后又被那几名王府侍卫狠戮了几刀,腰背处的疼痛更胜一筹,便舍掉了郡主这边,扭过头朝众侍卫所在的位置冲来。
眼看那头满嘴鲜血的红毛巨兽顷刻就要扑将上来,全身被麻绳捆绑着的青衫年轻人魏颉终于及时将双手握在了一起。
依照天庭剑仙杜擘所言那样,八指交叉,两根食指并拢。
霎那间,一股磅礴无伦的莹绿色剑气自其指尖喷出。
剑气直如滔天长虹,瞬间画出了一个巨硕无匹的扇形。
绿扇所过之处,竟无一生灵有幸存活。
赤犼身在半空之中,当场腰斩!
几名侍卫惨遭波及,沦为碎尸!
一楼二楼众多异兽,纷纷遇难!
小郡主嬴凰由于较为幸运的坐在地上,方才免下了这一场泼天而来的横祸。
那日在濠州落剑城外的林子里,无上剑仙杜擘在魏颉的膻中府海内放入了六道仙家至强的无上剑气,每一道均等同于九阶陆地尘仙的倾力一击,此乃第一剑。
立春!
魏颉万万没想到这道寄存已久的剑气竟会有如斯恐怖的威力,同样也是悚然一惊,两眼瞪大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偌大一座王府异兽阁内还算喘着气儿的,就只剩下魏颉和嬴凰两个人了。努力使自己心情镇静平复下来后,浑身遭受麻绳捆束的魏颉像条蚯蚓似的一点一点挪动到了百里郡主的身边。
“你……你要干嘛啊?!”嬴凰当下已然衣不蔽体,拼命遮掩住身子的敏-感部位,眼神慌乱地看着那条朝自己缓慢挪过来的“蚯蚓”。
青衫魏颉费劲儿凑到嬴凰的身边,好不容易捡起那柄掉落在地上的红等血灵剑胚,使劲割起了缠绕在自己身体上面的那条粗麻绳子。
没割几下,粗糙麻绳便全断了,重回生天与自由的魏颉站起来松了松周身筋骨,正欲往门外走去,蓦地里,整栋建筑大楼发生了异常剧烈的摇晃震颤!
原是适才那一道“立春”剑气将异兽阁的顶梁柱给削断了,失去了梁柱的两层阁楼再也支撑不住,不多时便要轰然坍塌了!
“不好,楼要塌了!”魏颉转头大叫一声,也管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凡俗礼节,一把抱起了蜷缩在地上的那位百里郡主的香软身体,迈大步往门口快速逃离奔去。
二人刚来到阁外,身后即传来了“轰隆隆”的惊天声响。
异兽阁彻底坍塌毁灭,楼中的几十头奇珍异兽全都成了那十几名悲哀牺牲侍卫的陪葬品。
抬头望着那一片尘埃盈天的建筑废墟,魏颉不由得感叹:“还好我跑得快,不然非得压死在里面不可……”
“你个臭流氓,快点放开我啊!”耳旁传来了嬴凰惊怒交加的尖叫声。
魏颉这才意识到没穿衣服的百里郡主尚在自己的怀里,忙将其轻悠悠的放了下来。
光-溜着身子的王府小郡主满脸涨红,“啪”的甩了魏颉一记大耳光,背对着他,恼羞成怒般的嘶声狂叫道:“你……你居然敢碰我身子!我要让我爹杀了你!”
“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要不是我把你抱了出来,你早就被压死在这楼里面了!”魏颉仍尝试着为自己辩解开脱。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死定了!”嬴凰贵为王朝首位强蕃的心爱郡主,向来是唯我独尊且毫不讲理的。
“我他-妈怎么救了你这只要命的白眼狼?”魏颉心下甚是恼怒,恨不得立时赏她个一拳两脚,终究还是忍住了,心下叹息自我安慰:“唉,我本就是逃犯之身,正所谓债多不愁,再多一条死罪又有何妨?罢了罢了!”
快速看了几眼百里郡主嬴凰当下外露出来的香肩美背和柳腰细腿,魏颉眯眼笑着道了句:“郡主好身材啊!”
说完便即提着血灵剑胚纵身离开了。
只留下了俏脸羞得通红的少女嬴凰,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青衫剑客远离那片异兽阁坍圮造就的废墟后,在偌大的金梁王府内东奔西走。不多时,来到了一座大型池塘,那是金梁王嬴昆斥巨资人工修建的一方水池——春心池。
该池之名出自那首名诗《锦瑟》中的一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这会儿已有几十名持械披甲的精悍府内士兵,将整座人工池塘都包围了起来。
池内满是暑季才会大面积生长的挨挨挤挤的青绿荷叶,以及数目不少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粉红莲花。
叶片之上,立有两人。
刺客。
与金梁王麾下第一儒将,东方梧桐。
第三十四章 魏家枪
金梁王府,春心池之上。
有双方对峙。
一方,肤白而面善,五官俊朗,身材十分高大,穿有一袭不染纤尘的素净白袍,风度翩翩,气宇超凡。
正是金梁王嬴昆麾下二公爵之一的“凤栖公”,沙场万人敌,号称“玉面人龙”的东方梧桐。
另一方,准确来说并不能算是一个人,而是两人。
一对连体怪胎。
两条腿,却有四条手臂、两颗脑袋,即两个上半身共用一个下半身。上半身都光着膀子,其中一人肌肉颇为雄健,浑身泛着古铜色的油亮光泽;另一人的体格与之相较则逊色了许多。两人虽身材迥异,但脸部容貌却甚是相像,便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四条手臂,两根粗壮,两根相对细瘦。每只手里都握有一杆模样精美的长枪,夏日暖阳的照映之下,镔铁制成的枪头被映射出了极其耀眼的华美光辉。
身穿白袍的儒将东方梧桐双手负在背后,赤手空拳,无一件趁手兵器傍身。
贵为凤栖公的他面带和容微笑,注视着站在前头的那对孪生怪胎,温言问道:“二位可是奉了琅琊王的委派而来?”
双胞胎中体格明显大出很多的那人顿时“啊”了一声,不自禁傻傻的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此话一出,便等同于认可了东方梧桐的那句问话。
双胞胎中的另一个人顿时瞠目怒骂:“你是猪头吗?你这不是把咱们王爷给卖了?!”
那个自知失了言的壮硕家伙惭愧叫道:“哎呀,我没忍住就……”
“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的一个弟弟!”
“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没能宰掉金梁王,我们还有脸回去见王爷吗?”双胞胎中的“哥哥”沉着嗓子说道,“眼下我们须尽力突出重围,先离开了这座金梁王府,再去想以后的事儿。”
儒将东方梧桐呵呵一笑,开口打断:“二位不会觉得自己还有‘以后’吧?”
听了这话,那个身材比较结实的“弟弟”扭头问道:“哥,他什么意思啊?”
“蠢材,这都听不明白?”体格相对细瘦的“哥哥”沉声道,“他的意思就是,我们兄弟两个别想活着离开这儿了。”
东方梧桐仰头一笑,开朗调侃道:“令堂生下二位的时候,可有点儿偏心呐!”
“哥,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他说咱妈生咱们的时候太偏心了,给我生得聪明,给你生得这般蠢笨!”
“弟弟”听了哥哥的一番解释后,恍然大悟,遂冲着东方梧桐大声嚷道:“你才笨呢,我一点都不笨!”
玉面人龙浅浅笑了笑,附和道:“是是是,你不笨!你是天下第二聪明,你哥则是天下第一聪明,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那个很是憨傻的“弟弟”小声嘀咕道。
“哥哥”凝视着不远处那名风度气宇不凡的白袍儒将,咬了咬牙,厉声问道:“喂,前头的,你这是铁了心要拦我们兄弟两个了?”
东方梧桐应了一声,“你们奉琅琊王之令来此处行刺我家王爷,我呢,身为我家王爷的人,自然有责任来拦你们。”
“那行,快些把自个儿的名号报上来,老子的枪下可从没有无名之鬼!”细瘦男子没好气的喝问道。
“在下复姓东方,名梧桐。”
玉面人龙东方梧桐如实报上了自己的名姓,心道:“胆敢前来王府行刺,却连我是谁都没提前调查清楚。唉,这般稀里糊涂、莫名其妙,想来这对畸形兄弟又不过是琅琊王嬴関的弃子罢了。”
右手一摊,坦然道:“阁下不妨也报一下自己的名号。”
“好,老子姓裘,单名一个‘满’字!”裘满用胳膊肘戳了戳连体弟弟,“给他报一下名字。”
那个天性憨愚的弟弟相当自信的高声道:“我也姓裘,叫裘亏!”
东方梧桐微笑道:“一满一亏,令尊给二位取的名字倒也有趣。”
裘亏倒听出他是在夸赞自己,憨态可掬的傻笑道:“嘿嘿,我也觉得有趣,我娘跟我说,做人吃亏是福,我这名字最有福气!”
裘满往上翻了个白眼,皱眉道:“别说废话了,这家伙想要咱们的性命,你还跟他讲这些做什么?”
裘亏愣了愣,低头道:“哥,我觉得那人还挺好的……”
话未说完,整个身子已然不由自主地往前方疾奔而去。
这对孪生兄弟虽在娘胎里开始便是畸形连体,但很明显,哥哥对这具身体占据更多的主导掌控权。
裘亏还没有上前的念头欲望,两条腿已在裘满的控制下,大踏步猛冲了过去。
这对裘家兄弟生为一体,拥有两颗心脏和两条根骨,练起功来比常人要足足快上一倍,武学造诣可谓是得天独厚、绝无仅有。哥哥头脑聪明悟性好,修炼时求技不求力,大多数时间皆在练习基础枪法以及轻功;而弟弟天资愚钝悟性差,便一味地追求力量,虽膂力惊人,足有九牛二虎之力,枪法技艺以及身体灵活性却远不如哥哥。
身为兄长的裘满脚踩着一片片青绿荷叶,以雷霆之速朝立在前头的那名白袍中年男子冲杀而去。
人未至,枪已到!
裘满手中的两杆华丽银枪凛然而发,直袭玉面人龙的面门要害!
东方梧桐同样踩着一片纤薄荷叶,脚步轻微扭转,不紧不慢地小幅度侧开了身子。一杆夺命长枪从其胁下穿出,另一杆则从其脖子右侧擦过。
“杀呀,愣着干嘛?!”裘满冲一旁的弟弟高声叫道。裘亏生而痴愚反应迟钝,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该自己出手对敌了。
双枪齐出。
一杆如蛟龙,一杆如猛虎。
威势着实非凡!
儒雅白袍东方梧桐却仍旧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放松姿态,看起来绝无半分压力可言,白袖鼓荡之间,身体又是微幅一动。
一枪从其右腰掠过,一枪则从其脖子的左侧擦出。表面看起来,是四杆银枪如同枷锁一般将玉面人龙给夹扣住了,但实际上真正被扣夹住的,反而是两兄弟手中的银枪!
但见身穿雪色白袍的东方梧桐掖下夹紧一根,接着右手向下一抄,握住了另外的一根。
旋即身子快速往后一撤。
裘满裘亏两人手中的一杆银枪就这么被轻轻松松的抢夺去了!
东方梧桐与裘家连体两兄弟拉开一定距离后,将两根长枪并拢夹合在了一起。
一掰。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两根碗口粗的长枪就这样被拧断了!
裘满、裘亏二人尽皆面色骇然。
只因那两杆枪并非什么寻常庸俗之物,乃裘家镇宅用的祖传宝贝,银亮枪头选用最上等稀缺的金刚镔铁打造,而枪柄则是由一整根“梧桐神木”所制,此木属于上古时期的珍奇名种,极其坚硬强韧,纵然用九环大砍刀来劈来斫,都很难留下明显的劈凿痕迹。
可眼下,那两杆用稀世梧桐神木精心制成的镇宅长枪,经东方梧桐这么随意一掰,竟就像两根毫不经使的木头筷子一样被折断了……喂,这个白袍玉面的家伙,胳膊上究竟有多少斤气力啊?!
两根梧桐长枪已断,裘家兄弟的手中各自尚握有一根,还没到束手待毙的程度。
身为兄长的裘满很快就镇定心神,吩咐连体弟弟道:“我去攻他下盘,你就负责刺他的上半身,用死力就行,定要叫他避无可避!”
裘亏断了心爱的家传兵器,对那个白袍男人再无丝毫好感,大声“嗯”了一下,做好了再战的准备。
二人齐心,再度往前冲去。
这一次,东方梧桐不闪不避。
有金、黄、橙三色玄妙光芒从其全身散发了出来。本就身穿雪白风流长袍的玉面人龙,此时无疑更加具备了超脱凡俗的“仙人气质”。
远游功!
两根凌厉长枪已至,一杆袭头,一杆击腿。极品镔铁制成的枪头重重撞在了三色绚烂芒光之上。
“咚!”有金属铿锵之声乍响。
“什么?!”裘满登时双目圆瞪,显然不相信这是斫在人身上面能够发出的声音,他如兽嘶吼般叫道:“再刺!”
满、亏二兄弟疯狂地用手中的绝世银枪刺击着玉面人龙那泛有三色光芒的绚丽身体。
撞击声经久不断,宛若寺庙中每日俱有的晨钟暮鼓。
儒将东方梧桐面含平淡笑意,一动不动,任凭他们二人下死力攻击着自己。
两个姓裘的愚蠢家伙并不知道,眼前的这名白袍中年男子生平与人厮杀搏命无数,经历的江湖、沙场等等大小战事更是不可计数,却连一次伤都没有受过,一丁点儿血都没有流过,是真正靠着实打实的光荣战绩做到了“万全身出百重围”这七个字的男人。
习练上乘内家功法远游功之人,常年吸收天精地华、晨露山水以及正阳霞光,体内积蕴的本命真气早已浩荡无匹恰若大江大河。若仅以御伤扛敌的本事能力而论,犹可胜过佛门青泥寺的招牌武学大金刚印,宛如一块无敌之盾,是绝对意义上的当世最强、人间无双!
天下武夫千万,何人能破梧桐?!
裘姓连体畸形两兄弟倾力打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咚咚咚”的金属撞钟声也持续了这么长的时间。
玉面人龙仍是毫发无损。
“刺够了吗?”东方梧桐笑问道,“都打这么久了,要不歇歇?”
被暑气蒸得汗流浃背的裘家兄弟并不愿答话,仍在一味得猛击猛打。
浑身沐在金黄橙三色中的白袍男子蓦然间抬起了双臂。
双袖震荡。
“咔嚓”一声,两杆梧桐镔铁长枪竟同时断折!
裘满、裘亏皆面如土色。
那个四臂两腿的连体怪胎慌忙舍弃了手中废掉的断枪,“扑通”一下跳入了清冽凉爽的池水之中,“他们”的身形虽然十分庞大,游起水来却也甚为灵活,就像一尾生而会水的鲤鱼。
不多时便游靠至了岸边。
这对连体兄弟除了擅长用枪外,还会使一门独到的奇门异术,唤作“土遁”,琅琊王嬴関正是看中了这门尤其适合暗杀的特殊技术,才会派遣他们来这儿刺杀金梁王嬴昆的。
此刻两兄弟屏气深深潜在水里,准备尝试着从岸下的泥土层里出逃遁走。
白袍东方梧桐慢慢弯下腰,将一只手搁放在了脚底的那片薄绿荷叶上面。
三色光芒瞬间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充盈了整座春心池!
只一刹那,荷叶、莲花、池水,乃至池中一尾尾游玩嬉戏的小鱼儿,无不焕发出了璀璨耀眼的光彩。
裘家兄弟一头怦然撞向了原本湿-软的泥土,却浑似碰在了一口佛门坚硬金钟之上,不论他们怎么使劲拼死往里钻,就是没办法扎进去!
凤栖公东方梧桐遥望着在池底一下又一下的埋头“撞钟”的裘家兄弟,轻声呢喃道:“三弟啊,颉儿变强了,想必你在天上也会感到欣慰的吧。”
白袍儒将两手呈抱球状,一个光彩夺目的真气圆球逐渐出现在了他的双掌间。
霎时间,那团东方梧桐用体内“远游真气”凝聚而成的光球幻化成了一柄长约七尺的华丽光枪。
堂堂凤栖公单手握枪,高高举过了头顶,他朗声喊道:“天下枪法,无出魏家枪左右!”
说罢便将呈现三种颜色的真气长枪往斜前方一掷。
“砰!”光枪以极度迅猛的恐怖速度射-入了池水之中。
直直轰向了呆在水底下努力摒着气的裘家连体人。
枪头刚来到两兄弟身子中间的那一刹那即骤然炸裂!
被派来暗杀金梁王的刺客裘满和裘亏的上半身瞬时被炸了粉碎稀烂!
清澈见底的池水同样被激荡起了几丈高度,十数名围堵在池畔防止刺客逃走的披甲士兵当场被震得失足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穿有洁净白袍的东方梧桐逐渐散去了覆遍身躯的三色芒光,又恢复了原先的平常姿态。
依然稳稳地站在那片青绿荷叶之上。
依然那么的潇洒无限、英气绝伦。
只是,眼眶变得红了。
第三十五章 当个道士
魏颉亲眼目睹大伯父东方梧桐用父亲生平的得意枪招将裘满裘亏两名刺客当场诛杀,胸口心意涌动,不自禁已泪流满面。
小时候,狼煞魏魁曾询问过年幼的儿子,是想学枪还是想学剑。
学枪,带兵打仗,保家卫国。
学剑,行走江湖,仗剑天涯。
天真的孩童魏颉挠了挠头,咧开尚在换牙期的小嘴,笑着回答道:“爹,我两个都想要学,若是两个都学会了,那岂不是既可以带兵打仗,又可以行走江湖了?”
魏魁朗声大笑,自豪快意的摸了摸宝贝儿子的脑袋,鼓励称赞道:“不愧是我儿子,有出息!好,那爹爹便将枪法和剑术都教给你!”
从那天起,魏颉就开始了“枪剑双修”的辛苦习武生活。
他所练的上乘剑术,名唤“大漠星辰诀”;而枪法,则是天下无敌的“魏家枪”。
早将父亲魏魁首创的魏家枪法练得熟透至极的魏颉,一眼就看了出来,适才东方梧桐所使的杀敌招式,乃是魏家枪中的“破竹式”。
掷枪之术,此术在天下所有枪招中威力可排第一!
“东方伯父!”魏颉高声呼唤,“这里!”
白袍儒将东方梧桐听到了他的声音,从池中飞速掠至岸边,来到了侄子魏颉的面前。
“颉儿,我不是让你和郡主去安全的地方了吗?你来这里做什么?”东方梧桐问道,“凰儿呢?”
魏颉犹豫片刻,压着嗓子将异兽阁内发生的重大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什么?异兽阁塌了?!”东方梧桐当即大吃一惊,“凰儿怎么样了?”
“还好,我及时把她从楼内救出来了。”魏颉垂首道,“只是,她恼恨我触碰到了她的肌肤,非要杀了我不可。”
凤栖公东方梧桐眉头紧锁,脸色极是严肃而凝重,他盯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侄子看了良久,忽道:“跟我走!”
说完便一把拉上了青衫魏颉的胳膊,大踏步匆匆而行。
魏颉被大伯父东方梧桐带到了一间装修相当富丽的宽敞大屋子里。
凤栖公作为一代传奇人杰儒将,素来能文能武,平日里除了练功修行外,还尤其钟爱丹青字画、诗词歌赋,金梁王嬴昆惜才爱贤,专门请人修建了这间“凤栖屋”,专门供他在里头尽情的舞文弄墨。
走入屋内,但见东墙、西墙之上皆挂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墨宝和丹青。
墨宝,字字雄健霸道;丹青,则尽是些气势磅礴的山水画。
字与画,无不彰显“天下第一武将”东方梧桐的壮志豪情!
北首,整张墙面都只是一幅大画。
一对毛色金黄的巨型华美异兽凤凰,一凤伴一凰,并肩停留在一株梧桐高树的枝头,亲昵且恩爱。
表情异常肃穆的东方梧桐刚进入屋内,便立时快步走到了北首的座位上,先是快速磨墨,而后取出了一张淡黄色的宣纸,端起一支羊毫细笔,沾上墨水后笔走龙蛇,飞快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不多时,一纸写毕,在上头盖好公爵独有的红色印章后,又从柜中拿出来一个空的备用信封,将那张纸存入了信封之中。
金梁王麾下头号武将凤栖公将那封极为有用的信件密封好后,招了招手,呼唤道:“颉儿,你过来。”
一直站着的魏颉听言后快步凑了上去。
东方梧桐将那封信郑重地递给了他,嗓音低沉道:“颉儿,你惹出了不小的祸端,我这里恐怕是保不住你了。这信你拿着,锦瑟城往东一百多里,有一座长公主山,山上有个在东南沿海享誉已久的道观,叫作‘巽风宫’,当代掌教复姓公羊,名重器,道号‘阳生真人’,你只需将我的这封亲笔举荐函交给他,想必他会同意收你为徒的。”
顿了顿,搭着侄子魏颉的肩膀正色说道:“伯父知道,你志气不小,岂肯当一辈子的道士?但眼下风头正紧,拜入道门是最好的权宜之计了,你且在巽风宫里避上几年,等风头变弱了,你再下山也不迟。”
年轻人魏颉紧紧捏着手里的推荐信,心下黯然喟叹道:“唉,罢了罢了,眼下既有活命的路能走,还有什么好挑的呢?当个道士也没什么不好的。”
年轻人躬身一揖,正声道:“多谢伯父替侄儿着想,我愿意拜入巽风宫门下!”
东方梧桐大喜,连道了几声好,转而又从柜子里取出了厚厚一沓崭新的银票,慷慨的塞到了侄儿魏颉的手里,“这一千五百两银子你且拿着,以备不时之需,我现在就送你出王府。”
于是青衫客魏颉就在大伯父东方将军的陪同送行下,又七拐八绕的走出了那座气势恢宏的金梁王府。来到正门口的时候,东方梧桐抬头看向骑于白马背上的年轻侄子,微笑道:“颉儿啊,上山以后别偷懒,继续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练得和伯父一样厉害!”
魏颉虽自觉此事并无什么大的指望,但仍笑着应声道:“行,侄儿上山后定刻苦修行,不让伯父失望!”
“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何年月了,要多多保重啊颉儿!”
“东方伯父,你也多多保重!”马背上的魏颉高声挥手告别,“侄儿这就走了!”
王府外,年轻剑客策马扬鞭而去。
望着侄儿魏颉渐渐远去的模糊背影,玉面人龙东方梧桐的鼻子不自禁的有些发酸,他自言自语道:“三弟,你看颉儿笑起来的样子,和你当年多像啊,这孩子,日后定然不凡!”
————
锦瑟城往东一百二十里。
长公主山。
骑乘白马大白行至山脚下时,魏颉遥见前头立了一块爬满了浓重青苔的巨型石碑,凑近后一看,上头写着四个朱红色的大字,乃是“紫气东来”。
抬头望去,只见此山甚为高险幽深,巅峰处云烟层层环绕,雾海之中,几座楼阁屋殿时隐时现,大有虚无缥缈、仙居龙隐之感。
纵马踏上先人铺好的平整石阶,一步步骑马往山上赶去。
行于长公主山山间,听得流水潺潺之声、瀑布哗哗之响,更有鸟鸣兽语,不绝于耳。随处可见各种世间稀少的奇花异草,争鲜斗艳。
正值赤日炎炎的伏荷六月,于高峰朝远处极目眺望,漫山遍野尽是浓浓绿意,如同身处水墨彩画中一般。
行了约有一个多时辰,胯骑白马的青衫剑客总算来到了山顶。前头是一座墙高数仞的巍峨大殿,行近后望见殿门之上悬挂有一块极端方正的檀木匾额,上面写有四个鎏金大字——“巽风宫”。
“哈,总算是到啦!”魏颉深感路途劳累,此时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心中甚是欢快喜悦,将累得够呛的白马大白拴在了门口的一棵树上,走上前去敲门。
“咚咚咚”的敲了差不多十几下,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开门的是一名身穿浅蓝色袍子的小道童。
他快速将敲门的青衫年轻人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通,蹙着眉头问道:“你是?”
魏颉作了一礼,并自报来意:“在下魏颉,此番冒昧前来拜山,乃是有一物要交予你们的阳生道长。”
“什么东西啊?”小道童显是很没耐心。
“此事颇为隐秘,不方便在此透露,还望小道友能够引荐一二,我好当面将那件重要事物交给道长。”魏颉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一张足足五十两的银票,笑吟吟地递了过去。
小道童见到此等大面额的银票,先前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一扫而空,一把拿了过去,咧着嘴巴笑道:“行,你先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给你通报。”
“那就多谢啦!”
魏颉又在门口静静等待了半天,小道童再度把门打开,招手道:“跟我走吧。”
魏颉简单应了声“好”,跟随着小道童迈入了道观巽风宫的大门。
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以及一座座不知用途的小殿,来到了巽风宫当代掌教的起居之处。
清净堂。
小道士脚步轻缓的上去敲门,“禀掌教,人已带到。”
里头传来了一个十分深沉的老迈嗓音:“让他进来吧。”
魏颉依言将房门慢慢地推开,抬足跨过门槛,走进了清净堂内。
来到堂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西首墙上悬挂着的几幅人物画像。
最上头的一幅魏颉勉强还算认得,是道家的创始人老子,底下的五幅便全然认不得了,想来即是巽风宫的历代掌教。只因最后一幅卷轴上面所绘之人,与端坐于西首大椅上的那位年长道士一模一样。
道号“阳生真人”的巽风宫当代掌教真人,公羊重器。
但见他头戴银色莲花冠,披穿赤红道袍,腰间系有一条束腰用的黄绦。身材矮而敦实,脑袋极大,长有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下巴蓄着一条垂至腹部的山羊胡子。
左右两旁皆有一名垂首而立的青衣道童,于宫中的职责自是供其差遣调配之用。
青衫魏颉走上前去,先是恭恭敬敬地弯腰鞠了一躬,接着低声道:“晚辈魏颉,见过阳生道长。”
公羊重器“嗯”了一声,摆足了仙门道长的高人风范,眯眼问道:“你说有一物要亲手交给我,是什么?”
魏颉急忙从怀里取出了大伯父东方梧桐亲笔写就的那封推荐信,双手递了上去。
山羊胡须的赤袍道长不急不缓的拆开信封端看起来,过了半晌,开口道:“原来如此,东方将军说你天资过人,是个修行悟道的好材料,便将你举荐了过来。”
作为侄子的魏颉瘪了瘪嘴,心下自嘲道:“我一个在一阶筑身境徘徊了足足十五年的人,谈得上什么‘天资过人’?哎,东方伯父未免太过抬举我了。”
阳生真人略微思量了片刻,吩咐右手旁的一名道童:“你去把鹤寿子叫过来。”
青衣道童应了一声,迈步出了大堂。
待其走后,公羊重器缓缓说道:“我巽风宫里,有两人的辈分仅次于我,他们的道号分别是‘龟年子’与‘鹤寿子’,我今日安排你拜入鹤寿子的门下,你可愿意?”
魏颉知自己这回总算是又有了立稳脚跟的归属之地,拱手拜谢道:“多谢道长,晚辈自然愿意!”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穿黄褐色大褂,头戴玄巾布料的中年道士在先前那个青衣小道童的陪伴下从门口走了进来。
“不知掌教唤弟子前来所为何事?”鹤寿子欠身问道。
巽风宫道长公羊重器伸出一个指头向着魏颉挥了几下,轻描淡写道:“此子颇有些道缘,你且收他为徒,悉心调教则个。”
“弟子拜见师父!”魏颉立刻转身朗声道,接着便急匆匆的要下跪磕头,行那拜师之礼。
身穿黄大褂的鹤寿子一把将其扶住,长须可数的他脸上满是欣喜的笑意,道:“不急不急,回去再行拜师礼也不迟。”
拜别了端坐清净堂的掌教阳生道长,魏颉跟随着‘准师父’鹤寿子一路而行,边走边暗想:“这下好了,我真要当个道士了。唉,既来之则安之,姑且先在此处好好修行个几年再说吧。”
第三十六章 我真没发力啊!
魏颉跟随阳生道长的二弟子鹤寿子来到了宫内的另一处大屋,门口处的一块牌匾上写有“顺阴-堂”三个大字。
进入堂内,穿着黄褐色大褂的鹤寿真人端坐西首椅子,身为晚辈的魏颉则躬身垂臂,十分恭谦地立在他的面前。
鹤寿子随意将魏颉上下打量了一番,微笑道:“年轻人好生虔诚啊,明明入了我道门,身上却还戴着一串佛珠。”
说到“佛”这个字的时候用了相当明显的升调。
魏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脖子上尚且挂着一衲大师赠送的那串镇定元神的红豆色佛门法器“定心珠”,忙将其摘取了下来,塞入了衣兜里面。
鹤寿子稍稍点了点头,略感满意的开口随便询问:“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
魏颉老老实实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姓以及岁数。
“嗯,我能看得出来你有修为在身,而且还不低呢。”并不自称“贫道”的鹤寿真人慢悠悠的说道,“目前已经练到什么境界了?”
魏颉拱手回应:“不瞒真人,晚辈已有‘三阶百尺境小圆满’的修为了。”
此话一处,在巽风宫内辈分仅次于掌教阳生道长的真人鹤寿子顿时张大了嘴巴,他颇为震惊的叫道:“什么?三……三阶小圆满?!”
褐褂道士一眼惊讶地看着那名弱冠之年的青衫年轻人,暗自思量:“遥想我二十三岁那年突破二阶跃灵境的时候,便以为自己是世间少有的武学奇才了。此子才不过区区二十岁,便有三阶百尺境小圆满的修为了?!若非撒谎,那可当真是了不得啊!”
“小子,你过来。”
鹤寿子将“准弟子”魏颉招呼了过去,伸手仔细摸了摸后者的后背脊柱,脸上讶异的神色变得更甚,老真人忍不住啧啧称赞道:“好根骨,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有此等绝佳根骨的人呐!”
那日魏颉在濠州落剑城外的树林里有幸获得浩霞仙子周云纤赠送的仙家法宝“三尺玲珑心”,不仅脉络中的各种杂质污浊被尽数洗涤干净,连根骨都得到了彻头彻尾的重塑,这才能够从一个连二阶都跻身不了的废柴摇身变为一位举世少有的惊才绝艳之辈。
鹤寿子双眼里满是欣慰惊喜的神情,他一脸笑意的看着面前的青衫年轻人,催促道:“来,快快磕头,我收你这个徒弟啦!”
魏颉听了这话,当即跪在地上行了完整的三叩九拜之礼。
礼成,二人便算是正式的师徒了。
“快起来罢,我的好徒儿!”真人鹤寿子将跪在地上的青衫魏颉搀扶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想不到我刘明清活了快六十岁,今日能收到这样一个超凡绝俗的好徒儿,哎,想来是我半生虔诚信道,祖师爷爷显灵了吧!嗯……这是?”
他又上上下下瞧了新徒弟魏颉一圈,发现了后者悬挂在腰间的那柄金鞘华丽长剑,鹤寿真人指着那柄宝剑瞪眼问道:“这……这难不成是?!”
魏颉点头应了一声,“禀师父,此乃红等属性的血灵剑胚。”
长须真人鹤寿子登时“啊”了一声,无不讶异的问道:“果然,你是从哪里得来这宝贝的?”
魏颉心下暗揣:“我若说是天上剑仙下凡,将此物赠送给了我,师父多半不信,我且胡乱编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
于是便眼睛也不眨的信口胡诌道:“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宝物。”
鹤寿子听了此话,皱着眉头质疑:“听闻剑胚一旦‘认主’,他人便再也不可使用,怎还会有祖传的道理?”
魏颉自知不小心说了错话,连忙继续编造谎话糊弄道:“师父有所不知,弟子家祖传了一套神奇功法,叫作‘天上天下改换法’,可令认了主的剑胚改投效新的主人。此功法虽然好用,却也有个弊端,即每换一次主人,剑胚先前所积累的灵气便会全数消失,需要从头练起,麻烦得紧。”
“天上天下改换法,竟还有这等功法?”
鹤寿子轻声呢喃了一句。身为道门真人的他深知世间功法千奇百怪,既然新任弟子都这么说了,自己也不便再多问什么,弯着眉眼,笑道:“你小子,天生根骨奇佳也就罢了,还有祖传的这么一件举世难觅的好宝贝,为师都有些羡慕你了啊!”
魏颉默然消受了道门师父的这番称赞言论,只因他觉得鹤寿真人若知道了自己还有一颗世间绝无仅有的‘三尺玲珑心’、一本仙人奇书《蜀道御剑歌》、两柄千里取人头的飞剑,以及五道蕴养在膻中府海内的无上地仙剑气,那多半是要羡慕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那个原名刘明清,道号“鹤寿子”的中年道士认真想了一会儿,缓声言道:“你既拜入了我的门下,那便是‘敬’字辈的嫡系弟子了,你姓魏,取‘敬重苍生’之意,以后就叫你魏敬苍,如何?”
魏颉真心觉得这个新名字还不错,便即拱手朗声道:“多谢师父赐名!”
刘明清唤了一个地位不高的小道童过来,吩咐叮嘱道:“你现在带他去你们睡觉的地方,对了,另外再给他准备一套衣裳,要全新的。”
小道童答应了一声,带着巽风宫新成员魏颉离开了宗门顺阴-堂。
青衫剑客被小道童领至了后辈弟子平素生活起居的群体处所,换上了一双白皮黑底的合脚布鞋,一件深蓝色的崭新道袍,再学着扎完道门特有的牛鼻状髻子,模样已与观中其余的晚辈道士别无二致了。
就此,弱冠之年的魏颉开始了他在长公主山巽风宫中的修行生活。
早晨鸡鸣即起,简单整洁完床铺后,与师兄弟们一同去食堂吃早餐。用罢早饭,自然该洗盆刷碗、扫地敲钟了,道观里头有诸多粗杂费力的活计,都要交由一众资历低浅的晚辈弟子来做。等活干得差不多了,便需在专门的屋子里集体念诵道家传世典籍,学习文札书写以及经典科仪等等。
魏颉虽觉日常生活甚是枯燥无味,但他毕竟曾受皇命负责看守了濠州搁剑塔两年,无趣寡淡的日子早过得习惯了,倒也没感到有多少难以忍受、无以为继。
直到午钟敲响,即可食用每日量最多的较为丰盛的午膳了。巽风宫属张念慈开创的天下道统正一派体系,并不强调清修茹素,并无斋戒律条,中午伙食中有鸡鸭猪肉等荤菜可吃,只是无半点使人乱性的酒水可饮。
魏颉向来嗜酒,每日若不饮上个几两甚是一斤便觉浑身烦闷难受,如今做了道士,总算是帮他顺利戒了这个不良习惯。
吃完午饭,等晚辈弟子们洗完锅碗瓢盆后,便要开始修炼习武了。
巽风宫共分为柔阳、顺阴两个大宗,宗内弟子修行的地方虽然都位于长公主山上,却是东西遥遥相隔,彼此练习的时候并不会打照面有交集。顺阴宗门里共有弟子两百多号人,其中“敬字辈”五十余人,魏颉魏敬苍入门极晚,自然排在同辈弟子的最后面。
平日里顺阴宗师父鹤寿子自己也要养神炼气稳固修为,故交由大弟子杨敬济带领一众敬字辈同门习练拳法和剑术。
魏颉跟随同辈众师兄弟们练了半个月左右,那一日,杨敬济独自站在演武高台之上,冲下面的所有弟子震声道:“再过一个半月我们便又要与那柔阳宗展开‘武比’了,从今日开始,我们每天都要进行实战对练,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这话一出,众人无不叫苦连天:
“大师兄,你就饶了我们吧!”
“天天都要打?一剑杀了我吧!”
“这也太苛刻了,我们扛不住的!”
“上次我吃了大师兄一拳,养了一个月的伤才好全呢……”
听了众同门此般没出息的叫苦声,杨敬济的脸色极是难看,冲台下厉声吼道:“你们这一群没用的窝囊废!平日里就数你们吃的最多,练的时候就数你们最会偷懒!一个个饭桶,你们除了丢我们顺阴宗的脸以外还会干什么?!上次两宗武比,十个人啊,就我一个人赢了,十场里输了九场,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这番话让众弟子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一场堪称“噩梦”的两宗武比。
柔阳宗和顺阴宗两大宗分别都派出了宗门内十名最强的弟子,结果十场比试下来,除了顺阴宗大师兄杨敬济勉强拼命夺得一胜外,其余九场,无一例外都是柔阳宗的人获胜,真可谓是将顺阴宗以及师父鹤寿子的脸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无人不引以为耻!
见台下那群聒噪烦人、怨天载道的家伙都安静了下来,杨敬济嗤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呦呵,知道脸红啦?看样子都还要脸呐!我问你们,脸都从哪儿来的啊?地上捡的还是大风刮的呀?那得是自己挣的!想要脸,就得要自个儿玩命挣!听懂了吗?听懂了就开始练!”
喊完话后,大师兄给台下的五十六名敬字辈弟子都安排了各自比较合理的对手,共分成了二十八个小组。
分完后,杨敬济高声叫道:“今日先练拳法,拳不比剑,打不死人的,一个个儿都给我把劲儿使出来,只要打不死,那就往死里打,开始!”五十六人就这样开始了只用拳法对敌的实战模拟对练。
魏颉见自己被分配到的对手身材异常纤瘦,而且比自己足足矮了大半个头,暗道:“就这小体格,我若出力太大了,非把他打死不可,多放点水吧。”
心中存了这个追求稳妥的想法,魏颉出拳便不再使用半分本命真气,一招一式都小心谨慎,生怕力量用得多了,失手将对手打至伤残。
那小个子见魏颉的拳头此等绵软无力,还以为是后者生性怯懦而不敢发劲,傲慢的讥笑嘲讽道:“哎,你叫魏敬苍是吗?你拳头怎得这般无力?就这棉花也似的拳头,打在女人身上都不疼!”
魏颉一边招架着对手的“凌厉”攻势,一边笑着回应道:“这样就好,若是再多发力,就要受伤了。”
小个子眉头立时一挑,嚣张且自负,“受伤?哈哈,你是说我会受伤?你开玩笑吧你!你尽管使劲儿,我扛得住!”
魏颉入门太晚,平日里也很少与同门交流,故而并不知道眼前这个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家伙名叫谢敬宝,半年前的那场两宗武比,十人中的一人由于训练时受了伤而不能参加比试,这个缺乏自知之明的谢姓小子便趁此良机,倾尽自己所有积蓄和因伤退赛的那人偷偷做了一笔交易,换来了一个宝贵的参赛名额。
十场比试,自信满满的谢敬宝第一个代表顺阴宗出战,这个骨瘦如柴的家伙刚登台没多久对面便传来了柔阳宗弟子们的轰然笑声,师父鹤寿子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差没大喊“谁让他上去的”了。
结果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和转折,自命不凡的谢敬宝刚上去没多久,便被那个明显比他壮实高大许多的对手一拳从擂台上打了下来,真正来了个“开门黑”。
因为那一次武比顺阴宗十人九输,所以谢敬宝这个“开门黑”倒也没有受到多么严厉可怕的应得惩罚,也就被罚洗了两个月的恶臭茅厕以及两个月期间一天只能吃一顿饭罢了。
谢敬宝上次状态极好的丢了顺阴宗的脸后,仍旧毫无自知之明,他认定自己那一日之所以会败北,仅仅是状态不佳没有充分发挥实力的缘故,若是将自己的真实本事全都使将出来,那从擂台上飞下去的必然是对手了!
“来呀来呀,使劲儿啊!”谢敬宝一边加快着出拳的速度一边大声叫道,“你怎么娘们儿唧唧的,听不懂人话啊,我让你多使点劲儿!”
魏颉见他的拳速愈来愈快,心下肯定道:“看来此人还是有点实力的嘛,我不妨稍微出点力看看。”
改名“魏敬苍”的年轻人试着往拳中运了些许的本命真气,继而往前猛然冲出了一拳。这一拳出得其实并不快,魏颉料定对手必然可以防住或是避开。
很显然,他高估了谢敬宝的实力!
那个瘦瘦小小的自大道士胸口处结结实实的中了一拳,整个身子瞬间倒飞出去了两丈,喷了几口血,有若柿饼般的瘫软在了地上。
一如半年前那场比武的时候被人从擂台上面揍飞下去一样。
胸骨多半是断了几根,身受重伤的谢敬宝勉力抬起一只手,指着作为“罪魁祸首”的魏颉颤声道:“你……”
那个“你”字刚说出口,再也支撑不住,歪头昏了过去。
望着那个昏倒在地的瘦弱身形,初入巽风宫没多少时日的魏颉神情复杂,心情更是复杂,实在无可奈何,向身边那些侧目而视的同门道友说道:“我真没发力啊!”
第三十七章 碧泉经
不管失手伤了人的魏颉如何尝试着解释为己开罪,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仅仅用了一拳,便将对练搭档谢敬宝给打昏了过去!
众人虽对那个姓谢的瘦弱家伙没什么大的好感,但毕竟都是吃一锅饭的师兄弟的关系,在一起刻苦修行了多年,同门之间的感情必定还在,岂可能会全然无动于衷呢?
敬字辈众人纷纷出言指摘责备魏颉这个新入门没多久的道门小师弟:
“魏敬苍,你怎得下手这般没轻没重的?!”
“姓魏的,你要活活打死他吗?!”
“这一拳过去,只怕肋骨都给砸断了!你莫不是想要当众杀人?!”
“谢师弟与你有何新仇旧怨,居然要下如此毒手?!”
魏颉魏敬苍默然立在原地,任凭一众敬字辈同门师兄指着自己的鼻子厉声训斥而不还嘴。此时大师兄杨敬济走了过来,他为那个已经彻底昏厥的谢敬宝把了一会儿脉,沉声道:“无大碍,来两个人,抬他回去治伤。”
待谢敬宝被抬走后,杨敬济神情严肃的盯着小师弟魏颉看了许久,冷笑道:“你小子挺能耐的嘛,一拳就把人打飞了!”
“不是啊,我刚才真的就只出了一点点力气而已。”魏颉摆手辩解,“是谢师兄他……”
“莫说了,拳头既已这么硬了,就别再动嘴皮子了!”
杨敬济两腿分开,摆了一个稳如泰山的低沉拳架,高声喝道:“来,咱们打一场,用上全力,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大师兄,这,这不太好吧。”魏颉此话刚刚说出口,顺阴宗敬字辈排行第一的杨敬济已迈着气势汹汹的大步冲了上来。
拳挟劲风,声势夺人。
魏颉唯恐出手再度失了轻重,故而不愿与之交战,疾往后方避让退去。
杨敬济还道是这个魏姓师弟心生胆怯,这才会避而不战,冷笑了一句:“哼,真是个懦夫!”
脚步骤然加快,顷刻间便来到了师弟魏颉的身前。
巽风宫里的独门拳法叫作“清明拳”,取“清风明目”之意,素来就不以威力、破坏力著称,单单追求一个“快”字。
一拳伴随一拳,一拳紧迫一拳。
接二连三,迅捷至极。
纵然打不到人的身上,光是猛厉拳风便足以令敌人骇然丧胆!
魏颉只守不攻仅是一味尽力躲避着大师兄的诸多拳招,他但觉此刻自己的脸上好似有阵阵凛冬寒风在肆意吹刮一般,不适难忍之感颇为强烈。
杨敬济三岁时便拜入了巽风宫顺阴宗宗主鹤寿子的门下,至今已练拳将近三十年了。三十年寒暑历遍,他早就将这套清风明目拳法练得滚瓜烂熟,而魏颉才勉强入门了短短半个月,仅是练了十几天的拳法,就算他的修为深湛高强许多,终究还是在拳术技艺之上逊色了大师兄一筹。
杨敬济身为宗门内拳法技术水平至高的掌门人大弟子,早在十年前便不再满足于单纯追求拳速。
速度,他要。
威力,他更要!
速度与威力并重,迅捷与杀伤共存。
那一刻,杨敬济的全力一击以近乎完美的角度猛然轰在了魏颉胸口膻中穴之上!
在一旁观战的几十名敬字辈弟子此时心里的想法都是:“要害处受到如此强劲的重创,姓魏的多半要没有性命了!”
怎料魏颉胸口要穴-中拳后,居然丝毫没有倒退颓败的迹象,仍站立在原来的位置,身躯稳健异常!
杨敬济一拳得手,却是狼狈的连连后退,左手握着自己的右手腕大吼大叫了起来。
众弟子闻声都望了过去,竟瞧见大师兄的右拳拳锋处鲜血淋漓,有几根明显的尖锐断骨从皮肤里穿刺而出,画面尤为血腥。
原来魏颉的膻中府海内早被天庭剑仙杜擘存放了六缕无上剑气,如今虽已在金梁王府的异兽阁里用掉了其中的一缕,仍旧留有极其珍贵的五缕。
适才杨敬济一拳轰在了魏颉膻中穴上,瞬时便有凌厉剑罡从窍穴-中透了出来,他那颗肉拳头砸在坚硬无匹的仙家飞剑之上,本就受损受创不小,再加上摧敌威力极猛的剑罡,如何能不当场骨骼碎裂、变作残废?
“啊——”碎掉一颗宝贵拳头的杨敬济震怒咆哮道,“魏敬苍,你小子到底在胸口放了什么东西啊?!”
一拳未出的魏颉满脸无奈,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大师兄,你不要紧吧!”有几名好心的晚辈弟子上前询问。
杨敬济右手骨头断裂的地方白骨森森,自是疼痛无比,他心下暗揣:“老子今日在大伙儿面前出了这么个狼狈洋相,若不及时把面子给挣回来,以后还怎么在众师弟面前立威?他们从今往后还会继续听我的?”
想到这里,杨敬济使劲儿咬了咬后槽牙,忍痛坚声道:“我没事,去,把我的剑拿来!”
“大师兄,桃木剑不就在你的背上么?”
“屁,老子说的是真剑!把老子那柄货真价实的铁剑取来!”
杨敬济指着魏颉腰间的那柄金鞘血灵剑胚放声叫道,“你小子既然配了柄好剑,想必会使,那咱们就用真的剑好好战上一场,一较高下!”
顿了顿,接着道:“我若是输了,这个‘大师兄’换你来做!”
魏颉陡然吃了一惊,赶忙摆手推辞:“不不不,这种事情岂能换来换去的?”
杨敬济胸中堆满了怨恨与怒气,哪儿还有半分心情听他讲什么屁话,待那名听话的师弟将自己的铁制佩剑取来后,二话不说即运足周身脉络中的本命真气,左手抽剑出鞘,猛地朝前方劈砍而去!
魏颉见状轻叹了口气,为求自保,不得已也将腰际的红等剑胚拔了出来。
两人以剑交手,一人手中兵刃招招强攻,一人握紧血灵式式保守。
攻,肆意张狂;守,镇定稳重。
可在旁人看来,晚辈弟子魏颉竟仿佛连半点还手之力都无,完全处于劣势下风。
于是就有人高声相劝:“大师兄啊,稍微教训一下这家伙就行了!”
亦有人附和道:“是啊大师兄,若当真打杀了他,那便不好收场啦!”
杨敬济一剑又一剑地拼命挥舞着,目眦尽裂的冲围观众人大喊道:“别他-娘这么多废话,老子心里有数!”
二人又战了差不多两盏茶的功夫,小师弟魏敬苍依旧一剑也未出。
“你倒是出剑啊!”杨敬济嘶声怒吼道,“真不怕老子砍死你啊?!”
魏颉摇着头轻声道:“我怕我出了剑,便又要伤了大师兄。”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杨敬济气得两只眼睛里如要喷出火来,自尊心受创,他狂吼道:“你奶-奶的,快出剑,你若再不出剑,老子真要你的命!”
又战了一会儿,杨敬济一剑蓦然落下,劈砍向了魏颉的天灵头顶,杀意浓烈。
这下魏颉终于知道眼前之人果真是动了万分歹毒的杀心,腹中思量:“看来今日我若不出手,这事儿是没法子收场了。”
魏颉转瞬脚步一挪,飘然躲开了这一竖劈,紧接着抓住面前那名敌人的空档破绽,一剑笔直刺出。
精准贯穿了杨敬济右侧的肩头!
猩红的血色剑刃瞬间从其后背透了出来!
“大师兄!”一众围观弟子见到此般震撼人心的可怖情形,无不大吃一惊,他们怎么也无法想象到,那个才拜入师门不到半个月的年轻晚辈小子,竟能一击就将老练到家、剑术超绝的大师兄击败!
“嗤!”魏颉将腥味儿更浓的血灵剑胚从杨敬济的身体里一下子抽了出来,归剑入鞘后,拱手一揖,告罪道:“大师兄,今日是我冒犯了,勿怪。”
杨敬济的右肩、右手皆有淋漓鲜血涌出,受伤着实不轻的他晃了晃身子,勉强站定后冷声笑道:“哼,你小子难不成以为你赢了?老子这不是还站在这儿呢吗?!我们再来打过!”
说完便又逞强抬起了手中的铁制长剑,要向魏颉再度砍杀挥去。
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极为熟悉且有威严的嗓音:“敬济,还不快住手!”
来者正是巽风宫顺阴宗宗主,道号“鹤寿子”的真人刘明清。
“师父!”一众敬字辈的弟子悉数向师父躬身行礼。
穿有黄褐色大褂,头戴玄巾,容颜颇具仙气的鹤寿真人翩然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他用手指着那个不幸负了重伤的杨姓大弟子,一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声斥责道:“你啊,真是自讨苦吃!”
“师父,我……”血染衣裳的杨敬济左手握着铁剑,垂首而立。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鹤寿子肃声道,“你别看敬苍才入门没多久,他本是‘带艺投师’而来,尚未拜师前便已有‘三阶百尺境小圆满’的修为了,你与他相争,这不是自找苦头么?”
这句话,便如同一记剧烈炸雷在人群里轰开了一般。
重伤的杨敬济闻得此言更是震惊万分,半天都合不拢嘴巴。
他今年三十二岁,修行练武将近三十年光阴,也才勉强够到了二阶跃灵境的开窍门槛。而眼前这个皮肤白皙光滑,长得甚至有点像小姑娘的家伙,竟然会有三阶百尺境小圆满的高深境界?年仅二十岁的剑道武学小宗师?!
“哼,你这个蠢材!”鹤寿子呵责道,“刚才敬苍的那一剑只要偏上几寸刺入了你的胸膛,那你现在早就已经丢掉性命了!人家好心好意饶你不死,你这家伙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想要接着打?你呀,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顺阴宗大弟子杨敬济被这么多年来的恩师骂得内心自尊彻底挫败,脑袋深埋着再也抬不起来了。
鹤寿真人吹了下修长胡须,两眼一瞪:“还待着这儿做什么?难道嫌脸丢得不够多吗?还不快滚!”
“是,师父。”跌落尘埃里的杨敬济强忍肩头和手上的伤,低着脑袋匆匆离开了那座原本数他最是风光潇洒的练武场。
待大弟子走后,道门真人刘明清快步来到了爱徒魏颉的身前,一手搭在了后者的肩膀上,语气十分欣慰,“敬苍,这半个月来,为师一直在观察你,你的天赋实在太好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将我巽风宫的拳法与剑术全部融会贯通,化为自己的武学造诣。为师能收到你这样的千古奇才为徒,实乃生平之幸啊!”
顺阴宗晚辈弟子魏颉魏敬苍听得如此盛赞,躬身道:“多谢师父夸赞,弟子愧不敢当!”
道号“鹤寿子”的刘明清注视着面前这位容貌超绝、根骨更是超绝的好徒弟,粲然一笑,随即用足以响彻整个练武场的洪亮嗓音说道:“敬苍啊,师父今日便将我派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碧泉经’传授于你!”
魏颉初入师门还没多久,所以并不知道何为“碧泉经”,但其他几十名在长公主山巽风宫里生活了多年的同门弟子,却人人皆知那是何等神妙稀罕的上乘功法。
除了略感茫然失措的魏敬苍外,所有顺阴宗敬字辈的道士此刻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这种好事轮不到我啊?!”
第三十八章 朝天阙
上乘内家功法《碧泉经》属道门正统内经,乃是长公主山巽风宫百年来的顶尖镇派之宝。按规矩,掌教之下的第二代弟子此生只能将该内功心法传给一人。即在龟年、鹤寿两位道教真人以下,分别都只能有一名资质不错的弟子可以修炼此内经。
半年前那场两大宗门之间的对抗武比,柔阳宗宗主龟年子的首徒周敬修就是靠着这等超绝盖世的心法内力,险些将自己的对手打得沦为终身残废。
那之后,顺阴宗宗主下面头号弟子杨敬济不止一次找过师父,恳求业师能将此套功法传授于他,可次次都被鹤寿真人刘明清以“资质不够”的糊弄理由给骂了回来。
一众敬字辈弟子人人困惑不解,为何师父宁可甘愿让顺阴宗比柔阳宗长久的矮一个头,也不肯传授大师兄以碧泉经。
今日正确答案终于揭晓了。
原来鹤寿子一直在等待一名资质足够优秀的得意弟子来传承这门功法。而这个拜入山门没多久的魏姓小子,便是那个得到了师父最终青睐的超级幸运儿!
真人刘明清用力咳了一下,朝着周围众人朗声道:“杨敬济天资愚拙,加之其品性恶劣顽固,不足以挑起我宗未来前程之大梁,我宣布,从今日起,由魏敬苍来担任你们的大师兄!”
此话一出,所有敬字辈地位或高或低的弟子俱是瞠目结舌,心中同时闪过一个极为讶异的念头:“师父这也太狠了吧!”
他们虽然心里都十分清楚,师父此举乃是为了让那个魏敬苍获传门派碧泉经来得更加名正言顺,但是杨师兄他毕竟也没有犯下什么难以弥补挽回的大错,就这样被莫名废掉了“大师兄”的身份头衔,未免有些过于悲催了罢。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鹤寿子皱眉叫道,“还不快拜见大师兄!”
五十多名敬字辈的弟子虽人人心有不甘,但终究还是畏于师父的尊势严威,一齐欠身朝魏颉行礼,异口同声地喊道:“见过大师兄!”
魏颉就这么相当唐突成为了巽风宫顺阴宗的“大师兄”,他尚处在迷惘蒙圈的状态里,忽听到师父用甚是温和慈善的语气对自己吩咐道:“敬苍啊,以后你就是我宗的头号弟子了,平日里带领众师弟习武的事由,就都交给你啦。”
魏颉还未置可否,鹤寿子继续道:“我会让杨敬济搬去和其他师弟们同住,以后你就能有单独的房间可以休息了,各种杂务活也都不用做了,让一众师弟去做就行。中午的伙食嘛,你若嫌不够好,就去和食堂管饭的说一声,他们自会给你加菜开小灶。总之呢,从今往后你在顺阴宗里,可以享受仅次于为师的所有优待特权。”
“师父,弟子何德何能……”魏颉听得颇为感动心颤,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刘明清微微一笑,轻拍了一下魏颉魏敬苍的肩膀,转身道:“来,跟我走,为师这就将巽风宫最强的内家功法传授于你!”
“是,师父!”
二人很快翩然离去,只留下了一大群敬字辈弟子在原地傻站着,各人胸中不平有之、愤怒有之、妒忌有之、惋惜有之、憎恶有之……
诸多情绪,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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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顺阴宗新晋“大师兄”魏敬苍就跟随着师父刘明清来到了顺阴堂。
鹤寿真人进入大堂内后,走至西首处,拿起了放在桌案上的一根柄部甚粗的黄檀木拂尘。拿在手中,朝东首轻轻一挥,一股淡得肉眼几乎看不真切的白气从尘尾飘荡了出去。
那团微淡白气迅速将东首桌子摆放着的一个兰花瓷瓶给包裹了起来。
刘明清将手中黄木拂尘往上一扬,那个蓝色的花瓶竟然也跟着飘了起来,就那样悬停在了半空之中!
魏颉张着嘴巴惊讶道:“师父,这便是碧泉经的真气吗?”
鹤寿子点了点头,得意洋洋的微笑道:“正是。”
身穿黄褐色大褂的中年道士甩了甩手臂,拂尘晃动,那个蓝色花瓶也跟着以相同的频率幅度上下动了起来,妨似两物之间有一根看不见摸不到的丝线在牵引着一般。
“这便是我派最为上乘的内功心法,碧泉经的初阶技艺‘天地浮沉’。”刘明清解释道,“这名字有两层含义,一是初练碧泉经后,即有令事物在天地间上下浮沉的能力;二是指初学者体内的碧泉真气飘忽不定,该上去的上不去,该下来的却偏偏下不来。”
魏颉抬头望着那个上下乱晃不受控制的兰花瓶子,心道:“这比喻倒也贴切生动。”
只见顺阴宗鹤寿真人猛地一甩手臂,拂尘顿时一荡,那个悬停在半空的花瓶骤然间往上空疾速飞去,“砰”的一声大响,在天花板上撞了个粉碎!
瓶中清水以及那几枝娇艳欲滴的兰花皆掉落在了地上。
“此乃修炼碧泉经的第二阶段,名为‘古今多少奇才’。”鹤寿子朗声道,“这名儿同样有两个意思,一是说练至这个境界的人,已然能够以真气操纵物体杀敌,一招一式威力不俗,足可称得上‘奇才’;二是说只要你有了碧泉经第二阶的修为,真气变得足够丰沛,那么不论古今有多少奇才,尽是你的手下败将!”
魏颉盯着地上那几枝被撞得稀烂了的可怜黄白兰花,心下暗道:“师父应该是想要告诉我,以此功法杀敌,古今多少奇才,个个儿下场都好不过这几朵兰花。”
真人刘明清微微一笑,忽然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巽风宫秘术碧泉经的最高境界为‘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也是‘碧泉’二字的由来!”
顺阴宗老道士说着摊开了左手,蓦然间,一团青绿色的玄妙真气浮现在他的掌心之上,再伸出右手,又有一团蓝紫色的真气出现在了他的右掌之上。
“这便是传说中浮在碧落里的‘青云之气’与沉在黄泉里的‘九幽之气’。”鹤寿子振声道,“青云之气可治伤愈疾,延年益寿;九幽之气可抵御万毒,百病不生!”
他将两团真气融为了一颗巨大的真气球,往门外一掷,那团碧泉真气瞬间冲破了堂门,一路笔直飞去,砸在了门外几丈远处的一棵柳树之上,那棵粗壮的柳树立时被拦腰炸断,当场轰然倒下!
“如何,敬苍?想不想要学为师的这套内家功法啊?”鹤寿真人柔声问道。
魏颉当即自觉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激动的高声道:“弟子想学,求师父传授碧泉经的修炼法诀!”
鹤寿子刘明清哈哈一笑,将自己尤为钟意的“大弟子”魏敬苍扶了起来,接着扭动那根粗柄拂尘的底部,从里头取出来了一本卷着的隐秘小册子,递了过去,说道:“这便是碧泉经的修炼秘笈,你拿去后用最短的时间将它完全背熟然后烧掉,万万不可让他人翻阅此书,哪怕一页甚是一行字都不行,记得了吗?”
魏颉紧紧捏着手里的那本连“价值连城”四字都不足以形容其珍贵的道门秘籍《碧泉经》,郑重的点头应道:“弟子谨记。”
鹤寿子“嗯”了一声,“日后你若习练此内家功法有成,切忌毕生只可将其传授给自己的一名徒弟。”
顿了顿,笑着补充道:“当然,倘若你做得了我们巽风宫的掌教,那自然是可以将此功法尽传予你的嫡系弟子了。”
魏颉躬身正色道:“弟子只求好好修炼,绝不奢求其他!”
鹤寿真人刘明清隐忍了这么多年没将碧泉经传授与人,就是寄希望于有朝一日能收下一个天资足够好的得意徒儿,如今总算被他盼到了这一天,心中自是有说不出的欣喜与慰藉,“行了,敬苍,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搬去杨敬济的房间住吧。”
魏颉思虑片刻后,低头道:“师父,今日是我先不小心没收住力打伤了人,杨师兄这才会和我动手的,他也没犯什么大错,师父您……”
话未说完,真人鹤寿子厉声打断:“敬苍!你现在已经是大师兄了,干什么还喊杨敬济为‘师兄’?”
“师父,我……”
“你替人着想是好的,但你可知为师为何非要让你来做这个大师兄?”鹤寿子表情颇为严肃,“其一,虽无明确规定,但将碧泉经传授给门下的大弟子,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你打败了杨敬济,我遂以此为由提拔你为大弟子,继而传你碧泉经,这叫做‘顺理成章’;其二,我顺阴宗的地界着实不大,除了为师外,也只有大师兄可以享受独立的屋子了,你若还是与其他同门一起住,碧泉功法被人偷师了怎么办?而且在那么杂乱混乱的环境里,你要如何静下心来修炼?正是出于这两重考虑,我才会破例提拔你来做敬字辈的大师兄,你也就别再多说什么了。”
魏颉见师父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若再出言推辞,那就是妥妥的不给师父面子了,只好拱手道:“既如此,弟子谢过师父!敬苍这就先行告退了!”
“好,不要让为师失望。”心情相当舒畅的鹤寿真人摆了摆手,“回去好好收拾床铺换地方住罢!”
从那天起,魏敬苍便搬到了“前大师兄”的独立屋子里面安稳住下了。
而那个平日里惯来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杨敬济,则因不堪忍受莫大的屈辱与打压,向师父提出了自愿退出门派的请求,鹤寿子本就对这个资质低劣而且品行恶劣的大徒弟没什么好感,同意得干干脆脆,批准他下山去了。
魏颉一个人住后,每日依旧保持着鸡鸣即起的良好习惯,只是再也不用去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粗活、累活了。
起床后一直到吃午饭的几个时辰,他全部都用来修炼内功碧泉经,由于体内府海内的真气储备丰富,再加上拥有法宝三尺玲珑心重铸过的无双根骨,十天不到,即迈入了第一阶“天地浮沉”。
一个月左右时,更是成功踏入了二阶“古今多少奇才”的高耸门槛!
鹤寿子刘明清于不惑之年才勉强练至此功法的第二阶段,他在得知魏颉的修炼速度竟快到如此惊人的地步后,由衷地仰头感叹:“古今多少旷世奇才,和你魏敬苍一比,都着实逊色了不少啊!”
上午,独自一人习练内功碧泉经。
下午,魏颉以全新的“大师兄”身份带令一众敬字辈的同门修行练剑,全力备战即将到来的那场“两宗武比”。
获得师父的同意许可后,魏颉将父亲魏魁幼年时即传授给自己的那套绝世剑术《大漠星辰诀》毫无保留地通通教给了诸位师弟。
此上乘剑诀堪称超妙绝伦,共分为“黄沙遮天式”和“九星曜日式”两部分。
黄沙遮天式,讲究一个“气势无边”,犹如黄沙漠地里剑气遮天蔽日;九星曜日式则主打“精巧细腻”四字,宛如九颗星辰受巨日光曜,颗颗皆明亮璀璨一般。
两部分的侧重点各有不同,相辅相成则更是神妙无伦。
巽风宫的宗门剑法向来特别注重内力的底蕴积累,招式往往千变万化渺无章法,包含许多从别门别派中借鉴过来的高深武学技巧,一众敬字辈弟子在学了那套上等奥妙剑术“大漠星辰诀”后,实战水平个个突飞猛进,那些原本对魏颉魏敬苍心怀不满的人,也都渐渐认可了这位新晋的魏姓大师兄。
更有几个辈分更低的小师弟,甘愿自掏腰包出本就不多的银两,跑去山脚下买酒来请大师兄享受。
魏颉在山上道观里待得本就嘴巴淡出鸟来,对于此时的他而言,一壶酒那是远比一桶金子还要来得珍贵的。
东南沿海长公主山每每到了傍晚黄昏,东边天空总会飘来一片漫无边际的纯紫色云霞,据师父鹤寿真人称,此霞名为“东来紫气”,自东海仙岛蓬莱而来,乃是道门祥瑞的极好象征。
魏颉每日教完众师弟们练习自家剑术后,便会一人来到独居的宽敞院子里,在满天华美紫霞的映照之下,练习那门仙家“御剑”奇术。
乘鹤大剑仙李太清撰写在那张羊皮卷轴上面的御剑法门早已无比清楚的印刻在了魏颉的脑子里,真正是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起初,他依照卷轴秘密法门,靠着体内的本命真气御动两柄细小飞剑,往往仅让冰塞川和雪满山悬停在半空中一小会儿,整个身子就要累得几近虚脱昏倒。之后的情况慢慢好转,每次御剑所需的真气不断减少,飞剑悬停空中的时间则逐渐变长了。
想必要不了多久,魏颉觉得他自己就已可与两柄通灵小飞剑结成“共生契约”,无须半分真气亦可轻松御使它们,做到《蜀道御剑歌》里开头的那一句仙门玄语:“飞剑本通灵,御之何须气?共结相生约,逍遥天地间。”
御剑能力稳步提高,固然令人欣喜雀跃,但其背后付出的代价却也是不小的。
在尚未正式结成共生契约之前,每御一次剑,就要在地上画一张“血箓”。所谓血箓,即是用御剑者的自身鲜血绘就的特异符箓,该符的图案形状甚是复杂艰涩,所需的人体血量自然也不少,再加上魏颉每隔三天便要用自己大量的新鲜血液来滋养那柄世间最高红等品质的宝贝“血灵剑胚”。
通灵飞剑,外加红等剑胚,魏颉好几次差点因贫血而昏厥在地。
连着好长一段时间,魏颉的嘴唇和脸色都是惨白的,当真是要想在人前风光,人后必要受不小的罪孽啊!
成为顺阴宗敬字辈同门的大师兄后,时光飞逝转眼又过去了一个半月,魏颉终于完成了所谓的“百日喂剑”,成功令那柄红等血灵剑胚“认主”。
他曾在落魄书生杨春的那本原创手写的诗歌册子《六月飞雪集》上读到过一首名为《满江红.感怀》的边塞长词,其中有一段:
“落剑耻,犹未雪。
六城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少咸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狼蛮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年轻人魏颉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柄已然将自己认作主人的猩红血灵剑,但觉这三个多月来的辛苦都没有白费,忽然间豪情填膺,他蓦地抬起头来,朗声道:“此剑,就名‘朝天阙’!”
又过去三天,总算是到了两宗武比的日子了。
第三十九章 两宗武比(上)
巽风宫二宗之一,柔阳宗。
宗门大堂内。
一位身穿亮黄色大褂,头插白玉道簪的中年道士姿态闲雅地坐于西首大椅之上。
他手中端着一只青花瓷精美茶碗,吹开浮在碗面上的碧绿色茶叶,低头啜了一口,颇为享受的咂了咂嘴巴,赞了一句:“敬修啊,这茶好生香醇呐!”
在中年道士的前头,躬身站了一名穿有深蓝色长袍的俊逸男子,男子微微一笑,应声道:“禀师父,此茶的香味甚是持久,要在口中绕足九个大弯、九个小弯,共计十八弯,方才彻底消失,也算无愧于它‘九曲’之名了。”
中年道士细细品味了一下口中的味醇茶水,发现正如徒弟所说,点头称赞:“果然如此,当真是稀世好茶啊!”
蓝袍男子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这是‘茶圣’霍白瓷最新研发出的特殊茶种,由于产量甚少,几乎算得上无市亦无价,所以极是名贵,徒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来了这十两。”
中年道人抚须大声赞许:“敬修真是用心了啊!”
男子在这种不伤大雅的事情上面从不居功,欠身拱手道:“这是徒儿分内之事!”
“我龟年子能有你这样的徒弟,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呐。”中年道人感慨道,“话说敬修啊,明日便是宗门武比了,今年的规矩有所改变,从原先的十场变作了五场,且只比剑法、不比拳法,你可定好参赛的人选么?”
那个道号“敬修”的道士咧嘴一笑,朗声道:“师父放心,徒儿早就选好了!”
“不知是哪五人?”龟年子探问道。
“庄敬严、常敬司、吕敬乡、毛敬崇。”容貌出众的男子淡然道,“以及徒儿自己。”
柔阳宗宗主“嗯”了一声,道:“敬严、敬司、敬乡三者都是上次武比取得优胜之人,至于敬崇嘛……”
周敬修正色解释道:“毛师弟的拳腿功夫确实不怎么出彩,但这次只比剑法,毛师弟的剑术尤为出群,并不在其他三人之下!”
“好,既然是你的选择,那为师也就不多过问什么了,为师向来是最信任你的。”道号“龟年子”的周明泓忽然问道,“听说我师弟他上个月前又招了个新徒弟,还是个难得的天资绝佳之人,你可听说了?”
“徒儿早已派人去打听过了,那人姓魏,受赐道号‘敬苍’,才入门半个月,就被破格提拔为了头号大弟子,得以修炼宗门秘术碧泉经。”周敬修道,“这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顺阴宗众弟子的剑术修行,都是他在负责指导。”
周明泓品了一口奇茶九曲,沉声道:“师弟他隐忍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找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徒儿,那必然是要将毕生技艺倾囊相授了。此番两宗武比,那个小子定会上场参赛,敬修,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在巽风宫中有着“狂人”绰号,尚武崇武到了极点的周敬修笑道:“徒儿也就只好下手重那么一点儿,将那个所谓的‘天才’扼杀在摇篮之中了。”
龟年子放声大笑,“好哇,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事事都称我的心意啊!”
顿了顿,忽然问道:“敬修啊,为师许久未过问你的修行了,碧泉经二阶的桎梏可曾突破了么?”
周敬修落寞的摇了摇头,低声回应道:“还没有……但弟子有信心在未来半年内修炼至第二阶段。”
龟年子稍微沉吟一会儿,笑道:“无妨,仅凭你现在‘天地浮沉’巅峰的真气,足以对付那个姓魏的小子了,毕竟他才练了一个多月的碧泉经而已,只怕连一阶的门槛都还摸不到呢!”
周敬修双手抱拳,高声道:“徒儿定然取得比武胜利,绝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仅仅是取胜那么简单?”柔阳宗宗主周明泓挑眉问道。
“除了取胜,弟子还会将那个姓魏的打成残废,令其终身与上乘武学无缘!”周敬修声震房梁,自信满满。
见大弟子这般信心丰沛,巽风宫掌教公羊重器门下首徒龟年子胸中甚感宽慰,将青瓷茶杯轻轻放在了桌上,拍手大叫道:“说得好!那为师就在这儿祝你和你的四位师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
翌日。
青龙大殿前的宽阔广场。
道门长公主山巽风宫历来最为盛大的活动,每半年举办一届的“两宗武比”,就要在此处开始了。
广场中央摆有一个边长四丈五的巨型擂台,台上写有一个威严雄壮的“武”字。
擂台西首处,站着的尽是柔阳宗门内的数百名弟子。最前头坐着一位身穿亮黄色大褂的中年道士,正是道号“龟年子”的周明泓。
龟年子身旁立有一名穿着蓝袍,腰佩桃木剑的俊气男子,乃是柔阳宗众弟子之首,号称巽风宫第一天才的“狂人”周敬修。
擂台东首之下,同样乌压压的站着一大群人,乃是巽风宫二宗之一的顺阴宗众弟子。众人之前端坐着一位身穿黄褐色大褂的长须道士,无疑便是龟年子的同门师弟,道号“鹤寿子”的刘明清。
在鹤寿真人右手边,岿然立着一名穿有深蓝色洁净道袍,腰间同样佩着一柄桃木剑的年轻道士。
此人丰神爽俊,单论容貌,犹在对面那个狂人周敬修之上,正是原名魏颉的顺阴宗新晋大师兄魏敬苍。
而在擂台北首,那座观战高台之上,有一人头戴银色莲花冠,身穿鲜红道袍,腰系黄绦,方形脸,山羊胡,容貌颇具咄咄威势。无疑便是那巽风宫当代最高掌教,道号“阳生真人”的公羊重器。
艳阳高照,正是处暑时节。
阳生道长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提起身旁那柄显然极其沉重的玄铁宽刃巨剑,将之高高举过了头顶,身为道观当代掌教的他震声高呼:“柔阳、顺阴两宗弟子就位!”
话音刚落,有两名持剑道士几乎同时从各自的阵营里飞掠了出去,姿态稳健地落在了擂台之上。
站于西首之人率先自报家门:“柔阳宗,庄敬严。”
东首之人亦持剑而立,正声回应道:“顺阴宗,胡敬煌!”
随着巽风宫掌教的巨剑落下,一个低沉的嗓音飘至了擂台:“武比第一场,开始!”
两宗弟子听见此话,一齐拖剑迈步上前,朝着对手猛冲而去。
桃木剑虽不比寻常铁剑锋锐,但在善用兵器之人的手中,亦可发挥出不俗的杀伤威力。擂台之上,不断有“噼里啪啦”的木剑撞击声传到下面。
显然打得异常激烈。毕竟此乃两宗武比的第一场,份量极重极其要紧,直接决定了宗门是“开门红”,还是“开门黑”。
半年前,顺阴宗那个叫谢敬宝的无能废物,第一场就被对手从擂台上面硬生生打了下去,人事不省,给宗门来个结结实实的“开门黑”,大大挫折了众人的士气。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第一场便输,这第一口气鼓不起来,那可就要一路衰到底了。
两宗弟子皆用生平最擅长的巽风宫剑术对敌,在求稳求踏实的前提下,力寻出奇突破的致胜机会。
柔阳宗宗主龟年子看着擂台上打了一百五十多个回合的两人,转而向身边的大弟子问道:“敬修啊,你觉得敬严能赢吗?”
“敬严的技法向来十分细腻,而那个胡敬煌的招式却是大开大合,对付这种莽夫,敬严绝无战败之理!”因出剑向来张狂而被称作“狂人”周敬修相当自信地说道,“弟子敢保证,两百个回合之内,姓胡的必然会出现一处致命的破绽,那便是敬严师弟获胜之时……”
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句大话刚刚出口,擂台之上的庄敬严就被对手打飞了手中的兵器!
胡敬煌一下子就将那柄不甚锋利的桃木剑架在了对手庄敬严的脖子要害处,眯眼笑道:“承让了。”
胡敬煌天生力大如牛,修习剑术后确实是有个大开大阖漏洞多的致命毛病,但他在练了魏颉传授的“大漠星辰诀之九星曜日式”后,技术细节在短时间内变得出色了许多。本就威力强悍的剑招,配上精进不少的上乘剑术,竟然只一下便将庄敬严手中的兵器给打飞了。
“第一战,获胜方——顺阴宗!”高台上的公羊重器大声宣布了此战的结果。
位于擂台东首处的顺阴宗众人无不欢欣鼓舞,胡敬煌快步下了擂台之后,更是朝着魏敬苍躬身一拜,相当感激的说道:“多谢大师兄传赐精妙剑招,让师弟我能赢下这一场!”
魏颉将他身子扶正,笑着谦逊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随便一教,主要还是师弟自己练功足够刻苦。”
宗主鹤寿子亦欣慰鼓励道:“敬煌,干得好!这一个多月来你是进步最大的,没辜负为师第一个派你上去!”
而那个败了阵、丢了脸的庄敬严低着头好似丧家犬一般返回柔阳宗所在的位置后,被师父周明泓狠狠斥责了一顿:“敬严你这个废物,我们柔阳宗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你自己滚到黑屋里去面壁思过,今天别想着吃饭了!”
第二场武比,柔阳和顺阴二宗分别派出了常敬司与柴敬缘。
这次,两人的风格算是调换了过来。
常敬司属于重力不重技的强攻派,而柴敬缘则是偏向保守的技巧派。柴敬缘在刻苦习练了魏颉的“大漠星辰诀之黄沙遮天式”后,成功弥补了先前的力量短板,一招一式的威力都大大增强提高,这才有了被鹤寿子第二个派去出战的资格。
此时的柴敬缘,的确已算是一名颇为强劲的用剑士了,但他的对手,却是号称“柔阳宗第一神力”的巨汉常敬司!
在打到一百九十多个回合的时候,常敬司挥出一记“劈风转日”,重重地砸在了柴敬缘的胸腔之上。
势大力沉,桃木制剑当场便斫断了柴敬缘胸口的两根坚硬肋骨,将其打得猛吐鲜血不止!
巨汉常敬司仗剑潇洒飞离擂台后,顺阴宗的众人也将断了肋骨、吐血吐得人事不省的柴敬缘抬了下去。
复姓公羊的阳生道长于高台之上宣布:“第二战,获胜方——柔阳宗!”柔阳宗成功扳回一局,总算是重新振奋了士气。
第三场,柔阳宗吕敬乡对上了顺阴宗莫敬游。
这一战打得尤为精彩,双方为了拿下此战的胜利,悉数用尽了毕生气力与本事。
以强力,对强力。
以猛攻,对猛攻。
不可谓不拼命。
将近四百回合的时候,莫敬游手中的那柄桃木剑终于承受不住本命真气的压力,出现了一丝断裂。
吕敬乡乘机往前急速一刺,长剑在莫敬游喉头前半寸之处,堪堪停了下来。
赢而不杀。
“第三战,获胜方——柔阳宗!”公羊重器再一次宣布柔阳宗获胜。
吕敬乡洋洋得意,颇为高调地轻松跃下了那座擂台,而莫敬游则拖着那柄有了一道明显裂缝的桃木剑,灰头土脸地折返了回去。
“哼,废物还是那个废物,顺阴宗还是那个顺阴宗。”柔阳宗大师兄周敬修小声嘀咕道,表情甚是轻蔑傲慢。
“敬修啊,到决胜局了,只要拿下这一场,我们即可又一次赢得武比了。”龟年真人周明泓微笑道,“这第四场,要不你上?”
周敬修摇了摇手,推辞道:“师父,当下我们已赢了两场,只要再赢一场即可,还是让徒儿最后和那个姓魏的打吧!”
周明泓点了下头,扬手吩咐道:“敬崇,你上吧!”
极度擅长剑术而不擅长拳法的道士毛敬崇肃声应道:“是,师父!”说完便手持桃木剑掠上了擂台。
顺阴宗这边,则派了身材偏为纤瘦骨感的李敬寄出战。看着那个体格并没有比废物谢敬宝大出多少的家伙,台下柔阳宗众弟子皆怀着看好戏的想法,腹中暗笑嘲讽:“好了,这人又要被从擂台上打下去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不到五十个回合,飞下擂台的,居然是那个身材明显占优许多、专攻剑道造诣的毛敬崇!
第四十章 两宗武比(下)
前三场比试,顺阴宗顺利拿下了第一场,而柔阳宗则连赢了二、三两场。
第四场决胜局,柔阳宗派出了敬字辈弟子中排名第二的毛敬崇,而顺阴宗则派了体格之瘦弱不亚于谢敬宝的李敬寄出战。
毛敬崇天生患有肢体残缺,左臂明显比右臂短上那么一截,所以十分不适合练习各类拳术。有道是“勤能补拙”,他通过后天百般刻苦修炼钻研,成功用剑术造诣弥补了自己身体上的不足。故而这一场只用剑而不用拳的比试,他有绝对的自信能够拿下!
擂台之上,身材魁梧、肌肉发达的毛敬崇一脸蔑视地望着那个明显比自己矮小瘦弱许多的李敬寄,心下暗道:“五十招内若拿不下你,我都对不起我手中的这柄桃木剑!”
随着公羊掌教手中玄铁巨剑的挥落,第四场武比正式开始。
毛、李这二人都拥有着近乎炉火纯青的剑术造诣,双强对战,场面异常刺激!
台下观战的晚辈弟子们人人心生向往,不止一人发自肺腑的感叹道:“何年何月我也能使出这等精妙出彩的剑招?”
双方战至四十几个回合时,体格显著劣势的李敬寄开始往后方退去,应敌招式也变得凌乱无章了起来。
“这下你该死了!”柔阳宗二弟子毛敬崇心下甚是得意,乘胜追击,不断往前迫近。
桃木剑直直前刺,李敬寄却是连连后退。
眼看离方形擂台的边缘仅有几步之遥,就在众道士皆以为此战又是柔阳宗获胜的时候,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瘦小道士李敬寄刚退至角落,立马脚踩擂台边沿,身子往后一仰,堪堪避开了那直刺面门的一剑。
接着以极为不可思议的身形动作绕至了对手的后头。
右膝顶起,猛然一撞,当即将对手毛敬崇从擂台上顶飞了下去!
李敬寄身为顺阴宗五名代表之一,虽然剑术并不弱,但其实与对面的那位在练剑方面投入多年莫大心血的毛敬崇相比,仍是逊色暗淡了不少。
好在他的内力不俗,轻功身法亦是相当出色,在整个顺阴宗内都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魏颉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带他没日没夜的突击练习了这一奇招,作为比武之时的“杀手锏”。
此招颇有风险,若是擂台上对手的性格足够稳妥谨慎,不出剑,而是轻轻踢起一腿,那么掉到擂台下面的人,理所应当就是顺阴宗的李敬寄了。是以魏颉在安排他出战这一场决胜局的时候,手心里着实也捏了一把汗。
实属万幸,柔阳宗毛敬崇生平在练剑上面花去的时间精力远远大于拳脚,即使是到了那种算得上“稳操胜券”的大好关头,他也只会执意出剑,而不是出腿。
眼见柔阳宗二弟子以狗吃屎般的狼狈姿态摔落下了比武擂台,站在高台上的公羊重器朗声宣布道:“第四战,获胜方——顺阴宗!”
二比二,战平。
俨然到了至关重要的最后一场了。
待毛敬崇回到队伍中后,柔阳宗大弟子周敬修紧握手中的桃木剑,疾速掠上了那座空荡荡的平坦擂台。
绰号“狂人”的他仰着下巴,霸气十足的立于台上,拔剑指着东面擂台下的顺阴宗众人,厉声喝道:“魏敬苍,你上来跟我打!”
台下,身穿干净蓝袍的魏颉魏敬苍朝师父鹤寿真人深深躬身一揖,正色道:“师父,弟子上去了!”
顺阴宗宗主刘明清微微点头,鹤寿真人他捋着胡须道:“敬苍,我们宗门这次能否扬眉吐气、一雪前耻,就看你的这一场了!”
“弟子定当尽力而为!”说罢,身形修长挺拔的魏颉翩然跃上了那座长宽皆是四丈五的巨型擂台。
来到擂台之上后,拱手向着对面那个杀气腾腾的对手行了一礼,温言道:“在下顺阴宗大弟子,魏敬苍。”
前方的俊逸男子脸色冰冷似无底寒潭,他用毫无波澜的阴沉语气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号:“柔阳宗,周敬修。”
两人明明是生平第一次见面,为何便要这般刻薄的针锋相对?
只因这一战,不仅仅关乎二人的胜败高下与颜面荣辱,更关系到巽风宫内柔阳、顺阴两个关系不睦的大宗,在未来半年多的时间里能否抬着头做人。
胜负,一旦关系到大部分人的尊严,就会自然而然变得无比沉重!
魏颉紧紧盯着对手那双如同冷厉刀子一般的凌锐眼睛,心道:“师父待我不薄,我若是输了,即对不起他了!这一战,绝对输不得!”
看着身前几丈开外那个容貌比自己俊俏了许多的年轻人,周敬修心下发狠道:“这个该死的小白脸儿,入门才不到两个月,又能有何真本事?哼,今日若不把他打成废人,我便不姓周了!”
高台上的公羊掌教挥落手中的玄铁重剑,震声叫道:“武比最后一战,开始!”
柔阳、顺阴两大宗的头号大师兄,在那一声“开始”传落擂台之后,疾速朝着对手大踏步冲了过去。
二人皆手持巽风宫道士专用的特殊武器开刃桃木剑,以木剑对敌。
招招凶狠,式式追魂。
台下观战的两宗弟子个个儿目不转睛,唯恐漏掉哪怕一处重要的打斗细节。
毕竟这等高手间的较量大战,此生都不一定能够观看几次!
在战至差不多五十个回合的时候,魏颉一剑刺中了周敬修右侧的肩膀,入肉虽不深,却也令后者不得不往倒退了几步。
见到魏颉抢先占得优势,台下顺阴宗的一众后辈弟子无不大声喝彩道:“大师兄,打得好!”
狂人周敬修毕竟经验老道,仅是退了两三步,立时稳住了身子,继续提剑上冲而去。
战至第七十五个回合的时候,魏颉使出了“大漠星辰诀之黄沙遮天式”中的一招“荡字诀”,荡开了手里那柄寻常桃木制剑。
柔阳宗大师兄骤觉面前一晃,顷刻间仿佛有滚滚黄沙及大漠尘嚣遮眼,万分惶恐之际,只能用手中的桃木剑护住前胸要害,急往后方闪避。
魏颉乘胜追击大步上前,将早已熟捻至极的上乘武学“九星曜日式”也倾力施展了出来。
点字诀!
周敬修虽以剑护身,但终究仍存有漏洞破绽,霎时便又被连续戮中了五剑!
见其再次肉身中剑,台下顺阴宗众人无不大声助威、喧哗撼天,柔阳宗的那群弟子则个个脸色难看至极。柔阳宗宗主龟年子周明泓更是面色铁青,双拳紧紧攥住,心中暗骂:“该死的,想不到那个刚入门的臭小子这等厉害!”
顺阴宗其余参赛的四人不过突击练习了一个多月的大漠星辰诀,时间有限,自然无法将剑诀中的两式完美融合起来。而魏颉则是足足将这套上乘剑诀反复修炼了十几年的人,早已彻底将两式的要义精髓融会贯通。
黄沙遮天,伴随九星曜日,待到九十个回合的时候,那个号称“狂人”的俊逸道士,身上已有不下十个血窟窿了。
幸亏周敬修身穿的那件道袍颜色偏深,猩红血渍倒也不甚显著,只是出血不少,各式对敌剑招的精妙程度自然大打折扣了!
他的剑术功力本就不及擅长大漠星辰诀的魏颉甚多,如今受伤不轻,一招一式的威力和精准度更是远远逊色于对手了。
在这等绝对劣势的状况下,周敬修不再犹豫不决,转瞬即使出了师父龟年真人传授的那套道门巽风宫至高内功秘术——“碧泉经”!
他虽多年桎梏在此功法的第一初级阶段“天地浮沉”难以得到丝毫突破,无法御碧泉真气杀敌,但仍可靠着那股玄妙内力大幅度减缓伤口处的失血速度。
“哼,这小子体内绝无我这般丰沛的碧泉真气,只要如此一直坚持下去,总能找到干掉他的机会!”周敬修出剑频率加快,步伐也变得愈加灵敏迅捷,他认定只要自己能够熬到两三百个回合以后,就定有机会反败为胜!
然而,在第九十八个回合来临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幕足以令他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自信心彻底崩溃的恐怖画面。
有颇为清淡的玄奇白气从那个魏姓年轻小子的手掌中蹿出,很快将那柄黄澄澄的桃木剑裹挟了起来。
木剑,竟赫然变成了紫铜的颜色!
周敬修登时便目瞪口呆,“这……这是,碧泉经第二阶段……古今多少奇才?!”
霎时间,无数个怪念头从这名柔阳宗大弟子的脑袋里闪过:“不可能!这家伙才入门没多久,怎么可能就迈入碧泉经的二阶了?是我看错了,一定是我看错了……没有,这真的是第二阶,这怎么可能啊?!我知道了,他定是那刘老头的私生子,其实很多年前就开始秘密修炼这套功法了,只是现在才冒头出来!”
正当周敬修头脑中情绪混乱至极,兀自胡思乱想之际,一个修长的潇洒身影已凛然来到了他的面前。
有一柄紫铜色的桃木剑劈风而落。
周敬修悚然大骇,急忙将护身武器高高举过了头顶,“咔嚓”一声,手中的木剑顷刻断折,迅猛无伦的剑罡透-入了他的脑中。
号称“狂人”的天才剑士当场失神昏厥,膝盖一软,就这样屈膝跪在了比武擂台之上。
这一日处暑时节,巽风宫中数百名道士无一人不知,柔阳宗天资惊艳的大师兄在短短不到一百个回合内便凄惨落败。
有年轻敬字辈道士一剑狂人跪!
第四十一章 天上天下都要知道
柔阳宗大师兄周敬修双膝跪地,手中的那柄木剑早已断折无用,天灵盖被强劲霸道的剑罡透穿,意识瞬间便飞至了九霄云外。
魏颉胳膊用力一荡,将丝丝缕缕的碧泉真气又尽数震回了自己的体内,手握恢复本来色彩的寻常桃木剑,对着那个跪在自己面前两眼翻白的“狂人”躬身一拜。
看到这一幕,台下的柔阳宗宗主龟年子再也坐不住了,他匆匆纵身掠上擂台,单膝跪在心爱的大弟子身边,眉头紧锁着为其把起了脉。在确定爱徒周敬修并无性命之虞后,周明泓暗自松了一口气,朝站在擂台上的魏敬苍狠狠瞪了一眼,随即便将自己生平最钟意的宝贝徒儿给抱了下去。
此时,擂台北首高台之上传来了掌教公羊重器的激昂声音:“第五战,获胜方——顺阴宗!”
魏颉魏敬苍兴高采烈的飞身下了擂台,鹤寿子刘明清这会儿正荣光满面,冲那位得胜归来的好徒弟朗声道:“敬苍,我就知道你会赢的,你果然没辜负为师对你的期望啊!”
巽风宫身份最为尊贵的阳生道长用整个广场上的人都能听清楚的声音,郑重庄严地宣布了此次大赛的结果:“今日两宗武比,顺阴宗以三胜两负的成绩,夺得了最终的胜利!”
此话一出,擂台东首处的顺阴宗众人皆是欢声震天,更有一众敬字辈弟子兴奋过头,竟将最大功臣大师兄魏敬苍高高抛了起来。
反观西首处柔阳宗的众人,个个面色皆阴沉失落,都好似吃了熏臭的狗屎一般,脸上写满了两个字——“晦气”。
这一日处暑夏转秋,擂台东西两边。
一个春天,一个冬天。
————
顺阴宗取得两宗武比的最终胜利后,五名参赛的弟子人人获赏了一炉叫作“青龙元”的极品丹药,食用一粒后疲劳顿时全消,整个人变得精神百倍。
除了免费吃丹外,获胜宗门方还有一个颇为特殊意义重大的奖励,那就是可以拥有二十个听公羊掌教坐而讲道的珍贵名额。
阳生道长师承严居严子朱,乃是道学领域的先人大家,其“贵己重生”的思想理论可谓独成一派,在中原大地流传甚广,不乏甚多的虔诚信徒,而听其亲自讲道的机会则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魏颉在武比的第五场决胜局中一剑击败了柔阳宗大弟子狂人周敬修,二十个聆听讲座的名额自然也有他一份。
巽风宫内部最宏伟辉煌的建筑。
青龙大殿内。
在五方天帝之首,统帅东方的青龙帝君灵威仰那尊巍峨雕像之下,盘腿坐着一位身穿鲜红道袍的敦实道人,无疑正是巽风宫当代掌教公羊重器。
二十名穿着深蓝色袍子的敬字辈道士,同样盘膝而坐,面朝公羊老道长与青帝的塑像,垂首恭听道家传世经典与新颖理念。
能够坐在这儿聆听掌教亲自传道授业,乃是长公主山巽风宫中所有道门弟子的最高荣誉,十九名后辈道士个个高竖耳朵,不愿错漏哪怕一个字或是半句话。
唯有一人不仅不认真听教,反而还接二连三的摇头叹气,俨然一副“我马上快要坐不住了”的样子。
阳生道长低眉颂章,很快发现了那个家伙的无礼举动,眉头一扬,停下了传经讲道,语气十分严肃地问道:“敬苍,何故唉声叹气?”
魏颉站立起身,拱手答道:“禀掌教,弟子愚钝不堪,无法理解道中真理,为此而苦恼。”
公羊重器盯着他看了片刻,肃然道:“所谓道中真理,即是‘道理’,你连心都沉不下来,如此毛燥,还能明悟什么道理?”
魏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低声应道:“弟子懂得了。”说完便又坐了下去。
公羊掌教默然半晌,又继续悠然讲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后,当讲到“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这句严居的经典言论的时候,坐而听讲的魏颉魏敬苍终于又忍不住撇了几下嘴巴,晃了晃那颗扎有道髻的脑袋。
“浮躁!”
公羊重器实在忍受不了徒孙胆敢对自己这等不敬失礼,“噌”的一下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指着魏颉怒喝道:“魏敬苍,你若不愿听本座讲道,还跑来这儿做什么?!”
见掌教大发雷霆,殿内的敬字辈弟子人人俱惶恐不安,并深低着脑袋,不敢吭出哪怕半点声音,真正是“噤若寒蝉”。
魏颉浑不似其余十几名师弟一样胆小怯懦,也跟着从地上站起,朝自己的师祖躬身一揖,谦声赔礼:“弟子天性驽钝痴愚,实在不适合潜心习道,还望掌教真人恕罪!”
公羊重器气恼已极,一张国字方脸涨得通红发紫,他怒瞪着眼前这个绝对堪称大逆不道的孽徒,重重“哼”了一声,冲其肃声道:“后山之上有座‘心凉湖’,你搬去那里住,好好把你的心静上一静!”
语罢便即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待公羊掌教离开大殿后,其他十九名巽风宫顺阴宗弟子七嘴八舌地指责魏颉了起来:
“大师兄,这下你当真是惹了祸了!”
“你把掌教都给气走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你自己不愿意听教也就罢了,怎么还累得我们也没法听?”
“真是胆大妄为啊你!”
魏颉默默忍受着同门师弟们的责备呵斥,并不加以丁点儿反驳,更不为自己适才的那番轻浮行径开脱。
待众人骂得也算差不多过瘾了,他轻哼一声,沉着嗓子道:“掌教又如何?纵然是天上的神明,不对就是不对!”
接着便在一众敬字辈师弟震惊无比的眼神中堂堂正正走出了那座庄严青龙大殿的殿门。
经过此次事件之后,魏颉自讨苦吃,担上了全权负责看管后山心凉湖的无聊任务,一日三餐及其他生活用品均由其余顺阴宗弟子代送,生活质量一落千丈。
未得掌教许可,一步不得离开后山。
————
巽风宫。
柔阳宗大堂。
一名身穿深蓝色道袍的俊逸男子快步奔入了大堂内,他刚一进门,立时喜出望外的开口大声喊道:“师父,有喜报,大喜啊!”
坐于堂内西首处的那位穿有亮黄色大褂的中年道士同样面带喜色,笑道:“巧了,为师这儿也有喜讯,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那个在两宗武比中凄惨落败的“狂人”周敬修欠身而立,微笑道:“弟子乃晚辈,该是师父先说。”
“还是敬修先说吧,为师这个喜讯比较大,晚一点儿再说比较好。”龟年真人笑着推让道。
“行,那弟子就先说了。”周敬修笑得颇为肆意豪放,“顺阴宗那个姓魏的王八蛋,他胆大包天,竟敢公然顶撞掌教,现已被贬到后山的心凉湖去了,不得掌教许可,寸步难离后山!”
龟年子周明泓的面容亦极为得意,他捋着下巴处的胡须道:“为师要说的这个喜讯,也是与那人有关。”顿了顿,高声说道:“那个叫魏敬苍的小子啊,原名魏颉,曾是濠州落剑城搁剑塔的守将!”
“濠州那座搁剑塔……不是已经被人纵火烧毁了么?!”周敬修惊道,“也就是说,那个姓魏的小子,原来是逃犯之身!”
真人周明泓哈哈一笑,点头道:“正是,那个魏姓小子身犯死罪,也不知从哪儿寻到了一层关系,竟被他给拜入了我们巽风宫,哼,朝廷向来对佛道两家看管不严,我们这儿倒成了他的藏身之所了!”
狂人周敬修两颗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忽道:“师父,那咱们这就去报官?”
龟年子摆了摆手,狞笑道:“报什么官?与其让那小子被官府的人抓去砍头,不如由我们来取了那个孽障的性命!”
“师父可有良策?”
“那是自然,你就等着亲手灭了那厮吧!”
————
长公主山,后山。
心凉湖。
此湖灵异诡绝,一年四季湖水都冰寒彻骨、凉沁人心,因而得名“心凉”。湖中生长有一种极为珍奇的植物,名为“九转宝莲”。
宝莲所产莲子又名“玉珠”,状如白玉雕成的圆滑小球,灵气丰盈异常,极能延年益寿和增加修士修为,胜过山下无数奇珍丹药,堪比人间至宝。
玉珠大多数时候都会作为贡品献给那些地位尊崇万人之上的王侯将相,有时候也会有其他武林宗教门派的人腆着个脸前来此处购买,卑躬屈膝,只求一粒。
至于价格嘛,不贵,一粒九转宝莲子也就只卖八十两黄金而已。
心凉湖中除了宝莲外,还有十几条颇具灵性的杀人鳄鱼,名“守莲鳄”。凡进入湖水之人,若不口中念诵所谓的“驱鳄诀”,必然会遭到守莲鳄的疯狂咬噬,最终落个命丧湖底的结局。
湖边平地上搭建有一个小型凉棚,专供守湖人在此生活居住。
又是一个寂寥仅有虫鸣声相伴的午夜。
月色如银,无风无云。
身处湖边凉棚里的年轻道士魏颉,独自一人躺在一张由竹条编织而成的破旧藤椅之上,昼夜温差大,晚间气候较寒,他手中还拿着一壶暖身子的酒水。
这壶酒,是一个和魏颉关系蛮不错的同门小师弟,冒着被掌教真人严厉处罚的巨大风险从山脚下偷偷买来的。
米酒,才几十文钱,但对于囊中羞涩的小师弟而言并不便宜。
由于酿制酒曲的工艺相对粗制低劣,不论是初饮时的口感还是不久后的回甘,与魏颉生平喝过的其他精酿酒水相比,实有云泥之别。
但是他喝得很舒服,真的特别舒服。
住在山上的这两个月来,一共只喝过不到十次酒,每一次喝,都是那么的舒服。
他以相当惬意的姿势躺在那张编制手艺不错但年份同样不小的藤椅上面,悠哉悠哉的喝着价格低廉的清冽米酒。
有时候,日子过得太轻松无压力,真的是可以让一个人丢掉所有雄心壮志和满腔豪情的。
自幼年时起便早已习惯一个人生活的魏颉拿起酒壶,往嘴巴里灌上一大口,咂了咂滋味,觉得甚是不错。
抬头望向了前方那座一如镜面的心凉湖,此刻有一轮不是中秋却胜似中秋的浑圆皎月倒映在湖中。
“听闻当年‘诗圣’谢心然虽写下了传世名篇千百首,被文人墨客歌颂作‘谪仙人’,却仍是一生郁郁而不得志,满腹诗意情怀无处宣泄,临了也只能凄凉的在水中捞月溺死。”
魏颉自言自语道,“纵使你腹中有千斤才学、万般胆气,终究也难逃‘命数’二字。那位号称刀圣的关昭关前辈是何等的威武霸气,一柄名刀唯我独尊更是连天上的仙人也忌惮。可到头来,还不是败于剑圣嬴秋之手,葬身在了昆仑山巅么?”
又喝了一口壶中的酒水,忽有一缕秋风自西面吹来。
“唉,诗圣固然风流,刀圣则更是风流,那等风流人物尚且斗不过命,更何况我这个无名小卒了。”
魏颉暗自惆怅了一会儿,忽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自我嘲讽道:“我先是受皇命看守搁剑塔整整两年,而今做了道士,却又被掌教给遣至了此处看守心凉湖。呵,当完‘守塔人’,又让我来当‘守湖人’,看来老子这辈子不守点什么东西是不行了!”
将酒壶凑至嘴边,脖子一仰,“咕嘟咕嘟”痛饮起来,酒水从壶嘴涌出,一小半入口,一大半却是洒在了那件深蓝色的道袍上。
魏颉也不去管被打湿了的便宜衣服,随手将已经空掉的酒壶往旁边一扔,伸出一根手指,戳着月光弥漫的深夜无垠天空,他猛吸一口气,继而放声大叫道:“我魏颉现在他-娘的是个无名小卒,那又怎样啊?!老子不服,老子打死也不服!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让全天下的老百姓都知道,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的儿子,不是一个废物!我还要让天上的那些神仙都知道,我们凡人的命数,是可以由自己来改写的!”
他胡言乱语了半天,觉着嚷得过足了嘴瘾,眯着眼睛呢喃了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无酒今朝睡!”
说完便即躺平身子,倒头在藤椅上面呼呼大睡了起来。
梦里犹在迷迷糊糊地说道:“天上天下都要知道,我魏颉不服……”
过了一个多时辰。
“救命啊——”有一阵甚是凄厉的惨叫声从湖那边传了过来。
魏颉正自睡得无比香甜深沉,蓦地被这阵叫喊声惊醒,忙从藤椅上坐起,抄上摆在一旁的血灵剑“朝天阙”,往不远处的心凉湖快速奔去。
第四十二章 守门人
魏颉从睡梦中蓦然醒来,听到前头有人大声呼救,急往湖中看去,望到有三人在湖里面拼命扑腾,借着浓浓月辉,隐约可见水如血染!
魏颉知道心凉湖中有十几条性子煞是凶恶狠辣的畜-牲守莲鳄,身处恶兽的包围圈,那三人此刻必然已是命在须臾!
他也无暇多想,提起血灵朝天阙就离开凉棚,飞身急掠了过去。
掠至湖边后,立时一个猛子便扎了下去。夜晚寒气不小,更衬得湖水冰冷入骨,他竭尽毕生之所能,尽快往三人所在的位置游去。
仍旧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三人中的一人发出了一记极为可怖的惨呼声,接着另一人也突然大喊道:“啊,我的腿!”
第三人也跟着叫了起来:“我的胳臂,我的胳膊要断了!”
“那些个守莲的孽畜善恶不分,什么人都瞎咬,当真是该死!”魏颉腹中狠狠暗骂,游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终于来到了三名男子所在之处,年轻道士魏颉故意不念“驱鳄诀”,好让十几条守莲鳄尽数朝自己袭来。
他一边挥舞血灵剑驱散群鳄,一边震声大叫道:“你们快游到岸边上去,到了岸边就安全了!这里由我来对付!”
三人虽然伤重,却也仍有游水之能,听了魏颉的话后,一齐朝湖畔奋力划去。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三人总算是顺利回到了岸边。
魏颉见他们成功脱离险境,便即念诵起了背熟的驱鳄口诀。很快,十几条生猛的守莲巨鳄纷纷退散,乖乖地不再发动攻势。
回到湖岸后,魏颉看着那浑身是伤如同血人一般的三人,出言问道:“你们三个怎么还不走啊?”
其中一名胸口受伤带有血窟窿的男子对身边的两人说道:“还不快给仙师磕头!”
三人一块儿跪在了地上,冲魏颉大力谢恩磕头道:“多谢仙师救命之恩!”
魏颉眯眼笑了笑,正准备上前搀扶,怎料他们继而恳求叫道:“求仙师大发慈悲,恩赐我们一粒‘九转宝莲子’吧!”
“我不是什么仙师,救你们不过是随手之劳罢了,用不着谢我。”魏颉皱起眉头,“总之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
“不,仙师若是不答应,我们便不起来了!”
“哎呀,你们这……”魏颉一脸为难,“我都已经救了你们的性命,怎么还这般贪得无厌?九转宝莲子乃我派圣物,一共也没多少颗,岂有随意赠人的道理?”
“仙师有所不知啊,我们兄弟三人生活在这长公主山脚下,平日里靠摆摊卖烧饼为生,家中尚有一位不能劳作的年迈母亲要赡养,本来一天就挣不到几个铜板,也就勉强能填饱四张嘴巴吃饭……”其中一名男子哀声道,“上个月,老母亲也不知染了何种怪病,一开始只是胸口有点发闷,之后病情愈加严重,变得话也说不利索、气也喘不上来了。我们花钱请了个好郎中来给老母亲看病,郎中说这病用寻常的药石根本没法治,需用这仙山上的‘玉珠’作药引子,方有望治愈。”
另一名男子也出言道:“我们三兄弟自幼丧父,由母亲一把屎一把尿的给辛苦拉扯大,如今老母亲得了此等要命的怪病,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快要咽气了,我们这些个做儿子的,心里头就跟拿刀剐似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啊!”
第三人也说道:“若非实在看不得母亲因病去世,我们兄弟三人又岂会冒着天大的风险跑来这山上偷九转宝莲子?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已然丧父的魏颉默然紧盯着三人的眼睛,正自踌躇要不要相信他们的话。
此时,其中一人忽从腰间拔出了一柄早已准备好的剔骨牛角尖刀,对准自己的脖子,高声叫道:“仙师若是肯赠送一颗玉珠,草民愿以死谢罪!”
其余两人同样是横刀在颈,皆异口同声:“草民愿以死换取九转宝莲子,为老母亲治病!还望仙师开恩呐!”
魏颉见他们三兄弟为了给老母亲治病,竟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如此感人至孝,不由得也心生恻隐,犹豫了一会儿,叹道:“罢了罢了,不就是几颗破莲子吗?我去给你们拿!”三人当即磕头如捣蒜,大谢其恩。
魏颉再度跳入了心凉湖中,用口诀驱散凶猛群鳄,不多时便来到了湖的中央。
望着一大片雪白如美玉雕琢而成的道门九转宝莲,魏颉心下喜滋滋:“唉,其实还是挺多的嘛,我纵然拿上一两颗想必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从莲丛中拨找到一株晶莹洁白的藕蓬,从里面扣出了两颗约莫拇指大小的“玉珠”,攥在手心,掉头又游了回去。
回到岸边后,魏颉用真气将其中一颗九转宝莲子碾成了粉末,送入了三名身上满是血窟窿的伤患口中,转而又将另外一颗递给了其中的一名男子。
“一颗玉珠给你疗伤,好让你们能够顺利地离开长公主山,另一颗嘛,送你们去给老母亲治病吧。”魏颉语气平静,“我也不管你们是不是在撒谎了,我就算真的受骗上当了,那我也认栽,是我自己识人不明,瞎了眼救你们的性命。”
三名男子服用了玉珠磨成的精细粉末,伤口处的血窟窿很快便止住了,精神状态也迅速恢复了。他们将魏颉天花乱坠般的赞颂了一通,满心欢喜地揣着那颗价值八十两黄金的九转宝莲子往山下赶去了。
魏颉做了这一桩“雪中送炭”的好人好事,自我感觉甚是良好,又提着剑回到凉棚里的老旧藤椅上昏昏睡了过去。
他并不知道,有一人此刻正躲在暗处,将他适才的那番所作所为尽收眼底。
————
“魏敬苍,你好大的胆子!”
吼出这句话的,正是长公主山巽风宫里地位最为尊崇超然的阳生真人公羊重器。
“你得到了谁的许可?居然敢将我巽风宫的至宝九转宝莲子拱手送人?你难道不知那是何等珍贵的宝物么?!”公羊掌教厉声质问,“若非有周敬修跟我来检举揭发,本座还被你这小子给蒙在鼓里呢!”
魏颉跪地挨训,低着头无言反驳。
脸色铁青的阳生道长怒极反笑,他冷笑着“呵呵”了一声,“你出手可真阔绰呀,这一送,还就是两颗!你这等有本事,怎么不好人做到底全送出去了?!”
巽风宫。
清净堂内。
掌教真人吹胡子瞪眼,满脸涨得通红,显然已是气急败坏。
犯了事的魏颉魏敬苍则跪在冰冷的地上,低头忍受着来自无上师祖的大声呵斥责骂。
身旁则是垂首而立的顺阴宗当代宗主,道号鹤寿子的师父刘明清。
“犯下了如此大过,按照我派门规,自当逐出师门!”公羊重器猛地把胳膊一扬,“你马上给我滚,这辈子都不许再踏上长公主山一步!”
见掌教如此雷霆震怒,身为魏颉业师的鹤寿真人再也站不住了,“咚”的一下也跪在了地板之上,语气万分诚恳地说道:“师父,刚才您也听到了,敬苍是出于好心才将玉珠赠送给那三人的,并非是有意践踏门规啊!求您看在他天资不凡的份上,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公羊重器“哼”了一声,凝视着跪在地上的魏颉良久,开口道:“这个臭小子确实是块不错的武道胚子,但他毕竟犯了重大门规,要全饶那断然是不可能的了……这样罢,我罚他去‘痛思崖’上面悔过,每日箪食瓢饮,待够一整年方可离开!”
鹤寿子刘明清见师父同意让魏颉继续待在门派之中,无不大喜过望,忙拍着大弟子魏颉的后背,“敬苍,还不快谢过掌教!”
魏颉正欲依从师父的话叩首谢恩,身穿红袍的阳生道长甩了甩宽大的衣袖,嗓音拔高,不耐烦地吩咐道:“快来两个人,把这家伙拖到大院里头,用蘸水的皮鞭抽够两千下,然后带他去痛思崖!”
“是,掌教!”两名小道士听从命令,将跪在地上的魏颉从清净堂架了出去。
“师父,这……”刘明清正准备替徒儿求情,怎料却被阳生道长狠狠瞪视了一眼。
“那小子偷了我派的两颗九转玉珠,我打他两千鞭当作偿还,这有何不妥?!”巽风宫无上真人公羊重器肃声喝道,“你若再多言一句,我多加一千鞭!”
作为弟子的鹤寿真人只好乖乖噤声。
堂外的大院里,魏颉主动脱掉那件深蓝道袍,被两名小道士用沾了水的皮鞭抽足了整整两千下,后背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令人完全不堪直视。
性格十分倔强的他故意不使用半分本命真气护体,纯以肉躯受刑,铁骨铮铮,强忍着透骨挠心的剧烈疼痛,直到昏厥过去都没有吭出哪怕一声。
千记鞭刑结束后,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的年轻人魏敬苍,被两名负责严格行刑的小道士像扛死猪一样扛走了。
————
痛思崖。
位于道门长公主山南峰的腰间处,一面靠近山体墙壁,其余三面皆是黑黢黢的万丈深渊,一旦不幸跌落,必然粉身碎骨、尸骸难觅!
那一日黄昏时分气温骤降,秋意浓郁而寒气大涨,魏颉腰间悬着那个小师弟偷偷送过来的酒壶,手中拿有那柄已然认主了的红等血灵朝天阙。
登临崖边,举目远眺。
山间云雾缭绕,空谷深不见底。
抬起头高高仰望,但见穹顶霞光无边,如有一条鲜艳绝伦的紫绸挂在东方天空。
淡淡落日余晖倾洒而下,四周景色唯美,仿似一副绝世画卷,叫人不由得升起了一股遗世独立之感。
魏姓年轻人忽然想起昔日在某本书上读来的一个句子——“孑然一身行天地者,并非孤独,而是孤高。”
他抿嘴而笑,猝然间拔剑出鞘,于石崖平台之上,专心习练起了某套顶尖上乘剑术,毫无疑问,自然是年幼时父亲悉心传授予自己的那门大漠星辰诀。
练了大概足有两柱香的功夫,魏颉缓缓停了下来,他右手握着红等血灵剑,左手拿起悬在腰间的酒壶,往嘴里猛灌了一口,放声叫道:“真他奶-奶的痛快啊!什么痛思崖呀,依我看,此处不妨改叫‘痛快崖’比较贴切,哈哈!”
将血色剑刃归入金鞘之中,接着张开双臂,蓦地大叫一声:“飞剑出袖!”
话音甫毕,两柄不过巴掌长度的细小飞剑,从其两袖之中疾速蹿出。
一柄呈深蓝色,名“雪满山”;一柄呈墨绿色,名“冰塞川”。
两剑颇具通玄灵性,恰如两条活跃小鱼儿一般在剑主的周身萦绕盘旋,欢脱不已。
如今的剑修魏颉,已然能够做到在三丈的距离以内不用任何本命真气便可御使两柄通灵飞剑了。就在他很为自己当下的御剑本事沾沾自喜之际,两柄小剑竟蓦然失去了牵引,疾往悬崖下面飞去。
魏颉脸色骤然大变,急忙喊道:“哎,回来,回来啊!”
当他快步奔至崖边的时候,有一个身影从漆黑好似九幽地-狱的悬崖底部飞了上来。
只见来者肤黑且瘦,形如一棵枯槁干瘪的百年老松,满头霜雪长发,穿有一件淡灰色粗劣布袍,肩头披了张面积不小的白老虎皮,后背扛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深青色布袋。
无腿亦无足,膝盖之下,以两柄明晃晃的精美利剑为足。
两剑的剑尖,稳稳抵在两柄细小飞剑之上。
魏颉一脸惊讶地看着那位驭剑悬停在半空的灰袍老人,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铮!”老人来到了崖上,两柄代足长剑与地面相碰,发出一记较为清脆的撞击声。
“喂,臭小子!”
白发老人手里紧紧握住飞剑冰塞川与雪满山,他瞪着眼睛,用如同公鸭一般的嗓音问道:“这两柄飞剑,你从哪儿得来的?”
黑瘦老者的嗓音虽然异常噪杂难听,却莫名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无上威严,魏颉不敢有所隐瞒,也不怕泄露天机,便将自己在濠州落剑城外树林里的机遇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身披白虎皮的高瘦老者听罢,“嘿嘿”一笑,依旧用颇为刺耳的公鸭嗓音道:“你小子,还真有点机缘呐!纤丫头为救你的命,舍掉三尺玲珑心也就罢了,擘小子主动放弃四分之一的本命元神,往你体内注入六道无上剑气,这就有些太过慷慨了。至于小李子,居然把雪满山和冰塞川都送给你了,他-妈的,那个小王八蛋心里头还有我这个师父么?”
魏颉听眼前之人竟将周云纤、杜擘和李太清三位天庭大剑仙唤作“纤丫头”、“擘小子”和“小李子”,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于是小声试探性问道:“老……老前辈,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身后扛有一个深青色布袋的干瘦老者并不愿搭话,他指了指魏颉左手拿着的酒壶,用几乎命令式的语气说道:“你那个壶里装的是不是酒啊?给我喝一点儿。”
魏颉忙不迭将酒壶递了过去。
老者一把接了过去,仰头痛饮起来,似乎他的这个“一点儿”,远比常人的“一点儿”还要多一点儿。
一壶粗酿酒水顷刻被喝干,老者颇为舒爽恣意的“嗝”了一下,他舔了舔嘴唇,随即便狷傲无礼的高声骂道:“呸,这什么破酒,真他-妈的难喝!”
魏颉心下无奈,挠着头心下暗道:“难喝……难喝你还全喝光了,这要是好喝,你不得把壶都给吃了啊?”
身形高长如松的老者眼神慵懒,用那只干瘪嶙峋的枯手摸了摸灌满低劣米酒的肚皮,瞥了魏颉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夫并非什么神圣,不过是一介‘守门人’罢了!”
第四十三章 孤烟直
“守门人?”魏颉心下颇为不解,一脸疑惑地问道。
“是啊,守门人。”黑瘦老者面带微笑,“这方江湖,说大也不大,总该有个人来守上一守!”
正当魏颉思考这句话背后含义的时候,灰袍老者的语气忽然变得轻蔑鄙夷了起来:“你个臭小子,修为未免也太低些了吧。身上带着那么多的宝贝,可得藏好点,不然小儿闹市持金怀璧其罪,一旦被人惦记上了,会死得莫名其妙的!”
说罢将手里的那两柄细小飞剑扔了过去,魏颉一把接住,将双剑重新放回了袖子里面。
老者回味了一下适才那“一点儿”米酒的滋味,说道:“看在你请老夫喝酒的份上,来,小子,耍一套剑法来瞧瞧,老夫心情好就指点你一两招!”
魏颉此时已知眼前之人定非等闲之辈,能得如此不世高人指点一二,对武学造诣的精进必然裨益不小,于是欠身拱手道:“那晚辈就献丑了!”
“噌”的一声,他再度将腰间的血灵剑朝天阙拔了出来,紧握在手中,摆开一个颇具雄威的霸气架势,认认真真地耍起了那套生平最为熟练的大漠星辰诀。
由于他刚才已经提前练了一会儿,如今再耍自是更加顺畅连贯、得心应手,一套剑法招式舞毕,全程几无破绽,这是魏颉自认习剑以来耍得最尽善尽美的一次了。
当他满心怀喜,以为能从神秘前辈的口中听到哪怕半句赞词的时候,披穿白虎皮的老者一大盆冷水浇了下来:“你这耍得什么鬼玩意啊?我算看出来了,这是余勇的‘大漠星辰诀’,可你打得未免也太烂了点儿吧?真是污了老夫的眼睛!”
魏颉满腔充盈的自信心瞬间化为了乌有,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白发老者用鼻子嗤了一声,“我且问你,这套功法是谁传给你的,你又练了多久了?”
魏颉如实答道:“是我爹传给我的,练了有十多年了。”
黑瘦老者眉头顿时一扬,沉吟片刻,提高嗓音问道:“你爹是谁?”
“我爹是大禹王朝狼煞大将军魏魁。”魏颉报上了自己父亲的名号。
公鸭嗓老者听了这个名字后,蹙着眉头点了点头,“原来魏魁是你爹,唉,那你可真是没用,这剑法使得还没你爹一半好呢!”
魏颉大奇,忙问道:“前辈难道认识我爹?”
老者“嗯”了一下,肃声道:“这天底下用剑的高手,我见过比你爹厉害的,但论到用枪,你爹可谓是千古第一人!”
魏颉听其这般盛赞自己平生最为尊敬的父亲,兴奋得一颗心快要蹦出胸膛,“前辈是在哪里认识我爹的?”
白发老者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用清澈透光的眼眸盯着魏颉,淡淡道:“你适才所使那套剑法的创始人余勇,曾两度败在过老夫的手里。”
魏颉心下讶异:“爹爹曾经说过,当年怀州游侠儿余勇是为了亲手击败仇敌,才会特意跑去极北大漠练剑。他的那个‘仇敌’,原来就是此人!”
老者稍微顿了顿,接着道:“他苦心孤诣,总算是研究出了此等剑术,却终究没能将我击败。我为他的诚心所打动,创出了一剑‘孤烟直’,弥补了大漠星辰诀中所有的不足之处,准备等他第三次挑战我的时候赠送给他。可惜我最后也没能等来他的第三次挑战。”
魏颉一惊,瞪着眼睛问道:“怎么会?”
既黑且瘦的老者轻叹了口气,继续诉说道:“余勇第二次输给我后,‘剑心’遭到重创,此生再也无法提剑,他忍受不了自己沦为了一个有手却不能提剑的废人,便跳崖自尽了。”
魏颉听到这里,深切为那位叫作余勇的北方游侠儿感到痛心惋惜,不由得也发出了一声沉沉叹息。
以剑作腿的老者忽振声道:“小子,今日老夫便将那一剑‘孤烟直’传授于你!”
魏颉喜出望外,赶忙拱手叫道:“晚辈能得前辈这等高人指点,实是三生有幸啊!”
老者用鼻子“哼”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些许不屑的意味,简单道了句:“握紧手中剑。”
魏颉紧了紧握着红等血灵朝天阙的右手。
那个身后背负深青色布袋的白发老者弯腰从地上拔了一根约莫有食指长的野草,沉声道:“看好咯!”
轻轻将野草捏着,蓦然往前一戮,一道刚猛凛冽的气浪顷刻从草尖激射而出。
眨眼间,远处一株巨大的歪脖松树当场被轰成了两截!
魏颉猛吃一惊,嘴巴大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根弱不禁风的无根小草,也能够发出这么强横盖世的威力?!
神秘老者一剑断树后,嘴角扬了一下,随手将那根再普通不过的崖边杂草往旁边一扔,“这招,便是‘孤烟直’了。”
“厉害啊前辈,这招也太厉害了!”魏颉发自内心地赞颂道。
披着白虎皮的老者淡然一笑,“你也看到了,老夫虽未用剑,却也能使出此招,可见这一剑的精髓不在于招式,而在于‘剑意’。只要有了剑意,即便是用一根杂草作为兵器,也能做到一剑破军杀敌。来,小子,把胸膛挺起来!”
魏颉依从其言,将前胸高高挺了起来。
白发老者并拢左手食、中双指,朝前方虚空一点,一道肉眼可见的神妙涟漪立时从其指尖荡漾了开来。
一股很淡的白金色真气飘入了魏颉胸口的膻中穴处。
“每个人的体内皆有一座‘意气台’,里头专门用来储存意气,练刀之人存刀意,练枪之人存枪意,练拳之人存拳意,而所谓的剑修呢,存的自然就是剑意了。”老者平静地说道,“老夫的这招孤烟直乃是意气剑招,有意而无形,如今我已将此剑的‘意气’转入了你的体内,也就是说,你以后不用多加任何练习,就可以随意使出这一剑了。”
魏颉只觉胸口处暖洋洋的甚是受用,有一种抑制不住想要出剑的强烈冲动。
“忍着做什么?!”老者大声喝道,“憋劲儿可是很伤剑心的,想出剑就快点出!”
魏颉急道了一声“是”,握着手中的血灵剑,疾往前方一刺,几丈开外的又一棵松树被剑气轰断了!
这一剑,既有九星曜日式的精准,又有黄沙遮天式的威力,真正可称得上“完美”二字!
魏颉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目瞪口呆,他无法相信自己竟能挥出如斯精妙超神的一剑。
“嗯,这还像点样子嘛!也不枉了纤丫头把三尺玲珑心那等宝贝送给你。”黑瘦老者略感欣慰地说道。
魏颉将血灵剑朝天阙归入鞘中,正打算跪地叩首谢恩,却被无腿老者一把扶住了,“区区一剑而已,何必多礼?”
“那小子谢过前辈了!”魏颉站直了身子,“不知前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又为何要传授晚辈这等高妙至极的剑术?”
老者那对原本异常清澈的眼眸,不知怎么忽然变得有些浑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神色,他扯了扯嘴角,故意用相当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这儿风景着实不错,老夫路过就来看看咯,至于为什么要教你……我乐意就教,倘若我不乐意,你就算在这里跪上个三天三夜,我都不带正眼瞧你一下的!”
魏颉瘪着嘴暗揣道:“路过、乐意,这理由未免过于牵强了点吧。”
背上扛着巨大布袋的老者摆了摆手,“行了,不跟你多废话了,你继续好好练剑便是,你身备三尺玲珑心,根骨已算是举世罕有,只要好好砥砺、刻苦修行,他日必定前程无限,到时候……哎,反正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老夫走了!”
那个自称“守门人”的白发老者说完这番鼓励的话后,小声嘀咕了一句:“酒虫都被勾起来了,得再去搞一点儿来喝喝。”
霎时身形化作一道夺目白虹,消失在了紫气弥漫的绚烂天幕之中。
痛思崖上,又只剩魏颉一人了。
年仅二十岁的魏颉望着早已没了老者影子的西边天空,心下暗自思量:“这位老前辈好生厉害,连杜擘、李太清那样的天庭剑仙都是他的徒弟,那得是什么修为境界啊?九阶尘仙境该有了罢?”
脑中回忆着剑修老者对自己父亲的赞誉之词以及临别时的赠言,顿觉浑身精神振奋,他暗暗发誓道:“我定要努力修炼,争取早日……早日晋升四阶洗髓境!”
拔剑出鞘,再度尽力舞动了起来。
除了练习经过改良后的上乘剑诀外,他还花了不少时间精进御剑之术,以及师父鹤寿真人传给自己的那套内家功法碧泉经。
这一次,魏颉真正做到了心无旁骛,连夜幕降临都浑然不觉。
全神贯注地埋头修炼了好几个时辰后,整个人终于疲惫到了极点,他拖着沉重如灌满铅水的身子返回了晚间睡觉的茅草屋。只因实在困倦至极,脑袋刚粘上枕头没多久,便即昏昏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里,恍惚间闻到了一股十分刺鼻的焦灼气味。
魏颉刚睁开眼睛,登时大吃一惊。
他所居住的那座茅草屋,此时竟已陷于一片火海之中!
第四十四章 跃境杀人
魏颉自睡梦中暴然惊醒,发现自己所住的茅屋居然匪夷所思的化为了一片火海。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砖砌墙壁,包括木制门窗都已被烈焰吞噬!
魏颉体内有周云纤赠送的宝珠三尺玲珑心,对火焰的扛御免疫力极强,此时心中倒也没有产生多少恐惧,只是鼻子里闻着滚滚浓烟颇为不适,眼睛也被熏得有些睁不开罢了。
他深知屋子断不会无缘无故起火,定是有人蓄意要谋害自己,心下怒道:“我都已被掌教安排在这痛思崖悔过了,到底是何人如此狠心,仍歹毒的要置我于死地?”
魏颉咬了咬牙,将一衲禅师赠送的那串定心珠戴在了脖子上,拔出血灵剑紧紧握在手中,准备一鼓作气冲出草屋脱离险地。
恍惚里,有两人的对话声从外头传了进来,魏颉知悉要害自己的人此刻就在屋外,便不急于立即出门。
佛门法器定心珠有稳定元神的特殊作用,心一定,五感自然变得愈加灵敏了,歪头侧耳听去,将屋外之人的言语听了个一清二楚:“都烧这么久了,怎得没有惨叫声传出来?”
魏颉心头顿时一颤,只因这声音他甚是熟悉,正是那个柔阳宗宗主以下的头号弟子,绰号“狂人”的周敬修!
“好哇,果然是那厮!”魏颉咬牙切齿,“想必是那家伙在那日武比的时候败给了我,于是心怀不平,今日纵火来害我……”
外头又有一人的声音响起:“多半是还没来得及叫,就被活活烧死了!”
这个声音同样毫不陌生,乃是柔阳宗当代宗主,道号“龟年子”的周明泓!
“好哇,当真是蛇鼠一窝!”魏颉胸中怒气更炽,“那个姓周的老家伙,我平日里尊称他一声‘师伯’,又有什么时候对他不敬了?就因为我打赢了他的徒弟,竟就这般恶毒的想要取我性命!”
外头。
周敬修肆意仰头哈哈大笑,对站在身边的龟年真人说道:“师父,这‘放火烧屋’一策,实在高明得紧呐!这姓魏的颇有点手段,我们若是直接出手对付他,恐其临死反抗,如今放把火给他烧死在里面。嘿,就算这小子长着翅膀那也是逃不出来了,哈哈,哈哈!”
那个名叫周明泓的中年道士左手提着拂尘,右手慢悠悠地捋动胡须,一脸得意,“就算逃出来又有何妨?有为师在此,他横竖都是个死!”
“师父,你刚才说,这放火烧屋的计策,掌教他也有参与?”周敬修好奇的问道。
周明泓点了点头,“我将魏颉的逃犯身份告知阳生道长后,掌教真人说那个臭小子是金梁王麾下东方将军举荐过来的,如若直接报官,恐扫了东方将军的面子。嘿嘿,为师我何其聪明?我与掌教提议,不妨演上一出‘苦肉计’,骗那个姓魏的浑小子将心凉湖里的玉珠相赠与人,遂以此为由,将其罚至后山痛思崖,最后用火烧死!”
听到这儿,周敬修仍是不解,“师父,你怎么料定姓魏的就一定会中计呢?”
周明泓微笑道:“为师早已打探清楚,那姓魏的小子心性良善,平日里与一众师弟们的关系极好,加之那日武比,他本可一剑取你性命,但最终仍是收了手,所以我笃定他必然不会见死不救!”
“弟子还是不太理解那苦肉计是如何用计的,师父能给讲讲么?”
“行,为师这就与你说说。”柔阳宗龟年子撇了撇嘴,“这计啊,说来也简单,那三个被派去偷玉珠的人,每人都收了掌教一百两黄金。他们潜入心凉湖里去后,先念动‘驱鳄诀’,保证自己绝不会被咬,接着用随身携带的冰锄,在身上戳几个不深不浅的血窟窿,装成受了重伤将亡的模样,最后再编一个足够辛酸凄惨的故事。如此一来,这计便算是成了!”
“哦,这下弟子懂了!”周敬修拍手道,“这就等于是挖了一个大坑,让姓魏的自己跳下去!”
“不错,正是如此!”龟年子洋洋得意,“那小子蠢得厉害,果然堕入了我的计中,将玉珠白白赠送给了外人,掌教也就借着这个由头将他罚至了痛思崖。”
“那两千记皮鞭,也是师父的主意?”
“不是,那是掌教的安排了。”周明泓快意道,“姓魏的以下犯上,曾在青龙大殿内顶撞过掌教,掌教自然就趁此机会狠狠抽了他两千鞭子。”
“哈哈,妙,妙极!”周敬修顿时乐不可支,大声叫好。
“那个姓魏的今日被烧死在草屋里,我们对外就说是天干物燥、火烛误燃所致,这样就算是保他的那个东方梧桐来了,也决计没什么话好讲了!”周明泓眉开眼笑,“所以为师才会说,此番计策,也有掌教真人的一份功劳!”
正当这对师徒颇为沾沾自喜的时候,那间被烈焰彻底笼罩的茅草屋里,传出了一记雷霆般的咆哮。
“咔嚓”一声,屋门被猛踹了开来!
魏颉披穿的道门衣物都已被火焰烧得破烂不成样子,只是浑身上下的皮肤仍然完好无缺,不见有半点儿损伤。
柔阳宗师徒二人俱是一惊,他们想不到那个姓魏的小子在如此熊熊大火之中,居然还能保全性命!
但见年轻人魏颉手持猩红刃身的红等血灵剑,眼神中满满的全是愤慨之意,双眸几欲喷出火来。
“我杀了你们!”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猛地大喝一声,将手里的朝天阙伸入了火中。
施展那门自己独创的秘术“引火诀”,骤然间,一条体态庞大的狰狞火龙疾朝周敬修冲去!
危机关头,龟年子周明泓一把将爱徒推开,摧动体内碧泉真气,用手中拂尘抵挡住了那条火龙的霸道攻势。
“敬修,趁此良机亲手宰了那个小子!”周明泓嘶声大喊。
“好!”周敬修听从师父的指令,拔出腰间真材实料的铁剑,身形闪动,从侧面向那个魏姓小子袭去。
魏颉见其来势凶猛,忙停下施为自创的秘术引火诀,火龙失去了牵引,瞬间被龟年子的碧泉真气打得稀散,破碎支离。
就在周明泓消灭眼前火焰的关键时刻,魏颉使出了在崖边学来的那一招完美极品剑术“孤烟直”。
一剑,朝前笔直刺出。
意气磅礴,直奔柔阳宗头号弟子“狂人”周敬修的前胸。
“当心!”龟年真人大惊失色,那个“心”字勉强出口,他就亲眼看见一道纯白色的凌厉剑气从自家爱徒的胸口处堪堪轰入,继而又从其后背轰出!
“敬修——”随着师父蓦然一声大喊,狂人周敬修猛吐了一大口鲜血,身子僵直,往前摔倒在地。
龟年真人周明泓竭力挥动一下拂尘,动用了碧泉经第三重境界“上穷碧落下黄泉”,顷刻间,一股青绿、蓝紫双色混合而成的强力真气向魏颉疾冲了过去。
魏颉忙不迭再次使出意气剑招孤烟直,浩荡的纯白剑气成功抵御住了那股威力莫大的碧泉真气。
龟年子借此机会飞身掠至了爱徒的身边,当他发现大弟子周敬修已经胸口洞穿、气绝身亡的时候,心下万分绝望悲恸,仰头大喊道:“我的儿啊,你怎么就先我一步走了啊!”
原来周敬修乃是柔阳宗宗主周明泓的私生子,由于巽风宫内有严规,道士不得娶妻生子,龟年子当年与情妇秘密有了种后,就一直将孩子养在山上,对外则声称,此子乃是孤儿,他出于善心才将其收留了下来。
狂人周敬修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其实从来就待在自己的身边。
巽风宫有柔阳、顺阴两个大宗,但其中公羊重器对柔阳宗更为倚重,若是不出意外,等到阳生道长羽化登天后,下一任的掌教必将是龟年真人,而周明泓也早就做好了未来把掌教之位传予私生子周敬修的打算。
岂料今日,辛苦栽培了几十年的宝贝传人就这么惨死在了这里!
丧子带来的无尽剧痛,令龟年子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以至于竟会下意识地将周敬修唤作“我儿”。
魏颉听他这么叫,心下登时了然,冷笑一声,高声嘲讽:“好你个贼道士,这清净修行的巽风宫里,是用来给你养儿子的吗?”
周明泓怀里抱着爱儿周敬修尚温热的尸身,脸上淌满泪水,他两眼通红,怒视着那个杀死了自己最最宝贝的儿子的罪魁祸首,咬牙切齿地叫道:“我宰了你给我儿报仇!”
说着便即站立起身,手握那柄拂尘,朝前狂掠而去。
魏颉浑然不惧,亦怒吼道:“老子今日也非要你命不可!”左手从地上拾起一根木头,再度操纵巨型火龙向前方冲去。
右手把持朝天阙,依旧是那一招孤烟直,剑气凛然,疾向龟年子袭去。
赤红色的火龙结合纯白色的剑气,与周明泓全力轰-泄而出的碧泉真气撞在了一起,霎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暗夜里,火光冲天的茅草屋之前。
两股强横浩瀚到无法言喻的恐怖势力,就那么死死胶着在了一块儿!
其实魏颉的火龙之中同样蕴含有部分的碧泉真气,但因为修炼时限太短的缘故,真气的储量实在是少得可怜。若没有孤烟直所带来的附加剑气,那条赤红巨龙只怕早就被轰烂了。
龟年真人毕竟身为巽风宫当代掌教以下的第一人,修为之高不是魏敬苍这种后生晚辈可以相提并论的。
不多时,魏颉所操控的火龙已有了摇摇欲坠、支撑不住的危旦迹象。
一步。
二步。
三步。
失去了私生爱子的真人周明泓一步步地向前迫近。
他的脸上露出了狰狞而可怖的“笑容”,真正的怒极反笑!
现在的他,满脑子里都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亲手杀了眼前这个姓魏的小子,给自己的宝贝儿子报仇雪恨!
此时,在巽风宫修炼了两个月的魏颉做了一件堪称极度疯癫狂狷的事情。
他居然胆大包天地将那条庞然火龙给撤去了!
失去火龙的力道压制,周明泓如同一匹嗜血饿狼般朝前猛扑而去。
那道连巨松都能轻松摧断的纯白“剑意”根本无法消散强劲至极的碧泉真气,仅仅停顿片刻,中年道士便顺利破开了拦路的剑气,继续往前方疾冲。
没冲几步,这位在巽风宫中地位仅次于公羊掌教的柔阳宗宗主停了下来。
脚步率先停下。
紧接着,一个鲜活无比的大好头颅从其脖颈处掉落,就那样骨碌碌地滚在了地上!
今时今日,魏颉第一次跃境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