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真是冤家路窄!
剑南道蜀州与凉州边界城池,过了此地,再行不用几个时辰就能快速抵达大禹王朝最西面的大好疆土。
芙蓉郡,百花城。
此城兴旺发达、繁荣富庶,乃是蜀州人口较为密集的地方之一,因为与凉州大地靠得极近,基本上只要凉州界地一破,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这芙蓉郡百花城。凉州死守西北门户,背后守着的第一座城池就是百花城,故也有“凉兵皆死战,中原百花开”的说法。
城中央有座大型祭坛,每到春来时节,名为“百花圣坛”的高大建筑里面会有成千上万种不同类型的花卉堆铺摆放,若有一阵风儿忽然吹过,朵朵神奇彩花定会随风飘摇舞动,有若炫美无边的花海般波涛翻滚起伏,美不胜收。因观赏价值极高,所以途径此地的旅人游客也极多,据说西南烟瘴之地的大黎国以盛产各种奇异花草而出名,故而百花城也百姓们亲切的称作是“中原大黎”。
此圣坛还在,百花城就在;百花城还在,这座繁花似锦、人才辈出的锦绣中原大地就还在。凉州若是在今年的冬天被攻破了,来年春天,可就再也看不到圣坛之上百花齐放的那一幕绝美景致了。
除了百花圣坛以外,这座市妓数目极多、仅次于玎州秦淮城的芙蓉郡百花城里,有一家真正意义上的百年老字号大型青楼,名字取得就相当让人浮想联翩,就唤作“醉乡”二字。此楼每日有着天文数字的开销流水,内部的装潢配置更是极尽奢靡豪华,据说里头随便一个桌子椅子搬出来都足够寻常老百姓好生受用极长的一段时日。都说这妓院是银子投进去再也不见半点儿水花溅起来的销金窟,但传闻凡是进到过这醉乡楼里的男人们,不管是被掏空了腰包还是被榨-干了身子,通通没有一个出门时候口中是有半句怨言的,只因这楼里的莺莺燕燕各顶个儿的都最是会伺候人,说的话既中听又悦耳还会哄人开心,床榻上的活计更是好得没话说,再加上每间屋子里面床帘氛围、香薰气场等等都营造得出尘极佳,浑然不似凡间之所,只要你一进入其中,那就能体验如同喝醉酒以后畅游美好梦乡般的绝伦享受。
这座天下青楼排行仅次于紫嫣楼的百年妓院最近几日可那叫一个热闹呦,人来人往那是人挤人、人踩人,甭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无不趋之若鹜,差点就把大门门槛给踏破了。这还是新任掌柜接手此家青楼以来头一遭见识到如此之多的客流量,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醉乡楼里近日被老板花天价给挖过来了一个名气响得堪称如雷贯耳的绝世大美人儿,原本作为秦淮城紫嫣楼内镇楼之宝的花魁窦妙!
据民间传言说,这位姓窦名妙的花中魁首五官外貌生得绝美,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容,人风流、歌婉转、舞姿天下无,男人只要有幸看上那窦大花魁一眼呐,那张人间罕见的惊艳面容今生今世就再也忘不掉了,更有人说,仅仅看一眼那位“中原头号名妓”、“天下第一花魁”,就能延长命数五年,若是能和那天庭仙子般的国色花魁睡上一宿,那就能增寿整整五十年!这种说法虽显然很是荒诞不经,但已足可侧面证明此女子拥有那份独领群芳风骚、高树胭脂艳帜的能力和本事了。
魏颉从九月出头离开了道门长公主山巽风宫,青衫白马浪迹天涯,所行的最终目的其实就是希望去位于西北凉州的猿猱山青泥寺请求一衲禅师给自己一个“出路”。但他自我内心揣测,释圣作为一介佛门高僧,给出的所谓的出路不外乎就是类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磕头剃度皈依我佛等等的事情,实在也没什么趣味可言。
自年幼时起,魏颉便不辞辛苦的坚持枪剑同修,其原因就是他对战场和江湖都充满了无限的向往之情,仗剑江湖逞豪杰义气或是决战沙场拼英雄军功,这两件才是他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
当初魏颉在金梁王府内失手以无上剑气摧毁了异兽阁,不小心触碰到了百里郡主嬴凰的雪白肌肤,给本就是死罪之身的自己又多增添了一层死罪,这才不得以在大伯父东方梧桐的引荐之下拜入了巽风宫当起了牛鼻子道士。大闹长公主山后,突然想起了一衲禅师让茶圣霍白瓷转达的那句忠告,这才会踏上了赶赴西北猿猱山的路程,但要说魏颉自己心里有几分真的想去当个敲钟念佛的光头和尚,那倒也真是没有,十分里大概连一两分都没有。但那毕竟是当今佛教第一大能、今世武林顶尖人物释圣留给自己的话,反正现在天大地大哪里都能去,却又何处都偏偏容不下他魏颉这
么一个八尺之躯的男儿,飞天无术遁地无门,不妨就去青泥寺再拜见一次苦行僧人一衲大师罢。魏颉都已经想好了,如果大师真要让自己出家当和尚呢,那他就不再奉陪了,毕竟当道士多少还能吃点肉食荤腥,若是剃光头发当了佛门出家人,整天三大戒七小戒各种条条框框的限制,这不能干那不能碰,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只因唯恐去了佛门圣地会被一衲大师强制性硬留下来,届时自己也不太方便断然拒绝不给大师面子,恐怕会有诸多麻烦的事情,所以这一趟旅程魏颉故意走得极其缓慢。九月份骑马出发,如今转眼已有差不多四个月过去了,坐骑还是胯-下的这匹高头白马大白,身边也从空无一人到有了个喜欢穿红色衣裳的小丫头许灵霜,被官府悬赏通缉的金额和自己的修为境界与武学造诣一样水涨船高……短短四个月,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魏颉还是那个魏颉,只是凭空多了几个像“魏大胆”、“大胆哥”、“魏老弟”这样的有趣别称。
这四个月来,魏颉也认识了不少神仙一样的江湖高手,而其中最让人意难平的当属痴情爱了自己妻女一辈子,临了了和此生最大仇敌“天边金掌”陆成霜同归于尽的天下第八大魔头兼滇戏班子老班主的许焰许秋山以及那位被师弟师妹联手陷害而不幸沦落为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最终被好友剑仙风流亲手杀死的剑侠上官白檀;其中最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自然是作为五方天帝之一的白虎帝君,在登天之战里杀戮了最多魔族而不得以选择自我下界转世做了谪仙人的剑圣嬴秋以及因为得罪了宰相祁密而被贬谪至玎州秦淮城当了落魄知县,而后又意外在孔庙得知自己前世身份并独占天下九成浩然正气化身儒圣的孟钰孟颖川了。
这一趟江湖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见过了那么多的人,真的很精彩很快意,人这辈子能走这么一遭,已经非常值得满足了。这座人间虽然有像韩骧像祁密这样的奸贼之徒,有像赏花老祖像酆山鬼王这样的歹毒魔头,但依旧能称得上“很好”二字,因为,还有他们呢!有像卜倩、许灵霜、姬小小那样活泼可爱的姑娘,有像万纶、贺鲤、孟颖川那样理应深交的朋友,还有像鹤寿子、嬴秋、徐行那样值得尊敬的前辈……正是因为有他们,弱冠之年的魏颉觉得自己这二十年的人生算是没白活,已经够了,来人间一趟,这样就足够了。
都要结束了,魏颉知道自己应该多半是活不久了,准确来说是很快就要死了。
两个时辰前,他得知了西域四国大军与凉王马朗麾下重兵铁骑在玉龙关外的阳关平原之上正面交锋了。这也就意味着这一场能否保住西疆第一关隘玉龙关的大战已经提前敲响了战鼓!
这一日傍晚黄昏时分,一辆沉重马车急匆匆的穿行在芙蓉郡百花城中,绕过那座凄凉冬天并无任何花卉可观的巨型祭坛,于城内大街正道之上疾驰,惹得两旁鸡飞狗跳,直直的朝着西面关口赶去。骏马后背坐有一对“西域”男女,衣着一蓝一红,坐在前面的女子以薄纱遮面,后面的男子则是金眉金须容貌特异。
毫无疑问,这对男女正是准备马不停蹄离开百花城奔赴凉州界地,想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赶到西疆玉龙关外那一方此刻必然已是战鼓喧天、死人无数的黄沙战场的魏颉与许灵霜。
马车脚步纵然再快,也到底还是被拥堵在前面的人群给挡住了去路,一家名为“醉乡”的大型青楼前面不知怎的竟站满了极多往里头垫脚探望的男女老少,呜呜呀呀的就那么拥在门口,差不多将大半条街都给堵上了。
为了不撞到那群人,本就火上眉毛的魏颉不得以使劲儿勒停了胯-下的白马大白,瞪着眼睛大声冲那群人喊道:“都给我把道儿让开啊!西域人都要打进来了,你们还在这边看好戏!一个个都不怕死是吧?!”
这时,从那间名为醉乡楼的妓院里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粗犷嗓音:“魏兄弟,是你么?快进来帮我弄死这女的!”
楼外马背上的魏颉一听这声音立时吃了一惊,只因传出那个粗里粗气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在泥螺山与魏颉不打不相识,又在玎州礼阳城与之一同劫法场救下了那位郑瑞郑青天的当世侠盗,立志造反称帝的武夫公冶锦。
听得那个虽谈不上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但绝对称得上是“生死之交”的公冶锦的声音,魏颉立时便翻身下马,拨开了堵在门口看戏的百姓,和许灵霜一起入得楼内方才看清里头究竟发生
了什么。
百年老字号醉乡楼的正门大厅内,此刻有一男一女正在倾力与彼此激斗厮杀,男子着浑厚黑衣,女子披雪色白袍,一黑一白,身形如幻如影、变化万千,动作开合间将楼内无数珍贵的桌椅雕塑通通都砸成了破烂,场面显然十分热烈刺激,也难怪会有那么多看热闹从不嫌事大的人特意跑来这里瞧好戏。
那名男子的身躯魁梧壮硕异常,头发极短,方面大耳,宽鼻阔口,其容貌姿态完全可称得上“英气豪迈”四个字;而那名女子的身材则十分纤瘦苗条,皮肤白如美玉,五官精致恍若刀工刻就,如此身段与脸蛋,再搭配上那一袭如雪白袍,真正可谓是宛如仙子一般的人物。
那名黑衣大汉自然便是和魏颉一样受到朝廷巨额赏金各处通缉的中原侠盗公冶锦,而那名姿容动人堪称惊艳的女剑修,居然便是那日魏颉和小萝卜卜倩乘船渡行月华江时救上来的那一对白袍男女中的那名女子!
那名气质绝世的女子手中握有一柄长剑,而黑衣侠盗公冶锦则是赤手空拳,也不知他们究竟竭力拼斗了多久,反正公冶锦身上已经有了不下五道剑伤,伤口处流血不止,满地也都是血迹,明显处于极为下风的劣势。
为了相救“旧友”公冶锦,事出突然也不容许魏颉多做甚么思考,匆忙祭出那面聂柔的炫彩色通灵法宝碧海飞金镜,以镇魂之力暂时性的震慑住了那纤瘦女子的心神。
侠盗公冶锦看准此等绝佳时机,一拳凶猛轰出,狠辣结实的击中了那名白袍女子的挺拔胸脯,这一拳力道极透极沉,饶是那持剑女子内力异常深厚却也仍是受创不小,连连后退了数步方止。
年轻剑修魏颉脚步忽闪,瞬时便已欺身至前,身后那面七彩绚丽的碧海飞金镜中蹿出十几条很粗的夺目光条,眨眼间便将白袍女剑修的苗条身体给紧紧束缚住了,不论其如何竭尽所能的挣扎,就是无法摆脱飞金镜的紧密缠绕。
“公冶兄,发生什么事了?”奔入楼内的魏颉摘去了遮挡容貌用的金眉金须,先是逼出体内的疗伤圣物青云真气为公冶锦治伤,而后又颇为焦急的发问道。
“唉,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起过的嘛,我要去玎州秦淮城的紫嫣楼里给花魁窦妙赎身,可谁想我刚赶至秦淮城,就听说那花魁跳槽到这百花城的醉乡楼里来了,于是我只好又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浑身浴血的公冶锦咬着牙肃声说道,“奶-奶的,你猜怎么着?我这才刚入得此楼,就听说这醉乡楼里今日来了个穿黄衣裳的公子,不仅三拳两脚把醉乡楼里的仆役护院全都给打得站不起来,还将那卖艺不卖身的窦花魁强行拖到床上去了!老子是越想越气,正打算替这醉乡楼出头去教训那狂悖的臭小子一顿,怎料还没见到那小王八犊子,这女的就提着剑从门口一下子冲了进来,嘴里还大声嚷着什么‘休要伤我家公子’。哎,这臭娘们儿的剑术也确实是厉害,我估摸着至少有三阶百尺境大圆满或是四阶洗髓境入门的修为境界了,我手里头缺少件兵器,赤手空拳的不是她对手,便就被伤成这副模样了。”
魏颉边给昔日“战友”疗伤,一边扭过头去询问那名白袍持剑的女子:“喂,那名强占了窦妙窦花魁的黄衣公子,可就是那日在月华江上和你一同翻船落水的那个人?”
公冶锦听着这话略感奇怪,瞪大眼睛问道:“咋的,你们认识啊?”
即使此刻受制于人,但面部表情仍是冷若冰霜的白袍女子剑修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那日你救了我们二人的性命,是恩;眼下你束缚住我手脚,是仇。白龙剑窟向来最是恩仇分明,你我从此两清了!”
魏颉不由得暗自一惊,心下思索道:“那对男女原来竟是天下第一侠义道剑修门派白龙剑窟里的人?我与白龙剑窟究竟是何时结下了仇怨,在月华江上那白袍男子为何要莫名其妙的向我施展偷袭……”
就在魏颉心中千般疑惑、万般费解之时,一道凌锐无伦的凶猛剑罡朝着这边破空袭来,拥有五阶脱俗境大圆满修为的魏颉反应及时,将束缚着白袍女子的那些华丽彩条尽数撤去,再以法宝碧海飞金镜当场凝聚幻化出一面七彩大罩,“咣当”一声,将那道杀意满满的恐怖剑罡挡了开去。
抬头朝着二楼罡气袭来的方向望去,但见一名身穿纯黄绸衣的长身公子从门中走出,站在雕花木制护栏之后,单手握剑的他居高临下怒视着站在一楼大厅内的魏颉,厉声暴喝道:“真是冤家路窄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趴下
那名玉树临风、潇洒狷傲的黄衣公子正是出身自中原第一正道剑派白龙剑窟的龙彦。
这位出身天字第一号名门正派的天才小少爷,自那日于月华江之上被卜倩一掌击落下水后,心情便一直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整个人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致来,为了缓解抑郁的情绪,他开始尝试借酒浇愁,自甘堕落的终日出入各种风尘烟花之地,脱去了那件象征着剑窟纯洁神圣的白袍,改穿绸缎黄衣,此举即预示着自己与白龙剑窟这一宗门剑派再也无关。剑窟的本部基地分明就位于东南大地的洞庭湖,可他却偏偏就要自说自话的往西北方向行去,离家愈来愈远,心思也越来越野。
原名王敏的剑侍阿菊虽仍记恨他那日晚上对自己的那份无礼轻薄之举,但龙彦毕竟是她须用性命来侍奉保护的公子,再加上龙彦的父亲龙卓对阿菊有知遇大恩,故此即便她对这个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龙姓剑窟少爷有千般万般的鄙视与不满,只要他不再鬼迷心窍的对自己施以淫-邪亵渎之手,那自己就决然没有主动抛弃他独自远去的理由。
天地之大,能容两年前成为宗门“梅兰竹菊”四大剑侍之一的王敏待下来的地方,除了剑窟本部所在的洞庭湖一带以外,也就只有自家龙公子的身边了。
每每行经各地大好城池,龙彦二话不说就会直奔城中的青楼酒肆,豪掷千金以求佳人陪同饮酒享乐,尽显顶尖纨绔子弟的败家作态,而阿菊作为龙彦的贴身剑侍,总是会安安静静的守护在屋子外头,以防自家尊贵公子遇到什么不测。其忠心事主的所作所为足可感天动地,但生而凉薄冷血的龙彦却丝毫不为所动,只不过把这当成是阿菊这个十六岁少女理所应当的分内之事罢了。
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必单恋一枝花”,既然敏敏不肯委身于自己,那何不花钱去享受别的女人?只要兜里有银子,何处的温柔乡不够逍遥快活?身上的钱都花光了怎么办?那就抢啊!哪里的富户乡绅有钱,那本公子就去抢谁家的!什么屁的侠义道,狗屎一般的门派继承人,滚你-妈的武道修行、剑术登高,这些通通都和我没有半点儿关系!老子反正这辈子都不愿再回那个无聊透顶的白龙剑窟了,就这样在外头风流洒脱到死得了,多自在爽快!哪儿用得着像以前在剑窟里的时候整天条条框框那么多破规矩,这不能做那不能耍的?
面对彻底没了约束限制,肆无忌惮做出各种伤天害理杀人夺宝之事的“疯子”龙彦,阿菊虽然心里深感哀痛,觉得自己也真是命苦,居然跟了这么一个身无半分志气骨气义气的窝囊废,但悲哀归悲哀、痛苦归痛苦,跟还是要跟的,毕竟还是自家公子,这大抵跟子不嫌父穷、女不嫌母丑是一个道理。剑侍王敏虽绝不可能助纣为虐帮公子龙彦去做那些丧心病狂的恶心事情,但若是有人胆敢出手伤她家公子,那她阿菊也决计不可能袖手旁观,定然也会仗剑尽力出战,为龙公子扫清一切敌障。
就比方说今日龙彦龙公子在二楼的上等包厢里和那个叫作窦妙的著名花魁胡天胡地,阿菊一介女流不方便进入楼内,便也颇为自觉的守在门口。结果还没等龙彦提起裤子完事,便突然有一名穿着浑厚黑衣的粗鲁大汉大踏步奔入了楼内,不由分说就要冲到二楼去寻龙公子的晦气麻烦,拥有四阶洗髓境修为的白袍阿菊自然不肯让那厮对自家公子有所不利,于是毫不迟疑的就拔剑出鞘赶过去与之搏斗大战。这才有了魏颉刚入楼内时看到的那一幕“黑白之战”。
龙彦刚在屋内强行与花魁窦妙结束了鱼水之欢,耳中便听到楼下敏敏的声音,居然是说什么自己被人擒住了,一惊之际忙穿好衣服出门查看,站在二楼凭栏处往下一探,当即看到了一名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年轻人正以十几根绚丽彩条紧紧束缚着自己的剑侍阿菊。
一个多月前龙彦就在城墙上面见到了魏颉的巨额悬赏令,从敏敏的口中得知此人正是他们昔日在江上遇到的那名青衫男子,也正是此人帮忙疗愈了龙彦紊乱的身体经络和破碎的内府脏器。龙彦秉性本就相当恶劣,连养育了自己二十年的剑窟都能说不回就不回,连天大的父母恩情都能说忘记就忘记,必是不可能有半分感恩戴德之心的,而今他亲眼见到将自己击打落水的“仇人”,第一反应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亲手宰杀了这个姓魏的孽-障,以报在月华江之上翻舟入水的莫大耻辱。
“真是冤家路窄啊!”身穿纯黄绸衣的年轻公子龙彦蓦然大喝一声,但见他整个人被莹白色的罡气包裹挟绕,一袭黄衣手握长剑,身姿飘然灵动的自二楼栏杆处一跃而下。
年轻剑修魏颉抬头见来者着实威势汹汹、气机磅礴,知悉此人绝非自己轻易能够对付,即刻再一次以法宝碧海飞金镜使出“镇魂”之力,然而那股足可令寻常修士元神在短时间内发生明显颤动的法宝灵力却完全对那名全身笼罩在茫茫白气中的剑窟龙少爷无用。
号称“天下第一侠义道门派”的白龙剑窟里面共分为两大势力派系,一个名“嗔”派,领袖为老祖宗龙蠡的长子龙正溟;一个名“吟”派,领袖为龙蠡次子龙正海。嗔派专攻练气,人人习练有一门叫做“白龙嗔”的内家功法,那日在坝流城里的马戏楼中联合刺杀贾流的於浪、於潮两兄弟就是剑窟嗔派的两名外姓叛徒;而吟派的剑修们则悉数钻研剑术造诣,融世上所有的精妙剑招于一炉,取精华去糟粕,每一日都在推动术法“白龙吟”离那所谓的“天下第一剑术”更进一步。但由于练习白龙吟的修士内功底蕴不足,又不肯像其他武夫那样花费极多的时间去打熬筋骨、淬炼体魄,所以即使吟派剑修在剑术水平上面远强于嗔派的各名成员,但这么多年来的两派争锋角逐,双方也都还是不分高下,正如同龙正溟与龙正海这对本家亲兄弟一样战力五五之分,没有任何一方能对另一方产生实质性的彻底碾压。
近些年,剑窟吟派以龙正海为首的一批上层
成员为了能大幅领先嗔派练气剑修,创出了一门唤作“龙气化魄”的高深技术,此技法可将修行者体内剑丹孕育而生的本命“剑气”凝聚成一层类似保护膜的物事,再依靠此“气膜”极大程度增强剑修的体魄、剑心以及元神的稳固水平。
而龙彦作为被剑窟称誉为“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练剑至今才短短不过两年,就已经拥有了五阶脱俗境大圆满、半步六阶凝丹境的造化水准,那门“龙气化魄”的绝难技巧更是在提剑之后过去半年光阴就轻轻松松顿悟了出来。此化魄奇术练成以后,龙彦不论是自身体魄、剑丹之心还是本命元神的稳定程度,在剑窟里都已然仅次于闭关五十年不出的老祖宗龙蠡、两大派系最高领袖以及父亲龙卓四人,凌驾于偌大一个宗门内部万人之上,这也就是魏颉碧海飞金镜的镇魂灵力对其丝毫起不到作用的原因。
龙彦手中握着的那柄剑名为“天正苍”,乃是当年楚国国宝级别的名剑。当年楚王燕横雄正是以此物在彭城城头割脖自刎而死,传闻该剑中不仅饱含燕横雄不甘愤恨的临死情绪,更蕴藏有楚国国都数以万计的怨怼亡灵,乃是极度不详之刃。而后此剑几经周转落入了白龙剑窟吟派领袖龙正海的手里,龙正海在剑刃上头依附了甚多的剑窟“剑意”后,将天正苍作为二十岁生日礼物赠送给了自己最为心爱的小孙儿龙彦。
此时此刻,那名姓龙的黄衣公子正挥舞着剑意盈天的“亡国之剑”,与把持着红等血灵宝剑的魏颉激烈而战,双方刃身之上均有意气流转,所出各式剑招亦都高妙绝伦,俨然是一副两位顶尖宗师级高手倾力决斗的画面。
明明没有那名紧握血色剑刃的年轻人在月华江上出手相救,龙彦他早已活活溺死在了江中;若无那名魏姓剑修不惜耗费自己的本命真气为龙彦修复经络、调整内息,龙家少爷他必然已因内伤过分严重而沦为一个废人。但即便阿菊王敏曾与其讲过这些“恩大于天”的事由因果,这位从小到大金钥匙就没掉出过嘴巴的天才小少爷也完全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过,他现如今满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宰了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岁数、修为造化都不相上下的家伙。敏敏是贴身陪伴了两年多的听话剑侍,看过自己的那副狼狈丑态倒也无妨,龙彦愿意留她一条性命,但魏颉这么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便断然没有继续活下去的资格了,不论怎样今天都必须葬身在这里,为他那日晚上没有按部就班去死付出应有的血泪代价!
黄衣大公子龙彦正在不断递出剑窟剑招对付死敌魏颉,本欲出手营救自家公子的四阶洗髓境白袍女剑修阿菊则在尽力对付着那名突然袭击上来的朱丹裙少女许灵霜。
已经摘去遮脸面纱的红裙许灵霜双手握持思-春、念水两根魔君硬鞭,鞭上是两条有若狰狞长蛇一般的血气火焰,火蛇以及持鞭的双臂上都有变化无穷的青色雷电滚动,一心想要为大胆哥出力杀敌的小霜儿尽己所能的施展那套魏颉独创的“青云鞭法”,与那名和自己修为境界、出生年岁都相仿的白袍绝美女子较量拼斗着。
“你是白龙剑窟的人?你叫什么名字?”魏颉边递送大漠星辰诀的各类绝招边嘶声叫道,“我与你们剑窟素来没有瓜葛,你又为何非要杀了我不可?!”
黄衣风流的龙彦身影飘闪出剑动作极快,如今已与“侠义道”三个字完全背道而驰的他狞笑着大声回应道:“听好了,老子姓龙名彦,白龙剑窟老祖宗龙蠡是我曾爷爷,吟派领袖龙正海是我祖父,‘青天白日剑’龙卓是我亲爹,老子杀你不为别的,就他奶-奶的看你不爽!凡是让老子看得不爽的,就没一个能活的!”
得知此名黄衣男子的名姓身世以及对自己出手的动机后,魏颉对这个姓龙的家伙产生了更加强烈的憎恶与恨意,自己明明与之无冤无仇,仅是看自己不爽就要动手杀人?天下竟还有这等荒谬狂妄的道理?一想到当初若没有绿衣少女卜倩及时推出了一掌,自己多半早就已经莫名其妙的身死于江上,胸中恨怒难平的年轻剑修魏颉使出了昔日在巽风宫那场两宗武比时自创的招式“一剑狂人跪”,血刃朝天阙直劈白龙剑窟大少爷的宝贵头颅。
身法极度灵活、动作异常矫健的大公子龙彦甚是轻松地躲避开了这一发瞄准天灵盖的剑招,看准时机以手中天正苍平平横掠过一剑,当场划过并穿破了魏颉右侧大臂下面的肋部要害。
魏颉固然拥有剑侠上官白檀的青龙体魄护身,然则那一记横劈招数中蕴含了无与伦比的白龙剑气,那种恐怖剑气的杀力犹在内功白龙嗔催生出的白雾蒸气之上,虽大部分威力被体魄强行格挡了开去,但仍是有小部分致命罡气恰如暗器透心钉一样狠狠透穿进入了魏颉的体内,五脏六腑瞬时便受到了不可忽视的强劲冲击。
右侧肋骨受到显著剑伤的魏颉竭力往前递出了饱含本命真气的一腿,直袭龙彦龙少爷胸口以下的小腹,那位白龙剑窟的大天才龙彦应敌反应能力何其强大,仅是将手中长剑往腹部一伸,“铿”的一声,魏颉的全力一腿就那么踹在了明晃晃的刃身之上,此击的力道纵然再大也几无半分实际效用了。
勉强靠着这一脚与龙彦拉开安全距离的魏颉立在原地喘了几口粗气,刚试图以青云真力为自己疗愈新鲜剑伤,那名身穿黄绸衣裳的俊气公子便又提剑踏步前冲,舞刃乘胜追击,剑式愈发迅猛有若奔雷,丝毫不给年轻剑修魏颉以半分喘息缓和的机会。
内蕴仙家重宝三尺玲珑心的魏颉有着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绝强自学领悟能力,根骨禀赋之强堪称举世难觅,但是很明显,眼前这个号称“千年难得一见”的超级大天才龙彦拥有比魏颉更胜一筹的临场作战与分析战况的能力。这也就意味着即使面对和自己修为境界、剑术水平都不相上下的对手,龙彦也能凭借自己那卓越无伦的天资禀赋在实战中战而胜之!是否该说他龙彦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正道剑派白龙剑
窟几乎内定了的未来接班人兼中原正派剑术的年轻顶梁柱呢?
“你决计不是我的对手,速速弃剑认输,本公子大发慈悲赏你一个痛快点的死法!”占据上风的天才龙彦边舞剑边奸声笑道,“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废物那日在月华江上是怎么挥出的那一掌……难不成,是那个绿衣裳的小丫头帮你打出来的?哈哈,好你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儿,真是有够让人看不起的!”
饱受如此冷嘲热讽,魏姓剑修的心境却依旧静如止水,只因他心知肚明,自己刚踏步江湖的时候确确实实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儿,被小萝卜卜倩在整整五次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救下了性命,若是没有卜倩,他必然没可能活到今天,这种事情没什么好不去承认的。魏颉以手里的血刃朝天阙招架着白龙吟源源不断的尖端剑术,挑着眉笑声回应道:“郎中都说我牙口不好,就该吃点软的,怎么,碍着你什么事儿了?我魏颉就算吃再多的软饭,总也好过你这个禽兽不如的淫-贼!”
“你……老子今日要用最残忍的手法取你性命!”忍受不了被骂作“淫-贼”的龙彦龙公子厉声怒吼道,“我要先斩断你两臂两腿,然后再把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扔到大街上去喂狗!”
魏、龙二人激战正酣,外头忽有阵阵马蹄声如雷传来,遂听得有人在门口扯着嗓门大喊道:“里头的几名反贼,你们已被包围,还不尽快出来束手就擒?!”
这时黑衣侠盗公冶锦也已将早在床榻上就昏厥过去的花魁从二楼屋内抱了出来,于凭栏处瞧见一楼许灵霜和阿菊以及魏颉和龙彦四人仍在不遗余力的与彼此敌战,神色颇为焦虑着急的叫道:“魏兄弟,外头有不少官府的狗腿子来了,要不你先撤一步,我留在这里给你殿后?”
深知一旦被官兵围困针对,局势立刻就会变得极端不利的魏颉猝然间往前刺出一发完美意气剑招孤烟直,那一记曾在大汉霍元窠那副银霜铠甲之上戮出一个巨大凹陷的剑术罡气精准无误的击打在了龙彦龙大天才那柄名为天正苍的亡国宝剑剑刃上头,饶是周身“龙气化魄”的剑窟少爷龙彦都对这一击所产生的那股破坏威势感到大受震撼,忙不迭往后疾退数步方才堪堪止住脚跟。
趁着生平死敌龙彦往后方闪避退步的关键时刻,魏颉亦急速往后撤退以拉开更大的战斗距离,接着朝已经就快奔至正门口的大汉公冶锦叫道:“公冶兄,我那辆白马马车的衔接车轴里藏有一根八尺长枪,那是英隼的宝物沥泉神枪,你取出那杆枪后立即骑乘我那匹脚力足够快的白马离开此地!”
“魏兄弟,你……”
“别他-妈给我废话,你不是要武器吗?那杆枪归你了,还有我的白马大白,你骑着它尽快突出重围!”魏颉嘶声嚷道,“那可是匹日行千里的玉龙驹,是我最心爱的坐骑,下次见面的时候枪和马都要还我!”
侠盗公冶锦犹豫片刻后,朗声道了一句:“好,我公冶锦欠你魏兄弟一条性命!”说罢便即抱着没了意识的大花魁窦妙冲出了楼去。
黑衣魁梧大汉先以天下第六大魔头柯卿昔年传授的高超拳脚功夫开路,快速击毙了几名挡在前头的碍事官兵,随后猛然飞起一腿正中那处车马连接的重要位置,“咔嚓”一声大响,一杆长约八尺三寸,通体呈现亮蓝色,枪杆绘有暗金色异兽图案的精美长枪自车轴中飞出,黑衣汉子快步纵身上前接住沥泉神枪,以此亮蓝长枪开道,手段狠厉的瞬时又挑死了几名骑在马匹背上的冲锋官兵。
公冶锦施展起那套家传秘诀“灵犀语术”,冲着那匹曾经被卖家称作是白龙转世的神骏白马说道:“你叫大白是吧?你主子说可以把你借我骑两天,咱今日能否冲出生天就全看你的了!”
高头白马仰蹄高声嘶鸣,示意黑衣侠盗火速掠身骑上自己的鞍辔后背。
大汉公冶锦双手搂抱着那名容貌和身段俱惊艳无双的花魁窦妙翻身上了那匹雪白大马的后背,一手策动缰绳,另一手耍舞英隼的那杆八尺神枪沥泉,一下子便杀得众士兵是人仰马翻,终于好不容易冲出了一条较为宽敞的大道,扬尘一路往北狂奔出逃。部分骑兵则急急驾马追赶而去,誓不能让那名赏金万两的江洋大盗顺利离开此地。
醉乡楼一楼大厅内,魏、龙、许、王四人仍旧在热火朝天的出招激斗着,许灵霜和王敏同为四阶洗髓境修士,短时间内极难分较出高下胜负,而此刻的魏颉也毫无保留的用另一只手拔出了悬佩在腰间的神剑青霜,剑刃刃身上青色芒光闪烁,他意图以此青霜剑之神通力消除眼前那名龙姓敌人的护身剑气!
就在魏颉准备把握双剑再度冲上前去之际,门口传来了一连串官家士兵的惨烈哀呼声,紧接着一个既高且瘦的身影从楼门外头“闪”了进来。
那名用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将一众堵门的官兵尽数击昏过去的白发老者以两柄尖锐利刃为足,堂堂正正的从醉乡楼的大门口入内,披有一张厚实白老虎皮、身后背负着巨大深青色布袋的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用那副公鸭般难听刺耳的嗓音调侃道:“咱们这是什么缘分呐?怎么老夫走到哪儿都能碰上你小子?”
身穿黄衣的公子龙彦见进入楼中的是一个又黑又瘦而且还断了双腿的枯槁邋遢老头,压根就没把他放在心上,没好气的训斥着骂道:“喂,哪儿来的糟老头子?不想死就快点给我滚……”
那个“滚”字说出口的那一瞬息,龙姓天才剑修只觉周身经络内的气机蓦地一滞,原本轻盈无比的身子竟陡然间变得有若扛了一座大山般沉重到了极点,先是两个膝盖颤抖着弯曲触碰地面,很快整个上半身都有如磕头礼拜一样趴了下去,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更是死死紧贴住了冰冰凉凉的砖头,连抬起一丝一毫都无法做到!
生来一副公鸭嗓子的黑瘦老者眯起眼睛,淡淡然出言道:“管不住嘴的东西,还是乖乖给老夫趴下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剑圣赴约
“公子!”剑窟梅兰竹菊四大剑侍之一的阿菊陡然看见自家身份尊贵的公子被一股莫名而来的磅礴气机压得整个身子都下趴至了地面,无不大吃一惊,匆忙朝前递出一记全力劈砍,袭向手持双鞭的对手,趁着那名身穿朱丹色霓裳小裙的同龄少女侧身闪避剑气的时机,王敏尽可能快的飞身掠向了已经被按得完全动弹不得的大公子龙彦。
手握思-春、念水的小丫头许灵霜正准备继续上前追击,却被大胆哥魏颉及时出言阻拦住了,“小霜儿,嬴老前辈都已经来了,你也就毋须再多动手了。”
碧玉少女许灵霜轻轻“哦”了一声,她曾在长江之上亲眼目睹过剑圣嬴秋一剑击退江河蛮圣俞肥,令浩浩荡荡的长江江水逆流而上的通天大手笔,明白只要有这位堪称剑道天下无敌的“谪仙人”在此,自己出不出手都影响不大,便就乖乖的听话站定了下来,隐去了双鞭之上的滚滚青雷和阵阵火蛇焰气,然后将恢复原本赤金色华美模样的精致短鞭又别回了自己那纤瘦若柳的腰间。
“公子,你……你怎么样啊?!”雪色白袍的绝美女子王敏拼命试图将自家公子从冰冷的地上搀扶起来,可不管她怎么竭尽全力的或推或拉,身穿黄绸衣裳的剑窟大天才龙彦始终就保持着那么一个双膝跪地,屁-股位置高高撅起,大半张脸都紧密贴合地面的狼狈丑态,莫说站立起身,就连哪怕连稍稍改换一个舒服点的姿势都是不可能的奢望。
穿灰袍、肩头披有白老虎皮的白发老剑圣嬴秋再不去关注那个无规无矩、狂妄自大的嘴-臭小子,转而看向了那名与自己确乎是缘分不浅的魏姓年轻人。
魏颉深知此番自己又得益于嬴老剑圣出手搭救,这才得以如此迅速的摆脱苦战僵局,于是拉着朱丹裙少女许灵霜的手一同快步迎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向白发白须的老前辈欠身拱手致谢。
嬴秋摆了摆手示意这等无聊的繁文缛节大可不必,挺起那不甚宽厚的干瘪胸膛,对着魏颉开口调侃道:“你小子怎么回事?这醉乡楼可是家有名的妓院,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又快速的打量了朱丹裙少女许灵霜一遍,脸上笑容更盛,继续问道:“还带着个姑娘,你是怎么劝她答应一起来陪你逛青楼的?”
许灵霜当初知道眼前这位邋里邋遢的老者前世乃是天庭宇内剑道最高之人白佥的时候,确实是有被结结实实吓上一跳。但长江上发生的那场大战之后她从魏颉的口中更多的了解到了一些关于老剑圣的事情,比如在痛思崖上慷慨传授剑招孤烟直,再比如于山脚下的酒肆里喝完酒不愿给钱等等“平易近人”之事,心里也便知晓了那位老前辈并非什么值得让人害怕的坏人,相反还是位愿意为江湖“守门”的英雄级别的前辈人物,内心对其多少也产生了些许敬仰之意。然而此刻这姓嬴的白发老人居然用这种完全不够尊重人的说法来描述自己,就好像天底下的女人只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一样,胸中那原本就不多的敬佩情绪顿时一扫而空,心情很是不好的怒瞪了嬴秋一眼,几乎就要忍耐不住破口骂人。
魏颉早从鬼神俞肥口中就得知了嬴秋嬴剑圣在将近一百年前就有着逛青楼的习惯,故对老前辈出现在这座醉乡楼里倒也没什么突兀的不理解,当下他唯恐因为许灵霜心生怨怼而闹出甚么不愉快,赶忙抢先一步出言解释,将自家因为西域玉龙关外战事告急而快马前来百花城,以及为何会在这座醉乡楼里与那白龙剑窟的龙彦大打出手的种种因由都说了,最后表示希望嬴前辈能不要误会自己此番来逛青楼的正当目的。
嬴秋听罢后微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还有如此巧合之事,真是有趣!”
就在这时,那名姿容气质绝俗的白袍女子剑修匆匆来到了嬴秋的身边,毫不迟疑的“扑通”一下双膝跪倒在地,那张气质清冷的秀面之上满是泪渍,她哀声苦苦恳求道:“大侠,求你放过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也就是一时嘴巴快才会说出那样无礼的话来的,求大侠你发发慈悲,就放过他罢……他,他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身材高瘦的灰袍剑圣低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白袍女子王敏,默然不置可否,并没有给出及时的正面回应。
剑窟剑侍阿菊见老者不愿过多言语,只当他仍然没有消气,遂双手撑地,深深伏低上半身,打算往地面磕头为公子龙彦开罪求饶。
双腿以剑为足的老剑圣这才弯下腰去扶那名哭花了脸的白袍女子,用那副公鸭般难听的嗓音说道:“哎呀,这么好看的一个姑娘,把额头磕破了多可惜呀,快些起来,我饶过那小子就是了。”
将阿菊从地上扶起来后,黑瘦如松的老者伸出干枯如木柴的中指和大拇指,双指摩擦后发出“哒”的一声清响,被莫大气机压了许久的龙彦终于摆脱了那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威压,背上压着的那座无形“大山”瞬时消失,整个身子变得异常轻快放松,重获生天的龙姓大天才跪在地上狠狠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不着急站立起身,而是先给大发慈悲心肠的嬴秋磕了几个响头,挺直腰板后朗声高喊了一句:“多谢前辈饶我性命!”喊完这才站立起来并大力掸掉了黄衣上面粘的地面尘土。
面容黑瘦若镔铁的白发老剑圣往地上啐了一口,压根连斜眼睥睨龙彦一下的心情都欠奉,厉声骂道:“前辈个屁,你这种如猪如狗的东西也配喊我前辈?老夫可没有你这种禽兽般的晚辈!”
龙彦被骂得垂首不敢有任何言语,更不敢再有半句回嘴,他唯恐再一次被无形气机镇压在地上,只好低着头不声不吭。直到剑侍阿菊匆忙赶至身边询问状况时,才壮着胆子用细若蚊虫的嗓音应了句:“我没事,放心吧敏敏。”
被刀圣关昭称誉为是“当世剑圣”的白发老者兀自沉吟了片刻后,忽然脸色变得较为郑重的对年轻人魏颉说道:“小子,西域阳关平原那边的战事暂时用不着关心,有萧元忠在那儿顶着呢。”
魏颉登时吃了一惊,急忙瞪着眼睛问道:“萧……一衲大师现在正身处战场之上?!”
公鸭嗓老头嬴秋点了点头,应声道:“不错,那个老和尚不听我话,都让他在青泥寺
里好好待着了,偏要自以为是的跑去帮凉王马朗守关,唉,你说他一个佛门的僧人,不愿飞升去极乐世界,非要跑去掺和兵家的事情,现在好了吧,命灯都快灭咯!”
魏颉听得最后那句“命灯都快灭了”,始知恐怕大事不妙,立时开口震惊的问道:“前,前辈的意思是……一衲大师他快要不行了?”
嬴姓老剑圣轻描淡写的说道:“可不是快不行了嘛,他就算再怎么佛门金刚不坏,能扛得下几十万大军一天一夜的全力冲锋?就算是老夫站在那里让那么多人打我一个偏不还手,都须多少伤些体魄呢……”
“那,那该怎么办?!”魏颉显然对那位当今佛教第一人一衲大师的命运很是着急。
嬴老剑圣面无表情的淡然道:“生死存亡皆有命数,那萧元忠一生苦心学佛悟禅,这点浅显的道理肯定还是懂的。既然去了,就说明他已经提前算好了自己必然会经历的命运,不论哪一条路都是他自己选的,你小子急个什么劲儿?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而且就凭你现在这点儿微末的修为境界,除了跑到战场上尽力杀些敌人然后横死当场以外还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这还没轮到你登台的时候呢。”顿了顿,又道:“萧元忠究竟是生是死取决于他想活还是不想活,决定权在他自己,那些天天吃斋诵经、头顶没毛的和尚脑子都不太正常,一旦笃定要做点什么事,那是怎么劝都不可能劝回来的,所以暂且先不必去管他,接下来老夫马上要去与人全力大战一场,你要不要过来看啊?”
“嬴前辈要与人开战了?”魏颉不由得两眼瞪得更大,“不知是何人能让前辈使出全力?”
黑瘦老者嬴秋扭头冲那两个正准备偷摸离开醉乡楼的男女微笑着喊道:“你们家的老祖宗现在已经出关了,想不想看看到底是你们那个闭关了整整五十年的老祖宗厉害,还是老夫更加厉害一些?”
龙彦和阿菊二人几乎在同一刻失声“啊”了一下,满脸皆露出了匪夷所思的震撼表情,他们也是在此时才明白过来,老祖宗龙蠡正是为了击败眼前之人才会在洞庭山里面闭关修行长达五十载春秋的。
“我和你们老祖宗昔日曾有过一场五十年之约,今日正好就是他出关的日子了,我该去找他如期赴约了。”嬴秋那张既黑且瘦的枯瘦老脸上浮现出相当期待的笑容,他舔了一下冬日里皲裂微破的嘴唇,整个情绪状态就好似那贪杯爱饮的酒鬼即将要启封几大坛陈酿的女儿红老酒一般,真正是急不可耐!
紧接着也不待魏颉、许灵霜、龙彦、王敏四人再多说多问些什么,剑道圣人嬴秋便摧逼出一团充盈了本命剑气的白金色芒气将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人通通包裹了起来。
白芒很快就几乎要将整座醉乡楼的大厅都给挤满了。
眨眼间,那一大团白金芒气自楼门口倏然飘出,旋即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曲线,声势浩大的冲天而飞,离开了蜀州边境百花城,奔着东南方向去了。
五十年闭关只等一人。
老剑圣嬴秋今日赴约。
第一百五十章 且饮一壶碧螺春
洞庭湖,古称云梦泽、九江,俗语中“五湖四海皆兄弟”里的五湖,排行榜首的就是洞庭湖。
洞庭因湖中心的那座洞庭山而得名。洞庭山原名“君山”,近百年前,大禹王朝开国太祖皇帝嬴霑的长子禹德宗嬴季曾游览过君山,认为“君”之字眼与自己的国君皇位有些冲突,当场要求改掉,贴身太监向来思维敏捷,灵机一动,表示所谓君乎,乃洞悉王庭一切大小事物者也,不妨就改作“洞庭”,德宗龙颜大悦,并下令君山从此改称为“洞庭山”,周遭的湖泊也都跟着被改口叫作了“洞庭湖”。
洞庭山四周环水,被洞庭湖紧密包裹在中央,整体面积不大,甚至犹比那座沈腰仙子的盈盈湖盈盈岛还要小上许多,自然风光秀丽奇绝,春赏百花异草,夏观浩瀚水洋,秋赏渔歌秋月,冬观湿地候鸟,多姿多彩,美景如画。更有传说那洞庭山浮于水上,其下有金堂数百间,神仙玉女居之,四时可闻金石丝竹之声,彻于摩崖山顶,叫人心驰神往。
山上名胜古迹众多,文化底蕴颇为深厚,有大量文人墨客围绕洞庭山之“奇”、“小”、“巧”、“幽”、“古”,或著文赋诗,或题书刻石,更有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感人爱情故事传出,真可谓是“浩气连远古,衷肠诉神州”。那位水中捞月而死的诗圣谪仙谢心然也曾在该地留下过“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洞庭山”这样的绝美千古绝唱。顶峰处有一块横七丈竖八丈的摩崖巨石,巨石上头纂刻有一副星辰云海的奇异图样,据说是某位剑道仙人修炼时以手中剑将星云之像刻绘在了上面,以供后世习剑晚辈观瞻仰视。
因洞庭一带北纳长江四口来水,南、西接众多小支流湖水汇聚,江水湖水同流,故此洞庭还有个别称,就唤作“江湖”。武林天字一号侠义道门派白龙剑窟就在这片水网星罗棋布的“江湖”里安营扎寨、称霸称雄。
白龙剑窟素来以“侠义”二字闻名于世,自该宗门创立伊始,至今已率众剿杀覆灭了数不清的武林魔道宗派,曾有人言若是没有白龙剑窟存在,那么“天下十大魔头排行榜”大概要改上一改,改成“江湖百魔谱”,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即若是没有正道领军门派白龙剑窟,这座天下的魔派枭雄少说要多增加十倍!
然则世人皆以为白龙剑窟以“白龙”为名,黑恶白善,扬善惩恶,该宗门内部必然也是一片互助友爱和善待人的美好景象,他们绝不会知道,那个以“白”字开头的正义扛鼎门派,暗地里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派系伐斗和权力争夺。
白龙剑窟原名“白龙剑宗”,创宗之人即首任掌门人姓龙名杨木,那位龙杨木龙宗主早年间不幸暴毙身亡,据传其在将掌门之位让给了自己的亲弟弟龙蠡后,方才安心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龙蠡一共生有两子,长子龙正溟,次子龙正海,均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顶尖剑修高手,因其对两名儿子的培养侧重点有所不同,一个偏重内力,一个重视剑术,故而五十年前龙蠡宣告整座武林自己要开始在洞庭山里闭关修炼以后,正溟、正海两人就开始或明或暗的争权夺势,试图独自操纵白龙剑窟,妄想做到只手遮天。这一晃眼便是五十年,自老祖宗龙蠡闭关前将剑宗之名改为“剑窟”起,这座所谓的“窟穴”便逐渐演化出了两大派系,分别是由龙蠡长子龙正溟统领的“嗔派”和次子龙正海掌管的“吟派”,两个派系勾心斗角,若干年来明枪暗箭也不知向对方投射出了多少,其中内幕之黑暗阴险,均无可与人言哉。
龙正溟并无子嗣,毕生广收天下门徒以增益嗔派的团体实力,像於浪於潮这样的外姓子弟都能有幸接触到宗门内部最为核心的功法技术,嗔派内功心法传授之普及可见一斑。龙正海全然不似兄长那般有教无类,吟派成员人数不多,但各个都是天资不凡的优秀学徒,人人注定将来都前途
不小,除了麾下弟子无不禀赋上佳外,吟派首领龙正海还培养有一个绰号“青天白日剑”的儿子龙卓,习武天赋更是人如其名般的卓越非常,一剑可令天幕开青白、大日放光,乃不可多得的武林奇才。儿子既然已此般造化绝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龙正海平生最为疼爱的好孙儿龙彦更是个号称“武林千年难得一见”的剑术超级巨材。
姓龙名彦的剑窟头号大公子从前一直被认为是个天生的浪-荡无能之辈,此生难堪大任,也就是近两年时光他才逐渐被人看清了其内在的天才禀赋。此子长到十八岁都未曾练过哪怕一天的武,从十八岁父亲龙卓赠送了四名贴身剑侍给他开始,发愤图强的龙彦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开始习练剑术,随后短短两年时间,他就从一个连剑都没有碰过的纨绔子弟,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拥有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离剑仙境界仅有半步之遥的剑窟剑术顶尖大能。如此天赐造化、天生剑骨,这让本就打算等自己百年以后将吟派首领之位让予亲儿子龙卓的龙正海甚感欣慰,他和自己的亲哥哥龙正溟斗了足足半个世纪,想必这场斗术与斗气的“吟嗔之争”,将来多半要由自己的儿子龙卓或是孙子龙彦的胜利彻底宣告结束了。
冬季里,整座江湖湖心洞庭山皆被白雪茫茫覆盖,乘舟远远观去,大有“遥望洞庭山接水,雪花盘里一银螺”的独特华美景致。这一日黄昏,落日迫近西山,眼看待不多时夕阳便要完全隐没在天际线之下,洞庭湖中央湖心岛之上,有五人徒步登山。
为首的是一名身材很高很瘦的白发灰袍老人,那老人惨兮兮的靠着两柄长剑为足,肩头披有一张邋遢白老虎皮,身后扛着一个深青色的巨大布袋。高瘦老者的后头跟着四人,两男两女,四人不论品貌还是气质俱属于人间罕见的绝佳级别,黄衣白袍,孔雀蓝朱丹红,微弱的夕阳映照在五人的身上,画面甚是唯美,叫人不禁生出想将此情此景绘制在纸上的冲动。
登山五人的正是剑圣嬴秋以及魏颉、许灵霜、龙彦、王敏四人,嬴秋前世乃是天庭五方天帝中杀力最强的白虎帝君,如今贬谪凡间做了“谪仙人”,谪仙率领四名晚辈穿行于江湖湖心岛,也不知此副画面若是真的腾挪到了纸张之上成了名作,又该起一个怎样的名字呢?
夜幕愈发下垂,四周环境逐渐被浓得化不开黑色气氛笼罩,以嬴秋为首的五人穿过洞庭山三十六亭、二十八庙、五井、四台等诸多古迹名胜后,终于来到了那方矗立有巍峨“星云巨岩”的摩天崖顶端。
此时的摩崖顶部竖起了不下三十个大型火把,火光极盛极炽的悬崖平台上面,有一名身材异常魁岸的“中年人”面对着登山来的众人盘腿而坐,手里握有一只纹理清晰圆润的紫砂茶壶。
那名“中年”男子皮肤平滑洁净,鼻子作鹰钩形状,上嘴唇很厚、下嘴唇极薄,眼神犀利冷峻,眉宇之间有凶气阵阵勃发,不论是满头垂至肩膀的长发还是蓄在下巴上的短须尽呈浓黑墨色,身上穿的那件宽厚大袍则是与须发颜色迥然相反的纯白之色,白袍上面有着九条用银色丝线绣成的体型不小的蛟龙,九条银龙在周遭焰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愈益狰狞可怕,叫人见之即会心生怖意。
黑发男子的身后站有两名身材同样很是高大健硕的白袍老者,两人皆白须白发,一看便知年事已高,两名老人的手中都各自横捧着一柄极长极厚的黑红色巨剑,双剑的外观造型与纹路图案完全一模一样,并无任何分别可言。
黄衣公子龙彦理所当然一眼便认出了那两名白发白袍的老人是自己的爷爷、大爷爷,剑窟两大派系的首脑人物——龙正海与龙正溟。既然如此,那么盘膝坐在地上的那个“中年男子”理应就是剑窟里地位至高无上的老祖宗剑狂龙蠡了。可究竟为何这位按说已经超过一百岁了的宗门老前辈,居然会是一副中年人的奇怪模样?
须发不见一根银丝,看起来比爷爷和大爷爷都要年轻几十岁的样子?
龙彦正自心感迷惑之际,剑窟吟派最高领袖龙正海却着实为宝贝孙儿的突然出现感到不可思议,他瞪大眼睛的惊声叫道:“彦儿,你怎么会……”
黄衣俊公子龙彦急忙与身边的白袍女子剑修阿菊一同跪了下来,抱拳恭敬万分的朗声喊道:“见过二位爷爷,见过老祖宗!”
那名雪白衣服上绣满了矫健银色蛟龙的魁梧“中年人”轻轻摩挲了几下手里握着的那只做工极端精致的紫砂茶壶,鼻梁甚高颇具“鹰”相的他轻呵一声,并不扭转过脑袋,只是用温醇有若陈酿美酒的嗓音问道:“正海,那个黄衣小子就是你说的天选之子么?”
如今已经快八十岁的龙正海用略带惶恐的卑微语气回应道:“是的父亲大人,他便是我与您说起的那名两年不到从零基础飞跃至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剑术天才龙彦,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则是彦儿部下梅兰竹菊四大剑侍之一的阿菊。”
“起来吧,这天儿怪凉的,跪着不太好。”剑窟百岁老祖宗龙蠡出言示意龙彦与阿菊两人站立起身,不必多礼久跪。
待两名剑窟年轻晚辈站起来后,盘膝坐在地上的那位绰号“剑狂”的剑窟正牌宗主龙蠡语气十分平淡的抬头询问道:“嬴秋,你把我的曾孙儿给拐走了是几个意思啊?”
肩披白老虎皮、背负沉重巨型布袋的老剑圣“哼”了一声,没好气的应付道:“老夫才没那个闲工夫去拐人,只不过是正好给我撞见你的宝贝曾孙儿在青楼里撒野闹事,看得有些心情不爽,就顺带着稍微收拾了他一下,然后又顺便把他带过来观看我与你之间的约战罢了,仅此而已,绝无其他任何想法。哎,这等狂妄无礼的小子连给老夫洗脚的资格都没有,你要的话,那就还给你好了!”说着便抬手轻轻一挥,霎时间,龙彦和阿菊两人即被一股猛烈无比的罡风吹得身不由己朝前方撞去。
眼见他们两个就要狠狠冲撞到位高至巅的老祖宗,剑窟嗔吟两派的领袖龙正溟和龙正海单手把持怀里的那柄黑红色巨剑,同时掠身上前出掌,方才勉强止住了两个年轻人的前冲之势。
“彦儿,你跟爷爷说实话,你当真在青楼那种腌臜地方里面胡闹了?!”白袍老年人龙正海对着自己的亲孙子大声斥问道。
龙彦正打着腹稿思量脱罪辩解的措辞,作为有血缘关系的曾祖父的龙蠡忽然摆了摆手,提高嗓音道:“教育晚辈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等会儿再说吧!”
剑狂次子龙正海连忙低头唱了个喏,乖乖拽着小孙子龙彦又重新站回了敬畏的父亲身后。
“喂,龙蠡啊,不是老夫笑话你,你这跟我一样都一大把年纪了,你家曾孙子都会逛妓院了,怎的还如此在意自身形象,开打前专门跑去把头发和胡子给染黑了?”剑圣嬴秋其实心里非常清楚那无疑是一种类似于道门真人返老还童、还淳反古的玄妙状态,却也还是忍不住笑着开口调侃道。
须发皆黑的鹰钩鼻剑狂抿嘴一笑,高高将手里的茶壶举起,清冽醇香的茶水从壶嘴缓缓流下,不偏不倚尽数流入了龙蠡口中,喝完一口茶后,白龙剑窟老祖宗龙蠡冲着那名害得自己一闭关就是五十年的白虎皮老头说道:“是啊,黑的多好看,黑头发总比白头发活得长久些罢。”
白发老剑圣嬴秋仰头“哈哈”笑了几声,用那副难听的公鸭嗓子反唇相讥道:“那老夫今日也只好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手握上品紫砂茶壶的黑发龙蠡亦放声笑了好几下,已然整整五十年没有对人出过剑的老剑狂眯起眼睛看向那名在脑海中存在了五十年的“假想敌”,身为中原剑术真正龙头老大的他耐着性子邀请道:“不着急动手,半个百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且与我同饮一壶碧螺春,如何呀?”
第一百五十一章 虫子
碧螺春乃是当世茶圣霍白瓷亲自评选出来的“中原十大名茶”之一,属绿茶类,又称功夫茶、洞庭茶,盛产于江南道苏州太湖以及洞庭湖一带,以“形美、色艳、香浓、味醇”四绝闻名于天下。因炒成后的干茶条索紧结密实,纤细白毫根根显露,光泽呈银绿色,煞是翠碧诱人,气味清香幽雅,且形状卷曲成螺,春季尤为高产,故得名为“碧螺春”。高级碧螺春的品质要求极高,有明确规定,每斤碧螺春茶叶里须含八万个以上的细嫩芽头才能算得上是“极品”,即有希望被选入贡品奉献给王侯贵族们享用。
此种茶叶经冲泡后于杯中先是徐徐舒展,而后上下翩飞,如有白云在杯子里面翻滚,不多时便会有奇绝诱人的香气飘出。相传曾有一寺庙僧人上洞庭山游春,顺手摘了几片新鲜茶叶,放入壶中以热水浸泡后闻得浓香四溢,和尚顿时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当真是香得吓煞人呐!”,由此轶事,天下十大名茶之一的洞庭茶又多了“吓煞人香”、“佛动心”等等绰号。
洞庭山最多碧螺春,正巧那位洞庭万人之上身份最为尊贵的白龙剑窟老祖宗龙蠡不喜享受美酒甘露,唯对那品质优异绝伦、在天下茶品中荣以为冠的碧螺春茶情有独钟。
此时此刻盘膝正坐在洞庭湖心岛最高峰摩天石崖之上的那位剑狂龙蠡举起手中那只价值极高的超品紫砂壶,向着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仇人兼假想敌嬴秋发出诚挚邀请,希望嬴秋能坐下来与自己“同饮”一壶碧螺春。
身后背着巨大深青色布袋的白虎皮老剑圣淡淡笑了一下,将那个显然很是沉重的大布袋叮铃哐啷搁放在了地上,缓缓盘腿坐了下来,在距离白龙剑狂差不多一丈位置坐定的剑圣嬴秋咂了咂嘴,挑着雪色白眉发问道:“这大晚上的喝茶水,也亏你想的出来,不怕睡不着觉啊?”
一身白袍银龙花纹的魁梧剑狂微笑着回应道:“睡眠乃是小死,今日之战结束,你我二人定要有一人‘大死’,就此永永远远长眠在这座洞庭山上,死后有的是时间去睡觉,喝点提提神的茶水,无伤大雅。”
白发白须映衬得皮肤黝黑若铁的嬴秋“哈哈”一笑,朗声道:“好,老夫确实也曾听过一个‘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的说法,倒也觉得有理。那老夫也就勉为其难赏你这个面子,喝一点儿你家的廉价茶水罢!”
黑发黑须的龙蠡晃了晃手中紫砂壶内装着的“廉价茶水”,没摇几下,手腕处陡然施力,茶壶小幅度一震,透绿清澈的碧螺春茶水在老剑狂那妙绝天成的运劲手法之下,竟不可思议的化成了一缕手指长短的细小飞剑,自壶嘴口激跃喷射而出,剑尖所向,自然是那位前世白虎帝君白佥、今世无敌剑圣的老者嬴秋!
趁敌不意的招数谓之“奇”,出击迅猛的攻势则唤作“袭”,奇袭奇袭,务必兼备这两个要素。但见那缕碧绿“水剑”以尤为惊人的恐怖速度朝着前方那名白发老人奇袭而去,仿佛一剑就要洞穿那个糟粕瘦老头的大好头颅。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那缕威力与速度并重的水剑压根没有产生任何杀伐效果,竟然就那么在嬴秋鼻尖前约莫不到半
掌的地方堪堪停了下来,水剑不论如何都无法透开那一层肉眼完全不可视的“气膜”,原本锋锐无双恰如稀世杀力法宝的细小飞剑逐渐变圆变钝,很快就再也不复莹绿茶水的模样,软化成了一个勉勉强强凝聚起来的“水团”。
面容黑瘦如镔铁的老者嬴秋张开嘴巴,一下子便将那团再也不复剑形的清冽茶水吸入了口中,在嘴巴里面含了一会儿,好像是在细细品着滋味,然后再慢悠悠的将那一口品质上佳的碧螺春茶水吞进了肚子里。
由于绿茶飞剑的速度实在太过疾如闪电,许灵霜和剑侍王敏压根就没能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对茶壶的出剑时机与前袭轨迹更是大感莫名其妙。而站在老剑圣身后的魏颉目力绝佳,也同样有着御策飞剑杀敌的能力,但当他亲眼目睹那一缕剑气汇聚起来的茶水离开壶口往前疾刺的画面后,忍不住扪心自问,如果被“水剑”针对的人是他自己,纵然自己肉眼看得再清楚,身子真的能够避让得开么?若是没办法顺利躲开,极大概率就要被茶水飞剑正好击中面门,届时即便拥有剑侠的青龙体魄大幅强化肉体,身躯元神多半都要受到不小的创伤,体魄必然也会发生相当严重的折损磨耗。
那名剑窟“千年难得一见”的大天才龙彦也清清楚楚的看明白了那一剑的前进路径,据龙彦内心揣测,不出意外的话,那一式剑招应该就是剑窟最强剑术白龙吟里面的“神游万里”。此剑招看似就是平淡无奇直直往前戮出一剑,但其中蕴含着寻常愚钝剑修根本无法理解的上乘内涵,即便是在白龙吟这一整套顶尖剑术中都能算得上是极为高妙出俗的一招。该招最关键的点就在于“剑意”二字,一剑递出意气风发、所向披靡,世间再无一合之敌,直接无视前方的任何敌人,这一剑的最终目标,乃是那生活在万里之外的天庭神明!
然而,那本该神游万里诛杀神明的一剑,就那样被白虎皮老头给轻轻松松吸入了嘴巴里并吞咽了下去,就好像那一招中饱含的莫大剑意根本毫不值钱,有或无全然没什么两样。
剑狂可杀神明的一剑,连嬴秋的一根毫毛都伤不到!
喝了那口茶后,坐在地上的老者嬴秋眯起眼睛,脸上露出较为平和的笑意,优哉游哉的赞许道:“鲜爽生津,叶底柔匀,饮后略有回甘,好茶!老夫收回刚才的话,你家的茶水倒也不甚廉价,有被我喝到肚子里去的资格!”点评完之后仍不忘诛心的多补充了一句:“茶是好茶,这剑术就很一般了。”
立在父亲身后,手中各自捧着一柄黑红色巨剑的龙正溟和龙正海二人听得此言,无不感到极大的羞辱,若不是有逾矩越位之嫌,只怕他们当场就要厉声呵斥出来:“尔等竟敢口出此等荒诞狂言!”既然嘴巴上不敢有半句不敬言语,正溟、正海这两位剑窟嗔派吟派的最高首脑也只得用“怒目而视”这一招数来对付嬴秋了。
先是一招神游万里被破在前,而后又被出言轻佻折辱的龙蠡竟没有丝毫着恼或是心情不悦的表现,也不知是脾气和秉性都被长达五十年的隐居闭关给消磨殆尽了,还是为了保持一派宗师特有的沉稳风范,亦或者两者兼有。因为练就返璞归真
之术而重新长出了满头黑发的剑道狂人今日出奇的好说话,无论被如何挑逗刺激都始终保持着极好的修养,倒显得是那主动登门挑衅的剑圣嬴秋太过狂傲无礼了,白袍“中年男子”轻声笑了几下,他低眉看着手里的紫砂壶说道:“来者皆是客人,适才我不过招待客人喝些朴素茶水罢了,何谈甚么剑术呢?说笑啦!”
那个“啦”字刚一出口,那位被武林公认为是天下剑术最高之人的龙姓剑狂终于展现出了专属于白龙剑窟老祖宗的那份霸道“狂气”,双腿还是盘在地上,只是那异常魁硕结实的肌肉肩膀开始大幅度晃动,手腕处同样也以极快的速度抖颤了起来,持续不断有碧绿色的昂贵茶水从壶嘴里面激喷而出,一缕接着一缕的诡绝绿色“水剑”有如瓢泼大雨般倾洒向了一丈开外坐着的剑圣嬴秋!
这下莫说那名晚辈公子龙彦了,就连剑窟两大派系中专攻剑术造诣的吟派首领龙正海都瞧得目瞪口呆,他对父亲龙蠡的剑术水平记忆尚停留在五十年前,虽早就预料到父亲大人经过半个世纪的闭关苦修后剑法必然会有一定程度的提高,但他如何也想象不到那个“提高”竟会带来如斯般翻天覆地的巨变!
剑狂龙蠡以近乎疯狂的诡异动作将紫砂壶中剩余的碧螺春茶水尽数挥射向了生平死敌剑圣嬴秋,足足二十余道凌锐至极的杀人剑气,每一缕都以世间最最神妙的白龙吟剑术招式催发激荡了出去。然而不管那些“水剑”多么的气势煞人,无一例外全都在嬴秋身前差不多半掌的距离止步,半分半厘也迫近不得,二十多缕水剑凝成一个体型不小的茶水水团,就那么悬停在了白虎皮老剑圣的身子之前。
随着嬴姓老剑圣双肩一震,“砰”的一声,那个水团陡然间炸裂开来,往四面八方散射而去,有部分射速极快的水滴甚至溅在了龙蠡以及他后头站着的龙正溟、龙正海、龙彦和阿菊的身上和脸上。
脸部沾了新鲜茶水的龙蠡皮笑肉不笑的抽了几下嘴角,强逼着自己压抑住几乎要从胸口中喷发出来的怒意,他依旧保持着盘膝正坐的姿势,注视着身前的那位人间剑道第一人,尽可能用起伏不太大的口气问道:“怎么?是我家的茶水不合口味?那你直接吐掉不就行了,何必这样……”
话未说完,身上一滴水都没有粘的白虎皮剑圣嬴秋嗤之以鼻的打断道:“行了,差不多该动真格的了。龙蠡,我记得你当年害死你亲哥的时候手段挺爽利的呀,怎的五十年过去,性子变得这等拖泥带水了?”
此话出口,摩天石崖上的众人无不猛吃一惊,身材极端壮硕的剑狂龙蠡更是再也坐不住了,蓦地从地上站立起来,作为白龙剑窟老祖宗的他举高临下的俯视着坐于地面的嬴姓老剑圣,双目圆瞪的怒吼道:“嬴秋,今日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白发如雪、面如黑铁的老剑圣抬头望着剑狂龙蠡那张已被气得发红的脸,咧开嘴笑道:“呦,总算是被我整得破功啦?老夫还是比较喜欢看你现在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龙蠡嘛,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老夫给你起的新名字?龙二虫,哈哈!你呀,不配当人,你就是条可怜的虫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剑狂出剑八十一
剑圣嬴秋故意透露出来的那一个惊天内幕消息,几乎将当下身处洞庭山巅峰的所有人都震了一个大跟头,龙正溟、龙正海、龙彦、阿菊这四名剑窟的成员更是惊讶得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
白龙剑窟作为中原武林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第一“侠义道”剑派,其创派太上宗主姓龙名杨木,绰号“剑疯”。根据传言称,剑疯龙杨木早在一甲子以前就不幸暴毙,死因是修炼过度导致了走火入魔,最终筋络寸断而亡,龙宗主在奄奄一息、将死未死之际将宗门的第一把交椅让给了自己的本家亲弟弟“剑狂”龙蠡后,这才安然合眼辞世。
然而今日这江湖上最盛行的“龙杨木临终让位”的说法却被简简单单一句话给推翻了,据那个身披白虎皮的老头口中所说,剑窟最初的那位创教掌门人剑疯龙杨木,竟然是被自己的弟弟龙蠡,也就是如今的老祖宗剑狂给亲手害死的?!
肩膀较窄的黑瘦老人嬴秋看着龙蠡那张气急败坏、涨得通红的脸,心情终于变得尤为舒畅快意,眯起眼睛笑着说道:“龙二虫,当年你哥龙杨木离陆地尘仙境界仅有半步之遥,我作为江湖守门人,职责就在于逼迫所有陆地尘仙飞升,故而老早就有在默默关注他了。那日你趁你兄长不备,从背后突袭了一掌,当场震断了他的周身筋络,随后又将他大量的内在真力据为己有,手段那叫一个狠辣无情!你修为踏入八阶天罡境大圆满后,光明正大的当了十几年的白龙宗主,呵呵,靠着这等手足相残的方式换来了掌门人之位,居然对外还宣称你们宗门是武林侠义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座江湖,最不缺就是你们这种道貌岸然,实则阴险无耻的所谓的‘名门正派’!”
被骂作是“龙二虫”的白龙剑窟老祖宗龙蠡气得浑身发颤,身穿银纹白袍的整个健硕躯体开始不由自主的摇晃起来,恐怕嬴秋再多说几句,龙蠡那个鹰钩鼻子都要被硬生生气歪了,“咣当”一声,神力无穷的黑发剑狂面部凶相毕露,狠狠将手中的那只玲珑精美的紫砂壶捏了个粉碎。
“这壶我瞧得模样还不错,可惜了,碎在你这种人的手里。”后背白老虎皮以及身上灰袍都不甚洁净的邋遢老头依旧十分安稳的坐在地上,撇了撇嘴巴,继续补充道:“二虫啊,你这是恼羞成怒还是怎么了?刚才那副悠然自得的气态怎的一扫而空了?对了,再多告诉你一件事也无妨,你哥龙杨木他没死,被我救下来了,只可惜周身筋络损伤实在太过严重,就和那个茶壶一样,碎成那样就算再拼起来也没什么用了,现在他决计不是你的对手,你也就不需要提心吊胆的怕他来找你寻仇了!”
白龙剑窟无上老祖剑狂龙蠡催施全身脉络里的滚滚本命真气,以真气调动本命精气神三昧真元,那
一刻,剑术狂人龙蠡的头顶冒出浓浓白色蒸气,有“剥夺剥夺”的干炒黄豆般的声响自其身体内部发出,那具明显超过了八尺的身躯更往上窜高了不少,很快便逾越九尺,直奔一丈!那件原本看上去显得有些过于宽大的绣有银色蛟龙的雪白袍子眼下已变得很是得体衬身了。
魏颉曾在坝流城的马戏穹顶巨楼里与那名白龙剑窟嗔派的叛徒於浪交过一次手,此时此刻看到白袍“中年人”龙蠡变成那副庞然大物的恐怖模样,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那个被小丫头卜倩一掌打死的“紫肤怪物”於浪,两者的唯一区别恐怕就是这位剑窟最强之人龙蠡龙剑狂不似於浪那个家伙一样皮肤变成紫红的诡异颜色罢了。
以内功白龙嗔令自身躯干体格魁壮到了极点的白龙老剑狂高高挺起饱满且厚实的胸膛,绰号里带个“狂”的他仰头冲着乌漆麻黑没有星群的夜空纵声大笑了起来,他声嘶力竭的疯狂叫道:“哥哥,你还没死是吧!那你快些来看看弟弟我吧,六十多年过去了,你弟弟我已经是货真价实的陆地尘仙了!真的要多谢你当年把真气给我,若是没有你的那份内力,我只怕还到不了今日这番成就啊!”
听得父亲大人说出这话,信奉内功练气为王道的嗔派首领龙正溟心道:“如此看来,果然是内力修行远比砥砺剑术要重要的多啊!”
即使对面的龙蠡已经变成了一个一丈多高的威武巨汉,肩上披有一张厚实白虎皮的老剑圣仍是一派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悠闲放松姿态,好似即将到来的那一场大战与自己完全无关一样,盘坐在地的嬴秋淡淡然开口说道:“当年你好不容易踏入了九阶尘仙境,却被我逼得在这山里闭关了整整五十年,还被我强制性要求将剑宗之名改成“剑窟”,我猜你心里一定很憋屈吧?有什么愤懑和不爽,今日通通倾洒出来便是,老夫答应你,这一战,我会使出全力!”
身材体格已然到达此生顶峰的白袍黑发巨人剑狂龙蠡大喝着应了一声“好”,旋即便开始将体内的浩荡白龙真气源源不断逼送至体外,白茫茫的浓厚蒸气就此冲天而去,升至洞庭湖湖心岛的上空,紧接着那股纯白色的白雾蒸气飞速以极大范围扩散而去,大有要一举将整座洞庭湖给笼罩起来的霸道趋势。
并无任何星星的漆黑夜空中充斥满了白色的浓郁蒸气,白龙老祖宗以内力汇聚巨罩,气蒸云梦泽!
超级巨人般的龙姓剑狂快速转过身子,一把接过了两个儿子龙正溟和龙正海手里捧着那两柄黑红色巨剑,此刻巨型双剑已与他的身材正好完美相符相配,浑然天成。龙蠡双手把持黑红长剑,再以心窍中元精、元气、元神三昧真元拱起“心之火焰”,骤然间龙蠡整个肌肉雄健的身子都被熊熊心焰给裹挟了起来,他
那身躯本就异常之大,如此一来,真真正正恍若那主导天庭怒焰的盖世神将一般。
这会儿以锋锐双刃为足的剑圣嬴秋终于也缓缓的从地面站立起来,本就身材干瘦的白虎皮老者和巨汉龙蠡一比更显得他矮小弱气,老剑圣仰着头朗声道:“不知你这三昧真火,今日能否冶炼得了我这块黄金!”
言语甫毕,嬴秋周身焕发出了一股极是绚丽耀眼的浓金色神圣气机,金光的亮度丝毫不在龙蠡的那股炽烈“心焰”之下!
“去天上打?”满身尽是烈焰翻滚的巨汉龙蠡提议道。
“好,老夫正有此意!待我今日斩杀了你这条虫子,我的青彀中就又能多‘风雷怒’和‘鱼龙惨’两柄好剑了!”老剑圣嬴秋说罢此话,他“脚”边的那个被绳子捆束起来的巨型深青色布袋竟蓦然打了开来,青彀里头接连有不下一百把造型极端精致华美的稀有宝剑飞出,百余柄旷世长剑飞旋萦绕在魏颉和许灵霜二人的身子周边,磅礴气机交织着凝成坚实墙壁,每一柄剑之上依附的本命剑气都等同于陆地尘仙的全力一剑,就那么将魏、许两个人极度安全稳妥的保护在了那座无上“剑阵”之内。
一抹金光笔直冲向天际,那一团火焰亦紧跟着瞬间拔离洞庭山摩天石崖,金光与火焰眨眼便穿破了那层“白龙蒸气罩”,底下的人纵然目力再强,也完完全全见不清楚嬴秋与龙蠡这两人的清楚身形了。
蓦地里蒸气罩红光一闪,苍茫无垠的夜空中有一个相当雄厚的嗓音遥遥传了下来:“嬴秋,五十年闭关苦修,我领悟出了八十一式意气剑招,分别名为桃李、春风、美酒、点灯、义气、死生、悲歌、皓首、浮云、从军、游侠、琼瑶、落花、箫笛、铜雀、奇杰、扬鞭、纵马、浩然、领命、泰山、鸿毛、吴钩、皎月、酬恩、远送、狂啸、朱颜、红妆、秋水、玉匣、韶光、青丝、霜雪、拂衣、独行、文武、英雄、疏财、结友、墨香、劫难、冲锋、戮阵、决杀、轻骑、重甲、折戟、黄沙、红尘、碧霄、苍穹、暮年、咏志、高堂、明镜、凭栏、尽欢、惊涛、赤壁、故国、华发、等闲、燕雀、鸿鹄、犀渠、象牙、凤曲、销魂、尔曹、吞鲸、垂天、荼叶、论迹、神州、寒星、乾坤、忠奸、战场、庙堂、江湖!这八十一剑,你可敢接下?!”
毕生追求剑术造诣的吟派首脑龙正海听到父亲大人的这话,心下由衷感慨道:“爹爹花费五十年方才悟出八十一式,由此可见剑术登高远比精进内力要费时费力得多啊!”
剑狂的嗓音堪堪落下,另一个难听至极的公鸭嗓子立时也传落了人间大地:“这八十一剑若能逼得老夫用双手迎接,就算你这五十年没白苦熬!”
剑狂出剑八十一,剑圣单手迎剑八十。
第一百五十三章 倚天万里长剑
昔日剑圣嬴秋曾为北方游侠儿余勇那份执着追求剑术造化的诚心诚意所打动,而将其那套武学大漠星辰诀改良精进后自创出了一式几乎弥补了星辰诀所有缺陷与不足,堪称完美的意气剑招“孤烟直”。此剑招乃是由意气台内的剑意以及无上本命剑丹里的剑气相辅相成后的极品产物,一式递出,有若大漠星辰下一缕孤烟直直上升天空,不论威力、速度还是精准性都可谓举世无二,纵然用一根随处可见的野草使出此招,均可凭靠剑罡轰断一棵合围之粗的巨树!由此可见意气剑招之强横无匹,远远胜过寻常的平庸剑术甚多。
江湖豪情儿女喜欢用“意气台上过几招”这一说法来形容习武者之间的意气争斗,然而就算斗得再狠那也至多仅限于过“几招”而已,毕竟那方所谓的“意气台”一共就那么丁点儿大的地方,能与人过过招,逞逞意气耍耍威风就算是很不错了。意气那般金贵的好东西,哪儿能随便浪费,若是像个败家子似的把心意气数通通耗尽了,那还不得落个心境大跌的结局?换成剑修那必然也是要剑心蒙尘甚至是剑心当场破碎湮灭的啊!
那些豪气填充胸臆的大好中原儿女在与人过招争较意气的时候,可曾会想到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坐拥近乎取之不尽的意气,每次挥出的剑法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意气剑招”,一口气接连递出九九八十一剑,甚至每一剑都能拥有着“意”薄云天且并不逊色于孤烟直的气机杀力?
就在这里,这座“江湖”湖心岛顶峰摩天断崖的上方天穹,真的有一个号称“剑狂”的剑术狂人近乎丧心病狂的将自身积压攒蓄了整整五十年的意气挥霍倾泄而出,就好像剑意剑气剑罡剑芒这些东西完全不值钱一样。剑术如天怒雷劫般倾盆而下,杀意滔天的龙蠡朝着自己的生平头号死敌递送出了九九八十一式剑招,每一剑均意气勃发,杀力弥漫夜幕天际,原本晦暗无光的天幕此刻被那八十一剑挟带着的芒光映照得亮如白昼,剑光之盛,犹在白日里的金乌赤阳之上!
朦胧无比的茫茫白龙蒸气上方,有整整八十剑先后自那两柄分别名为“风雷怒”、“鱼龙惨”的黑红色巨剑剑尖激射而出,今夜夜空亮如昼,万里琼霄下方共计幻化出了二十四层匪夷所思的“意象”。
桃李沐浴习习春风,与至交友人共饮醇厚美酒;
醉里点灯看剑,逞好汉义气要去兄弟们同赴死生,众人纷纷大放临终悲歌;
年逾花甲,皓首穷经,到老才知过往俱是浮云;
女豪杰替父从军,结识大漠游侠,谱写一段醉人心弦的琼瑶佳话;
落花时节吹奏箫管玉笛,追思那位在铜雀台上横槊赋诗的历史奇杰;
扬起手中长鞭,纵马快意而行;
满身尽是浩然正气,率性领下突围军命,人固有一死,或重泰山或轻鸿毛;
腰佩弯刃吴钩刀,仰望天边皎月,为酬
恩情千里远送,临别前纵声狂啸;
时光白驹过隙,朱颜易老而红妆犹在,秋水双瞳仍是明亮诱人;
玉匣大开,盒中有韶光散射夺目;
昔年万千青丝飘扬,而今已满头霜雪,罢了罢了,吾且拂衣离去,老迈踽踽独行;
文成武功,英雄豪杰,生平最喜疏散钱财以结交诤友;
满纸浓浓墨香,此番文字狱在劫难逃;
将军誓死马战冲锋,屠戮贼寇无数却到底还是不幸身陷阵中,与敌军主将捉对决杀;
三千轻骑与八百重甲全军覆没,伍长饮恨自刎,折断心爱长戟,埋骨黄沙;
潇洒红尘人间,携美上穷碧落云霄,畅游苍穹仙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高堂明镜发转黑,凭倚栏杆须尽欢;
惊涛骇浪拍岸,当年公瑾火烧赤壁,故国已逝,徒留早生华发,等闲老矣;
燕雀安知鸿鹄之远大志向,犀渠象牙何足道也,唯爱吟唱凤曲,销魂一醉解千忧;
尔曹焉有吞鲸之气、垂天之力?不妨与我共饮茗香荼叶;
主客盘膝对坐,论述生平诸般事迹,探讨神州大地未来格局;
寄意寒星荃不察,乾坤慧眼辨忠奸;
不论是战场、庙堂还是江湖,我龙蠡皆可一剑镇压!
白龙剑窟老祖宗剑狂龙蠡倾力催生出八十一剑,足足八十一式意气剑招、二十四层剑道意象。
白虎帝君谪仙转世的剑圣嬴秋岿然悬停在极高的空中,右手负后,左手立掌于胸前,龙蠡剑招袭来的速度极为迅猛,嬴秋的应对动作却甚是柔缓轻飘,好似那些惊天动地足以让人心神俱裂的恐怖剑术招式根本不存在什么杀伤力,所以也全然无须出多少力气来对付。
满身金光夺目,身后披有一张本命物白虎皮的白发老者仅以单手就顺利破碎了二十三层剑道意象,硬接下了整整八十式意气剑招。直到最后第二十四层意象,即八十一式的第八十一剑,最后一剑“江湖”终于逼得剑圣嬴秋以双手应对。这一剑之中饱含了白龙剑窟这个君临中原武林一甲子的门派的全部意气,换言之,这一剑江湖,就是目前为止,这座江湖能递出的最强一式剑招!
嬴秋前世作为天庭五方天帝之一的白虎帝君白佥,本就是天上天下以及浩瀚宇宙内剑道至高的无上神明兼人间所有剑的霸道共主,那江湖最强一剑固然盖世无敌,但却也只能勉勉强强逼出老剑圣八成左右的真力,眨眼间,那最后一层意象终于支撑不住烟消云散,最后一式意气剑招“江湖”也彻底灰飞烟灭。
“龙二虫,那么多古怪剑招,也就最后一剑还能被老夫高看几眼,其他的都是小孩子玩闹罢了。”周身被炫金色气机裹挟的无腿剑圣朗声叫道,“喂,还有什么厉害的底牌通通都使出来吧,只要下一
招比你刚才的最后一剑还要漂亮,老夫保证不遗余力的出手对付!”
被心焰三昧真火笼罩着的那名黑发“巨汉”龙蠡狠狠咬了咬牙,手握黑红色巨刃双剑风雷怒、鱼龙惨,冲茫茫蒸气大罩底下咆哮怒喝:“正溟、正海,你们两个快上来助我!”
一直守在摩天石崖巅峰处的嗔吟两派最高统领龙正溟与龙正海听得尊敬的宗主父亲在呼唤自己,急忙运功身形离开地面,直直破开白龙蒸气罩,来到最上方剑狂龙蠡的身后,两人一齐喊道:“父亲大人!”
本就因为生就鹰钩鼻而颇具鹰相的龙蠡此刻面容愈发狰狞可怖,仅是呼吸间的功夫,黑发老剑狂就已转过身子,并毫不留情的将手中那两柄黑红血槽巨刃刺入了两个亲生儿子的胸膛!
“噗”的一声,双剑抽离了二子的身体,胸口膻中穴被利刃洞穿而当场瞪目暴毙的龙正溟和龙正海到死都想不通为何父亲大人会那么残忍的取走自己的宝贵性命。
“二虫啊二虫,你可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呐!”剑圣嬴秋忍不住出言点评道,“为了那点儿少得可怜的内力,连亲儿子都不放过……”
“哼,这两个愚蠢透顶的孽子趁我于山中隐居,在剑窟里大搞内部派系伐斗,真当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知道,居然硬是傻愣愣的分出了个什么嗔吟之别,嗔派只培养内气,吟派光精进剑术,将好端端的一个宗门弄得那般乌烟瘴气,要不是我这些年一门心思扑在闭关修炼上面,早就出山弄死这两个不成才不成器的废物了!”身上的三昧烈焰愈发炽烈雄盛的白袍龙蠡振声叫道,“况且我这么做都只是为了能够赢你而已,只要能打败你嬴秋,别说那两个本就已暮年老矣的儿子了,就算是让我龙蠡断子绝孙又有何妨?!”
真气早已顺着剑刃快速流入体内膻中府海,尽数吸干了正溟、正海二人内力的剑狂龙蠡将自家武学白龙吟和白龙嗔毫无保留的发挥到了极致,转瞬间,风雷怒、鱼龙惨两柄黑红色血刃脱手冲掠至极高的上空,双剑并拢聚成一柄刃身极宽且严丝合缝的超级巨刃。白龙剑窟老祖宗融合内功白龙嗔之浩荡本命真气以及八十一缕意气剑招所产生的无双剑气,真气与剑气两股磅礴到无与伦比的莫大气机将那柄黑红色巨刃罩在中央,旋即气机形态发生剧烈变化,竟匪夷所思的凝聚幻化成了一柄长约千余丈的气态摧山长剑,深夜里,光焰之雄,直冲天庭斗牛宫!
三昧真火呈现鼎盛炽烈状态的白龙剑窟老祖宗满头黑发飘摇,魁梧身姿之英武豪迈远胜过镇守南天门的巨灵神将,自封绰号“剑狂”的他居高临下的俯视那个体格相当枯瘦的白发老剑圣,头顶上空悬浮着的是那柄千余丈长的气机巨剑,被中原武林供奉信仰为“当世剑术第一人”的龙蠡放声大喊道:“倚天万里岂能无长剑相佐?今夜我剑狂龙蠡,就以这柄倚天万里长剑,斩落你嬴秋的项上头颅!”
第一百五十四章 霜刃把示君
白虎帝君又称“白帝”、“监兵神将”,主司兵戈战争杀伐之神,五行属金,五季属秋,乃天界王庭地位仅次于玉皇大帝的青白黑赤黄五位最高帝君神祗之一,掌管统镇整片西方天庭,在五大天帝中个体实力最强,不论是杀力还是剑道水平均是第一,部下有数目高达百万人以上的剑兵剑将,人间无敌,在天界亦是无敌。
百年前那场冥界魔主木纵木横主动挑起的“登天之战”结束后,拥有最为雄厚的兵力且在战役中诛杀了最多魔族的白虎帝君白佥可能是自觉太过功高震主,亦有可能是向往人间那自由逍遥不像天界一样那么多管制束缚的风流生活,故主动向仙界主宰即那位天庭共主递交辞呈,放弃了五方神王白帝之位,留存前世记忆和白帝通天修为转世投胎下界,开始了纵横人间、快意江湖的谪仙日子,而天上西方白虎圣域的诸多职务以及他麾下数以百万计数的“剑兵剑将”则尽皆交给了门下的三名弟子来打理负责。
百万剑修兵将共分为二十八营,大弟子李太清统帅奎娄胃昴毕觜参翼轸危室壁十二营,二弟子杜擘负责角亢氐房心尾箕井鬼柳星张十二营,剩下的斗牛女虚四营则交给了白佥唯一的天庭女弟子,浩霞仙子周云纤来带领。
西天白虎圣域,斗牛星宫。
星宫内部有一座唤作“紫气”的超巨型点兵台,传闻无上剑仙浩霞仙子周云纤常年于斗、牛两大星宿间习练剑术,剑气精华有若紫雷凝聚,导致两宿间终年有绚烂紫色气机飘绕,由此斗牛二宿又被称作“紫气双星”,那座位于斗牛星宫内的巍峨点兵台也就顺理成章的以此为名了。
又到每月一次的验兵时候了,这一天,前任白虎帝君白佥在天庭的宝贝女弟子周云纤独自一人立在高达千丈的紫气观礼台之上,身穿一袭蓝色衣裳、身材凹凸有致的斗牛宫宫主周云纤相当百无聊赖的默默观看着台下数万金甲披身,气势无与伦比的“白虎神兵”。广场上的每一名被冠以“白虎”二字的神族兵将俱是当年白帝白佥耗费了莫大的心血栽培训练教导出来的,人人手握天庭仙炉中神焰淬炼打造出来的宝剑,数万人分成两拨,分别由斗宿营和牛宿营两大营的军伍长官指导演练,随着两名伍长施发各种号召指令,万名白虎神兵以整齐划一到近乎不可思议的华丽动作将长官的口令规范完成,咆哮吼声汇聚好似奔雷阵阵,手中神兵长剑以规定好的杀敌套路不断尽力挥舞,从高台上面望将下去,就如同在俯瞰观赏着极度耀眼的金色浪潮恣意翻滚一般。若是凡间人有幸瞧见这等惊世骇俗的霸气豪迈场面,定要被一众白虎兵将们的无上雄威魄力给震撼得瞠目咋舌,并心生万千感慨,觉得当真不愧是仙界最强的神兵神将,就该天上天下都没有敌手!
明明演武场上万名金甲神兵正在以宇内少有的霸道气势模拟着征伐战事,高台上面负责验兵观礼的那名蓝衣女剑仙的脸色却是颇为郁闷的,只因这每月一次、每次为期六日的“演武”是周云纤觉得这个世上最最无聊枯燥的事情。毫不夸张的说,就是躺在床上睡大觉都比这个来得有趣。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还记得三个月多前师父白佥投胎转世之际将麾下二十八营的神兵尽数交给了大弟子李太清和二弟子杜擘,心理非常不平衡的周云纤碍于面子问题,吵着嚷着让师父也分点兵力让她来管,疼爱徒儿的白佥无奈只好从李、杜二人那里分别抽了两个兵营给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弟子。然而那毕竟是一时赌气要求出来的结果,周云纤实际上对练兵之事压根就没半分的兴趣,斗牛、女虚两宫每个月都要专门验兵一次,一个宫验三天,两个宫六天,这就导致了周大仙子每个月都要有五分之一的光阴耗费在这等她极度厌烦的事情上面。
掐指简单算来,师父转世后已经在人间生活了快一百年了,照白佥自己的说法,此番下界投胎,要么被人杀死终至兵解而亡,要么就继续重复轮回,绝不存在飞升回来继续当神仙的可能。一想到这样枯燥乏味的事还要持续不知多少时光年月,浩霞仙子周云纤就大感生无可恋,恨不得穿越回三月多月前给那个逞强的自己几个大嘴子了。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将那四个营的白虎神兵交给道侣李太清,但交接兵权这种事实在复杂得紧,诸多手续可谓要多麻烦就有多麻烦,而且最重要的是,届时必然会被那个姓杜名擘的家伙肆意嘲笑,那厮毫无疑问会用鄙薄嘲弄的口气说上好几句风凉话,周云纤宁可再无聊十倍也不愿意被那个姓杜的王八蛋抓住自己的任何把柄。
就在周大剑仙无聊得已经开始玩自己的手指头,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快些结束这该死的验兵仪式的时候,整座位于白虎仙境的斗牛天宫都发生了极为剧烈的摇晃,大有天翻地覆的恐怖态势!
“这是怎么回事?!”蓝衣仙子周云纤无不脸色骤变,她急得嘶声大叫道:“李郎,你在哪里?你快点过来保护我啊!”
刚喊出口没多久,一名穿有白袍、腰间悬着个金色酒葫芦的剑道仙人脚踩寒光夺目的晶蓝长剑急速飞了过来,自然便是那位白佥首徒无上大剑仙李太清了。
“纤儿,你没事吧?”长须白袍的李大剑仙来到爱人的身边并一把紧紧抱住了她,甚是焦急的出言询问道。
此时整座白虎仙境斗牛圣宫的摇晃程度略有减缓,努力使自己在明显有了倾斜角度的紫气高台上面站稳的仙子周云纤嗓音颤抖的发问道:“李郎,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就在这时,一个披穿青色长袍的仙人脚踩雪白飞剑也火急火燎的赶至此间,身为白佥二弟子的杜擘杜大剑仙刚一站定,便即肃声开口向李太清和周云纤告知道:“据千里眼、顺风耳传报,咱们师父在凡间与人发生打斗,由于双方的剑气杀力实在太过强大,这才会影响到我们白虎仙境的!”
怀里搂着周云纤的李太清同样脸色极其严肃,他亦沉着嗓门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其他三大仙境并没有受到影响,为何单单我们白虎仙境有如此巨大的波动,恐怕……”
“恐怕什么?!”周云纤十分焦虑的问道,“李郎你别讲话就讲一半嘛!”
身为李太清师弟兼生平挚友的杜擘帮忙将其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恐怕是师父这一次使出全力与敌人对战了。”
“全力?”浩霞仙子周云纤满脸尽是震惊的惶恐神色,“这凡间,还有能让咱们师父使出全力的人?!”
凡间。
洞庭湖湖心岛摩天崖上空。
满身笼罩熊熊三昧真火的剑狂龙蠡倾力施展白龙吟的顶尖剑术,挥舞起那柄由白龙嗔真气以及他积累了五十年的本命剑气凝聚幻化而成的千丈巨剑,向着那位人间剑圣嬴秋递送出一招又一招,誓要以嬴老剑圣的身死来犒慰自己这半个世纪隐世闭关的痛苦与枯闷!
今夜无星,那柄倚天万里长剑所催生出的璀璨剑光犹比白天大日还要明亮甚多,千余丈长的庞然巨刃足有气吞万里之势,肆意搅动夜幕浓雾,云海翻腾,剑芒点点胜星。站在摩天崖之上观看大战的魏颉、许灵霜、龙彦、王敏四人惊奇无比的发现,苍穹夜空中的那副神圣画面竟与摩顶断崖边上那块名气极大的星云巨岩上所刻的图案一模一样!
为了今日这一战而早已在心中模拟了不下千万次的白龙宗主龙蠡边出剑边朗声大喊道:“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嬴秋,这柄倚天万里长剑乃是世间最强之剑,而我的白龙吟,则是世间最强的剑术,最强的剑搭配最强的剑术,这样光鲜亮丽的死法,你可满意?”
硬接下那一式意气剑招“江湖”以后,肩头披有一张白老虎皮的剑圣嬴秋就始终保持着双手负在身后的潇洒姿态,饶是体魄极端强横如他,面对龙蠡此刻挥送施发出的各种白龙吟无双剑招,也都是选择避而不接,这足可见得龙蠡那“人间剑术第一”的响当当的绰号其实水分根本就不大。
鹰钩鼻老剑狂瞧见死敌嬴秋一味躲闪而不主动迎击接战,遂用颇为不满的语气咒骂着叫道:“嬴秋,你还有脸说我性子拖泥带水,你现在这个打也不肯打、逃也不肯逃的态度是什么意思啊?你若是害怕被我当场斩杀,尽管开口说一声儿,我龙蠡大可以赐你一具全尸!”
双手负后的糟粕老剑圣“哈哈”一笑,以那副天生沙哑的公鸭嗓子回应道:“还记得老夫十八年前亲手杀死活埋谷谷主凌天骄的时候也才不过使出了九成力,然后就因太过大意而被凌天骄一剑斩断了双腿。自从那次战斗之后,我就得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结论,该当倾力而为的时候便绝不可敷衍了事,否则定有后悔的时候。龙二虫啊,老夫言而有信,在此为你奉上我的十成功力!”
那一刻,江湖湖心洞庭山地动山摇。
如此可怖现象产生的根由在于嬴秋牺牲莫大本命真气并将之注入了水中,以惊天动地的神通手笔将整座洞庭湖的湖水都掀了起来,但见两条不知长宽足有几何的江水之剑飞速袭向了位于最上空的剑狂龙蠡!
龙蠡猛吃一惊,忙将那柄焕发着可令黑夜亮如白昼的千丈气机巨刃狠狠往嬴秋的头顶天灵盖劈去。
剑圣只出两剑,一剑格挡开倚天万里的无伦攻势,另一剑就那么划破长空直直的轰向了那位白龙剑窟的白袍老剑狂。
一柄体型恐怖到远比一座岛屿还要庞大的“水剑”骤然间穿过了那具超过了一丈的巨型魁梧身体,龙姓剑狂身上以心焰燃烧起来的三昧真火被瞬时浇灭,精气神三昧真元中的“元精”经这一剑后彻底湮没,丟了保持返璞归真的心火之焰的龙蠡满头披肩黑亮长发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发白,平滑光洁的脸上也迅速显露出了皱纹,大有色衰之相!
“这一剑,名‘水龙吟’!”此生第一次递出全力一剑的老剑圣嬴秋声震苍穹,“龙二虫,老夫免费请你洗澡,这交情,够铁了吧!”
即使浑身上下皆被洞庭江水浇透淋湿,龙蠡眼神中那股杀气腾腾的愤怒锐意却丝毫未有减少,老剑狂发出一记恰若雷霆绽裂般的惊天咆哮声,壮硕若鬼怪巨人的身形转瞬便即再度上升掠高了数百丈,他钻入那柄真力气态巨刃之中,双手握住了被紧密裹挟在白龙真气内的黑红色的风雷怒和鱼龙惨,再冲着悬停在下方的那名黑瘦干枯的嬴姓老头振声怒吼道:“嬴秋,这座江湖,只需要一个天下第一,那就是我剑狂龙蠡!”
为了击败嬴秋枯坐洞庭五十年的龙蠡龙剑狂一口气衍化分生出了数百具阴神法相,与此同时,那柄巨大直达千丈的倚天万里长剑竟也跟着变身出了数百柄之多,数百个“龙蠡”以数百柄倚天万里长剑,力战嬴秋!
此时此刻,尚自逗留在洞庭山摩天崖顶峰的魏、许、龙、王四人皆被极为夺目的剑气光亮晃得眼睛完全无法睁开!
前世作为宇内剑道最强之人白虎帝君的嬴秋仰首挺胸,摊开双臂露出那干瘪并无任何肌肉的胸膛,仿佛是在坦然迎接那数百柄人间最强之剑
的坠落轰杀,生就一副公鸭嗓子的老剑圣朝着那光辉无限的“剑幕”天空纵声大喝了一句:“剑起星奔万里诛,风雷时逐鱼龙粗。”
洞庭山顶峰处的那块横七丈竖八丈的星云巨石“砰”的一声猛然炸裂,支离破碎的石块粉屑并没有往四面八方激射散开,而是尽皆变作了飞剑的奇特模样,在嬴秋嬴剑圣真气的牵引之下以匪夷所思的雷霆速度冲向了天上、冲向了那近千柄千丈巨剑!
肤黑若铁的白发老剑圣又高喊出了下面的一句:“人头携处非人在,何事高吟行江湖!”高瘦老者嬴秋摊开的双臂猛地往上方一推,那些和光彩巨剑相比真正如同齑粉一般细小无力的“石剑”,精准无误的刺入了千丈法相巨刃之中,再一鼓作气贯穿了藏身于无上气机内的龙蠡的阴神。
“自古江湖多少事,一剑皆可破之,老夫有一剑,可破万法!”随着老剑圣嬴秋此言一出,包括最初那柄在内的数百柄倚天万里长剑尽数崩碎,再也无法凝聚起来的柳絮状剑气若丧家之犬般在苍穹下胡乱飘飞,龙蠡那数百具的阴神法相自然也全部消失不见,徒留下最后一具本体尚存天地之间。
光亮全无,夜幕重归黑暗。
这会儿的白龙剑狂已然满头如雪的白发,脸部布满褶皱凹痕,身高-也从一丈多缩回了原来的尺寸,形象上无疑已对得起他那年逾百岁的高龄。
适才嬴秋使出的第二剑“万法皆破”彻彻底底将龙蠡体内三昧真元中的“元神”给破了个粉碎,连修道最为重要的本命元神都已经不复存在的龙姓剑窟老祖宗任凭泉水般的鲜血从口中涌出,老态龙钟甚至已变成驼背的老宗主龙蠡仍是死死的紧握着手中那柄由风雷怒、鱼龙惨双剑并成的黑红色巨刃,嗓音亦尽显老态的对着那个连半点轻伤都没有受的白虎皮老剑圣高声叫道:“嬴秋,你休得意!我还没死呢,咱们再来大战三百回合!”说罢,身披绣有银纹蛟龙白袍的白发剑狂把持巨剑朝着剑道神明嬴秋俯冲而去。
“龙虎闪烁神剑飞,但行好事莫相违。总言大道难求得,自是功夫不到头。”手里无剑的老剑圣摇头晃脑的念叨着,“青锋三尺未负人,不欺神道不欺贫。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
在发了疯的龙蠡即将提剑迫近之际,嬴秋嬴剑圣大声叫了一句:“小子,再借青霜剑一用!”
没等年轻人魏颉应声,那柄青刃神剑已蓦地脱离了墨色剑鞘,剑尖直指天际而飞,速如电掣。刃身之上萦绕附满青龙剑芒罡气的青霜并未飞至剑圣的手里,而是直接堂堂正正杀向了显然受了极其严重内伤的龙蠡。
青芒剑罡开始以凡间世人从未见过的超绝轨迹路线向白发剑狂发起了攻略杀伐,凭借顶尖剑术白龙吟称雄中原武林的龙蠡完全抵挡不住青霜剑的诡异攻势,只有束手无策的接受自己被神剑屠戮肉躯以及护身体魄这一个悲惨万分的命运。
曾经作为天庭战争杀伐之神的白虎皮老头嬴秋仰起脑袋望着被青霜神剑不断摧残切割剩余体魄的昔日“老朋友”,本就已是天下剑道最高之人的嬴剑圣淡淡的自言自语道:“人间剑术太低,就由老夫来稍微拔高一筹罢!”
龙蠡仅剩的最后体魄也被神通非凡的青霜摧毁殆尽,那具老态毕露的百岁肉体终于化成了一摊模糊的残肢烂肉,白龙剑窟老祖宗死无全尸,尸块很快就自高空坠落在了“江湖”江水之中。
江湖,再无剑狂龙蠡。而“天下剑术第一人”这个称呼也随着龙蠡的身死败亡易主嬴秋了。
原来是剑道剑术双无敌的嬴老剑圣一手接到那柄由风雷怒、鱼龙惨拼凑成的黑红巨剑,另一手则再度握住了剑侠上官白檀的心爱佩剑,看着手中这柄天下八大神剑之一的青霜,嬴秋若有所思的喃喃道:“百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这一套剑法,就起名为‘霜刃把示君’好了!”
以双剑为足的无腿剑圣嬴秋手握两柄人间稀有的宝剑自上方天空掠至大地,坠停在了洞庭山顶峰那座没了星云巨岩的摩天断崖之上,一如那日与年轻剑修魏颉于长公主山痛思崖上初次偶遇,白发老剑圣归还了青刃神剑青霜,然后将包括黑红色巨剑在内的百余柄稀世名剑通通收入了那个名为“青彀”的巨型深青色布袋里头。
黑瘦老者嬴秋扭过头看了眼不知怎的突然昏倒在地上,不管剑侍阿菊如何声嘶力竭的呼唤都不复苏醒的黄衣贵公子龙彦,嬴老爷子没好气的骂了一声“孽障”,随后拍了拍魏颉的肩膀,微笑着出言问道:“小子,上次你借我青霜剑,老夫将神斧月涌给了你,说罢,这次想要些什么?”
魏颉快速挠了挠头,笑着回应道:“能一睹老前辈那般天下无敌的剑术,已是晚辈生平之极大幸事了,借一次剑而已,不图甚……”
“磨磨唧唧的不爽利,这样吧,老夫就将新悟出来的那套天下第一剑法‘霜刃把示君’传授给你罢!”嬴老剑圣皱眉打断道,“不过教你此剑法之前,咱们得先去一趟玉龙关外,老和尚就要坚持不住了。”
披有一张白老虎皮的嬴秋从那个大型深青色布袋里掏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看,且相当陈旧宛如老古董似的白色人脸面具,将之戴在了自己的脸上,把青彀袋口重新捆扎起来背负在了身后。眨眼间,又有一大团白金色气机芒光将嬴秋、魏颉以及少女许灵霜三人完完全全的包裹了起来,旋即那团气体大“球”腾空而起,离开了苏州洞庭湖湖心岛摩天崖,直奔西北方向极速飞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过此线入中原者死
昭平八年,深冬。
西疆玉龙关外。
阳关大平原。
此方广袤平原又被唤作“阳关大道”,曾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的说法,此大道连接贯通西域和中原,不论是想从中原入西,还是从西域进入中原,都必须要经过此地。赴西经商旅游或是遭遇贬谪流放之人只要出了阳关道,就再也与中原无关了,故此地也曾流传有“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样的分别送行诗句。
大雪时节,天边纯白鹅毛翩飞遮人眼目,这一方自西向东入玉龙关必经的平原往日里人烟罕至,连雁雀鹧鸪都不常见,今时今日则以空前的庞然阵势一口气聚集了将近五十万人的军队。
鹅毛虽大,大不过人头;雪花再重,压不住热血。
遥想诗圣谢心然昔年曾写过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今朝又有不知多少鲜活的生命将化为乌有,不知又会有多少未曾醉酒的“征夫”要身不由己卧尸、埋骨于这片平原战场,凉州又要有多少户人家白发送黑发,妻子儿女尽缟素。
坐东,朝西。一匹纯种黑马的马鞍之上骑乘着一名披覆凉军特色银白甲胄的中年男子,披胄男子两鬓如霜,年纪不超过六十岁,容貌甚为英武霸气,具有西域游牧民族的典型奇特长相,身材极是魁大结实,便似一头林中千斤黑熊覆甲堂堂骑在马上。
骑纯种黑马的霜鬓男子身边有一匹青紫色皮毛的神骏高头大马,紫马背上乘有一名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细膀宽、白披银铠的年轻战士,那名银铠年轻人以沉重无比的拖地流星锤为武器,腰间犹自悬佩有一柄亮紫色的华美长剑。
风头如刀面如割,鬓如皑皑霜雪的甲胄将军望着前方被积雪覆盖的苍茫大地,素来战略与勇力俱属上佳的他仿佛提前了看到这片平原上很快就要出现的那幕“血染雪骨埋沙”的惨烈场景。多年饱读诗书的老将军蓦地想起了那句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龙关”,上了岁数的男子沉沉叹了口气,他恐怕要比谁都清楚明白,这一场大战一旦输了,那座名为“玉龙”的西疆第一关隘必然也就被攻破了,那么两个月后吹入中原的就不再是春风,而是一片片夹杂着死人气息的血雨腥风了。
完全当得起“老将”这一称呼的中年男子即使年岁已高,身板依旧十分挺拔,肌肉块头仍与年轻时代一样雄健,只因他背后有人,有足足十五万气吞万里如虎的金戈铁马以簇拥衬托出他那魁壮的身影轮廓,“西北第一重兵藩王”的头衔就算再响亮最霸气那也不过是虚的封号而已,只有正经的虎符兵权是真的,只有霜刃长刀和重甲铁骑才是这个世上最硬的道理。
但见那面浓黄色的藩王王旗上面刺绣有一个猩红如血的醒目大字——“马”。
大禹王朝五大藩王,除去益州黔王夏阖外的那位异姓藩王姓马名朗,敕号“凉王”,负责镇守西北门户,中原所有州里最靠西的那座边塞重地——凉州。
凉州,大禹西面疆土要塞之地,就如同中原向西域伸出去的一颗坚硬的拳头,一面镇守宝地,三面具是敌人,被读书人称誉为“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乃天下兵家必争要所,凉地一旦失守沦陷,大好中原必受板荡之灾。
由于凉州地处汉胡杂处的场所,民风剽悍而悍不畏死,多年以前便已是正儿八经的战祸不断、叛乱四起,因异族贼人乃至寻常草莽流寇甚多,须以足够强横的武力方可平叛镇压,故而凉州兵卒战马之雄冠绝天下,早年间就有“宁惹阎罗王,不遇西凉兵”、“中原土匪,西凉兵将”、“西凉大马甲天下”的说法。而凉州军队的最高将军统领自然就是那位名动河西,诸胡无人敢撄其锋,一生都以“报君黄金台上意,孤守玉龙为君死”这一诗句为生平座右铭的凉王马朗。
这位五大藩王之一的重兵凉王生有一名独子,姓马名茂陵,此子生而禀赋造化极高,刚自娘胎落地便能走路甚至快步小跑,三岁就能骑马,五岁能同时打败两三个成年凉地彪悍男子,八岁就可骑射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十岁开始习练流星锤一物,百斤巨锤在手中挥耍如若无物,十六岁修为境界跻身五阶脱俗境,同年开始自行练习钻研剑术,二十一岁入六阶凝丹境,被当朝天子嬴勾奉为“奋勇小将军”,主动拒绝去国都天启城为官,二十三岁入六阶大圆满境界,率军参加各类战役,有万夫不当之神勇,人送绰号“小凉王”、“锦衣虎胆玉面马茂陵”。今年二十七岁,七阶地煞境小圆满,锤剑兼修,拥有一匹从胡人手里抢来的稀世珍贵名马,属八骏图中逾轮的后代,取名“紫燕”,另有一柄爱剑“紫电”,乃天下八大神剑之一。
在双方均牺牲了大量前锋军和斥候碟子以后,西域四国联合大军决定提前率兵东征,而西北凉王亦携自家马姓铁骑西去,与海量敌军在西疆玉龙关以西的阳关平原决一死战。
这一日,茫茫大雪纷飞,西域妲喇国、焉饕国、娄兰国、乌宛国四大异族强国军队倾巢而出,四国国军率共计三十二万精兵压境玉龙关。
凉王马朗同样带领麾下一十五万凉州大马亲征,凉兵精锐尽赴阳关大平原,人人同仇敌忾、视死如归,十五万匹高头凉马、十五万名凉地男儿、十五万柄凉州长刀,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这支真正闻名天下的虎狼之师兵锋所指,是那西域四国三十二万人的异国雄兵,无一人心怀怯懦,无一人未战而退,只
因他们知道战事一起,策马拔刀并最早冲锋在十五万人前头的会是那凉州地位至高无上的分封老藩王马朗,以及那名前途无量但或许要葬身此地的被誉为“小凉王”的马朗独生子马茂陵!
这会儿功夫,四国联军已然兵临阳关大平原。四国国君御驾亲征,征战前歃血为盟,立誓今番无论如何都要攻破那座阻挡了西域近百年的西疆玉龙关。
四国。妲喇国国君糜屋吉是乌鹓族人,眼睛纯黑不见眼白,鼻梁很高似鹓鸟,举全国之力至此,将整个妲喇国所有精良的攻城器械尽皆搬迁到了阳关平原;焉饕国国君仇合离是巨月族人,此种族乃是昔日匈颅族的一个独特分支,身材非常高大,头骨也很大,颅顶部位深深塌陷有如碗状,他身边紧紧跟随着的是那位号称西域界地战力最强的密-宗佛门法王混元国师;娄兰国国君宫之鹏是猎滋族人,国内大部分族人都以狩猎为生,此战前准备有遣人去准备近千头娄兰境界的杀人凶兽,作诛敌破军之用;乌宛国国君田重颜是大辜族人,该族以大辜神为护国神明,这次带来了十个倾尽无数练气士心血打造出来的高达四五十丈的“石岳巨人”,巨人体型巍峨破坏力极大,一旦陷阵即恰如身入无人之境。
西域。凉州。
四国攻一地,一地敌四国,一关护一州,一州守一关。
中原歌舞升平,百姓人人不思战。
君不见,玉龙关,年来白骨阎王收,新鬼烦冤旧魂哭,天阴雨湿声啾啾,马亡人无休。
两军正式对垒,眼看这场几乎倾注了西域和凉州两地全部兵力,恐怕是近十年来最为惨烈恢宏的战争即将拉开帷幕,身穿厚重甲胄的霜鬓大将军马朗眼神朦胧,打了一辈子仗而被封为“护国功臣”,封王以后仍不卸甲封刀的他扭头对边上的好儿子说道:“茂陵,爹这辈子欠你的,只能来世再慢慢还了。下辈子,投个好胎罢。”
生就俊俏玉面的银铠小将军马茂陵知道父王口中所说的那份“亏欠”乃是藩王的世袭罔替之位,绰号“锦衣虎丹”的凉王之子快速摇了摇头,肃声喊道:“爹,下辈子咱们还是凉人!”
五大藩王之一的凉王马朗默不作声的望向了有万千雪花持续飘落的苍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位曾与绿袍战神卫京并肩作战过的第一任凉王马超雄,被中原人敬称为“白甲战神”的马超雄临终遗言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凉人死尽,中原受灾。”
身穿凉兵特制精良甲胄的第二任凉王马朗长出了一口气,淡淡的自言自语道:“且待我们凉人死尽后,再叫你们中原百姓受战乱之灾罢。”
战争号角吹响,随着马朗抽刀出鞘并高呼一声“冲锋”,那匹黑马及其旁边的青紫色大马最先奔出,紧接着一十五万满甲铁骑的凉州精锐士兵纵马跟随凉王马朗与小凉王马茂陵前冲而去。
阳关兵戈战起。
大好男儿尽管抛头颅、洒热血,坦然赴死!
凉蜀两州边界城池,那座以百花为名的繁华城镇中央有个叫作“太平”的小型酒楼,据说该店的创始人兼最初的店老板当年正是心中殷切存了“只要凉州不破,百花城就能永享太平”这一想法,才会以“太平”二字为自己的这家酒店起名的。
芙蓉郡,百花城。
太平酒楼内。
今个儿这座太平楼里可真够热闹的,酒楼内外那叫一个人头涌动、摩肩擦踵,围得可谓是水泄不通,来的客人都快硬生生把门给挤破了。凭啥这小小的一个酒楼,能招来这么多登门的客人?这须得去问问太平楼的老板,从哪儿来搞来这许多银子,竟能把那样的大腕名角儿请到楼里来。
在酒楼内部最显眼之处,被众人围簇着一张较宽的木桌,桌子上面放有一柄折扇、一板醒木,木桌后头坐着一名身穿长袍马褂,束发银须的老年男子,此人便是名满中原大地,号称“金口一张话风云,醒木一拍定乾坤”的单正荣单大师!
说出他的这名号,那当真是听书的人人家喻户晓,说书的个个敬若神明。这位单大师十三岁拜入师门,二十二岁艺成出师,至今已说了有五十多年的评书了,乃是当世评书界祖宗辈儿的人物。这些年来,有数不胜数的富家子弟、达官贵族争相以请单大师到自己家中说书为荣,而且就算请到了,那也多半是今儿单大师心情好,若是遇到大师心情不好的时候,纵是你价钱出得再高,也休想请他去说哪怕一个字儿!
酒楼内人山人海、鱼龙混杂,自是喧闹异常,但那单大师仿佛听不到周围的嘈杂之声,微闭双眼,似乎正在兀自调养心神。只见他忽地睁开了炯炯有神的双眼,拿起提前摆放好位置的惊堂木,“哒”的一声拍在了木桌之上。只这一声,霎时间酒楼内群口闭绝,客人们无不噤若寒蝉,静等单大师开腔。
“醒木一方口一张,道尽古今说端详。天道循环善恶报,不义无道终须亡!”说完便又将那块惊堂木在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酒楼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喝彩之声!
单正荣不愧被称作“大师”,光是这简单的两句“定场诗”便说得抑扬顿挫、字正腔圆,彻底彰显“大师”的功底风彩。
“积尸堆骨如高台,碎甲死人满阳关,腥风血染乾坤赤,雪销沙起日月黄。”年逾古稀的说书大师单正荣朗声开讲道,“咱们今日就来讲一讲玉龙关外阳关大道上那场守关之战的最新战况!”
这下去的时间里,单大师根据从阳关道传来的第一手情报,以活灵活现的生动说法为消息滞后或是想听更多新鲜故事的酒楼内男女老少带来了阳关大战的前线战况。
自开战的第一声号角在天地间响起,面对兵力倍于自己的西域四国联军,凉王马朗浑然无惧,率一十五万凉州铁骑于西疆玉龙关外阳光大平原与敌军全力喋血一战!
大战不眠不休的持续了三天两夜,死人无数、血流漂橹,不论是西域四国还是凉州铁骑均已损失了半计数目,中央朝廷天启城并无一兵一卒前来支援。
凉王马朗慷慨赴义深入阵中,虽以己之力诛杀了焉饕国国君仇合离,却还是不幸的被那混元法王精准算计到了位置所在,焉饕国国师以密-宗法门牵引几十个熊熊燃烧的火球兜头砸落,五大藩王之一的马朗马将军当场被“火雨”砸死,披甲身躯亦被烈焰焚烧,可怜一代凉地盖世将军,死后尸骨无存。
杀红了眼的锦衣虎胆马茂陵为父报仇,先是突出重围并以流星锤捶碎了焉饕国国师混元法王的头颅,而后年仅二十七岁的小凉王骑乘着那匹胡塞名马逾轮的后代紫燕,于万军丛中摘下了妲喇国国君糜屋吉的那颗首级,人头一抛近百尺!娄兰国国君宫之鹏和乌宛国国君田重颜联合近千头西域异兽以及数个五十丈高的巨石怪人,再搭配精兵数万以“人海战术”围困住了马朗马将军的独生爱子马茂陵,准备凭靠着此法慢慢磨死那个玉面银铠、锤剑并修的年轻“万人敌”!
“就在那位年轻小凉王勉强冲出了近乎必死的包围圈时,浓重夜幕中蓦然响起了一声悠扬的佛号。紧跟着便有一个呈现莲花形状,形同山岳一般巨大的真气罩子将包括马茂陵在内的凉州兵马尽数罩在了里面,莲花罩子焕发出异常夺目耀眼的金色光芒,就那么稳稳的坐落在了通往玉龙关必经的那条辽阔大道之上,凉州铁骑冲杀不出去,西域联军亦攻打不进来。就在敌战的双方都大感匪夷所思之际,有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的靛青色衲衣,枯槁如干柴的老和尚自高高的云端掠至人间,继而盘腿坐在了气机大罩金莲的上头,随后又有一个皮肤极为白皙,身穿黄色僧袍的持棍光头大汉跟着老和尚坠落在了金莲罩的顶端。大汉拄棍而立,老僧则是盘腿而坐,他颌首低眉,双手合十,竟自顾自的在两军上空讲起了佛法。”
当单正荣单大师讲到这里的时候,围观的群众里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那老和尚是不是猿猱山青泥寺的一衲大师啊?”
另外又有人附和着叫道:“那必然是啊!一衲禅师以擅长苦修闻名于世,既然是枯瘦若柴的僧人,除了他还能有谁?既然是跟着大师的,那么那个持棍大汉想必就是如今已经皈依佛门的‘青羽神君’邓瞬了吧?”
著名说书先生单正荣点头微微一笑,回应道:“不错,坠身落至金莲上方的两人正是当今释教圣人一衲禅师及其关门弟子,那个昔日青羽神教的教主邓瞬!一衲大师以佛门无上金身塑造凝聚成了一鼎金莲大罩以阻却战争的进行,经过三天两夜的厮杀后依旧剩余将近十六万人的西域大军朝着那面金色气机大罩发起了全力以赴的冲击,飞箭飞石飞弹密密麻麻攒簇若暴雨倾盆,又好似秋季里无数蝗虫过境,另有连续不断的兵戈刺击挥劈以及大量摧城器械的疯狂进攻,毫无保留的倾泄在了那面巨型金罩之上。一衲禅师及其关门弟子邓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两者始终皆一动不动,就这样熬过了整整一天两夜,这么长的时间里,青泥寺释家圣人口中念经声无一刻停止,真正如同西方极乐世界的佛陀亲临人间念诵经纶一般……”
太平楼内人人俱听得是心驰神往,都恨自己为何没能在战场上亲眼目睹那一幕无与伦比的画面。
就在这时,单正荣单大师的嗓音陡然间拔高了起来,“第五日清晨时分,金莲大罩已经开始出现极为明显的晃动,那股‘佛光’亦大幅减弱,一衲禅师那副枯瘦如柴的年迈身躯也大有难以为继的迹象,甚至连念经的速度都愈来愈慢了。就在所有人都觉得释圣就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又有一道璀璨白金色气机云团从天边划过,然后猛然坠落在了凉州兵马与西域联军中间的平原空地之上。白雾尚未完全飘散,一道磅礴无伦的剑罡便已扫荡而出,那一刻,玉龙关外的阳光平原上横亘了一道自南向北,将东西方向的两军隔离开来的巨大沟壑,那条沟壑宽十丈、深百丈、长千丈,除非架桥搭梯,否则仅凭单排马匹断然无法跨越!那团白气彻底散去,原来扫出此剑的是一名戴着白色人脸面具的白发老人……”
此时,楼内不止一人脱口惊声叫了出来:“剑神,是剑神来了!”
“是助太祖皇帝一统中原的那位剑道神明啊!”
“剑神居然又现身了!”
“说得没错,那名脸戴面具的持剑老者正是当年每每禹太祖亲征时总会来到战场大开杀戒,为扫清六国立下了莫大功勋战绩的假面剑神!”单正荣满脸皆是激动亢奋的神色,“那位天下无敌的剑道神明立在那条千丈沟壑靠东边的地方,抬头遥遥望向西边十余万数目的西域四国联军,他嗓音无比洪亮的猝然间暴喝了一声——‘凡是越过此线入中原者,死!’此言一出,就等同于是替四国军队敲响了丧钟,吹响了异族人败马西奔的号角。十八年前曾有剑骄凌天骄杀败震退西域匈颅族十二万,今朝剑神来此,近十六万人莫能当焉,如此风范,岂有逊色于当年剑骄半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反了
西疆以西那片辽阔无边的阳关大平原之上,被一人一剑,劈出了一道宽十丈、深百丈、长千丈的宏伟剑痕沟壑,此线将这方平原生生切割划分成了东西两大区域,西面是西域四国剩余联军,东面则是凉军的残剩兵马。
千丈沟壑的东边站着一名面具朝西的披着白虎皮的无腿老人,其身后是一个朱丹裙花季少女和一个穿有孔雀蓝绸缎袄子的佩剑年轻人。
由于白发老者面上戴着遮掩容貌的白色人脸面具,故而无法清楚他的真实长相,须发皆白的他身后背有一个十分沉重的深青色布袋,单手把持着一柄萦绕有青绿色狰狞罡气芒蛇的华丽长剑。以双剑代足,个头甚高但是极瘦的他岿然而立,用那副难听公鸭嗓子冲着西面乌压压的西域重兵们朗声大喊道:“凡是越过此线入中原者,死!”
随着那“划线”一剑劈出后不久,那鼎本就已经很淡很淡的巨型金莲罩子彻底消失了,旋即便有一名肤白如雪的黄袍持棍巨汉单手抱着一人从上方飘然落下,其实与其说是那个“人”,还不如说那仅仅是一副裹在靛青色补丁衲衣里面的“枯骨骨架”。被黄袍巨僧抱在怀里的那个“人”浑身上下早已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正常血色,包括脸部在内的所有地方均肌肉全无只剩下嶙峋骨头和一层骇人的薄皮,双目死死紧闭,吐出来的气明显多过吸进去的气,“命不久矣”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那名枯槁老僧此时的身体状态,若将性命比作是油灯,那么此人现在的命数大概和狂风中一盏摇摇欲坠的油灯的细小烛火一样,顷刻即要完全熄灭了。
这位命如风中残烛的僧人俗名萧元忠,字乐清,是现任猿猱山青泥寺的住持方丈,一生秉持释门苦行,信仰苦修之神湿婆罗意志,自幼年时起便从来只穿一件老旧衲衣,衣服破了烂了就在上面打新的补丁,从不更换别的衣服;早年间为了习练瑜伽之术,曾将自己以极为奇特的造型姿势埋在土壤里长达一旬时光,只留一个鼻子在上头通气;常年坚持七天只吃五餐,每餐只食用一个拳头大小的饭团;曾不吃不喝不睡,口中佛学经文念诵声不止,徒步穿行过西疆大漠和极北冰原;曾替无辜蒙冤的百姓受刑,不用无双大金刚体魄扛御,以纯粹肉身躺在钉板床上翻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曾割下过两侧肩膀上的大好人肉饲喂林间的饥恶猛虎;曾剥下自己后背上的一整片皮肤为苦寒之地的孩童增添保暖围巾……今日又在这片阳关平原上以佛门大金刚印硬扛了十余万西域大军一天两夜的全力冲锋进攻,以致于命数元神损尽,无尘无垢的金刚体魄亦耗伤一空,“不死不伤不坏”的江湖传说也随之终结湮灭。
魏颉因一衲禅师托弟子茶圣霍白瓷转达的那句“若他日走投无路,可骑马去西北猿猱山青泥寺找他,届时自有机缘定数”,走走停停七拐八绕的花费了差不多四个月的光阴从东南沿海道门长公主山纵马骑行来到凉州大地,为了就是能于青泥寺再见一见那位当代释教圣人,感谢一下大师慷慨赠送那串佛门法器定心珠,顺便归还从云雨大圣黄敦伦那里得来的缚龙绳和压龙钵盂。然而眼下,那位魏颉花了四个月功夫只求一见的当今佛教第一人却因力扛西域联军的冲杀而命在须臾,年轻人魏颉自然心情极为沉闷感伤,正打算走上前去问探几句的时候,有轰隆若山崩地裂般的可怖声响从另一边骤然传来。
只见八个躯体足足高达五十丈的山岳巨人以自身作纵梯桥梁,搭在了那条宽约十丈的裂缝沟壑之上,乌宛国国君田重颜正指挥着乌宛众士兵脚踏岩石巨人的后背,跨越那条鸿沟朝着这边冲奔而来。
那名因为脸上带着怪异面具而全然看不清长相的高瘦老者轻“哼”了一声,用性命垂危的一衲禅师犹能听得清楚的声音说道:“萧元忠,那日我和关昭在昆仑雪山开战前,你替他先出了三刀,说是一刀愿使一切生灵证知佛法,一刀愿以无厌之心为众生说法,一刀愿舍身命护持
证法。你有三刀,老夫也有三剑,除去适才划线的那一剑,还有两剑……”
手握青霜神剑的老剑圣嬴秋站东朝西,对着那条本就已极长极深的裂谷沟壑又劈出了一剑。
这是这名以剑为足的面具老人来到此方战场后递出的第二剑。
矫健青龙般的剑气芒罡瞬间将八尊石岳巨人摧残斩灭成了齑粉,那些试图越过那条“线”的西域兵卒不论人马尽数死绝,且俱是死无全尸!
过此线即是越界,即是入侵中原,那名脸戴面具的雪发老者纵然在天上无拘无束连天庭共主都要忌惮他三分,但投胎转世来到人间后终究无法免俗,到底还是做了所谓的“人子”。上一世,这位白虎帝君白佥乃是宇内真正意义上剑道无敌的最强神明;而这一世,他的诸多身份中有一个就是大禹王朝开国皇帝嬴霑的长子。
既已不做神仙做了人子,那么自当尽到人事。作为“谪仙人”重生凡间的嬴秋从来就不愿喊禹太祖嬴霑为父亲,但这位姓嬴的剑道神明也曾答应过自己这一世的亲生父亲,只要他嬴秋还活着一天,胡人就绝不可能迈过燕鸣、玉龙两大关隘进入中原领土半步!
义士一诺,可值千金;圣人一诺,则更是千金不换。
第二剑令那条“剑沟”变得愈宽愈深后,背着巨型深青色布袋的白发老剑圣扭头对魏颉说道:“小子,你体内有纤丫头送的法宝三尺玲珑心,任何武学功法一眼即会,接下来老夫要展现一套名为‘霜刃把示君’的绝顶剑法,此剑术虽是我和龙二虫比武的时候即兴所创,但其中蕴含了老夫百年来的剑道意气,是一门以剑道融合剑术衍生出来的武功。只因是凭借意气而出,那么就只能一气呵成,中间决不可有丝毫停顿滞缓,表面看似是挥砍出了很多剑,但实际上归根结底就只有一气和一剑而已,一气可吞山河,一剑可斩蛟龙,一气一剑,世上无人可挡。别眨眼,给我瞪大眼睛瞧好了!”
年轻人魏颉忙点头称是,继而全神贯注观察起了公鸭嗓老剑圣的身体动作,上下眼睑片刻都不敢合闭起来。
转瞬,身后背负着巨大累赘的高瘦剑圣蹿天而起,并无双腿只有两柄长剑为足的白发老者飞速跃过了那道自己创造出来的鸿沟长线,孤身陷入西域大军之中,青霜神剑上的青芒罡气陡然间粗如巨树,并暴涨了整整几十丈的长短,一条神通非凡的“青龙”在当今剑道圣人的手中开始恣意舞动粗壮的霸气身姿,兵戈阵中恰若有耀眼夺目的青色龙卷疯狂残虐绞杀,被中原愚昧百姓称作“剑神”的面具老者如入无人之境般大开杀戒,人头和断肢结伴猩红鲜血四处乱射,场面之恐怖震撼丝毫不亚于佛教中对轮回地-狱的血腥描述。
嬴老剑圣以那套堪称举世无双的剑道剑术“霜刃把示君”肆无忌惮的血虐屠戮西域四国联军,那些品质上乘的武器和甲胄在嬴姓剑神的青霜剑下均显得宛如点心酥饼一样脆弱不堪,轻触即碎、微碰即裂,完完全全无可与其相较匹敌,普通战士面对杀力通天的神明谪仙人,只有束手待毙这一条路可走!
站在沟壑东边的魏颉瞪圆双眼望着被关昭唤作剑圣、被中原人誉为“剑神”嬴秋嬴老前辈在万军丛中以天下第一剑术霜刃把示君杀敌伐贼的姿态,即使是亲眼目睹过嬴秋在万米高空处杀死剑狂龙蠡那场超级战局的魏颉,此时脸上也难掩那份震惊动容的神色。
这一刻,这名魏姓年轻人才总算彻彻底底的明白了何为战神万人敌、何为所向皆披靡、何为杀人如割草、何为陷阵似无人!
终于知道原来那些活在神话里的江湖无敌之人,一旦陷入了诡谲莫测的沙场,同样也还是那么的无敌!
在手刃了不下两万人后,白虎皮老剑圣突出包围圈并杀至了乌宛国国君的身前,嬴秋无视四面八方袭来的枪林箭雨,抬起手里的神剑青霜飞速割掉了那个信奉大辜神的国君田重颜的脑袋。这
位姓田的西域异族重兵王者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终身信仰的名为“辜”的无上神明,在仙界天庭见到白虎帝君白佥时是怎样的卑躬屈膝、唯唯若若。
霜刃把示君,一剑弑君。
白佥转世投胎的剑圣嬴秋,剑斩西域乌宛国国君田重颜。
算上被凉王马朗亲手诛杀的焉饕国国君仇合离,被小凉王马茂陵摘掉头颅的妲喇国国君糜屋吉。四国中仅剩娄兰国国君宫之鹏尚存活于世,四已去三,联军原本倾巢而出的三十二万如今已仅剩十三万,其中属于娄兰国的兵马已不足五万之数。
“撤军,立刻撤军!”落败收兵的号角声在阳关大平原乍然响起,娄兰国四余万骑兵开始快速往西面撤退,妲喇、焉饕、乌宛三国那些群龙无首的所谓的战士们也个个都再无半分战意,策马望风西奔,兵败如山倒。
本就是西面天空至高主宰白虎帝君转世的嬴秋摘掉了那个大禹开国时期就在用了的白色人脸面具,面无表情的瞧着那群落荒而逃的西域异族蛮夷,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嘴角微微上扬起来,用那副公鸭嗓子自言自语道:“凌天骄,老夫这手笔,可比你来得更风流些罢!”
西域人西撤,属于凉王马朗的铁骑军队也开始在“小凉王”马茂陵的带领下缓缓往相反方向返回了东面凉州本部。
沂州锦瑟城金梁王府。
凤栖屋内。
两名年岁相差不大的中年男子正在对坐下棋,下的并非是黑白博弈的野狐围棋,而是昔日楚王燕横雄首创出来的“象棋”。
象戏兵战也,传闻楚王曾驱猛兽以为阵,象者,兽之雄,故此戏兵游戏以“象”名之。
那名身材体格相当高大厚实的白袍男子在短短的半个时辰里连输三场,心情颇为郁闷,生就一对英气俊目但容貌却又不乏温和儒雅气度的他将棋子一个接一个耐心的放回了棋盘原本的位置,然后抬头请求道:“贾大人,咱们再来一局,这次你……再多让我一个马,怎么样?”
对面那名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淡淡一笑,点头答应道:“自然可以。”
一局象棋的时间远比围棋来的短,差不多又过了两盏茶不到的功夫,那名肤白面善的白袍武夫又一次败下了“阵”来。
“将军!”儒衣男子车七平六提起对面一个“相”后,笑吟吟的开口说道:“东方将军,你又输啦!”
浑身肌肉强健显是终年修行苦熬体魄的白袍将军颇为自嘲的干笑了几声,随后破罐子破摔的说道:“不下了,你都让我一个炮一个马了我都下不赢……唉,贾大人,你象棋的水平怎么比围棋还高?”
那位被称作“贾大人”的中年人正是王朝东南部头号权势藩王部下的第一谋士,官拜胭脂公的贾流。而那名体态威风、容貌更是风流潇洒的白袍男子无疑便是嬴昆麾下第一武将,人送外号“玉面人龙”的凤栖公东方梧桐。
“熟能生巧罢了,贾某平时闲下来就爱琢磨琢磨棋子,不过比东方将军多投入些时间而已。”绰号“卧岭虎”的贾流贾子车低头帮助自己的同僚将桌上的棋子一个个的摆放入了棋盒之中。
那位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白袍儒将东方梧桐不出门便心系天下,忽然和金梁王手下头号参谋聊起了西域玉龙关外阳关平原上的那场刚落幕不久的残酷战事,并简单询问起了贾大人的意见。
曾经为金梁王嬴昆贡献了不知多少奇谋妙计的贾子车默不作声良久,继而慢悠悠的从棋盒中拿起了一只写有“马”字的棋子,将有字的那一面朝下,倒扣在棋盘上面。
被军旅手下们起了个“东方潜龙”绰号,素来便文武双全的东方梧桐蹙眉凝视着那枚棋子许久,压低嗓音问道:“贾大人的意思是,马反了?”
天下第一谋士贾流淡淡然应了一句:“是啊,反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上路吧
“大师,这是我从贼人手里夺来的佛门法宝,这就物归原主了。”魏颉将从云雨大圣黄敦伦那儿夺来的两件法器缚龙绳以及压龙钵盂十分恭敬的递了上去。
被青羽神君邓瞬像抱新生婴儿一样抱在怀里的衲衣老禅师并没有伸出手去接,气息淡漠,脸部再无半点血色、浑身几乎已仅剩一具枯骨架子的当代释圣眯着眼睛缓缓说道:“魏施主,这两样东西还有之前的那串定心珠,都是老衲送你的礼物,你就收下来吧。”
魏颉当场一愣,默然呆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两样东西不是黄敦伦那厮曾从猿猱山青泥寺里偷出来的么?怎的从大师口中所说就好像他早已料到那姓黄的混账会去窃取法宝,然后再转借他的手将那两件佛门法器转入自己的手中一样……莫非这一切都已被大师算准了?!
“魏施主,你凑近一些。”已然彻底丧失了无尘无垢大金刚体魄的一衲禅师有气无力的出声呼唤道。
魏颉连忙匆匆走近并附耳过去,要听这位多半已命在须臾的佛教禅宗大师诉说临终遗句。
“魏施主,除了那三件法器以外,老衲另有十六字的谶语要送予你。”明显出气多过吸气的枯骨嶙峋老和尚闭目细声道,“生门在北,逆运在火,青衫一人,羽翼尽白。”
一个字一个字的缓慢说完这一十六个字的谶语后,“命灯”终于全部燃尽的当代释家圣人咽下了最后一口延命气息,那颗早已如同骷髅一样干瘪的脑袋小幅度往边上一歪,再没了性命。
左手把持浑黑粗长铁棍,右手搂着师父那具轻飘飘新丧身子的黄袍巨僧见师父一衲禅师现已毙命圆寂,语气沉重的哀声叹出了一口浊气,并低眉轻呼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这会儿,以双刃为足的白虎皮老头也重新飞身掠回了此间,黑瘦如镔铁的他将那柄青霜剑归还给魏颉后,望着一衲大师那具刚咽气不久的枯槁可怜尸体,忍不住出言说道:“萧元忠,你明知道就算你不来,等老夫处理完和龙蠡的那点事情以后也会转战至此的,可你……‘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当仁不让的精神不是他们儒家的教义么,你一个讲究众生平等的佛家人过来掺和什么热闹?”白发剑圣沉吟片刻后,继续赞声说道:“萧和尚,我嬴秋这辈子活到现在为止仅仅高看过两个人,一个是以纯粹剑道踏入陆地尘仙境界的凌天骄,还有一个,就是你了。”
魏颉在原地反复思考着一衲大师临终前强撑着一口气赠给自己的那十六字稀奇谶语,百思不得其解,着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魏姓年轻人总算忍不住转而向那名黄袍魁梧巨汉询问道:“前辈,您可是昔日中原青羽神教的教主邓瞬?”
身穿黄色僧袍的白肤光头巨僧点了点头,应声道:“正是,自那日我在紫靖山佛陀峰受恩师点化后便虔心皈依我佛,再不是曾经的那个魔教教主了,如今贫僧法号清欲,是一衲禅师的末代弟子。”
“那敢问清欲前辈,一衲大师可曾讲过这十六字谶语该作何解?”魏颉继续追问道。
持棍武僧清欲微微摇晃了几下脑袋,敛眉低首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确实也了解得不甚清楚………”
“了解?清欲前辈可有了解到什么?”魏颉睁大眼睛问道。
法号被起作“清欲”的黄袍大汉略有些尴尬的咽了口唾沫,不得以只好稍作解释道:“听闻天烛国
北面疆土最辽阔的莽苍大地之上有座炎神山焦叶寺,是‘火’的圣地,那里或许会有你想要找的答案。”
魏颉脑海中正在不断重复念叨着“生门在北,逆运在火”那一句大师遗言,眼下忽得改邪归正的清欲和尚此话提点,思绪顿开,恰同混浊黑暗中突见一缕清亮光明,连忙抱拳高声谢道:“多谢前辈提壶灌顶,令晚辈得以茅塞顿开!”
不当魔教教主而改行当了僧侣的光头巨汉邓瞬淡然眯眼笑了一下,曾经叱咤中原武林而今却已遁入空门的清欲禅师微笑着说道:“要谢就谢我恩师吧,小施主,贫僧告辞了,他日有缘再见。”语罢,黄袍巨僧就抱着师父一衲禅师的那具骨架尸体往东面疾速而行,直奔凉州猿猱山青泥寺去了。
年轻人魏颉一手端着紫金压龙钵盂,另一手拿着澄黄缚龙绳,犹自傻呆的立在原来的地方认真思索,忽然肩膀被人猛地拍了一下,扭头一看,拍自己的人正是那位白虎帝君白佥转世的黑瘦老者嬴秋。
拥有剑圣剑神双绰号的白虎皮嬴老爷子笑着问道:“怎么样啊小子,算上洞庭山那一次,你已经将老夫的这套‘霜刃把示君’足足看够两遍了,可看会了么?”
魏颉不甚自信的抿了抿嘴唇,底气不太充足的小声应道:“会是会了,只是……”
“会了就行,你小子若笨到看了两遍都学不会,那可就真的白瞎纤丫头送你那颗三尺玲珑心了。”白发老剑圣皱眉打断道,“‘只是’个屁啊,你是想说招式虽然会了,但决计无法递出像老夫那般强悍无双的剑气?你这不是废话嘛,老夫两世为人,前世还在天庭当白虎帝君的时候就已是全宇宙剑道意气最盛的神明了,你跟我怎么比?你小子就算再投十次胎再转世十回都达不到老夫的那等神通魄力……但你也别气馁,这天上天下除了玉皇大帝还有玉帝的儿子青龙帝君灵威仰以外,就再没什么人能在意气方面与我抗衡的了,你瞧那个龙二虫,苦苦熬炼了五十年意气方才悟出八十一剑,八十剑都是废招,只有最后一剑勉强有那么一点儿的花头可言。”
被剑骄斩断两腿而以双剑为足的老剑圣伸出一根干枯手指戳了戳魏颉的额头,颇没好气的道:“你小子啊,在剑术技艺这方面也耗费太多无用功了,连老夫都替你干着急,你现在的修为水平其实已算不上多么低了,到你这个境界与人对战,光有剑术是万万不行的,还需要有足够多的府海内力和剑道意气才行,你小子的肉身体魄还有本命元神的稳定凝固性都非常好,但内力储备以及意气台里的意气实在少得可怜,归根结底还是你他-娘的力气没用对地方。”
“知道老夫为何要传你这套天下第一的剑术‘霜刃把示君’了吧,就是为了帮你省去埋头精进剑法造诣的时间,现今你已会了这门世间最拔尖的上乘剑法,在‘术’之一方面投入的时间就可以节省下来去想办法提高你的‘道’。真正剑修高手之间对战较量,那比拼的可全都是剑道意气,而不是甚么剑术的高低。当然啦,你既已会了老夫的这门旷世绝学,他日面对和自己剑道水平相差不大的对手,也必然可以战而胜之,谁叫你会老夫的剑术呢。哈哈,龙二虫那家伙不是号称‘天下剑术第一人’么?结果还不被老夫的霜刃把示君给斩成了一堆烂肉,我嬴秋的剑道自是世间最强无疑,至于我的剑术嘛,那理所当然也是无敌的!”
魏颉这会功夫才明
白过来嬴老爷子给予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心中自然极是感激不尽,抱拳欠身朗声叫道:“多谢嬴老前辈恩泽,晚辈定当刻苦打磨剑意、强化真气内力,努力提高剑道造诣,不致令前辈失望!”
“得了吧你,意气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好提升的,若是真有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龙二虫那厮早就练出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式意气剑招来对付老夫了……”黑瘦骨感的年迈老者嬴秋撇了撇嘴,“话说你小子心性还不错,只可惜心境欠佳,你实话告诉我,你以前是不是在某一境界驻留过很长时间,一直没能突破?”
魏颉立时便想到了自己那个卖国求荣、忘恩负义的“二伯父”韩骧韩大将军,心头不由得勃然怒起,咬了咬牙后槽牙,沉着嗓子速肃声回应道:“是的,晚辈曾被歹毒险恶的奸邪小人所害,自五岁初次入品开始,在一阶筑身境整整徘徊了十五年,若非有周大剑仙馈赠三尺玲珑心冲洗根骨,晚辈恐怕要一辈子做个只有一阶修为的废物了。”
曾经一剑诛灭中原魏蜀吴楚韩齐六国的无敌老剑神点头“嗯”了一下,“原来如此,难怪你剑心有瑕疵,且心境完全谈不上圆融,看来这就是根由所在啊,这种修补心境残缺的活计可费劲得紧,老夫也不太方便帮你……这样,反正现在萧元忠已经死了,你也就不用再去猿猱山青泥寺找什么人了,不妨就去北方天烛国杀蛮子吧,反正你膻中府海内还有擘小子的三道地仙剑气,陆地尘仙以下无人不可杀,你就狠狠杀个痛快,能杀几个是几个,好生强化一下你的血气和韧性,等什么时候你的剑心纯粹得不见一点瑕疵了、心境足够完善丰盈了,你的剑道意气自然也就强得很可以了。怎么样,愿不愿意像当年游侠儿余勇一样跑去那么大老远的苦地方磨上一磨呀?”
很早以前就有赶赴天烛国意向的年轻剑修魏颉不存在片刻迟疑犹豫,不加思索的朗声回答道:“晚辈愿踏步天烛,以手中剑尽力屠杀狼蛮族胡虏!”
“好,这还算有点儿腔调嘛,像是狼煞魏魁的儿子!”白虎皮老剑圣浅笑道,“你现在离五阶脱俗境大圆满的修为都还差点意思,不行不行,境界太低,低得没眼看!老夫给你定立个目标,此番去天烛国一趟,待到返回中原的时候境界必须达到八……七阶地煞境,若是达不到地煞境,我的那套霜刃把示君你也就别再用了,丢老夫的人!知道了么?”
“是,晚辈自当竭尽全力攀升修为境界,不令前辈的通天剑术蒙羞!”魏颉义不容辞的正色言道。
“得了,别一口一个前辈的这么喊了,老夫这就送你们二人去北方边境燕鸣关,到时候你们自行入关便是。等送走你们后,我还要在此地守上七天七夜,只因那剑骄凌天骄曾经于此处镇守过五天五夜,老夫须比他多上两日才行。”嬴秋最后跟魏颉叮嘱道,“小子,就两件事,第一是到了天烛国以后好好磨砺心境、洗涤剑心,尽可能多的积攒内力真气;第二就是绝不可到处乱说我是你师父,没有的事儿,倩丫头才是老夫的关门弟子,你算个球!之所以传你那套霜刃剑法,是因为你借了我两次青霜剑,借青霜还霜刃,让你白看两次顶尖剑术就算是补偿了,懂么?懂了就上路吧!”
白虎皮白发老者挥了挥手,一团白金色真元气团再度将魏颉及其身边的朱丹裙少女许灵霜包裹笼罩了起来,华丽气团又于眨眼之间奔着东北方向飞去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目生重瞳
大禹王朝北塞边境城池,燕鸣关。
此雄关位于长安道凤缺城以北三十里路的不平山中,地势颇为险要,直抵幽焉山脉,连接瀚海;西去轩昂口、宁舞关至滚滚黄河,控中原扼漠原,南靠凤缺城,北方便是蛮族天烛国了。燕鸣当属中原北部头号大型关隘,最早由大禹王朝开国皇帝嬴霑统一六国后下令修建以抗御北方少数民族的袭扰入侵,并于该地进行过多次大规模军事演习,目的自是威吓北方蛮族不敢再思南下之事,曾号称“天下九塞,燕鸣为首”,被堂堂正正的誉为“华夏第一关”、“九塞尊崇第一关”,关内有寺庙名“靖边寺”,为纪念那些戍边保民战士的军功荣耀而修建。
禹德宗嬴季登基称帝后,面对北人持续不断的猖狂南侵,下令发卒遣兵整修燕鸣关。曾有陇右道出身的李邝李将军带军镇守此城,后又率不到一万骑兵北击蛮贼,因众寡悬殊负伤被俘。敌兵将其身子置卧于两马之间,李将军佯死,于途中趁隙跃起并奔马返回,后再度北上征战,万分之军势如破竹,终令蛮奴畏服。李将军则因那场战役的功绩被百姓冠上了“大漠飞狐”的光荣头衔,其名声完全不逊色于那位姓卫名京的绿袍战神,本来极有望论功封侯,只可惜李邝将军性子太过自负好勇,做事不分轻重缓急且欠缺应有的大局战略意识,故而一生都没能成功封侯,后代的人皆喜欢用“飞狐易老,李邝难封”八个字来表达对功高不爵、命运乖舛之人的感慨惋惜。德宗驾崩后,禹仁宗嬴旬继位,采用怀柔政策,甚是惯纵蛮夷,以制引发了著名的“漠北之战”,年纪很大了的飞狐李将军被天子认命为前锋骁骑将军,年轻时自诩天下无敌的李老将军在垂垂暮年到底还是没能胜过生理命数,那一战,老将终因迷失道路而延误了大军战机,导致前锋军未能参战,一生没被封侯的李将军班师回朝后当着仁宗皇帝的面,以先帝御赐的那柄宝剑抹了脖子,死后无谥无赏无坟也无衣冠冢。直到禹仁宗嬴旬之子嬴勾坐上皇位后才将李邝追封为“前将军北平太守”,塑其像入燕鸣靖边寺内,以示尊敬。
数年之前,魏家军最高头领狼煞魏魁曾于不平山与天烛国南院大王耶律镇江展开激烈决战,最后那一战以耶律大军完败告终,魏魁魏大将军也由此而获得了“魏无敌”的霸气称号。
魏魁之子魏颉以及朱丹裙少女许灵霜在剑圣嬴秋的帮助下,于一团耀眼白金色气团的托运下以天涯咫尺般的飞快速度从西疆阳关大平原赶至了北疆边界城池燕鸣关。
这座百年雄关如今再已不复往日的辉煌成就,自仁宗崩后年轻小皇帝嬴勾继位,这个二十啷当岁的小子将父皇嬴旬的“柔化”政策展现得更加淋漓尽致,竟主动和敌对了几十年的北方天烛国停战讨和,与天烛南院大王耶律镇江签署了不平等条约,割让了广陵、止息、碎肉、阳凤、七星、天阙整整六座边塞城池给敌国,并委任年近七十古稀的老将军楚瀚来负责看守巨关燕鸣。
老将军今年已六十多岁的高龄,据说其早已不能再战,比一个普通老头也好不了多少,麾下除了一百来号侍从以外再无任何兵马,朝廷让楚瀚楚将军来管理如此重要的边关城防,摆明了就是打算让此地变成一座几乎没有驻兵的“空城”!
自古边疆多流离,这片疆土领域上有胡鹰有塞鸟有鹧鸪,有游子有征客有商贾,但他们她们它们终究只是过客而已,包括那位古稀老将楚瀚在内的所有人,无一人真正属于这里。
这座因战事而满目疮痍,既贫瘠又荒凉的边镇城关,就这么孤独无依的驻扎于苍茫天地之间。
远与君别者,乃至燕鸣关。黄云蔽千里,君兮何时还。
君归或不归,城关就在这儿,等你,也等他
今日你来,明日他走,城永远不动。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罔顾勋。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这是魏颉从落魄书生杨春的那本《六月飞雪集》中读到的两行诗句,他和少女小霜儿在嬴老爷子的帮助下顺利抵达这座雄城燕鸣后,为了祭拜那位名号“大漠飞狐”的李邝李将军,而专程徒步行去了此间的那座名为“靖边”的有名寺庙。
靖边寺寺门口立有一块巨型岩石,名唤“试刀石”,又称“发兵石”,石上有不计其数的刀斧劈砍的凹槽痕迹,据传是当年李邝第二次向北蛮发起攻势战争前为振军心而遣人搬至此地,每一个跟随李将军北上的大禹国战士都被要求在石上用战刀猛力砍上那么一下,并口中大喊“不破敌军誓不回还”,不下万人在此石上狠狠戮斫斩击,这才造就了这块造型奇特且极富纪念意义的发兵巨岩。
当魏、许二人行经此处的时候,有一阵粗鲁野蛮的叫声从试刀石后头传了过来,魏颉侧耳听去,一个嗓门极为洪亮震天的男子正大声叫嚷道:“楚瀚那老头有你这么个废物儿子也真是他上辈子欠下孽债,这辈子来给你小子还债来了!”
魏颉记忆力超乎常人,半步五阶脱俗境大圆满境界的他对人说话的声音语调更是相当敏感,一听便清楚知悉了这个嗓门很大的野性男子无疑便是昔日他在濠州月渠镇遇到的那伙儿号称“罗刹四鬼”的贼人。魏颉心里颇感有趣,暗道:“这座天下也真是够小的,竟让我在此处又遇上了那四个家伙,嘿,这回可用不着再借用司徒鲛的名声,假扮什么沧海凶神来吓唬人了。”
另有一个显然和之前那人是一伙儿的男子狞声笑了几下,开口羞辱道:“二哥,听说这楚傻子有个漂亮媳妇儿,姓鱼,长得那叫一个丰腴,性子那叫一个放-荡,对谁都能张开腿,是个男的就能上她的床!”
另有人出言附和道:“可不是嘛,楚涿之妻人人骑,这事儿早就传得世人尽知了!喂,是不是啊,楚傻子,你自己说,你媳妇儿是不是个不要脸的荡-妇?”
一个颇为憨傻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反问道:“荡,荡妇……是,是什么意思啊?”
一阵笑声哄然响起,又有人笑骂道:“这傻子可真是个极品,那我换个问法,你想不想让老子跑你媳妇儿的床上去啊?”
那个被唤作“楚傻子”的男子迟疑了一会儿,又磕磕碰碰的回答道:“我,我老,老婆说了,她喜欢和人上,上床……你,你们如果想上就,就上好了,她,她喜欢的。”
罗刹四鬼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楚傻子啊楚傻子,这天底下怎的还会有你这样的大傻子啊?这样,你喊十声‘我爹楚瀚是条老狗’,本大爷过会儿就请你吃冰糖葫芦。”
“不,不行!”姓楚名涿的憨傻男子陡然提高了嗓门,“我,我爹他不,不是老,老狗!我爹不是,老狗!”
“你爹还不是条老狗啊?那他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中用的狗儿子来了?快说,再不说,爷们打烂你的门牙!”
“不,不说!”明显智力极其低下的楚涿相当急切的嚷道,“我,我,我不许你这,这么说我爹!”
话音刚落,就听得“啪”的一声从试刀石后方迅速传来,显然是这个楚姓男子脸上挨了不轻的一巴掌。
“快住手!”魏颉蓦然大喝一声,匆匆奔至了那块巨型岩石的后面。
“什么人?竟有胆子来管你爷爷罗刹四鬼的闲事?!”
那个气焰嚣张的持刀大汉见有人过来当出头鸟,提起手中鬼头刀就用力在旁边的巨岩上面斩落了一刀,当场就在岩石上留了一道极深极鲜明的印记,“小子,我劝你识相一些,快点滚,否则爷爷我……
那厮原本打算说“我这柄大刀可不是吃素的”,可当他看清楚了来者的容貌,后边的那句言语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当他真切的认出了此人就是那个被官府重金悬赏的“巨寇”魏颉魏正气时,张狂傲慢的态度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姓魏名颉的年轻人可是杀掉了六十余名朝廷官兵,连当今圣上都明确表示务必要将之擒获归案甚至直接就地正法的大神级别的人物呐!罗刹四鬼生平造孽虽然也不算少,但归根到底也就只有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能力和胆量,又不是江湖上那些有头有脸的大魔头,四个人能有几条性命跑去和官家作对啊?找死都不带这么找的!
见那个性子张扬的彪形大汉不再讲话了,魏颉微笑着说道:“继续啊,否则爷爷你怎么样?是这样么?”
说罢,魏姓年轻剑修拔出了配在左侧腰间的神剑青霜,刃身之上青芒闪光刺眼,芒蛇倏然一甩,“嘭”的一声雷霆震响,那块被万名战士挥劈都不曾产出裂缝的发兵巨岩在那一刻炸裂了开来,此剑法正是嬴秋与剑狂龙蠡大战时所创的那套顶尖剑术“霜刃把示君”!
罗刹四鬼先是在原地呆滞了片刻时光,接着四名身材结实的凶恶大汉几乎在同时抛掉了手里的凶刃鬼头刀,齐刷刷跪倒在了地上,四人一起竭尽全力的磕头谢罪,为首之人边叩首边哀声恳求道:“魏大爷,求您饶了我们的性命!我们四个狗眼看人低,一时之间竟没认出大爷您的身份,若知道是天下闻名的魏大爷来了,就算打死我们也万万不敢顶撞大爷呀!”
魏颉听得十分好笑,心下暗道:“时隔那么长的时间,这四条狗的德性倒还是半分都没改。”嘴上则故意的沉着嗓子肃声说道:“这次怎的认出我来了,怎么不像上次一样将我认作是那魔头司徒鲛了?”
那名没了鬼头刀的精壮汉子仍是“咣咣咣”的在地上磕个不停,“魏大爷英武盖世、天下皆闻,那个姓司徒的家伙哪儿能跟您相提并论呐!”
另有一个“罗刹小鬼”跟着卑微奉承道:“是啊,那个什么狗屁司徒鲛就连给您老人家擦鞋端脸盆的资格都没有啊!上次是我们四个第一回看走眼,您宽宏大量饶了我们,这次我们四个睁眼瞎子又看走眼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再饶我们一回吧,下次决计决计不可能再认错了!”
魏颉见他们道歉态度诚恳,本就无意杀人的他撇了撇嘴,将剑侠的青霜剑归入了墨鞘之中,淡淡然说道:“上次我说我不愿杀狗,这次呢也还是一样,像你们这种下-贱的东西,杀了反而脏我的手!行了,都滚吧,上回你们是正着滚的,这次换个姿势吧。”
曾从酆山鬼王卢通幽那里学过几招的罗刹四鬼见总算又挣得了性命,无不欢欣至极,连连道了几声“是”后,四人稍微讨论商量了一下,以侧滚翻的狼狈姿态往远处滚去了。
见那四个善于见风使舵的粗野汉子愈滚愈远,朱丹裙少女许灵霜觉得非常滑稽有趣,忍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声音。
魏颉扭头看着满脸笑意的小霜儿,自然而然回忆起了昔日那个和自己在月渠镇小胡同里萍水相逢的绿衣小丫头卜倩,抿了抿嘴,心中的第一个想法是:“也不知小萝卜现在在干些什么?”
将脑海思绪拉回现实,年轻人魏颉转而看向了那个被人骂作“楚傻子”的痴愚男子。
那个楚瀚老将军的独生子左脸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此时正呆呆的瘫坐在石砖地面上。
只见此人体格之巨大魁梧直追那位莫忘山庄的姬老爷,数九寒天里仍只穿有一件薄薄的小马褂,面相极度非比寻常,龙姿日角,紫髯碧眼,而且双眸之中竟生有重瞳!
此为千年难得一见的圣人之相!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造地设的一对
楚瀚老将军有个痴愚呆傻的无能儿子这件事早已在中原各地传开,人尽皆知,算不上什么隐秘。据传闻,这个虎父犬子今年已有三十五岁,生而一张极富极贵的“龙相”脸,不仅毛发尽紫,眼眸碧绿,更夸张的是其双目之中竟蕴有两颗瞳仁,这可是上古典籍之中就有记载的传说中的“圣人面貌”!不仅品貌异于常人,此子身高足足达到一丈,膀阔十围,腰粗如巨树,七岁能敌对九牛,九岁能搏杀二虎,十二岁便力能扛鼎,可惜如此天神无双的霸道气力竟落在了一个废物大傻子的身上,真正无疑于是暴殄天物,闻者都当成是个笑话来看待,毕竟区区一个神志不清的弱智,纵使力气再大又能如何,还能翻了天不成?
楚瀚独子楚涿当了三十多年的傻子,什么样的荒唐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过。有人请他吃糖,糖纸里面包裹了一颗搓成团的马粪蛋-子,他看也不看就倒进了嘴巴里;有人告诉他“头驴”二字是聪明人的代名词,让他到处宣传自己是“头驴”,生性痴傻的呆子楚涿就真的在大马路上扯着嗓子喊起了“我是头驴我是头驴”;有人送了条开裆裤给他,说是最新款的漂亮衣裳,这傻大个儿二话不说就把原本的衣服给脱了,将那条裤衩子穿上以后大摇大摆的走了,那么高大魁梧的一个猛汉穿着紧身开裆裤在道上行走,那画面真叫一个荒诞得辣眼睛……
最叫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姓楚的傻子几年前明媒正娶了个老婆,姓鱼,是个出了名的大美人,用时新说法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那女的生性泼辣且放荡不羁,除了平日里对自己的这个丈夫百般打骂欺辱以外,竟丝毫不守妇道的拉各种路子的野男人回家,甚至有时候还当着自己老公的面做那些下作恶心之事,全然没有半分顾忌,就拿楚涿一个堂堂一丈男儿当成空气一般,彻彻底底无视,在和不在根本没有两样。有时候与人快活苟且之声极响,连隔壁邻居都犹可听闻。邻家的男人无一例外自然都和那鱼姓女子有过鱼水之欢,对此倒也不以为然,邻居家女子听得此声,心里不知暗暗骂了多少句“真是个天底下少有的荡-妇!”
也不知是老将军楚瀚平日里负责军事职务太过疲乏繁忙,实在没有精力去管教自己的儿媳妇,还是明知有此事但仍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楚老将军一大把年纪了还每日兢兢业业任职军务,平步青云之类的好事半件轮不到不说,还因为自己的这个痴呆傻儿子而晚节不保,到处被人戳脊梁骨,骂声不断,什么“老骨头快些去死,这样那姓鱼的两脚香炉就真的无法无天了,毫无任何顾忌了”、“我要是楚瀚,一大把年纪了还整天累得像条狗,回家后还要面对那样的傻儿子和泼辣淫-荡的儿媳妇,早就活腻歪了,往房梁上栓根绳子一吊了事”云云。
不管是楚瀚老将军还是大傻子楚涿,这对可怜父子这辈子活到了这份上,真的可以说是没什么活头了。
两年前,“落剑”事件发生之后,天子嬴勾在宰相祁密的建议下与天烛国耶律镇江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割让了边疆六座大好雄城,将原本抵达天
烛的禹朝大军尽数撤退回了不平山燕鸣关以南,并任命从一线退下来多年的老将楚瀚来负责镇守那座昔日“雄”关燕鸣。
老将守老关,等什么时候天烛国在南院大王的指派带领下正式南侵了,他楚瀚恐怕就是第一个被杀的“挡箭牌”了吧,只是这块挡箭牌就像老将军那副迟暮昏聩的衰败身子一样,必然坚持不了多久了。待老将入土,大禹朝廷又会派个什么样的无能庸才来为王朝把守北面疆土最重要的那座关隘呢?
燕鸣关靖宁寺外那块试刀石前,年轻剑修斥退耀武扬威的罗刹四鬼,救下了楚瀚将军的独生子楚涿,对老将军心怀敬意的魏颉此时自也不会对将军的亲生儿子有所怠慢,快步赶上前去将只穿有一条褂子的魁梧大汉楚涿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谢,谢你。”口吃很严重的楚涿努力开口谢道。
“小事情,已经没事了,放心好了,有我在呢。”魏颉在将眼前这名一丈高的肌肉巨汉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暗地里偷偷摸索试探楚涿周身的气机流转,可惜一试之下发现此人果真空有一身扛鼎蛮力,并无任何内功底蕴和修为造化。如此看来,他那份叫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痴傻”也并非装出来的,而是货真价实的脑子里缺根弦,“楚傻子”这个称号也算得上是名副其实了。
深为其人的身世病患感到惋惜痛心的魏颉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楚涿露出来的两条结实胳膊上的块状虬结肌肉,笑吟吟的竖大拇指称赞道:“楚兄,身材不错嘛,这块头,真个算得上霸气!”
名字一听都很是愚拙的傻大个楚涿听了魏颉这话,傻愣愣的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嘿嘿”憨笑着,一副心智最多不超过五岁的可笑呆傻模样。
魏颉仰着头去观察楚傻子那对人间极品的“重瞳”,盯着他一眼双瞳的招子看了一会儿,咂了咂嘴,心下感慨道:“都说目生重瞳之人要么大富大贵衣食无忧,要么成为那名扬千古的圣人,再次些也该是那些杀人如麻的魔道巨头。再看看我眼前的这位仁兄,大富大贵和成就圣人这两条路和他必是没什么关系了。至于成为杀人魔头,就凭他适才被人扇巴掌都不敢还手的怯懦胆色,杀人?不被人杀掉就很不错了!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他楚涿不过是生下来力气大点、脑子笨了些,仅此而已,为何命运还是如此悲惨可怜,被人百般践踏凌辱,甚至连自己的妻子都要沦为别人的玩物……唉,明明我自己都过得不甚如意,偏偏看不得这人世间的疾苦,我魏颉又不是像一衲禅师、嬴老爷子那样的圣人,干嘛管别人那么多闲事?我要钱没钱要势没势的,又能帮得到他什么呢?”
正兀自想着,一个身披轻质铠甲的老迈武将从靖边寺内缓步走了出来,那名须眉颇为浓密的老将冲着立在寺外的楚涿招手喊道:“涿儿,你在与何人聊天呢?”
“爹!”穿着马褂的傻大个楚涿见到那轻甲老将出来,兴冲冲的大踏步奔了过来,雀跃的说道:“爹,他,他刚才帮,帮了孩儿!”
“帮你?怎么回事?”燕鸣
关守将楚瀚拧着眉头问道。
这会儿魏颉和许灵霜也已跟着走了上去,年轻剑修魏颉将适才关于罗刹四鬼出手欺负人的事情简单说了,须发皆已有大量银丝的老将军楚瀚转而问自己的亲生儿子:“涿儿,果真是如此么?”
目有双瞳的紫髯楚涿立时点了点头,不加思索的应声道:“是,爹爹,他,他说的对!”
年近古稀但精神面貌却不显衰态的楚老将军“嗯”了一声,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微笑着赞赏道:“路见不平之事而仗义出手,侠义当头,真不亏是狼煞大将军魏魁的儿子啊!”
魏颉稍显尴尬的笑了几声,道:“楚老将军认出我来了?”
燕鸣关守关人楚瀚“哈哈”一笑,朗声道:“你魏颉的肖像画早已在中原各地城头之上贴满,我楚瀚又没真的老糊涂,岂能连这都不知道?”
魏颉挠了挠头,心下暗道:“我这知名度未免也忒高了些,都快赶上我爹了,只不过我爹他老人家是英雄美名,我这名声嘛,就完全是谋乱反贼的臭名了,父子之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遂欠身抱拳说道:“久闻楚老将军名号,今日有幸得见,晚辈幸甚至哉!”
这话魏颉倒也没有过分恭维奉承的意思,昔日他还在做濠州落剑城搁剑塔守将的时候就曾与同职的兄弟们酒后豪言称要发兵去与那楚瀚将军会师,并发兵北上征伐蛮夷天烛国,今朝在此寺门前遇到燕鸣关守将楚老将军,亲眼见到其犹自精神烁立并无大半截身子入土的可悲衰态,“幸甚至哉”四个字说得可谓是真情实意。
从一线军队退下来楚瀚楚将军仰头大声笑了起来,拍了拍魏颉的肩膀,赞声道:“不错不错,你这小伙儿会讲话,要不要陪老朽回去喝一杯?”
魏颉老早就有与那位被雪藏多年的楚姓老将对桌同饮一杯的想法,当下听得此话,忙不迭回应道:“自然愿意,能与前辈一同饮酒,晚辈大感荣幸!”
在那名出门拜寺都不肯脱去甲胄的老将军楚瀚的带领下,魏颉、许灵霜以及那个大冬天还穿马褂也不怕冻死的巨汉楚涿三人,绕了几个弯终于来到了楚家的屋子。
那楚瀚好歹也是一员边疆之地的堂堂要塞武将,生活的屋舍竟与寻常老百姓并无什么两样,除了后院的面积还算不小以外,家里的陈设摆放基本和邻居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就连魏颉曾经住在濠州落剑城里的那座“魏府”都要比楚将军的家气派上好几倍!
“鱼儿,鱼儿快些出来,有客人到咱们家了!”刚回到家中后,早年间便已丧妻的老将军大声呼唤自家的儿媳妇快快去厨房烧制一桌好菜来招待客人,喊了好半天,才有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子从里屋懒洋洋的走了出来。
魏颉定睛看去,只见那名睡袍女子娇态婀娜,气质和外貌堪称倾国倾城,不论是体态还是姿容,都和那位英武霸气、身材魁岸如山的楚涿极其般配,年轻人心里不禁由衷感想道:“若是这名鱼姓女子能守些妇道,楚兄心智能与常人无异,那他们二人该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第一百六十章 城头字刻
绝美。
世人都知楚瀚楚老将军家中的儿媳妇是个偷男儿偷到真正无法无天的传说中的“两腿香炉”,为何名为两腿香炉?只因香炉这一物事极为多孔,且谁都可插毫无忌讳,故此用以比喻不守贞洁的那些浪-荡女子再合适不过,堪称神妙。但有一点须知悉,再妩媚多情、性子再开放的“香炉”也都是需要建立在出尘的美貌与绝好的身材之上的,丑人纵有心也无力,而在这两方面,这名鱼姓娇艳女子就做得极好,美貌、身材一人通通独揽,实在贪心得紧。
身材绝佳、容貌极美,从头到脚每一处吸引男人的宝贵地方都完全可用“倾国倾城”这一四字成语来充分形容,人间尤物也不过如此,就算那位号称“天下第一花魁”窦妙窦花魁与之相比,也决计胜不了太多样貌姿色。
除了身段容颜以外,此女子还拥有一对极其清澈如泓的硕大眼眸,眼含星辰,这样明亮剔透恍若钻石宝物的干净眼睛,魏颉这辈子只在卜倩、许灵霜、姬小小这样的天真少女身上有看到过。
显得颇为迥异而格格不入的是,大傻子楚涿的妻子,也就是那名穿着睡袍从屋里慢悠悠走出来的女子虽眼眸异常清亮,她面部的表情却甚为趾高气昂,一副目中无人的嚣张做派,用尖尖的下巴扬起来看人,就好像这一家之主其实根本就是她,而非那位老将军楚瀚一样。
“鱼儿,你怎么睡到这个点才起啊?”须发俱掺满浓浓银丝的燕鸣关守将楚瀚略有不满的指责吩咐道,“快些换身衣裳去。”
那姓鱼的睡袍绝美女子顿时拧起了出水芙蓉般的美艳眉头,有着人间尤物般极品长相的她快速抬了抬薄薄眼皮,继而高声叫嚷道:“到底是让我去烧菜还是换衣服啊?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还有没有个准啊?”
楚老将军飞速瞥了坐在身边的宾客魏颉一眼,转而肃声对着毫不懂礼貌的自家儿媳妇道:“哎,你这……先去换身像样点的衣服,然后再去炒两个菜嘛,这两件事情又不冲突的。”
那名倾国倾城的女子狠狠翻了个冲天的白眼,招了招手,撇嘴不屑的小声嘀咕道:“知道了,一天天也没个清净的……”说着便又折回里屋心不甘情不愿的换衣服去了。
而魏颉、许灵霜还有楚瀚之子楚涿则跟着老将军在家中的那张寻常木材制成的客桌旁坐定了。这才刚坐下来还没多久,性格泼辣火爆如椒盐烹煮的鱼氏的尖锐声音便又从厨房里面突然响了起来:“喂,阿涿,你过来给我打下手。”
穿着单薄马褂的重瞳肌肉巨汉楚涿听得最最心爱的老婆在呼唤自己,二话不说就从位子上猛然站起,往厨房那边匆匆赶去了。又过了一会儿,鱼氏女子再度相当没礼貌、没规矩、没教养的连天叫唤了自己的公公:“哎哎哎,老瀚,这鱼它乱蹦哒,你快过来帮忙把这上头的鳞给刮了!”
家门不幸的守关老将军楚瀚朝着魏、许二人抿嘴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的脱去了身上的那件轻质甲胄,将之随手放在了位子上,然后就迈步走入了厨房之中,给惹不起的儿媳妇打起了下手。
耗费了不少时光,楚瀚楚涿父子以及楚涿之妻鱼氏三个人总算忙手忙脚的烧成了四个荤素搭配的小菜还有一大盘红烧鲤鱼,老将军一手捧着一大锅米饭,另一手端着那盘色泽算得上不错的多肉鲤鱼,楚涿和他妻子则各自拿着两个荤素盘子从里屋来到了待客的客厅,总算是开饭了。
众人开始就餐,仿佛彻底忘却了适才发生的种种不愉快之事,都纷纷享用起了这顿并不如何丰盛美满的简易午餐。魏颉和许灵霜二人行走江湖数月,本就不甚挑食忌口,日常伙食都挺普通,只消能下得了口、吞得进肚子里去的东西就行,绝不会因为这顿粗茶淡饭而产生丝毫的不满情绪,反而都吃得蛮津津有味。用餐之间年迈老将军频繁的给儿子以及魏、许二名远道而来的客人夹菜添汤,毕竟菜系实在是不咋地,也就只好在待客的礼节上面多下点功夫了,被天子委派遣任至此地当守将的楚老将军忽然开口询问道:“正气啊,不知你此番来这燕鸣关所为何事?”
“伯父直接喊我‘颉儿’就好,”魏颉十分恭敬的笑着回应道,“晚辈有幸得某位武林高人指点,得知自己的心境有些问题,故此下定决心,打算前往天烛国杀些该死的胡人蛮子以打磨心境、增强血性。”
楚瀚楚老将军眼中登时放出激越的光芒,花白胡子一大把的他异常振奋的道:“好哇颉儿,入蛮荒之地的敌国手刃贼子,以强化心境,增长大好男儿的血气……行,魄力够足!不愧是狼煞大将军魏魁的儿子啊!”
魏颉较为自谦的温言低眉道:“伯父过分夸赞晚辈了。”
“不
过分不过分,想不到颉儿年纪轻轻……”郁郁而不得志的落魄将军楚瀚话刚说到一半,声音便被一阵哐啷哐啷的烦人打铁声音打断了,那股声音之噪杂刺耳,无论是谁听了都会大感不适,好心情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在敲什么东西?”魏颉略有些疑惑的发问道。
耳中满是这种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打撞击之声,震动之巨甚至搞得整间小屋子都微微晃动起来,楚老将军往天花板上敲了一眼,然后尴尬的笑了一笑,淡淡的说道:“我家隔壁的那户邻居是个铁匠,这大白天的哐哐哐打铁,着实吵闹得紧,颉儿见谅见谅。”
魏颉淡然一笑,表示无妨,都是赚钱讨生活的,这年头谁也不容易,能体谅能体谅,随后又低头吃起了桌上的新鲜饭菜。吧唧吧唧嚼个不停,然而那股“吧唧嘴”的粗鲁口音也被金属声音近乎完全覆盖,听不到半分,足可见那阵所谓的“打铁之声”有多么响亮高昂,多么影响人的正常生活,也不知道楚瀚老将军一家平时都是怎么生活在此处的,这一天天被烦得脑壳里爆出汁水来,住上没几个月恐怕就要精神失常变成一个失了智的疯子了罢!
“阿涿!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鱼骨头吐到桌子上面就行了,你干什么又把骨头弄到地上去了?!”换了身干净得体衣裳的鱼姓女子瞪大眼睛毫不容情的冲边上的那名魁梧彪形巨汉怒斥道,“给我都捡起来!”
紫髯碧眼的重瞳子楚涿被媳妇儿如此狂吼训斥,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弯下腰去将那些细小的鱼刺骨头根根捡了起来,都重新放在了木头桌面上。
“一看到你这家伙就火大,本来不是吃得好好的?你非要干这种恶心人的事,给我搞得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了!”泼妇鱼氏仍是得理不饶人,“你要是再这样,下次就别跑来桌上吃了,拿个小板凳,蹲到厨房里面吃去!”
“对,对不,不起。”生就一副骇人龙相的魁岸巨汉楚涿此时此刻恰如同犯了错的幼稚小孩一样,认错态度极为诚恳的小声道:“下,下次不,不会了。”
俨然有着“一家之主”做派气态的美妇人鱼氏又朝自己的无能丈夫翻了个白眼,用那只精致的鼻子“哼”出了一口气,再度自顾自的提筷子就夹起了饭菜,不去理会自己那个被世人嘲讽为“楚傻子”的傻大个丈夫。吃饭的时候看见这种糟心的鄙陋家伙,实在是大大影响食欲和胃口,眼不见心为净,就算盯着只臭虫瞧都好过去看一个臭名远播的著名大傻子,楚涿这个家伙在中原人的眼中比一只过街老鼠还要不堪低贱。
同样围坐在桌子旁边的魏颉心下极是迷惑费解,心道:“楚涿生性愚蠢未开半分心智,所以会对自己的妻子那般恐惧害怕倒也还能够理解,只是为何楚老将军也要对自家儿媳这般放纵不管,任由她无法无天、唯我独尊?”
扭头去看,果见燕鸣关老将正阴沉着脸,面色可谓相当的难看,显然是对儿媳妇的那般无礼的野蛮行径心怀绝大程度的不满,满腔怒火仅是压抑着没有往外喷-薄泄发而已。
自命不凡的大女子鱼氏仍是摆着一张自负且高傲的恶臭嘴脸在夹着肉菜,即使她长得惊世骇俗,光是脸上的难看表情就足以让像魏颉这种正派年轻人产生强烈的不适和厌烦之感,巴不得敬而远之;将军楚瀚满脸黑线,脸色之臭令人不寒而栗,感觉老将军随时都会按捺不住怒火而勃然爆发出来,好似一座闷沉已久的活火山,危机四伏;傻子楚涿则宛如小鸡啄米似的在小口吃着碗中的雪白颗粒状米饭,人整个身子极大,但吃饭的动作却极小,唯恐不小心露出了些许米粒,或是力气使大了,不甚弄坏了甚么便宜碗筷,又要遭脾气坏的老婆一顿臭骂甚至是倾力殴打,堂堂力能举鼎、有九牛二虎之力的霸气汉子,在家中竟是比学步孩童还要唯唯诺诺。
如此尴尬诡异氛围,屋内的空气近乎都被冷冻凝滞住了,叫人难以透过气来。
一桌再也无言。
健谈爽朗的魏颉魏正气为了缓解当下的气氛,笑着开口恭维着道了句:“这鱼烧得很好吃……”
怎料此言一出,一直阴着个脸、表情若死水之潭的老将军楚瀚立时爆发了,恰如挤压已久火药被引线引爆了一般,魏颉刚说出此句讨好的违心言语,年近古稀之年的苍颜老人便即挑着白须苍苍的眉毛沙哑着嗓子大喝道:“好什么好,放那么多盐,打死街边的盐贩子了?”
负责烧制这道红烧鲤鱼的蛮横妇人鱼氏当场就翻了脸,一向受不得轻慢的她“啪”的一下把那双筷子摔在了桌子上,嗓音尖锐的嘶声叫道:“爱吃吃,不吃就拉倒!既然觉着咸,那下次换你来做好了,老娘不伺候了!”
被儿媳妇公
然忤逆违抗,甚至被溅了一脸唾沫星子的楚瀚老将军碍于面子问题,亦狠狠拍了木制桌子一下,震得桌上的菜盘险些侧翻倾倒,不平山燕鸣关守将楚瀚以一代前线守边将军的威武腔调震怒暴喝道:“鱼儿,你这是什么态度?真当老朽不敢打你么?!”
老将虽已至半截身子入土的古稀暮年,但昔日打仗拼杀练就出来的那股子搏命的惊人血性一直都在,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楚瀚一把老骨头虽然已经不是很硬,但也绝对称不上一个“软”字!
重瞳子楚涿唯一的妻子鱼氏旋即就恼羞成怒,只留下了一句“我就这态度,你要嫌我态度不好,有本事让你儿子再换个好的媳妇儿去啊!”说罢便怒气冲冲的往屋子门外奔去了,步履极快且头也不回,显是被自己的公公气得够呛。
“媳妇儿!”见鱼氏气急败坏夺门出去,傻大个楚涿同样也着急忙慌的迈大步追了出去,“我,我错了!你,你,你别走啊!”
待儿子、儿媳都先后离开,被隔壁打铁声音吵得心烦意乱的年迈老人楚将军重重叹了口大气,沉声说道:“唉,都是惯出来的,越惯越任性了,再不多加管管,只怕天都要给她掀过来了。”
“楚伯父,你……”心地良善的年轻人魏颉试图稍作劝慰,以抚平老将军愤怒悲哀的心灵情绪。
“你用不着劝我,这种事情老朽早都习惯了。”苍髯老汉楚瀚有气无力的哀声道,“我家涿儿天生智力低下,连最简单的与人讲话这件事都有障碍,能讨上个那么漂亮的媳妇儿已算是非常不易,若是休了这个妻子,那多半就再也找不到别的女人来给我们老楚家传宗接代了,忍了,就忍了罢!”
还是无言。
三人又安安静静吃了没多久,桌上的菜盘都差不多已空了,用完餐填饱肚子后,魏颉和许灵霜二人作拜辞别老将军楚瀚,临行前,那位负责镇守雄关燕鸣的暮年老将表示有一物要慷慨相赠,作为分别之礼以祝魏颉此番北游能尽可能多的杀些胡虏狼煞蛮子。
那份“礼物”并非什么值钱的珍奇物件,而是一头生命力旺盛无比的活物,一匹神骏绝代到无与伦比的高头巨马。
那匹大马浑身如烧灼火炭般赤红,无半根惹眼杂毛,从头至尾长足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吼咆哮之声有腾空入海之状,体态流线型甚美,非马而类龙,百姓见之必定目眩神摇,为其美不胜收的外在品貌赞叹不已。
身处楚家后院的大型马棚里,看着这头和自己身高相差不多的稀世名种,向来酷爱异兽骏马的年轻人魏颉忍不住发出衷心的感慨之声:“此马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此乃八骏图名马之一的赤骥,又被唤作赤焰火龙驹,当年老朽侥幸得来此旷世神驹的时候,原是打算将其送给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儿的,可惜吾儿生下来便属痴傻,空有蛮力却浑不济事,斗大个字也不识,这匹马儿留给他也是浪费。”楚瀚楚老将军极是慨然大方的朗声道,“颉儿,令尊狼煞魏魁乃是老朽生平极为尊敬佩服之人,你既有心赶赴天烛国讨贼杀蛮子,那么伯父自当全力支持,我家也没甚么值钱的物事,这匹名马赤骥就送给你权当此行的脚力坐骑好了。”
深知此物种名贵非常的魏颉正打算出言谢绝,老将继续缓缓劝解道:“你伯父我一番好意,颉儿你就休要推辞了,老朽受天子旨意,奉命镇守北疆燕鸣关,只要天烛国一日不南下,我就绝不能离开此地,而等到天烛真正南下了,也就是老朽该去死的时候了。既然不论生死我都注定已离不开这座不平山燕鸣关,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那么这匹赤鬃老马留在我身边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不如让它跟随颉儿一同往北赴战,见证一下颉儿你的豪迈事迹!”
魏颉对老将军的这番话其实颇有共鸣,那一日若非有天庭剑道仙人杜擘亲手炸毁了濠州搁剑塔,那么他魏颉多半也要长长久久的画地为牢、故步自封在小小的一座落剑城里面了,既然楚老将军与自己曾经的过往经历那般类同相似,又寄希望于年轻晚辈能赴北杀寇以振中原人的胆色豪气,那么被寄予厚望的年轻人魏颉又岂能再作退却呢?
“楚伯父,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年轻剑修魏颉抱拳振声道,“晚辈自当骑乘此神驹赤骥,仗剑入天烛,杀他个地覆天翻、日月无光!”
拜别了穷困潦倒的老将军楚瀚,离开了那间寒酸形如陋室的平民小屋,魏颉与少女许灵霜二人一同骑着那匹名为“赤焰火龙驹”的名种异兽来到了燕鸣关的城门关口。
那座天下第一雄关的关隘城墙上头,于数日之前被人深深刻下了九个甚是醒目的歪扭大字——“大哥哥,我去天烛国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濡以沫不如
中原北疆头号巨阙燕鸣关坐落于一座名为“不平”的连绵高山之上,有道是“万物不平则必发鸣声”,燕飞不平山而鸣,燕鸣处,天下至不平也,此关名取得甚是妥帖契合。
城墙围绕起伏山势而建,高低错落有致,周长不下二十里,平均高度可达十丈以上,城墙的最南端分别与关城的东西两翼相连,紧密衔接,堪称严丝合缝,向北则沿着山脊延伸到谷底合围,合围处建有高耸城门,无护城河。围城以外还筑有三大石墙和二十多道小石墙,起到类似屏障的保护作用,以防外敌侵入,危及疆界领域的安稳祥和。
关城正北的山岗上有曾经用于大批士兵驻军的营房旧址,东南有操戈练兵的大型校场,两处地方现都已荒废许久。靠近西面的位置有纺织燕京作坊,东门附近有祭祀战事亡灵的靖边寺,关城以西的旧关城俗称为铁龙门,顾名思义,此门坚实若浑铁打造,气势犹似飞龙。两关之间用石砌长城连接,并于此特别建造了敌楼、烽火台等等建筑,形成一组完整的防御体系。
燕鸣有东、西、南三处正式出塞城门,皆以巨砖石瓦叠砌而成,过雁穿云,气度轩昂,门额处分别深深镶嵌有“天时”、“地利”、“人和”三块铁制方形匾额。东西二门上曾建有瞭望城楼,巍然凌空,南门上头则无,该门额顶部内嵌有一方巨型石匾,书曰“燕鸣关”三个斗大楷书字体,左右两旁嵌镶砖刻着名气极大的对联一副:“三关冲要无双地,九寨尊崇第一关。”一字一砖,传闻是当年太祖皇帝嬴霑亲笔写就,每个字都尽显那位大禹国开朝大帝的雄壮气势!
魏颉骑乘着那匹楚瀚老将军赠送的八骏图名马之一的赤骥,打算自那面镶嵌有“人和”匾额的南面塞口出关,尚未进入城门,忽的抬头从巍峨城墙之上赫然望见了九个可谓极度一目了然的纂刻大字,每个字的每条笔画都不短于一丈,字形歪歪扭扭没有章法,下“笔”所用的力气极大,刻得非常之深,如此明显的痕迹,断非寻常人士能够造就,且一旦形成,也绝不是轻轻松松就可消除抹去的。
正如同人们心里头某些十分隐秘而不可与谁言说的烙印刻痕,即使过去了很多年,那些叫人难受的痕迹已然还留存心间,不管如何去填坑修补,它都一直存在,只要“心”还没死,“心印”就永远都消却不掉,除非和另一个人心心相印,并以对方的心还弥补完整自己的心,这样的法子虽然有些困难复杂,但已是最后且唯一的一种办法了。“心”这种东西,单凭自己是绝对补不全、填不平的。
红鬃高头赤马背上的年轻人魏颉怔怔然望着城头上颇为不工整的九个歪斜大字,先是在原地狠狠发了一会儿呆,继而随便寻了几个路人细细盘问端详,慷慨大方的花了些银子票子打赏,为的自然就是尽可能详细的了解点真相与前因后果。
从过路行人的口中勉强得知了那九个字是数日前一名穿着绿色单薄衣裳的
白发纤瘦少女所刻,那少女识字不多,除去“大哥哥我去天了”七字之外,九字中那“燭國”两字还是她专门寻人先在墨笔写在宣纸上以后再自行用深湛强横的真气指力一笔一划的划刻在城头上面的。那名霜雪长发的怪诞少女除了在石壁上头留下了那几个让人完全捉摸不透的八个大字外,还做了一件惊世骇俗到了极点的大事。
白发绿衣的花季少女居然将当朝第一人,一品宰相祁密从天启城一口气虏至了此地,并将其用极粗极糙的麻绳给活活吊死在了城墙之上!
据说当时燕鸣关有幸亲眼目睹那一画面的百姓无一例外全部先是目瞪口呆,随后皆扬起脑袋看着腰身粗肥的千古第一奸臣脖子上紧紧拴着致命麻绳,临死前犹在不断挣扎企图脱困存活,但最终还是两眼一翻、舌头一吐,就此凄惨绝伦的窒息死去,尸体悬空垂在上方,观看之人长期受到压抑的低落心思得到解压释放,内心的情绪从最开始的惊悚震撼,到后来的爽快振奋,再后来甚至有人拿出了家中原本备着打算过年用的烟花爆竹出来欢呼着全部点燃引爆,以庆祝那个祸国殃民的狗奸贼亡命归天,中原终于又少了一个万死莫辞、千刀万剐都不嫌多的弥天祸害。
虽然因为宰相祁密提的割地赔款退兵的意见而导致沦陷失却的那六座宝贵城池已然覆水难收,但是姓祁的恶贼如今终已是亡命城头、死状异常凄厉,这多半就意味着天启王庭再也没有一个只手遮天、权侵朝野,足可遗臭万年的巨宦来指鹿为马并挟天子令群臣了,皇帝以及其他的权势大臣们也将不再受到限制打压,可以自主的做出正确的判断谋略,堂堂天子陛下想必就不会再干出交割大好城池,与敌人签署不平等条约那种丧权辱国的卑劣之事来,天烛国的那批上层人物们必然会因为祁密的死而大发雷霆,觉得自己的国家少了一个强而有力的合作盟友,靠着祁密祁宰相这条路子逐步侵吞蚕食直至彻底占有中原的这个春秋大梦破碎落空,南朝大禹国这座统一王朝的“脊梁骨”也将因为少掉了祁密这条该死的附骨之蛆,而得到治愈和改善,可以逐渐“挺直”了起来了,这座天下未来可期,泱泱中原有美好的前程可以展望!
原本日月无光、天地昏沉的大禹王朝,今朝伴随着朝内第一贼子暴毙身死,晦暗阴森的凡尘世间总算又有一束亮堂的光芒透洒而入,这道希望的曙光似乎就在预示着所谓的天亮黎明就在不远的将来。
那名真正可称得上王朝英雄的白发小姑娘将偷天巨贼祁密在高处吊死之后,就于城墙上头用内劲气机作墨,以手指为笔,石砖碎屑纷纷飘落,当着地下众多老百姓的面,姿态娴雅若天仙的刻写下了那九个大字,然后便缄默不言的孤身一人掠门出关,正如壁垒石墙上写的那样,飞速奔着北方天烛国去了。就在城关内的百姓激烈热议讨论那面墙上写的“大哥哥”三个字是指何意的时候,楚瀚老将军派人将祁密的尸体从城头取下,并特
别装在了一口价值不菲的灵枢棺材里并往天启城方向送过去了,由于委派运尸的就只有不到十名私兵,所以半道上究竟会不会遇到传说中的劫棺事件这就不得而知了,绝大概率就是祁姓狗贼的尸身尚未送至国都天启,半道上就被人拦路截胡,那么等待姓祁的那个狗汉奸的最终下场恐怕就是开棺鞭尸,骸骨曝露荒野被野狗、兀鹰、鸟虫把其身子给吃干抹净了,如此非人命运,也算是他毕生作恶多端应有的报应了。
古人曾云,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祁密官居庙堂一品宰相,实际上权力之大已经几乎不亚于当朝皇帝,死后落得此等尸骨难存的惨绝结果,所做之“恶”终于算有了所“报”,以死还债,真正是大快人心!
按照这个道理,想来那个出手讨贼,成功吊死了卖国贼祁密的英雄小姑娘,好人终有好报,那她此生也该有个极善极美的坦途命数了吧。
“小萝卜……”年轻剑修魏颉仰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石壁上刻有的那九个大字,身子因过分震惊而微微颤抖,心情甚是激荡不止有若涛涛江潮,久久不能释怀,此刻年轻人心中兀自想着:“原来颍川兄口中的那位掳走了奸臣祁密的大英雄就是卜倩,那日我不过是在万家酒店店外的空地上随口说了一句‘对付祁密那种禽-兽,就该将他活活吊死在燕鸣关的城墙上’,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想不到小萝卜居然当真把我的那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而今更是不可思议的直接将之化为了现实,祁姓佞臣竟真的就那么被吊死在了此处……小萝卜,大哥哥真的亏欠你太多了!你为何要对我如此之好?我还欠你五次性命,这叫我该用何种法子来偿还你呢?你现如今身在天烛国,且等着,大哥哥我马上就过来找你,你要好好的,不论前方有千难万险还是有火海刀山,我都一定会找到你的!”
就在魏颉准备策动缰绳、驾马直出燕鸣关南门的时候,坐在其身前的那名花季少女忽然低着头幽幽的道了句:“大胆哥,我要下马。”
“怎么了小霜儿,干嘛突然要下马?”魏颉心下虽有些迷惑,但还是立时就松开了拉着马缰的双手。
身穿孔雀蓝绸缎袄子的魏颉刚一松手,朱丹裙小丫头许灵霜便一个纵身自马鞍之上跃至了地面,继而腾转扭动脚步转过了身体。
那一袭红裙挺直后背的脊梁骨,就那么亭亭玉立的站定在了那匹赤焰大马的马头之前。
杏眼红润,凄楚动人。
她片刻不移视线的抬头瞧着尚自骑在马背上的他,少女仰视的目光里饱含了各种复杂到近乎无法言说的丰富情绪。
还没等他问些什么,她抢先一步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吐出,仿佛那些字是从肝胆肺腑里面硬生生的挤压而出一般——“我们就此别过吧!”
这一刻,他懵了。
而她,满脑子都是一句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