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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闺记事全文阅读

作者:春闺记事     春闺记事txt下载     春闺记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1节机灵

    安南国反叛之事,京里顿时传遍了。

    这件事比秦微四下毒手害人恶劣得多,也比顾瑾之的小八卦更有噱头。没人再提他们。茶馆酒楼,高门寒户,话题全部转移到了安南国的反叛上。

    这引起了恐慌。

    稍微有点见识的,都知道出了这种事,是要打仗的。

    虽然安南国远离京师,可战争让安居乐业的百姓心里发紧。有些商家甚至开始屯粮,这就为恐慌添了把柴火。

    顾宅那边,宋盼儿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她并不是为了大伯担心,而是感叹命运的神奇。

    大伯的事,似乎冥冥中有老天爷救了他一命,也似乎是老天爷刻意要收魏阁老,才让大伯病了。

    将来,他们会不会也遇到无法躲避的灾难?

    怀孕,让她情绪容易失调,喜怒无常。

    顾瑾之和顾延臻一整日不离开她,安慰着她,她才把这件事放了下去。

    成国公府那边,二夫人也听说了,连不跌跺脚:“要是大伯当初没生病…….”

    要是大伯当初没生病,这是顾家每个人心里的设想。

    二夫人想:“要是大伯当初没生病,去了安南国,死在那里,六姑娘进宫封赐下来的侯位和夫人,就是二房的。”

    如此想着,二夫人跺脚叫恨,恨不能大伯早早去了,别拦着他们二房的前程。

    二老爷毕竟在外头混过,见过些世面。

    要是大伯当初没生病。如今死在外头,皇帝是再也不会看重顾家的,六姑娘坐到了德妃也能把打入冷宫,有什么用?

    他倒也不再计较侯位封赐之类的。

    大老爷顾延韬则大喜,兴奋对大夫人说:“……夏首辅痛失爱徒,一气之下就病倒了。他年纪大了,估计今年之内就要致仕,这是之前皇帝隐约透给我的。如今他又病,就更加可能了。内阁里,除了魏丰。另外两个都是我这边的。夏首辅一致仕。首辅之位,自然非我莫属!”

    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一开始到没有想到,自己生病。原来是老天爷的预兆。是预示他前程似锦。

    他在内室。把丫鬟都遣了,几乎失态的手舞足蹈。

    大夫人却神色恹恹的。

    朝中大事,她不如顾延韬通透。可俗话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当时顾延韬生病,既差点被秦微四所害,又失去了出使安南国立功的机会,全家人都当成一次劫难。

    结果,却成了这次祸事的功臣。

    要不是上次生病,如今死在安南国的,就是大老爷。

    大老爷兴奋极了,回头发现大夫人脸色不对劲,就问她:“怎么?”

    大夫人深叹了口气,说:“要不是你上次生病,让魏阁老取代你去了安南国,如今……将来你取代夏首辅,成了首辅,焉知不是祸所伏?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大老爷就不太高兴,脸微落:“你从前那么干脆爽利一个人,如今倒也婆婆妈妈起来!老天爷就是算准了把首辅之位留给我,才让魏丰死在安南国,让我兵不血刃继任首辅。明明是上苍施恩的预兆,偏偏你想出这么些晦气事。”

    大夫人就不敢多言了。

    大老爷爱极了权势,是不容他人说丧气话的。

    “我哪有侯爷这样的见识?”大夫人抿唇笑了,“侯爷说得极是。”

    侯位是新封的,大夫人叫不习惯,只是让家里的下人们改了口。在下人面前,她句句侯爷。

    当着顾延韬,却只是偶然开玩笑的时候说上一句半句。

    顾延韬却非常喜欢听,又是哈哈大笑。

    高兴之余,他也想起顾瑾之的话:“……当初只有她跟我说过,南边也许有祸事。我生病,是避开祸事,会因祸得福,还叫我找紫微真人算一卦。那孩子,医术了得,也懂相面吗?”

    心里对顾瑾之就有了些喜欢。

    而大夫人,把顾瑾之当恩人。

    她最清楚,要不是顾瑾之,顾家上下众人,除了老爷子,没人能发现秦微四的小动作。

    偏偏当时老爷子不在场。

    是顾瑾之救了大房满家子人的命。

    “会不会相面,两说的。可这样一语中的,又有几个能?她难道不是你的福音?”大夫人笑着问。

    “的确是福音!”顾延韬又是哈哈大笑,“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听说也是她的芳诞。你给她备一份厚礼,要重重谢她。”

    大夫人巴不得,连连道是。

    顾延韬在自家欢喜了一场,回到朝中,也同众大臣一样,阴霾着脸。

    年轻的皇帝未经过战事,他心里没谱。

    他不知朝中武官大将,谁堪重任。

    元平侯姜梁是兵部尚书,朝中大部分的都指挥使,都是姜梁的门生。

    皇帝就把举荐良将的事,交给了元平侯。

    京里有些小恐慌。

    大部分人知道安南国遥天路远,是不可能打到京师的,

    可气氛到底压抑。

    中秋节,又是顾瑾之的生辰。

    宋盼儿大一早起来,就要亲手给顾瑾之做寿面。

    她哪里还有力气揉面?

    揉了几下,就教给了祝妈妈,意思到了即可。

    然后,宋盼儿又亲手将祝妈妈擀好的面切了,放入锅里,自己添了作料,给顾瑾之和众人做了份长寿面。

    顾延臻吃了小半碗,送给顾瑾之一个小首饰匣子,就说要出去,今日和胡泽逾有约。

    宋盼儿又叫人给老爷子送去一碗。

    然后又装了食盒,给大房那边送。

    忙碌完了。才是他们娘们坐下来吃。

    “……今年遇到了事,咱们家又被大家看在眼里,自然不好抽头热闹。听说昨日也是章和侯谭家老祖宗的寿诞,原先定下的戏和宴席都撤了,只家里众人围着吃了碗面。有谭家在前头,咱们也学样。”宋盼儿叫人把面端上来,又怕顾瑾之觉得委屈,细细跟她解释,今年不同往年,真是国难当头的时候。需要低调。

    然后又道。“这面,是娘自己做的。”

    顾瑾之和煊哥儿、琇哥儿、朱仲钧吃面,连连赞好吃。

    不仅仅是生日过不成,连中秋节也免了。

    城里那些擅长钻营的商家。也关门闭户。彩灯不卖了。兔儿爷也不做了,处处透出肃穆。

    “明年若是太平好年景,娘给你办个极好的生日宴。”宋盼儿许诺。

    顾瑾之吃面。一头的汗,连连道好。

    用鸡汤煨的面,添了香菇、冬笋、虾米等提鲜,入口鲜香,顾瑾之和朱仲钧等人一样,吃得嘴巴不肯离碗,任由母亲在一旁唠叨。

    朱仲钧一连吃了三碗,还叫添。

    顾瑾之忙笑着拦住了他:“回头不消食,你又喊难受了。”

    朱仲钧很久没吃过这样鲜美的面条,他又是装傻子的,自然放开了吃不忌讳。

    “煊哥儿也吃了三碗啊。”他指了顾煊之道,“方才,海棠姐姐不是又给他盛去了?”

    宋盼儿和顾瑾之都微讶,目光落在煊哥儿身上。

    她们一个只顾和顾瑾之解释生日宴简单如斯的事,一个只顾吃面,到没人留意到煊哥儿。

    煊哥儿就瞪了眼朱仲钧,把头往桌上埋,不和母亲、姐姐对视。

    一旁的琇哥儿吃得正香,他在吃第三碗。生怕宋盼儿和顾瑾之也不给他吃了,他连忙使劲唆了几口。

    一时间,弄得响声有点大。

    大家都看他。

    屋子里有点静。

    宋盼儿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气氛这才一松。

    海棠正好又替煊哥儿端了面进来。煊哥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眼馋望着那面。

    又把宋盼儿笑了一回。

    她笑得肚子有点疼。

    “他心里没数,你也没数?”宋盼儿笑过之后,笑着骂海棠,“你都给他盛了第四碗了!”

    海棠讶然,道:“奴婢没有啊。奴婢第一次给九少爷盛。”

    然后一旁的慕青道:“奴婢也给九少爷盛了一次。”

    芍药也给他盛了一次。

    原来他是每次叫不同的丫鬟盛。

    要不是朱仲钧在一旁数着,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了几碗。

    宋盼儿第一次知道,煊哥儿还有这样机灵耍小聪明的一面,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跟着你七姐念书,旁的没有,倒把你的小聪明念出来了!”

    煊哥儿脸微红。

    “这可不是我教他的。”顾瑾之也在一旁笑,“定是跟着王爷学的。”

    她指了朱仲钧。

    朱仲钧就无辜望着她们。

    他无辜的表情,很是单纯,又把宋盼儿等人逗笑了一回。

    几个人都吃撑了。

    大家怪来怪去,最后还是宋妈妈公道:“夫人做的面好吃,也别怪他们偷着要多吃。一会儿该喊撑得难受了。”

    然后喊了小丫鬟,“去煮些山楂梨水,等会儿给王爷和少爷小姐们消食。”

    丫鬟忙去了。

    宋盼儿笑了一场,也吃了碗面。

    而后,她总感觉有点不舒服。

    算了算日子,至少还有半个月才临盘呢。

    估计是笑多了。

    宋妈妈和海棠扶着她回内室睡去。

    朱仲钧就趁机小声对顾瑾之道:“你们家的人,居然没人嫌弃我是傻子。你这回投生到了好人家。”

    他说宋盼儿和顾延臻不市侩,为人真诚。

    顾瑾之何尝不知道?

    宋盼儿喜欢朱仲钧装出来的傻,并不是因为他是王爷,而是他的那份娇憨天真。

    到了下午,大房那边叫人抬了八抬贺礼,给顾瑾之庆生。

    宋盼儿讶然,想起身亲自去迎。

    结果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了。

    宋妈妈忙和海棠将她扶到了床上:“这是……这是快要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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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节喜降

    当初宋盼儿是意外得孕,她甚至坐船没来月事都不记得了。

    而后,她也是估摸着日子,算了八月底九月初的产期。

    可具体日子,她自己都算不准,其他人哪里知道?

    一阵阵的疼,几个人忙把她扶到了床上。

    果然是羊水破了。

    “先别慌,先别慌。”宋妈妈也紧张起来,她不知是安慰宋盼儿还是安慰自己,“耳房收拾好了,夫人还能不能走?不能走,我叫小子来抬了夫人过去。”

    产子的耳房是前几日才收拾出来的,如今被褥也没铺。

    顾瑾之听到了内室的动静,忙跑了进来。

    宋盼儿又是一阵阵疼,疼得叫了起来。

    煊哥儿也往里走跑。

    几个大丫鬟们也纷纷挤了进来。

    “海棠,你去外院,让小子们去请了稳婆来;再派人去告诉找三爷,告诉三爷一声;芍药快去,把耳房的被褥铺好;慕青,热水只问你要,你去准备;傲芙准备好香案,等小少爷出世要祭拜……”宋妈妈自己先慌了一阵,见是真的要生了,她才定下神来,有条不紊安排着。

    稳婆还没有来,宋妈妈也不怕。

    当初顾瑾之落下,宋妈妈就在一旁,请教了稳婆如何接生;而后,她自己也学了些;煊哥儿出生是后半夜突然破了羊水,稳婆去请,却半天没来,是宋妈妈替宋盼儿接生的。

    等稳婆到了,煊哥儿都安全落地了。

    而后。在延陵府,二舅太太生五表少爷,宋妈妈也去帮忙了。

    宋妈妈有经验。

    几个丫鬟得令,忙纷纷跑去了。

    念露在一旁,和顾瑾之一起拉着宋盼儿的手。

    宋盼儿一阵痛缓过去,她人渐渐有了些精神,起身道:“快扶我,先去耳房。免得一会儿又疼起来。”

    她们就搀扶着她,去了耳房。

    芍药办事快,耳房已经铺好了被褥。放了两个大引枕。点了熏香。

    宋盼儿躺下,又是一阵阵的疼。

    宋妈妈道:“疼得这样急,是快要生了吗?”

    她记得当时宋盼儿生顾瑾之和煊哥儿,阵痛也没这样频繁且快的。

    生顾瑾之的时候。因为是头胎。生了整整一天。人折腾得够呛。当时羊水破了,都快要尽了,只差将孩子闷死在胎里。

    宋妈妈也因为这个。才去学了接生,想着以后宋盼儿再生,能替她出力。

    等生煊哥儿的时候,也折腾了五六个时辰。

    所以,宋盼儿生孩子生的慢。

    可现在这样频繁,到底好事坏事?

    宋妈妈对顾瑾之道:“瑾姐儿,您快给夫人把把脉。怎么疼得这样急?”

    顾瑾之倒是笑了:“妈妈,生孩子不都是这样?”

    “可夫人……”宋妈妈张口要解释,宋盼儿又急急喊疼。

    顾瑾之替她把脉,没有异常。

    宋盼儿的痛,这才缓缓缓了些。

    她也能腾出精神,对顾瑾之道:“这里污秽,你带着弟弟出去,别叫他到处跑乱。”

    顾瑾之想了想,道是,转身出去了。

    煊哥儿果然在耳房的帘子外,被一个小丫鬟紧紧抱住,不让他进去。

    朱仲钧则站在外面的屋檐下。

    顾瑾之喊了他:“你带着我弟弟,不管去哪里逛一逛,被叫他往产房里撞。”

    朱仲钧眼神落在顾瑾之脸上,有片刻的怔愣。

    而后,他才点点头,进去拉了煊哥儿的手。

    煊哥儿不想跟他出去。

    两人因为争顾瑾之的宠爱,正有仇呢。

    “煊哥儿,你不听七姐的话?”顾瑾之笑着问他,“七姐让你跟着王爷,等七姐喊你,你再来。你听不听?”

    煊哥儿自然是听顾瑾之的话。

    他抱着顾瑾之的腿,犹豫了一下,才跟着朱仲钧去了。

    朱仲钧牵着煊哥儿,出了院子。

    远远的,又能听到宋盼儿的呼疼声。

    他想起了榕南出生的时候……

    榕南是他和顾瑾之的儿子。那时候他明知顾瑾之快要生子,却要授命陪着厅长去法国考察。

    等三个月后回来,榕南的满月酒都摆过了。

    那次,明明可以换别人去,他只是不愿意失去和老领导亲近的机会。他想着,双方父母都在身边,又有工作人员在家,顾瑾之不会有任何问题。

    他回国之后,堂妹跟他说,顾瑾之生朱榕南,吃了很多的苦头。

    她一开始非要顺产,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医者不自医,这句话总有它存在的道理。顾瑾之给旁人号脉精准,自己却号错了。

    生的过程中,榕南胎位有了些偏差。

    最后,实在无法,只得破腹产。

    顾瑾之总说,中医顺应天地四时,瓜熟蒂落。顺产的孩子会更加健康,一直很排除破腹产。

    在她生之前,大夫就说,孩子胎位不太正,最好破腹产,她非要坚持顺产。

    果然,把她折腾得够呛。

    她艰难生子、给孩子摆满月酒的时候,朱仲钧在大洋彼岸,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榕南满月之后,他才回来。

    顾瑾之那时候,甚至没有和他争吵。

    他丈母娘狠狠骂了他一顿,自从之后,每每见到了他,都要拿出来说:把女儿交给他,她的女儿生死攸关的时候,朱仲钧想着的,只是他的前程。

    到了老年,特别是顾瑾之死了之后,朱仲钧总在想,年轻的时候汲汲营营,努力拼搏,以为重权厚禄,才能给她安全感。却失去了很多和她共患难的机会。

    如果她生榕南的时候,自己在身边,也许他的仕途会后退几年,可他却拥有了妻子和儿子的心。

    “……我们去打秋千。”煊哥儿在朱仲钧耳边念叨,“我先送你,你再送我。”

    朱仲钧回神,笑了笑道“叫了小子们来,都送我们,岂不好?”

    煊哥儿嘟起嘴巴。

    他半晌之后,才道:“我和七姐打秋千。都是她送我。我送她。”

    有了小厮们推送,打秋千还有什么乐趣?

    煊哥儿说不清楚这中间的道理,他只知道,和七姐一起玩。比跟着小厮们玩有趣多了。

    他宁愿送七姐。也不愿意被小厮们送。

    朱仲钧却怔愣下。

    他想起儿子刚刚学骑自行车的时候。明明会骑了,还非要顾瑾之扶着后座。

    顾瑾之就依言扶着,母子俩玩得满头大汗。

    有时候榕南也找朱仲钧扶。朱仲钧就觉得孩子在撒娇,会养成纨绔,就严肃告诉他:“男孩子要勇敢,怎能总让别人保护你?你会骑吗?你骑给爸爸看看。不会骑爸爸教你,总叫别人扶,可不是男子汉!”

    榕南一脸沮丧,骑着小自行车跑了。

    朱仲钧喊他,他头也不回。

    而后,儿子骑车再也不找他扶。

    如今回想,榕南好似只爱叫他和顾瑾之扶,从来也没折腾过家里的工作人员……

    他想要的,并不是有人扶他,而是和父母玩耍……

    今日这是怎么了?

    朱仲钧不明白,怎么如此多愁善感。

    他敛去了心绪,对煊哥儿道:“既然这样,你先送我!”

    煊哥儿就笑,一双眸子清湛照人。他并不怕吃亏,笑着说:“我送你二十下,你送我三十下。我再送你四十下……”

    “行行!”朱仲钧笑起来,一把扛起来了煊哥儿,快跑着向外院去了。

    他身体比较有力气,扛煊哥儿不碍事。

    煊哥儿就在他的肩头,咯咯笑。

    ——*——*——*——

    顾延臻原先跟胡泽逾约好八月十八去西郊狩猎的。

    可魏丰阁老的死,安南国的反叛,京中禁止声乐半个月,中秋节就不过了。既然无事,他就和胡泽逾提前到了今日。

    早上送了女儿生辰礼物,乃是他花了高价淘弄来的一堆凤血玉耳坠儿,泪滴大小,虽然不算顶尖难得,却也贵重。

    送完之后,他就出门了,妻子并没有阻拦他。

    宋盼儿从来不拘泥他的行动,只要不撒谎就行。

    胡泽逾还带了两位同僚。

    其中一位,他的恩师被顾延韬所害,被迫辞官离京,他自己也只能在京里混个六品官。

    听说顾延臻是顾延韬的弟弟,他就大骂顾延韬奸臣误国。

    顾延臻也惹了一肚子气。

    他懒得和那人对骂,就把手里的弓,狠狠甩了他一下,然后骑马往回跑。

    秋衣单薄,那位大人的后背估计被顾延臻抽起了痕迹,弓背上还有血痕。

    他这才解气,骑着马儿,去了东大街买了些儿子最爱吃的红豆糕、菱粉糕,妻子喜欢吃的胭脂鹅脯,又去书店,给女儿弄了两本药书,也不知道有没有价值,一并买了。

    他的气,这才真正顺过来,拎着东西回了家。

    一进门,大门口三四个小厮交头接耳。

    看到是顾延臻,忙上前拉着了他的马橛子:“三爷,您可回来了!小的们跑断了腿,到处找您!夫人生了两位少爷……”

    顾延臻又惊又喜。

    “两位?”他惊讶着反问。

    那小厮忙道:“是!是双生子。”

    顾延臻把马交给小厮,东西都不顾了,撩起衣摆就快步往里头跑。三十来岁的人了,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

    他出门也不过两个时辰啊。

    去的时候,宋盼儿还挺着大肚子,叫他痛快玩一日。

    等他回来,他就多了两个孩子。

    鞋丢了一只,他都没发现,急匆匆跑进了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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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节不敬

    宋盼儿这胎,生的特别顺。

    从羊水破到两个孩子落地,刚刚半个时辰。

    宋妈妈也惊诧不已。

    念露就想起七小姐每日都要拉着夫人满园子逛,三爷还说让夫人小心养胎。那时候七小姐就劝夫人说,多逛逛,将来生小少爷有力气。

    夫人很疼七小姐,对七小姐的话言听计从。

    果然,如今生的这样顺,定是逛的功劳。怀着身子,要比平常还要多逛。念露默默记下,以后也告诉其他人去。

    顾延臻跑进来的时候,宋盼儿已经睡下了。

    两个孩子由两个老妈妈抱在,在隔壁耳房里睡觉。

    顾瑾之带着煊哥儿、琇哥儿,庐阳王在一旁看。

    顾延臻见宋盼儿睡熟,就脚步轻轻退了出去,去隔壁看孩子了。

    因为是一胎养俩,两个孩子都偏瘦小。

    先落地的重五斤八两,后落地的重五斤三两。

    相对于其他孩子,也算不错的,只是顾瑾之和煊哥儿出生的时候,都是六斤以上的。

    有了对比,这两孩子就小的可怜。

    两人都睡了,脸红红的,皱巴巴的。

    朱仲钧和顾瑾之看着,都情绪起伏,两人各自想起了心事。

    煊哥儿和琇哥儿则没什么感触。

    煊哥儿甚至小声嘀咕说:“真丑。”

    琇哥儿赞同:“像猴子。”

    顾瑾之就噗嗤一声笑。

    顾延臻正好站在身后,轻轻在这两个小子的头上。一人轻轻敲了一下:“都出去,尽添乱!”

    两人起身,把位置让给了父亲。

    孩子睡了,顾延臻不敢贸然去抱,怕吵醒了他们。

    他伸手,每个孩子脸上摸了摸,眼底有泪。

    他吸了吸鼻子。

    朱仲钧在一旁瞧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当年他的儿子出生的时候,他只觉得喜欢,却没像顾延臻这样能哭出来。

    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好父亲?

    他看了眼顾瑾之。

    顾瑾之眼睛也有点湿。

    这两个孩子的落地。让顾延臻一家人高兴坏了。

    只是。朝中禁止声乐宴请,洗三礼是不能大办的。

    大夫人派人给顾瑾之送寿桃,并些布料首饰,结果送礼的婆子回来说。三夫人临盘了。

    大夫人忙又叫人来打听消息。

    听说一胎两个男丁。大夫人自然也很高兴。就连忙叫人去告诉二房,准备好孩子洗三礼。

    二夫人一听大夫人的丫鬟来说这话,脸顿时就变了。

    她不情不愿说了句知道。

    等那丫鬟一走。她伏枕呜呜哭起来。

    她嫁到顾家已经十七年了,时刻盼着生个儿子。

    当初和宋盼儿起争执,就是因为宋盼儿笑话她生了三个女儿,生不出儿子,将来还要靠原配的儿子顾晴之供奉香火。

    把二夫人气得吐血。

    宋盼儿自己儿女双全,二夫人心里就存着口气。

    而后,她女儿进宫做了皇妃,可偏偏没他们两口子什么事。旁人不知道,自家人还能不清楚?

    再拿六姑娘去炫耀,就是打自己的脸。

    二夫人存在心里的那口气,一直不能舒出来。

    宋盼儿到了这把年纪还怀着孩子,二夫人原是要笑话她的。

    倘若宋盼儿只生了个女儿,二夫人更有借口去看看热闹。

    如今,宋盼儿一口气生下两个男丁……

    二夫人哭得越来越厉害。

    到了孩子洗三那日,她借口要忙着四姑娘的婚事,让三少奶奶夏氏代替她送了礼来。

    四姑娘定在了九月初八的好日子,要嫁到城西袁家去。

    袁家是开香料铺子起家的,如今在城西有十来家店铺。这桩婚事,是二老爷自己定下的。

    因为对方身家清白,大房就没有反对。

    又因为有钱,二夫人也满意。

    宋盼儿知道是借口,也懒得去戳破,笑了笑。

    “……取名了吗?”大夫人抱着其中一个,笑着问宋盼儿。

    “还没有。”宋盼儿笑了道,“请了紫微真人批命,说满月再赐名最好。”

    大夫人就点点头。

    三少奶奶夏氏也抱起了另外一个,笑着道:“我沾沾三婶的光。”

    她二月进门的,至今还没有动静。

    家里人怕她忌讳,也不敢在她面前提。

    如今她自己说了,大家就都笑了笑。

    大奶奶也忙要接过大夫人手里的:“娘,也给我沾沾光。”她也是个生养难的,进门四年多,才得了一个惜姐儿,还多灾多病。

    大夫人就笑着,把孩子给了大奶奶。

    大奶奶和三奶奶妯娌俩,就另外一人送了孩子一对金手镯。

    简单的洗三礼,家里预备些平常饭菜,招待了大夫人和两位奶奶。

    外院,顾延臻几个念书时的同窗、胡泽逾也纷纷来贺喜。

    他在外院摆了一桌。

    这两个孩子,续了煊哥儿之后,一个排行第十,一个十一。

    家里的下人就十少爷,十一少爷这样叫着。

    小十很乖,从来不哭闹,肯吃奶,小脸一天天胖起来。

    小十一则磨人,一刻也不能松手,吃得又少,宋盼儿给他换了两个乳娘,到了第三个,他才渐渐好些。

    他长得比小十就慢多了,半个月不见什么变化。

    小十则是一天一个样儿。

    九月初八,二房的四姑娘出阁,宋盼儿还在月子里,顾瑾之就代替母亲去送礼。

    二夫人看到是她,没个好气。当着众亲戚说:“……我们虽然是白衣,却也和你们家一样。珊姐儿出阁,也是大事,偏偏派个闺中姑娘来吃喜酒,什么意思。你娘眼里也忒没人了。”

    “二伯母,我娘还在月子里!”顾瑾之不见恼怒,笑着对二夫人道,“八月十五生了两个弟弟。当时您忙,就没去喝洗三酒,怕是忘了也未可知。”

    然后。想了想。又道,“一胎生了两个弟弟,辛苦是常人不及的。二伯母可能不知道,怀男胎最伤人。我娘的月子。是要坐两个月才能修养回来。您问问人。这话不差的,您多体谅。”

    二夫人的老脸,一下子又红又黑。气得恨不能甩顾瑾之一耳光。

    顾瑾之这是笑话她没有儿子。

    当着这么多亲戚!

    亲戚们却都抿唇笑。

    大家看好戏的瞧着她们俩。

    顾瑾之不等二夫人回答,笑着先走开了。

    陪着顾瑾之来的宋妈妈连忙追了上去,担忧跟她说:“姐儿不拘这些,可到底落下牙尖嘴利、顶撞长辈的名声,将来……”

    将来和宋盼儿一样,被京里望族的女眷们笑话。

    宋妈妈这话没敢说,只得临了换了词,“将来人说咱们家姑娘轻浮不尊重,可怎么是好?”

    顾瑾之笑了笑:“妈妈,我又不用说亲,要装作温婉贤良做什么?旁人笑话就笑话,与我何干呢?可也不能任由二伯母大庭广众指鹿为马,说我娘亲的不是。要不然,旁人又该笑话我娘亲狂妄,眼里没有二伯母那个嫂子的。”

    宋妈妈苦笑。

    二夫人被顾瑾之气了一回,跑去大夫人那边哭,说顾瑾之目无尊长,在亲戚们面前让她没脸。

    大夫人素来知道二夫人的性格,她心里原本就因为宋盼儿生子不顺,如今还不借口刺刮几句?

    三房的瑾姐儿,平日里瞧着清雅不语,却是能得了太后的喜欢,她能让二夫人讨到便宜?

    大夫人不理会,笑着安慰了几句,说:“童言无忌。孩子嘴里,能有什么狠心的话?别是你多心了。今日可是珊姐儿的好日子,你可别叫珊姐儿也不痛快……”

    六姑娘不痛快了,所以她到了宫里,就没二房什么事。

    四姑娘嫁个富贵婿,将来也能帮衬娘家一二,可千万别也得罪了。

    二夫人这才抹了泪,重新上了妆容,去外头待客。

    因为宜延侯宁萼到处说顾瑾之的坏话,顾家这些亲戚们,都知道了顾瑾之治好了太后,如今是太后和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更知道皇帝还罚了宜延侯禁足。

    他们不知道其中的缘故,还以为是帮顾瑾之出气。

    好些小姐们,过来和顾瑾之搭讪。

    顾瑾之也一一跟她们闲话几句。

    只是遇到邀请她去家里玩,或者约定去顾宅拜访她,她才用明确推辞:“每日有功课,走不开的。”

    “娘亲做月子,只怕招待不周,多谢美意了。”

    应酬得八面玲珑,倒也不显得孤傲。

    回家的路上,她就斜倚着大引枕,睡着了。

    到了府里,马车径直进了大门。

    在垂花门前,马车停了下来,顾瑾之才醒。

    宋妈妈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她对宋妈妈道:“您快去吧,我回屋换身衣裳。”

    宋妈妈道是。

    顾瑾之独坐了青帏小油车,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门,祝妈妈等人就拉住了她,声音兴奋又快意的说:“瑾姐儿,瑾姐儿,那个宜延侯啊,他果然中风了!从昨儿夜里起,半边身子动不得!今早你出门去老宅那边,刚走,宁家就来了人,接您去再给宜延侯看病呢!”

    顾瑾之忍不住叹了口气。

    发病比她预料的还要早。

    她以为能拖半年,哪里知道,才三个月就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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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三更已经送到了oo~还有昨日欠下的一更,大约是晚上十点左右,如果等不及的亲们,可以早上起来看oo~

第124节无能

    顾瑾之心里叹了口气,问祝妈妈等人:“宁家谁来请的?”

    “宁夫人和他们家四小姐。”祝妈妈道,“夫人在内室躺着不能见风,宋妈妈又跟着你出去了老宅那边,海棠就喊了我去服侍。宁夫人急了不行,眼里一直没干泪。要是往日,我定要怜悯几分。如今,却是心里真痛快。

    他们家只当你是为了巴结他们,才故意恐吓,到处说你的坏话。不论旁的,你一个深闺千金,说的那么不堪,这叫咱们如何不人恨得牙痒痒?真是恶人自作孽。”

    “宁夫人还在?”顾瑾之问。

    “早回去了。”祝妈妈笑道,“他们家侯爷半边身子不能动,她要回去服侍。他们家四小姐坐了一会儿,等到快午膳的时候才走。下午吃了饭,又来了,如今还在夫人那边坐着呢。”

    顾瑾之点头。

    几个丫鬟服侍她洗脸更衣,重新梳了头,才去了正院。

    丫鬟们看到是顾瑾之,就笑着行礼。

    顾瑾之进了东次间。

    慕青站在一旁服侍,东次间鸦雀无声。

    南边炕上,做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藕荷色折枝海棠褙子,下面系了挑线,梳着高髻,简单插了把玳瑁梳篦。

    素雅里,又透出几分世家闺秀的矜贵。

    听到帘栊撩起的声音,她忙回头,水灵大眼红红的,泪痕未干。

    “顾小姐……”她忙起身。给顾瑾之行礼,已经哽咽难语。

    顾瑾之还了一礼,请她入座。

    来客是宁夫人总带在身边的那位小姐,她叫宁萱,是宁夫人生的,家里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四。

    “顾小姐,家父上次误信庸医说辞,以为顾小姐诊断不对,如今已经自食其果。”豆大的泪珠从宁萱眼底滑落,滚在白玉般盈盈的脸庞上。“家父病重。果然是右半边身子僵持不能动弹,顾小姐诊断分毫不差。如今,还求顾小姐救命。”

    顾瑾之道:“如何救命呢?宁侯爷那是中风。宁小姐,中风无解。我只是个不入流的蹩脚大夫。并非救命的神仙。”

    宁萱听了这话。便知道顾瑾之心里有气。

    她忙起身,不顾身份高贵,跪到再顾瑾之脚边:“顾小姐……”

    顾瑾之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她,不让她跪下去。

    她道:“宁小姐不必跪我!令尊乃是中风。倘若不信我的话,可以问问其他名医,中风的确无解。要是三个月前开始吃我开的方子,也许还能避免,如今晚了……”

    宁萱身子发软。

    她用力挣扎,跪在了顾瑾之面前:“我知道顾小姐心里有气,气家父当年令顾小姐颜面扫地!可大夫仁心仁术,顾小姐让我们怎样都行,只求您救家父一命,我们宁家愿意倾家荡产回报您。太后娘娘也会感激您的。”

    抬出太后来压顾瑾之。

    顾瑾之笑了下,后退了两步。

    她不顾宁萱啼哭,道:“请回吧。”

    说吧,她自己转身进了内室,把宁萱晾在那里,再也不理会。

    宁萱跪在青石砖地面上,泪如磅礴,心里发恨起来。

    这些个大夫,个个见死不救,黑了心的!

    慕青就上前搀扶她。

    宁萱狠狠瞪了慕青一眼。

    慕青好似不明白,神色安静搀扶着她。

    跟着宁萱来的两个婆子,这才进来。

    慕青一起搀扶着,送宁萱出了顾宅。

    宁萱回头看了眼这处精致的宅子,这是当年先皇给公主造的别馆,而后太后赏给了顾家!

    顾瑾之那个贱|人到底清高什么?

    没有太后,她是个什么东西!

    太后只有宜延侯这一个弟弟,难道她忍心看着宁家衰败下去?

    到时候太后下了懿旨,许诺些好处,顾瑾之才去看病。这个小贱人,果然是处处精打细算!

    宁萱想着父亲那嘴角歪斜,半边身子不能动弹,说话口齿不清的模样,心就揪起来疼,眼泪又下来了。

    以后,她要顾家好看!

    宁萱恨恨上了马车。

    慕青把宁萱的表情看在眼里,无奈摇了摇头。

    宁萱哭着,回了宜延侯府。

    家里聚满了大夫和太医们,个个都在想方设法。

    这些人里,有年轻成名的,有德高望重的,也有是插科打诨的。

    当初宁萼被顾瑾之说身子虚空,阳气不足,即将可能瘫痪,宁萼不信,就另外找大夫求证。

    而斩钉截铁告诉宁萼,他绝对没病的那些大夫们,如今也在这其中。

    他们有人没本事,只是顺着宁萼的话说好听的,此刻忐忑不安;有人真材实料,宁萼身子的确无疾,此刻就疑惑不解。

    东次间吵闹不休,大夫们都拿不出方子来治疗。

    中风瘫痪,这是不能救治的。

    外头的小厮跑到内室,对宁夫人说:“四小姐回来了。”

    而后,宁萱一脸泪痕进来。

    宁夫人忙拉住她的手问:“怎样,顾小姐来了吗?”

    那些大夫们,个个侧耳倾听。

    顾瑾之的本事,已经到了一种神话的地步。

    她简直看病精准如神。

    宁萱却哇的一声哭了:“她不肯来,还说什么爹爹的中风无解!”宁萱是不相信顾瑾之说无解的。

    宁夫人腿一软,坐在地上大哭。

    无解呢。

    外面的大夫们突然就松了口气:感情顾小姐也无解。

    要是顾小姐能中风都能解了,这些大夫们就要疯了:还有什么病是顾小姐不能治的吗?

    听说她还只是个孩子呢。

    “娘,您别哭。”宁萱抽噎着安慰宁夫人。“咱们是请不动她的。进宫去告诉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请了她来。现在,爹爹的病要紧啊!”

    宁夫人一听这话,忙从地上挣扎着要起身。

    “对对对,我要去求太后娘娘。侯爷要是不中用了,我们全家都不活了。”宁夫人哭着大声道。

    外面的大夫们竖起了耳朵。

    他们竟然也有点期盼。

    除了太医院的几位,大部分人没见识过顾瑾之的手段,只是闻得其名。

    而流言往往有虚。顾瑾之是不是真像传言那么神奇,大部分大夫不知道。

    如此一来,东次间大夫们的争执。居然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宁夫人衣裳也不换了。带着宁萱,母女俩就这样狼狈不堪、衣冠不整的,进宫去了。

    太后听了这事,心口猛跳。

    中风自古就是死症。拖上半年就要去了的。

    太后娘家只剩下这么个弟弟了。

    “……之前顾家七小姐不是说了。他阳气不足。会瘫痪的吗?”太后心悸之余,忍不住怒喝,“偏偏他不信。还到处诋毁人家,哀家气得恨不能拿了他来打死。如今,他又这么着,叫哀家如何是好?”

    眼泪就落了下来。

    宁夫人和宁萱连忙跪下磕头,道万死。

    “太后莫要伤心。”宁萱哽咽着道,“父亲是今日凌晨才发病的,如今不过几个时辰,也许还有救。只是顾家小姐气性大,心里记恨爹爹诋毁之过,不肯救治爹爹。求太后做主。”

    太后娘娘眼泪婆娑。

    她心里既伤心又难过。

    听到宁萱这话,她微微顿了顿。

    生气乃是人之常情。

    宁萼诋毁顾瑾之的时候,顾瑾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半句话也没有反驳。如今,定要出出气的。

    太后不出面相求,估计她是不肯出手的。

    恨宜延侯不争气,却也不能任他死了。

    太后正要下懿旨传顾瑾之进宫,皇帝便走了进来。

    看到宁家这对母女鬓角凌乱,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忙问怎么回事。

    宁家母女给皇帝行礼,又把宁萼的病,说了一遍。

    皇帝也震惊。

    他知道顾瑾之有些医术,太后的病,煜王陈煜朝的伤,都是顾瑾之妙手回春。可她居然能预测隐疾,这一点,皇帝一开始不信。

    而三月后,宁萼发病,就证实了顾瑾之所断分毫不差的。

    皇帝心里赞服她的医术,暗想:朕不知道可有隐疾?明日要招顾瑾之进宫瞧瞧才放心。

    要不然像宁萼这样,后悔莫及。

    “……小七怕是生气,说她无能为力,不肯救你舅舅。哀家知道她委屈,可到底是一条人命,等她治好了你舅舅,皇上再重赏她。”太后对皇帝道。

    皇帝见太后眼底有泪,忙道是,亲自下了谕旨,让顾瑾之进宫面圣。

    天色将晚,顾瑾之换了衣裳,带着小厮准备进宫,朱仲钧跑了来,爬上了他的马车。

    他道:“我凑凑热闹去。”

    然后又笑道,“你的名声,要更添一层了。”

    顾瑾之没答话。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常顺公公依旧在门口迎接他们。

    顾瑾之跟着常公公,带着朱仲钧,去了坤宁宫。

    一进大殿,就看到了楚楚可怜的宁氏母女。

    皇帝坐在太后身边。

    太后眼睛也湿湿的,也哭过的。

    事情也耽误不起,太后就径直道:“瑾之,宜延侯的病,哀家就托付给你了。你快去瞧瞧,而后回来禀告哀家,叫哀家放心。”

    顾瑾之跪下,磕头道:“太后,民女是真的无能为力。下午宁小姐到府上,民女已经说得一清二楚。宁侯爷的病,民女无法救治,求太后责罚。”

    不仅仅是皇帝太后等人,就是朱仲钧,也愣了下。

    敢跟领导叫板?

    顾瑾之涨出息了啊!

    他低了头,唇角有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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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节不敢

    坤宁宫的正殿里,遽然安静了下。

    太后看着顾瑾之跪在那里,也在犹豫着该说什么。

    叫她起身?

    由着她不治宁萼?

    太后是很喜欢顾瑾之的。可孩子不能太任性,更不能轻重不分啊,否则将来她怎么照顾庐阳王?

    她正要再说几句,皇上却笑着道:“起身吧。”

    太后就不再多言。

    顾瑾之道谢,站起了身。

    太后也不好让她空站着,叫人端了锦杌给他们坐。而后才想起,宁氏母女来了就跪到现在,还没有赐座呢。

    “都起身吧。”太后高声道,“赐座。”

    宁家母女则变了脸。

    太后是舍不得宁萼死的,可皇帝不在乎啊。

    只要皇帝不在乎,太后就不敢执拗。太后是个温顺的人,她从来不敢恣意妄为,以为皇帝是她儿子,就忘了君臣礼仪。

    宁侯爷就死定了吗?

    宁夫人不知如何是好,太后让她起身,她只得爬起来。

    宁萱却没有。

    她跪着,匍匐前进了几步,放声大哭:“皇上,太后娘娘,父亲病危,纵使他曾经千错万错,以后也定改了的。求太后娘娘看在同胞姐弟的份上,救我父亲一命。宁萱愿减寿十年。”

    宁夫人见状,亦跪下大哭不止。

    安静的坤宁宫,顿时又哭声此起彼伏。

    好个孝顺的女儿啊,朱仲钧在一旁瞧着。忍不住心里冷笑。

    顾瑾之前世就孤傲,不喜权势。

    殊不知没有权势,本事越高越身不由己。

    太后强权压下来,懿旨让她去救治宜延侯,她敢不去吗?

    所以前世,朱仲钧总是逼迫她,一步步往上爬,让别人都做不了她的主,她可以掌控一切,才能相对自由自在些。那时候。她单纯得叫人又爱又恨。

    悠长凄惨的哭声中。朱仲钧独自想着心思。

    太后的心,被宁氏母女哭得揪了起来。

    她看着顾瑾之,想说点什么,又不忍心。

    最终。她微微阖眼。

    “你们先回去吧。”皇帝声音猛然一提。“坤宁宫正殿。岂容喧哗?常顺,送宁夫人出宫。”

    宁夫人呆住了,都忘记了哭。

    宁萱的眼泪也收住了。

    她抬眸看了眼皇帝。

    皇帝声音虽然高。可神态里带着几分怜悯,宁萱心头一跳。

    她知道自己的孝顺,感动了皇帝的心。

    她的目的达到了。

    皇帝会有后招的,她们只需要会见安心等待。

    她搀扶着母亲,出了宫门。

    路上,她心田放佛荡漾着什么,有汩汩清泉流淌。

    等她们一走,皇帝摇头,对太后道:“……萱姐儿小时候懂事,如今心思却越发阴私起来。明知您为难,还故意说什么减寿十年。眼里没有君王,只有小情,令人惋惜。”

    “忠孝”二字,自然要忠君在前,仁孝在后。

    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先想到了不是忠君,再孝也是有限的。

    朱仲钧在底下听了,虽然知道皇帝所言乃是这个时空的主流观念,心里到底冷了一下。

    直到这一刻,他真正不喜欢这个时空了。

    自由,有了责任和义务,往往更加有保障。可责任和义务不是从人性发出的,而是扭曲的君臣贵贱,自由的保障本身就是个伪劣品。

    那自由还有什么意义?

    他回眸打量了眼顾瑾之。

    她已经在这个时空生活了十三年,她抱怨过吗?

    安静的女孩子,低垂着头,情绪莫测,纤长浓睫轻轻闪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朱仲钧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太后听了皇帝的话,轻轻叹了口气,表示她也很扼腕。

    这声叹气,让朱仲钧的思路转了回来。

    “到底见识短了些。”太后评价宁萱,“有些急功近利。也不能怪她的,你舅舅都病成了那样,她做女儿的,难免心焦失态。”

    心焦是可以的,君前失态却是不行的。

    皇帝笑了笑,不再多言。

    而后,大殿里又静了静。

    顾瑾之就起身,道:“陛下,太后娘娘,时辰也不早了,城里快要宵禁,民女告退。”

    太后和皇帝又是一愣。

    她这是铁了心不救宁萼啊。

    到底是真的不会,还是那口气没有顺过来?

    “小七,宜延侯的病情,的确没有其他法子?”太后忍不住又问了句。

    她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皇帝也想问。

    “太后娘娘,的确是没法子了,而且民女也不敢。”顾瑾之道。

    皇帝和太后也微微蹙眉。

    朱仲钧心里微微笑了笑。

    “岂有不敢一说?”太后忙道,“小七告诉哀家,哀家定为小七做主。”

    顾瑾之道:“民女先前看到了宁侯爷的病,本着大夫济世救人,毫无私心实言相告,却引来恶毒揣测,不仅仅中伤民女,还诋毁民女一族,叫民女先人也被人说长道短。这样还要民女下手去救,岂不是又要被人说趋炎附势,毫无骨气?只怕明日,民女不孝不仁,就要传遍了天下,这叫民女如何面对顾氏祖先?

    此其一不敢。

    宁侯爷讳疾忌医,不信任民女,如今病入膏肓,已经无力回天。民女就算出手,也只能保他三五年寿命。依着宁侯爷往日性情,恐又揣测民女藏私,不肯倾囊相授,故意叫他受苦。

    到时候,又添一层怨恨,此其二不敢。

    宁夫人和宁小姐去民女府上救治,民女早已说的清楚。宁侯爷之疾,再求医已晚。民女出手,也只能和众位大夫一样,拖延宁侯爷几年性命。民女去不去,都无关紧要的。

    可宁家小姐不信,到宫里哭诉,指望太后懿旨,强行逼迫民女出手。在坤宁宫面前,民女一再表白实情,她们仍是不肯接受。一再用仁孝施压。既不信大夫之话。又求大夫救命,真叫人为难。治不好,又怪大夫不肯尽力,以后每每都要在太后面前诋毁民女。惹了此恨。

    此其三不敢。”

    话音刚落。大殿里静谧无声。

    太后眼底有了些尴尬。

    顾瑾之一再说。她没有法子,自己不是和宁家一样,不相信。以为她在任性吗?

    这回,她是真的没有任性,而是宁萼的病已经无力回天了。

    顾瑾之一再说这个事实,偏偏大家都当她在推脱……

    的确呢,她只是大夫,不是神仙。

    每个大夫,都有自己无法救治的病。

    并不是顾瑾之治好了太后的顽疾,她就每一桩病都能治。

    况且顾瑾之看出宁萼有疾,并没有隐藏,而是毫无保留坦言相告,结果引来中伤也无还击。

    这份仁心仁术,偏偏如此委屈,太后心里酸酸的。

    和宁萼那个兄弟相比,她心里同样疼顾瑾之。

    “来,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心疼着说。

    顾瑾之起身,道是,走到了太后身边。

    太后就拉了她的手,让她坐下,道:“哀家知道小七委屈!宁家有不是,哀家也有不是!以后宁家人再胡搅蛮缠,哀家先不答应的。”

    她已经相信了顾瑾之的说辞。

    皇帝笑笑,一直没有开口。

    朱仲钧也安静听着。

    顾瑾之听到太后说她也有不是,心里顿了顿。

    那份狠心,倏然就减轻了大半。

    “……太后如此说,我愧不敢当。”顾瑾之已经不在自称民女了,肃穆的脸色也缓了缓,“我虽然不能解宁侯爷的中风,却也能让他缓缓。走路是不能够的,手却能动一动。”

    太后愕然,忙反问:“真的?”

    顾瑾之点点头。

    皇帝终于听出了话音,他看顾瑾之的眼神,就多了份耐人寻味。

    “我也不敢保证,只能说尽力一试。”顾瑾之道,“方才不敢说,怕试不好,皇上、太后和宁夫人宁小姐以为我急着邀功,故意拿宁侯爷作贱……”

    宁家的人,因为看不起顾家,总是把顾瑾之想的很阴暗。

    这一点,她刚刚说过了。

    太后也能理解。

    她那个混账弟弟,倘若顾瑾之只能治他一半,他定以为顾瑾之有所保留,到时候又说一番吵闹,顾瑾之不敢,更是合情合理的。

    换了一般人,都不敢再跟他打交道的。

    太后知道顾瑾之这是看了太后的面子,心里感激不已,就忙笑着道:“有哀家呢。他们再敢胡言乱语,就赶出京师去。”

    “那我尽力而为。”顾瑾之道。

    太后忙喊了常顺来,让她亲自送顾瑾之去宁家。

    又叮嘱常顺:“倘若宁家众人有一句闲话,立刻带了瑾姑娘回来。再让瑾姑娘受了丁点儿闲言碎语,哀家就先剥了你的皮,再收拾他们。”

    常顺跪下,磕头道是。

    朱仲钧就忙起身,也牵了顾瑾之的手,对太后和皇帝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皇帝和太后自然不会拦他。

    他就跟着顾瑾之,往宁家去了。

    皇帝见太后也累了,起身回了御书房。

    路上,他一直在想:顾瑾之估计是真的有法子,可她铁了心不肯医治,因为宁萼得罪过她。

    而太后亲自拉着她道歉,放佛一下子就磨软了她,她这才松口。

    那是个遇硬则强,遇软则慈的女子呢。

    从前她总是安安静静的,皇帝倒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面。

    他心里放佛被什么滑过,倏然觉得当初把她赐给庐阳王,有点太轻率了。

    这件事,在皇帝的脑海里盘旋了很久,甚至占了安南**事的地位,让皇帝一时间心无旁骛,只想着她的事。

    那肃然的表情,那安静不语的神态,叫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话。

    而太后一句道歉,又软下来。

    皇帝觉得,顾瑾之既让人怜惜,又叫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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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节重剂

    去宁家的路上,顾瑾之和朱仲钧坐在马车里。

    朱仲钧声音有点冷,道:“方才表白了那么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转眼又去救人,你的骨头就不能再硬几分?太后是我的生母,她还敢为难你不成?”

    顾瑾之笑了笑,道:“谁说我要去救人?”

    朱仲钧表情一凝。。

    “你从前总跟我说,做事要得法。领导不仅仅看你是否有能力,更看你是否尽力。我都记在心上了呢。我不管如何表白,不亲自走一趟,太后回味过来,总会猜疑我没有尽全力。既然如此,何必为了个宁萼,伤了我在太后心里的地位呢?”顾瑾之道,“我亲自走一趟,拢了太后的心,也看看他的惨状。”

    朱仲钧过了片刻,才轻笑。

    他伸手,摸了摸顾瑾之的脸,像哄孩子一样:“我杞人忧天了,只当你仍是年轻时候单纯又傻的顾瑾之。”

    她的肌肤滑滑的,摸上去很舒服。

    朱仲钧就想起自己念初中的时候,和她同桌。

    那时候稍微一转脸,就能看到她的侧颜。

    他好几次做梦,梦到自己摸她的脸。

    软软的,比绸子还要柔软。

    可学校里对早恋管得紧,顾瑾之又傻傻的不明情事,放了学又是她祖父的司机专门来接,周末就是跟着她祖父学医术,班上同学约她去玩,她总是拒绝,朱仲钧根本没法子下手。

    突然想起这件事。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他还记得年少时对她的感觉……

    顾瑾之也偏了偏头,将他的手打开,而后才坐正了身子。

    马车很快就到了宜延侯府。

    外头已经擦黑,暮野四合,碧穹繁星明媚,弯月似蓝绒盒里托出的玉玦,褪尽繁华,暗携冷香,悬在初秋的虬枝头。

    宜延侯府门口的灯笼,泄了一地的氤氲。

    坤宁宫的太监前去敲门。

    片刻。宁家的大总管疾步迎了出来。而后又是宁夫人和宁萱迎了出来。

    常顺声音微尖:“太后懿旨,顾氏神医奉命前来探望宜延侯……”

    宁夫人又哭了起来,跪下来谢恩。

    宁萱却是冷笑。

    她故意看了眼顾瑾之。

    朱仲钧便在一旁,狠狠瞪了宁萱一眼。把宁萱的心给瞪得七上八下:庐阳王这是很不喜欢她呢?

    为什么啊?

    她没骂顾瑾之。只是眼神不对劲而已。

    没功夫等宁萱多想。宁夫人已经迎了庐阳王、顾瑾之和常公公往正院去。

    宁萼躺在床上,眼珠子似乎突了出来,脸也歪斜了。口角流涎,舌头麻木,半边身子毫无知觉。

    他心里明白,听到有人进来,就抬眼去瞧。

    看到是顾瑾之,他激动起来,似乎要挣扎着起身。怎奈他半边身子都是僵死的,舌头也直了,动不了,也说不出来。

    眼泪直直往下流。

    从昨夜发病到现在,他在床上拉了一次,尿了两次,却从来没哭过。

    而如今顾瑾之一进来,他就眼泪直流:这是悔恨莫及啊!

    要是当时听了顾瑾之的话,看病吃药,哪里至于这般?

    自作孽不可活啊。

    宁萼哭得厉害,一个大老爷们,哭得像孩子一样,嘴里说不清楚话,呜呜叫着。

    宁夫人心酸得厉害,也跟着大哭起来。

    宁萼是宁家的主心骨啊,他要是没了,宁夫人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宁萱在一旁劝。

    在花厅商议的十来位大夫并太医,听到顾瑾之到了,个个想进去看看。

    看看那个能断言隐疾的小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大家都说有身份的人,谁也没好意思。

    顾瑾之先给宁萼行了礼,然后问了宁夫人:“我可能给宁侯爷诊脉?”

    宁夫人一边哭,一边使劲点头:“全靠顾小姐了!我们侯爷的命,就交到了您手里。”

    顾瑾之就坐了下来,给宁萼的左手号脉。

    她号脉比较仔细,花了大约一刻钟才号完。

    而后,她对宁夫人道:“侯爷这病,我三个月前便说过,乃是阳气不足。气为血之帅,气虚则血瘀。侯爷气虚严重,所以行走时,不由偏斜,我正是因此而诊断的。阳气不足,邪气中之,则血凝结不行。血瘀,则经络不畅,自然半身不遂的。”

    宁夫人哪里懂这些?

    门口的药童听了,转身去告诉花厅里的大夫。

    那些大夫们个个神色有异。

    顾瑾之这话,他们在三个月前才听闻。虽然从前没听说过,可此刻人家的论证,已经得到了证明,自然是对的。

    道理都对,可从来没人这样论证过。

    好几位大夫默默背熟,等着回去查查其他药书,找一找根源在哪里。

    “再去听。”一个年迈的老大夫对药童说。

    药童转身又去了。

    他就听到顾瑾之说:“……这叫补阳还五汤,若是轻病,就用两钱黄芪。如今侯爷重症发作,黄芪用六两。”

    药童又回到花厅去告诉。

    众大夫哗然。

    这样重用一味药,乃是险峻之剂。用得好有奇效;稍有差池,就会导致病家丧命。

    大夫们很少有人敢用峻剂。

    顾瑾之开了方子,交给宁夫人:“您要是不放心,就拿去给其他大夫瞧瞧。我的话说在这里:这方子无碍,可以放心用。但是效果如何却是不知道的。我给夫人打个简单的比方:庭院里的花苗,刚开始枯萎还能有得救,等枯死了。就难以治活。我原打算用这方子,治侯爷的枯萎之证,是能保证有奇效的。如今这枯死之证,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要是没好,夫人也别怪我,我只是奉命来的,并非自己要巴结您府上。药用或者不用,还请您自己斟酌做主。”

    说的宁夫人脸上一阵通红。

    她眼里仍又泪。

    躺在床上的宁萼也挣扎了几分,口角又流涎下来。

    宁萱又气又愤:顾瑾之就不能大方些?总揪住旁人的错处不放,果然是乡下地方来的。没有半点世家闺秀的度量。

    她心里暗骂顾瑾之。

    “若是要用的话。喝上六十剂,每日两剂,早晚一次,喝一个月。腿脚能不能动就不知道了。手是能动一动的。”顾瑾之道。“也能说话。”

    交代清楚。她就和常顺、朱仲钧告辞了。

    太后留他们在宫里住了一夜。

    她反复对顾瑾之道:“哀家娘家姐妹多,只有那么个兄弟。别说父母,就是我们做姊妹的。谁不宝贝着他?自小他念书不济,父亲要打骂他,母亲和我们姊妹甚至他屋子里的丫鬟都护着。那时候宝贝着他,以为咱们那样的人家,不用念书寻出路。哪里知道,不通文理,书念得少,道理也明白得少,人越发糊涂了。”

    顾瑾之笑了笑,替她轻轻揉了揉手。

    太后知道,顾瑾之是有些其他本事的,只是她不太愿意再给宜延侯诊断。

    太后也不怪她。将心彼此一想,假如是自己在这个年纪,被人平白如此诬陷曲解,只怕早就哭闹一场,诉些委屈的。

    可顾瑾之什么也没说。

    这就越发叫人可敬了。

    太后也不愿强人所难,

    顾瑾之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的。

    特别是今晚出诊,让太后格外感动。

    娘家兄弟和儿媳妇,哪个比较重要?

    太后心里还真的不好衡量。她只觉得手心手背又是肉。

    宁家那边,宁夫人把顾瑾之的药方给众位大夫看。

    补阳还五汤里,一共有七味药。可其他六味药加上起来的剂量,都不足一两,而黄芪用了整整六两。

    大家谁也没这样开过方子的。

    一时间,谁也不敢保证这方子是安全的。

    可他们也无法子。

    其中一个年迈老成的太医说道:“……侯爷病症,原是顾家姑娘先看出来的。她开的方子,也是奉了太后之命。夫人就照方子开药吧。”

    方子是顾瑾之开的,又是奉命而来,众大夫还敢阻拦不让吃?

    反正吃死了,不关他们的事。

    他们被宁家拘在这里一整日了,恨不能立马逃离这鬼地方。

    有了顾瑾之抽头,谁还愿意说个不字?

    其他大夫和太医们忙附和:“太后之命不可违,夫人自己斟酌吧。”

    然后,他们纷纷要告辞。

    有了方子,宁夫人就不好再留他们,叫人每个人给一个红包,送他们出去。

    这些大夫都没有拿红包,只求快点离开这里。

    大家都拱手作辞。

    顾瑾之用险峻治中风,又被大家传开了。

    顾延韬听到了,对大夫人说:“今年这一年,京里谁也没有我们家七小姐出风头!又弄了个什么险峻治宜延侯。这要是吃死了,咱们也要跟着倒霉。”

    “不是说太后让她去治的吗?”大夫人也听说了,“横竖治死了,牵扯不到咱们家身上。”

    她知道大老爷最怕被牵连的。

    如今正是他官运亨通的时候。

    京里的其他大夫们,特别是替宜延侯诊断过的大夫们,在焦急等待着结果。

    中风向来无解,难道她真的会仙术不成?

    宁家那边,喝了五六日的药,宜延侯的伤没有半点好转。

    宁萱气得将碗摔在地上,进宫去哭诉:“顾小姐倘若不愿意救治,咱们也死心了。偏偏跑去救治,让咱们心生希冀,又戏耍咱们!太后姑母,我父亲的病,喝了六七日的药,丝毫不见好转。那方子没有丁点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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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节满月

    太后听了宁萱的哭诉,一阵阵怒火攻心。

    顾瑾之当日所言“不敢”,原来没有半点夸张。

    宁家这些人,治好了,就说人家顾瑾之是巴结讨好他们;而药效慢一点,又说顾瑾之在戏耍他们。

    简直岂有此理!

    太后将案几上的汝窑茶盏,重重砸在地面上,怒喝道:“糊涂东西,谁家喝药一时半刻就能好的?当初,顾家小姐开方子,说喝几日才妥?”

    宁萱从来没见过太后这样发火。

    太后很少动怒,对于娘家的侄儿侄女,又特别亲切。

    宁萱只当太后是她的姑母,却忘了太后是顾瑾之未来的婆婆。

    顾瑾之治好了太后的顽疾,又照顾得庐阳王聪明懂事,太后既爱她又感激她。

    而宁家呢,除了是太后血脉兄弟,又爱惹事生非,还做过什么?

    原本掌心掌背都是肉,太后让顾瑾之去救宁萼,已经是左右为难的。

    可顾瑾之受了委屈,一句话也不知声,着实叫人可怜心疼;宁家呢,不感激就算了,还把顾瑾之想的这样不堪,处处看低顾瑾之。

    高低立现,宁家一下子就被顾瑾之比下了下去。

    太后心里的那杆秤,彻底斜了。

    宁家一再挑顾瑾之的不是,太后的耐性也用完了,忍不住怒喝宁萱。

    宁萱的哭,戛然而止。

    她被吓了一大跳,后背有点凉。怔愣不知道答话。

    “是几日?”太后声音又一提,越发威严。

    宁萱吓得半死,忙跪下磕头,嗫嗫嚅嚅道:“是……是说一个月……”

    “一个月到了吗?”太后厉声问。

    宁萱又哭了起来,不敢答话。

    “一个月到了不曾?”太后声音更高了。

    宁萱胆都吓破了,哭着说:“还……还没有……”

    “既没有,怎知方子没用?”太后怒喝,“说顾家小姐戏耍你们,又是哪里来的证据?没有真凭实据,你竟然跑到宫里来欺骗哀家。你可只欺君之罪?”

    宁萱的身子一下子就瘫软在地。

    她伏地磕头:“太后姑母。您看着我幼年无知……以后再也不敢了。”

    然后哭得快要昏厥。

    太后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起身,进了内殿,让常顺把宁萱赶出去。

    骂了宁萱一顿,太后仍是气得半死。

    她终于能体会顾瑾之的心情。

    这样的人家。不通道理。什么都只想着自己。旁人对他们好一点。就是为了巴结他们;对他们差一点,就是嫉妒要害死他们。

    太过分了!

    太后被宁萱狠狠气了一回,成姑姑百般劝解。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孩子果然是不能宠溺的。”太后跟成姑姑说起宜延侯,满是感叹说,“要不是当年家里姊妹多,只有一个兄弟,父母也不会那么宠溺他。而后又给怕他委屈,专门给他挑了个和软、温顺极致的媳妇。

    他那个媳妇,模样出挑,性格百依百顺,也孝顺和睦,当年举家上下无人不夸的。直到了十几年后,坏处才显露出来:他被众人捧在高高在上,谁也瞧不上,任谁一点好心就是巴结他。而他媳妇呢,贤惠过头了,没有半点主见,既不能相夫,又不能教子,一味的羸弱。

    往年没事,也看不出萱姐儿的性格。如今哀家倒知道,和哀家那兄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成大器。”

    成姑姑赔笑着,用银牙签给太后递了块哈密瓜,哄着她用些,并不敢接话。

    “……宫里没有皇后,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是嬷嬷们带着,将来会不会也养成萱姐儿那般的性格?”太后由宁萱的事,就想到了皇帝的两个女儿。

    那两个公主,一个是苏嫔所生,一个是张妃所生。

    “哀家明日跟皇上说,把两个公主接到身边来教养,皇上会不会答应呢?”太后问成姑姑。

    宫里的公主皇子,都有定制的。

    每个人出生就有宫殿,每人有制定的宫人服侍。

    太后亲养公主的,本朝还没有过。

    大皇子太后不敢养,怕将来朝臣说他是在妇人之塌长大的。

    可公主无所谓的。

    “这如何能不同意呢?”成姑姑笑着道,“只是大公主才三岁,二公主才一岁半,您又要操劳了。皇上至孝,只怕担心您……”

    “哀家已经好了的。”太后笑着道,就打定了主意,要把两位公主接到坤宁宫来,亲自调教,指望将来都有出息。

    成姑姑只得笑着说好。

    等皇帝晚上来请安,太后把这件事跟皇帝说了:“……哀家怕那些嬷嬷,教坏了她们姊妹俩。如今一个才三岁,一个一岁半,正是好教养的时候。宫里没有皇后,哀家总不能让她们姊妹养在宫人之手。”

    皇帝就想,这坤宁宫上下,几百宫人,倒也不用太后真的服侍她们姊妹吃饭穿衣,只不过闲暇了逗逗趣儿,没什么不好。

    像二公主,她出生的时候,太后正在生病,甚至都没怎么见过。

    “行啊。”皇帝道,“明日翻个黄历,选个好日子,将她们姊妹抱过来养。母后,要不要再添些宫人服侍?”

    “不用不用。”太后高兴的说,把宁萱带来的不快终于忘到了脑后,“皇上答应了就行,剩下的哀家自己操持,皇上不用担心半点。”

    皇帝只得说好。

    ——*——*——*——

    顾家那边,顾瑾之和朱仲钧、煊哥儿都在母亲的正院,哄着两个弟弟玩。

    宋盼儿舍不得孩子。快要满月了,也不说让他们分开院子住,只全部歇在她的暖阁里。

    顾瑾之抱着小十,宋妈妈抱了小十一,进内室给宋盼儿瞧。

    顾延臻也在。

    他和宋盼儿商议孩子的名字。

    “……当年辰哥儿出生,因道士批命说,五行缺木,却又孤煞坤位,可能会克母。需得用震位来压一压。震位属木,又正护坤位。那时候大嫂生辰哥儿。吃了大亏。大哥就信了道士的话,给他取了震位的‘辰’字,没有用玉字旁;

    二房的晴哥儿生而丧母,怕孩子将来也犯孤煞。就取了‘晴’字来镇压住煞气。到了煊哥儿。也有五行缺火。如今。这两个孩子五行不缺的,也没有其他讲究,是从了玉字辈。还是另外给字?”顾延臻问宋盼儿。

    宋盼儿笑着道:“既然没有忌讳,就从玉字辈吧。”

    顾延臻就忙把自己取好的几个字,拿过来给宋盼儿看:“瑭,似玉,古有瑭碧可成器的话;瑥,寓意君子自强不息;珹,意思是美珠无瑕,十全十美……”

    他一口气说了“琚、琛、琟、琡、琣、琦、琪、珄、珅、珆、珉”等十来个字,每个字都有出处和寓意。

    宋盼儿等人就含笑听着他说。

    “……比你做时文还要用心。”宋盼儿打趣他,然后也认真挑选起来。

    比来比去,总觉得前三个字最好的。

    “瑥、珹……”宋盼儿想了想,道,“就这两个吧。我念着这两个字最是顺口。”

    顾延臻就笑着道:“我也喜欢这几个字,所以放在前头。”

    大家都笑。

    于是,小十就得了“顾瑥之”的名字,小十一就得了“顾珹之”。一家人高高兴兴的改了口。

    到了两个孩子满月的时候,宋盼儿出了月子,城里的禁令也撤销了。

    顾家大摆三天流水席,请了大夫人和大奶奶、三奶奶来帮忙。

    那日,京里稍微有点关系的亲戚,都下了请柬。

    还有很多素日不来往的顾氏族人,也来凑热闹。

    相熟的女眷们纷纷要孩子抱,讨个吉利。

    出了嫁的二堂姐和四堂姐也来了。

    二堂姐比顾瑾之大很多。

    顾瑾之两岁的时候,二堂姐就出阁了,如今是川宁伯府的宗族长媳妇,帮着婆婆主持中馈。她一进门,三年生了两个儿子,众人就奉承大夫人,把二堂姐和宋盼儿放在一起夸,说她们都是有福气的。

    还有人幸灾乐祸问:“你们家二夫人来了吗?许久不见她呢。”

    二夫人当然不会来。

    她来了也要被宋盼儿气死的。

    三房这边办事,她总不来;她那边有事,宋盼儿也不去,妯娌俩就真的成了仇。

    正生日那天,太后叫常公公送了两只纯金长命锁来。

    宋盼儿去外院接了懿旨,领了东西,回来之后,亲戚们的目光,几乎烧出火来。

    宋盼儿更是洋洋得意。

    顾瑾之依旧偷懒,在后头装小孩子,不管事,只坐着吃喝。

    宋盼儿也不指望她。

    在前头坐了一会儿,听了半场戏,顾瑾之抄了小路回正院,想去看看瑥哥儿和珹哥儿。

    绕过一处的回廊,就是假山。

    从假山上翻过去,就省不少的路。

    顾瑾之一般都翻,只当锻炼身体。

    她刚刚攀上了假山,就听到下面山洞里,有女子低低的抽噎声。

    “走,告诉大伯母去!”顾瑾之听到了三嫂夏氏的声音,“这还了得!咱们房头的人靠不住,还有大房呢。当咱们顾家是什么寒门低户?”

    “大喜的日子,还是算了。”另一个声音哽咽着说,“下次再说吧。”

    是一个多月前刚刚出嫁的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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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节以势压人

    假山上的顾瑾之,一时间进退两难。

    远处,还有婆子丫鬟们穿梭来往,而她自己,没带服侍的人,只孤身一人在此。

    要是那些婆子丫鬟们走近,喊了声七姑娘,三嫂和四姐定要疑心她是故意跟过来偷听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就故意轻咳了一声,放重了脚步。

    拱洞里的声音,瞬间消弭。

    三奶奶夏氏甚至呵斥:“是谁?”

    顾瑾之故意踩错了一步,差点跌了,大声道:“谁啊?谁在下面?吓死我了。”

    三奶奶和四姑娘这才从拱洞里出来。

    四姑娘脸上的泪痕未干,妆也被泪水花了。

    看到趴在假山上的顾瑾之,姑嫂两人纷纷问她:“七妹这是做什么?”

    顾瑾之笑了笑:“我抄近路。”然后目光在四姑娘身上打转,“四姐怎么哭了?”

    四姑娘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三奶奶就笑着说:“谁哭了?不过是沙子迷了眼,我正帮你四姐吹呢。”

    四姑娘就忙笑着说:“是是,迷了眼……”

    顾瑾之就明白了,点点头,道:“今日风大……”

    今日的确有点风。

    “四姐要不要去我的院子补补妆?”顾瑾之问,“从这里翻过去,走几步就到了。”

    三奶奶夏氏忙拉住了她,笑着说:“好妹妹,这山石都是假的,陈设不稳。一个不小心就塌了,平白跌了你。以后可不能从这里抄近路。”

    旁出的假山可能陈设不稳。

    而这处宅子的,却是稳得很。打算给公主造的别馆,样样都精致。

    顾瑾之还是听话的点头:“那咱们从那边林子绕过去吧。”

    她笑着说。

    四姑娘的确是哭花了脸,出去也叫人起疑。

    三奶奶就悄悄给她递眼色。

    姑嫂两人,跟着顾瑾之,去了她的院子里换妆。

    而后,两人辞了顾瑾之,去前头坐席听戏。

    顾瑾之也起身,去了正院看瑥哥儿和珹哥儿。

    晚夕送走了客人。宋盼儿累得浑身发软。双腿都提不起来,却还记得今日是十五,要和老爷子一处吃饭。

    老爷子可不管家里有什么喜事,只初一十五出来一趟。其余时间都在外院僻静的书房撰书。

    顾延臻和宋盼儿孩子们。都是闹了一天。此刻大家都累的紧。

    特别是顾延臻,哈欠连连。

    老爷子也不苛责,道:“那两个新添的小子。取名了吗?”

    顾延臻一个激灵,瞌睡去了大半,忙道:“……取……取了。原该劳烦爹爹的,又怕……”

    “不必废话。”老爷子打断他的解释,“我哪有闲工夫替你给孩子取名而?”而后又问孩子的名字,“是什么字?”

    顾延臻连忙说了。

    老爷子听了,点点头说:“寓意好,也朗朗上口,是好名字。”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荷包,递给了宋盼儿,“我让画琴去了银匠铺子,不拘什么买了回来。给他们兄弟带吧。”

    宋盼儿忙起身,恭敬接过了,乃是两对小小的银镯,上面缀了两颗圆润的南珠。

    家里早已打好了银手镯,却到底没有老爷子给得有意义。

    宋盼儿欢天喜地,给老爷子道谢。

    老爷子就道:“知道你们累了一整日。饭也不用上了,回头送到我的院子去了。只抱了那两个小子来,我瞧瞧是真。”

    宋盼儿忙去叫乳娘抱了来。

    一个月过去了,小十瑥哥儿已经长胖了很多,如今有七八斤的样子,白白胖胖的,甚至可爱;而小十一因为淘气哭闹,几乎没怎么长,他出生才五斤三两,如今最多六斤,瞧着仍是可怜兮兮的。

    老爷子也不拘,一人抱了一回,对宋盼儿说起小十:“瑥小子有福气,长得憨厚讨喜”,然后又看了眼小十一,说,“珹小子机灵聪明,这么小,眼睛就活泛。”

    每个孙子都赞了。

    宋盼儿心里暖暖的,又道了谢。

    又说:“等小子们长大了,爹爹多教导。”

    “你们教导就好。”老爷子声音淡淡的,情绪很温和,“瑾姐儿和煊哥儿都很好。”

    而后,看了眼琇哥儿,没说话。

    琇哥儿小时候顽皮,打破了老爷子的古砚,老爷子记恨至今。那是祖母留下来的遗物,老爷子比命还有珍贵。

    顾瑾之想,老爷子和祖母,年轻的时候,感情定是很好的。

    她想起了自己和朱仲钧的前世。

    她咽气的时候,朱仲钧在非洲访问。其实人死的时候,可以努力留住一口气,等到想要见的人。顾瑾之只等到了儿子榕南和养女槐南,没有等朱仲钧回来就死了。

    她那时候也不觉得,非见朱仲钧一面不可。朱仲钧没回来,她安安静静,心无牵挂去了。

    她死了之后,朱仲钧一定连她的遗物也没有看到过。

    依着儿子的性格,母亲咽气的时候父亲不在,那么,他定要将顾瑾之连骨灰都搬走,不给朱仲钧瞧的。

    而这会子,朱仲钧却住在她家的客房里,和她一样,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顾瑾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老爷子看了一回儿孙子,就起身告辞。

    顾瑾之要送他。

    他道:“不用,画琴陪着我就好。你个姑娘家,少走些夜路……”

    古人以为,姑娘家阴气重,眼睛又干净,夜路容易撞到各路神仙。

    顾瑾之就依言了。

    顾延臻和煊哥儿、琇哥儿一起,陪着老爷子出了内院。

    两个小子又睡了。宋盼儿就斜倚在东次间的炕上打盹,等顾延臻回来再梳洗入睡。

    顾瑾之坐在一旁,替她捏腿,缓解酸痛。

    顾瑾之的手法,海棠她们怎么都学不会。

    “娘,我今日听到了四姐哭……”顾瑾之把拱洞里偷听到的情况,说给了宋盼儿听。

    宋盼儿不喜欢二房的人,却喜欢八卦。

    “哭什么?”她果然来了精神。

    顾瑾之就笑了笑,把自己听到的,说了一遍:“三嫂说。二房靠不住。要找大伯…….还说咱们顾家,不是寒门小户。我瞧着那意思,定是有些大事的。”

    宋盼儿恍然想起什么,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你三嫂的确拉着你的四姐。和你大伯母悄悄说什么。我刚刚到身边,就听到你大伯母笑着说‘别是听差了,那样的人家。怎么至于如此?’等我走过去,她们又不说了,我也没好问。原来是珊姐儿婆家的事。”

    然后又努力想了想,“她才嫁过去没几日,能有什么事啊?你大伯母还说那样的人家,不至于如此……”

    她想了想大户人家的阴私事,想了很多。

    “……是不是四姑爷在外头有了逃生子和外室小老婆,要接进来?”宋盼儿猜测,“或是,姑爷要珊姐儿的陪嫁;也或者,珊姐儿的婆婆用妯娌小姑,压珊姐儿,挑拨夫妻关系?”

    因为大伯母说了,袁家不至于。

    袁家也算大族,却是靠买卖起家的,有钱,没什么仕途子弟,所以攀上了顾家,想依靠大伯顾延韬的势力。

    袁家有钱,不至于养不起通房,在外头弄逃生子;袁家富足,不至于要媳妇的陪嫁;袁家依靠着顾家,不至于敢对珊姐儿不敬……

    不至于……

    宋盼儿猜了半日。

    “不是说,新房不能离了人吗?”顾瑾之问宋盼儿,“怎么四姐嫁过去才几日,她婆婆就带着她到咱们这里喝喜酒?足见,他们家是卯足了劲劲儿想要巴结咱们家。一过去就出事,要么袁家姐夫特别不堪,要么就是四姐听差了……”

    二房的几个姑娘里,四姑娘最没有主见的。

    她不似五姑娘泼辣在外头,也不似六姑娘狠在心里。

    旁人给四姑娘一根针,她都能当棒槌。

    宋盼儿一想,也是呢。

    而后,她又气四姑娘没用:“家里有个权倾朝野的大伯,宫里还有个二品德妃的妹子,她随便抬出一丁点儿,都能压死袁家。她呢,才嫁过去就哭着回娘家。不中用!她自己先不中用,只会在娘家和妹子们窝里斗,以后的苦日子在后头。”

    顾瑾之没接话。

    要是自己不争气,旁人怎么努力也帮不上忙的。

    宋盼儿猜了半天,也猜累了,懒得去想。

    顾延臻也回了内院。

    顾瑾之就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去歇息。

    第二天,又是家里的正宴。

    大伯二伯等人全部来了。

    二夫人和五姑娘不得不来。

    宋盼儿就凑到了大夫人身边,小声问她:“珊姐儿婆家可是有事?您别瞒我,我昨日都听到她哭了。您不告诉我,我问二嫂去。”

    大夫人笑着,拉住了她,笑骂道:“就你机灵。”

    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道,“没什么大事。珊姐儿的公公,看中了珊姐儿身边的陪嫁丫鬟听风,叫了门客和四姑爷讨。四姑爷最是孝顺,就让珊姐儿把听风给她公公。珊姐儿觉得没脸,又不敢忤逆相公和公公,不知该怎么办,就哭着跑了回来……”

    宋盼儿咋舌。

    她猜了半日,都没猜着这样。

    大夫人说袁家不至于,果然是不至于。

    袁家那么有钱,哪里的丫鬟买不着?居然要新来儿媳妇身边的?

    这的确不至于!

    宋盼儿又好气又好笑:“袁家怎么出了这样的人?他们家生意做得那么大,应该不是珊姐儿这位公公管事吧?”

    “四姑爷家里排行老三,他上头有两个兄弟,最是精明能干。这些年越过越好,都是姑爷的大哥掌舵……珊姐儿的公公,具体也不知道。能讨新进门媳妇的丫头,人品如何还用猜?我已经派人去说跟珊姐儿的婆婆说了,想要我们顾家的丫头,送几个去就是去了。珊姐儿身边的听风,是从小的服侍的,断乎给不得的。她婆婆今日一大清早,亲自上门跟我赔罪了。只是你不要说了出去。”

    然后冲二夫人努努嘴,“珊姐儿还要在他们家过日子,要是那位知道了,闹起来起来,珊姐儿以后越发难了。”

    ——*——*——

    有亲说,宁萼和宁萱这对父女的名字,有点像兄妹。哪里是有点像?分明就是嘛。我取名的时候,一定是脑袋抽了,很抱歉!以后宁萱换成宁媗,因前面的太多,就不一一更改,后面一律用女字旁的媗,大家见谅,么么!

    还有什么不妥之处,欢迎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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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节拥抱

    宋盼儿仔细一想,四姑娘没用是有的,可怜也是真的。谁家新媳妇进门了,敢跟丈夫和公公叫板?

    她笑了笑,道:“我说那些闲话做什么?”

    而后,果然一句也没在二夫人跟前露。

    二夫人来吃满月酒,因为是家宴,只有家里几个人。她脸色仍不怎么好看,送的项圈分量也轻。

    宋盼儿忍了再忍,看着大夫人的面子,才没有发火。

    除去二房这些事,其他的倒也圆满。

    三天宴席过后,家里生活照旧如常。

    朱仲钧每天都在顾家。

    顾延臻也终于给煊哥儿和琇哥儿找到了一位先生。

    先生姓尤,原先在山东大户程氏家里做教馆先生的。而后,程氏子嗣渐长,不喜读书,远走江南寻武馆学武去了。

    尤先生家在京师附近的庄子上,就回了京。

    因为早年读书和胡泽逾交好,听闻胡泽逾调任回京,他就进城拜访。

    而后,就听胡泽逾说了顾家正在寻先生。学生是两个公子,一个还是十岁,一个八岁,都是斯文的。

    尤先生就同意见了见顾延臻。

    顾延臻也是读书人,自然和尤先生言谈投机,当即定了下来。

    “……他是中过举人的,听说当年还是前十名,这点胡泽逾作证,半分不假。我也问了他几句,学问不在我之下。”顾延臻跟宋盼儿说尤先生,“而后三年内又父又妻又丧长子。打了很大的打击,书就读不下去了。如今有个八岁的女儿,跟着他老娘过活。”

    宋盼儿点点头,让顾延臻请了来,隔着帘子问了一回。

    彼此对挺满意的。

    到了十月初一,尤先生就正式开始坐馆。

    每年的束脩三十两银子,四季各两套衣裳,逢年过节另有束礼;歇在顾家的外院,管一日三餐,每顿饭都是六个菜。两荤两素两汤。

    这样的束脩。在京师也算是中等偏上的,尤先生岂有不愿意的?

    他坐馆第一天,宋盼儿就叫人送了两套衣裳过去。

    都是从江南带过来的上等绸子。

    尤先生就越发感激,敬业。

    煊哥儿和琇哥儿也玩了大半年。一时难收心。兄弟俩第一天去念书。回来都垂头丧气,都尤先生骂了。

    宋盼儿倒也不心疼,笑着道:“严师出高徒。骂得好!”

    然后,那天晚上的晚膳,叫人给尤先生添了两碗菜。

    尤先生知道这家人明事理,叫孩子们也更加严格用心了。

    转眼又到了十月。

    天一日日冷了下来。

    宋盼儿刚产子不久,身子还是虚的,早早就笼了地炕,正院里温暖如春。

    顾瑾之每日早起,先去母亲那边吃饭,吃了饭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跟着程师傅和祝妈妈做针线。

    如今不用跟祖父念书,也不用教煊哥儿,宋盼儿就叮嘱她,好好把女红学一学。

    将来旁的不说,王爷的小衣也交给针线上做吗?

    顾瑾之原先在延陵府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更不知道会嫁什么样的男子。

    她针线上没天赋,想着混过去。

    如今和朱仲钧订了亲,知道他挑剔,将来自有话被他唠叨,顾瑾之就一咬牙,开始学了,只当学门手艺。

    朱仲钧就每日粘着她。

    东次间也笼了地炕,顾瑾之和祝妈妈、程师傅做针线,朱仲钧就躺在炕上看书,安静不语。

    屋子里的丫鬟、祝妈妈和程师傅也习惯了他,不再忐忑不安,任由他自己取乐。

    他看着顾瑾之手被针扎的千疮百孔的,好几次想问为什么学,最终忍了下来。

    一连五六日,顾瑾之一点长进也没有。

    程师傅恨铁不成钢:“姑娘,您用点心!”

    恨不能拿戒尺打她。

    朱仲钧听了就很不舒服,一下子把顾瑾之手里的针线夺了,丢在地上,指着程师傅等人说:“姑娘要做这些,还要你们做什么?”

    声音有点厉。

    程师傅被他吓了一跳,噗通一声跪下了。

    顾瑾之就轻轻握着他的手,当傻子一样哄着他笑:“不碍事,不碍事,我手不疼。”

    然后让小丫鬟们搀扶起程师傅,“师傅快起来。”

    又让霓裳捡起地上的针线。

    她自己拉了朱仲钧进了内室。

    “怎么了?”她问,“可有什么不妥?”

    她以为朱仲钧有什么高深的见解。

    是很久没装傻子发火了,来表演表演,还是觉得程师傅有问题?

    朱仲钧则坐到了炕上,手托腮,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顾瑾之说:“看你辛苦嘛!一个绣娘,也敢对你吆三喝四。”

    顾瑾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看了朱仲钧半晌,的确不是在开玩笑。

    片刻,她才摇摇头道:“你装傻子上瘾了吧?”

    朱仲钧的确有点上瘾。

    “嗯!”他重重点头,“做傻子真好,随心所欲。哪怕顽皮些,霸道些,旁人也能体谅。我从记事起,就没随心所欲生活过……”

    说的顾瑾之一时间不知该接什么。

    这话倒也有几分真。

    念初中的时候,朱仲钧就早熟,比一般的孩子懂事多了。

    “……我也想随心所欲的。”顾瑾之道,“可程师傅也没做错什么,你就把人家吓了一跳。她只不过尽了师傅的责任。”

    说来说去,顾瑾之自己学针线太笨拙了。

    “你学来做什么?”朱仲钧终于问出了他心里的疑问,“我看你笨手笨脚的。没那天赋。你没听说过,百分之一的天赋,比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更加重要吗?你将来又不缺针线上的…….”

    “话虽如此啊。”顾瑾之道,“将来你贴身穿的衣裳,交给针线上或者丫鬟做,岂不被人说长道短?风俗如此,入乡随俗嘛。”

    朱仲钧噎住。

    他那淘气的眸子,渐渐撑不住了。

    整个人沉默下来,脸就有点严肃,像他前世的样子。

    顾瑾之最不喜欢看到他前世的样子。

    她笑了笑说:“既然你不讲究。那我不学了。”

    朱仲钧没说话。

    顾瑾之见他这样。转身就要走,出去安慰程师傅几句。

    程师傅估计被朱仲钧吓坏了。

    朱仲钧却突然起身,从后面紧紧搂住了她的腰。

    而后,顾瑾之听到他声音里带着笑说:“为我学的?好好学。我以后不打扰你了。”

    然后在她后颈上亲了一下。

    顾瑾之就感觉很奇怪。

    她推开了朱仲钧。

    朱仲钧又是那个笑嘻嘻的傻子了。

    不过。打那天起。顾瑾之再也没学过针线。

    正如朱仲钧所言,她连百分之一的天赋都没有,努力百分之九十九。也是白费的。

    于是,剩下的时候,她基本上都说在练字写书。

    朱仲钧要她之前写过的,给他看。

    顾瑾之也拿给了他。

    她自己编写医书,没什么高深的理论,都是她前世看过病人的记载。从病因到用药到后期的复诊,她都清楚记下了。

    很多的案例,都是现在还没有的。

    朱仲钧看的津津有味。

    他甚至道:“你教我学医好了,反正我没事可做…….”

    顾瑾之说:“年轻人,你筋骨奇佳,貌相堂堂,是天生学医的好材料。我这里有本传家医书,只要黄金十两,就送给你啦。你将来,定会名震杏林界,成为一代传奇的……”

    朱仲钧就闭嘴了,没再提过学医的话。

    到了十月初八,一场大雪,搓棉扯絮般,洒落下来。

    朱仲钧一早就进了内院,先到了顾瑾之的院子里。

    他对顾瑾之道:“吃了早饭,咱们堆雪人去吧。”

    “就咱们俩,有什么趣儿?”顾瑾之道,“煊哥儿他们还要念书。你要是真太闲了,就帮着丫鬟们扫雪吧。”

    朱仲钧瞪她。

    顾瑾之笑了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外头还在下雪,白皑皑的一片。

    宋盼儿也在商议,怎么赏雪才雅。

    要是再延陵府,去宋家,宋大太太什么都准备妥当了,大家只要玩闹就好。孩子又多,又是年纪相仿的……

    大家正在说着,司笺冒雪跑进来。

    他连脚上的雪都来不及擦,就进了西次间,跪下禀告说:“夫人,门口来了好些人。宁家侯爷带着他们家夫人小姐少爷,后背并了满家子的小厮,说来给七小姐道谢。”

    宋盼儿愣了下,继续笑道:“他能起来了?”

    那方子吃了一个月,自然能起身的,只是身子仍僵硬,手能拿筷子,却不能负重;脚更是走不动路的。

    “是。”小厮却忙回答,“他们家两个伙计搀扶着宁侯爷。夫人,要不要请进来?外头大雪呢。”

    宋盼儿规矩严,这些小子们不敢胡乱放人。

    “快让进来。”宋盼儿笑着说,“冻了可不得了,宁侯爷又该骂咱们乡下人家不知礼数的。”

    司笺忙跑去请了。

    顾延臻就问:“咱们不去接接?”

    宁萼是有爵位的,顾延臻却是白衣。

    宋盼儿笑道:“你要去你去,我可不敢去。要不然,宁侯爷又说咱们跑得比狗儿还要快,舔着脸去巴结他!”

    这倒是实话。

    片刻,脚步橐驼,一群人往宋盼儿的正院来了。

    宋盼儿想了想,最终还是到了院门口迎接。

    宁家全家都来了。

    宁侯爷虽然不能自己走路,可两个护卫扶着他,他也能动动。

    脸已经正过来了。

    “顾小姐。”他开口,虽然口吃不太清楚,却是能说话的。

    然后护卫一起,扶着宁萼跪拜了下去。

    宁家夫人、小姐,少爷和跟着的几个丫鬟仆妇,就着满地的雪,噗通全都跪下,口称谢顾小姐救命之恩,全部磕起头来。

    宁家众人黑压压跪了一地,宋盼儿反而说不出话来,她一时间怔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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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节扬名

    “娘,快去搀扶啊。”顾瑾之看到丹墀下跪了满满的人,一时好笑,又见父母好似都颇为震撼,就小声提醒母亲,“反正他们也不是因为咱们才跪的。扶起来就是了,受得起的。”

    宋盼儿心里的成算向来深。

    只是跪着宁家上下十来口人,把她唬了一下。顾瑾之一提醒,她顿时回过神来,心想:“这定是跪给太后瞧的。”

    心里也好笑,推了推身边同样怔愣的顾延臻,小声先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咱们去搀扶,回头你瞧着点我的眼色行事。”

    顾延臻回神,点了点头。

    他深以为罕。

    宁家众人在顾家人愣神间,磕了三个响头。

    顾延臻虚扶了宁萼,宋盼儿扶起了宁夫人,顾瑾之就虚扶了宁媗。

    宁媗低垂着头,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情愿还是羞愧,一直不和顾瑾之对视,目光里有些惧怕顾瑾之之意。

    宁夫人则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她哆哆嗦嗦拉着宋盼儿的手,哭着说:“我家侯爷半个月前,口眼就正了过来;五日前,手也能动了。前天早起,腿也能动,扶着能站起来。昨日进宫谢恩,告知太后知道。今日就特意来向七小姐道谢。七小姐真是我们家的救命菩萨……”

    她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自从宁萼发病,她以为作为她主心骨的丈夫,这辈子已经完了,最多在床上拖一年半载就要去了的。

    她是做梦也不敢奢望。宁萼还能再动弹站起来。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家里的一个族叔,也是突然中风,好好的人躺在床上,喂饭也不知道吃,只知道痴痴傻笑。死的时候屎尿一身,临终都不得干净。

    她也想起她二十岁上,万二奶奶的婆婆万夫人,一夜病倒,也是中风。那么精明能干的女人,话说不出来。平日被她刻薄的两个媳妇。当着万老爷子和万家大爷二爷孝顺。背后却捉弄她,她两个月之后也死了。

    那是活活气死的。

    宁夫人万万没想到,有一日她的丈夫也会中风。

    在宁夫人的心里,中风是最痛快的死法了。

    她是料定了宁萼会不得善终。心里已经死灰了大半。只等宁萼去了。自己也寻条绳儿挂了去。

    如今。宁萼居然好了。

    这是宁夫人闻所未闻的。

    顾瑾之不仅仅是救了宁萼,也是救了她。

    她感激而啼。

    宋盼儿则想:“宁家果然是先进宫去了的。”

    太后娘娘看到宁萼好了,自然高兴。也不忘是顾瑾之的功劳,就叮嘱他们上门给顾瑾之磕头,既感谢顾瑾之的救命之恩,又向之前的龌龊行径赔罪。

    要不然,宁家不会这样懂事的。

    宋盼儿心里有些冷笑。

    宁家给什么,她就受了什么。

    她掏了帕子给宁夫人拭泪,笑着说:“也是宁侯爷的福气,我们家姐儿略尽绵力罢了。”

    “不不!”宁夫人一行走,一行哭着说,“您不必谦虚。七小姐是我们家侯的再生父母!”

    大家被拥簇着,进了正院。

    宋盼儿扶了宁夫人,两位护卫扶着宁萼,顾延臻跟在后头,顾瑾之就松了宁媗的手,让她跟着众人,一起进了东次间。

    她则抽身,吩咐宋妈妈等人,去安顿好宁家跟过来的丫鬟婆子们吃茶。

    那两个护卫将宁侯爷安置在炕上,也行礼,退到了门外去。

    “七小姐……多……多谢……再生之恩。”宁萼说胡还是不怎么顺畅,舌头有点涩。

    “侯爷忘了,我当日是奉命医治?”顾瑾之笑着,和宁萼摘清关系,“您该谢谢太后,是太后让我去您府上的。”

    宁萼和宁夫人也听得出她话里的疏远之意。

    宁萼眼底满是后悔:“当、当日…..混账,说了些难听话,我该有此报应……七小姐以德报怨……我肝脑涂地感激不尽……”

    这话,还像人话。

    宋盼儿却看了眼顾瑾之。

    她有点害怕顾瑾之就此原谅了宁萼。

    宁萼此次道歉,只怕不仅仅是感恩,还想让顾瑾之继续救治于他。

    宋盼儿却不想。

    她这个人,说不上心里多狠,但是谁得罪过她,她都会记得。况且宁萼是自作自受,老天爷也惩罚他。

    顾瑾之何必为了他,和老天爷作对?

    又不是顾瑾之害他这样的。

    顾瑾之听了宁萼自悔的话,也只是笑了笑,垂头不语。

    宁夫人又在抹泪。她倒是个心里软的,只是有点太软了。

    宁萼说完,见顾瑾之不接话,宋盼儿和顾延臻也只是沉默坐着,原本打算后面的话,就不知如何启齿。

    宁夫人又不顶事,她只知道说感谢。

    宁媗瞧着,父亲正是需要用她之际,她便目光带着几分伏低做小,祈求顾瑾之:“七小姐,我父亲的病,都是您妙手回春。只是这一个月的药吃完了,再吃些什么药,能让家父的病彻底好起来?”

    嚯,彻底好起来?

    宋盼儿眼睛一瞪:当中风是风寒啊?

    顾瑾之想了想,沉思了下,倏然将手里的茶盏砸向了地面。

    屋子里的人各自心头一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火。

    气氛顿时就安静下来。

    宁媗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她低垂了头,不敢让顾瑾之看到她的表情。

    那碎瓷在地上,半晌声音才消,浮叶溅了满地。

    顾瑾之指着这碎瓷盏道:“这只茶盏,假如值黄金万两。此刻碎了。寻了最好的匠人钉补,拿回来还能沏茶吗?能看不出缝隙,摆在观赏,已经是难得的。非要再用了沏茶,岂不是难为匠人?”

    宁家众人也不说话。

    宁媗却在心里骂:不就是想说无能为力吗?

    径直说了不就是,非得砸个碗,什么东西?

    是真的不会治了吗?

    当日顾瑾之不是在宁萼没病的时候,就看出了他会中风的吗?

    她顾瑾之既有那等本事,又能让宁萼站起来,怎么就不能让他痊愈?

    她定是有所保留。

    宁媗越发觉得顾瑾之可恨。

    但是她不敢表现。她怕挨太后的骂。

    宁萼虽然也骄傲自满。却到底比女儿见过世面。

    他知道自己不该存了侥幸的,也知道自己这病,能到这一步,也是遇着了顾瑾之这么为天纵奇才的医者。

    他不再奢望了。

    他看了眼宁夫人。示意要告辞。

    宁夫人就起身。对顾氏众人道:“七小姐的话。我们已明白了。今日原本只是来道谢,却又给七小姐添了麻烦,着实过意不去的。等侯爷身子再好些。定要请夫人和七小姐过门坐坐……”

    宋盼儿也笑,说好。

    宁萼也道:“谢……谢七小姐……”

    他再次道谢。

    宁媗看着父母就这样放弃了,心里不甘。

    可她不敢当着父亲撒泼,只得也告辞。

    宋盼儿就喊了他们服侍的人来,和顾延臻一起,冒雪送到了垂花门口。

    等他们一走,宋盼儿就喊了小厮来:“宁家都抬了些什么来?把单子给我瞧瞧。”

    方才礼品是抬到外院去了,单子也给了总管事孙囿堂。

    小厮得命,去喊了孙囿堂来。

    孙囿堂忙进来,把单子给了宋盼儿看。

    宋盼儿看了一回,又给了顾延臻。

    顾延臻有点咂舌。

    他看完了,还给顾瑾之瞧了一回。

    宁家送来的礼:黄金一百两,白银两千,猪五头,羊五只,袍子十只,鹿十只,野山鸡三十只,母鸡三十只,雄鸡三十只,茶叶两封,野猪肉两扇,御田精米五担,半人高的白玉佛向两樽,玉如意十柄,碧玺香珠手串十串,各色宝石戒指五十个。

    顾瑾之笑了笑,道:“东西真不少呢。”

    宋盼儿复又接过单子,笑着说:“宁侯爷的命,还不值这些东西?”

    然后对孙囿堂道,“把那些玩意儿先抬进来,我瞧瞧成色。御田精米交给外院老太爷的小厨房,供老太爷吃的;猪、羊、鸡都平常。只是将鹿、袍子、野山鸡和野猪肉,各送了一半去老宅。记得要说清楚,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孙囿堂道是。

    他出去之后,片刻就有小厮们抬着玩意儿进来。

    半人高的白玉佛像,质地精良,没上百两银子也置办不来;玉如意、碧玺香珠手串,各色宝石戒指,都是宫里的物件,成色没得挑。

    宋盼儿问顾瑾之要不要。

    “我要来做什么?”顾瑾之笑着说,“娘留着下次出门打赏小孩子吧。”

    宋盼儿就让海棠和芍药开了小库房,全部放进去。

    这件事也很快传开了。

    平头百姓也哗然。

    中风是很常见的病,所以大家都知道,是极其难治好的。

    如今宁侯爷居然被治好了一半。

    太医院那边,又被狠狠震撼了一次。

    太医院的彭乐邑太医和曾太医仗着给顾瑾之打过下手,递了帖子,想向顾瑾之讨教学问。

    顾瑾之拒绝了。

    她到底是深闺小姐。

    而后,朱仲钧问顾瑾之:“我记得你从前去四川山区,两年后,有个老年人千里迢迢专门给你送了山货,说你治好了他的中风。你那时候还说,那位老人是因为中风两个月,才用两年的药;要是一中风就用药,半年就好了。如今,宁萼的病,真的不能好?”

    “当然能好。”顾瑾之道,“可为什么要好?”

    朱仲钧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

    的确呢,为什么要治好他?

    人总是得陇望蜀。

    宁萼废着,他就永远记得,要不是顾瑾之,他连废着的机会都没有,顾瑾之是救命的人;如果让他行动自如,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以后是不是觉得顾瑾之就是个治好他腿的?

    朱仲钧笑了笑。

    他觉得,现在的顾瑾之,像他!

    她的言行举止里,多少有朱仲钧教导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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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节因祸得福

    宁萼一行人回了宜延侯府。

    到了正院里屋,炕上烧得暖暖的。

    宁夫人等护卫将宁萼抬到了炕上,就亲自过来,给他盖了薄被,又问:“一路经了雪,腿疼不疼?”

    说着,又要哭了。

    宁萼从前很烦她这样。

    动不动就哭,一点主见也无。

    如今,那么多宠妾,却只有这老妻眼泪流得最真情实意。

    “坐着……轿子来回……哪里就经了雪?”宁萼的舌头涩,说话费劲,却还是回答了老妻。

    宁夫人抹了眼泪,带着一个欢喜的笑。

    宁媗也留了下来。

    其他人就各自散开。

    片刻,丫鬟进来说,几个姨娘和其他几位小姐少爷,都来看侯爷了。

    宁媗眼睛一瞪,道:“爹爹刚从外头回来,歇着呢。让他们都回去,孝顺不在这上头。”

    说完,才想起父亲还在炕上坐着,回头又要骂她僭越放肆了。

    可如今,他还骂得出来吗?

    宁媗倏然心里笑了一下。

    她回头问宁萼:“爹爹,我出去撵了他们。”虽然知道宁萼已经不可怕了,心里到底有几分忐忑。

    这要是从前,她敢这般越在宁萼前头说话,宁萼的茶盏就砸过来了。

    宁萼就轻轻点头。

    宁媗心里微讶,继而狂喜。

    她出去,厉声呵斥自己的庶母、庶兄嫂,庶姐弟。就是把他们当成下人般呵斥。

    宁媗也从来不当他们是一家人。

    要不是父亲被他们蒙蔽,母亲又怯懦无用,宁媗早将这群吃干饭的东西全部赶了出去。

    看着就碍眼!

    众人知她是受命出来呵斥的,心里有气也不敢还嘴,纷纷在外头给宁萼磕了个头,就起身告辞了。

    宁媗大大出了口气,有些得意洋洋回了里屋。

    瞧见炕上的父亲,得意连忙敛去,道:“爹爹,我让他们都散了。”

    宁萼在里头。能听到宁媗的呵斥。

    他舌头涩。耳朵却没聋。

    他原本想说点什么,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自从他病着,家里的宠妾及儿女。除了他的老妻。个个装腔作势。假意探病,实则在想等他死了之后如何分财产。

    宁萼这一病,心里倏然就开阔了些。看人也更加明白了些。

    就连宁媗的孝顺,也带了几分目的。

    她倒不至于盼着父亲死,她只是想父亲不管事,她好一个人狠狠调治家里的兄弟姊妹,把往日的气补回来。

    而姨娘们,都想知道宁萼给她们和她们的孩子留下了什么。

    “……回……回去吧。”宁萼对宁媗道。

    宁媗还想和父亲多亲近,好借势压人。

    她有点不情愿。

    她站着没动,道:“爹爹,您让女儿在这里服侍您吧。”说着,眼泪也下来了。

    宁萼微微阖眼。

    宁夫人就忙道:“你快去!你爹爹正累着,要歇一会儿!你的孝顺也不在这上头!”

    宁媗心里暗叹。

    她这个娘,一点也帮不上忙。

    宁媗不敢再执拗下去,起身给父亲行礼,要出去。

    “媗姐儿……”宁萼倏然开口。

    宁媗忙转身,轻声道是,喊了声爹爹。

    “……你……你去叫三……三姨娘和……和罗管事来……”宁萼说的很慢。

    宁媗脸色有点变。

    这府里,她最忌惮三姨娘了。

    她的亲哥哥宁席是长子,三姨娘生了二子,年轻的时候比宁夫人更加受宠。这府里很多事,宁夫人管不了,都是三姨娘帮衬着。

    宁萼的印章听说都交给了三姨娘保管。

    而三姨娘总是副高雅清淡的模样,比宁媗的母亲宁夫人还有雍容几分。每次看到三姨娘,宁媗总要找点事,结果人家依旧云淡风轻,把宁媗气得要死。

    如今三姨娘也快四十了。

    宁萼前好几年就不歇在宁夫人房里,却每个月都要定例去三姨娘那里歇上三五日。

    这分量,早把宁夫人盖了过去。

    此刻找她来做什么?

    宁媗的手有点紧。

    宁萼却紧紧盯着她。

    她不敢说什么,转身去了。

    片刻,三姨娘和罗管事都来了。

    罗管事是宜延侯府外院的总管事。宁萼自己不管事,就把庶务全部交给了罗总管。

    罗总管是个妓|女生的,不知亲生父亲是谁,自幼混在妓院赌场,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有次偷东西,差点被街头恶霸打死。

    宁萼捡了他回来,替他改了户籍,换了姓名,带在身边做了小厮。

    而后,等宁萼当家,罗总管就做了宁家外院的总管事。

    他最是忠心耿耿。

    而三姨娘,四十来岁的人,肌肤欺霜赛雪,虽然眼睛有点鱼尾纹,风采不减当年。

    她一进门,眼睛就湿了,豆大的眼珠落下来。

    宁萼看着,却怎么都感觉不到这眼珠的酸楚。好似她的眼泪,来的不怎么值钱。

    而宁夫人的哭,总叫他心里酸得厉害的。

    也许是自己一生,对三姨娘很宠爱,不觉得有愧;而对自己的老妻满怀愧疚吧?

    “……我的印章……你都拿出去,交给夫人……”宁萼道,然后看着罗总管,“你去拿过来。”

    宁媗听到这话,只差喜极而泣。

    原来……原来父亲明白过来了,不再受这个女人的蛊惑,要把印章拿回来交给母亲呢。

    哪怕父亲突然去了,三姨娘也只能跟其他姨娘一样。任由母亲处置了。

    到时候,宁媗一个个要他们好看。

    三姨娘听了,哭泣微微敛了下。

    而后,眼泪再也落不下来。

    她看了眼宁萼。

    宁萼眼睛瞪着,眸子里有警告之意。

    三姨娘这才跪下,道是。

    罗总管也道是,跟着三姨娘出了正院的门。

    三姨娘这才哭着对罗总管道:“侯爷病成这样,只怕神志不清了。奴记得侯爷总说,夫人性子怯柔,耳根软。印章放到她那里。只怕家里的下人都能诓骗了去。您是侯爷身边第一人,您应该劝劝侯爷才是……”

    罗总管不冷不热道:“侯爷怎么吩咐,姨奶奶照办就是!”

    把三姨娘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这府里,罗总管只对宁萼一个人衷心。其他人他都不放在眼里。是个冷面冷心的。

    三姨娘试探了下。果然不中用,她就没有再说。

    等侯爷再修养三五个月,全部好了起来。自然离不得她这身子。到时候再说几句好话,东西就回来了,何必在侯爷病中闹事,冷了侯爷的心呢?

    这个时候,别人越是蹦跶,三姨娘就该越温顺贤良。

    她二话没说,把印章交给了罗总管。

    罗总管带了回家,又交给了宁夫人。

    宁萼的手颤颤巍巍,拉了宁夫人的手:“……你收着……我……我要是去了……这个家里,你和席哥儿做主……”

    宁夫人却将印章一丢,大哭起来:“侯爷要是去了,我也去了!我不要这劳什子!”

    宁媗在旁边,只差气得吐血。

    娘亲啊,您一辈子就不能有一次明白的时候吗?

    您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大哥、我和六弟啊!

    罗总管在一旁看着,这冷面冷心汉子,眼睛微闪。

    他很为宁夫人感动。

    宁侯爷妻妾成群,只有宁夫人不所求,真心待侯爷。

    宁萼是罗总管的恩人,再生父母,谁对宁萼真心,罗总管就对谁忠诚。

    宁萼何尝不感动?

    他看到宁夫人又哭成了一团,就对站在地上的女儿说:“……帮你娘收……收起来…..”

    宁媗心里狂喜,却也摸透了父亲的心思。

    她也跪下,哭着说:“爹爹,要是您去了,咱们也跟着去了。要这东西做什么?”

    母女俩哭了一场。

    最后,还是宁媗帮着宁夫人收了起来。

    第二天,宁萼又想起府里有四位姨娘不曾生育,养在家里也碍眼,不如索性遣出去。

    宁夫人自然不同意:“余庆之家,妻妾成群。您好好的,怎么撵起人来?这要是冲着您,可如何是好?又不是养不起……”

    宁萼就越发觉得这妻子品质高洁。

    她不仅仅是懦弱,原是有一颗干净仁爱的心。

    宁萼本该死定了的,他能捡回这半条命,焉知不是老天爷看着宁夫人?

    他心里就越发敬重宁夫人起来。

    从前不喜欢她性格里的软弱无用,如今也觉得是难能可贵。

    又想起自己这病,其因是纵|欲无度。

    府里那些姨娘们,就是他纵|欲的对象。

    于是,那些人就越发可恨起来。

    姨娘和庶子女们来请安,他一律不见。心里也安静下来,每日听宁夫人跟他说些琐事,有时候念段佛经,有时候念些书。

    宁萼觉得,他这一生,到了此刻才是真真的安静祥和。

    他宁愿这条腿废着,整日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混到死。

    外面的花红柳绿,倏然就变得没有半点意义了。

    宁媗而后听说母亲的所作所为,又要吐血。

    多好的机会啊,把那样妖妇们都撵出去,凭什么留她们在府里吃香喝辣的?

    偏偏她的母亲,是这世上一等一的贤良之人!

    宁媗觉得她母亲没救了,她只能靠自己。

    日子慢悠悠的,就到了十月底。

    宁萼的右腿是不能动了,手却越来越灵活,舌头也越来越灵活了。

    他能正常说话,也可以杵着拐杖在屋子里慢慢的走几步。

    一早起来,宁夫人就搀扶着他,从里屋走到了东次间,又走到了正厅。

    外院的小厮却突然进来禀告说:“侯爷,大少爷从庐州回来了!”

    宁萼微讶。

    儿子在安徽庐州的庐阳王府做指挥使,怎么突然回来了?

    庐阳王还在京师呢,庐州的军务怎么办?

    宁萼心里隐隐透出几分不安。

    宁夫人却泪如雨下:“快,快请了进来!”

    她快五年没见到儿子,盼得眼睛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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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节见面

    自从七月南昌王府给南昌王送了满室的家眷来,顾瑾之就想,庐州应该要有所表示的。

    庐阳王是要成亲的。

    虽说聘礼都是礼部从宫里出,可朱仲钧日常所有及其钱财,应该送些上来才是。

    于是,十月底,果然就送了来。

    护卫在二门上的小厮们进来告诉小丫鬟,小丫鬟又跑到内院告诉顾瑾之:庐州王府的总管事来了。

    朱仲钧就拉着顾瑾之的手,道:“看看去?”

    外头虽然无雪,可北方甚裂,骨头都能吹散了。

    听着窗牖外呼呼烈风,顾瑾之笑着道:“你自己去吧。我倘或过去,下人们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朱仲钧就拉着她的手不放,小声道:“我是傻子!你在前头挡着,将来有人问起,也是你提点我的……”

    也是这话。

    况且庐州来的人,他都不认识,总要有人在旁边遮掩。

    顾瑾之见推脱不开了,便喊了丫鬟来更衣。

    穿了件大红羽纱鹤氅,带了灰鼠观音兜,捧了小手炉,换了双梁绣鞋,去秉了宋盼儿一声,这才跟着朱仲钧,出门坐车,绕过顾宅南边的院墙,很快就到了庐阳王别馆的大门口。

    马车一径到了垂花门口。

    早有别馆的总管事迎了出来,先行了礼,而后道:“庐州来了五十多人,带了三十马车东西。指挥使大人让告罪,听说宁侯爷病了。他先回趟家,而后再过来服侍。其余人都在正院的花厅。”

    朱仲钧不答话,只是拉了拉顾瑾之的手。

    顾瑾之就笑了笑:“知道了。”

    管家这才退到了一旁。

    婆子们遣了驯骡小油车来。

    顾瑾之就和朱仲钧上了马车。

    他对顾瑾之道:“……我可以更傻些,皇上只有喜欢的份。万一露出疑惑,皇帝又要猜忌了。等会儿见了庐州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我不说话,你一个个问是谁,我在旁人记。”

    顾瑾之就看了他一眼。

    朱仲钧被她看的不知所谓。

    顾瑾之就笑道:“你从前也总是这样利用我。那时候我恨死你了。如今,倒无所谓。”

    朱仲钧脸一下子就黑了。

    “这叫利用哦?”他反问顾瑾之。“不过是求你帮个忙。谈得上利用吗?”

    顾瑾之笑了笑。

    她如今是真的不在意的。

    “要是从前,你只会说‘等会儿庐州的人来了,你去问话,我在旁边听。要问清楚’。”顾瑾之笑着道。“还记得吗?你从前很少跟我解释为什么。总是命令我。像这样,告诉我你是害怕皇帝猜忌你,从前是没有的。”

    车厢里倏然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

    朱仲钧脸色微落。

    搜寻早年的记忆。似乎把她当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很多心思懒得解释,一来以为她不懂,二来也觉得没必要。

    有时候让她帮个忙,这是有常的。

    夫妻之间,不是应该相互搀扶吗?

    朱仲钧只找她,因为她是自己枕边的人,是他没有防备的人,他才会愿意接受她的帮助。

    可顾瑾之竟然把这些都当成是他对她的利用。

    他一时间无语。

    “女人年轻的时候,敏感多疑,我年纪的时候更敏感多疑。”顾瑾之笑了笑,“如今想起了,你做的那些事,有些我已经不介意了。我要是还件件都介意,悄悄用药弄死你,神不知鬼不觉的!”

    朱仲钧背后一凉。

    他紧紧攥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毒妇啊!”

    顾瑾之就笑。

    朱仲钧的手,越发攥的紧了。

    有些不介意?

    就是说,还有介意的吗?

    还有哪些事介意?

    陈参谋长那件事,还是榕南车祸那件事?

    他一生的确有愧于顾瑾之母子,特别是那两件事上。

    对他们陪伴得少,关心得少,交流得少,这些他都认了。

    陈参谋长差点强|奸了顾瑾之那件事,他并非故意。当时只是心存了侥幸,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却差点让顾瑾之遇难。

    之后,她甩了他一巴掌,说他卖妻求荣。

    那是他们决裂的开始。

    而儿子榕南的车祸……

    朱仲钧不敢去想。

    只觉得前世那些事,一团糟糕。

    他是个大胆又有野心的人,他算准了没人比他更狠,常常棋着险招,却几次让妻儿生命危险。

    “顾瑾之,我要做一辈子傻子!”他突然紧紧搂住了顾瑾之,把顾瑾之的衣群都弄皱了。

    做个傻子,无欲无求,富贵闲人,他就不需要利用任何人。

    顾瑾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乖啦。”

    像哄孩子。

    朱仲钧却心田一动。

    他喜欢这个词:乖啦,有点像他前世对顾瑾之的态度。

    小油车就到了正厅。

    厅上满满当当的人,却鸦雀无声,都静立肃穆。

    看到朱仲钧拉着个女孩子进来,众人表情不变,然后齐齐跪下,给他行礼。

    朱仲钧笑了笑,往顾瑾之身上靠。

    顾瑾之就用大家能听到的声音提醒他:“让他们起来。”

    “起来。”朱仲钧道。

    众人纷纷起身。

    顾瑾之就拉着朱仲钧,往上座而去。

    她自己也坐落,坐在他身侧的次席上。

    朱仲钧和顾瑾之的目光,都扫视了眼满屋子的人。

    而后,顾瑾之又对朱仲钧道:“让他们都坐。”

    “坐吧。”朱仲钧声音脆脆的。

    众人便分了左右,一一坐下。

    坐不下的。就站到了后面。

    坐下的,大概十人。其中八个是军官,大约是庐州王府的护卫军小头领。

    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青衫老者,高且偏瘦,眉目慈祥;另一个则是穿着白底绿萼梅斗篷的女子。

    顾瑾之和朱仲钧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只觉得这屋子里艳光一绽。

    那女子轻垂着脑袋,梳着高髻,带着细长的丁香米珠坠儿,那坠儿摇曳着清光,映衬得脸庞白玉无瑕。

    侧颜很精致。

    定是千兰吧?

    顾瑾之就想起从前庐阳王说香一口的事……

    “我也不太认识你们。”顾瑾之笑着道。“王爷今日嗓子不舒服。让我帮着问话。谁来答话?”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顾瑾之是谁。

    她身量纤长,可打扮简单素净,脸模子又稚嫩。他们一开始只当是庐阳王的丫鬟。

    如今见这样问话。定是准妃无疑了。

    他们上京。就是给庐阳王大婚送用度的。

    那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就上前一步,跪下着:“娘娘千秋。回娘娘的话,小老儿是陶仁。在庐州王府里服侍,愿为娘娘效命。”

    “您起身。”顾瑾之道,“我姓顾,太后命我照顾好王爷,王爷诸事都在我身上,且僭越了,诸位莫怪。”

    众人这还不明白?

    准妃姓顾,顾家七小姐,医术高超,江南给她立了百来座生祠,庐州早就传遍了。

    那些百姓甚至说她是福音,能造福一方,都盼着王爷大婚,带了这位活菩萨回庐州去。

    可如今尚未大婚。

    她又自称姓顾。

    陶仁只得把娘娘的字眼去了,称了声顾小姐,这才敢起身回话。

    顾瑾之就一一问他们众人是谁。

    大家都纷纷上前,给顾瑾之认了一遍。

    千兰最后。

    她上前,半蹲了身子:“奴婢千兰,在庐州王府里近身服侍王爷的……闻得王爷大婚在即,奴婢来京里,将来服侍王妃。”

    顾瑾之让她起身,抬起头让她瞧瞧。

    果然是极其标致水灵的,和顾瑾之的五堂姐不相上下。

    朱仲钧却听明白了。

    古代说近身服侍的婢子,不就是通房丫头?

    认了一回,朱仲钧已经将众人一一记下了。

    “……指挥使大人听闻宁侯爷重病,一到京里就回侯府探病,求王爷恕罪。他探视过宁侯爷,立马就过来领罪。”陶仁又道。

    指挥使大人,就是宁席,宁萼的长子。

    朱仲钧反应也是淡淡的。

    陶仁心里有点惊诧。

    在庐州的时候,王爷一刻也离不得千兰姑娘的,走到哪里都带着。怎么到了京里有了顾姑娘,就把千兰丢到了一边呢?

    “……先安心住下吧,有吩咐的时候,王爷自然会叫你们。”顾瑾之笑着道,又喊了别馆的总管来,对他道,“一切由你安顿。”

    总管道是。

    顾瑾之就起身,要走了。

    朱仲钧忙快步过来,拉住了她的手,紧紧攥着。

    陶仁等众人看着他们纷纷离开,心里愕然。

    王爷这是哪里去?

    别馆的总管就解释道:“王爷如今住在顾家,每日跟王妃一处嬉闹,这是太后允许的,说王妃照顾王爷,比任何人都尽心,太后也安心。”

    众人恍然。

    千兰静静站着,任由风吹在脸上。

    而后,她倏然抿唇笑。

    宁席回到家里,探视过了父亲,又到了王府这边来。

    那时候,朱仲钧已经回了顾宅。

    他就先安顿下来。

    而后,二门那边有小丫鬟寻她,说千兰姑娘有事吩咐,让他去一趟。

    宁席就进来说话。

    千兰拉了他的手,声音里满是喜悦:“王爷不记得我了!你向他讨了我去,他定是愿意的……”

    她的手软软的,拉着宁席的手掌。

    宁席却咬了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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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节孽情

    千兰是安徽寿城都指挥使的女儿。

    她自幼丧母,寄养在庐州的姨母家。

    而后,寿城都指挥使到庐州拜谒庐阳王,说了她有个特别聪慧的女儿,愿意献给王爷为婢。

    庐阳王一开始不怎么喜欢她。

    他不通情事,不会看到美丽的女孩子就心生怜惜。

    他甚至会戒备着千兰,像小孩子一样瞪她,推她,不准千兰靠近他。

    而后,是宁席告诉千兰,庐阳王最喜欢吃酱肘子,每次跟他玩的时候,让丫鬟端一盘酱肘子。

    千兰依言行事,庐阳王果然就很喜欢千兰了,时刻离不得她。

    不过,两年前酱肘子吃多了,伤了食,就再也不爱吃的。

    可千兰,却爱上了那个替她出谋划策,让她能留在王府,不用再去姨母家寄人篱下的宁席。

    庐阳王不通情事,千兰只是近身服侍,并不是庐阳王的女人。

    她比庐阳王大两岁,长得美艳动人。

    宁席也是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只身在庐州。

    两人渐渐心意相合,有了首尾。

    千兰知道宁席是庐阳王的舅表兄,多次劝宁席去跟庐阳王讨了她,娶她过门做正经太太去。

    宁席也答应了,只是总劝她稍安勿躁,容他慢慢谋划,别叫人说千兰和庐阳王不是。

    处处替千兰和庐阳王打算。

    千兰又是个温顺的,心里也只爱宁席。岂会不听话?

    只是,今日看到庐阳王,已经黏上了那个顾小姐,把千兰丢到了一边,千兰才狂喜不已。

    这才急急找了宁席来商议,讨她的事。

    宁席听完之后,表情顿了下,这与千兰预料的不符。

    她心里倏然空了下来。

    而后,宁席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道:“王爷不记得你了?这是什么意思?王爷受伤了吗?”

    原来是担心王爷。

    宁席对庐阳王非常的忠诚。甚至委屈自己和千兰偷偷摸摸。就是怕王爷难过。千兰总特别感动,觉得他是个忠义两全的人,将来会给自己一个很好的归宿。

    千兰自幼丧母,父亲在外行军。她养在姨母家。表姐妹们很亲热。独独跟她客客气气的。姨母也敬着她,凡事顺着她,却不和她贴心。她总有种流离失所的痛苦。

    她很想要个依靠。

    若不是如此。怎会这样不计名分先**给了宁席呢?

    “你别担心,王爷没事。”千兰笑着道,“你不是总说,王爷像个小孩子吗?他喜欢我,也只是当件宝贝。将来有了好的,自然丢开我这个。如今呢,真的有了好的,他就丢开了手,像不认识我的。你如今去说,他没有不同意的。”

    她对宁席能未卜先知,很是惊叹。

    水灵灵的大眼睛,不谙世事的单纯,满含希望看着宁席,等待他的答复。

    宁席却道:“不行,千兰。我现在还不能去……”

    千兰眼底的希冀之光,陡然黯了下去。

    那双美眸,也似明珠蒙尘。

    她用力要抽回自己的手。

    宁席却攥的很紧,道:“千兰,你先别恼。我从前也没和你说过,只因心里爱你的人才,不忍实言相告。如今呢,你已经到了京里,有些事,需得和你明说。”

    千兰心里猛然直跳。

    她反抓住了宁席的手,纤长蔻丹指甲,陷入了宁席的手背。

    她声音发紧,问道:“你可是家中已有妻妾?”

    宁席笑,忙道:“没有,没有!”他柔声安慰着千兰。

    双手被千兰紧握,他只得凑上去,吻了吻她的面颊。

    千兰的情绪,这才缓缓松弛。

    “……从前我们家里的事,我也没仔细和你说。”宁席道,“你只知道我父亲是侯爷,姑母是太后,却不知道,我父亲和我祖父,都是杜根独苗。”

    千兰有点不解。

    这跟她嫁给宁席有什么关系?

    她父亲是都指挥使,乃是封疆大吏。

    比起宁席那等望族门第,的确是差了一大截。可是她的人品相貌,也是百里挑一的,她哪里就配不上宁席?

    要不是她给了庐阳王,今年的选秀她就去了。

    说不定,这会子她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了。

    从前在姨母家,姨母总说,她做个皇妃也当得起的。

    她从不觉得自己高攀了。

    宁席也常说,遇着她是上苍恩赐的至宝。

    “……我们宁氏,我父亲如今是族长。我又是长男,将来讨媳妇,自然是主持宗族大事。”宁席说的玄乎其玄,“可你到底是庐阳王的跟前人。我讨了你去,将来我们宁氏如何自处,太后和皇上知道了,还以为我夺了庐阳王的爱妾,岂不是叫我不忠不孝?”

    千兰就忐忑起来。

    她自然知道忠孝的分量。

    “……我当然不会陷你与不义的。”千兰连忙道,“可我已经是庐阳王的跟前人,这个抹不掉的,以后怎么办?我还能进你们家门?”

    “当然啊!”宁席高兴起来,“不过,你要听我的话。外头的事,我比你清楚,自然比你打算得更加周全。我做梦都想着娶你过门呢。只是不能急在这一刻。”

    千兰就笑起来,点点头道:“我都听。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你是你父亲送给庐阳王的,王府里递上宫里的册子,并没有记你的名字。只等正妃过了门,才会把你记作侍妾。

    你如今,就要先等王爷大婚,然后向王妃表白。说你不曾服侍过王爷,如今还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女儿身,自愿回庐州去。

    王妃也是女人,岂有不喜欢的?

    到时候王爷再舍不得,也怪不得你我头上,只疑是王妃不容人。

    等你到了庐州,我再跟父亲说,都指挥使多次要给我做媒。我以后也是要常在庐州的,就娶个庐州的姑娘。你人品出众,我家里人自然一看就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喜欢。父母必是同意。

    到那时。咱们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旁人还能说一句不是?

    你素来要强的,不肯叫人多一句闲话。我要不是为了你,早就开口向王爷讨了。我比你更急。更想天天伴着你。

    可如今说了。王爷万一不肯给。闹起来,太后知道了,我家里知道。你的名声也完了。以后我就算再对你好,你在我们家也不是十分的称心,何必落人口舌?

    你说,我这个主意可好?”

    千兰垂首想了想,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这是万分可靠的!

    如今去讨,求着王爷,万一王爷不放呢?就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可等王爷成了亲,内宅之事王妃做主,到时候求王妃,她必是肯的。

    自己长得这样出彩,王妃岂会留着她碍眼?

    “我听你的!”千兰甜甜笑起来,心里无比的踏实。

    她放佛看到了自己炫彩斑斓的未来。

    更能看到自己乘坐大红花轿,抬进宁家,做真正太太的模样……

    她笑了起来。

    斜长的眸子一弯,风情灼灼,看的宁席心头都软了,一把搂住了她,吻着她的唇。

    千兰也回应着。

    两人吻得热火朝天,就被宁席推到了炕上。

    千兰忙急起来:“这里咱们人生地不熟,万一被人撞破了,咱们都不用活了。”

    可宁席欲|火腾腾烧灼了起来,外头天又黑了,他哪里还管肯放过?

    “小九儿在外头呢。她知道轻重。”宁席喘息着,解了千兰的衣衫。

    小九儿是宁席替千兰选的丫头,最是机灵能干的。

    千兰这才任由他索取。

    小九儿坐在窗下嗑着瓜子,片刻就听到了内室里千兰时不时的喘息声,身子都软了。

    她悄悄起身,往里屋走,掀起帘子望了一眼。

    宁席结实的后背和微翘的臀,在千兰身子上快速飞驰着,弄得千兰忘乎所以,浪声阵阵。

    小九儿嘟了嘴,重新出来到窗下坐着,替他们把风,心里却痒得厉害。

    她也是宁席的女人,自然知道宁席的好处。

    只是千兰又傻又贱,什么都不知道。

    小九儿上次跟宁席,还是来得路上,停车打尖儿,她去给千兰打水洗澡,被宁席拉到了房间里……

    快一个月了。

    小九儿越想越嫉妒,重重啐了一声。

    从前的庐阳王,自然不知道他府里这些龌龊事。

    可朱仲钧目光毒辣。

    回去之后,他对顾瑾之说千兰:“……那姑娘眉眼散开,双目流情,只怕不安分。又长得那么美,庐阳王还傻,府里的侍卫那么多,只怕有人得手了。”

    顾瑾之咳了咳。

    她也看得出千兰非处子之身。

    处子和妇人的眉眼不同。从处子到妇人,眉心会渐渐散开。

    只是顾瑾之不知道,千兰是令有奸|情,还是已经被庐阳王收了房。像庐阳王那样,就算是收了房,他都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我容不得妾侍,你又不会收她,想这些做什么?”顾瑾之道,“哪怕从前庐阳王再宠她,以后也跟你没关系的。”

    朱仲钧就哈哈笑。

    “不过,你所虑不差。”顾瑾之又道,“男人多心思龌龊,庐阳王又是傻子,难保那府里个个忠诚。要是有人吃了豹子胆,闹出事故,不仅仅你我没脸,连太后和皇上也没脸。不如你住回去,借着离不得千兰,查查实情……”

    朱仲钧不想管事。

    他现在只想享清闲,和顾瑾之嬉闹。

    他往顾瑾之炕上的引枕上一靠,道:“我是傻子!”

    就打算把事推给顾瑾之。

    顾瑾之在他腿上,重重捏了一把。

    他嗷叫着起来躲开,然后继续躺着,拉到被子蒙了脸:“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你掐我也没用的。”

    顾瑾之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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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节贪玩

    从庐州送上来的金钱钱财全部入库之后,陶仁把账目送给朱仲钧。

    朱仲钧当着陶仁的面,交给了顾瑾之。

    顾瑾之也没一句客气话,径直接了翻看,然后一一说给朱仲钧听。

    陶仁心里就嘀咕:王爷他听得懂吗?

    而后,偷偷瞟朱仲钧,果然在垂首玩顾瑾之随身携带玉佩上的穗子。

    陶仁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王爷这辈子大概是不能好的。

    不过,这位准妃娘娘挺懂事。明知王爷不懂,仍念给他听,处处敬重王爷,不似千兰姑娘,总是把王爷当小孩子。

    虽然他是小孩子心气,却也是这王府的一家之主。

    念完之后,顾瑾之合了账册,问朱仲钧:“东西还交给陶管事,想要什么,让陶管事送来,可好?”

    朱仲钧就看了眼陶仁,目光里有几分不明白。

    而后,顾瑾之悄悄示意他,他这才点点头,接过了账册,叫到了陶仁手里,道:“你管着吧,我想要什么,派人告诉你!”

    陶仁忙接过了,道是。

    等陶仁一走,朱仲钧对顾瑾之说:“他很老实忠厚。越忠厚的人,做事越没什么魄力。府里他是大总管,定有很多不到之处……”

    看人是他们前世的基本功。

    几十年了,总有看错的时候,汲取了不少的教训。如今,看人能有个**不离十的。

    “现在也回不去。至少还要在京里两年。谁奸谁忠,以后再想。”顾瑾之道。

    朱仲钧没再说什么。

    来到这里已经大半年,他也很少提及自己的将来。

    学点什么,做点什么?

    他一概没问,只是每日和顾瑾之厮混,悠闲度日。

    顾瑾之觉得这样挺好。

    前世还不够累吗?

    如今做个闲散王爷,吃喝无忧,只当退休养老,且有个强壮、生机勃勃的身体,这是老天爷恩赐的最佳养老方式了。

    顾瑾之小院的东次间里。烧了地炕。暖流在静静徜徉。

    天气很好,且无风,是京师冬日万分难得的。

    朱仲钧躺在弹墨锦枕上,拿着论语翻。一句句默念着。看得懂或者看不懂。他都不深究,只字字句句,默记在心上。

    吃了午饭。日头偏西,明媚照在窗棂上。

    朱仲钧推开了窗牖。

    窗下两株矮矮的绿萼梅树,慵懒躺在日照清辉里,静谧安详。一缕缕清香,若有若无,不刻意不浓郁,没有桃的旖旎风流,没有荷的亭亭净植,没有菊的隐逸清傲,安静矗立在冬日凛冽风寒中,为素净冬日添抹秾艳。

    而他的对面,坐着顾瑾之,穿着家常的葱绿夹棉袄,梳着双髻,留了浓密的刘海,遮住了光洁额头。月牙形的刘海和浓密羽睫连成了一片,遮掩住了她的眼神。

    她垂头写字,骄阳照在她着脸庞,偶然微抬皓腕,轻轻撩拨了下覆盖住眼睛的刘海,然后,继续写字。

    安静温雅,素心依旧。

    朱仲钧放佛看到了儿时的她。

    那时候,她的笑容,似浅浅清荷。

    他更喜欢这样的她。

    鬼使神差,他起身,轻轻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顾瑾之倏然抬手,毛笔就在朱仲钧的脸上滑过,用眉心到唇角,满脸的墨汁。

    他微愣了下,继而大怒,随手一揩,复又要往顾瑾之脸上抹。

    顾瑾之知道他的意图,转身就要跑,结果被炕几绊了一下,直接从炕上掉到了地上。

    噗通一声巨响。

    外间服侍的祝妈妈等人连忙进来。

    而后,看到跌在地上的顾瑾之,又看到满脸墨汁的朱仲钧,大家想笑又不敢笑,都憋着劲儿。

    祝妈妈和霓裳忙扶起顾瑾之,笑着道:“姑娘又跟王爷胡闹了。”

    顾瑾之起来,看到朱仲钧一连墨汁,被他自己抹开,整张脸都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她笑,丫鬟们再也禁不住,哄堂大笑。

    朱仲钧自己也被逗笑。

    霓裳也在笑,自己笑够了,就骂其他人:“快去端了水来给王爷洗脸!”

    葳蕤忙自己去了。

    幼荷又把顾瑾之惯用的胰子膏拿出来,给朱仲钧使。

    朱仲钧不要其他人服侍:“小七替我洗!”

    他折腾顾瑾之。

    顾瑾之越发觉得好笑,起身用胰子先抹在自己手上,揉了揉在替他擦脸。

    洗了两遍,还是有些墨迹没洗掉。

    朱仲钧瞪她。

    顾瑾之就哈哈笑:“让你不规矩!”

    朱仲钧心里暴怒,拳头捏的紧紧的,使劲瞪她。

    黄昏时候去正院用晚膳,宋盼儿眼尖,看到了朱仲钧脸上有些脏脏的,就喊了慕青去打水,给朱仲钧洗脸。

    然后又问跟过来的幼荷:“怎么一整日,也不给王爷梳洗一次?我叮嘱得少,你们就越发托大偷懒!”

    幼荷想笑,却也不敢辩,低声道记住了,下次不敢。

    顾瑾之也在低头笑。

    宋盼儿就知道有缘故。

    等慕青服侍了朱仲钧净面回来,他的脸还是那样子,洗不掉的。

    宋盼儿蹙眉,拉过朱仲钧看:“这是弄了什么?瑾姐儿,王爷脸上这是弄了什么?”

    “小七!”朱仲钧立马找到了报复顾瑾之的方法,他委屈对宋盼儿道,“小七用墨抹我的脸!”

    顾瑾之噗嗤一声笑。

    宋盼儿微怒:“多大人了,你怎么还这样爱玩?要是这会子太后宣王爷进宫,看着了。岂不心疼?你作死吧!”

    顾瑾之笑着解释:“只是玩笑,哪里知道他不躲……”话没说完,想起方才朱仲钧的滑稽,忍不住又笑。

    宋盼儿骂完了女儿,回头和颜悦色对朱仲钧道:“小七是喜欢王爷,才和王爷闹呢。”

    又替顾瑾之说好话。

    朱仲钧评价一个人,总会从很多的角度,所以他很难去真正喜欢一个人。

    可是他,却真正喜欢宋盼儿。

    不管从哪个方面,宋盼儿都是个好母亲。也许她不够严厉。有些宠溺孩子。可她能给孩子踏实、安全。

    性格直爽,对待她喜欢的人,又是真正的容忍和关心。

    朱仲钧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不由看了眼顾瑾之。心赞她这辈子果然好福气。

    片刻。煊哥儿和琇哥儿也下学了。

    宋盼儿照例问了问他们兄弟俩,今日在学堂里学了什么。

    尤先生教书,早上理书。上午写字,下午讲解背诵。

    “……先生说八哥的字好看,还送给了他一只笔呢。”煊哥儿开心的说,比自己得了东西还要高兴。

    琇哥儿却有点忐忑。

    他得了,煊哥儿没得,母亲估计不会喜欢。

    宋盼儿却笑了笑,道:“从前你爹就说你的字好。这样小就写的好字,也不容易,以后要好好用心。”

    琇哥儿讶然又惊喜,忙起身行礼,道:“孩儿定会好好念书,不辜负母亲的教诲。”

    宋盼儿让他坐下。

    顾延臻最后才来。

    他今日又出门了。

    “……胡泽逾的家里人和梅卿都上京来了。”顾延臻开心的对宋盼儿道,“我原是和胡泽逾喝酒,突然胡泽逾家的小厮来报说,太太小姐和和秦太医一起上京,已经到了家呢。”

    梅卿是秦申四的字。

    上次他大哥秦微四出殡,因为是在牢里的,秦家觉得丢人,又是触犯众怒,就没有大葬,亲戚朋友的吊丧一律不受,只薄棺入殓。

    秦申四也没有回来。

    不知道他这个关口到京里,是来祭拜秦微四还是其他事……

    宋盼儿则轻轻哦了一声,没什么兴趣。

    她对胡泽逾的太太江氏和女儿胡婕都没有好感。

    吃了饭,顾瑾之和母亲在屋子里说话。

    她笑着道:“当初胡婕对二表哥颇有情谊,到底还是没定下什么就回来了……”

    宋盼儿道:“你大舅母那样挑,连你都看不中,还能看中胡婕?”

    顾瑾之觉得也是。

    选媳妇又不是看容貌,性格品行、家世,这些才重要。

    第二天,秦申四和胡泽逾一家人,都来拜访了顾家。

    看到顾家这宅院,胡婕和胡太太眼睛都直了。

    他们在京里的院子,紧巴窄小,不及这宅子一处凉亭。

    从正大门进来,就是水池回廊,而后才是正经的门房。光这一项,就占了很多的地方,真真奢华。

    再往里走,进了正门,绕了半天才是垂花门口。

    进了垂花门,才有婆子牵车等候着。

    胡太太和胡婕进了内院去拜访宋盼儿和顾瑾之,胡泽逾、胡卓和秦申四,就去了外书房。

    看到胡太太,宋盼儿并不怎么热心。

    说了会儿话,外头丫鬟说,胡老爷要回去了,请太太小姐。

    胡太太就趁机告辞。

    “不喜欢她。”宋盼儿对女儿说。

    顾瑾之笑。

    “傲气什么?”胡太太也对女儿道。

    从顾家出去,胡泽逾又领着妻儿,去了永熹侯府。

    永熹侯胡家是他们的本家,只是出了三服的。

    胡太太口齿伶俐,胡家的老夫人和侯爷夫人,也挺喜欢她们母女的。

    听说她们是从顾家而来,永熹侯夫人倏然眼光一亮,笑着问:“你们和顾家的三房有些交情?”

    胡太太忙点头:“在延陵府的时候,经常一处。”

    永熹侯夫人就道:“改日请顾家三夫人和七小姐,到我们家里来坐坐。因我们不熟,也不好贸然。既然你认识,你做个引荐吧。”

    她竟然知道顾瑾之行七。

    胡太太心里微讶。

    她才来京里,很多事不知道。

    “是。”她满口应承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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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节小瞧

    没过两天,胡太太又带着胡婕上门拜访。

    这次是早上来的,说了半上午的话。

    “……您还记得永熹侯府的老夫人吗?”胡太太笑着问宋盼儿,“前日去请安,她还说您和七小姐。说跟我们家婕儿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那位小姐,果然是有缘分的。要是明日有空,咱们去拜会拜会她老人家?”

    宋盼儿则眯起眼睛想了想。

    她跟胡家不熟。

    那年胡家老夫人寿宴,是因为大嫂病着,才让宋盼儿领了顾瑾之去的。

    而后,顾瑾之还泼了胡婕一脸茶水。

    胡家那边的人去顾家告状了,大夫人让宋盼儿说顾瑾之几句。

    宋盼儿大怒,说是胡家的孩子失礼在先。

    大夫人见她快要吵起来,就停止了说话,用好语安慰了几句。

    而后,宋盼儿心里就记恨上了永熹侯府。

    打那之后,再也没过去。

    胡家也没请过她。

    再后来,就去了江南。

    “老夫人好记性。”宋盼儿道,“怕是记得我家姐儿和胡小姐打架那件事吧?”

    胡太太一阵不快。

    宋盼儿果然是处处计较。

    “我家两个小子,一刻也离不得。我哪有空去闲逛?”宋盼儿又道,“您替我给老夫人请安吧。”

    然后又笑了笑说,“您还没见过我那两个小子吧?”

    胡太太尴尬一笑,说没有。

    她还没送礼呢。

    宋盼儿就叫丫鬟去喊乳娘。把瑥哥儿和珹哥儿都抱出来,给胡太太瞧瞧。

    小十瑥哥儿很可爱,两个多月,他已经有点沉手了,双颊胖嘟嘟的,快要掉下来似的;小十一珹哥儿则整日哭闹,吃得又少,依旧偏瘦,瞧着就不及瑥哥儿一半。

    胡太太夸了一回,拿出随身的荷包。打发了两个孩子一人一个荷包。

    见宋盼儿还念着往日旧怨。不愿意去胡家,胡太太只得起身告辞。

    临走前,宋盼儿客气道:“常来坐坐。咱们在延陵府处了五六年,情分不同旁人。我身子不太好。托大不敢出门。要是染了风寒就不得了。等开春暖和了。我再往你们那边去。”

    一开始是有些情分的。

    自从胡婕生病,胡太太就把她的好印象给消耗光了。

    宋盼儿如今对她,也只是表面上的亲热。胡太太如何不知?

    她笑着道:“那您可别嫌我烦。以后我是常来的。”

    “我喜欢还来不及。”宋盼儿笑。

    客气了一番,送走了胡太太和胡婕,宋盼儿逗了会儿孩子,自己也乏了,就回了里屋小睡了两刻钟。

    她也没把这件事告诉顾瑾之。

    胡太太请不动宋盼儿,第二天就去永熹侯府,委婉说了宋盼儿的意思:“她心里巴巴想来,只是身子骨不好。她那么大年纪,生了双生子,着实亏损得厉害。说外头风寒,一出门就浑身不得劲,她也不敢动了,求老夫人宽恕。等开春暖和了,再来给老夫人问安。”

    胡太太素来在胡老夫人和胡夫人面前机灵,这话是真是假,永熹侯府的婆媳俩也不去深想。

    永熹侯夫人道:“辛苦你。今日留在这里吃饭吧,外头刚刚松了只野松鸡来……”

    胡太太推辞。

    永熹侯夫人却挽留得真诚。

    最后,她只得留下来,和胡老夫人、胡夫人吃了顿饭,这才回了自己的家。

    比起永熹侯府,比起宋盼儿如今住的宅子,胡家在京师这庭院,着实紧巴得可怜。

    不过是一处小小的四合院,前前后后十来间屋子,儿子、女儿,胡泽逾夫妻,还有满屋子的丫鬟下人,挤得转不开脚。

    “……卓儿也该说亲了。”胡太太叹着气,对胡泽逾道,“到时候媳妇进门,咱们这院子这样小,可如何是好啊!真不该从延陵府回来。”

    他们在延陵府的宅子,不算极好的,却也宽敞大气。

    如今回了京,这宅子窄小,胡太太觉得处处低人一等。

    “想这么远事!”胡泽逾笑道,“卓儿还没有功名。等他成才了,自然该有的会有。”

    胡泽逾手上还有些田地和积蓄,要是儿子真的要成亲,另外置办个大宅子,还能能置办得起。

    只是如今没必要,就不想花这个冤枉钱。

    胡卓今年开春下场,名落孙山,连个秀才也没中。

    他念书用心,功课也扎实,先生常赞。胡泽逾每次考胡卓,胡卓应答也精彩,对于秀才,原是十拿九稳的。

    可是临考前几日,孩子风寒发烧。

    等上了考场,还是烧着的,不知天南地北,出了考场就昏倒了。

    胡泽逾每每想起来,就觉得胡卓时运不济,心里无不刺痛。

    提到胡卓,胡太太也闭嘴了。

    不是胡卓不努力,是老天爷不肯帮忙……

    ——*——*——*——

    等胡太太从永熹侯府离开,胡夫人笑着对老夫人道:“真要和宋氏来往,我倒心里不自在。听闻她极其善妒,不顾体面的……”

    她说宋盼儿是市井泼妇。

    老夫人想了想,没说话。

    胡夫人又想起了顾瑾之:“……那位七小姐,泼了婕儿一脸热茶的,也是个不好相与的。”

    “你管她们好不好相与!”胡老夫人笑着对儿媳妇道,“太后喜欢她们,你奉承几句,接个来往,有什么错儿?听说那位七小姐医术了得,将来也许用得着她。多铺条路,将来总有能走得着的时候。

    当年侯爷看不上东街的大小子,说低贱人家教养出来的。只知道巴结讨好。

    还是我说,那孩子会说话,有眼色,将来怕是个人物。因是一个祖宗,给他几两银子帮衬,他感恩戴德。如今,那小子不是果然做了官?他的延陵府的政绩,皇帝都夸,听说说侯爷的族弟,举荐有功。也赏了侯爷一回。”

    东街的大小子。说的是胡泽逾。

    胡泽逾父亲当时住在永熹侯府后面的东街。

    胡夫人就笑:“您老见识远,媳妇哪里比得了?要不,我亲自下帖,请了顾家母女来?”

    胡老夫人笑了笑。慢悠悠说:“也用不着这样抬举她们!如今呢。不过是太后喜欢。能喜欢几年?过些日子淡了,也许就忘记了。到底没什么家底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低着头而去请她们。她们就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有几斤重了!她们先傲气起来,倒以为咱们是巴结她们……”

    胡夫人忙道是。

    晚夕,永熹侯胡泽瀚下朝回来。

    他来给老夫人请安,仍是一脸的怒气。

    胡夫人就问他:“谁给侯爷气受了?”

    老夫人也一脸关切。

    永熹侯恨声道:“还不是顾延韬!他简直岂有此理!”

    “顾阁老又怎么了?”老夫人笑着问,“你如今也是刑部尚书,这样大动气,皇帝又该说你不沉稳。”

    永熹侯就猛灌了口茶,把心里的怒气一一平下去之后,才缓了缓声音,道:“顺天府的府尹爆猝,已经下葬。皇上让推选位府尹。我原跟皇帝说了我的人,皇上都有首肯的意思,结果今日早朝,任命下达,换成了顾延韬的人!”

    顺天府不同于外地的知府。

    顺天府的府尹,都是皇帝亲自遴选,虽然做官难,可是政绩容易被皇帝看在眼里,稍微有点功绩,将来就是升迁入六部。

    这是个极好的跳板。

    前府尹都是夏首辅的人。

    夏首辅不知道通过顺天府,抬举了多少门生入六部。

    如今,夏首辅病倒了,顾延韬还不是首辅呢,就开始往朝中安插人。

    永熹侯是刑部尚书,顺天府原是他答应了自己门生的。

    如今,他不仅仅在自己学生面前丢人现眼,朝中大臣也嗤笑。

    “我跟顾氏势不两立!”永熹侯说完,怒喝起来。

    而后,肚子一阵阵鼓噪。

    他忙起身,告罪了一声,去了净房。

    老夫人不明所以,微讶看着儿媳妇:“侯爷这是怎么了?”

    胡夫人叹了口气,道:“昨日在外头喝酒,谁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昨日夜里吐了一回,起来了两回。今日上朝前还说,等晌午没事,去太医院熬药喝。只怕还没好……”

    闹肚子不算什么大事。

    老夫人的心就放了下来,又对胡夫人道:“侯爷也快四十的人了,外头喝酒不拘什么,你也该多劝劝,要自己多保养。真喜欢听个曲儿的,家里养两个,值什么?”

    胡夫人连声道是:“媳妇以后定多劝侯爷。”

    老夫人这才点点头。

    听永熹侯这口气,在朝事上,和顾延韬又有了矛盾。

    那么,请顾家三房母女来做客的话,只得先放一放了。

    永熹侯去了净房,半天没回来。

    胡夫人又想起什么,对老夫人说:“……东街的那个婕儿,前日一见,长得越发标志了呢。我娘家大侄儿,也该到了说亲的年纪,我正想问问您……”

    胡老夫人就冷哼一声:“什么阿猫阿狗,你也往娘家拖?那个婕儿,我从小抬举她。如今逾小子做官又靠着侯爷,我正愁族里没有好看的女儿用。我是要用她的。你还是给你娘家侄儿,说门当户对的媳妇吧。”

    胡夫人脸顿时通红,低声道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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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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