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怨恨
备选的姑娘定了六姑娘顾琬之,五姑娘又气了一回。
这回更加过分,哭闹上吊,闹得鸡飞狗跳。
大夫人直接把她送到了家庙,关起来,关到端午节过后再接回来,免得横生波澜。
二老爷舍不得,怎奈又不敢违逆大房,忍了下来。
他整日外头喝酒,不顾家事。
二夫人也不再管五姑娘,安心准备六姑娘备选的事。
对于二夫人而言,女儿需得争气,替她争光。
五姑娘已经不济了,她现在只能靠六姑娘,就转了嘴脸,对六姑娘异常宠爱起来。
顺便也对四姑娘好了很多。
四姑娘从静园搬到了二夫人的耳房。
今年九月她就要出嫁了,等六姑娘进宫,她就住六姑娘往常住的,等着出阁。反正她是再也不想和五姑娘同住了。
二夫人也一并答应了,如今只要哄着六姑娘高兴才好。
对于这两个女儿,二夫人比往日对五姑娘还要体贴。
四姑娘很受用,跟六姑娘说:“要是没有五妹,咱们这房头,也不知道清净多少。”
四姑娘的心软,很快就被二夫人捂热了。
六姑娘则冷笑:“有没有五姐,会有什么差别?他们不过是拿着咱们争闲气。偏偏自己先不争气,有了好处一味上去,最后弄得狼狈不堪,就拿着咱们作贱。”
这话,说的是她父母。
四姑娘连忙捂住她的嘴。轻轻拍她:“作死的小蹄子,生你一场,说出这些不孝的话!”
“我就是这话,到哪里都不怕!”六姑娘声音虽然轻,神态依旧冷嘲,“当年爹爹为了外头一个唱曲的,弄药铺里的钱。祖父关了药铺,大伯连外院的庶务也不让他插手,他倒是落得清闲自在,可咱们跟着受贫苦。娘呢。明明自己娘家不如三婶。还非要和三婶争。
有什么可争的?总说三婶乡下地方来的,不如她这京师贵女。哪里贵?她的嫁妆,及三婶的小半吗?
乡下地方,也是大族出身。哪里不如她六品官家里出来的?等祖父任期一到回了陕西老家。她有什么啊?总怕人瞧不起她。越发这样没底气。越发怕人瞧不起,行事就越轻狂,更叫人瞧不起!”
说罢。她冷哼了一声。
四姑娘瞠目。
“你这么多抱怨呢?”她骂六姑娘,“白养你的!”
从前在那么不知道她这样多的抱怨?
“以前也没听你说过这些……”四姑娘嘟囔,“爹娘的确有不如意的地方,可哪有做儿女嫌弃的?你快要出头了,就不认爹娘了吗?”
“从前念着靠他们吗,才忍了这么多年。如今,还用得着吗?”六姑娘笑了起来,“四姐,难道你认?你忘了娘是怎么纵容五姐欺负咱们的?”
这个,娘亲的确有失公平。
可五姑娘被关起来了,四姑娘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这两日二夫人又对她们特别好的,是四姑娘平常所奢望的那种好。她就真的不计前嫌了。
六姑娘心里骂她蠢,将来尽是人受欺负的命!
一家子姊妹,四姑娘虽然蠢,却心地善良,好过那个狂妄又刁蛮的五姑娘。
六姑娘往四姑娘身上靠了靠,悄声对她说:“等我有一天得了势,我就给你荣华富贵。咱们姊妹俩,一辈子不变心。”
四姑娘被她的话,说的心里暖暖的。
“怎么变心?”四姑娘感动说,“我可是把你当我最亲的人,比娘还亲。”
六姑娘满意而笑:“这一家人,我也只跟你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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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只一味高兴,以为将要出头了。
夜里等四姑娘和六姑娘睡下,她就和二爷说话:“……自打她们姊妹落地,我就盼着她们出息。如今呢,总算有一个出头了,也不枉费我们生养她们一场。”
二爷念着在家庙里的五姑娘,情绪恹恹的,道:“珀姐儿这会子不知该怎么伤心呢。既不能进宫,还被关到了家庙里,一个月多不能回来。我真怕孩子想不开。珀姐儿可是从小被咱们捧在掌心,自幼就被珊姐儿和琬姐儿精贵些的。”
二夫人重重咳了咳。
她不喜欢二爷这样转移话题。
她心里也疼五姑娘啊。
因五姑娘长得更加像二爷,三个女儿里,二爷也偏爱她些。
二夫人和二爷自幼把她当成宝贝捧在掌心,是疼珊姐儿和琬姐儿的十倍疼她,就是指望她将来能有出息。
如今,她反而辜负了父母的期望。
二夫人不知道二爷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挺不舒服的。
特别是听说六姑娘要进宫,五姑娘不替姊妹高兴,不替二夫人高兴,反而发怒惹事,就更加让二夫人难过。
她那么疼珀姐儿,珀姐儿可有替她这个做娘的想过呢?
“家庙里有人服侍,能委屈了她?”二夫人道,“琬姐儿能进宫,将来咱们和她都有好处。她不想拉扯咱们,反而要阻琬姐儿拉扯咱们,也该管管了。”
二爷不悦,背过身子去。
“大伯是皇帝眼前第一红人,谁也盖不过大伯的风头去。”二夫人趴在二爷背上,甜甜的说着,“咱们家琬姐儿进宫,自然不可能落选的。一品的皇贵妃、二品的妃,可能不容易,四品的贵人,却是能够的。咱们也能跟着受赏。”
二爷一点兴趣也没有,转身又里面挪了挪,继续睡觉。
“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二夫人的兴头被二爷泼了冷水,不悦道。
二爷就豁然坐起来。
“你到底想如何?你再吵。我就去外院睡了。”二爷声音有点高,“你从来也不待见琬姐儿。如今她进宫,能有你的好?你还指望跟着富贵,做梦吧!”
二夫人被他说得愕然。
她也道:“什么话,我是她娘!再说,我哪里待她不好?好吃好喝把她养到了这个岁上,她要是不报答我,就是没了良心的!咱们琬姐儿,是那没良心的吗?”
声音很高,就传到了耳房那边。
六姑娘自然不知道是他们夫妻争执。自当是娘亲故意说给她听。
当着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说这样的话,不就是要提醒她,将来回报娘亲?
为什么要提醒,觉得她原本就不孝?
越想。六姑娘越觉得没脸。心里就狠狠存了口气。
四姑娘也不敢劝了。
六姑娘对父母有心结。四姑娘是不敢深劝的,免得连她也恨上了。
正屋那边吵架声音越来越高。
六姑娘和四姑娘侧耳倾听,就听到父亲句句说“珀姐儿都是被你害的。要不然哪里能沦落到家庙去?”
这是替五姑娘抱不平。
六姑娘就气得变了脸。
父亲这是怪她占了五姐的名分?
原来父亲心里也是这样想她的?
她脸通红,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拳头握得紧紧的。
四姑娘就起身,连忙抱住了她:“琬姐儿,爹娘心里一样疼咱们呢。吵架的时候,总是捡着难听的话说,你莫要过心。”
“不!”六姑娘哭着道,“四姐,你也莫要奢望了!现在是我,将来就是你,不给五姐让路就好了,越过五姐却是不行的!我是熬出头要走了,你以后且小心伏小。等我富贵了,我替你出气!咱们姊妹一心,出了这口恶气!”
气急了,什么人伦也忘了,说出来的话也是恶毒之极。
四姑娘想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可正房那边的吵闹,的确叫人不得不多想。
女孩子原本就敏感。
从前就说五姑娘定是进宫的。如今换了六姑娘,二爷又是那番话,六姑娘如何能不多想?
她都快气得吐血。
两边都是气头上,能有什么好话?
四姑娘只是搂着妹妹,低声劝慰着她。
二爷最终摔门而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六姑娘枯坐了一夜。
从前偏爱五姑娘,母亲明显些,父亲不常在内院,倒也能一碗水端平。如今才知道,父亲更加疼五姐。
越是这样,才越叫人心寒,好似自己一直被愚弄,还当父亲是个好的。
大夫人也不知道二房半夜吵起来。
二房经常吵架,大家习以为常,也没人说给大夫人听。
二爷吵一架出去之后,一连几日没有回来。
大老爷顾延韬准备出使安南国的事,忙得不沾家。
只是夜里回来,身上发热。
大夫人有次夜里半夜碰到了他的身子,骇了一跳,问他是不是染了风寒。
大老爷却睡得死死的,喊也喊不醒。
第二天,大老爷自己也说,身上热,头重,手掌、脚掌却冒冷汗。
大夫人骇然,忙道:“闲一日吧,叫了太医来瞧瞧。”
大老爷也怕拖久了成大疾,反而耽误他出行,他就依言去请了太医院一位擅长伤寒的太医来瞧。
太医说,是阴寒证,开了方子,吃上几副药就好。
顾延韬想起太后的病,因为看错了,反而导致歧路,就请了位京城比较有名的大夫,再瞧了一遍。
那大夫却说,不是阴寒证,定是腹有躁矢。
他让大老爷按腹部,是不是很痛?
大老爷依言按了,果然痛起来。
两个大夫说法不一,他一时间不知该听谁的。
他又请了位太医,结果人家也说,是阴寒证。
到底是太医,跟民间的赤脚大夫不同。
大老爷就照阴寒证的方子吃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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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节不舍
阴寒证,乃是下元虚冷,寒湿凝结于内所致。症状是四肢冰凉,并有发热。
而民间的那位大夫所言的腹有躁矢,是热厥证。热厥证又是阳厥,是因为热邪亢盛所致,也是四肢发冷,发热。
两者病因完全不同,可症状很是相似。
顾延韬先前请的太医,姓谢,太医院伤寒论派的老人了。医术名不经传,可是资历老,往往比旁人见识多些。他从顾府看病回去,就把顾延韬的病症,说给了同僚听。
顾延韬再请另一位太医的时候,新来的太医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先入为主,就认为谢太医诊断不错,把脉之后,也的确样样符合阴寒证,就照例开了方子。
顾延韬心里仍是有些犹豫。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喝治疗阴寒证的柴胡胜湿汤。
起初两剂,没什么效果,他就去太医院问谢太医。
谢太医正为他不信任自己,令请太医瞧病而不快,就道:“这也不是灵丹妙药。”
他一个六品太医,也不敢公然和顾延韬叫嚣,言语里有些冷。
顾延韬冷冷瞧了他一眼,就又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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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月初十,顾瑾之进宫给太后娘娘问安,免得她生疑。
太后娘娘仍不知庐阳王出事,问顾瑾之,他最近在忙什么。
顾瑾之就道:“每日早起,陪着王爷在院子里逛逛。舒展经络;上午和下午就念书。王爷很聪明,过目不忘……”
太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道:“他从小就聪明,先帝在的时候……”
后面的话,愕然而止。
先帝在的时候,最是喜欢庐阳王吧?
太后也最偏爱庐阳王。
历史上,太后偏爱幼子,鼓动幼子造反都是有的。
所以皇帝总忌惮庐阳王吧?
这些话,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又会介怀的。
太后就忙打住了话。
“……都大了!”太后补救般,笑着说道。“小时候的聪明还有。哀家高兴呢。不过,他如今这样,哀家最喜欢,无忧无虑的。”
皇位只有一个。太后却有两个儿子。
她何尝不担心幼子心怀不忠。到时候他们兄弟相残。她左右为难?
如今,庐阳王痴傻,太后却找打了合心的儿媳妇。有人照顾他。庐阳王过得自在,比什么都让太后欣慰。
做父母的,有时候盼望的并不是儿女多么争气,而是儿女努力、健康,平安。
顾瑾之道是,心里叹了口气。
而后,常顺公公和成姑姑拿了好些花名册,给太后娘娘瞧,让太后娘娘帮着替皇帝选妃。
太后对顾瑾之道:“皇上登基四年多,宫里的人,却都是当年太子府的,没有添新人。而后,就是哀家病重,耽误到现在……”
顾瑾之含笑听着。
见太后忙,她就起身告辞。
太后也没有虚留她,只是叮嘱她用心照顾好庐阳王:“你用心服侍他,哀家就安心了。”
顾瑾之又道是。
她从宫里出来,回家换了身衣裳,径直去了白云观。
她对朱仲钧道:“你上次不是问我局势?旁的没有,继续装傻吧。”
朱仲钧微惑。
他这几日已经能坐起来,再过两三天就可以回城了。
“非得装傻不可?”他问,“什么缘故,说来我听听?”
顾瑾之就把太后的话,说给他听:“我不清楚中间的缘故,皇上却是不怎么喜欢你。太后娘娘非常疼你,却也不敢常见你,只招我进宫,句句不离你。你是傻的,太后就知道你平安,皇上也放心,太后也安心。这话就记在心上,只当为了太后。”
朱仲钧点点头。
“行。”他道,“还有什么,一并告诉了我。”
“暂时没有。”顾瑾之道,“我到京里的日子也不长,知道的比较少。”
朱仲钧颔首。
叮嘱完了,又说了几句闲话,跟老爷子和彭太医问候过了,顾瑾之又回了城。
她刚刚到家门口,却遇到了陈煜朝。
陈煜朝说要见七小姐。
小厮被宋盼儿训怕了,不敢轻易把人往里面让,就说:“我们家七小姐不在家,进宫去了。”
“那烦通禀一声三爷。”陈煜朝道。
小厮道:“三爷也不在家。”
陈煜朝身后跟着四五个护卫,小厮知道他有身份,也不敢呵斥。
那护卫首领却不耐烦了,大声道:“这位是煜王,哪里来的聒噪?快进去通禀,否则有你的苦头。”
小厮从乡下来,才进城不久。
城里的达官贵人,他也不是十分清楚,什么煜王,他不知道,只是听着骇人,他就忙道是:“小的这就去。”
顾瑾之下了车,在后面听了半天。
此刻,她高声道:“煜王?好大的来头啊!”
陈煜朝惊喜,连忙转身。
顾瑾之缓步走了过来。
她冲陈煜朝笑了笑,然后看着那位护卫首领:“这位大人很威风嘛!我们这宅子,住着平头百姓,您吓死我们家下人了!”
句句带刺,那位首领敢怒不敢言,低声嘟囔了句:“姑娘言重了。”
陈煜朝就给顾瑾之赔罪:“是我们不好。只是,我快要离京了,想来跟你们作个别。”
顾瑾之就请了他们往里走。
绕过大门口的池塘和回廊,后来的门房又有七八个小厮。
顾瑾之领着他们,往垂花门走去。
进了垂花门就是内院。那些护卫都不敢再往前。
顾瑾之吩咐小厮:“带着这几位大人去厢房喝茶。记得上好茶,否则大人的威严,要压死你们的。”
那位首领大人一阵面红耳赤。
陈煜朝就哈哈笑。
他觉得顾瑾之风趣,比在船上更加有意思。
二门那边,有两个年轻的小厮拉了驯骡青帏小油车,等着顾瑾之。
原本该是用婆子的,只是这院子里,婆子很少,只有几个在厨房和浆洗处。宋盼儿就派了几个年纪小的小子们拉车。
顾瑾之和陈煜朝分别上了车,往宋盼儿那边的正院去。
宋盼儿正在看看帐。打着算盘。芍药和慕青在旁边服侍。
看到陈煜朝来,宋盼儿勉强露出了微笑,不是很欢迎。
可表面应酬还是得有,叫人沏了好茶来。
“王爷身上的伤。痊愈了吗?”宋盼儿问陈煜朝。“当时也不知王爷身份。是我们有眼无珠了。”
陈煜朝轻咳了下,道:“原是我不够坦诚,还给你们惹了事。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的。夫人再说这话,我就无地自容了。”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宋盼儿又露出一个笑容。
“……身上的伤已经大好。”陈煜朝继续道,“当时我昏迷得脑袋不清,又只认这世上的大夫,都不如七小姐,就念叨着让七小姐去治,结果替七小姐惹了些事,我心里万分不安。”
这件事,宋盼儿原是很气的。
不过,如今他这番话,倒也合情合理。
宋盼儿就大度原谅了他:“太后娘娘也只认我们家姐儿的医术,原不是王爷的错儿。只是太医院那帮人,着实可气。”
陈煜朝连声道是:“到底是我招惹的。”
他认了两遍错,宋盼儿对他的恨意就减轻了些。
而后,他又说要去辞辞三爷。
“我爹在念书,王爷的意思,我会告诉他。”顾瑾之道。
陈煜朝只得起身告辞。
宋盼儿让芍药送他去垂花门口。
陈煜朝却道:“七小姐,您送送我,如何?我还有点学问想请教。”
顾瑾之道好。
她心里那些不悦,也随着他要离开而消散了很多。
她送他往外走。
“能有七小姐这样的名医,是苍生之福。”陈煜朝道。
“我不是名医,只是偶然会治些疑难杂症,上不得台面。”顾瑾之道,“王爷此次回去,定要万事小心。”
历史上,他这次回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顾瑾之也不能肯定现在和历史记载是否真的一样。
而出使安南国的大臣,更是悲惨。
顾瑾之知道是她的大伯,她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启齿。
假如是前世,她没有经过穿越,有人突然告诉她,你不要去参加下次的评选,不要试图进更一步,否则会有杀人之祸,她是不信的,甚至会疑惑对方的目的。
大伯这次出使安南国,是皇帝送给他立功的机会。
等他回来,皇帝给他的富贵更上一层。
顾瑾之现在跑去告诉他,此行凶多吉少,不要去,他心里定要怨恨顾瑾之的。
顾瑾之不想被大伯怨恨,更不敢。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上苍安排的。顾瑾之只是个太医,却不是掌控他人命运的神。
她遵从天意。
陈煜朝点点头。
“……我知道,在你们中土,大族人家的女孩子,行医会被人轻视。”陈煜朝临走前,突然道,“你只得韬光养晦,不敢扬名立万,我着实替你委屈。假如将来,你想要一展抱负,可以去安南。我们安南民风粗犷,不像你们中土规矩多。你可以开药铺,坐堂问诊。我定会帮你。”
顾瑾之笑了笑。
她倒没想过将来会离开父母。
她仍是点头,道谢:“将来倘或有机遇,定去投靠。多谢王爷。您回国,我是不能相送的,先祝一路顺风。”
说罢,她行了个礼。
而后,她把陈煜朝送到了垂花门口。
陈煜朝几次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含笑和顾瑾之作伴,笑容里有丝苦涩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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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节动怒
送走陈煜朝,顾瑾之依旧回了内院。
下午的时候,秦申四也来访,他过两天就动身回延陵府了。
他一走快半年了,延陵府的药铺生意也不知如何。
煜王这边的差事办妥,他要回去给公主复命。
顾延臻在外书房见了他。
而后,又让司笺把顾瑾之喊去。
秦申四又写了张契书,把他药铺两成的股给顾瑾之:“七小姐若是不收下,我是不敢制安宫牛黄丸的。我也没敢多给,这是老铺的股。将来开了分号,我再给七小姐两股。”
顾瑾之笑了笑。
这次,她接了下来:“我再不收,就见外了。”
秦申四就大大松了口气。
他这个人,最怕欠人情分。
如今顾瑾之收下了这契书,他的心也踏实了不少。
“我们一年算账一次,算账的时候,我会派人把红利给七小姐送来。”秦申四笑着道。
顾瑾之说好。
顾延臻也在一旁没有说话。
相处久了,就知道了秦申四的性格。
“什么时候动身?”顾延臻问他。
“十五动身,跟煜王爷同一段路。”秦申四道,“您可有什么要我带回延陵府的?”
“我倒没有,内子怕有话说。”顾延臻道,然后喊了小厮,“去问问夫人,要不要带什么回延陵府。梅卿兄十五日动身。她要是有什么要带的,提早准备好。”
宋盼儿娘家在延陵府。
秦申四回去。她怕是想给娘家人送点京师的土产。
司笺领命去了。
片刻,他又回来,对顾延臻和秦申四道:“夫人说,倘或不麻烦,她的确想买点果子糕点,让秦太医带回舅老爷家去。”
“不麻烦不麻烦,求之不得呢。”秦申四连忙道。
司笺又进去回复。
秦申四就道:“那让嫂夫人准备好,我十四再来取。”
“不用再来,到时候我亲自送去。”顾延臻笑着道,“正好给你践行。”
秦申四就不再客气了。
说了半日的话。他起身告辞。
顾瑾之回到内院。把契书交给宋盼儿。
皇上赏了那五百斤黄金,全部堆在库房,顾瑾之这辈子怎么奢侈都花不完的,所以宋盼儿看着这契书。就跟她说:“要来做什么?又不缺那点钱。还叫人说你沾了铜臭!”
“铜臭哪里不好?”顾瑾之笑着说。“咱们衣食住行,哪一处能少得了?高雅风流,没有铜臭换得来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又不偷不抢的。”
宋盼儿就哈哈笑,点了下她的额头,帮她把契书收了。
煊哥儿也在一旁笑。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延臻和琇哥儿进来。
琇哥儿夹菜,两次把菜掉回碗里。
宋盼儿的目光就越来越冷。
顾延臻忙问:“琇哥儿,可是筷子不合手?”
琇哥儿立马摇头,细声说:“没……没有。”然后,他就再也不夹菜了,埋头吃饭。扒饭的时候,手有点抖。
宋盼儿眉头微锁,然后想起什么,问他:“你的手……上次从假山上掉下来,手是不是摔了?”
琇哥儿咬唇不敢说话。
顾延臻担忧,拉过琇哥儿的手要看:“可是真的?是上次摔了,还在疼?”然后掳起袖子琇哥儿的袖子,发生肘弯出,肿了一大块!
顾延臻大惊失色,道:“你怎么不开口?肿成这样,你也不说一声?”
琇哥儿眼里就有泪。
“没用的东西,只知道哭!”宋盼儿重重把碗放下,“你既受了伤,难道我会不给你请大夫?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才知道哭!早干嘛去了?”
琇哥儿这样,外人不知道,只当宋盼儿刻薄他。
宋盼儿对他的确不怎么好。
可该有的东西,宋盼儿也不会太为难他。
知道他胳膊有伤,宋盼儿肯定会替他请大夫的。
结果,琇哥儿一直害怕宋盼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忍住不敢说。
“你别骂他了,他都这样了!”顾延臻大声道。
宋盼儿的话,此刻顾延臻听来有点刺耳。
孩子都伤成这般,还一味骂他。
“他这样,也是自找的!”宋盼儿声音更大,“我不骂他,他记不住,下次还这么着!他不告诉我,我难道成天追着去照顾他?将来他要是有事,又不是我肚子里生的,旁人只当我宋氏是个多尖酸刻薄的!我的名声,凭什么叫他带累坏了?”
琇哥儿听到宋盼儿和顾延臻吵,眼泪汪汪,豆大的泪珠再也忍不住落下来。
顾延臻被宋盼儿的大声镇住了,仔细回想她的话,虽然难听,也是再理。
“瑾姐儿,你快来瞧瞧。”顾延臻不理宋盼儿,对一旁站起身的顾瑾之道。
“骨头有点错位。”顾瑾之上前,看了几眼,“我不太会接骨,要是祖父在家就好了。爹爹,你莫要耽误,趁着还有两个时辰才宵禁,带他去城里找个善治跌打的大夫瞧瞧。”
顾延臻就不说二话,背起琇哥儿就走了。
出了饭厅,琇哥儿的眼泪才止不住,簌簌落在顾延臻的后背上。
顾延臻背着他,走得很快,却感觉到了孩子的抽噎,低声哄他:“琇哥儿,你莫要伤心。你母亲是个好人,她只是口直心快。”
琇哥儿不答话,只是哭。
内院里,宋盼儿却气得不轻。
饭也不吃了,顾瑾之扶她回房。
“娘,您消消气。”顾瑾之道。“别气着肚子里的孩子……”
“我怎么不气?”宋盼儿斜倚在床上,一肚子怒火,“闷声不响,什么也不说,不知道像谁!你说说,任谁知道了这件事,都猜疑我平日里多狠毒!
我素来不是个好相与,却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折腾个孩子,我还没那么下作!要不是洪莲行事龌龊在先,我哪里就容不得他?
三爷子嗣兴旺。这是好事。我虽不喜欢他。却也没真正为难过他。偏偏他呢,不知道感激,一桩桩给我添堵。”
顾瑾之慢慢给她顺气。
煊哥儿就在门口,伸头探脑。不敢进来。
他们兄弟俩。都很怕宋盼儿。
看到他这样。宋盼儿的心就软了。
她对待自己的孩子,心里总是无底线的软,恨不能把全天下的好东西捧给姐弟俩。
她的气。这才消了一半,笑着对煊哥儿道:“快进来,在门口做贼不成?”
语气里也笑,煊哥儿就笑嘻嘻的,跑了进来,扑到了顾瑾之怀里。
顾瑾之搂住了他,姐弟俩坐在宋盼儿的床榻上。
“娘,您不要生气。”煊哥儿低声说,“我以后都乖,都听娘的。”
宋盼儿看着儿子那可怜的神态,忍俊不禁,心这才顺了。
“煊哥儿最乖了!”宋盼儿笑着。
“八哥也乖。”煊哥儿声音如蚊蚋,“娘不要骂他,他错了,他以后乖。”
宋盼儿愕然,看了眼顾瑾之。
顾瑾之也没想到,煊哥儿会替琇哥儿求情。
宋盼儿又笑起来,拉过儿子的手:“娘不怪他。等他回来,娘以后再也不骂他了。”
煊哥儿睁大了双眼,带着期盼问:“真的?”
他的眸子乌黑,看反映出宋盼儿一张白皙慈爱的脸。她的心再次被触动,用力点头:“娘以后,再也不骂你八哥,可好?”
煊哥儿大喜,甜甜笑起来。
宋盼儿垂了垂眼帘,放佛在做什么决定。
顾瑾之搂着煊哥儿,看着母亲,心里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朱仲钧到来给她的失落感,终于散去无踪。
心宽阔了,能容纳的东西就更多了。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外头的小厮进来禀说,三爷和八少爷回来了。
宋盼儿就遣了慕青去看看。
慕青很快回来,对宋盼儿道:“三爷让奴婢告诉夫人,大夫都说,八少爷的伤无碍,已经接骨了,接下来半个月不要用手,以后照样写字吃饭。”
宋盼儿点点头,道:“你明日再安排两个机灵的丫头,去服侍他吃饭、穿衣。再不小心弄伤了,我就不依的……”
念着煊哥儿在场,她后面的话,越说越和软。
慕青道是。
煊哥儿就要去看琇哥儿。
“都要落钥了,明早去。”宋盼儿道。
煊哥儿就嘟起嘴。
顾瑾之道:“娘,我也想去看看。我带着煊哥儿去,很快就回来。我照顾他,您安心。”
宋盼儿犹豫了一下,只得答应,喊了念露陪着去。
他们到琇哥儿的院子时,顾延臻还在。
他叮嘱琇哥儿,想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告诉他去。
琇哥儿手上了夹板,动弹不得。
看到煊哥儿和顾瑾之进来,琇哥儿笑,喊了七姐、九弟。
“八哥,你疼吗?”煊哥儿爬到他床上,看着他夹着板子的手,神色黯然。
琇哥儿就忙道:“一点点也不疼,跟蚂蚁咬了似的!那个大夫,可厉害了。”
煊哥儿这才好受些。
顾瑾之也说好好修养。
到了第二天,宋盼儿一早起来,昨日的气都没了。
她让芍药研磨,开始写京师的土产,让顾延臻买了,送到秦申四那里,让秦申四带回延陵府去。
刚刚落笔,外头的小厮忙进来说,大房那边遣了丫鬟来,是大夫人身边的春巧。
宋盼儿就看了眼慕青。
慕青忙道:“春巧是大夫人身边的第一人,她善心算,大夫人让她帮忙管账。她来了,定是大事……”
宋盼儿就对那小厮道:“去请了进来。”
春巧很快就进来。
她脚步匆匆,进来就给宋盼儿跪下:“三夫人,我们夫人让请了七小姐去!大老爷……大老爷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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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节毒手
宋盼儿惊愕,忙叫慕青扶起春巧。
“不要急,不要急。”宋盼儿对春巧道,“大老爷怎么个缘故,你慢慢说……”
春巧抹了泪,抽噎着道:“大老爷为了出使安南国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前些日子就不太舒服,也没空理会。前几日,夜里发热,大夫人就让请了太医瞧。吃药也不管经,那太医却道什么非灵丹妙药,让大老爷耐心几日。哪里知道,早上大夫人起来,发现大老爷躺着,身上滚烫,手脚却冰凉,怎么也叫不醒,昏迷过去。太医院来了三四位太医,却说大老爷六脉全无,让大夫人准备后事呢……”
说罢,嚎啕大哭起来。
宋盼儿脸色也变了。
她是不喜欢大老爷的,却也没跟他有过面红耳赤的争吵。她讨厌大老爷,也只是心里嘀咕。
突然听说他要死了,宋盼儿可怜起了大夫人……
大老爷这四年才发达,深受皇帝喜欢,家业挣得却是有限。他要是撒手去了,大夫人以后……
大夫人也不算老呢。
“大夫人说,不管怎样,求七小姐去一趟。”春巧哭着道。
她也不知道为何请七小姐。
太后有疾的事,一直是隐晦,顾家也只是大夫人、大老爷和顾瑾之家这一房知道,二房和下人们是不明白的。
“那你快去。”宋盼儿对顾瑾之道,“慕青。你去准备马车;芍药,你陪姑娘回房换衣裳。”
然后想了想,总觉得不安心,又对念露道,“去告诉三爷,咱们都去瞧瞧。再告诉祝妈妈,在家里服侍好两位少爷。”
众人就忙散去。
顾瑾之换了身衣裳,宋盼儿也更衣完毕。
顾延臻听到了大哥弥留之际,也是大骇,连忙进了内院。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春巧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哽咽着把大老爷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一家人上了马车,顾瑾之搀扶着母亲,往成国公府去了。
大房的正屋里挤满了人。
二老爷和三少爷顾晴之在花厅,接待几位太医;二夫人和两位姑娘、三少奶奶夏氏在东次间;大少爷顾辰之、大奶奶林蔓菁、大夫人在内室。
太医院提点秦微四在号脉。
他医德有亏。可医术高超。这个时候。大夫人也顾不得了。就把他请了来。
顾延臻、宋盼儿和顾瑾之也进了内室。
大老爷躺在床上,脸色紫青,顾延臻心里突突直跳。
宋盼儿也瞧着骇然。心底有点凉。
大夫人鬓角微散,愣愣在一旁,眼底泪痕未干,全然无平日的精明能干。呆呆的,就显得很苍老。
宋盼儿和顾延臻上前,叫了声大嫂。
大夫人回神,勉强挤出一个苍白的笑:“你们来了?这里太医问诊,人多不好。你们且出去坐坐。”
然后看到了顾瑾之,拉了她,“瑾姐儿,你陪着大伯母……”
宋盼儿就和顾延臻出来,往东次间去。
看到二夫人叶氏和他们房头的几个孩子,宋盼儿笑容浅浅的,虚行了一礼。
二夫人和众人也还礼。
看到宋盼儿,二夫人这次心情很好。她甚至迫不及待想把自己女儿即将进宫的事,说给宋盼儿听。
可大伯那样了,她又不太敢造次。
万一大伯真的死了,琬姐儿怕是要落选了。
她也真心祈祷大伯能好起来。
“三婶,七妹没来么?”六姑娘顾琬之行礼过后,问宋盼儿。
宋盼儿知道她即将进宫,也不好表面上得罪她,就悄声道:“在内室呢,大伯母留她说话。”
二房众人一头雾水。
留她作甚?
自从这个七堂妹回京,她的经历就有点传奇,叫人摸不着头脑。二房的人都暗揣有件事,大房清楚却瞒着他们,偏偏他们都想不通。
六姑娘想找顾瑾之,主要想问问太后娘娘的喜好和脾气。
毕竟顾瑾之那么得宠,太后和皇上又是赏金子又是赐婚又是经常招她进宫去。
多了解些,端午节那天的选秀,她也更个机会。
说着话儿,顾辰之从内室出来,给宋盼儿和顾延臻问安。
然后对顾延臻道:“二叔和三弟在花厅……”
顾延臻就又给二夫人行礼,跟着顾辰之去了花厅。
路上,顾延臻问顾辰之:“派人去白云观请老爷子了吗?”
“派了,估计也快回来了。”顾辰之神色黯淡,声音有气无力的。
顾延臻点点头。
内室里,大奶奶和大夫人依旧在服侍。
秦微四在给顾延韬号脉。
顾延韬六脉具无,秦微四号了半晌,的确找不到脉象,只好对大夫人道:“褪了顾阁老的袜,看看跌阳脉。”
跌阳脉在脚背上。
大夫人印象中,大夫号脉都是手上,很少有人要号脚的。
她有点犹豫。
顾瑾之在悄悄对她说:“大伯母,跌阳脉乃是三部切脉部分之一……”
大夫人这才起身,帮着褪了顾延韬的睡袜。
秦微四号了跌阳脉,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他心里大概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顾阁老跌阳脉大而有力,而其他六脉却全无,足见他根本不是谢太医和程太医所诊断的阴寒证。
太医院的太医给阁老用错了药,责任仍在秦微四这个提点身上。
他前些日子因为难顾瑾之惹恼了太后,如今又要惹恼皇帝和顾阁老。
顾阁老这不是绝症,他这是阳厥证而昏迷。
因肠道里有积累多时的燥矢。引发的阳厥证,他死不了。
阳厥证和阴寒证,一个病因是热邪,一个病因是湿寒,完全相反的病因。
用错了药,这能不出事吗?
等顾延韬醒来,知道自己这番遭遇是太医院的失职,他能饶了秦微四和那两位太医?
顾延韬可不是个什么善类。
秦微四一个小小五品官,有什么资格和皇帝面前的红人斗?
他额头有汗。
怎么办怎么办?他心里快速转着。
已经在皇帝面前有过一次错儿,而且是最近。再犯错。皇帝真的要怒了。
他也要和顾世飞一样。主动请辞致仕吗?
秦微四才四十来岁,正当年啊!他舍不得。
他丢了饭碗,就是丢了命的。
他眼睛转的很快。
而后,他又看到了顾瑾之。眼神又是一黯。
顾瑾之医术非常了得。他是亲眼所见的。糊弄是不行的。
他的手,在顾延韬的跌阳脉上,久久没有松开。反而用力。
他眼睛瞟了眼这屋子里的几个女人。
顾延韬的妻子和儿媳妇站在前面,顾瑾之被她们俩挤到了后面。
要快,决断要快。
不是顾延韬死,就是他秦微四丢官罢职,死路一条。
于是,他手上的劲越来越大,想用力按住跌阳脉,不让其在跳动,手下却悄悄挪动一根随着随带的银针。
刺下去,只有刺下去,顾延韬的跌阳脉就会慢慢虚弱。
熬不过今夜,他就要完了。
秦微四的失职,就无人追究,病症什么的,他就可以胡乱杜撰,他能保住名声和地位。
倏然,他只感觉后颈处猛烈一疼。
“瑾姐儿!”秦微四听到了顾延韬妻子的疾呼。
他四肢一阵抽搐般的疼痛,力气一下子抽空,脑子像灌进了水,沉沉的,整个人昏迷了下去。
大夫人和大奶奶大惊失色,看着顾瑾之突然冲上去,一手重重捏在秦微四的后颈,就把秦微四给弄昏了。
两人都不知道问为什么,只是震惊看着顾瑾之:柔软的手,不带兵刃就把一个大汉这样轻易放到了。
秦微四跌了下来,顾瑾之抬起他的右手给大夫人和大奶奶看:“他要害大伯。大伯如今只有跌阳脉大而有力,要是被他害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秦微四右手的袖底,一根银针闪闪发亮。
大夫人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气得差点昏迷,呼吸不畅。
这些个大夫,杀人害命就在家属的眼皮底下,简直丧心病狂。
这要不是顾瑾之,谁能知道?
大夫人和大奶奶是万万没想到秦微四会下毒手了!
“快,快去叫人,把这个畜生绑了送官!”大夫人声音颤抖,犹自后怕,身子不由抖起来。
平日里那么镇定能干的大夫人,此刻整个都要坍塌了。
要是顾瑾之再晚来一会儿呢?
要是秦微四早一刻动手了呢?
她们提着心,把大老爷的命交在大夫手里,结果这大夫,是个衣冠禽兽!
大夫人是个聪明人,从秦微四的举动,她就明白了为何:太医院的人误诊了,害的大老爷差点死了。
而大老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等大老爷醒来,太医院那两个诊断的太医和秦微四跑不了的,他定会收拾他们。
秦微四罢官是毫无悬念的。
秦微四不想宦途终止,就宁愿先下手为强。
秦微四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大奶奶忙跑去了,叫了家丁和二老爷、三老爷、顾辰之、顾晴之来。
顾辰之眼睛都红了,冲着地上昏迷的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别别!”顾延臻抱住了他,道,“辰哥儿,你踢伤了他,到时候被他反咬。证据要紧,快绑起来。”
顾辰之就才住了脚。
他眼睛里蹦出怒焰,恨不能撕碎了秦微四。
顾瑾之也不得不佩服秦微四。
敢铤而走险,而不是坐以待毙,这样的人,时运好一点,就是锦绣前程,就像顾瑾之的大伯。
只可惜,秦微四运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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燥矢的矢,就是通“屎”, 屎,古写多作“矢”。燥矢,指干燥硬结的粪便。(这句话出处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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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眼书页,哇,三十万字了,有点惊喜。好像是昨天开篇的,转眼就堆砌了三十万字,有没有一种光阴如箭岁月如梭的赶脚?
第110节冤有头
绑走了秦微四,顾延臻带着大侄儿顾辰之,亲自押解送官。
家里就交给了二房的父子俩。
二老爷见家里杂乱,大夫人最近应该不会管事,就偷偷让人去家庙把五姑娘接回来。就算大夫人问,二爷也只说是五姑娘的孝心,回来服侍大伯。
三少爷顾晴之帮衬着主持大局。
他对自己父亲的态度,和大爷对老爷子的态度差不多。
黄昏的时候,老爷子从白云观赶了回来。
顾瑾之已经给大伯号过脉,开了大承气汤。
“大承气汤,主治热厥昏迷,可以服用的。”老爷子肯定了顾瑾之的诊断,问大夫人,“抓药了吗?”
“已经在熬了……”大夫人道。
经过方才那么一出,如今她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眼底有泪。
她是越想越后怕。
总听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她才是深刻明白这句话到底何意。
大老爷要是真的得了怪病去了,大夫人伤心;可要是被人害死了,大夫人只怕欲绝了!
她眼泪又悄悄滑下来。
老爷子就道:“……那些太医说的可怕,其实不然。六脉具无又不是死症。大承气汤喝下去,燥矢下来,明日他就能睁开眼,你哭什么呢?”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安慰。
大夫人却突然哭出声。
“不是因这个,爹爹。”她哭着道。“方才那个秦微四……”
她一边哭,一边把秦微四的兽行说了一遍。
大奶奶忙扶着她,也跟着落泪。
她哽咽着,声音不清楚,老爷子也听不明白,眉头微蹙。
大奶奶就解释了一遍。
老爷子脸一下子就变了。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露出异样,额头却青筋暴突。
顾瑾之忙上前道:“祖父无需担心,已经送官了,他没有得手。”
老爷子沉默着不开口。情绪却起伏得厉害。脸色变了又变。
大夫人擦了泪,也安慰老爷子。
平日里老爷子和大老爷关系很差,可到底是父子。
“……我离京的时候,先帝问我。举荐谁做太医院的提点。我说。彭乐邑适合。彭乐邑善治外伤,又通温热、伤寒,忠心耿耿。做事虽然不紧不慢,难立大功,却也中庸平和,治内稳定。
可惜,秦微四不知走了谁的路子,得到了太子的喜爱,太子举荐他,先帝就封他做了提点。”老爷子气平了些,淡淡说道。
大夫人却变了脸,往顾延韬脸上看了好几遍。
老爷子离京的时候,顾延韬正得当时的太子喜欢。
他如今是皇帝眼前第一红人,就是当初的拥立之功。
能在当时的太子面前说得上话的,顾延韬是头一个。
是不是他收了秦微四的好处,举荐给了太子,才扶秦微四坐到了太医院的提点?
若是这样,真是自作孽。
“……秦微四做事,就急功好利。他爱用险峻,只求效果,不顾病家长久安危,我在太医院的时候,多次告诫他。他阳奉阴违,从来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老爷子又道,“好好的,怎么请了他来?”
大夫人如今哭也来不及的。
她道:“请了几位太医,还有两位是原先就给大爷用药的。哪里知道,个个说不行,让准备后事,媳妇才乱投医,想着大爷总说,秦微四人品虽不誉,医术却极好。他平日里也挺信秦微四的。媳妇哪里知道,那个狗东西,居然敢在眼皮底下下毒手。”
这不仅仅是人品有问题了,而是道德沦丧。
老爷子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外头端了药来。
大老爷昏迷着,不便用药。
顾瑾之和老爷子帮忙,才灌下去的。
“留一个人守着就行。”老爷子起身,对大夫人道。
大夫人道谢。
顾瑾之先扶了老爷子出去。
大夫人对大奶奶说:“城里快要宵禁了,你去安排瑾姐儿住下,送你三婶回去。她大着肚子,那边家里还有你两个兄弟要照顾。等你三叔和辰哥儿回来,时间来得及就回去,来不及就住下,厢房要收拾好。”
大奶奶一一应下,说:“相公今晚应该不回院子,要在这里守着爹爹。我那边的暖阁里,让瑾姐儿去跟惜姐儿作伴吧?”
她想把顾瑾之安排在她的暖阁。
大夫人就点点头。
听到了惜姐儿,大夫人才想起顾辰之和林蔓菁夫妻俩一整日都在这里,也没有回去看惜姐儿。
当初顾晴之成亲,林蔓菁也是一整日未回,惜姐儿就病了一场。
大夫人又道:“你带着瑾姐儿过去,顺便瞧瞧惜姐儿。”
大奶奶道是。
宋盼儿念着家里的煊哥儿,再说自己大着肚子,的确不好在这里烦他们,就留下慕青服侍顾瑾之,自己带着芍药,回了元宝胡同。
慕青就带着大奶奶和顾瑾之,往大奶奶那边的院子去了。
惜姐儿睡熟了,乳娘小心翼翼服侍着。
林蔓菁松了口气。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府里却没人用膳。
林蔓菁怕顾瑾之饿了,叫丫鬟先去厨房,把自己份例的饭菜端一份给顾瑾之先用。
“大嫂,你也吃了,再去替大伯母,等会儿也好让大伯母吃饭。”顾瑾之拉她。
林蔓菁一整日滴水未进。
饭菜端进来,芳香四溢,她的胃里也空得难受。
别公公没好,他们却先饿病了。
林蔓菁笑了笑,和顾瑾之一起。用了饭。
饭毕,顾瑾之洗了脸,人有点累了。
大奶奶让丫鬟服侍她先歇下,自己又去了大房那边。
三老爷和大少爷已经从官府回来,秦微四被先压到了牢里,明日一早审问。
大夫人点点头。
二房的人除了二老爷,也都纷纷回去吃饭歇息了。
太医院的七八个太医,也都打发了回去。
老爷子也歇在平常住的外书房。
喝了药,大老爷的手脚渐渐暖和了些。
大夫人、顾辰之和林蔓菁,三人坐在内室。谁也不敢去睡。
林蔓菁心里时不时惦记下惜姐儿。
顾辰之和大夫人则满心担忧大老爷。
后半夜的时候。大老爷突然就醒了。
大夫人和顾辰之夫妻,连忙去派人叫了老爷子和顾瑾之来。
顾瑾之睡得迷迷糊糊,爬起来穿衣,去了正院。
她在内院。来的比老爷子快。
见大伯已经睁开了。却眼睛不能动。也不能开口,替他把脉。
脉象虽然微弱,却有了。
顾瑾之对大伯母道:“已经好转了。再熬药来了。喝了一剂,排除肠子里的燥矢,明日就一点也不碍事,上朝都能够的。”
她用最客观的话,安慰着大夫人。
老爷子也来了,把了脉,说了跟顾瑾之类似的话:“……这原就是不是大证,身子没什么亏损,燥矢泻出来就好。”
大夫人和顾辰之夫妻,心才放了下来。
顾延韬虽然不能动,不能开口,可是他醒了,他全部听得见。
喝了一剂药,他迷迷糊糊的,直到五更天,才又醒了来。
这次,他已经能动了,说肚子疼,要如厕。
大夫人忙拿了便盆,亲自服侍他。
他顿了两刻钟,拉下七八粒结实干燥的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大夫人彻底安心。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已经能正常起身了,只是手脚仍不怎么灵活,舌头也大,状态不太好。
大夫人扶他歇下。
他问大夫人:“庐阳王还在白云观,怎么把他找了回来,太医院的大夫呢?”
“他”,说的是老爷子。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大夫人眼泪就又落下来。
她拉着大老爷的手,痛痛快快哭了一回。
大老爷莫名其妙,只是一遍遍安慰她,最后才道:“……我都这样了,你还哭。我靠谁呢?”
大夫人这才止了哭声,从帕子擦泪。
“我和你说,你可得答应我,千万别再动气。”大夫人抽噎着,把秦微四暗中下黑手的话,说给了顾延韬听。
顾延韬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人几乎又要气得昏过去。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去告御状:“我不剁了他,如何解心头之恨!”
大夫人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哭着说:“还这么着!要不是你素日就处处不饶人,一点小事就要人命,何至于如此?秦微四算准了你的。你吃了亏,他也活不了,就索性先下手为强。他虽有亏,你难道没错儿?如今又这么着。你再这样,我可怎么活?”
越说越难过,越想越后怕,放声大哭起来。
顾辰之和林蔓菁还以为父亲怎么了,连忙进来。
大夫人也不顾了,依旧哭着。
林蔓菁忙上来,扶住了婆婆。
顾延韬被她哭的心里也酸酸的。夫妻几十年,她还没这样哭过,他心里的气,这才慢慢散去了些。
应天府那边,收押了秦微四,连夜递了条陈。
皇帝和太后当即惊呆了。
皇帝也不等和阁老们商议,就批复条陈,要严审秦微四。
上朝的时候,皇帝又对文武百官说了一遍。
这件事,一下子就震惊了朝野上下。
谁家不是把命托给大夫?
大夫害命,谁听着不心悸?谁心里又不气愤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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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节回来
古有“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训言。
秦微四虽然小小五品太医院提点,却也是朝廷命官。
他尚未革职却啷当入狱,是很不合伦常的。
倘若是其他案子,那些言官定要站出来,参顾延韬一本,说他们家不视法纪不等革职查办,就把朝廷命官送入牢狱。。
可此刻,满朝文武没一个人说话。
皇帝事先替顾延韬想好的托词,都没机会说。
秦微四这次的事,办得太天怒人怨了。
那些言官,他们家里也是常要请大夫吃药的。要是哪个大夫藏了祸心,他们又如何知道?一家子老小,都靠着太医呢。
这件事不严惩,后果很恶劣。
以后谁会放心大夫?
谋杀未成,死罪是定不了的,却也可以关他几十年。
于是,众朝臣纷纷进言,要求重罚秦微四。
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没有任何人替秦微四说情。
秦微四入狱毫无悬念,判了十八年牢狱。
入狱没两个月,他就突然“暴毙”。
他“暴毙”,大家早有预料,没人惊讶,甚至拍手称庆,也没一个人去深究他的死因。这是后话了。
——*——*——
顾延韬醒来之后,行动仍有些不便。
他出使安南国的事,就化为了泡影,皇上临时用魏阁老取代了顾延韬,送煜王南行。
魏阁老是夏首辅的门生。夏首辅一直力主魏阁老将来继任首辅之位。
这次事情,又是立功的好机会。
眼瞧着煮熟的鸭子飞了,顾延韬在家里生闷气。
顾瑾之上门复诊,就对他道:“大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南方有大劫,大伯命里该逃过一劫呢?您何不请紫微真人来算一卦?”
顾延韬脸上露出一丝冷嘲。
紫微真人几分本事,他还不知道?
糊弄旁人罢了,顾延韬才不受他的糊弄。
他心情仍是不好,经常发脾气,家里人都躲着他。
到了四月十五。煜王爷南行。魏阁老护送,仪仗开路,鼓乐鸣奏,成国公府都能听到。
顾延韬就狠狠把药碗砸到了地上。
顾瑾之正好在一旁。药汁溅湿了她的裙裾。
她回到家。把这件事和父母说了一遍。
宋盼儿就道:“他还有吃几副药?”
“已经无碍了。不需要再用药。”顾瑾之道。
“那你下次,别往他们府里去。他不顺,砸药碗是他的事。弄脏了你的。我就不依了。”宋盼儿怒道。
顾瑾之笑着说好。
顾延臻原本还打算去探病的。
听说大老爷脾气这样躁,他就不敢去了。
胡泽逾已经选在刑部,做了个正五品的郎中。
他有空的时候,就约顾延臻喝酒。
四月十六喝了酒回来,对宋盼儿和顾瑾之等人说:“秦微四果真是大哥举荐的。当初秦微四给了大哥一千多亩山东的良田,大哥才替他引荐给太子,保举他做了提点。现在,秦微四的事传得大街小巷都知道,坊间都在说,大哥是自作自受呢。”
宋盼儿就哈哈笑。
原本看他生病,还觉得可怜。
而后,他砸碗溅了顾瑾之一身的药,宋盼儿心里就憋火。
听到这话,哪有不高兴的?
“活该!”宋盼儿道。
“不仅仅是坊间呢。”顾延韬道,“胡泽逾还说,六部的人,这些日子见面就说这件事。大家都吓怕了,不敢再请太医院的。京城那些开药铺的赤脚大夫,就忙碌了起来。可能要大力整治太医院呢。”
“这还能不整治?”宋盼儿道,“那些个太医,因为有了朝廷俸禄,衣食无忧,就不思进取,不像民间大夫那般努力上进,越来越不如。医术平常得很。
我听大嫂说,大伯生病之初,也是怕走歧路,请了京城名声最盛的那位龚大夫。龚大夫就说了,大伯不是阴寒证,乃是腹有躁矢。大伯还是老顽固想法,认定了太医,就没信……
这就是例子。民间的大夫,拉出一个都把太医院的人比了下去,不整顿还了得?”
“就是这话。”顾延韬道,然后又压低了声音,“胡泽逾喝得有点多,就跟我说起了肺腑之言。他说,六部的人也在私下里议论,大哥平日行事,歹毒狠辣。那秦微四知道救活他,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报复,还不如索性杀了他。大哥这样招人恨,咱们家以后定要受牵连。”
顾瑾之在一旁,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历史上,像大伯这样性格的大臣很多。
等他们得了势,无外乎都是权倾朝野,党同伐异,最后落个奸雄的名声,下场就是抄家灭族。
要是灭族,顾延臻这一家人,也是跑不了的。
宋盼儿听了顾延臻的话,也不知道该接什么,心里却咯噔了一下,有点忧伤。
“咱们等孩子落地,就回延陵府去,免得将来被他们牵连。”宋盼儿道,“他们富贵,咱们也不沾光。将来他们落魄,也牵连不到咱们。”
顾延臻就笑:“糊涂!血脉在那里,等大哥落魄了,那些人落井下石,哪里能饶得了咱们?躲到天边也是不济的。只能盼着大哥好了。”
他们俩口子说着,顾瑾之和弟弟煊哥儿沉默吃饭。
饭后,煊哥儿又要去外院看琇哥儿。
顾瑾之领着他去。
到了四月十七,庐阳王的伤情稳定,顾老爷子和彭乐邑太医也回了京。
把庐阳王送到王府别馆,顾老爷子就回了家。彭乐邑太医回宫复命。
顾瑾之一家人去王府那边看朱仲钧。
王府里都是护卫,没几个下人。
朱仲钧在正屋坐,脚边跪在他的管家和护卫,在问话。
听到顾家人来了,朱仲钧才让他们起身,去把众人迎进来。
宋盼儿只当他还是那个傻子,等管家和护卫出去之后,就一把搂住了他,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问他:“可怜的孩子。还疼吗?”
庐阳王混在顾家半个多月。宋盼儿也和他亲近不少。
朱仲钧看了眼一旁的顾瑾之,只得道:“不疼了!”
装得一点也不像庐阳王的模样。
宋盼儿则点点头。
顾延臻则态度恭敬些。
探视了一番,宋盼儿拉着朱仲钧的手,道:“好孩子。到我们那边去。我叫慕青和祝妈妈给你做糕点吃。”
庐阳王和煊哥儿一样。很喜欢吃慕青做得小点心。
朱仲钧有点诧异。
顾瑾之就也上前,拉了他的手:“走,去我们那边。”
两府院墙相连。只是没有打通而已。
庐阳王府大门朝东,顾家大门朝西,马车绕过了半个园子,走了两刻钟。
下了马车,顾瑾之拉着朱仲钧,走在后头,跟他悄声叮嘱:“叫我小七,傻一点。你没见过傻子吗?”
朱仲钧醒来之后,只知道自己是个王爷,太后最宠爱的幼子;只知道自己是个傻子,跟顾瑾之关系很好。
他还在想,为什么跟顾瑾之很要好呢?
如今,顾家人这样,分明就是不把他当外人。
肯定还有别的事在里头。
他点点头。
“你平日里呢,最喜欢在我们府上,常哭着不肯回去。”顾瑾之又道,“每隔三五日才回一趟王府,平时都住在我家里,总哭着不走……”
朱仲钧挑挑眉。
然后他问:“爱哭?”
庐阳王是很爱哭的。
顾瑾之点点头。
“那我失忆好了。哭不出来。”朱仲钧道。
顾瑾之一下子就甩开了他的手。
感情说了半天的废话。
朱仲钧在后面发出一声低笑,有点得意,忙上来又拉住了顾瑾之的手,道:“哭哭哭,我尽量。还有什么?”
“看我的眼色。”顾瑾之道。
她拉着朱仲钧的手。
平时庐阳王就爱这样拉着顾瑾之。
想起这些,这双手仍是从前的,感觉却没了。
顾瑾之有点黯然。
朱仲钧则反扣住了顾瑾之的手,不是像庐阳王那样包裹着,而是十指紧扣。
他们成亲最初,朱仲钧也爱这样拉着她的手。有时候逛商场,他脚步快,就这样牵着她,拖着她走。
顾瑾之跟着他,穿着高跟鞋,累得要死。
那时候心里没少骂他。
后来他们越来越忙,一起出去玩就越来越少。
再后来,年纪越大,官位越高,受瞩目就越多,这样十指紧扣就有点不妥,他们就再也没做过。
这些念头是怎么浮了上来?
顾瑾之想甩开他的手,朱仲钧却笑着,紧紧攥住了她,又开始阔步走,准备拖着她。
他似乎很享受看顾瑾之在后面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顾瑾之瞪他,他就才笑着,放缓了脚步。
煊哥儿总回头打量他们。
“他长得很可爱。”朱仲钧凑在顾瑾之耳边说,“你以前不是也有个堂弟,长得有点像他?”
顾瑾之的二伯再婚,娶了个年轻的高官之女,生了个小堂弟。
那时候顾瑾之刚刚回京,小堂弟最喜欢她,总粘着着她。
堂弟的小学和顾瑾之的初中是一个校区,小堂弟放了学就在门口等着顾瑾之。
顾瑾之的同班同学都认识他。
可是他十岁上就夭折了。车祸,当场毙命。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政敌故意所为。
等顾瑾之和朱仲钧结婚的时候,堂弟都死了十来年的。
“……初中的时候,他天天跟小跟屁虫一样粘着你嘛。有一次他哭着不肯回教室,非要跟着你,你把他塞到咱们俩座位之间,让他躲着别出头,不叫老师发现。后来他在底下咯咯笑,弄得全班哄笑,咱们俩出去罚站,你还记得吗?”朱仲钧说起这件事,忍不住笑,“不过,他后来长得变了,一点也不像小时候可爱。”
“后来那个堂弟,不是他。”顾瑾之怅然,“那个我是二伯母领养的。你说的那个,十岁上就被车撞死了。”
朱仲钧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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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节德妃(三更求粉红票)
到了顾家,朱仲钧听说了从前的庐阳王总赖着不走,他犹豫了下。
而后,他还是回了自己王府。
他身边有两名是从庐州带过来的护卫。
管家却是常住京师的。
他仔细又巧妙打听了些事,就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了和顾瑾之的关系,他也开始赖在顾家。
顾瑾之教煊哥儿读书的时候,他懒懒依在一旁的大引枕上,拿着本论语,看得聚精会神。
可是他整个人就变了。
煊哥儿不太明白朱仲钧哪里变了,只觉得他从和从前的那位王爷不同。
从前庐阳王虽然傻傻的,却对煊哥儿笑得很真很灿烂。
而朱仲钧的笑,浅浅的,带着几分应付,不是发自真心。
煊哥儿能感觉到,却说不出来,就不爱和朱仲钧说话。
读了会书,慕青又在正院的小厨房,给他们做点心。
煊哥儿就借口跑去看。
宋盼儿在里屋歇脚,她最近很累。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顾瑾之预感可能是双胞胎。
这也耗尽了宋盼儿的精力。
东次间原是顾瑾之姐弟念书的,跟前没一个服侍的人。
等煊哥儿一跑,朱仲钧就爬过来,枕着顾瑾之的大腿,继续看书。
顾瑾之轻敲他的额头:“靠着引枕躺……叫人进来看见,成何体统?”
朱仲钧唇角挑了下,不为所动:“我是傻子嘛!我在外头拉着你的手。旁人也不觉得失了体统!”
顾瑾之就没有再说什么。
她的手,沿着他的脸颊、下颌、颈项、嘴唇轻轻抚摸,扫来扫去。
轻柔,又用指腹摩挲。
朱仲钧终于忍不住了,爬起来瞪她:“你平时也这样挑逗一个傻子?顾瑾之,你太不纯洁了。”
顾瑾之扬眉轻笑。
想装傻子,也要有资本啊。
打那之后,朱仲钧就不敢在顾瑾之面前倚傻卖傻了。
有时候他也说:“这辈子又要和你结婚啊。两世的夫妻,真是奇怪。咱们上辈子也没修那么深的缘分啊。”
顾瑾之没理他。
她带着朱仲钧进宫了一回。
朱仲钧记得顾瑾之说,庐阳王对太后很亲切。太后的坤宁宫就是他长大的地方。他什么也不会有顾忌,可以在大殿里喊叫。
他又回想自己前世见过的几例傻子。
他装的像极了。
别说太后,顾瑾之看了都有点恍惚。
她甚至都快忘了,朱仲钧是个特别会演戏的人。这些日子对她的那些言行举止。也很快从顾瑾之心里淡去。
皇帝看到朱仲钧。则带了他去御花园。问他头上的伤。
顾瑾之跟着去了。
朱仲钧就在皇帝面前哭了一回:“……好疼。小七说,不要告诉母后,母后担心。可是好疼。”
哭得伤心。
顾瑾之的心抽搐了一下。
庐阳王就是这个样子的。
皇上则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叮嘱他:“以后要好好听小七的话,不要爬高。”
朱仲钧擦着眼泪,说知道了。
回去的时候,他问顾瑾之:“怎样,你觉得我做得如何?”
顾瑾之却阖眼不语。
她情绪有点低。
朱仲钧是个非常精明的人。他从顾瑾之的一个眼神里,就能猜出她的情绪。
他问了句:“你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傻子吧?”
然后,车厢里沉默了下来。
到了顾宅,朱仲钧又是那个傻子王爷。
他装的已经熟练了。
吃了饭,他仍在东次间陪着他们姐弟念书。
日子就一天天混了过去。
他整日在顾家,和顾瑾之、煊哥儿作伴,很少问其他正事。
到了五月端午节那日,太后赏了顾瑾之陪着宋盼儿进宫去问候。
她们母女是没有封号的,原本不能进宫。太后就下了懿旨。
又怕其他外命妇在场,让宋盼儿不舒服,就拒绝其他人进宫,只请了顾瑾之母女。
太后也听闻,宋盼儿素来好胜要强。
宋盼儿很感动。
她渐渐对庐阳王满意起来,对太后更是感激。那场婚姻带给她的不愉快,也消失了。
她在太后面前,既恭敬又不失活泼,让太后有点意外。
太后倒不知道,宋盼儿谈吐很有教养,却又不唯唯诺诺,是个痛快极了的人。于是,她也打心眼里觉得宋盼儿很好。
赏赐了一顿午膳,又送了好些药材补品,让成姑姑亲自送她们出了宫门。
等宴请过宋盼儿母女之后,太后才叫常公公把户部筛选过的秀女全部叫到了坤宁宫。
一共五十多人。
这次宫里要挑十八人。
常顺早就去打过前站的,他知道哪些女主是必须入选的,哪些是可以挑选的,一一暗中提点太后。
太后对顾瑾之的堂姐,有几分兴趣。
她知道皇帝在抬举顾延韬,定是要重用,所以她可以抬举顾氏。
太后就当着,问:“那位是成国公府的顾氏?”
顾琬之心里一阵狂跳,从人群里挪出一步来,上前给太后请安。
太后让她抬起头来。
顾瑾之的堂姐,都像她的二伯父,人生得美艳。
六姑娘不及五姑娘一半好看,却也把大部分女子比下去了,至少比顾瑾之有风韵。
太后就笑着道:“很好!”
一句很好,让大家都记住了顾琬之。
这是个有太后做靠山的。
顾琬之如今喜都来不及了,只觉得晕头转向的。她是卯足了劲想在太后面前表现一番。博取好感的。
却不知,太后早已知道了她。
太后有问了她几句,她声音有点紧张,回答得也算勉强。
太后就慈爱笑着:“别怕别怕。哀家又不会吃了你。”
众人就赔笑。
顾琬之掌心也汗,也跟着笑。
然后,常顺就进来大声禀告说,皇帝来了。
众位秀女心里都发紧。
太后也起身迎了皇帝。
皇帝坐到了太后身边,笑着问:“母后,还没有选好?”
“哀家这才开始呢。”太后笑着道。
顾琬之已经是站在最前面的,皇帝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扫视了众人。个个低着头。高低胖瘦类似,也看不清谁是谁的。
他声音故意有点大,问太后娘娘:“哪位是顾阁老的侄女?”
众秀女听了,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其中还有两个是谭家和夏首辅家里选送的。谭家乃是先皇后的娘家。夏首辅是当朝文臣第一人。
皇帝和太后不问她们。却只问顾家。
顾家有什么啊?
一个靠卖药起家的。这几年才混出点名头。京里的望族大族提起顾家,总觉得他们不够底蕴,甚是瞧不起了。
结果。皇帝和太后,只买顾家的账。
底下的秀女,羡慕嫉妒得牙根痒痒。
顾琬之迷糊的脑袋,却突然清醒了。
她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干嘛只问她?
这是把她抬到众人记恨的地步,她以后怎么办?太后真的会替她撑腰吗?皇帝又真的会宠幸她吗?
如果不是真的,她以后如何应对其他入选妃子的怒火?
冷嘲热讽自然是少不了的。
她应该得不到高的封赏,最多是个四五品的贵人
太后却指着顾琬之对皇帝道:“诺,这位就是了。”
“抬头让朕瞧瞧。”皇帝道。
顾琬之抬起了脸。
太后留意了下皇帝的表情。皇帝眼神很安静,看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
顾琬之的确有点颜色,却不是这群秀女是最出彩的。
她中等偏下。
“模样很好。”皇帝对太后道,“母后,封了她做德妃吧。”
德妃,乃是正二品的妃子。
皇帝宫里现在有一位张妃,乃是淑妃,也是正二品。
上头只有位正一品的皇贵妃谭氏。
顾琬之冷静下来的心,又一次狂跳。
“皇上所言甚是。常顺,记下了,封顾氏为顾德妃,赐清慕宫。”
顾琬之跪下,口呼皇帝万岁,太后千岁。
她眼睛有些湿。
她是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封她做德妃。
她心里所想,能做个正四品的贵人,她就满足了。
而后,她再也没听到耳边的话。
这下,她不怕众人嫉妒了。
她站在后头,眼前不停有女子上前。
有人选中,有人落选的。
除了她之外,其余地位最高的,也是正四品的贵人,而且没有赐宫殿,等着以后立功了再赐殿。
所有人看顾琬之的眼神,就变得火热起来。
那些妃子们恨不能扑上去,抱着她的腿巴结她。
到了第二天,京里就听说了顾琬之被封正二品贵妃之事。
二夫人喜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二爷心里也有波澜。
他们的女儿封了正二品的贵妃,他们不封个伯爷夫人,也该是二三品的封号吧?
宋盼儿也没有想到,她也有点嫉妒。
“琬姐儿长得那样,居然有这样的前途。”她道。
她觉得顾琬之不好看。
顾瑾之就在一旁笑着说:“皇上知道大伯心里正为安南国一行错失而不舒服,所以弥补他。您等着吧,马上就要借这件事,给大伯封侯了。”
结果,当天下午,就封了顾延韬为禧平侯,大夫人封了一品夫人。
顾瑾之所料不差的。
朱仲钧私下里就问她:“你大伯对皇帝有什么功劳?”
顾瑾之摇摇头。
她不想提这个。
朱仲钧却笑了笑:“没有功劳,皇帝这样抬举他……就好像养猎狗,用最好的食物喂养,指望他将来能辅助打猎。等猎物打尽,这只狗…….你们和你大伯母是一脉血缘,将来估计没好下场。”
顾瑾之冷冷瞥了他一样。
朱仲钧拿着书看,不理他。
他对政治把戏,看的透彻极了。
虽悲观,却何尝不是金玉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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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节跟踪
皇帝借封顾琬之为德妃,并狠赏了顾延韬。
他封的禧平侯,不仅仅有爵位,永世世袭,还令赐黄金五百两,良田三千倾,食邑千户。
从本朝开国以来,这样的封赏,都是早前对战功赫赫的名将。
先帝手上,也只封了五位。
皇帝继位年岁短,实封的侯,顾延韬乃是第一位。
举京哗然。
皇帝还令赐了他一处偌大华美的园子。
朱仲钧跟顾瑾之说:“……他要是能懂得拒绝那园子,还是有得救的。否则,你们家真该谋后路了。”
顾瑾之何尝不知道?
可是大伯强势,为人又阴狠,除了大伯母,家里众人一律不信,知道又能如何?
劝是不敢的,况且也劝不动。
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往火坑里跳,顺便把兄弟亲戚都带进去。
结果,第二天,顾延韬上书,推辞了园子,只接受封赏。
朱仲钧就笑着说:“还算有救!你可以先放一放心。”
顾瑾之笑了笑。
成国公府那边,顾延韬回内院跟大夫人说话:“罗先生让我推辞了那园子,我原先也舍不得。不过,皇帝真的挺高兴。罗先生见识不俗啊!”
罗先生叫罗全,是顾延韬的门客。
罗全十五岁中的秀才。
家里贫穷,还有个老母亲。
而后,他再也没有去读书。而是在乡里教书,赚些束脩养活自己和母亲。
因他孝顺,满乡皆知,就举荐他到县里做了个训导。那训导之职,县衙的师爷原本是要谋给他妻弟的。因为罗全占了县衙师爷妻弟的名头,那师爷不服气,就叫人偷偷藏了罗全的学印。
县衙丢失了印章,这是件非常严重的事,要坐牢的。
罗全不想坐牢,他还有母亲要养活。就从江南逃到了京师。遇到了顾延韬。
顾延韬对待政敌虽然恶毒凶狠,可他喜欢养士。谁学问好,他就喜欢养在门下。
养士要花一大笔钱,这也是为什么他手头总是窘迫的原因之一。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仰慕学问。还是充点门面。
罗全在遇到顾延韬之前。逃了七八年。
其实根本没人再追他。他一个训导。不入品的官,谁还有那闲心去抓他坐牢?跑了就跑了而已。
罗全在四处游荡的日子里,一直爱读书。又见识了不同的事,阅历就远非那些书呆子能相媲的。
而他读书文章又扎实锦绣。
阅历深,说话能分析入骨,又满腹诗书,出口引经据典。
顾延韬对罗全的话,很是相信。
大夫人也笑了笑,说:“我也觉得罗先生说的有理。我没念过圣人书,知道的道理不多。只是树高招风,月满则亏,凡事太过于扎眼,后头总有吃苦的时候。”
顾延韬就点点头。
他心想,这要是二房的叶氏和三房的宋氏,只怕没这样的见识。看到院子让出来,定要囔起来。
大夫人果真是最贤惠的。
顾延韬就越看越满意。
大房那边,既封了爵位,又夫妻和睦,正是美满的时候,二房那边却是晴天霹雳。
二老爷原本不指望六姑娘进宫能有大出息,毕竟六姑娘长相着实挑不出彩来,能封个四品贵人,也是祖上积德。
作为父亲,二老爷能封个镇国将军什么的,也是最大的恩典。
他原先心里很平静,不怎么奢望,是二夫人不停的念叨,不停的幻想,也把二老爷心里的欲念勾起来。
真能封爵,将来他行走也有体面。
可如今封赏下来了,根本没二房什么事,二老爷也觉得颇为没脸。
他尴尬躲在外书房,而后索性躲到外面去喝花酒。
二夫人却没二老爷这样好的度量。
她气病了。
她头上缠着抹额,病得没有半点力气,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生养了她一场,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含辛茹苦的,她哪里还有半点良心?”二夫人哭着道,“逢高踩低的贱蹄子,她爹娘没脸,她又有什么荣耀的?”
在宫里,旁人不会问妃子的爹娘,只会问她的家族。
皇帝封赏顾家的家主,才是真正抬举顾琬之。
二夫人哪里明白这个道理?
从六姑娘进宫起,她就开始做美梦,一遍遍幻想着自己将来得了势,去宋盼儿面前张扬,看着宋盼儿敢怒不敢言的脸,心里爽快极了。
希望越大失望越狠,二夫人好似从高处狠狠摔下来。
她整个都被摔崩溃了。
最崩溃的,并不是二夫人,而是五姑娘顾珀之。
顾琬之封了二品德妃的消息传回来,她气得吐了口鲜血。
年纪吐血,性命不长,屋子里服侍的人都吓住了,又不敢去告诉二夫人,二夫人自己还气不过来呢。
更不敢去告诉大夫人。五姑娘是二老爷偷偷接回来的,大夫人睁只眼闭只眼,乐得施恩。现在巴巴去告诉她,岂不是又叫大夫人动家法?
五姑娘哽着脖子,连夜连夜得哭。
静园和缀芳阁又近,二夫人自己还不顺呢,又听到二姑娘哭,立马叫人去让她闭嘴。
五姑娘却骂二夫人没用,不替她争取,让六姑娘占了她应得的。
母女俩也反目。
四姑娘就躲到了三哥三嫂那边去了、
三少爷顾晴之也是二老爷的亲儿子。他虽然很不喜欢继母叶氏和二老爷,却对忠厚纯真的四妹挺疼爱的。
三奶奶夏氏是夏首辅的小孙女,名门教养出来的。为人透出几分世家淳厚。见丈夫和小姑子亲,也对四姑娘很亲热。
四姑娘就索性整日跟三奶奶作伴。
两人一处做针线,又偶然去看看大奶奶的女儿惜姐儿。
二房那边的吵闹,她们也充耳不闻。
大夫人更是装没听到。
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还不准人家哭?
哭又有什么用呢?
侯爵、诰命,也不是大老爷去讨的,而是皇上直接给的。大夫人心里虽然对二房的吵闹能容忍,却也不觉得亏欠她们。
大夫人只是严禁家里人传出去。
宋盼儿却知道,肯定有笑话。
不过她怀着孩子,也没空去打听大房、二房的闲事。
只是大房住的那么紧巴。还拒绝了皇上赏赐的园子。这点叫宋盼儿挺惊讶的。
她对顾瑾之道:“你大伯病了一场,难道转了性子?”
转性子是很难的,身边有高人指点却是真的。
到了五月初十,宋盼儿收到了延陵府宋大太太来的书信。说所托之事已经办妥。
宋家派了几名壮丁。送顾家三十来位伙计下人上京。最迟五月底就能到京城。
宋盼儿喜欢起来。
她对慕青、芍药和念露道:“等宋妈妈和海棠都来了,你们的活儿也少些。”
芍药和念露忙道是,脸上露出了欣喜。
她们也挺想念延陵府的那些个姊妹。
慕青也跟着笑。
芍药就看了她一眼。
自从慕青到府上。一来就得了宠,芍药心里很是不快,总跟念露嘀咕说:“她定是大夫人派来的。咱们这边什么事,一准她告诉了大夫人知道。咱们行事且小心,别叫那蹄子笑话咱们。”
念露却不曾多想,笑着说是,也不敢反驳芍药。
如今海棠、宋妈妈和傲芙都要来了,慕青的地位肯定要被挤下去。
芍药挺开心的。
念露无所谓。
晚夕吃了饭,顾瑾之回院子,朱仲钧寸步不离跟着她。
顾瑾之问他做什么,他就说:“我是傻子。不跟着你,我要走丢了的。”
把顾瑾之气得要死。
他似乎很享受做傻子,越装越来劲。
顾瑾之执拗不过他,只得把他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跟祝妈妈和葳蕤、幼荷说:“延陵府来了信,说家里人这个月就要到了,送了三十多人上来。我当时特意叮嘱了要霓裳和芷蕾的。”
祝妈妈等人都笑。
幼荷就松了口气说:“霓裳最爱揽事,又泼,她来了,咱们就松了口气。这屋子新买的这些小丫头,我们和妈妈都调治不了,一个个淘气得精致。打也不行,骂也不行。等霓裳来收拾她们。”
然后冲身边一个端茶的小丫头笑着说,“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那小丫鬟并不怕幼荷,咯咯笑了下,又出去了,不把幼荷的话放在心上。
祝妈妈和葳蕤就笑。
朱仲钧也傻傻的跟着笑。
她们院子里的人,只当还是那个傻王爷,并不见外。
朱仲钧坐了一会儿,顾瑾之让葳蕤送他出角门,去外院厢房睡觉。
葳蕤带着几个小丫鬟和一个粗使婆子,拎着明角宫灯,送了朱仲钧出去。
回来的时候,她看着天色好早,想起上次问夫人身边的念露要花样子,给顾瑾之坐小衣要用。
念露整日忙,可能忘了,一直没送来。
葳蕤这会子想起了,不去拿的话,恐又忘了。
她素来大胆,拿着个明角灯,就往正院去,对其他跟着的丫鬟婆子们说:“回头我娘问,就说我去了念露姐姐那里拿花样子。”
“我陪着姐姐去。”一个机灵的小丫鬟说。
这院子很大,到处都是假山树丛。入夜上等,树影婆娑的,有点骇人。
葳蕤却说着不用。
她独自抄了近路,进了一处的角门,就往夫人那边赶。
刚绕过了假山,就见念露往另一处山石后面躲躲藏藏。
葳蕤心里疑惑。
念露一向文静,这是跟谁捉迷藏呢?
她上问一句,却见念露又躲闪着往前。
葳蕤站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往远方一看,慕青正一个人四处张望了下,往二门那边的角门上去。
葳蕤就忙转身回去。
念露在跟踪慕青,慕青又往外院去,不知道干嘛。
葳蕤忙回了顾瑾之那边,把这话说给了顾瑾之听。她可不敢惹麻烦。
顾瑾之眉头蹙了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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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节盘问
宋盼儿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里,念露是最平和安静的性格。
她从来不去争什么。
倒也不是天生不求进取,而是觉得自己比不过,争闲气不知所谓,还惹夫人不高兴。
她勤勉细心,也是长处。
慕青得宠,芍药心里会很不舒服,念露却无所谓。
慕青为人沉稳干练,能媲美海棠,又擅制点心,夫人和小姐少爷们都喜欢她,这是念露没有的。
比不了,就没有必要去嫉妒。
只是芍药很看不惯慕青。
虽然在夫人面前不敢表露出来,背地里少不得嚼些口舌,无非是说慕青原本是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三夫人不过随意一句话,她就弃了大夫人,跟了三夫人来了。
不是个薄情寡恩攀高枝的, 就是个心怀不轨的。
这是芍药对慕青的看法。
念露则觉得,她们夫人真性情,比大夫人的脾气要好琢磨得多。她们夫人的确有时候爱动怒,但发过脾气也就过去了,从来不胡乱迁怒。
摸准了夫人的脉,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就不会得罪夫人。
而大夫人呢,就有些猜不透的。
都是做下人,哪里不是一样?
一样的衷心服侍主子,什么薄情不薄情的?
那次三元坡胡同那边的大老爷生病,夫人留慕青在七小姐身边服侍,回来之后。慕青神色就不对。
而后,她悄悄让角门上的小厮拿了包东西出去。
念露那次看在眼里,心里疑惑。
不会让芍药猜对了,慕青真的对夫人不利吧?
旁的还好,敢害夫人,念露是不依的。
就像今夜,服侍了夫人那边歇下,念露几个住在正院后面的耳房里,也各自安歇。
今夜是芍药值夜。
念露坐了会针线,眼睛有些涩。就起身倒了杯茶。坐在窗前喝。
然后,她听到了院门打开的声音。
她只当是哪个小丫头夜里胡乱跑出去玩。
快要上夜了,各处的角门也要落钥。小丫鬟们不懂事,回头夫人又要骂她们几个大的没管教好。
念露就悄悄跟了出去。
然后。那身影走的很快。
念露越发奇了。轻步紧跟了几步。却发现是慕青。
她有点尴尬。
慕青大约是到院子里逛逛。
她原本就不是和念露、芍药等一起长大的,只怕心里也疑惑这些个大丫鬟不喜欢她。
倏然念露又跟着她,只怕她多想。
念露就赶紧停住了脚步。想回去,却见慕青出了角门,直径往二门那边出。
出了二门,就是外院。
这么大晚上的……
念露心里不踏实,就悄悄跟了上去。
慕青倒没有出二门。
她在角门边上,和一个小厮说话。
远远的,念露也听不清她说什么。
而后,她将怀里的一个荷包递给那小厮,又叮嘱了几句。
见左右没人,又急急忙忙回了内院。
念露心里开始挣扎。
内宅禁止私相授受的,不管慕青递什么出去,这样偷鸡摸狗的,夫人肯定是不容许的。
可念露又没有抓到证据。
她平白无故去说慕青的坏话,夫人只当她嫉妒,反而让自己吃亏。
告诉芍药吧,芍药定要借题发挥,先吵起来。
夫人怀着身子,吵起来夫人也难过。
念露慢腾腾的,一路上想了很多。她记得前些日子七小姐的乳妹葳蕤问她要些新鲜的花样子,说给七小姐做小衣绣上。
七小姐不擅长针线,所以最喜欢旁人给她衣裳上绣些精致的花样子。
可念露整日和新进的那些小丫鬟们打交道,生怕她们做错了,一刻也不敢她们偷闲,竟忘了。
想着,她就借口这件事,往顾瑾之的院子去了。
顾瑾之正在听葳蕤说这件事:“……两位姐姐都是夫人身边得力的,撞破了大家不好看,我也不知道她们具体做了什么,就折了回来。”
祝妈妈在一旁赞道:“好孩子,你做得对。”
幼荷也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夫人那边的姐姐们,轮不到咱们管。咱们只要服侍好姑娘。”
顾瑾之则沉默没说话。
对于慕青,她从来也没有多疑惑过。
慕青性子沉稳内敛,比起家里的其他丫鬟,她的确是能干些,有几分海棠的样子,不怪母亲喜欢她。
她也本分,言语举止都透出来的都是规矩,从来不见她有什么妖佻的。
这一点,宋盼儿和顾瑾之都放心。
突然她行这样不规矩的事,顾瑾之心里就顿了顿。
正说着,小丫鬟进来说,夫人身边的念露姐姐来了。
幼荷和葳蕤吓一跳。
特别是葳蕤,无助望着顾瑾之。
难道是她方才被念露发现了?
“快请了她进来啊。”顾瑾之笑了笑,然后对葳蕤道,“她发现了,还敢上门质问不成?你想多了……”
葳蕤一想,就释然了,笑着迎了出去。
念露就把自己忘了给葳蕤花样子的事,解释了一遍:“……我现给妹妹画一张吧。”
已经起了更,宋盼儿那边定是睡下了。
念露再着急,也不应该这个时候跑到顾瑾之这边来。
大约是她刚刚跟踪了慕青,没有回正院,径直来了顾瑾之这边。
葳蕤道谢,出去倒茶。
顾瑾之又让祝妈妈和幼荷也先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顾瑾之和念露的时候,念露把慕青的事。说给了顾瑾之听:“……奴婢告诉夫人,怕夫人觉得奴婢嫉妒挑事,反而误了正事。奴婢没有半句谎言。慕青这是第二次给外头递东西。”
“我相信的。”顾瑾之笑着道,“姐姐放心,这件事我记下,明日自有主张。快要落钥了,姐姐先回去吧,免得母亲问起来没法子交代。花样子过几日得了闲再给葳蕤画。”
念露道是,也不墨迹。
她重新拿了盏宫灯,起身快步走了。
等念露一走。众人都问顾瑾之。念露来干嘛。
顾瑾之就说了一遍。
又叮嘱她们:“你们先别说出去。先知道慕青到底有什么隐情。无故吵出来,夫人生气,都是你们的不是。”
几个人忙说不敢的。
一夜无话。
次日,顾瑾之早日梳洗了一番。去了母亲那边用早膳。
朱仲钧也一早就来了。
慕青和念露在一旁服侍。
念露神色有点忐忑。几次看顾瑾之;慕青却坦然。没什么表情。
宋盼儿眼睛尖,很快就留意到了念露的异样。
她先不动声色。
吃了饭,顾瑾之陪着宋盼儿出去散步。
煊哥儿和朱仲钧跟在后头。
顾瑾之今日走的路。和往常不同。
宋盼儿就问她:“咱们要出二门吗?你径直牵了我往外走。”
慕青这才变了脸。
这是她昨晚出去的路。
顾瑾之笑着道:“没来过嘛。娘,那边有个角门,是通往哪里的?是不是连着庐阳王府?”
宋盼儿想了想,她也不太清楚。
正好门上有小厮看着。
看到宋盼儿等人来,他忙开了门。
慕青脸色更加难看。
开了门一看,外头是条小巷,并不通庐阳王和南昌王府,而是通到了后街,有个小小的街道,卖些零散东西。
宋盼儿就让小厮又关紧了门:“这里鱼龙混杂。最是不安全的。要是哪位婆子或者丫鬟图省事,开门买东西,引进来不干不净的人,可怎么是好?千万要好看门户。”
那小厮连连道是。
宋盼儿仍觉得不妥,走了几步对慕青说:“你去告诉他,把那门封了,钥匙拿来咱们管着。把他令派到其他地方去。这里开着门,原是方便厨房上的婆子们进出。如今想了想,着实不妥。怕有阴私龌龊事。”
慕青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念露也忐忑。
宋盼儿心里疑惑。
这两丫头是怎么回事。
顾瑾之把宋盼儿往这里带的,她定是知情。
回去盘问女儿好了。
宋盼儿就没当众说什么,让慕青快去,转身带着他们往回走。
庐阳王和煊哥儿走在后面。
煊哥儿不想和他一起,就快步挤到了顾瑾之身边。
庐阳王四处打量着。
顾宅这院子,紧挨着南昌王府和庐阳王府,三面相连,皆有院墙相接。
先皇原是打算赐给公主的。
兄妹或者姑侄之间,也不用忌讳什么,就索性没有另设院墙,三家各有墙头相连。
可如今住着顾家,就有不妥之处。
朱仲钧目光转了转,四处打量了一番。
逛了一圈,消食也差不多了,一行人回了正院。
宋盼儿腿有点酸。
顾瑾之就帮她捶腿。
宋盼儿就把其他人遣出去,只留了念露。
芍药心里微讶:念露惹了什么事?
宋盼儿并不说话,只是阖眼假寐,任由顾瑾之帮她推拿祛劳。
念露心里七上八下的。
片刻后,慕青也回来了,手里拿了钥匙,交给宋盼儿:“……那小厮交给了外院的司笺,说令派在车马处服侍。”
宋盼儿轻轻点了头。
而后,她声音突然一厉,道:“你们俩,跪下!”
念露和慕青各自心里有事,听到厉喝,腿一软,立马就跪在宋盼儿的面前。
“才多大的小丫头,敢在我面前弄鬼!”宋盼儿沉声呵斥,“是平日里待你们太宽和了?念露你先说,到底怎么回事?”
“娘……”
顾瑾之刚出声,宋盼儿就瞪了她一眼:“你等着,有问的时候。我先问念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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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心酸过往
念露不敢主动开口去告慕青的状,怕宋盼儿觉得她是善妒而诬陷。
所以她求顾瑾之。
而顾瑾之无缘无故开口去说那些话,宋盼儿只怕又疑惑念露背地里经常撺掇顾瑾之什么。
宋盼儿最在乎两件事:家里人欺瞒她,教坏她的女儿。
如果由顾瑾之说出口,念露就一口气犯了两大忌讳,以后宋盼儿对她的心只怕要冷了。
念露也是好心小意,才特意告诉了顾瑾之昨晚那件事,何必有这些误会在里头?
顾瑾之今早带着宋盼儿往园子里,也是想这两个小丫头各自露出异样,被母亲发现。
这样,谁也不用承担告黑状和挑唆小姐的罪名。
顾瑾之就坐在一旁喝茶。
可怜念露不知顾瑾之的意思,正吓得要死。
宋盼儿也舍不得盘问知情的女儿,就逼问两个丫头。
念露害怕,嘴里上没了顾忌,把慕青的事,一口气兜了起来。
慕青的脸,已经一片死灰。
她只差瘫软在地上。
宋盼儿听完,再看慕青的脸色,就知道念露没有撒谎。
“慕青,你也是那边府里的老人。我身边人手不足,才带了你来帮衬着管事。你这样明知故犯,自己先乱了规矩,我只得将你退回大夫人那边的。”宋盼儿冷声道。
慕青抬头,哀求看着宋盼儿,爬到了她的脚边:“夫人。您听我说个缘故。容我表白清楚,打死我也不怨的。”
宋盼儿就微微颔首。
心下里倒有几分惜才。
“我不是顾家的家生子,老子娘因为穷,又有兄弟姊妹众,一家人快要饿死了,单我从小就懂事几分,七岁就卖了进府,换了十五两银子度日。我上头有个哥哥,好吃懒做,最爱喝酒赌钱。
原是前话了。
二老爷身边。有个管着诸事的二管事。今年满二十,只比我大三岁,原是和我一起进府的。那时候我七岁,他十岁。都在杂役处。彼此也照应。我举目无依。也拿他当个亲人。
而后……而后,他就渐渐变了性子,学的轻浮油滑。二老爷把二夫人身边的柳儿许给他。他却跑来跟我,说什么他也是无奈的,不敢违逆了主子,将来等他发达,再聘我。虽是二房,却也一样的疼我。
我那时又气又怒。夫人,天地良心,小时候的情分,我原也当真的。只是他越来越往轻佻路上去,我是再也看不惯的。他娶亲,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那时候不过十三岁,刚刚进大夫人的屋子看茶水,吓得要死。
柳儿原先就娇柔体弱,又不怎么如他的意,打骂是常有的。进门一年,被他踢落了个六个月大的哥儿,第二年就跳井死了。夫人,我慕青再不济,也不敢再和这种人来往的。
他没了老婆,反而成了二老爷跟前第一红人。每每夫人遣我出去给大少爷、大老爷送东西,撞见了他,他总要拿小时候的情分来表白表白。还说,我快十八了,也到了该放出去的年纪,就四处央求媒人,往我家里说媒。
我父母可怜不知天外事,只道他是个管事,虽然是死了老婆的,将来跟了他享福。我那哥哥,更是受了他不少的好处,每次我回家,总要说道说道。我只不松口,跟爹娘说,千万别应下,否则我就一头撞死。
院子里的婆子姐妹也听到了风声,素日和我要好的,就拿着我打趣;那对我不平的,就添油加醋抹黑我。
就是四月初,夫人赏我回了趟家,我爹娘说,哥哥被人扣在赌场,要剁一只手,是他送了五十两银子,将我哥哥赎回来,旁的不要,钱也不用还,只等我放出来,就求我过门……”
宋盼儿半晌没有开口。
“你就是因为这个,想着跟我们来?”顾瑾之在一旁问。
慕青顿了顿,才道:“是……要是那混子跟二老爷提了我,央求二老爷,二老爷再问大夫人,大夫人断乎不会为了我驳二老爷。
我在大夫人跟前五年多。姐姐们都出去了,原以为会倚重我。可后来的春巧、春熙,都比我能干巧妙,都将我比下来。大夫人也不甚在乎我。二老爷一讨,自然就给了,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一来也是夫人赏识,深感夫人识我之恩,愿意跟了来服侍,这是真心实意,半点虚情就天打雷劈;躲开那边府里的糟心事,也是真的。”
宋盼儿仍是没有说话。
顾瑾之也没有再开口。
念露反而心生悲戚,只觉得慕青这样一个人,原也有那么委屈不能对人言的事,心里惶惶。
“你们都起来。”宋盼儿终于道。
念露爬了起来。
慕青却不敢。
“念露出去。”宋盼儿道。
这就没了念露的事。
念露大大松了口气。
她转身去了。
“人有私心,这不算什么大错儿。”宋盼儿对慕青道,“我先原谅你跟我们来的小盘算。只是,你所言可全部属实?我是要派人去查的,有一句谎话,你可就别活了。”
慕青连忙道:“夫人只管查。要是慕青扯了一句谎,让慕青不得好死,舌头上长个疔,入十八层地狱,永世做畜生。”
这誓太毒了些。
要么她果然句句实话,要么就是个心肠狠辣的。
宋盼儿也想借机了解这丫头。
她就道:“先别说狠话。那个管事,叫什么?”
“叫蔡平。”慕青道,“我这些日子,夜里做了针线,托角门上小厮拿出去卖。又把府里放的月钱,一并也托他拿出去交给我哥哥,先还了蔡平那五十两要紧。”所以才偷偷摸摸,以后再也不敢了。
宋盼儿就点点头。
“先出去吧。”宋盼儿道。
等慕青也起身出去,宋盼儿斜倚着大引枕,让顾瑾之再给她捏捏腿。
顾瑾之依言,给她捏着。
“念露可是先跟你说了?”宋盼儿笑着问女儿。
顾瑾之也笑了笑,道:“她不敢告诉您,怕您以为她告刁状,又怕您吃亏。就托我转一转。”
宋盼儿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这些丫鬟里。论本事,念露最不济的,她是指哪打哪,一点也不会变通。可我心里拿她和海棠、芍药、傲芙一样的疼。只因这孩子。行事眼里心里只有我。总想一百个法儿。怕我为难。”
顾瑾之就笑了笑。
宋盼儿对自己身边的亲信,很宽和。
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点顾瑾之打心眼里喜欢。
不疑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然后,宋盼儿又问顾瑾之:“慕青的话,有几分真?”
“没有九分,也有七八分吧。”顾瑾之道,“她说大夫人不喜欢她,我倒觉得合情合理——她的性格,有几分大伯母的沉稳。要是我,也不喜欢和自己性格相似的丫鬟,总觉得她能猜透我的心,不踏实。”
宋盼儿噗嗤笑,然后点她的额头:“你人小鬼大,还讲究这些。”
不过,仔细一想,慕青的性格,的确像大夫人几分。
顾瑾之就笑,往母亲怀里钻。
宋盼儿休息了片刻,和女儿说笑一场,就让小丫鬟去外院喊了司笺来。
慕青回了房。
芍药和念露在外头服侍。
芍药就问念露:“慕青这是怎么了?夫人骂她了?”
不能够啊,夫人那么喜欢她,她做了什么不成?
念露心里却可怜慕青,她摇摇头,对芍药道:“姐姐,你在这里应着,我先回房,换身衣裳。早起陪着夫人逛园子,后背有些汗……”
芍药就让她快去:“别被汗惊了。”
念露道谢,转身就走了。
宋盼儿在内室和司笺说了会儿话,又喊了芍药。
“去开了钱匣子,拿出二十两银子给司笺。”宋盼儿道。
芍药道是,转身去开了钱匣子。
一边开钱匣子,她就一边想:夫人再疼慕青,也没有越过她芍药。到了京里这些日子,不都是她芍药管着钱吗?
在延陵府的时候,钱是宋妈妈和海棠管着的。
足见,夫人最信任谁,才会让谁管钱。
既如此,她和慕青较什么劲?
芍药心里倏然就轻松了不少,也觉得慕青不那么可恶。
她拿了些,先给夫人过目,再给了司笺。
司笺领了钱去了。
下午日头偏西,宋盼儿在歇觉,顾瑾之和煊哥儿、朱仲钧在东次间炕上写字,司笺才回来。
顾瑾之进内室看了眼,宋盼儿还在睡。
她没有吵醒母亲,只让司笺上前,问他打听出些什么。
“蔡平最得二老爷喜欢,这是真的;慕青的哥哥好赌,两个月前输钱差点被打死,也是有的;蔡平喜欢慕青,说他们青梅竹马,也是真的。他老婆没死的时候,他就总说要讨慕青做二房,他老婆是个软面团,丈母娘却泼辣,还上门打过慕青一回,府里主子下人们,都知道有这么回事。
只是慕青素来正经,又一味服侍大夫人,从来不想出门聘人的,也不跟小子们半句玩笑,就没人敢提。底下人说起慕青,秽言秽语的,不太好听。两年前蔡平的老婆跳了井,也是真的。他老婆的娘欺软怕硬,不敢找蔡平,又疑惑是慕青做了狐|狸|精,拦着她打了一回。大夫人问慕青,慕青又不认。听说因为这些,大夫人也疑惑慕青作怪,就不甚待见慕青了。”
第116节火眼
司笺略微坐了坐,等宋盼儿醒来,又把自己打探到的,跟宋盼儿说了一遍。
宋盼儿眼睛里就噙了怒。
“畜生!”她骂蔡平。
过了一会儿,气方才顺了。
司笺出去打探消息,也没花二十两银子。
剩下的十六两,他依旧还给了宋盼儿。
宋盼儿让他拿着:“再去悄悄访几日,消息确实了再告诉我。”
司笺道是。
在耳房那边,念露换了身衣裳,将自己月例攒下来的二十多两银子,用蓝绸布包袱裹了,往慕青房里去了。
慕青向里躺着,听到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问:“谁啊?”
声音湿湿,像是哭过的。
念露就低声说了句:“慕青,是我,念露。”
慕青这才连忙起身,给念露开了门:“念露姐姐,快进来。”
她的脸都花了,泪痕才去的。
看到念露手里的包袱,慕青不解何意。
念露已经不客气的坐到了她的炕上,又招手让她也来坐下。
慕青微惑。
念露解开包袱,把银子摊给慕青看:“这些呢,是我月例的银子,还有些是夫人赏的,夫人那边有账可查的,来历干净。我留了些,这些借给你使。等以后你慢慢还我……”
慕青心里大震,眼睛涩得厉害。
她不惯于人前落泪。
在夫人说面跪着说那些心酸事,她都忍着没哭。
此刻。眼睛有点湿了。
她忙敛了心绪,道:“姐姐,我暂时不用这个……”
“别跟我客气。”念露道,“先还了那个恶霸的钱,保住自己要紧。夫人将来定会为你出气。我们夫人啊,最恨有人给她身边的人气受……”
“不不。”慕青推了回去,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了。万一姐姐有事需要用钱,难道再去借?姐姐留着傍身的钱。我万死不敢受的。”
念露就笑了笑。又把钱推了过来:“我爹娘和两个哥哥,都在夫人南边陪嫁的庄子上管些小事,他们不需要我接济。我还有好些钱,存在宋妈妈那里。她这次上京。定要带给我的。等宋妈妈来了。我再给你三十两……”
慕青的心倏然就软了。
她背过身子。用手捂住了嘴,眼泪就打湿了眼眶。
“别哭别哭。”念露也被她带累得湿了眼睛,“一处做事。就是缘分。你把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处置了,以后安心服侍夫人……”
慕青没有再拒绝。
她起身给念露福了身子:“姐姐,大恩大德…….”
后面的话,哽咽难以言语。
晚上,芍药也知道念露和慕青说了半日的话,就问她和慕青说了什么。
念露悄悄被慕青的事,说给了芍药听。
芍药也恻然。
她身上也有带过来的五十多两银子。只是,她向来和慕青不和,贸然拿给慕青,慕青会不会觉得她是看热闹或者可怜她?
要是这样,就辜负芍药的心,还惹了一肚子气。
芍药半晌没有开口。
后来她想,夫人定会出头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装不知情好了,免得慕青更加尴尬。
一连几日,大家照旧服侍。
宋盼儿也没有再提慕青的事。
到了五月二十,事情已经打听得非常清楚:那个叫蔡平的,的确是因为心里不甘,非要把慕青弄到手为止。
到底是喜欢慕青还是气不平,一目了然的。
他还说慕青和他私定终身。
慕青十三岁就去了大夫人那里。
说十三岁的孩子和男人自私终身,也着实可笑。
不论慕青有没有,蔡平毁约娶妻在先,又纠缠威胁慕青在后,这个人就是个混账东西。
他老婆也是被他逼死的。
宋盼儿心里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就把慕青叫来:“我知你所言皆属实。我已经叫人拿了五十两给蔡平,还了他的钱。
我也叫人去告诉你哥哥:当初卖你,卖的是二十年。如今才十一年。你也十八岁了,再过三两年,我定要替你配人。你没放出去之前,都是府上的人,他再敢僭越管我府上丫鬟的事,我就叫家丁活活打死他。他也连声说不敢了。
蔡平呢,我派人告诉了大夫人和二老爷。要是下次再有纠缠我府里丫头的,我直接拿了打死,不会过问他们的,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情面。我说了那话,就算二老爷不管,大夫人也要插手的。
事情算是暂时无碍了。
可你到底私自递东西出去,违了我的规矩。打罚是少不得的,先扣三个月的月钱。三月后,每个月再从月钱里扣二两,还了我的五十两。等会儿你再去外院,领十板子,你可服?”
慕青跪在地上,深深磕头,眼泪簌簌落下来,打湿了地板,哭着道:“奴婢都服!夫人的恩情,慕青没齿难忘,以后再也半点不规矩,就不得好死。慕青谢夫人维护,以后生生世世做牛马报答您!”
宋盼儿端茶,轻轻啜了一口。
她道:“去领板子,然后准你三日的假。”
是宋盼儿的心腹,她就要维护的;可做错了事,也要要罚的。
慕青哭着,又念露陪着,去了外院。
外院的小厮们见念露站在一旁,哪里敢真打?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了十板子。
一点皮肉伤也没有受。
慕青还是得命休息了三日。
她的事,只有宋盼儿屋里服侍的几个人知道。
慕青又把念露的银子还了回去。心里却感念她的恩情,两人就越走越近,这是后话了。
时间慢悠悠的,到了六月。
嫩柳艳花、薄幕轻寒的春日终于被炎炎酷夏取代,林影生烟,香韵流散,知了在高高的梧桐树稍盘膝,声声啼鸣,越发添了几缕浮躁。
夏,就这样悄无声息到了。
顾宅全部换了夏衣。
顾延臻一家人进京也五个月了。
朱仲钧过来。也两个月。
这五个月。顾延臻整日游玩,都快把书忘到了一边;宋盼儿也适应了京城干燥的天气;琇哥儿的手也好了,并无大碍,读书写字不受影响。煊哥儿和琇哥儿的先生还是没有聘到。
顾瑾之教煊哥儿读书。已经把一本论语背完了。比先生还要厉害。
宋盼儿想着。顾瑾之跟了老爷子念了两年书,也学了不少的四书五经;煊哥儿又喜欢姐姐,跟着她念书也努力。就索性等明年春闱过后,有了落第举人不愿意回乡,聘来教煊哥儿和琇哥儿。
老爷子依旧跟在延陵府一样,每日著书,初一十五和大家吃顿晚饭。
只是,他如今不教顾瑾之了。
旁人不知道,老爷子却是很清楚:没什么可教的。那孩子不是天资聪颖,而是她都知道,所以学起来容易。
既这样,何必再学一次?
朱仲钧这两个月,什么都没干,整日混在顾家,看顾瑾之教煊哥儿读书。
他也把一本论语和诗经背熟了。
六月,秦微四暴毙狱中。
太医院提点,也一直没有新的任派。
一时间,太医院的人心思蠢蠢欲动。
身为内阁阁老之一的顾延韬,每日都有太医或亲自或派人登门拜访。
顾延韬一概不受。
这个紧要关头,他也不想太过于张狂。
从前顾延韬对自己即将继任首辅之位很有信心。
可与安南国之行失之交臂,他失去了一次立大功的机会。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就难得了,他不得不放低姿态,谦逊起来。
到了六月初三,顾瑾之带着庐阳王进宫,给太后娘娘问安。
在坤宁宫,竟然遇着了太后娘家的人。
太后娘家姓宁。
宜延侯宁萼就是太后娘娘的胞弟。
太后娘娘有四个同胞姊妹,却只有一个胞弟。当年先帝选她为后,也是考虑于斯,怕将来外戚干政。太后娘家人丁单薄,外戚无法做大,不会给新帝掣肘。
如今,宜延侯是个闲散侯爷。
他今日带着妻儿进来问候,就正好遇到了顾瑾之和庐阳王。
对于庐阳王,他很亲热,却发现庐阳王冷淡得很,不怎么认识他,只顾躺到太后的怀里。
宜延侯宁萼和宁夫人眼底都有些诧异。
顾瑾之和朱仲钧看在眼里,就知道估计错了。
太后也笑着问:“怎么了,不认识舅舅了?”
“小七说,做王爷要端庄,不要和母后之外的人亲近,否则他们瞧不起我。”朱仲钧声音里满是委屈,小声跟太后抱怨。
太后不疑有他,大笑起来。
她赞许看了眼顾瑾之,然后也悄声对朱仲钧道:“很是,很是!仲钧做得很好。以后要多听小七的话。”
朱仲钧这才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重重点头。
跟着庐阳王,现在太后和皇上当面也喊顾瑾之叫小七了。
宜延侯和宁夫人不知道何事,尴尬立在那里。
太后就道:“都坐下吧。”
宜延侯宁萼走路的时候,左肩微斜,腿上似乎有疾,顾瑾之就多看了他两眼。
因为是在太后的坤宁宫,她也没说什么。
朱仲钧把顾瑾之的神态看在眼里,暗暗记在心上。
大家分了主次坐下,顾瑾之和宜延侯夫妻对面而坐,她又忍不住打量了宜延侯几眼,目光落在他的右腿上。
宜延侯就不由自主缩了缩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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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赞誉
顾瑾之看宜延侯,宜延侯就把腿往内缩,足见他不想被人看出异常来。
她就挪开了目光,不再看他。
宜延侯舒了口气。
跟宜延侯同来的,除了他的夫人,还有他的女儿和小儿子。
他的长子宁席,早在先帝在世时,就派到了庐州的庐阳王府,做了庐阳王府六万精兵的指挥使。
平日里,宁席也不敢往京城家里送信,怕皇帝以为是庐阳王暗中结交朝臣。
宜延侯也五六年没有见到爱子了。
“王爷,席哥儿他还好吗?”宁夫人忍不住问。
庐阳王回京也大半年了,他们却也不敢往王府别馆去问情况。
京里局势错综复杂,太后总叮嘱宜延侯宁萼要小心谨慎。他不作为,该有的荣华富贵都会有;要是不安分,参与争斗,太后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的。
所以宁家异常的低调,从来不胡乱行走,一年大半的日子都闭门谢客。
朱仲钧哪里知道什么席哥儿。
他又不好在太后的大殿里给顾瑾之使眼色,就神色疑惑望着太后。
太后搂着他,悄声提醒:“连舅表哥也不记得了?宁席,在你府里做指挥使的。”
朱仲钧嘟嘴,对宁夫人道:“好。”
宁夫人眼底有些泪,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席哥儿没托王爷带什么话给我们吗?”
太后就咳了咳。
朱仲钧往太后怀里钻,不回答。
宜延侯也狠狠瞪了他夫人一眼。
宁夫人连忙打住了话。敛了泪意,露出笑容。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而后再也无法融洽。
宁夫人笑容勉强,带着几分哀伤。
宁家的两个孩子,一个穿着粉缎折枝芙蓉花褙子的女孩子,十五六岁,梳了高髻,明艳动人;另一个穿着宝蓝色茧绸直裰的男孩子,十二三岁,唇红齿白。模样有点像庐阳王。
两个孩子非常懂事。安静不出声。
太后借口累了,让他们退下去。
大殿里只剩下顾瑾之和庐阳王的时候,太后轻轻叹了口气。
庐阳王就问:“母后,您饿了吗?”
顾瑾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起这句话。
太后也微讶。
然后朱仲钧搂着太后的脖子。贴着她的脸说:“母后饿了的话。我陪母后吃东西。”
太后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感情是他饿了,想借口吃东西。
怎么这样有趣?
太后就捏了捏他的鼻子,喜得连声说好。
这样一笑。心里的郁结一下子就没了,太后心情也好起来。
在太后看来,庐阳王还是那个傻子,却有点不同寻常的小聪明,估计都是顾瑾之教的。
太后就越发满意顾瑾之了。
她起身牵了庐阳王,又冲顾瑾之招手:“走,咱们吃东西去!”
顾瑾之道是,跟在他们母子身后。
她心情倏然有点复杂。
记得前世的时候,朱仲钧和父母的关系都非常差。
顾瑾之每次回去吃饭,婆婆那冷冰冰的神态,让顾瑾之吃什么都如鲠在喉。而后,婆婆生病,是顾瑾之治好的,她就对顾瑾之慢慢亲热起来。
可她仍不喜欢朱仲钧。
母子弄得那么僵,顾瑾之一度怀疑朱仲钧并非公婆亲生的。
婆婆不喜欢朱仲钧,朱仲钧也不喜欢婆婆,两人一见面,母子之间的气氛冷漠得能凝结成冰,叫大家跟着尴尬。
如今,他倒愿意讨好太后……
太后也很疼朱仲钧。
在偏殿用了些点心,太后也陪着,吃了半盏炖羊乳,心情已经大好了。
她想倾诉下心里的情绪,却又不敢说,笑着看朱仲钧狼吞虎咽,太后脸上就都是笑。
顾瑾之想起小时候看儿子吃饭,心情也是这样愉悦。
只是后来儿子和朱仲钧闹翻了,再也不肯回国。
每年总是顾瑾之抽空去看儿子和儿媳妇、孙子孙女。
想起往事,前世的时候恨朱仲钧恨得要死,如今怎么倏然觉得他也很可怜?
众叛亲离换来的高官厚禄,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换了个身份,换了种角度,顾瑾之的心就有点软。
在宫里装傻子,朱仲钧装得很开心,也很熟练,把太后哄得高兴极了。
而后,还见到了皇上。
听说朱仲钧总是住在顾宅,太后不以为意,笑着说好:“小七整日照顾你,母后才安心。你要事事听小七的,有一点不乖,母后要罚的!”
朱仲钧就往她身上靠,笑着不回答。
太后又是笑,皇上也笑。
气氛其乐融融。
等顾瑾之和朱仲钧从宫里离开之后,太后就问皇帝道:“他们的婚事,还要到什么时候?哀家盼着喝瑾之的媳妇茶……”
虽然是笑着说,语气里终究有了几分不满。
她当然知道皇帝的用意。
有些事,太后不想多管,却盼着庐阳王早点大婚,顾瑾之正式替他操持家务。
皇帝想了想,才道:“四月选秀,户部行文,民间停止婚娶半年。这就要到十月。钦天监那边还在合他们的生辰八字,要选个最吉利的日子。瑾之明年才满十四,后年满十五。后年中秋节后,应该能有好日子。”
这么一说,还要拖上两年呢。
太后微微阖眼,没有再说什么。
她知道,皇帝肯说的这么仔细,说明他深思熟虑过的。
“……加上已经过去的上半年,皇上要留仲林在京里三年。他那边会不会生变?”太后问。
她知道皇帝是要收拾南昌王仲林。
却又不想引起其他王爷贵族们的恐慌。
“生变才好。朕就怕他不作为。他生变,朕才有借口。”皇帝笑着道,“母后放心。仲钧还小,他们一处淘气,多几年有什么关系?朕亲口下了谕旨的,母后还怕那儿媳妇跑了不成?”
太后就笑了笑。
回程的马车上,朱仲钧斜倚着引枕,非常专注咬着太后让他拎回来的芙蓉酥饼。
顾瑾之就问他:“在宫里没吃饱吗?”
朱仲钧摇摇头,道:“吃饱了,不过。这个真好吃!”然后往顾瑾之嘴里塞。
顾瑾之绕不过去。只得咬了一小口。
懦软酥甜,没什么特别的。
“好吃吧?”他眯起眼睛笑着问。
这样的神态,酷似曾经的庐阳王。
他装傻子装出经验了。
“还行。”顾瑾之点头。
朱仲钧也不深问,道:“你方才使劲看宁萼。他有什么不妥吗?”
顾瑾之道:“清代有位名医说。人行坐运转。全仗阳气。阳气上半身五成,下半身五成。
一旦亏空得厉害,比如失去了五成。可上半身和下半身各自剩下二成半,自己感觉不到,经验不足的大夫也看不出来,反而不觉有病。
经络里阳气不足,虚空了,阳气也会窜来窜去的倾斜。无气就不能动。我瞧宁萼走路的时候,整个人向左边倾斜,他的右腿阳气偏移到了左边,应该是不怎么灵活了。再过半年,大约会患上右半身瘫痪。”
朱仲钧笑了笑。
他道:“你死了之后,你的学生将你一生的书稿合辑出版,写了序言里就有这么一句话‘顾氏诊断,望其形,知其病所在’,我记得很清楚,真是一点也不浮夸,是你一生最精确的概括。顾瑾之,你在诊病这方面,天赋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望其形,知其病所在……
原来她的一生,也得到了这样高的赞誉。
她唇角有了丝笑。
“……中风瘫痪,自古就有。可你这论述,却是三四百年之后才出现的。超前一步是天才,超前两步就是疯子。你跑去跟人家说,人家未必相信,何苦做吃力不讨好之事?对你又没有任何帮助。”朱仲钧道。
他做事,总有目的。
“他若来求诊,我自然告诉;他若不信,我也不强求。”顾瑾之道。
两人说着话儿,就回了元宝胡同。
朱仲钧吃得饱饱的,午饭也没用,直接躺在东次间的炕上睡觉。
天气有点热,屋子里已经搁了冰。
芍药轻轻帮他打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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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延侯府那边,下了马车的时候,宁萼感觉自己的右腿,仍是僵硬酸痛。
他走路的时候,就微微倾斜。
宁夫人注意到了,问他:“这是怎么了?我从七八日前起,见你走路就是这样。”
宁萼忙遮掩着笑。
他和新得的小妾在屋子里戏耍,做些新巧的玩法。
那小妾躺在桌面上,白皙皙的胸脯,水蛇一样的腰,春光无限美。
宁萼瞧着,心里大动,行房时动作没控制好,右腿就重重撞在了桌上边沿上,磕得紫涨了一块。
这件事,他哪里好拿出去乱说?
而后,小妾又枕着他的腿歇午觉。
打那之后,他这条腿就有些不便。
他去问了太医,太医们都说没有任何伤,磕着了筋骨疼也是有的,安静修养几日。
“上次在外头骑马,卡了一下。”宁萼撒谎。
宁夫人就道:“今日在坤宁宫,庐阳王准妃不是总拿眼睛瞧你?她可是瞧出了端倪?听闻就是她治好太后的,本事了得呢。明日你上门去,再问问她。”
越想越觉得靠谱,“庐阳王整日也在她家,我正好也去问问席哥儿的事。”
宁萼知道夫人很想念长子,他自己也想。
借口找顾瑾之看病,私下里问问宁席的情况,也是好的。
他点头同意了:“叫人先送个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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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节欢喜
六月初四,金光匝地,骄阳流火。
树梢枝头没有半点风。
顾瑾之一大清早就收到了宜延侯府拜会的帖子。
她原打算回复的,结果司笺就跑进来,欢天喜地跟宋盼儿道:“夫人,韦礼欣到了。他带着几个小子们,快马打头阵。宋妈妈和海棠姐姐等一干人,下午就要到了。”
宋盼儿一听这话,也是大喜:“快叫进来。”
韦礼欣是延陵府宅子里的库房总管事,也是宋盼儿的陪嫁之一,是她的心腹。
司笺道是,撩起衣摆就要跑。
宋盼儿呵斥住他:“慢些走!你如今是个三等管事,又不是跑腿的小子,不成规矩!”
因为家里下人配置不齐全,也没有具体安排司笺到哪里,只是外院的一干小子们,都由他调治。
司笺被宋盼儿骂惯了,不像其他小厮那般忐忑,嘻嘻笑着道是。
等出了宋盼儿的视线,又快步跑来。
顾瑾之就想,今日怕是没空见宜延侯夫人的。
她写了回信,请宜延侯夫人初六再过府。
她还把信给宋盼儿看了看。
宋盼儿点点头。
顾瑾之就喊让芍药出去喊个小厮来,让送到宜延侯府去。
过了一刻钟左右,韦礼欣就带着三四个小厮,快步进来给宋盼儿行礼,他们一脑门子的汗。
来的小厮,都是顾瑾之父亲身边服侍:有司墨、司砚、司宣、司毫。
一并跪下。给宋盼儿磕头。
宋盼儿忙笑:“快起来,都起来。”
然后让丫鬟给韦礼欣端了小杌子坐,又端了小脚踏给他们几个小子坐。
又吩咐端了冰镇的梅子汤来解暑。
韦礼欣等人看着宋盼儿隆起的肚子,都微讶,而后又纷纷起身,给宋盼儿跪下磕头,贺她的喜。
宋盼儿已经没了刚开始怀孕时的忐忑尴尬,笑着接了:“别多礼,都坐下凉快凉快。”
众人这才纷纷坐了。
宋盼儿欢喜,芍药和念露也跟着高兴。
“……路上遇到了两次大风暴雨。差点把船给掀了。好在东西都没丢。南边大发洪灾。到处都是灾民,我们还遇着两次了一次水匪,都是那些难民走路无路。咱们的护卫好本事,没让水匪得逞。我和孙大总管商议说。每次停船。都架两口锅做米粥。散给码头的难民。而后一路上,就没有出事过。”韦礼欣道。
宋盼儿点点头。
每年春上,南边都会有流民。
顾家每年外院都要拨出些银子。给灾民散粥。
这是积福的。
“做的很好。”宋盼儿道,“我们顾家每年都有这个规矩。遇到灾荒之年,就散些米粮。”
韦礼欣笑着道是。
而后,他又把一张帖子给宋盼儿:“夫人写信,虽然没有吩咐,我们却也怕京里短缺,所以把家里的东西带了些上来。”
宋盼儿帖子,笑了笑。
如果不是皇帝赏赐的那五百斤黄金,这些东西是很及时的。
如今带过来,也不嫌多。
“江宁的布好,不知可有带时新的来?”宋盼儿问,“我已经好久做衣裳了。”
大家都笑。
韦礼欣也笑:“是大舅太太说,夫人最是喜欢颜色新鲜的衣裳。布料是大舅太太送的,堆了半船舱,都是好的,没有沾半点水渍,孙大总管特意叫人时刻小心。针线房的程师傅等七八个绣娘,也跟着来了……”
宋盼儿眼角眉梢都是笑。
她也不再多话,让人去给韦礼欣备饭。
然后又喊了司笺来:“你带着司墨司砚,出城去迎孙大总管他们。要是入夜关了城门,关厢里哪家店好,你是清楚的,就多给些钱,在关厢落脚。可别远走回头去找镇子。”
司笺忙道是。
到了下午,家里一下子就添了半家的人。
延陵府服侍的下人,来了八成。
顾瑾之的大丫鬟霓裳和芷蕾也来了。
霓裳发痘的脸,已经好了大半,只是留下了些小麻子,似雀斑,不是很好看,却也不觉得难看。
她以前的脸上,可是水灵光洁的。
祝妈妈等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比一开始的时候好多了。”
霓裳却笑:“你们也忒不知足。你们去瞧瞧我家庄子上活下来的那些人,一个个什么模样!我这样,都是姑娘妙手回春。要不然,可真是不能出门,要吓死人的丑婆娘了。”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芷蕾晕船,此刻奄奄一息。
给顾瑾之行了礼之后,祝妈妈等人安排她先去躺着。
顾瑾之又去正院,看了母亲那边的。
宋妈妈、海棠、傲芙等人都来了。
瞧见顾瑾之,宋妈妈一把搂住了她:“姐儿又长高了些!出落得越发精致了。”说着说着,眼里就有泪。
宋盼儿在一旁笑:“别这么着!你招的我眼里也酸酸的。”
宋妈妈这才拭泪笑了。
一番契阔,彼此都先胡乱坐下。
屋子里乱哄哄的,煊哥儿早跑到了外院去看热闹;朱仲钧也趁机回了趟庐阳王府。
顾延臻在外院见家里来的十来个管事。
到了黄昏的时候,方才全部安顿好。
宋盼儿大大松了一口气:“都来了,以后这家里也有了规矩。妈妈不知道,我这几个月,把芍药她们掰成十个的用。你瞧着芍药和念露,清瘦了么?”
宋妈妈果真往这两个丫鬟脸上去瞧,是瘦了些:“真真为难你们!夫人可得每个人赏几个银锞子。别叫她们白辛苦。”
然后,目光就落到了慕青身上。
慕青穿着水粉色短褂,月白色,神态安静,举止持重,让人总难忽视她。
念露就笑着给宋妈妈介绍:“妈妈,这个是慕青,大夫人那边赏的。她可比我们能干多了!”
宋盼儿笑着道:“是比你能干!芍药可不算在里头。拉出一个人儿,谁不比你能干?”
大家皆笑。
念露也嘻笑。
慕青就给宋妈妈行礼,态度恭敬。
宋妈妈则见她容貌清隽。又因举止沉稳而出众。且是大房赏的,又见宋盼儿倚重她,心里不由有了警惕。
她笑着,拉过慕青的手瞧了瞧。然后给了她一个荷包做见面礼。
海棠也和慕青见礼了一回。
晚夕。芍药和念露带着其他人去吃饭。海棠和宋妈妈再宋盼儿东次间的脚踏上坐了,摆了张小几,陪着宋盼儿和顾瑾之姐弟、庐阳王吃饭。
宋妈妈和海棠几次打量庐阳王。
庐阳王笑得甜甜的。
知道是将来的姑爷。又这样不避嫌,宋妈妈心里存了一肚子话要问。
吃了饭,丫鬟们撤了碗碟,宋妈妈和海棠先洗了手,又分别来服侍宋盼儿等人洗手。
而后,顾瑾之和煊哥儿、朱仲钧出去散步消食。
宋盼儿斜倚在临窗大炕的弹墨引枕上,海棠跟她说一路上的事,宋妈妈则在一旁把宫里赏的哈密瓜用小银刀切成小块,用牙签插了,给宋盼儿。
“那个慕青,是大夫人赏的?”宋妈妈找了个机会,问宋盼儿。
宋盼儿点点头:“她很能干的。方才在芍药面前,我就没说。念露比不过她,芍药也让几分,她倒能好海棠并头的。”
海棠噗嗤一声笑:“回头奴婢出去了,夫人又该说,海棠也要让几分的。”
宋盼儿大笑,敲她的额头:“你这鬼丫头!”
宋妈妈跟着笑了笑,道问:“她长得挺出挑的,又是那边房头赏的,且不是从小养大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您也不该那么器重她。将要要再是个洪莲,可如何是好?”
宋妈妈素来忠言逆耳。
宋盼儿笑了笑:“要真这样,我只当认错了人。我倒是想着,这世间的丫头,并不都是洪莲那么冷心肠;也不是个个没出息,想给三爷做小老婆的;论容貌,念露更出众,论性格,海棠还有沉稳。难道因为一个洪莲,我就疑心这世上的人都不安好心?我这一生,也就看错了洪莲一回。如今再不会错的。妈妈倒是放宽心。”
宋盼儿从来不因噎废食。
海棠在一旁,不敢接话。
她是丫鬟,这些话宋妈妈可以说,她却不行。
她只是拿了炕几上的小扇子,轻轻替宋盼儿扇着。
宋妈妈笑了笑:“您说的是,我又啰嗦了。”
这次上京的,大总管孙囿堂来了,内外院各处的一等管事和二等管事,也全部来了。
只要找了延陵府那边的,各处管事先坐镇,再派了小子去使唤,就妥帖了。
初五一整日,就全部安排妥当。
库房仍交给韦礼欣,账房、内外厨房、茶水房、浆洗房、针线房、马车房、更房、门房、书房等等,一应俱全。
每一处都是延陵府来的管事,小厮全部是司笺调治过的。
司笺自己,也做了门房的管事。
他不再照看书房了。
原先门房的管事,派到了厨房做个采办。
到了初六,宜延侯宁家来访。
不仅仅是宁夫人,宁萼,宁家的二小姐和三少爷也来了。
顾延臻只得忙进来作陪。
宁萼想起给老爷子行个礼,被拒绝了。
他脸色就有点不好看。
可最终想起顾老爷子向来怪癖,也就很快从心头滑过,不再多想。
庐阳王也在一旁。
宁夫人和宁萼陪着顾延臻夫人说话,眼神却总往庐阳王身上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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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吹牛
宁萼和宁夫人总瞧他,朱仲钧不高兴。
他做出小傻子的神态,狠狠瞪了宁萼夫妻一眼。
宁萼和宁夫人一阵尴尬。
而后,他们再也不敢瞧朱仲钧。
宁家是太后的娘家,顾延臻和宋盼儿态度恭敬。
可到底彼此不熟悉,开玩笑的话也怕触及对方的忌讳,宋盼儿的话很少。宁萼又不太愿意在妇人面前说正经话,宁夫人是个嘴拙的,顾延臻更是寡语。
一时间,气氛有点冷。
宁萼目光瞥到了顾瑾之,想着她那日在坤宁宫使劲盯他的腿,不由又把右腿缩了缩。
万一她问自己是怎么弄的,岂不是尴尬死?
他是宠爱小妾,才撞伤腿的。
宁夫人来这里,是想打听长子的情况,她不达目的不甘心的。庐阳王瞪他们,她就不敢贸然再问。
可庐阳王喜欢顾瑾之……
“……听闻顾小姐医术超高。我家侯爷前几日骑马卡了下腿,走路总有点不便。寻了几位大夫瞧,都说不妨事,让静养数日。可我们总不放心,贸然打扰,也是为了王爷这腿,想请顾小姐再诊断诊断……”宁夫人笑着,找机会和顾瑾之亲近。
顾瑾之就看了眼宁萼。
她笑了笑,道:“侯爷应该不是骑马卡了的……”
宁夫人不解。
宁萼的老脸上,却是一阵燥红。
宁夫人更不明白了。
顾瑾之起身。对宁萼道:“侯爷倘或相信我,请到隔壁说话。我细把王爷病情告知。”
宁萼不太想。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
他没有旁的爱好,唯看到美人就心痒,非得弄的手不可。这些年,外头的女人不论,家里就有九个小妾。
新娶的小妾,更是**,让他流连驻足。
行房时伤了腿,他自己知道。
可他不想被旁人道出来。
宁夫人却不知道他这些事,又一脸期盼着。想和庐阳王说上话。
宁萼只得道好。跟顾瑾之去了隔壁的梢间,请她看病。
他们在梢间大约说了两刻钟的话,出来之后,宁萼一脸的愤怒。脸都黑了。
顾瑾之神色平静如常。
宁夫人等人都好奇不已。
宁萼再也不想坐了。给顾延臻拱了拱手。就对众人道:“我约了川宁伯吃酒,先告辞了。”
宁夫人错愕,心里大骂宁萼。好好的发什么疯。
顾延臻也微讶。
宁萼已经甩袖而去了。
宋盼儿大怒,心想哪有这样做客的?
又不是顾家贴上去巴结宁家的?
既然是他们先来拜访,怎么这态度?
她重重冷哼。
这一声冷哼,让宁夫人忐忑不已。她是个和软腼腆的女人,平日里相处的几位夫人,也是温柔敦厚之辈,像宋盼儿这样人前发火的,她还没见过。
一时间,她脸通红。
宋盼儿却已经起身,道:“宁夫人,我怀着孩子,身子不济,先去歇了。”
然后也故意一甩手,让顾瑾之搀扶她进内室,把宁夫人搁下。
宁夫人一下子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顾延臻只得尴尬着,让丫鬟们送宁夫人和宁家的小姐少爷出门。
临走前,宁夫人还想问庐阳王宁席的事,庐阳王却也转身,跟着顾瑾之和宋盼儿进了内室。
宁夫人心里大惊:顾家把庐阳王哄得这样好,好似他们家自己的孩子一样不避嫌。
已经闹翻了,宁夫人只得先告辞。
她的女儿宁萱、儿子宁东跟着她,由丫鬟带领着,出了顾家的大门。
上了宜延侯府的马车,宁夫人脸也沉了下来。
十五岁的宁萱对母亲说:“一家子上不得台面!听说他们一家人是从乡下来的,前几日在坤宁宫见了顾小姐,还不觉得。如今瞧着,果然不假的。粗俗又不懂礼数,娘别为了他们动气。这样的人家,何必自降身份来拜访?”
“娘哪里是要拜访他们?”宁夫人苦笑,“只是想找庐阳王,问问你大哥之事。哪里知道,受了这样的气。你说得对,这样的人家,真真没有教养。”
“太后还那么喜欢顾小姐,也不知道她给太后灌了什么**汤!”宁萱冷嘲道,“京里其他人家说起庐阳王准妃,都莫名其妙。谁家不想把女儿嫁给庐阳王?偏偏让顾家占了这样的便宜。”
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觉得无辜。
原本来拜访顾家这等白衣门第,就是自降了身份,传出去要被人笑话。
如今还把人家呛出来,要是叫人知道,真丢人现眼。
宁夫人后悔死了。
她哪里知道,宋盼儿竟然这等泼辣不知事的性格?真叫人下不来台。
“……明日叫人去庐阳王府,请王爷到家里吃饭,再细细问。”宁萱道,“娘,咱们是王爷的舅家,请王爷吃顿饭,哪里就犯了大忌?”
宁萱到底年纪小,不懂朝中忌讳。
“我也是这样想,可你爹爹说得很严重。”宁夫人也不懂,她道。
只是,她对宁萼言听计从,也不敢违背丈夫。
“爹爹总是危言耸听。”宁萱笑着道,“娘,咱们明日就请了王爷来,问问他大哥的事。爹爹要是不同意,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
宁夫人被女儿说的有点心动。
回到了家,宁萼尚未回来。
直到夜里快要起更的时候,宁萼才从外头回来,一脸的晦气。
宁萱嘴巴上厉害。心里跟她娘一样,怕宁萼的。
见父亲一脸不高兴,立马就脚底抹油溜了。
宁夫人陪着小心,给宁萼宽衣,问他:“这是怎么了?外头哪里给了侯爷气受?”
宁萼就很烦躁。
他重重哼了一声。
宁夫人又问:“还是顾家小姐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宁萼就冷哼,道:“顾家真是不知所谓!削尖了脑袋想要巴结我,可做法也忒叫人恶心!”
宁夫人心里愕然,忙问怎么回事。
宁萼让她先把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遣了出去。
等只剩下宁夫人的时候,宁萼才道:“那小蹄子说我什么阳气虚。我说,我素来重保养。从来就不觉得虚。她就说什么上下各空虚了一半。因为上下仍是平的。所以感觉不到。若不用药,不过半年就会右半身瘫痪。她先笑我身子被酒色掏空,又吓唬我瘫痪,其心可诛!”
宁夫人一下子变了脸。
“侯爷。大夫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宁夫人大惊失色,“侯爷房里,年纪的姨娘又多。说若虚,也是有的。”
“胡说!”宁萼大怒,“你也信这话?我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哪里就虚?我从元宝胡同出来,特意去了问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夫和太医,个个说我面色红润,阳气丰盈,腑肾健康。
那小蹄子定是知我府里姨娘多,哄骗我。随便用点什么药,治好了就是她的功劳,然后就攀上了咱们家!因为咱们家是太后的娘家,多少人家想攀上了,我原也不计较。只是她这番作为,拿我的身子赌咒,真真可气又可恶!”
宁萼好色,他最怕自己的身子出了问题。
偏偏顾瑾之说他身子阳气不足,要戒酒色,于是他讳疾忌医,恼羞成怒。
宁夫人的心,半晌才平静下来。
宁萼说的倒也不错。
这些年,京里的大族望族想攀上他们家,借口再攀上太后,用了不知多少计谋,有时候令人滑稽可笑。
像顾瑾之这样另辟蹊径,威胁恐吓再救治,倒也是头一回。
真真黑了心的。
太后是不是也就是这样被她骗了的?
“侯爷,您说,当初她是不是也这样哄骗太后?”宁夫人抓住了丈夫的胳膊,问道。
这个,倒也不至于。
毕竟太后当时病得那么重,宁萼是知道的。
“也许有点医术,却没有医德!”宁萼骂道,然后又猜测,“太后的咳嗽,到了病尾,就算不治,也该好了。偏偏她医了病尾,占了个大便宜,得了太后的喜欢。”
这个猜测,很是靠谱。
杏林界有病头、病中、病尾的说法。
凑巧医了病尾的,治好了久病不愈者,就得了名医的名头,这种事还少吗?
哪里是大夫的本事,明明是病家的病,到了头,该自己好了。
“我要把这件事说给大家评评理,免得以后其他人也受她的诓骗。”宁萼狠狠道。
第二天,宁夫人派人去请庐阳王,却得到回复说,庐阳王根本不在王府,而是住在顾家。
宁夫人终于明白顾家的宋氏为什么敢那么傲气了,原是是哄好了王爷,有恃无恐。
宁夫人叹了口气,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她很想知道长子如今怎样了。
宁萼则半上午出门,交朋会友,把顾瑾之这件事,说给大家听。
“……到底只是小小年纪,被名利冲昏了头!”宁萼道,“以为治好了太后,就能骗医术唬人。你们谁听说过阳气不足,还能上半身二成五、下半身二成五,所以感觉不到的?”
众人就都忍俊不禁。
这种说法,的确好笑。
太医院那边听到了,也是笑得不行:“顾小姐是不是黔驴技穷,所以编出这样的话?这种话,亏她怎么想得出来?她当阳气是那桶里的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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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姐妹们中秋快乐,阖家团圆幸福!
今天也是我的农历生日(捂脸),婆家和小姑家早就说了请饭,还有朋友也说要聚聚,写完这章我就要出门了,中午和下午的.更新,都改在晚上。我一回来就会努力写的,大家体谅下,么么!
第120节天意
太后的病,京中少数的权贵虽然知道,却谁也不敢公然拿出来说。
宁萼生顾瑾之的气,就嘴巴顺溜的,把太后生病被顾瑾之救好的事,也说了出去。
有些不知道的人,顿时恍然大悟。
一时间,顾瑾之擅长医术,治好了太后长达一年半的咳嗽,更传遍了京师;她不知足,不仅仅要太后的恩宠,还想得到宜延侯宁萼的喜欢,借故恐吓宁萼,也,满京皆知。
关于顾瑾之,流言蜚语传遍了,毁誉参半。
皇帝知道宁萼把太后有疾的事说了出去,大怒,叫了宁萼进宫,狠狠骂了一回:“……你好好闭门思过,两个月之内不准出门!”
太后也听闻了宁萼的混账事,气了一回。
她对皇帝道:“你这个舅舅,从小就不成器。如今年纪越大,办事越发不靠谱。丁点事也不能叫他知道。幸而哀家是好了。要是还没好,不知他又添多少乱子。”
皇帝笑着安抚太后:“朕已经命他闭门思过两个月,他也能消停些。”
太后就深深叹了口气:“当年先皇就是看中他没用,不会干政让你为难。如今,皇上英明神武,正是用人之际,偏偏他一无是处……”
“一无是处,也是长处。”皇帝笑道,“母后无需苛责他。”
太后苦笑。
又叫了顾瑾之进宫,安慰了顾瑾之一回。
太后怕顾瑾之委屈,一句也没问宜延侯的事。
顾瑾之也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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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二房终于知道了顾瑾之为何得宠。
“……老爷子怎么教瑾姐儿。反而不教晴哥儿?晴哥儿还是孙子。”二夫人很不满意,道,“没听说过谁家将来是女儿继承衣钵的。”
二老爷道:“老爷子自己的手艺,爱传给谁就传给谁。老三一家人陪着他去延陵府,总得给点好处。你别折腾了。等老爷子归西,顺序下来,将来是我承爵。你要是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上奏一本,把爵位给了老三,咱们的苦日子就在后头。”
自从六姑娘进宫封妃。大房受赏。二房心里一直不平衡,却也不敢公然去吵闹。
而后,二老爷夫妻一合计:大房另外封侯了,将来老爷子的成国公爵位。不就要往下传吗?
二房也能落个国公爷。
“……不知道还要等几年。老不死的。”二夫人低低骂了句。“咱们也是儿子媳妇,半点好处也没得过……”
二老爷就不说话了。
当年是他偷挪药铺公帐上的钱,老爷子才关了药铺的。要不然。那药铺就是他的了!
要是还有药铺,每年拿着宫里的供奉,二房哪里能这样任由大房摆布戏弄?
父亲当年,也是替他想过前程的吧?是他自己不争气,辜负了老爷子的苦心。这样想来,二老爷对老爷子的恨意,遽然减轻了大半。
如今,他越想越觉得是自己没用,才沦落至此,好不容易养了个女儿有出息,也跟他没了关系。
怪无趣的。
他想着,恹恹的去了外院。
——*——*——
顾瑾之从宫里回来,听到了母亲宋盼儿的笑声。
正院的东次间,满满当当的人。
宋妈妈和海棠几个,正围着母亲说笑。
“……当年我就说,他很不错呢。”宋盼儿笑着说,“真是门极好的亲事。照这样说,大舅太太要先嫁三表小姐了?”
“可不是?”宋妈妈道。
顾瑾之踏了进来,忙问怎么回事。
宋盼儿就把信给顾瑾之看。
是延陵府二舅舅写来的,信里问候了顾家众人。
然后说,大表哥宋言昴和二表哥宋言昭,都中了秀才;三表姐和宁江府秦家说亲,放了小定。
那秦家,就是二舅母的娘家。
说亲的男方,是二舅母的侄儿秦致,当年二舅母还替他和顾瑾之撮合过。
秦致也中了秀才。
“这算几喜临门?”顾瑾之也很高兴,“三表姐也有出阁了?娘,这个秦致,就是上次咱们见过的那个秦致吗?”
她记得有这么回事。
上次大堂哥在延陵府,正好秦家的人也去了,两边还分别请客吃饭,所以有点印象。
可秦致人品相貌如何,已经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就是他。”宋盼儿笑着道,“那孩子一表人才,如今又得进学,前途不可限量。你三表姐忠厚,能嫁到二舅母娘家去,旁人也少欺凌她,真是极好的亲事。我要赶回去喝喜酒的。”
宋妈妈等人忙说:“……还没定出阁的好日子呢,您倒是先急了。”
顾瑾之也笑。
她也很喜欢三表姐。
三表姐是个早产儿,身子虽然健朗,脑子却简单异常。她像个水晶人儿,有一颗透明干净的心。
“……昴哥儿和昭哥儿刚刚进学,定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趁热打铁考个进士老爷回来,亲事暂时不议的。”宋盼儿道,“可繁姐儿年纪大了,等不起,就先嫁了闺女。”
众人点点头。
估计宋言繁的大婚之期,会在顾瑾之前头。
“娘,三表姐成亲,咱们回去吧?”顾瑾之真的很想念延陵府了。
宋盼儿连连点心,心里却不抱太大希望。
等宋言繁成亲,宋盼儿肚子里的孩子怕有一岁或者半岁,正是离不得她的时候,她哪里走得开?
三表姐的婚事和两位表哥中秀才,驱散了宋盼儿心里的阴霾。
她就不再为宜延侯宁萼的事生气。
虽然宁萼把顾瑾之的名声传遍了京城,让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顾瑾之。
顾瑾之也不再生气了。
宜延侯最喜美色。就像有些人喜欢古玩或者美食。
他总担心自己的身子会亏空,所以每年都要花大量的钱,买各色补品甚至偏方。
而顾瑾之却说,他的身子亏空了一半。
这叫他如何不生气?
他生气,却怪大夫,甚至当众不给顾延臻和宋盼儿体面,甩袖而去,踩到了顾瑾之的底线。
她的底线,其实很简单也很低:别因为她而让她的家人委屈。
宜延侯偏偏就踩中了顾瑾之最忌讳的事。
转眼,日子到了七月中旬。
这中间。朱仲钧一直住在顾宅。借口天气炎热,不肯回庐阳王府。
南昌王只来看过他一回。
南昌王英气硬朗,不惯于应酬,所以没进内院和顾瑾之、宋盼儿说话。就又回了他的王府。
两家只是一墙之隔。彼此却并不来往。
到了七月二十。一场雨,京师的酷暑终于缓缓褪去,凉风习习。
南昌的府邸。给南昌王送来了他的王妃、三位偏妃、两个小妾和四个孩子。
朱仲钧知道后,撇嘴道:“二哥挺有艳福的。我在庐州,有没有小妾,或者偏妃,或者孩子呢?”
然后不顾顾瑾之鄙视的眼神,起身回了庐阳王府,问他带过来的护卫。
得知全部没有,他就躺在顾瑾之的怀里,忧伤的说:“小七,我好孤单。二哥有那么一大家子人,我却只有你!你以后要对我好哟。”
顾瑾之揪他的耳朵,把他往旁边推。
他嗷嗷喊疼,然后又爬过来,揽住了她的腰,装着傻子撒娇。
他装傻子,已经很像庐阳王了;只是这份赖皮撒娇,顾瑾之从前没见过,心里既惊讶又啼笑皆非。
两人在东次间的炕上推来推去,闹成了一团。
煊哥儿在旁边看着,非常吃醋,跑过来推朱仲钧:“不许欺负我七姐。”然后和朱仲钧争夺顾瑾之的怀抱。
顾瑾之把他们俩推来推去的,自己先笑软了,躺倒在炕上,任由他们一左一右揽着自己的腰。
这样的日子,恬静安详,很快就到了八月初六。
顾瑾之给宜延侯宁萼看病,也过了两个月整。
这两个月,宁萼被禁足,顾瑾之也没有他的消息。
宜延侯到处说她的笑话,也被京里的人笑了遍,如今渐渐停歇下来。
顾瑾之也能理解:有些理论超前很多,就会被认为是滑稽之谈。马车当步的年代,如果顾瑾之大谈飞机,估计也要被人视为疯子的。就算是到了后世那么发达,要是顾瑾之突然去说,将来可以实现瞬间转移。
哪怕能拿出可靠的推测数据,也会被人嘲笑。
人性而已,她并不放在心上。
到了下午,顾延臻急匆匆回了内院,对宋盼儿和顾瑾之道:“大事,出了大事了!”
他脸色很不好看。
宋盼儿忙问:“什么事?”
她心里也突了一下:是延陵府的事?
“安南国……三百精兵,由魏阁老带着,护送煜王回国。刚刚进朝,就被胡氏扣下,煜王和几个护卫跑了,魏阁老和其他大部分人,都被胡氏杀害。胡氏是真的要造反了。皇上震怒,估计要打仗了。”顾延臻道。
宋盼儿心口发紧。
如今天下太平,他们安居乐业,最怕打仗的。
“……当初出使安南的,原本定的是大哥!要不是那场病,死在安南国的,就是大哥了。”顾延臻继续道。
一时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宋盼儿满腹话语,都不知该捡哪一句说起。
她紧紧捂住了胸口。
命运,有很多时候,只要一个转弯,就葬送一个人的命。
意外前面,谁也不能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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