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节搬走
回到成国公府时,宋盼儿心情不错。
庐阳王虽然有疾,终归是天潢贵胄,也轮不到他们这样出身的人家去挑他的不是。
虽然有些不如人意,可是他黏着顾瑾之,比煊哥儿还要听话……
瞧着俊美非常,倘若他不言不语,看不出痴傻。只是行事有份愚性,像个孩子。
宋盼儿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件事再纠缠下去,也是无益的,她的心思就转到了园子上。
回到家,把房契和钥匙都给顾延臻看。
顾延臻这两日跟着胡泽逾看了几处宅子,初看都很好。可细看,总能挑出些毛病,不能尽善尽美。
他也在苦恼,到底该选哪一处。
胡泽逾替他出了不少主意。
顾延臻是个读书出身的,他哪里会这样经济营生?跑了两日,腿已经酸了,脑子也涨了。
如今太后赏了园子,这件事就算办妥了,顾延臻也大大松了口气。
“明日我跟你一处去瞧。”宋盼儿道,“太后娘娘赏的园子,自不会差的。倘若都好,选个黄道吉日,咱们就搬了。”
顾延臻说好。
顾瑾之则去了祖父那边。
她想让老爷子帮忙制紫雪丹。
她新说的配方,实则也是后人所得,乃是清朝乾隆年间,有位医术高超的大夫所创。
到了新世纪,就是国家一级保密处方。
那些一级处方的存入。都需要顾瑾之签字,她基本上都瞧过。
老爷子拿着她写的单子,看了看,道:“紫雪丹乃是千金翼方说出,改方子也没改得你这样大胆的。药丸能制,只是药效如何,你可有把握?”
顾瑾之点头:“我有把握的。太后娘娘久咳伤肺,她最需润肺养肺,这药特意给她制的。”
老爷子就不再多言,道:“让画琴拿了方子去抓药。我连夜替你做出来。”
顾瑾之道谢。
她又把太后娘娘赏了宅子的事。说了一遍。
老爷子听了,居然心思微动。
“我知道那地方,在城西,原先叫元宝胡同。如今不知改了什么名儿。曾经先帝给南昌王和庐阳王盖府邸。多余出来的院落。景致又好,就添了个院子。”老爷子笑了笑,“先皇的两个兄弟。申王和简王讨了好几次。因为地方建得很好,先皇就不肯给。不成想,太后赏了你……”
这些,顾瑾之倒不知道。
她笑道:“那应该很好的吧?”
她也隐约听说过当年穆家的事。不过是奸臣当道,而后抄家灭族的老故事、
老爷子点点头。
第二天,用了早膳,宋盼儿和顾延臻去元宝胡同看院子。
顾瑾之则拿了紫雪丹,带着父亲的小厮司笺,去了宫里。
庐阳王还在,专门在坤宁宫的殿门口等她,手里捧了个小小暖炉。他记得顾瑾之昨日好怕冷,说道:“这个给你,捧着就不冷了!以后你要是冷了,就跟我说!”
然后挺了挺胸膛,想要保护顾瑾之般。
顾瑾之心里倏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把药匣子交给成姑姑,接过庐阳王的手炉,行礼道谢。
庐阳王就忙说:“不用谢!母后说,小七将来是我的王妃,我疼小七是应该的。”
成姑姑就抿唇笑。
顾瑾之很想像平时一样,挤出一个平静的笑容。可那笑容,到了唇边,就有了涩。
她的心,倏然被什么拨了一下。
她一只手拿着小手炉,一只手牵了他,往里头走。
庐阳王看着她的手拉着自己的,就咧嘴笑。笑容干净飞扬,似婴儿般纯净。顾瑾之放佛看到了漫天飞舞的樱花,芬芳落英飘下来,缱绻着温馨的香气。
她吸了一口气,放佛真的闻到了花香。
两人进了内殿。
在这个时代,到了顾瑾之和庐阳王这个年纪,已经男女授受不亲了。
可庐阳王见到顾瑾之,总是拉着她的手,很亲昵。
太后从来不以为忤。
庐阳王已经这样了,不可能变得更好,教导是没用的。如此,还不如随他的愿,怎么开心就怎么行事。
“给您配的紫雪丹,您每次早起空腹服用,药效更好。”顾瑾之道。
太后点点头,虽然太医从来都是告诉她,药不能空腹喝,否则伤身。
可顾瑾之这样说了,太后娘娘就相信她的。
早起稀薄的太阳,到了上午就渐渐被乌云遮掩。
天越发冷了。
太后娘娘留了顾瑾之用膳。
下午从宫里出来,庐阳王又差点要哭了起来,很舍不得顾瑾之。
顾瑾之安慰了他一番,他才放手。
司笺赶车,两人很快出了宫门。
突然,马车猛然停了下来。
顾瑾之坐在车子里想着心思,马车一停,她思绪就断了,忙问怎么回事。
“顾小姐?”外头有人笑着道。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温柔低沉,最是熟悉不过的。
顾瑾之掀起了车帘,看到了陈公子。她笑了笑,道:“是陈公子。你也到了京城?”
他的样子,是要进宫的。
秦申四站在他身边。
他们身后,还有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高大威猛,一脸的络腮胡子,双眉横卧,威武英气。
看他的模样,便知道身份不俗。
顾瑾之下了马车。
秦申四也上前,冲她作揖,喊了声七姑娘。
顾瑾之就笑:“秦太医。”她对秦申四,态度就完全不同于陈煜朝的敷衍。“我爹爹多次念叨,不知您到了京里没有。回头忙完了公事,去我们府上坐坐。”
秦申四连忙道是。
然后,他恭敬对身边高大的中年男子说:“这位是成国公府顾家的七小姐,当初在延陵府,公主的失眠症,也是顾七小姐治好的。”
又对顾瑾之道,“这是元平侯爷。”
他就是**公主的独子,元平侯姜梁。
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公主和驸马。
也可能是因为浓密的络腮胡子,遮住的容貌。
顾瑾之也给她行礼。
元平侯哈哈笑:“早就听母亲多次说起顾七小姐。对七小姐的医术最是推崇。原来七小姐这么年幼。实在英雄出少年。”
顾瑾之笑了笑。
元平侯不可能不知道她治好了太后。
可太后生病,原本就是件非常忌讳的事,大家都装聋作哑,谁也不敢提起。
顾瑾之和庐阳王是御赐的姻缘。却也没有正式行礼。外人也不好贸然现在就叫她王妃。
所以。元平侯只提她对**公主的恩情,不提她在京城的作为。
“侯爷过奖了。”顾瑾之道,“公主的病。都是得力于秦太医,我当不起的。”
彼此寒暄了几句,他们着急进宫,就错身告辞。
陈煜朝冲顾瑾之笑,落后了几步,跟顾瑾之解释:“当日……”
顾瑾之转身,上了马车。
她没有等陈煜朝说完。
司笺回了马鞭,马车就慢悠悠从陈煜朝身边擦过。
在车上,顾瑾之想,陈煜朝定是历史上那个因为丞相胡氏篡位,逃到了中原求助的安南国陈氏唯一的王族。
事不关己,很快就从顾瑾之心里淡去。
她回了家。
宋盼儿和顾延臻已经回来了,院子里一片杂乱。他们都收拾东西,说明日是个好日子,想明日搬出去。
宋盼儿素来急性。
顾瑾之笑:“不用这样急吧?”
宋盼儿点她的额头:“你又懒了不想收拾?你嫌乱,先去你祖父的书房坐坐。你的东西,祝妈妈和幼荷、葳蕤在收拾。你是不知道那园子,简直……”
她跟顾瑾之形容了半天,后来有些词穷,只是一遍又一遍说富丽堂堂到了极致。
顾瑾之就笑。
倘或母亲没有怀孕,她就丢开手不管的。
如今,自然不能躲懒,就扶着母亲进了屋子,和芍药、念露等人一起,帮忙收拾箱笼。
慕青反而空下来,站在一旁。
她咬了咬唇,想说什么,始终没开口。
宋盼儿很是喜欢慕青,觉得她跟留在延陵府的海棠一样,是个绝佳能干的,比芍药还要强两分。
她想带着慕青走,却又不知道怎么跟大夫人开口。
晚上吃了饭,收拾妥当,打发煊哥儿和琇哥儿去睡下,顾延臻在等下看书,宋盼儿和就顾瑾之说起慕青的事:“心里挺舍不得她。她虽然服侍我的日子不长,可样样贴我的心。”
“跟大伯母要去。”顾瑾之笑着道,“您喜欢她,大伯母还能不给吗?”
宋盼儿则白了她一眼:“什么好东西都要去?也许慕青也是你大伯母的心头好呢?”
“再心头好,她也舍得给您。”顾瑾之很肯定的说,“您怀着身子呢。”
宋盼儿被顾瑾之说的心里动了动。
她把慕青叫来,问她愿意不愿意跟着他们去新宅子:“……我派人去和大夫人说,只说是我离不得你。”
慕青忙跪下:“奴婢愿意。”
宋盼儿一句离不得,让慕青大为感动。
宋盼儿就笑了笑。
次日一大清早,顾延臻和管事先把他们的金子,拉到了元宝胡同那边的宅子。家里宋盼儿和顾瑾之掌事。
大夫人也吃了早膳,丢了家里琐事,过来帮忙。
宋盼儿就趁机和她说起慕青的事。
大夫人只犹豫了一下,就连忙道:“什么大事!别说喜欢一个丫鬟,就是喜欢这宅子,搬了去又何妨?”
很愉快答应把慕青让给宋盼儿。
宋盼儿唇角就有了个愉悦的笑。
“她随后再去。”临走的时候,大夫人留下了慕青,“她也在我身边服侍了一场,我有些东西赏她。”
“奴婢也要辞辞这里的姊妹……”慕青也说。
宋盼儿就笑:“那就不急,我明日派人来接你。”
慕青屈膝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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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节宫妃
转眼就到了三月。
三月的京师,不似江南的烟雨画舫、淡花弱柳的明媚和煦,依旧很冷。
前几日天气暖和,迎春花刚冒头,鹅黄的花朵儿,娇软嫩柔;一场疾风,落英如雨,全部凋谢。
宋盼儿怀孕已经四个多月,小腹微隆。
她情绪有些难以自控,随着天气,也骤冷骤热。
三月初三这日,慕青和祝妈妈做了春饼。
京师的规矩,三月初三前后这几日,望族大户皆有春宴。
宋盼儿母女也接到了很多请帖。
很多人家门第很高,宋盼儿自觉是攀不上的。他们下请帖,无非是听闻了顾瑾之和庐阳王在说亲,看着顾瑾之身后的太后娘娘。
宋盼儿喜欢在延陵府那种日子。虽然大家来往,却是户门相对,人家不会低看她或者刻意有求于她。
带着目的的来往,让宋盼儿心里很不舒服,她借口身子不爽利,推辞了众多春宴。
就像初三这日,乃是大伯母宴请,一早就下了请帖。
宋盼儿一个月没有出门,其实也想去赶赶热闹。
偏偏昨夜一场雨,寒冷刺骨。
顾瑾之就说:“娘怀着身子,最是娇弱的时候。染了风寒,药也是不好用的。不如改日再登门道歉,推了吧。”
宋盼儿就没去。
慕青和祝妈妈用香葱、香椿芽做了春饼,端了上来。
宋盼儿和顾瑾之姐弟俩招到身边。一起吃饼,又叫人送了几块去外院,给老太爷、三爷和八少爷。
太后赏的这宅子,坐落在元宝胡同,紧挨着南昌王府和庐阳王府。
这两府,只是两位王爷进宫时落脚之地,家里除了看家的下人,并无家属,实则清冷得很。
而太后赏赐给顾瑾之之后,工部的人立马换了匾额。汉白玉雕刻着大黑字。上书“顾宅”。
这宅子设计巧妙。
进门就是一处池塘,建了凉亭为屏,与别家不同。池塘上架了九曲回廊,绕过长长的回廊。乃是正经的门房。
左右各两间门房。架了高高的拱门。
绕过拱门。才是顾宅的外院。
外院书房、客房、厢房,一应俱全。
搬到这里之后,庶弟顾琇之就被宋盼儿打发去了外院。
内院,则只有顾瑾之和煊哥儿给宋盼儿作伴。
这两日,宋盼儿正在到处求人,聘一位先生,教煊哥儿和琇哥儿念书。
只可惜,荐来的先生,宋盼儿都不太满意,就一直拖着。
琇哥儿在外院,跟着父亲读书;煊哥儿则跟顾瑾之。
宋盼儿咬着春饼,围着暖炉跟众人忆江南:“……到了清明的时候,租了画舫,一边游河,一边饮酒,听着曲儿,真是人间美事。我要是男人,才没有心思念书呢,亏得三爷能坐得住。”
说的众人都笑。
顾瑾之也咬了口春饼,眯着眼睛,回忆延陵府的春天,芳草萋萋,桃红杏青。风吹在脸上,暖融融的,似一双温暖的手拂过。
而京师,似乎没有春秋这两个时节,冷了又冷,就热了;热过了,倏然又冷了。
“不知道宋妈妈他们什么时候能到。”宋盼儿又感叹。
自从搬了家,宋盼儿就请人快马给延陵府送信,让她娘家的大嫂宋大太太帮衬着,家里的下人,她点名需要的,全部送到京城来。
其他的,依旧留在宅子里,等他们一年半载就回去了。
“快马送信,一个月能到延陵,只怕这会子他们已收到了信。”顾瑾之笑着道,“坐船上京,却是慢些。可喜如今春暖河开,赶得紧的话,两个月就能到。端午节前后,应该能就能到了吧?”
宋盼儿就点点头。
如今她这院子里,内外用人都很紧巴。
新买的丫鬟,哪里顺手?
除了慕青,宋盼儿还跟大夫人讨了两个婆子来。
芍药、念露和顾瑾之的乳娘祝妈妈原本就是各个院子里管事的。她们再挑起重担,也不手生。
可外院很就缺人了。
好在司笺那小厮机灵透了,新买的小厮交给他调治,很快就能服侍。
宋盼儿就更加喜欢司笺,索性抬了他做三等管事。
司笺不过才十五岁,乃是顾家最年幼的管事了。
他还以为是顾瑾之说情了,特意买了新巧的玩物,悄悄送进来谢顾瑾之。弄得顾瑾之哭笑不得,让葳蕤拿了一荷包银锞子赏他。
外头春雨淅淅沥沥下着,寒意四涌。
吃了春饼,顾瑾之和煊哥儿依旧留在母亲的院子里。
煊哥儿的丫鬟带了书,拿给煊哥儿。
顾瑾之就跟他讲书。
她说得很直白,易懂,却不怎么正经。
宋盼儿听了直笑:“你要是这样去考秀才,先是气死主考官了。”
顾瑾之则笑道:“煊哥儿以后有正经师傅教授正经文章,我不过是讲解,让他记住,以后背诵更是容易了。”
宋盼儿自然知道,还是忍不住笑。
看着他们姐弟,宋盼儿又摸了摸自己微隆的小腹,心里踏实又安静。
东次间就静悄悄的,唯有顾瑾之时不时的柔声漫语。
正是安静的时候,外头却听到了喊声:“小七,小七!”
庐阳王来了。
他每次来,都不等门房上的小厮通禀,直接就往里闯。
肯定是先去了顾瑾之那边,发现人不在,就又赶到了宋盼儿这边。
宋盼儿忙迎了出去。
外头寒雨纷纷,细雨如织。
只见庐阳王披着玉针蓑。戴了金藤笠,脚踏着木屐,健步如飞往宋盼儿的正院而来。
斜风细雨,打在他含笑喜悦的脸上,朦胧中儒雅俊朗,似人物画里走出来的。
宋盼儿身边的芍药和念露,都在抿唇笑,脸有些红。
庐阳王是俊美非常的,年纪小的女孩子瞧着都喜欢。
顾瑾之和煊哥儿也放下书,迎了他去。
他已经进了正厅。
宋盼儿由丫鬟搀扶着。给他行礼。
他常往顾家跑。顾瑾之多次告诉他,宋盼儿是她的娘亲,跟太后是他的娘亲一样。
庐阳王就很尊重宋盼儿,也给她作揖。喊三夫人。
“……小七。母后宣我进宫去。你陪着我去。”庐阳王一脸的高兴,对顾瑾之道。
他已经不怎么拉顾瑾之的手。因为顾瑾之告诉他,那样不太好。庐阳王冲她笑。比拉她的手,更让她喜欢。
于是,庐阳王信以为真,后来就不怎么拉了,只是每次都非常努力冲她笑,再也没哭过。
他很听话。
顾瑾之后世的儿子,都没有庐阳王这样听话过。
“好。”顾瑾之笑着。
顾瑾之搬到这个宅子之后,庐阳王也从宫里的琼阑殿出来,住到了庐阳王府,就和顾瑾之比邻。
她见庐阳王脸上被雨水打湿,晶莹的水珠落在眉梢、睫毛,就拿了拍子,自己替他擦脸。
庐阳王笑得很灿烂。
满屋子的丫鬟居然都撇过头去。
宋盼儿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顾瑾之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裳,也披了蓑衣斗笠。
庐阳王府派了车,就停在顾宅的大门口。
宋盼儿叮嘱她几句,就让丫鬟送她出门,又让小厮跟着,陪庐阳王进宫去了。
天气变化无常,太后娘娘身子倒好,只是懒懒的,卧在寝殿的罗汉床上,只想见见庐阳王。
哪里知道,庐阳王把顾瑾之也带来了。
太后就露出慈爱的笑容。
“母后,您困了吗?”庐阳王见太后卧着,就扑到她怀里问。
太后半坐了身子,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摩挲着他,笑道:“看到仲钧,母后就不困了。”
仲钧就笑。
他的笑容,特别的美,似暖阳般,总能让太后心情大好。
当年怀他的时候,太后身子骨一直不好,又操心六宫。焉知他这般痴傻,不是当初太后自己不保养所致?
太后总觉得欠了他什么,心里对他的疼爱,比对皇帝还要重些。
然后又招手,让顾瑾之也坐到她的床边。
顾瑾之就依言坐了。
太后问她家里可好。
“都好。”顾瑾之笑着道。
太后就点点头,又问她家老爷子。
“仍是那样。”顾瑾之又答,“祖父每日著书,五更就起,子初才歇,十分刻苦。我们劝也劝不住……”
太后就叹了口气:“你们家老爷子,不管是做什么,素来求最好。到了老,仍是这脾气……”
说着话儿,常公公忙进来禀告,说皇帝到了。
顾瑾之和成姑姑一起,搀扶了太后起身。
皇帝不仅仅是自己来了,身边还带了两位宫装艳丽的妇人。
众人行礼之后,皇帝就开玩笑对身边的两位妃子道:“这就是神医顾七小姐,朕将来的弟媳妇。”
那两位妃子听了皇帝的话,目光灼灼打量着顾瑾之。
她们俩,一个高挑纤瘦的,是谭贵妃,先皇后的胞妹。听说她和先皇后是双生子,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另一个,则是张妃。她从杭州来,江南佳丽,生的柔媚娇小。她大约十七八岁,双眸噙水,盈盈一动眸,放佛就抓到人的心,撩拨得人心里发痒。
“…….臣妾这几日,身上也有些不舒服。”谭贵妃笑着说,“顾神医也给臣妾瞧瞧?”
她也顺着皇帝开玩笑的话,对顾瑾之道。
太后这里,她也敢说笑,足见太后平素是喜欢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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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节刺杀
顾瑾之不想和宫妃们打交道。
倒也不是怕她们整日无事可做,琢磨着算计别人,而是这宫里乃是太后暂掌六宫,中宫无主。
在皇后定下之前,这些女人行事,多少都有点小心思。
顾瑾之没有利用旁人的想法,也不喜欢被旁人利用。
安静平和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
于是她笑着拒绝谭贵妃:“贵妃娘娘面色红润,神气健泰,并无小疾,娘娘且宽心,饮食清淡些。祝娘娘福寿双全。”
太后就哈哈笑,招手让顾瑾之坐回来。
她亲昵拉着顾瑾之的手,对谭贵妃道:“好好的人,哪有盼着自己身上不舒服?定又是偷懒的,想装病托大呢。”
谭贵妃忙笑起来,道:“太后折煞臣妾!臣妾不敢的,只是这几日,的确有些不爽利。怕是冬春时节递换,有些不适。”
“静养一养就好。”太后笑了笑,“你看哀家,也不是有点不适么?不用吃药,你们小孩子家儿的,经不住事,一点小事唬得跟什么似的。”
谭贵妃连忙道是。
顾瑾之不想在后妃们面前表现,谭贵妃、张妃和皇帝都看在眼里。
张妃原本也想凑凑趣儿,博太后笑一场。如今谭贵妃也被堵了回来,她就没敢开口,安静站在一旁,一双漂亮的眸子打量了顾瑾之几眼。
太后…….很喜欢未来的庐阳王妃,不惜替她驳了谭贵妃的话。
谭贵妃瞧在眼里。只怕不会生气,反而更加想巴结顾瑾之吧?
如今这宫里,除了先皇后,太后并不青睐任何一位妃子,能得到她老人家的喜欢,将来的后位之争,就添了重重的筹码。
张妃心里也微动。
皇帝也看了顾瑾之一眼,又看了眼紧挨着太后坐,一脸憨厚的庐阳王。
他的目光,在庐阳王身上落了片刻。
太后心里就有点凉。
皇帝孝顺是真的。疑心病却一日胜似一日。
似乎每个皇帝都是这样。
她打了个哈欠。
顾瑾之看见了。就起身,牵了庐阳王的手,两人给太后行礼,告辞。
太后没有留他们。
从坤宁宫出来。庐阳王撇撇嘴。有些不高兴的说:“母后说。宫里做了鹌鹑羹。小七,我想吃鹌鹑羹。”
“到我府上去,我替你做。可好?”顾瑾之道。
她觉得,哪怕庐阳王是个傻的,也还是少进宫比较妙。皇帝看不见,眼不见不烦。
“你也会做吗?”庐阳王有点怀疑,小心翼翼问。
顾瑾之就噗嗤笑起来。
她很肯定的点点头。
庐阳王也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转身拉了她的手,快步往外走:“回去吃鹌鹑羹。小七,我已经饿了,你身上带糕点了吗…….”
两人一行说话,一行出了宫门。
成姑姑依旧送他们到宫门口,对顾瑾之道:“王爷就托付给您了,用心服侍好王爷,免太后担忧。”
顾瑾之道是。
庐阳王和顾瑾之一走,谭贵妃和张妃也告辞。
皇帝独自留下来,问候太后的身子。
“……听宫人说,您这两日吃饭也懒,说话也懒,朕甚是担心,还想着请瑾之进宫瞧瞧。”皇帝坐在太后对面,母子交心说着话儿,“不成想,他们也孝顺。给您开了方子吗?”
“没有开方子。”太后笑道,“她说不妨事。这个时节有些懒软是平常的,不用服药。她上次送进来的药,哀家隔三差五也有用些,润肺滋养,咳嗽是不会再犯的。皇上无需替哀家操心。”
皇帝脸色就更加缓和几分,一副放心的模样。
太后又问他,最近朝中可有为难之事。
“……北边去年下雪,牧民的牛羊马匹都冻死无数,鞑靼人只怕又要抢掠,朕给北边添了些粮草,也不知能压制几时。”皇帝道,“春上暖和起来,南方不是瘟疫就是洪涝,或干旱,朕也提着心。这是每年不变的。京中的,无非就是言官上书,早立东宫、中宫,稳固朝纲。”
太后听了,微微颔首。
朝廷大事,自有朝臣替皇帝谋划。
可立皇后、太子,则需要太后帮衬。
皇帝宫里,只有五个人。
妃位的,则是一品贵妃谭氏和二品妃张氏。
张氏娘家乃是江南大族,朝中势力单薄;谭氏娘家显赫,谭家老爷子门生遍布朝野。
选谁,早已一目了然的。
“总是吵。”太后叹了口气,“自从先皇后除了服就开始吵着要立中宫,哀家听皇上转述,耳朵都起了茧子,何况皇上?不如立了吧,张妃也当得起……”
太后看重的是张妃。
皇帝沉默了一下。
太后谨慎惯了,一向不肯轻易明确她的态度,免得皇帝觉得母亲干政。
“……谭家不会善罢甘休的。”皇帝道,“到时候又是一场吵闹。”
“既如此,何不先立太子?”太后道,“长皇子是先皇后所诞,谭家不就是想要个外家?立了太子,再立张妃为后,他们还有话说?要是立了太子,又立谭贵妃为后,皇上以后要用什么来压制谭家?他们家吃了豹子胆?”
先皇后和谭贵妃是双胞胎姊妹,都是谭家女儿。
太后说的,正合了皇帝的心意。
他笑了笑,点点头。
“朕见母后甚是喜欢谭贵妃,还以为……”皇帝又笑了笑。
太后也笑,道:“谭贵妃惹人喜欢。她十三岁进太子府,和双胞胎姐姐一起服侍皇上。而后。姐姐是太子妃,她是良娣。姐姐诞下皇长子,她几年无所出;姐姐是皇后,她是贵妃,样样低人一头,却安安静静,宫里没有一件事是谭贵妃闹出来的。这样的心气,哀家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皇帝听了,唇角却有暗暗讥讽的笑。
谭贵妃的确“贤惠”过人呢…….
连太后这样聪慧睿智的人,也觉得她好……
幸亏太后睿智。能懂朝政大事。否则她开口替谭贵妃说项,要立她为后,皇帝还能公然反驳?
到时候,谭家再施压。皇帝都可能妥协了。
那个伶俐又“贤惠不妒”的女人呢。皇帝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谭贵妃。大概是皇帝众位妃子里,最沉稳安静的。
“……哀家在这深宫里二十多年,什么样的人物没有见过?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求点什么。”太后继续又道,“有人求名,有人求利。名利皆不求的,要么是心思极深,要么是历尽了世事。
谭贵妃呢,又不是那看透世事的。她若是做了皇后,她从前那些招人喜欢的品格,怕是都要收起来,露出本色了。哀家可不想看到她的本色。她就像现在这样,位居人下,才会端着温柔安静,与世无争,哀家最喜欢。”
皇帝就哈哈笑起来。
原来太后看的和他一样的深刻。
她老人家的“喜欢”,是这么个意思。
皇帝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太后的想法,和他的一致,他就更加肯定了自己,行事也更有底气。
多少年来,太后总是这样,默默站在皇帝这边,事事替他舍身处境考虑。知道皇帝不是真心疼庐阳王,太后也宁愿不见庐阳王。
同样是母子,偏下的母亲总有偏心的时候。
认真计较起来,太后的心应该是偏向皇帝的吧?
“母后所言甚是,朕都记在心里。”皇上道。
太后就微微颔首。
想了想,皇帝又道:“还有件事。**公主让人给朕送了条陈,说安南国叛乱,胡氏父子篡了陈氏之位。朕前些日子还在说首辅说,今年到了三月,安南国的进贡怎么还没有送来。看来的确是出了事。朕还见到了自称安南国煜王的人…….”
“竟有这等事?”太后眉头蹙了蹙,“篡位谋国,可是大罪!”
“朕有些相信他,却又不是很肯定。”皇帝也道,“事关重大,内阁阁老们意见不一。”
太后点头:“千万慎重。”
皇帝道是。
眼瞧着快到了午膳的时辰,皇帝起身告辞,去了御书房。
几位阁老还在议论安南国的事,皇帝要回去听听结果。
不成想,到了三月初四,安南国的使者突然达到了京师。
来人乃是奉书,自称原是陈氏的外甥,如今国王胡氏的亲子。前国王陈氏无子,立了外甥胡氏为国王。
可有人不服,就来诬陷。
安南国根本没有什么煜王。
安南国远在南边,皇帝也不清楚内幕。
两边各有说辞,皇帝一个也不相信。
他要派人亲自去趟安南。
顾延韬倒是个很适合的人。等他事成归来,皇上就借口他有功,封他为侯,抬举他做下一任的首辅。
陈煜朝暂留京里,等事情有了定论。
胡氏的使者也留下来。
顾瑾之家里,也是过了好几日才听说大伯要出使安南国。
宋盼儿听了,没说什么。
她对大伯没什么好印象。
顾瑾之则想,陈煜朝暂时是安全的。他要是再出事,就证明了胡氏父子做贼心虚。
结果,第二天就听闻,陈煜朝遭刺杀,生命垂危。
皇帝震惊,将胡氏父子的使者,全部抓入大牢。
秦申四急匆匆登了顾家的门:“七小姐,您快去给看看吧。陈公子说,他不信其他大夫,怕被收买,只想让您瞧。”
顾瑾之眉头微蹙。
这么凑巧遭刺杀,是不是陈煜朝自导自演,然后想让人帮忙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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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节比拼
“煜王爷现在何处?”顾瑾之问跑得满头大汗的秦申四。
“在…….在太医院。”秦申四道。
“那么些太医,他一个也不信?”顾瑾之又问。
秦申四连连点头。
“既如此,我又有什么法子?”顾瑾之道,“我不拿太医院的俸禄,哪里轮得到我?”
秦申四讶然。
他印象中的顾瑾之,是个心地纯善又厚道的女孩子,不会见死不救。
怎么如今说出这番话来?
上次在宫门口遇见,秦申四就察觉顾瑾之和陈煜朝不对付。
难道还记着当日在船上的仇?
“七姑娘,您是不是还恨着那日在船上,王爷给您惹了事?”秦申四急得脱口而出,“您大人有大量,且放一放,日后再算账,去瞧瞧吧。太医院的众多太医都说,王爷的伤情很危急。”
秦申四很相信顾瑾之的医术。
陈煜朝身上多处刀伤,用药过后,昨夜就开始发烧,体温只升不降。
太医院众人使尽了法子的。
偏偏陈煜朝很不配合,他不想喝这些太医开的药,只念着让顾瑾之去看看他。
“秦太医,您和我爹爹也是挚友,话我就不瞒您。煜王爷身份特殊,我不想和他有牵扯。”顾瑾之道,“况且太医院诸多太医,却单独请了我去,不是呛行吗?”
秦申四就说不出话来。
这的确有点多管闲事…….
秦申四原本就不是口齿伶俐的,他一时间想不到说辞了。
“您告诉煜王爷。他曾经是病家,我自然尽心料理他,并无私情在里头。也无心与他深交,更不曾当他是朋友。”顾瑾之道,“他的事,我无能为力,愿他早日康复。”
秦申四就叹了口气。
他说不过顾瑾之,就回到了太医院。
陈煜朝昏睡了过去,面色赤红,高烧不止。
趁着他昏迷。彭太医和曾太医给他灌下了碗汤药。指望能退热。
“热成这般,服用两粒紫雪丹,怕是不够的。再给他灌下一粒吧。”彭太医叹了口气,“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宫里风寒发热。素来用紫雪丹退热。
曾太医点头同意。
两人又给昏睡中的陈煜朝。灌了粒紫雪丹。
便是这时候,秦申四回来了。
他是跟着陈煜朝来的,皇帝除了特指彭太医和曾太医照看陈煜朝。令着秦申四在一旁服侍。
这次回来,大哥秦微四对秦申四态度大转变,太医院的这些太医们向来见风使舵,立马对秦申四热络起来。
看到他进来,彭太医和曾太医忙打了招呼。
“王爷还没醒?”秦申四问。
两位太医摇摇头。
不仅仅没醒,而且越来越热。
陈煜朝开始满口说胡话。
他说的是什么,秦申四等人都听不懂,大约是安南国的土话。
三个人面面相觑。
秦申四让他们照顾好王爷,自己又去请了姜通来。
姜通陪了昨日一整日,如今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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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下朝后,去了太后那边问安。
问安毕,又去了御书房。
煜王爷遇刺,公然在天子脚下杀人灭口,这是件很恶劣的事。
留在御书房的五位阁老争论不休。
魏阁老以为是陈煜朝棋着险招,故意伤寒自己,嫁祸给使团,从而让他的谎言更加圆满。
其余四位阁老则以为,姜通不会串通叛逆来欺君罔上。因为有**公主做荐人,又有姜通的人证物证,他们是很相信陈煜朝的。
这次刺杀,定是新国主胡氏父子做贼心虚。
“……朕原本对陈煜朝也是将信将疑。不过,这件事应该是胡氏使团所为。朕在大殿见过胡氏世子爷,他看到陈煜朝,有些畏惧,目光躲闪;而陈煜朝和姜通,气愤恼怒,恨不能撕碎了胡氏世子,神态里没有异常。
如今又是这样的刺杀,陈煜朝所说的丞相篡位,定是真的。”皇帝最后道,“此事不必再议。等陈煜朝醒来,就安排使团出使安南国,拿下胡氏,送往京城,辅助陈煜朝继位。”
魏阁老有点不甘心。
其他四位阁老都纷纷道:陛下英明。
于是,原先定下让顾延韬出使,并不改变。
只是这次,他不是去探情况,而是去拿人。
顾延韬心里大喜,连忙跪下道:“臣绝不辱命。”
皇帝就满意点点头。
他又问夏首辅:“陈煜朝的伤情如何?还有修养几日才能动身?”
夏首辅也不甚知道,道:“叫了秦提点来问吧,他比老臣清楚。”
皇帝就让太监去了趟太医院,把秦微四提点叫到了御书房。
秦微四眉头轻蹙,行礼之后,道:“发热越来越厉害。煜王身上全是刀伤,有三刀现了白骨…….微臣已和众太医商榷,如何用药更加妥帖。试了几种法子,成效微小,如今发热越来越厉害,有些神智昏迷了。”
几个阁老脸色微变。
陈煜朝要是死在京城,胡氏父子篡位案子没了状告者,处理起来就麻烦。
这天下,最是不能容忍臣子篡位的,不管是哪一国。
否则有人学样,天朝的皇帝如何心安?
“顾阁老,你亲自去瞧瞧。”皇帝道,然后转头对秦微四道,“陈煜朝不能死。他要是有事,责任全在你这个提点身上,朕到时只和你说话。”
秦微四忙跪下,道是。
顾延韬和秦微四从御书房出来。径直去了太医院。
陈煜朝的情况恶化,已经在口吐胡言,神志混沌,浑身烧赤。
他说的话,大家都听不懂,纷纷询问在一旁的姜通。
姜通是朝廷派往安南国的大臣之一,他是通两国官话的。陈煜朝的官话,大部分也是姜通所授。
姜通却尴尬咳了咳,道:“王爷……王爷在念叨父母兄长…….”
昏迷中念叨父母,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这是至孝。
安南国的风俗真奇怪。众太医纷纷想。
“得赶紧退热。”顾延韬上前摸了下陈煜朝的额头。吓了一跳。
烫的骇人。
早上的时候,陈煜朝还没有这样的。
半日的功夫,病情急剧恶化。
“要是能退热,早就用了。”秦微四在一旁道。“我们也是用尽了法子的。”
他的语气有点冷淡。
先前陈煜朝不肯让他们医治。不喝他们的药。自己耽误了病情,还能怪谁呢?他只有顾瑾之来治。
果然,顾小姐没请来。依旧是这些太医们治他。
秦微四心里是不快的。
不过,皇帝发话的,必须得治活他,他也不敢拿大。
再拖下去,就越发危险。
秦微四知道一个土方子,对这种高烧神志不清最是有效。
可他不想轻易拿出来。
特别是最近,他过的很抑郁。
太后娘娘如今再也不找他们太医院的,只相信顾家七小姐。顾家七小姐运气好,另辟蹊径治好了太后,的确是她的本事。
可太后娘娘却把她抬举到众太医之上,否定了众太医的手段能力,这让秦微四这位提点难以接受。
听说前些日子顾瑾之进宫,宫里的谭贵妃还说请她瞧瞧。
谭贵妃从前只请秦微四的。
如今好了,顾瑾之让秦微四和其他太医,在后妃中抬不起头来。
偏偏这位煜王爷,口口声声要让顾家七小姐来治。
他也只信顾家七小姐。
秦微四当然不知道,当初顾瑾之是如何用一味开水泡药治好了陈煜朝的哑音,更加不知道顾瑾之顺手随意的推拿揉捏,让陈煜朝的晕船一下子消失了。
在陈煜朝心中,顾瑾之就是神仙,什么病就能治。
他真的只信顾瑾之。
这些,秦微四不知道。他只当顾瑾之风头在宫里流传,陈煜朝也听闻了,所以相信她。
这要是不压一压,以后宫里秦微四还如何行走?
他当年可是用尽了法子,盼到了顾世飞致仕,才坐到了太医院提点的位置上。这六年,他用努力,已经渐渐取代了顾世飞在皇帝和太后心中的地位,成为太后原先最相信的人。
可太后的一场病,化为乌有。
“煜王爷醒着的时候,句句在念叨顾家七小姐……”秦微四对顾延韬道。
一旁的姜通脸色变了变…….
“……看来王爷只信顾七小姐。”秦微四没有留意到姜通,继续对顾延韬道,“这叫我等如何行事?且我们也是用尽了法子。不如,请了七小姐来,看看煜王爷吧。”
秦微四今年四十六岁。
京城的达官贵人家里,他几乎都登门过。
他看过的病例,远远是顾瑾之那种才读药书的娃娃无法比拟的。
他就不相信顾瑾之能有法子退了陈煜朝这危急的高烧。
他的话一说完,众位太医都有点面面相觑:煜王爷这般危险,皇上又说务必救活他,秦提点这个时候不好好用心救人,反而提出这种荒唐的主意来,是何缘故?
他们可不想跟着遭殃。
顾家七小姐怎么治好太后的,众太医不知道。
只是,她一个女娃娃,能有什么法子救治这般高烧的病人?
秦申四则道:“我早上去过了,顾小姐不太愿意来。”
是不敢来吧?秦微四心里冷笑。
他又看向顾延韬。
顾延韬看着秦微四的眼神,知道他很有把握能解了陈煜朝的高烧,却非要拿乔,用个人来比比。
这个人,他选择了顾瑾之。
皇帝的旨意是治好陈煜朝。
怎么治好的,顾延韬就不管了。
他才不管谁丢脸谁得意,他只管行皇帝的令。
顾瑾之技不如人,难道也是顾延韬的错?
“我派人去请。”顾延韬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小厮就到了顾宅。
顾瑾之听说陈煜朝高烧不止,众太医束手无策,不免讶然。
对待危急病邪,中医的确远远不如西医快速有效,却也不是无药可医的。
又是大伯派人请她。
她想了想,仍是拒绝了。
结果,顾延韬亲自上门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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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这两天感觉不舒服,有些卡文不说,手指疼……可能是很很久没有这样拼命打字,突然加大了工作量的缘故吧。新书期两更,其实是两千一更,等于每天四千字。现在是每天九千字,一下子翻倍,手指有些受不了,僵硬的疼。我每天写完之后,立马就开始翻资料想新的情节。整个人都没怎么离开过电脑,感觉生活被这件事全部占领了,也有点不太舒服…….
矫情的吐个槽而已oo~我还是会继续努力的。
第095节父权
这两天天气稍微转暖。
顾瑾之和煊哥儿每日都在母亲的院子里。
她教煊哥儿读书;或者看着煊哥儿写字,自己也在一旁翻药书。
秦申四来找她的时候,宋盼儿是知道的。她念着秦申四老实忠厚,不会为难或者诓骗顾瑾之,顾瑾之出去见了他,就没多问什么。
而后,又是老宅那边的小厮来。
宋盼儿只是微露不悦,也让顾瑾之出去见了。
回来后,她问顾瑾之什么事。
得知和早上秦申四的来意相似,宋盼儿点点头。
女儿说,煜王身份特殊,涉及纠葛。女儿不喜欢牵扯纠葛,所以拒绝,这点宋盼儿非常赞同。
她更赞同女儿不出诊。
家里万事以和为贵,而煜王爷被篡位,他的确可能带来祸事,当日在船上不就是明证?
顾瑾之侥幸了一次,是本着心善;侥幸第二次,就是傻子了。
宋盼儿觉得女儿很有立场,凡事都有底线,这点很像她。不像顾延臻,旁人求他,就什么都答应了。
太医院那么些太医,难道还能治死煜王爷不成?宋盼儿并不担心。
宋盼儿吃着顾延臻不知从哪里淘弄来的红提子,听着儿子朗朗书声,看着女儿安静又柔美的侧颜,心里暖和得厉害。
然后,就听到小厮来禀,说:“大老爷来了,三爷在外书房陪着。大老爷说有话问七小姐。让七小姐过去。”
估计也是煜王爷的事。
宋盼儿脸落了下来。
“管他甚么事,让大老爷跟三爷说。这个家里,可不是七小姐当家,问不着七小姐什么。”宋盼儿厉声骂小厮,“没规矩的东西,什么话不分轻重,你巴巴跑来告诉?”
小厮是新来的,经过司笺训了半个月,原本是很懂事的。
他却忘了司笺总说,家里的夫人是个厉害的。在夫人跟前说话。要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惹恼了夫人。挨骂事小,挨打也是常有的。
小厮见三爷最和睦不过,夫人平时也笑语嫣然,只当司笺在唬他们。
哪里知道。第一次到夫人跟前传话。就挨了顿骂。
他生怕再说下去。还要挨打,就连忙惶惶退了出去。
他回到了外书房,把夫人话。转告了三爷。
大老爷顾延韬就在场,听了不由一阵气血翻滚。
这个宋氏,简直无法无天!
虽然她们一家人从成国公府里搬了出来,可顾延韬还是家长。顾延韬派人来请顾瑾之,她不去,已经让顾延韬满肚子的怒火。
如今,他亲自登门,顾瑾之应该惶惶不安从内室赶紧跑出来。
结果,顾瑾之不仅仅没来,宋盼儿还说那些话。
她们在延陵府住惯了,不知家有家规的!!
顾延韬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怒喝着对顾延臻道:“你亲自去叫!我来请瑾姐儿,你媳妇和女儿这般托大,眼里还有尊卑?”
顾延臻忙道是,心里也怪宋盼儿太过分了。
她总是这样不尊重大伯,迟早大伯请家法,顾延臻也是护不住的。
他连忙进了内院。
宋盼儿听了,也是一阵气急,怪顾延臻没用。
这世上的人,总是捡了软柿子捏。顾瑾之即将要嫁给庐阳王,做了太后的儿媳妇,他们还怕大伯不成?
偏偏顾延臻对大伯的话奉若圣旨。
顾瑾之见母亲要发火,父母都快吵起来了,就说:“娘,我去看看吧,顺便进宫瞧瞧太后去。”
然后紧紧握着宋盼儿的手,笑着道,“您别生气。这点小事,气着了可不值。您还得替我肚子里的兄弟想想……”
宋盼儿的气,这才就清减了些。
她道:“别为难。要是真不想去,娘去跟大伯说。娘可不怕他。”
顾瑾之就笑,说好。
在这个君权、父权的时代,顾延臻一家人虽然搬了出来,却没有分家。大伯是家主,就是上司。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这是古训。
跟顾延韬硬嗑,没什么意思。
顾瑾之就跟着顾延臻往外走。
路上,顾延臻对顾瑾之道:“瑾姐儿,你大伯虽然为人严肃了些,可是他对咱们家没有坏心。这次是皇上说,定要治好煜王爷的,这是皇差。你可别再驳了他的面子。”
顾瑾之笑着道:“爹爹,大伯领的是皇差,我可没有。既如此,我不是奉命当差,没有规矩说必须救人。应是大伯求我。我虽然是晚辈,可大伯这样的姿态,哪里是求人的姿态?”
顾延臻听着微愣。
宋盼儿从来不把父权放在眼里,以至于顾瑾之也这样了?
长辈吩咐晚辈做事,不是理所当然?
而顾瑾之居然要大伯求她。
女儿被妻子教的观念根深蒂固,顾延臻已经没能力扭转了,只得无力道:“大伯是长辈,哪有长辈求你的?”
“爹爹,咱们办的,并不是家事啊。”顾瑾之笑着,“大伯当皇差,乃是朝臣;我去救人,就是大夫。既不是家事,如何又用长辈和晚辈的身份来说话?”
顾延臻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仔细一想,顾瑾之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
他轻咳了一声。
“……您可别跟娘生气。娘也是听我说了这些,才照规矩办事。”顾瑾之最后,笑着轻轻拉了下父亲的胳膊。
顾延臻正被她堵得心里不顺。
可是她这样有些撒娇般悄悄拉着父亲的衣袖,让顾延臻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又听到她说“别跟娘生气”。心里暗揣:原来瑾姐儿说这些,只是怕他们夫妻失和。
顾延臻心里的怨气倏然就没了,心里暗暗不是滋味,女儿长大了,生怕父母因为她而起罅隙,偏偏他的心不在妻子女儿身上,反而偏向大哥。
如此一想,也觉得大哥办事太过于强势,不把顾瑾之放在眼里。
顾延臻笑起来:“瑾姐儿长大了,事理明白。爹爹高兴呢。哪里会跟你娘生气?”
顾瑾之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父女俩去了外书房。
大伯阴沉着脸,看到顾瑾之进来,冷哼一声。
他一声冷哼,又让顾延臻有点胆怯。可最终还是把心硬下来。笑着叫了声大哥。
顾瑾之也笑着叫了声大伯。
他严肃的面容。丝毫没引起顾延臻父女的惧怕,让顾延韬失了先机。
他心里恼怒更甚:这家人,无法无天了!
一个个欠收拾。
想着。他后背有点热。最近这几日,顾延韬总有这种感觉,后背发热,夜里无故燥热。
他自负身强体壮,又觉得不是大病,只当是炕烧的太热,就不曾多想。
“大伯父。”顾瑾之给他行礼。
顾延韬始终还是念及她即将是太后的儿媳妇,最后把滔天怒意隐下,声音僵硬道:“煜王高烧不止,皇上说,定要救活他。他只信瑾姐儿,跟我去趟宫里吧。”
顾延臻就拼命给女儿使眼色。
顾瑾之笑了笑,道:“是。”
宁得罪君子,莫惹恼小人。
顾延韬心里的气,这才顺了些。
顾瑾之回房,换了身衣裳,又跟母亲说了声,才跟着大伯,乘坐了一辆车,去了太医院。
路上,顾延韬闭目养神,不与顾瑾之说话。
顾瑾之看着他,突然问道:“大伯,您是不是好几日不大便?”
若是大夫,问病家是不是没有大便,原是应该的。
可顾瑾之是侄女。
这话问的既唐突又孟浪,顾延韬就猛然睁开眼。
他还是不敢直接冲顾瑾之发火,只是道:“瑾姐儿,这里可不是延陵乡下地方,你说话行事,且要有分寸!我瞧着你这样,真是被你娘教坏了!明日让你大伯母接你去家里住几日,好好教教你规矩!”
顾瑾之就笑了笑,挪开了眼。
顾延韬的说教,放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姑娘既不恼怒,又不惶恐,就那么自然转过脸去,不搭理顾延韬,好似他在无理取闹。
又把顾延韬狠狠气了一回。
她现在是太后面前的红人,顾延韬不管动她。
总有她将来失势的时候,顾延韬再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他狠狠存了一口气在心里。
顾瑾之神色安静,跟平常看不出两样。
顾延韬心里的怒意过去之后,也觉得这孩子不同寻常。
他虽然很不喜欢顾瑾之,却也暗暗称奇。
而且,他的确好几日没有大便。顾延韬心里也猛然激了下,难道是大病?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元宝胡同,原本就离宫门近,方便两个王爷随时进宫。
顾延韬和顾瑾之径直往太医院去了。
陈煜朝被放在太医院后院的厢房里。
秦微四正在照顾。
他有法子能解陈煜朝的高烧,却仍在等顾瑾之。他要看着顾瑾之出丑,却也不能真的让陈煜朝死了,只得陪着,随时照看。
陈煜朝的情况,拖上五六个时辰是不碍事的。
受命救治陈煜朝的,除了秦微四,还有彭太医和曾太医。秦申四乃是跟着陈煜朝上京的,他也没有离开。另外就是姜通。
还有好几位巴结秦微四的,不想离开,想趁机替秦微四出力。
厢房里满满当当的人。
看到顾延韬和顾瑾之进来,秦微四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舒了口气。
在众人看来,他这是感叹陈煜朝有救了。
在他自己心里,他这是计划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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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节接招
陈煜朝高烧,导致神志昏迷不清。
满屋子的太医在看热闹。
顾瑾之扫视了一眼众人。
这些人,个个以秦微四马首是瞻。
顾瑾之心里大约就明白了:是秦微四想看热闹呢。
太医做到这个份上,失了医德的。不管什么时候,同行之间比拼、较劲,原是公平竞争。可患者生死垂危,却仍想着名利地位,拿病家生死作为赌注,德行有亏。
顾瑾之不敢自夸人品如何,却一直谨记医者天职,医德上挑不出大错来。
这要是顾瑾之前世的爷爷遇到了,该用拐杖打人的。
她微微垂了眼帘,掩饰了情绪。
那边,大伯顾延韬开口道:“人已经请来了。秦提点,如何用药,还请吩咐下去,别再耽误了。”
秦微四就笑着,大大松了口气的模样,上前对顾瑾之道:“顾七小姐,煜王爷从早起就念叨。他不肯让我等医治,只信顾小姐。麻烦顾小姐看看。”
他把陈煜朝的病,全部推给顾瑾之。
站在一旁的秦申四,把大哥前后的行为想了想,顿时就明白过来。他手握得有点紧。
他的大哥这些年,似乎从来就没改过这脾气。
顾瑾之笑了笑,没说什么,上前就给陈煜朝把脉,倒也没有谦虚。
陈煜朝的高烧,已经到了浑身赤红的地步。
“先退了热。”顾瑾之号脉完毕,对秦微四道。“秦提点,不能再耽搁了。”
秦微四也连忙点头,问顾瑾之:“彭太医和曾太医给煜王爷喂了紫雪丹,可药效浅,反而越来越厉害。我等束手无策的,还请顾七小姐想个法儿。”
什么就束手无策?
彭太医等人还有很多的本事没使出来呢。
虽然不知道有用没用,可总得试试啊。秦提点试也不让他们试,开口就说他们束手无策。
要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他们这些玩忽职守,亵渎天职。怕是要从太医院赶出去的。
彭太医和曾太医相互看了一眼。
秦微四却突然给他们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两人微愣。
而在一旁看热闹的四五个人中。有个姓刘的太医,最知道秦微四的脾气。见他一开始就让人去请顾七小姐,又不给煜王爷用药;如今又自贬,逼迫顾七小姐出手。隐约就明白了什么。
最近顾小姐在宫里名声很盛。早已把秦提点比了下去。
其他太医尚可。身为太医院提点的秦微四是接受不了的。他的名声和医术,关乎他的地位。要是他名声和医术渐渐被人怀疑,这提点之位也坐不稳了。
“是啊。在下也听闻过顾七小姐的医术了得,当一声杏林国手不为过。煜王爷已经这般了,在下等人黔驴技穷,还请顾七小姐慈悲救治。”刘太医接了秦微四的话,也对顾瑾之道。
像陈煜朝这般高烧,是有药可医的。其中最好的方子,就是用紫雪丹。
可用了紫雪丹,无效。
那么,还有其他几种方法可以尝试的,并不是用尽了法子,只是把最好的法子用了而已。
哪怕是有法子,刘太医也是无法保证能褪了热。
可秦提点似乎信心满满的。
刘太医说完,秦微四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了几分赞许。
其他太医看在眼里,纷纷开口说:“顾小姐妙手回春,煜王爷就托付给顾小姐了。煜王爷不吃太医院开的方子,直念叨顾小姐,顾小姐的医术,定是远在我等之上,也让我等受教一回……”
“是啊是啊,要不是煜王爷不肯用药,也不至于现在这样…….”还有一个道。
责任就全部推给了顾瑾之。
是煜王爷不肯用太医院的药,非要顾瑾之来治,才耽误了病情嘛。
跟他们太医院的人没关系的。
要是煜王爷救治无效,他们到皇帝面前也敢这般说。
顾延韬是个老江湖了,秦微四等人的目的,他岂有看不出来的?
一群大老爷们,为了宫里那点宠爱,居然和个女娃娃较劲,丢人不丢人?
顾延韬都替他们害臊!
可转念一想,有什么法子?他们这些太医,就是靠宫里的贵人抬举。他们的俸禄不高,勉强养家糊口。
谁在宫里后妃们面前得宠,后妃们的赏赐不说,名声也传了出去,京里的那些贵胄望族,也纷纷请他们。
那些望族豪门,每年送的份例银子,就够他们太医衣食无忧的。这些份例,比他们的俸禄高多了。
事关生存,这口气是要争的。
顾延韬对这两边的人都没有好感,就沉默站在一旁。他倒也想看看,顾瑾之是不是真的有点本事。
她如今很得太后的喜欢。
要是她真的有本事,那么,太后对她的宠爱就会长久,顾延韬就该换换心态,好好巴结她;
要是她没本事,和老爷子联合弄鬼,凑巧治好了太后,恩宠也不会长久。
那么,她和她那个嚣张的娘,顾延韬就要收拾她们的。
否则,家无家规,不成体统。
他冷漠看着。
曾太医和彭太医最后才明白秦微四等人的用意,虽然心里鄙视,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还在秦微四手下呢,只得也帮衬着,用话激顾瑾之,逼她出手,等着瞧笑话。
“用艾草烧水,给煜王爷擦身子。”顾瑾之道。
她神色平常,放佛没听懂这些人故意在吹捧她。他们把顾瑾之抬得高高的,一口一个神医。一个杏林国手,听在顾瑾之的耳里,很快就淡去。
她表情不变。
秦微四冷笑。
秦申四见众人虽然吹捧顾瑾之,却说得越来越玄乎,有些过分,甚至带着嘲讽,他心里发紧,怒意冲了上来。
顾瑾之是他的恩人。
可顾瑾之平淡的表情,似乎让秦申四的怒意消了些:真正有本事的人,内里都平静。不受他人侮辱或吹捧而神色有异。
“艾草?”顾瑾之话一出声。彭太医仍不住反问。
他们都不是小儿太医,却也听说过小儿出生之后,用艾草煮水洗三。
艾草确是有消毒健体之效,却没听说过退热的。
“顾小姐。艾草可以吗?”彭太医忍不住问。
秦微四却轻轻咳了一声。道:“照吩咐行事!你若有主意。你来救治煜王爷,可好?”
彭太医忙道是,再也不敢质疑。
“秦提点。这里人多杂乱,有碍王爷养伤。你们可方便先移步他处休息?”顾瑾之道。
秦微四顿了顿。他想让顾瑾之当众出丑,却也不敢真的让煜王爷死了。
要是顾瑾之治不好,弄死了煜王爷,责任全在秦微四身上。
他不放心让顾瑾之一个人在这里,就道:“我们替顾小姐打打下手。”
顾瑾之笑了笑,道:“不必的!”然后,她指了秦申四,“您留下来,帮帮我的忙。”
然后又看到彭太医和曾太医比旁人更加紧张煜王爷的伤情,就知道他们俩是钦点照看煜王爷的。顾瑾之又指了他们俩:“这两位太医也留下来吧!”
彭太医和曾太医的医术,虽然不是太医院里最出众的,却都擅长外伤。
有他们俩留下来,万一煜王爷不好了,他们肯定会及时求救,毕竟也关系他们俩的乌纱帽。
秦微四放心了,笑了笑:“辛苦顾小姐。”
众人就走了出去。
顾延韬和姜通也跟着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秦申四、彭太医、曾太医和顾瑾之。
“彭太医,您亲自去煮艾草水,要煮的稠些,药汁越浓越好。”顾瑾之道,“煜王爷这是伤口毒邪侵体,乃至高烧。艾草素有除毒之效。”艾草有抗毒杀菌之效,虽然不及后世的抗生素,却也是当前唯一的选择了。
彭太医想了想,艾草除了给小儿洗三,或者妇人入药,其他的倒没有听说过。
既然是他们留下来帮衬,自然不敢有二话,忙去弄艾草煮水。
“曾太医,你去弄些安宫牛黄丸来。”顾瑾之对另一个太医说道。
曾太医错愕,反问顾瑾之:“什么安宫牛黄丸?”
“安宫牛黄丸,对煜王爷这种神志昏迷的高烧最有疗效。”顾瑾之道,“要是没有,我开了方子,你去抓药,我现制吧。”
安宫牛黄丸乃是清代才出现的药,是中药里最好的退烧药。
顾瑾之知道这个年代还没有。
她却很自然的问了,好似原本就有,只是太医院的人不知道而已。
曾太医听了她的问话,下意识就是觉得这味药原本存在,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他忙去拿了笔墨纸砚,让顾瑾之开方子。
顾瑾之写了方子,交给曾太医。
曾太医的药材抓了回来,彭太医的艾草水也煮好了。
顾瑾之对他们俩道:“每隔两刻钟擦拭一次,避开伤口的地方,全身擦便。”然后又道,“药炉借我用一用,我现在去制安宫牛黄丸。秦太医,您帮我的忙……”
顾瑾之制药是弱项。
她记得方子,却很少亲自去动手。
到了新世纪,社会分工很细化,制药有专门的博士人才,不需要另外花功夫。把功夫腾出来,研究各种病理,才是他们新世纪中医的本职。
所以,顾瑾之看病号脉这方面很纯熟,制药却不行。
秦申四不疑有他,忙道是。
对这个时代的大夫而已,制药就是他们入门的基本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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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7节退烧
太医院的正堂,秦微四首位端坐,捧着茶盏饮茶。
今日的茶,他觉得甚香,甘醇入喉。温润的茶香在四肢百骸流窜,身上每一处的经络都疏通开来。
过了今日,太后娘娘和皇上就应该知道:这世上的大夫,各人有所长。
顾小姐能治好太后的咳嗽,并不意味说她什么病都能上手。
底下陪坐了好些太医,看着提点大人心情很好,他们的情绪也松懈,彼此交流说笑。
秦微四始终含笑。
“……艾草,能退烧吗?”他倏然问底下的人。
他记得方才顾瑾之说艾草,让太医去烧艾草水。
底下这几位,都不是小儿流派的。艾草的药理很多,要背诵出去,他们都会背。
具体运用的话,开方子很少用到。
用了退烧,更是闻所未闻的。
“古往今来的药书里,也不曾有过记载艾草退烧一说。艾草,端午和蒲草一处插门,驱虫避灾;或小儿洗三。其他的,就不甚清楚了……”刘太医回答。
秦微四也这样觉得。
他只是怕自己哪里疏忽了,才问了一问。
得到了相同的回答,他的心更加定了下来。
高烧素来是危险的。
烧成那般,更是凶险万分。
秦微四倒知道一个民间验方:用高度烧刀子,沾了水擦拭身子,流汗疏通经络。达到退烧。
这个验方,乃是一孤本医经上记载的,很少有人知道。
太医院的这些人,他们肯定不清楚。
秦微四的妻子曾经也因风寒高烧,他就用这种法子试过,效果颇为不错。
那时他也害怕这法子不行。
可后来,用遍了药,妻子仍是高烧不止,人都要烧坏了。秦微四才决定放手一搏。
最后,成功了。
所以他心里非常镇定。
他有底气的。
正堂的气氛。又轻松下来。
而后。又进来几位太医,彼此都在打听何事。
刘太医就把顾小姐在救治煜王的事,说了一遍。
那些太医不知何故,心里很是诧异。不懂秦提点打什么盘算。
如此。反而坐下来。看看热闹。
“…….就是治好太后娘娘的那位顾小姐?”有人问,一脸的推崇。
太后娘娘的病,太医院的每位太医都瞧过的。无人能解。
后来被人治好了,他们自然想知道缘故,交流切磋一番。
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秦微四那般小肚量。
“就是她吧?听说是顾提点的孙女。”有人悄声道,“姑娘家学医,原就是一件罕事,又年纪小就尽得真传,天降神童也……”
“……名师出高徒嘛。”有人压低了嗓子。
这些话,时不时飘入秦微四的耳朵里。
他听着,就跟一根根针刺在心头般!
自从他接替顾世飞,成为太医院提点,就多次听人说,他的医术远不及顾世飞。
这已经在秦微四心里埋下了一根根的刺,拔不出来,疼不可解。
对于前辈,秦微四自然不好在人前露出不悦,反而也要极力夸张顾世飞医术高超,可背后不知道骂了多少次。
如今又听到这样的声音,他不好表露他的嫉妒,只是重重咳了咳。
小声的嘀咕,就消去了。
这些太医何尝不是看人下菜碟?
要不是顾瑾之如今得太后喜欢,他们如何敢这样替她说话?
秦微四心里冷哼:这些趋炎附势的家伙!
过了一会儿,刘太医就出去看看情况。
然后回来跟众人说:“顾小姐让煮了浓浓的艾草水,给煜王擦拭身子。”
这方法,倒跟秦微四的方法类似,只是东西不同……
“又派了曾太医去抓药,说要制安宫牛黄丸。”刘太医继续道。
满大堂的十来位太医顿时就议论纷纷。
“什么是安宫牛黄丸?”有人道。
“不知道啊,从来没听说过。”
“甄太医,你们家开药铺的,进过这味药吗?”
“牛黄的药不少啊,安宫牛黄丸却没听说过。药效是什么?”
“牛黄嘛,清热镇惊……唉,这倒重了紫雪丹的功效。是不是用来退烧的?既然用牛黄丸退烧,干嘛还要烧艾草水?”
“紫雪丹的退烧药效远在牛黄丸之上。彭、曾两位太医已经给煜王用过了紫雪丹。难道什么安宫牛黄丸还有奇效不成?”
众人议论纷纷,句句入耳。
牛黄的作用,的确可以清热,效果却微小。
不知道这位顾小姐说的安宫牛黄丸,到底是什么来历。
秦微四听着,心里猛然有了些忐忑,那份镇定自信,有些动摇了。
他虽然不能肯定什么,却能预感到顾瑾之朝着一个正确的方向走去。秦微四医德人品有待商榷,医术却是可圈可点的,见识也和其他太医不同。
他的目光总要深远些。
大家说了半晌,刘太医又去厢房那边探情况。
回来,告诉大家说:“顾小姐和小秦太医关在东边药炉那里制药,大概就是治安宫牛黄丸。彭太医和曾太医给煜王擦拭身子,艾草水跟墨汁似的,煜王身子都黑了一片。不过,烧并没有减轻半点,两位太医也着急呢……”
小秦太医,是太医院对秦申四的老称呼了。
秦微四和秦申四兄弟俩,都是秦太医,必须区分开称呼。
众人交头接耳。
感情他们想了半天艾草的功效,原来也是无用的啊。
秦微四唇角。就有了个淡淡的笑。
他轻轻舒了口气。
看来,他是高估了那个孩子。太后的病,让秦微四心里对顾瑾之也有些好奇,所以把她看高了。
已经过去快半个时辰了,高烧尚未退下来,不知道顾瑾之接下来要怎么办。
秦微四心里打定了主意,再等两个时辰,才出手。
拖得越久,他出手的价值才越高。
就像太后娘娘的病。假如一开始就让顾瑾之治好了,她在宫里能那么受宠吗?无非就是拖得久。她的本事才越突出。
说白了。这满太医院的太医和民间的数位名医,做了顾瑾之的垫脚石。
如今,秦微四就要拿她当垫脚石,把失去的面子找回去。
他不疾不徐。慢悠悠又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刘太医就负责打听消息。回来告诉。
太医院的这些人,反而越发想知道,最后怎么收场的。个个引颈以盼。
刘太医有了一盏茶,又去了西厢房。
这次,他等了两刻钟才回来。
“……小秦太医把药丸制好了,已经服侍煜王服用了下去。”刘太医道,“顾小姐说,半个时辰内,高烧会缓缓褪去。还让继续烧艾草水。”
唉?
服了安宫牛黄丸才敢说能退烧。那么,安宫牛黄丸的功效,就是和紫雪丹相似的?
为什么不直接用紫雪丹,反而用不知名的安宫牛黄丸呢?
紫雪丹虽然用过了无效,可还是能再多服几粒的啊!
艾草又是起了什么作用呢?
既然艾草不能退烧,还反复用来擦拭身子,到底用意何在?
众人打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孟太医善治小儿疾。”有人提议,“他应该比咱们更清楚艾草的功效,不如请了他来问问吧。”
众人附议。
秦微四想了想,微微颔首。
他同意了。
有人就去请孟太医。
孟太医今日去了某位伯爷家看病,刚刚回到太医院,就被请到了大堂。他吓了一跳。
看着提点大人端坐,又是满屋子的人,他更是心虚了。
他上次从宫里拿走了两味珍贵的药,买通账房混了过去,正怕被查出来。
此刻,他断定是出事了,脚发软。
然后,就听到众人问他艾草的功效。
孟太医微讶,还是把他知道的,说了一遍:“内服的话,驱寒、温经、止血,妇人疾病多用;外用的话,则是小儿洗三……”
就是药书上的,众人都知道。
“如果高烧不止,用力擦拭身子,能起到什么作用?”众人问。
孟太医就懵了。
“没作用!”他道,“诸位这是怎么了?如今问这样刁钻古怪的问题?”他已经知道,不是他偷换宫里名贵药材败露,心就放了下去。
有人就把顾瑾之的事,解释了一遍。
孟太医听了也呆住了,坐了下来,一起等着结果。
秦微四的心,也越来越激动:快了快了,顾瑾之快要闹大笑话了!当着太医院的众人,她失了手,秦微四再救活了煜王,他的医术又能到一个新的高度。
想想,都令人激动不已。
太医院的众人都心里越来越急,等着看情况。
刘太医去了煜王的厢房,就一直没再回来。
估计是情况有了变化。
半个时辰。
艰难又漫长的等待,半个时辰后,刘太医才快步跑了回来。
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急声问:“怎样?什么牛黄丸、什么艾草,还是没用吗?”
因为治疗方法他们闻所未闻,所以大家都很好奇。
这一行,平静了很久,顾瑾之治好了太后,等于投了一块巨石。如今,人人心里的涟漪都未平息,却又有巨石投入。
他们很迫切想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更大的突破。
刘太医的脸色却有点难看。
他干咳了一下,不敢看秦微四的脸色,说了句:“煜王醒过来了,高烧褪了大半!”
秦微四豁然站起来,手边的茶盏一下子被他起身的动作带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碎瓷声,清脆又尖锐,在整个太医院的大堂响起。
所以的声音,一时间都消去,鸦雀无声中,那碎瓷声越发尖锐,振聋发聩。
众人耳朵里,似乎久久回荡着:哐当……
碎了!!
是茶盏碎了,还是别的什么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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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节自作孽
陈煜朝慢悠悠醒来,神志终于清楚了不少。
他看到顾瑾之,露出了笑容,轻声说了句话。
那话,就是他在睡梦中反复念叨的。
然后看到了大家茫然的眼神,他用中土官话说:“瑾之,你来了……”
顾瑾之笑了笑,微微颔首,并不和他搭话。
她扭头吩咐彭太医和曾太医:“辛苦您二位。煜王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八成不会再有反复,安宫牛黄丸连续用两日,以后就不要再用了。”
至于外伤如何保养,就不需要顾瑾之再费口舌。
彭太医和曾太医都擅长外伤,比顾瑾之还要在行。
两位太医也给顾瑾之作揖,道谢。
顾瑾之笑了笑,附耳跟秦申四说了句什么。
秦申四就疾步往外走。
彭太医微惑:干什么去?
“这边也无事,我就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顾瑾之笑着道。
曾太医连忙给彭太医使眼色。
彭太医也露出几分为难。
他们有话跟顾瑾之说。
躺在床上的陈煜朝听到顾瑾之要走,脸色一紧,急声又喊了声:“瑾之!”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喊顾瑾之的闺名……
顾瑾之转身,笑望着他。
陈煜朝神色虚弱,不知该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又微微合上,抿了唇,唇角有了个难过的弧度。
顾瑾之上前,声音不低不高。和他说:“我们中土,姑娘家的闺名不轻易示人。王爷知道我的名讳,原是私情。如今公众场合,还是称呼我顾小姐。”
陈煜朝眼眸微黯。
顾瑾之又跟他说了句告辞。
这回,他没有再喊她,而是阖眼。眼皮微闪,他情绪很有起伏。
顾瑾之又跟两位太医行礼,转身要出来。
“顾、顾小姐。”彭太医和曾太医追了出来。
顾瑾之站在廊檐下,和他们说话。
瞧着彭太医和曾太医的神色,对他们的目的也猜到了三分。就笑着道:“您二位若是想要安宫牛黄丸。回头问秦申四太医要去,他会制;秘方却是不能给的,那是家传药;若是想知道为什么要用艾草,我可以说上一二。”
彭、曾两位太医被她说得忍俊不禁。
“顾小姐说笑了。药是不敢要的。”彭太医笑着。“只是想请教顾小姐。说说煜王的病理和用药。我们俩瞧着半晌,仍是有点不太明白……”
顾瑾之笑了笑。
艾草他们很少用在外伤,安宫牛黄丸又没有听说过。所以云里雾里。
“……安宫牛黄丸在退烧上,效用比紫雪丹不止高两倍,至少要高上四五倍的。”顾瑾之道,“那才是起了关键的。艾草嘛,不过是抗毒杀邪。煜王的高烧,并非风寒内灼,而是刀伤被病邪感染,毒邪从外入侵。从艾草消毒,等于釜底抽薪,先祛除了高烧的根本。再内用安宫牛黄丸退烧。假如只是内邪高烧,艾草就不需要的,只要用安宫牛黄丸就好。”
她趁机大肆褒奖安宫牛黄丸。
她也不是浮夸,效果在那里摆着呢,陈煜朝不是半个时辰内就退烧了吗?
她一边说,两位太医忙点头、
她说的,都在点子上。
外伤内侵,的确是陈煜朝的症状。只是艾草还有这等功效,他们是不知道的。
两人把安宫牛黄丸牢牢记住了,然后给顾瑾之作揖道谢。
话刚刚说完,方才出去的秦申四又折了回来。他手里拎了个包袱,乃是方才制安宫牛黄丸剩下的药渣。
彭太医和曾太医互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顾瑾之就和秦申四,又去给太医院的正堂,给秦微四作辞。
秦微四脸色似看了颜料铺子,往日的精明机灵全不见了,呆若木鸡看着顾瑾之。
秦申四心里大快!他知道他哥哥是想踩顾瑾之的。结果,没踩成,反而又让顾瑾之大大出了回风头。
这件事,太医院十几位太医都在看热闹,大家都知道了,瞒也瞒不住的。
皇帝让秦微四救治煜王,秦微四口口声声称自己束手无策,然后顾瑾之轻松就把煜王的烧退了。
秦微四现在想吐血。
去他娘的束手无策!
老|子有策,还是良策呢!
是能轰动太医院甚至京师的良策呢!
明明可以立功露脸的好机会,就这么从他指缝间溜走。他又一次为顾瑾之的医术做了反衬。
过不了几个时辰,京里怕是要传遍了:“看看,太医院的提点大人亲口说,他无能为力。结果,顾小姐一个时辰不到就退烧了,异才啊……”
这位提点大人,该是多么草包啊!
秦微四现在很抓狂。
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憋屈,愤怒,窝囊,委屈,自作自受,很不甘心,各种情绪一起涌上来,让秦微四大人的脸有点扭曲了。
众太医瞧着他这样,反而乐呵了。
这次,秦提点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让你算计旁人!
结果,旁人有真本事呢!算计不成,自己搭在里头了,自作孽啊!
孟太医等人偷笑。
秦申四心里爽到了极点。
他和秦微四虽然是同父兄弟,却没什么手足情。
他看着自己这位素来精明能干、事事打压他的大哥如此这么丢人现眼,秦申四大大出了一口气。
顾瑾之跟众人行礼之后,转身离开。
她尚未走出大门,对秦申四道:“提点大人砸掉的那茶盏。乃是密瓷描金盏,可贵了。可惜可惜…….”
她的声音不低,满堂的太医都听到了。
噗……
不知谁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秦微四的脸,一下子黑得似锅底。
可惜?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呢。
大部分人都不敢笑,憋得要死。秦微四的脸扭曲得更加难看。
他愤然甩袖而去。
等他踏出大门,太医院的人哄堂大笑。
“秦提点这回笑话闹大了!”
顾瑾之和秦申四往外走。
她对秦申四道:“安宫牛黄丸的最后一味药,您是记住了的吧?”
秦申四连忙道:“七姑娘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也绝不流传出去!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瑾之笑;“您误会我了。这药。我原本就打算给您。您家里开了药铺,这药卖出去,应是高价。只是,这药珍贵。你可得千万小心。被叫人偷了去。都要自己配制。”
“不行不行!”秦申四连忙摇头,“这药定是恩师所创,我岂敢用来牟利?七姑娘。您放心我,我绝不泄露出去。”
“药创出来,除了牟利,还有造福百姓,解百姓病痛。否则,它还有什么意义呢?”顾瑾之道,“如今,满太医院的人都听说了安宫牛黄丸,应该很快就传遍了京师,正是风头健的时候,早出手早有赚头。”
秦申四听到顾瑾之说造福百姓,心里就暗赞她的情怀。
只是,他的药铺在延陵府呢。
等煜王的事办妥,他还要回去向公主交差。
“您在延陵府的药铺里,没有可用坐堂先生和掌柜吗?不如接两个来京里,先在京里开了分号。有了这味安宫牛黄丸,讨个宫廷供奉有多难啊?当年我们家的百草厅就是拿了宫廷供奉,一年官银十几万两……”
这……
秦申四听着有点目瞪口呆。
他当然知道宫廷御用药供奉钱多。
可宫里用药,事事讲究,一个不慎,满门都要赔进去。要不然,顾家有钱不赚,把那供奉让出来?
他可不敢这样痴心妄想。
“七姑娘,您说得挺热乎,我可不敢想!”秦申四笑,心里何尝不痒痒?“宫廷供奉,如今是陆家百草厅拿着。他们家百草厅不仅仅百年,而且靠着章和侯谭家。您知道谭家吧?先皇后就是谭家的大小姐,如今唯一的贵妃娘娘,也是谭家的。长皇子也有一半的血是谭家。我可惹不起。”
顾瑾之想了想,也是。
京里人情错综复杂,一个不慎就惹恼了权贵,到时候惹事。
“那您先拿着,在延陵府卖吧。将来做大了,再开到京城来。”顾瑾之道。
秦申四知道她是真心实意给他的,就不再推辞,作揖道谢。
秦申四往外走,顾瑾之则进宫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很是惊喜,问她怎么今日进来陪她。
“煜王的伤,太医院的众人非说无能为力,让我大伯亲自上门求我过来看看。”顾瑾之笑着道,“不过是发热,小疾而已……”
太后听着,觉得顾瑾之话里有话。
既然是小疾,怎么太医院的人个个说无能为力?
“……天气一日日暖和,您得闲就宫里四处看看,不妨事的。”顾瑾之对太后道。
太后就拉了她的手,慈爱笑着:“哀家昨日还去御花园走了两刻钟。”然后又问庐阳王,“这几日在做什么?”
庐阳王也好几日未进宫来。
太后不敢宣他,心里却非常记挂。
“就是到处逛逛。”顾瑾之道,“您赏赐给我的园子,还有庐阳王府,景致多着呢,王爷让我陪着,到处瞧瞧。”
太后就满意点点头。
从宫里出来,到了申正,顾瑾之回了元宝胡同。
太后则想着她的话,派人去太医院打听,到底是何情况。
太医院的人居然让顾瑾之来救治煜王,还说什么都没了法儿,让太后觉得,这中间有些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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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节香一口
太后派人去太医院打听情况,把皇帝也惊动了。
皇帝心想,怎么太后关心起煜王爷的伤来?
他也叫人去打听。
太监回来,把事情说给了皇帝听。
皇帝听了,笑了起来:“……瑾之去太后那里告状了!”然后又问,“太后怎么说?”
“太后娘娘派人去请了秦提点到坤宁宫。”太监道。
这是要骂秦微四呢。
秦微四这次的事,办得失了手,就显得幼稚滑稽。要是成功了,的确将了顾瑾之一军。
瑾之既治好了太后,又天天照顾庐阳王,正是太后的心头宝。
秦微四作死呢吧?
皇帝自己先笑了。这些臣子的争斗,有时候想想,挺可怜可悲的。不过,有时候就挺好笑的。
皇帝怕太后气着了,起身去了坤宁宫。
“……奉旨办差,居然说束手无策!”太后声音噙着薄怒,呵斥秦微四,“如此无德无能,还有脸做提点?常顺,记下来,明日给皇上递条陈,先革去这提点,以备后用。”
皇帝一听,心里暗叫不好,来迟了一步。
他还要用秦微四呢。
太后把秦微四的太医院提点之职革去,皇帝又不能反驳了。
“太后,太后!”秦微四的头,重重嗑在青石地砖着,砰砰作响,“太后,微臣无能,求太后饶恕这次,以后定用心服侍太后和皇上!”
被革去提点。他以后就连普通的太医都不如了。
这跟赶出太医院有什么区别?
他大哭起来,“太后,您饶恕微臣这次。臣再也不敢了。”
撒赖、哭诉,不顾体面,什么法子都能用上。
秦微四这人吧,其实挺好用的。皇帝需要的人,不一定又是好人,却是能臣和忠臣。
秦微四属于能臣之一。
太后却冷哼。
皇帝阔步走了进去。
秦微四似看到了救命的稻草,爬到皇帝脚边哭:“皇上,微臣办差不力。臣罪该万死!只求留在臣的老命。再替皇上效命几年。”
他紧紧攥住了皇帝龙袍的一角。
皇帝就露出一个为难的眼神,看着太后:“母后,要不…….”
皇帝这样要开口替秦微四说情。
太后只得道:“罢了罢了!且饶过你这次!先罚你明日亲自登门,向顾七小姐道歉。备礼要丰厚!哀家自然会访的。你要是再敢弄鬼。太医院也别呆了。”
“是是是!”秦微四心里狂喜,保住了官位呢。
他连连给太后磕头。
“……以后宫里,你都不用来行走。”太后继续道。
秦微四只感觉眼前一黑。
不给宫里行走。他的名声彻底毁了。
这太医院的提点,也快做到头了。
好不好的,他为什么要和顾瑾之争一口气?
他是死也没想到,太后这般宠溺顾瑾之,居然为了她,责骂朝臣!
太后向来是个老佛爷不管事的性格啊。
秦微四这回真是自己作死了。
“是。”他只得又磕头。
“去吧。”皇帝挥了挥手。
秦微四带着磕青的脑袋,高一脚低一脚从坤宁宫离开了。
皇帝劝太后:“您别生气。这些小事,气着您不值得。”
太后脸都变了,的确是气坏了。
她饮了两口茶,才缓过劲来:“哀家如何不气?一群拿着朝廷俸禄的太医,一起为难不过十三岁的娃娃!皇上细想,其心是否可诛?”
朝廷的争斗,不是都这样吗?
只是胜利的一方,是十三岁的顾瑾之。那么落败的一方,就显得可笑又幼稚,且无能。
一群人,想算计一个娃娃,这原本就是叫人生气的。如今还败了,真是怒其不争的。
“这件事,太医院的人办得的确不够敞亮。朕明日早朝,会同众大臣商议,处罚是少不了的。轻则克扣三个月的俸禄,重则赶出去,定会给瑾之一个公道,母后放心。”皇帝安抚太后。
明日克扣点俸禄,以儆效尤,达到惩罚的目的就够了。
皇上是亲**代他们,好好照顾煜王爷的。奉旨当差却玩忽职守,这一点就够罚的。
提到众大臣,太后的怒意又来了一阵。
“还有更好笑的。”太后冷笑道,“瑾之原先是不想去太医院的,请了两次拒绝,然后是顾阁老亲自去请,她才被迫去的。顾阁老可是瑾之的大伯啊,联合外人作贱自己的侄女,这阁老,哀家开了眼界的。要不是正一品的大臣,哀家也要叫进来骂骂的!”
太医院提点乃是五品官。
内阁大学士,是一品官。
朝臣品级越高,代表着皇帝的尊严。
太后不好贸然去叫顾延韬,心里却存着一口气。
皇帝忙陪着笑。
顾延韬办事,向来讲究效率。太医院的人说,无法救治陈煜朝,非要顾瑾之来,他就不会替顾瑾之考虑,而是只想救活陈煜朝,完成皇命。
他只要在上头能交差立功,下面牺牲谁,他才不在乎的。
只是这次,这些人都看走了眼。
他们以为惹得是顾瑾之。
哪里知道,把太后惹恼了。
“朕也会问顾阁老,母后安心。”皇帝笑着道,语气里就明显偏袒顾延韬。
太后也知道,如今顾延韬最受皇帝的喜爱。
顾延韬似一把锋利的剑,皇帝用他披荆斩棘很顺手。这把剑,暂时是很有用的,不会丢开的。
太后就没再说什么。
她的气,好半天才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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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瑾之回了家。庐阳王还在她府上。
他今日一整日,就和煊哥儿玩拾子儿。虽然他已经十三四岁,宋盼儿觉得他跟七八岁的孩子没有差别。
慕青和祝妈妈做了糕点。
庐阳王又有吃的,又有玩的,乐不思蜀,赖着不走。
顾延臻也不敢赶他。
宋盼儿却有了丝怜悯。回到庐阳王府,他也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有个疼他的娘,却不能像平常人家那般母慈子孝的亲热。
反正一个女婿半个儿,她就把庐阳王留下来吃晚膳。还叫人收拾客房给他住。
庐阳王自然喜欢得手舞足蹈。甜甜的笑,说多谢三夫人。
看到顾瑾之回来,庐阳王笑着喊小七。
“怎么还不回去?”顾瑾之问。
“我留他的。”宋盼儿道,“他没见着你。总不想走。怪可怜的。庐阳王府那边的管事。已经来问过了,我打过了招呼,不妨事。”
顾瑾之点点头。
宋盼儿问她。太医院那边怎样了。
顾瑾之就说了一遍,然后又把她进宫去向太后告状的事,说给宋盼儿听。
宋盼儿开始听到她说,任他们激,心里替顾瑾之窝囊。
然后才听到她说去告状,喜得哈哈大笑。
“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宋盼儿哈哈笑,“太后会不会免了他的官?”
“太后娘娘从不僭越,妄议朝政,应该不会的。”顾瑾之道,“却肯定会告诉皇帝的,罚一顿是跑不掉的。”
宋盼儿满意点头。
吃饭的时候,宋盼儿又把今日顾瑾之遇到了事,说给顾延臻听。
顾延臻也脑袋轰了一下:“那些人摆局害瑾姐儿?”他心里发凉的。是大哥来请瑾姐儿的,他应该知情吧?
从前只觉得大哥为人自私,却不知已经到了这般田地。
顾延臻这个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的,怒向胆边生,涨红了脸,道:“太过分,太有辱斯文!”
“太医院的人,又不学孔孟之道,什么斯文!”宋盼儿笑,给他夹菜,“瑾姐儿哪里能轻易让他们害了去?”
然后又把顾瑾之向太后娘娘告状,说了一遍。
顾延臻才神色微缓。
他仍是觉得难过。
坐在顾瑾之身边的庐阳王突然问:“小七,有人欺负你吗?”
他只是人情世故比旁人懂得少很多,而且理解慢,可他并不傻。他从顾瑾之告诉宋盼儿开始,就留意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一开始他不怎么明白。
直到现在顾延臻发怒,他才隐约明白了几分。
“没事,我把他们都压制住了。”顾瑾之笑着道,“没人欺负我。”
庐阳王就哦了一声,然后笑。
他的笑容很好看,却憨厚。憨态可掬,让宋盼儿对他的好感骤增。
一开始的那些偏见,渐渐少了些。
庐阳王并不傻,他只是脑子转的慢,有些事理解不了。你仔细教他,他什么都懂。
也许将来有一天,突然就开窍了呢?
晚饭后,庐阳王仍不想走,他黏着顾瑾之不撒手。
顾瑾之只好亲自送他去客房。
到了客房,他很委屈对顾瑾之说:“我睡不着……小七,你陪我玩儿!”
他紧紧攥着顾瑾之的手,不肯撒开。
眼神似只萌萌的小狗,那么哀切看着她。
顾瑾之就笑,坐到炕上,问他:“好啊。咱们玩什么?”
庐阳王很高兴,他坐到了顾瑾之对面,很努力的想:“……在家的时候,我和千兰玩背书。”
“怎么背书?”顾瑾之倒不知道这种玩法。
“就是书啊。”庐阳王凑得更近,“给我看一眼,然后我就背给千兰听。背对了,千兰就香我一下。”
看一眼就会背诵吗?
他过目不忘?
不过,这玩法新奇。这奖励,是顾瑾之理解的那样吗?
“怎么香?”顾瑾之问。
庐阳王俯身过来,吧唧在她右颊亲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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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出行
千兰者,谓之何人,顾瑾之很少去想。
虽然她总是从庐阳王口中听说此女。
直到此刻,此女才成功在顾瑾之心里落下了痕迹。
庐阳王的唇柔柔的,有些润,落在顾瑾之的脸颊上,让她的心仿佛被什么撩拨了一下。
而庐阳王,亲完之后,一脸“快夸奖我,我很聪明”的表情,望着顾瑾之,更是让她哭笑不得。
她挪近了些,拉住了他的双手,语重心长对他道:“若是我跟你说,这样香一口,我很不喜欢,怎么办?”
庐阳王眼底的得意,就变成了忐忑不安。
他无辜嘟了嘴,不知所措,回答不出来。
顾瑾之就笑起来,道:“以后呢,谁要香你,你就说:不行。你若是要香我,要先问过我,我同意了才好。你能做到吗?能做到我就喜欢。”
“能!”他连忙点头。
“要是千兰要香你,怎么办?”顾瑾之又问。
“小七说,不行……”他不能肯定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带着忐忑看顾瑾之,希望得到顾瑾之的肯定。
顾瑾之就笑,用力点头。
庐阳王就好像松了口气,大声的点头,说:“小七说了,不行!小七,我都记住了!”
“好乖。”顾瑾之摸了摸他的头。
庐阳王就往她手上蹭了蹭。
这动作,怎么酷似顾瑾之前世养过的那条宠物狗啊?她不知道为何。心里倏然就软软的。
她喜欢简单的生活,更喜欢纯粹单纯的人。
顾瑾之起身,喊了门口服侍的小厮,让他去三爷那边,寻一本书来,给庐阳王。
结果,父亲打发小厮送来一本论语。
顾瑾之就和庐阳王玩背书的游戏。
她把随身带着的一个荷包拿出来,里面有十来个银锞子。
她道:“你背出来了,我就给你一个银锞子。”
对于这个赏赐,庐阳王显然没兴趣。他道:“我不要钱的小七……”
“可这是我给你的啊。”顾瑾之道。
“哦。”他就连忙惊喜道。“小七给我的,我都喜欢。”说吧,露出讨好般的笑容。
顾瑾之翻了中间一页,给他看。
他看了不过几秒钟。就把书还给顾瑾之。然后开始背:“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
居然一字不差。
顾瑾之心里微震。
她问庐阳王:“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庐阳王摇头。一脸憨笑。
他只会背。
十几个银锞子输完了,顾瑾之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们,回了内院。
躺下之后,她也睡不着。
脑海中就浮动着庐阳王的笑容。
那笑容似深谷清泉,清凉甘甜。
前世,她也嫁给了这样一张脸的男人,却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笑。
前世的丈夫,笑起来,从带着几抹深邃,雍容华贵,不似庐阳王的憨厚。
嫁给了庐阳王,突然就值得期盼。
她一夜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一大清早,庐阳王就进了内院。
用过早膳之后,顾瑾之扶着母亲宋盼儿,到院子里散步,庐阳王和煊哥儿两个尾巴似的跟着。
慕青和念露也相随服侍。
芍药和祝妈妈、幼荷去训丫鬟了。前几日府里又买了三十来个小丫头。
这院子,比延陵府的宅子还要大三倍,到处都是亭台楼阁、回廊山石,不光要人服侍,还需要每日打扫。
宋盼儿用不惯新来的婆子们,怕她们刁钻作怪,就一口气买了三十个小丫鬟,做粗使活儿。
“等天气再暖和些,我想去白云观。听说白云观的道士,看卦可准了。”宋盼儿道,“给肚子里的这孩儿算算命。”
顾瑾之说好。
煊哥儿就忙道:“娘,我也去。”
宋盼儿哈哈笑:“你自然去啊!那边还有庙会,咱们痛快玩一场。”
煊哥儿大喜。
庐阳王也连忙道:“我也去,我也去!”怕宋盼儿不同意,他悄悄拉顾瑾之的袖子,“小七,我也去。”
“好。”顾瑾之道。
庐阳王就很开心。
宋盼儿把这主意和顾延臻一说,顾延臻立马反对:“……你这样,还能出去玩?这要是磕了碰了,就是大事!”
他婆婆妈妈的,宋盼儿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顾延臻就知道,宋盼儿是不听劝的。
他想了想,道:“你不就是想去替肚子里的孩子占卜?我学了扶乩,我请笔仙,替你占一卦可好?”
外头的书生们,饮酒作乐之余,也喜欢扶乩。
宋盼儿依旧不理他。
她不仅仅是去算卦,更想出去逛逛。
顾瑾之也觉得,没必要这般娇贵。母亲身子很健康,胎儿很稳,出去走走无伤大雅,反而心情愉悦。
她站在母亲这边,鼓动去白云观。
顾延臻劝不住,只得作罢。
宋盼儿就翻黄历。三月二十六,是个很好的日子。
于是,出行定在了二十六。
顾延臻只得出去替他们安排马车随从,并道:“我和琇哥儿也去。”
一家人都去,宋盼儿就趁机道:“问问爹爹,他要不要也去热闹热闹?”
顾延臻不敢去。
他咳了咳:“爹爹著书,哪有空?”他是怕老爷子念叨他整日不念书,尽想着出门游玩。
他明天三月要参加春闱的。
“我去问。”顾瑾之自告奋勇。
宋盼儿笑着说好。
顾瑾之果然去问了。
“……到京里这些日子,除了上次大堂兄带着煊哥儿和琇哥儿出了趟庙会。再也没出门。咱们离京年岁也久了,想出去瞧瞧。您也跟着去吧?”她道。
“白云观?”老爷子反问了一句。
顾瑾之点头。
老爷子沉默了一瞬,放佛在思量什么。
然后他道:“既然定了二十六去,就提前两日去打声招呼,让道观预备下干净的厢房歇脚。”
他同意去了。
顾瑾之有点意外。
她道是,转身回内院,告诉了宋盼儿。
宋盼儿和顾延臻也吃惊。
问一问,乃是他们本着孝顺,谁也没想到老爷子真的答应了。
老爷子在延陵府六年,除了去天宁寺上香几回。根本没出过门的。
“那还是我亲自去打个头阵吧。”顾延臻道。“白云观香火旺盛,只怕小厮们去,安静的厢房要不来。”
宋盼儿点头,让芍药开了钱匣子。拿出两张银票给顾延臻:“多添些香油钱。老爷子难得出趟门。凡事都要打点妥帖。”
顾延臻点头。
顾延臻刚走。外头的小厮进来禀告说,秦微四大人带着几名下人,抬了礼盒来见七小姐。
肯定是被太后责骂。前来道歉了。
这世上的人,有人坦荡有人磊落,有人忠厚有人善良。
有些人值得来往,比如秦申四。
有些人就不值得,比如秦微四。
“说我不在家。”顾瑾之对小厮道,“不要收他的东西。下次他来,依旧说我不在家。不管他怎么说,别去通报三爷,让三爷为难。要是说错了,我就不依的。”
小厮连忙道是。
宋盼儿冷哼:“叫他进来,我说他几句!他送了东西来,干嘛不收?”
顾瑾之拦着,道:“娘,他那个人,记恨心强。您骂了他,他定要使坏。咱们在里头不碍事,爹爹可是常在外头行走……不理会他就是。”
顾延臻为人纯善,他在外头的确容易被骗。
宋盼儿点点头。
秦微四一连三日登门,次次都被拒之门外,就不敢再来了。这是后话。
成国公府那边听说三房和老爷子要去白云观打醮,虽然不知道何事,可老爷子都去了,儿子媳妇不能装不知道。
大夫人就带了大奶奶来问:“是哪一日?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大伯不是要出使安南国,过些日子就要动身了吧?”宋盼儿道,“您家里也忙,不必陪我们。并不是什么打醮,只是借着去白云观,逛逛附近的庙会,玩一玩。”
大伯顾延韬在等煜王爷的身子痊愈。
煜王爷烧褪了之后,没有再发。只是伤口多且深,估计得养上半个月。
“他出门,是奉了皇差,家里什么都不用打点的。”大夫人笑道,“既然是去逛逛,我们也去逛逛。”
打定了主意要同行。
宋盼儿只得答应了。
原是她想去走走,结果弄得声势浩大。
大房、二房的人都去。
二房的二夫人不想和宋盼儿同行,就派了四姑娘和六姑娘跟着。
大房是大奶奶和大夫人,并随行的丫鬟婆子。
转眼到了二十六,大房那边的人早早就赶来了。
老爷子看着她们,不由蹙眉,望向了顾延臻。
顾延臻赔笑:“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也想着去逛逛,只怕人多不便,就让大嫂带着孩子们来了……”
老爷子冷哼了一声,自己先上了马车。
宋盼儿却拉住二房的四姑娘问:“如今,你们搬到静园了?如今住着还宽敞吧?珀姐儿有没有再骂我们?”
四姑娘口拙些,宋盼儿又是长辈,她被宋盼儿说的面红耳赤,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大夫人和大奶奶相视而笑,无奈摇摇头。
这个宋氏,一处也不饶人的。
不远处,一个宝蓝色直裰的少年,身量颀长,鬓角整齐,一只白玉簪泛出温润的光。
他挨着顾瑾之,小心翼翼说着什么,那神态,俊朗不凡。
四姑娘就忙推六姑娘看。
那就是庐阳王了……
总是听人说他貌美。如今一瞧,果然是似精致雕刻般,完美俊逸。
特别是笑容,似骄阳般明媚。
他紧紧挨着顾瑾之,一点也不避嫌,六姑娘也抿唇笑了,脸有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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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节预言
白云观位于城西。
顾家的马车,一共七八辆,主子并随行的下人,浩浩荡荡出了城。
庐阳王不要坐车,他非要骑马:“小七,我很久没有骑马了……”
说得可怜巴巴的。
顾延臻怕他摔了,自然不肯。
他就要哭出来。
一直跟着庐阳王、也住在顾宅的两位护卫说:“王爷六岁驯烈马,骑马射箭皆不输大将。”
六岁驯烈马什么的,有待考证,骑马却是真的会吧。
顾瑾之就对父亲道:“爹爹,叫人牵了马给他吧。”
顾延臻见两位护卫和顾瑾之都如此说,便让人牵了匹乖顺的马来。
庐阳王翻身上马,动作流利快捷,果然是会骑马的。
他俯身,冲顾瑾之笑,笑容里融浸了阳光,暖暖的。
“好好骑,别太快。”顾瑾之拉着马镫,叮嘱他。
“哦。”他乖巧点头。
于是一路上,庐阳王的马,都紧随顾瑾之和煊哥儿坐的马车。
煊哥儿撩起车帘子向外瞧,就看到了庐阳王,他羡慕不已。
庐阳王就回报一个大大的笑。
一路官道两旁,杨柳依依,长枝短条随风款摆,尽得风流。
车窗外,庐阳王一路不紧不慢,从不离开顾瑾之的视线。
她鬼使神差想到了那首同心歌:“妾乘油碧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这个念头一起,顾瑾之连忙坐正了身子,自己竟觉得好笑起来。
庐阳王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她无力扶额,自己先笑了。
煊哥儿问她:“七姐,你笑什么?”
顾瑾之摇摇头,把煊哥儿搂在怀里。
庐阳王透过车窗看他们。顾瑾之搂着煊哥儿,让他甚是羡慕嫉妒,他撇着嘴,有点后悔自己要骑马了。
半个时辰的路程。就到了白云观。
今日正好是逢会。观门外两里地之内,城里的商家早早赶来,搭起了凉棚,围着白云观连绵起市。吆喝不断。
煊哥儿恨不能把头从马车窗伸出去。
顾瑾之搂住了他。放下了车帘。
很快。马车就进了观。
有两个年长的道士亲自到门口迎接。
马车从偏门进了道观,一家人才下了车马。
顾瑾之牵着煊哥儿,庐阳王从马车跳下来。比顾延臻还要熟练,丝毫不用人扶。他连忙挤到了顾瑾之身边,生怕顾瑾之被旁人抢去了。
顾瑾之笑,拿了帕子替脸,擦去风尘。
庐阳王甜甜笑着。
顾延臻觉得他们有失礼仪,太过于亲昵。不过,庐阳王年纪小,顾瑾之又长得稚嫩,旁人看着,只觉得是两个孩子。
顾延臻就什么也没说,撇过脸去。
老爷子也下了马车。
大夫人和大奶奶要去服侍,老爷子摆摆手。
他道:“我在这里还有认识的道友。你们先去吧,我知道下榻厢房,说完话自然找你们。”
然后带着画琴,轻车熟路往道观里走。
大家都不敢跟着。
顾延臻就先领了众人,去准备好的厢房。
因为他是顾延韬阁老的弟弟,道观的主持又是御封的真人,很给顾家面子。顾延臻要到的厢房,乃是个干净又精致的院落,紧挨着白云观的云集园。
大家各自占了厢房,洗漱一番。
庐阳王单独一间。
煊哥儿和琇哥儿一间。
顾瑾之和母亲宋盼儿一间。
其他众人各自分了。
二房的四姑娘和六姑娘也是同一间。屋子里熏了檀香,炕上被褥干净,陈设简单却素雅大方。
“这里真好,比家里还好。”四姑娘突然说。
清净,耳边没有母亲和五妹的聒噪,是难得的好地方。
六姑娘笑她:“四姐这话有禅意,莫不是也要做个道姑?只是,可怜我那未来的姐夫,眼巴巴等着新娘子过门,却……”
话未说完,四姑娘扑了上来,姊妹俩闹成一团。
大奶奶就在帘外说:“四妹、六妹,你们好了吗?我们要去逛逛了,你们可别耽误。”
姊妹俩这才让丫鬟打水来,梳洗一番。
女人们到处逛,顾延臻又不好总陪着,他先出去了。
剩下的这群人里,大夫人领头,大奶奶稍尾,也出了厢房。
现在的白云观,和顾瑾之前世看过的不同。
前世的白云观,乃是清朝重修的;如今的,则是元朝翻修的。
白云观里,主供着老子的汉白玉像。
大夫人领着大家,先去拜了老子,然后又去拜了护法王、财神、玉皇大帝、药王。
一行下来,宋盼儿累得不行。
剩下的,邱祖、八仙、吕祖、元君,她是拜不动了。
顾瑾之自然留下来照顾母亲。
大夫人领着众人往前。
庐阳王很感兴趣,他想去,又舍不得顾瑾之。
顾瑾之就对他道:“你领着煊哥儿和琇哥儿去,可好?”
庐阳王重重点头,连声说好。
他就牵着煊哥儿和琇哥儿,跟着大夫人继续逛。
煊哥儿经常被顾瑾之牵着,他习以为常。琇哥儿却感觉很别扭,想甩开庐阳王的手。
庐阳王又把他的手抓回来,对他道:“小七让我牵着你!”
紧紧抓着,就是不放。
琇哥儿的另一手,拳头紧紧握了,抿着唇不说话,很不高兴。
二房的两位姊妹在后头看着,笑着不行。
“他好听七妹的话。”四姑娘对六姑娘道。
六姑娘点点头。心里有些羡慕,将来她的夫君,也这样听话就好了。
这一路下来,她也不觉得庐阳王傻,只是有些愚性,把顾瑾之的话奉若圣旨。正常人,谁这样不知变通呢?
四姑娘心里颇为不屑,六姑娘却很钟情这种听话的男子。
六姑娘心里预想的丈夫,不就是这种百依百顺的吗?
居然让七妹先找到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一个这样的在等着她?
她心情有点复杂。
好似小时候,自己看大伯母给大堂姐做了红石榴裙。羡慕不已。等她们也能做石榴裙的时候。母亲却只给五姐做两条,丝毫不理会她和四姐的哭闹。
自己盼望已久的东西,成了别人的……
这种感觉,六姑娘常经历。心里却依旧不是滋味。
她倒不是看上了庐阳王。只是自己的理想在旁人身上实现。不平衡的感觉充盈了心田。
接下来,她显得兴致乏乏。
白云观知道今日顾家是女眷来,就关闭了平常香火。只接待了其他几家官家女眷。
大夫人遇到好几拨认识的人。
参拜完毕,煊哥儿闲不住,想出去逛庙会。
宋盼儿答应他们的,就是今日出来逛庙会。
大夫人只得叫小厮们全部跟着,一路上妥帖照顾。
四姑娘也想去,大夫人不同意:“人多杂乱,你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可逛的?”
六姑娘就笑。
姊妹俩只得寸步不离跟着大伯母。
顾瑾之陪着宋盼儿,去了邱祖殿问卦。
看卦的道士,大约五十来岁。
他目光在宋盼儿脸上滑了一下,就紧紧盯着顾瑾之。
顾瑾之任由他打量。
宋盼儿却重咳。
“贫道失礼!”那道士忙回神,给宋盼儿赔罪,然后又不甘心,看了眼顾瑾之,才对宋盼儿道,“太太,您身边这位姑娘,是个千金小姐吧?”
废话嘛,顾瑾之的打扮也不像丫鬟啊。
宋盼儿点点头。
她问那道士:“给我肚子里的孩子算一卦……”
那道士却依旧看顾瑾之,目光灼灼。
顾瑾之笑着问他:“是不是想说,我将来贵不可言,甚至母仪天下?”
她前世的时候,有个道士也这样对她父母说,把他们笑得要死。
那时候,母仪天下这个词就没了具体的定义。
难道做总书记的夫人,算母仪天下吗?
直到顾瑾之死,朱仲钧也没有做到总书记的。
宋盼儿愕然,轻轻掐了女儿一下。
这种话,她也敢开玩笑?要是被外人听去,告她大逆不道的。
那道士却大变了脸:“小姐,天机不可泄露啊!”然后又道,“小姐只当是戏言?殊不知,今日就是小姐时运的开端。”
今日……
顾瑾之笑。
她虽然是穿越者,却总不太相信神仙道士。这是个诡辩论。
特别是一见面就对对方将来如何富贵的,这种段子戏文里甚至历史上太多了。后人不会相信是真的,只认为是史官杜撰。
这种桥段都烂大街了,着实令人发笑。
“道长,此话怎讲?”宋盼儿居然问。
她是很相信道士的。
顾瑾之就拉她走。这老道太会胡咧咧了。
“娘,这种骗钱的戏码,您也当真?”顾瑾之道,“他看到稍微有点财势,就说姑娘将来贵不可言,什么母仪天下啊,不过是诳钱!这种话,说出去大逆不道,谁听了,都悄悄藏在心里,还使劲给钱。殊不知,他靠这手段,骗了多少钱呢。”
宋盼儿一听,顾瑾之说的很对呢。
“这臭道士!”她不高兴,“白云观乃是天下第一观,居然还有这种无耻道人。我要跟他们真人说道去。”
母女俩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跟来的芍药却急匆匆跑来,礼也顾不上行了,急声道:“三夫人,七小姐,可不得了!王爷从山石上摔了下去,磕头了头,人就醒不来了……”
宋盼儿大惊,不顾自己挺着大肚子,阔步往厢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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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原因
“娘,您慢些!”顾瑾之见母亲快要健步如飞了,忙紧紧拉住了她的胳膊,“小心肚子。”
宋盼儿的脚步这才缓了下来,可仍是心急如焚,恨不能一下子飞去看看情况。
顾瑾之听到说庐阳王摔晕了那一瞬,也是脑袋嗡了一下。她虽然比宋盼儿镇定,心里却也是乱糟糟的。
居然有丝舍不得。
母女俩用尽可能快的脚步,赶到了他们下处的厢房小院。
老爷子已经到了。
白云观的主持紫微真人也到了。
顾延臻和大夫人、大奶奶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怕打扰老爷子问诊。
煊哥儿和琇哥儿可怜兮兮站在父亲身边。
四姑娘和六姑娘也一脸惧色。
跟着来的小厮们,跪了一地。
丫鬟婆子们瑟瑟,人人自危。
看到顾瑾之和宋盼儿进来,煊哥儿一把冲过来,紧紧抱着顾瑾之的腿,把头埋在她怀里,很是委屈,双肩有些抖。
他衣裳后面被磕破了一块。
琇哥儿看到宋盼儿,脸色煞白,往父亲身后藏。他头发有些零散,一身尘土。
从假山上摔下来的,不止是庐阳王,还有顾家这两兄弟。
他们俩没事,摔下来的时候掉在庐阳王身上。
庐阳王反面朝下,摔得四面八仰,后脑勺嗑在小石子上,把头磕破了,顿时就昏迷不醒。鲜血直流。
“爹爹和紫微真人在里面……”顾延臻对宋盼儿道,“你先去屋里歇歇……”
大家都围在这门口,哪有宋盼儿去歇息的道理。
她沉声问顾延臻:“好好的,怎么就从石山上摔了下来?”
顾琇之身子抖了下,恨不能钻到父亲衣襟底下去多起来。
他很害怕。
宋盼儿的目光就变得严厉。
顾延臻就虚扶了妻子,非要让她去厢房歇息。
“都去歇了吧,守着有什么用?”大夫人发话,“你们都去吧,我留在这里。”
然后就打发众人回房。
大家却不动。
大夫人只得先带头进了屋子。
反正都在这个院子里,有动静就知道。
众人这才各自回屋。
大家刚刚散去。白云观的其他十来个道士。也纷纷来看望庐阳王,其中就有在邱祖殿替顾瑾之看相的道士。
他说,今日是顾瑾之时运的开端。
接着,庐阳王就摔昏了。
顾瑾之没有回房。她不顾众人的目光。撩起帘子进了厢房。
庐阳王昏睡着。头上裹了白绫,血迹斑斑,几乎要把白绫浸透了。
顾老爷子在他头上、脸上、颈上用针。替他止血。
紫微真人盘膝坐在一旁的地上,念诵着什么,大约在作法祈福。
看到顾瑾之进来,老爷子只是回头看了一下,就没有再说什么。
他一脸的汗。
老爷子到白云观上香,哪里来的银针?
旁边有个小小的药箱,似乎和祖父经常拿的那个相似,却有些不同。这个药箱要小很多。
顾瑾之没有出声,安静站在一旁。
又有几个道士也撩帘进来。
看到情况,又悄悄退出去。
屋子里只有祖父、紫微真人和顾瑾之。
祖父施针,汗流的很快,脸很快被汗湿,汗水迷住了眼睛。
顾瑾之上前,替他擦了脸上的汗。
庐阳王深度昏迷,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瞧着苍白得骇人。
这样大出血,需要用西医的方法输血。
顾瑾之不知道祖父能否有法子,反正她也没有把握的。
她手攥的有点紧。
要是庐阳王……
庐阳王一旦出事,她平静的生活,也该消失了。太后虽然为人温醇,却是把庐阳王当成宝贝托付给顾瑾之。
半个时辰,整整半个时辰。
盘膝打坐背诵着什么的紫微真人,也是一身的汗。
老爷子同样。
三月底的天,有点阴凉,顾瑾之却是手脚冰凉。
最后,老爷子长长舒了口气,道:“止住了血,不妨事了。”
不妨事了……
就是说,命保住了。
顾瑾之道:“祖父,我扶您……”
老爷子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腿发虚。
他没有拒绝。
顾瑾之搀扶着他,出了这间厢房。
紫微真人作法也停下来,慢慢送了口气,从厢房里出来。
顾家的人各自进了屋,都在窗户底下听情况,院子里只有那些小厮们仍在跪着。
白云观的道士,也站了满院子。
紫微真人对顾老爷子道:“王爷吉人天相,贫道作法,已经替王爷留出了命脉,他过不了多久便会醒来。王爷醒来之后,只会更加健康活泼。”
他也是浑身湿透了,虚弱不堪,好似用尽了法力。
顾瑾之不太明白为何,却也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真的懂阴阳八卦,会逆转命运的。
有两个道士搀扶住了他。
顾老爷子微微颔首。
画琴也上前,帮着顾瑾之,扶住了老爷子去厢房歇息。
满院子的道士,只留下两位服侍,其他的也跟着紫微真人走了。
老爷子对顾瑾之说:“他七八岁上,骑马摔了一回,昏了三天。那次是跟着太子去骑马。怕先皇和太后责骂,就瞒着先皇和太后,谁也不知道,悄悄请了我去治。
当时我就说,他脑子里有凝块,可能醒不来。最后,却奇怪的醒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按理是不该醒的。后来一直长不大似的。如今又摔了一次,毒血反而能流出来。只要能醒,就是好事。”
只要能醒……
就是说,还跟上次一样,可能醒不来。
“去陪着他吧。”老爷子见顾瑾之强撑着没事,眼神却不同往日,他知道顾瑾之担心。
顾瑾之道是。
老爷子也要更衣,有画琴服侍,她就从厢房出来,又进了庐阳王的厢房。
她替庐阳王把脉。
脉搏虚弱得若有若无。
她的心就一阵阵揪起来。
已经保住命了。能不能醒来。却要看天意。
用后世医学的话说,他可能成为植物人。
如今,既不能搬动他,又不能给他喝药。只等枯坐着。等他醒来。
——*——*——
隔了两个厢房。是宋盼儿下榻之处。
她正在问跟着庐阳王等人的小厮,事情发生的经过:“既然是要去逛庙会,怎么好好的路不走。非要爬到假山上去?”
小厮跪在,身子似筛糠抖。
他一个劲哭着说饶命。
“声音小些!”宋盼儿怕人听到,警告说道,“我又不要你的命。你把事情仔细说给我听。否则,我就剥了你的皮!”
“……原本是要出去的。假山上有风筝,王爷说,摘下来给七小姐。小的们说,去帮他拿,王爷不肯,大声让小的们不准动,他要亲自去拿。然后,他又说什么,七小姐让他带着八少爷和九少爷,他就拉了两位少爷一起上去。
小的几个仍是不放心,就跟着一起上去了。王爷自己的脚踏空了,还带着把两位少爷掉了去了。小的们拦也来不及…….”
有两个小厮手忙脚乱去拉,结果都被带了下去。
假山并不高,掉下去的确会疼,不小心也可能这段手脚。
可偏偏,煊哥儿和琇哥儿是掉在庐阳王身上,偏偏又庐阳王正脑袋下一块尖锐的石子。
宋盼儿这才知道,煊哥儿也掉了下去,忙去叫人把煊哥儿叫来。
琇哥儿也跟着来了,他害怕得快要哭出来,头都快埋到了地上。
顾延臻瞧着就很心疼。
宋盼儿没看琇哥儿,只是把煊哥儿拉过来,仔细问他:“哪里疼?手疼不疼,脚呢?身上哪里疼?”
前后左右检查了一遍。
煊哥儿不疼,他吓死了。
被母亲这么关切一问,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琇哥儿也跟着哭。
大伯母只当宋盼儿在骂孩子,连忙挑帘进来。
看到煊哥儿趴在宋盼儿怀里哭,琇哥儿站在地上哭。
一个小厮跪在地上哭。
大夫人呵斥那小厮:“吵了王爷养病,你有几个脑袋?”
那小厮顿时不敢哭了。
大夫人就把琇哥儿拦在怀里,安抚他,问他哪里疼。
琇哥儿手折了一下,有点隐约的疼,此刻他却不敢讲,只是跟煊哥儿一样说“不疼。”
两个孩子好半晌才停下来。
二房的两个姑娘也听到了,就叹气说:“这回惹了大事。”
等孩子们不哭了,大夫人拉着琇哥儿,也坐到了宋盼儿身旁的炕上,压低了声音和她说话:“三弟妹,大嫂的话,你别不喜欢听:今日这件事凶险得很,却不是咱们家孩子的错儿!
我仔细问过了,庐阳王想拿着山石去拿风筝,又记得瑾姐儿的叮嘱,想用一只手抓住他们兄弟俩的胳膊,然后又低声蹲下去捡风筝,才踏空的……”
顾瑾之吩咐庐阳王,他就照办,一点也不知道变通。
旁人都没事,偏偏他被石子碰破了脑袋昏了。
这些都是冥冥中天注定的。
这次的事,就是个意外。
“可到底是跟着咱们出门,错儿还在咱们身上。”顾延臻叹气道,“如今可怎么是好?”
都是庐阳王蠢,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事。
正常的人,有小厮跟着,自己干嘛爬到假山上去?
宋盼儿就深深叹了口气。
从前她是觉得庐阳王很好,也许能过一生。
可这件事,让她心里很难过。
要是个正常些的孩子,哪怕幼稚单纯些,也不能出这事。
将来顾瑾之嫁给他,就要替他操一辈子的心。
有时候,意外防不慎防,却都是顾瑾之的错儿。
偏偏庐阳王还有个惹不起的娘……
宋盼儿微微阖眼,闷在心里的一口气,半晌都透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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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节醒来
庐阳王已经这样了,经不起折腾。
大夫人亲自送宋盼儿和众人回城。
顾延臻、顾瑾之和老爷子留下来照顾庐阳王。
顾瑾之一直坐在庐阳王床边陪着。
老爷子出了一身汗,因为没有带衣裳随行,就借了见主持的寻常道袍。檀木簪、青道袍,竟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坐在西边厢房里喝茶,手边有个小小的行医箱,里面药材用具齐全。
顾延臻进来,看到这药效,觉得眼熟:这和老爷子平常拎着的那个药箱,外形做工很相似。
他问:“爹,您还有个这样的小药箱?”
“不是我的。”老爷子道,而后闭口不解释。
顾延臻心里疑惑,却不敢问。
他也坐下来,安静陪着老爷子。
隔壁的厢房,光线幽淡,顾瑾之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单薄似张白纸,苍白没有任何生机。
庐阳王的手垂在一旁。
顾瑾之握住了那只手。
他的手,纤长干净,此刻却冰凉。凉意似乎从分明的指节里透出来,指甲盖有点泛白。
顾瑾之把他的一只手紧紧拢在自己的双手间,似乎想给点温暖。
那边,顾延臻在问顾老爷子:“要不要进宫告诉太后娘娘?摔伤了庐阳王,已经看护失职;再隐瞒不报,就是欺君罔上了。”
老爷子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老爷子才道:“等他醒了再说。太后身子也虚。平白叫她担心做什么?”
宫里派太医来,左不过跟顾老爷子一样的救治,甚至还不如他。
有顾老爷子和顾瑾之在此,庐阳王如果还不能醒,就是老天爷要收他的。
顾延臻不敢在置喙。
一直等到了下午夕阳西下,外头灿红灼目。
披了红霞的光映衬在窗棂之上,屋子里氤氲着霓虹。
顾瑾之握着庐阳王的手,渐渐感觉他手指微动。
她猛然抬眸去看,就见庐阳王眼皮闪动,似乎想睁开眼。却又感觉沉重。
最终。他太累,放弃了,眼皮又沉沉搭下去。
“仲钧?”顾瑾之轻声喊他,声音柔软似哄孩子。“仲钧。仲钧。你要睁开眼睛……”
她声音徐徐,在庐阳王耳边暗示他。
终于,她看到了庐阳王的眼睛睁开。
顾瑾之大大松了口气。
已是黄昏。屋子里暗幽幽的。
庐阳王睁开眼,不知是视力模糊还是脑袋混沌,他看顾瑾之的眼神,有种难以理解的错愕。
怔怔的,然后,他突然笑了一下。
这个笑,把顾瑾之吓一跳:每每朱仲钧嘲讽旁人或者自嘲的时候,总是这种笑。
顾瑾之很不喜欢。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好不容易理顺过来,又被这一笑,搅得七零八落。
缓缓的,庐阳王又闭上了眼睛。
顾瑾之再也没有出声。
她坐在那里,安静观察他的每个表情。
屋子里光线稀薄,而顾瑾之呆的时间久,她适应了,能看清。
过了片刻,床上躺着的人,手抬了抬,微微欠了下身子。感觉到后脑勺的剧痛,他狠狠吸了一口,身子就继续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感觉到了疼痛来自何处,就抬手想往自己头上抹去。
摸到的,却是白绫。
他的手顿住,好似对摸到的东西很诧异般。
于是,手又放了回来。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再睁开眼。刚刚看到顾瑾之,好似小孩子看到了鬼,用闭眼的方法来逃避。
后脑勺的疼痛,一缕缕侵蚀着他,他又吸了口凉气。
吸气时,嘴角微撇,眉头蹙起,不是庐阳王的习惯。
要是这样痛,庐阳王早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可怜了。
顾瑾之一边看着,心一边变凉。
被那个傻子捂得软软的心,慢慢硬起来。
可心角某处,疼却阵阵袭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顾瑾之都能笃定,那个傻子,不在了……
简单的动作,简单的表情,顾瑾之猜不出躺着的是谁。可那个对拉着她、一刻也不愿意离开、看到她就笑得灿烂的傻子,已经走了……
她的目光,仍锁定在床上这人身上,手指却微微曲起来。
那人知道自己受了伤,就不再纠缠,身子不动了,眼睛睁开。
看到顾瑾之仍坐在那里,他显然是难以理解。
他睁大了眼睛,想看清到底是不是她。
“奇怪……”他微微低哝。
顾瑾之不经意咬了咬唇。
“顾瑾之?”他仍是带着几分自嘲的口吻,开口问话。话说出口,声音嘶哑却稚嫩,他轻轻咳了咳,又问,“顾瑾之?”
顾瑾之和前世也长得一样。
她年少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顾瑾之……
听到这三个字,顾瑾之觉得很好笑。
她果然哈哈笑了两声。笑声很短,很快就停歇了。
她站起身,阔步走了出去。
她告诉了祖父和父亲,庐阳王醒了,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收拾好东西,她对祖父的小厮画琴说:“我回去,把王爷的事,告诉皇上。”
庭院夕阳披下,染红了妖艳桃枝。
画琴看着天色不早,道:“城里快宵禁了。七小姐独自一人回去,老太爷和三爷都不放心……”
“有人跟着就是了……”她指了身边两个小厮。
画琴拦不住,不再说什么。
顾瑾之就快马。回了城。
到了城里,还有半个时辰就宵禁了。现在进宫,只怕会惊动太后。顾瑾之回了家。
宋盼儿看得她回来,大喜:“王爷好了吗?”
顾瑾之强打起精神,笑道:“已经醒了。”
宋盼儿大大松了口气,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顾瑾之笑了笑。
“娘,我先回房换身衣裳。”顾瑾之道,“替王爷担心受怕,我累得紧,晚饭不用了。我回去睡了。”
今日这一整日。谁不是提着心的?
宋盼儿当然知道女儿辛苦了。
没人比顾瑾之更加担心的。
虽然她不太明白女儿为什么不留在白云观陪着庐阳王,反而是连夜赶回了家。
晚上,顾瑾之躺在床上,脑海里走马观灯似的回忆。一点点漫上心头。将她淹没。
“顾瑾之。做人不能没脾气,否则就是老好人了。平时温柔善良是美德,一旦有人踩了你的底线。还不还击,你就是这世上最蠢的东西了!”
“顾瑾之,旁人都在为了名利汲汲营营,凭什么你就清高要放弃这次评选?不求进取,你一辈子就是这幅德行了。你去争取,不会失败的!我会帮你的,你记住,我什么时候都会帮你善后,你大胆去做。”
“顾瑾之,院长和副院长,差着一个大级别。你的实力在那里,为什么要甘居人下?你治好了程老,正是你人脉最好的东西,动点小心思吧。这世上最无辜啊?当年他那个院长,也是挤走旁人获得的!等他高升或者退休,你要等几年?你的人生,就是不停的等等等?”
“顾瑾之……”
“顾瑾之……”
她的前半生,耳边总是顾瑾之、顾瑾之这样的喊声。
顾瑾之,你不要做个好老人。等她不再是老好人的时候,那个声音又说,你又有进取心;等她有了进取心,那个声音再说,争权夺势,光明正大一辈子不能出头,耍手段,用诡计,你为什么要害怕,我站在后面支持你,不会失败的!
她从来没有失败过,因为朱仲钧太过于精明,谁都算计不过他。
顾瑾之又是真的有实力。
最后,顾瑾之人生的方向,就失去了她最初的航线。
朱仲钧成了舵手,他在驾驭着顾瑾之这条船前进。
一步步,他把顾瑾之这个中医出身的女人,推到了国家卫生系统最高的地位。
可回过神来,顾瑾之才觉得,自己的大半生,到底为了什么活着?
她曾经和初恋男友相恋的时候,他们你侬我侬说着彼此的理想。
那个男人对顾瑾之说,他想去大学城开家咖啡厅,白天卖咖啡,晚上和顾瑾之在校园里逛,花前月下;或者去自习室看书,一辈子不染尘埃。
那时候,顾瑾之的理想,就是做家咖啡厅的老板娘。
偶然去中医院兼职,看几个病人。
他们都是高干家庭出身,可他们并不像朱仲钧那样,对权势有着极强的控制欲。
顾瑾之可以忘记任何事,却不能忘记他的声调和语气:顾瑾之……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心有些麻木,各种情绪涌上了,她反而脑袋里一片空白。
一整晚,顾瑾之没有睡。
第二天,早早起床,准备进宫。
宋盼儿很害怕,道:“太后娘娘定要生气的。”说完,看女儿的脸色,“你昨夜没睡好?要不要娘派人再送你去白云观?”
她只当顾瑾之担心庐阳王。
顾瑾之笑了笑:“不用的,我还是进宫去。我不会告诉太后娘娘,只告诉皇上。将来太后知道了,隐瞒不报,也是皇上担着,咱们就只有看护不力之责了。”
她知道,皇上也不会告诉太后了。
可顾瑾之和顾家不想承担更多。
她算准了皇帝快要下朝的时候,进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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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节交谈
皇上听说了庐阳王摔伤,脸色微沉。
他沉默了一瞬,才问顾瑾之:“你告诉太后了?”
“还不曾。”顾瑾之答,“怕太后娘娘知道了伤心,先告诉皇上。告知皇上知道,再告诉太后……”
“不必,朕会告诉太后。”皇帝道,“朕不好出去,让顾阁老陪着你去看看。回来告诉朕。”
他就让人去宣了顾延韬进来。
君天下者,出宫门要有仪仗开路,百官随行。皇帝向来不喜欢特异独行,所以他轻易不出宫。
顾瑾之道是。
片刻,大伯顾延韬就来了。
一听是庐阳王出事,他立马大惊失色,给皇帝跪下:“臣罪该万死,让王爷逢此大难!”
明明跟他无关的。
皇帝就摆摆手,似乎顾延韬的话很贴心,道:“你代朕去,带着瑾之,另外再带了彭太医和曾太医,他们擅长外伤。不管如何,立马回来禀朕。”
顾延韬道是。
去太医院喊了太医,一行人乘坐太医院准备的马车,往白云观去了。
今日没有逢集,白云观门口昨日的热闹景象不复存在,冷冷清清的。
道观也关闭了山门,不接香火。
顾延韬亲自上前敲了门。
开门的小道童一听是顾阁老,立马跑进去通禀。
紫微真人就快步迎了出来,鞋都没有穿好。
他很敬重顾延韬。
“王爷呢?”顾延韬冷声问。
紫微真人忙道:“在云集园那边的厢房。阁老随贫道来。”
然后前头带路,把众人往云集园那边迎。
路上。顾延韬厉声诘问他:“王爷进观上香,怎么不派人跟着,让王爷受此磨难?皇上和太后怪罪下来,你可担得起?”
像训下人一样。
紫微真人一句也不敢反驳,都应下。
到了云集园那边的小院,在院子里设了道场,十来个道士席地端坐诵经,给庐阳王祈福。
顾延韬脸色这才好转些。
顾老爷子和顾延臻在各自的厢房。
听着大哥来了,顾延臻连忙出来。
顾延韬冲他点了点头,脸色威严。他先去看了庐阳王。见他熟睡。就不敢多呆。留下彭太医和曾太医号脉问诊,他自己从厢房出来。
“爹爹也在这里?”顾延韬问顾延臻。
顾延臻道是。
顾延韬深吸一口气,压制了情绪,进去给老爷子问安。在人前。他是不敢不孝的。
顾瑾之也跟着他进去。
老爷子端坐。抄写着什么。
听到有人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
知道是顾延韬,他复又低头写字。
顾延韬恭敬行礼,喊声爹爹。
老爷子只不答。
顾延韬的脸就越发难看。
顾瑾之就没有开口。
“爹。孩儿奉命来看庐阳王的。”顾延韬忍气吞声,“孩儿先去忙,等会儿来服侍您。”
老爷子这才嗯了一声,头也不抬。
顾延韬出门的时候,很想重重摔帘子。
最终念着外头好多人,就没敢。
他尽孝不能半吊子,否则就没有意义。
等大伯一走,顾瑾之才喊了句祖父。
老爷子抬眼,看了眼她,目光里有点疑问,示意她坐下。
“庐阳王那样凶险,你怎么倒跑了回去?”老爷子道,“可是家里有事?”
“没。”顾瑾之道,“他醒过来了,我就想回去告诉皇上一声,免得将来太后知道了,说我们家故意欺瞒她。如今,把故意欺瞒的错儿推给皇上……”
说吧,她狡黠一笑。
老爷子的目光,反而越发深邃,眉头轻拧。
他大概是不明白顾瑾之的举动。
顾瑾之就问他:“庐阳王昨儿醒来之后,又说了什么不曾?给他用药了吗?”
“用药了。”老爷子道,“头上的后脑勺,磕了个大坑,醒来就给他的伤口上了药。”
然后想起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顾瑾之则暗想,那么凶险,大概只有祖父才能控制血。要是彭太医和曾太医来了,只怕也无能为力。
“我去看看他。”顾瑾之也道。
老爷子点点头,对她说:“别让他们再来烦我。就说,庐阳半个月之内,身子挪动不得,经不起车马劳顿,是不能回城的。让他们各自散去,我在这里照料。”
很主动把事揽在自己身上。
他是怕旁人照顾不好,庐阳王病情反复,到时候还要麻烦他,多此一举。
顾瑾之道是。
庐阳王的厢房里,朱仲钧已经醒了。
他身子不能动,平静看着眼前的众人。
最后看到进来的顾瑾之,他的目光才闪了一下。
确定了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顾瑾之真有其人,朱仲钧笑了笑。
彭太医和曾太医给他把脉。
两人各自看了一回,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彭太医就对顾延韬说:“顾阁老,治疗外伤,顾老比咱们在行。王爷无性命之碍,只需等慢慢静养。”
顾延韬也松了口气,微微点头。
朱仲钧则看了他几眼。
他似乎再回想着什么。
顾延韬上前柔声对他道:“王爷,您安心养伤。皇上和太后都很挂念您,等您好了,微臣再来接您进宫谢恩。您要听大夫的话……”
依旧把朱仲钧当成傻子的哄着。
朱仲钧眼皮眨了一下,没说话,直愣愣看着顾延韬。
顾延韬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好似自己某件隐晦之事让他知道了一样。那眼神很复杂。怎么也不像个傻子娃娃。
他忙退后了几步,留下彭太医和顾老爷子一起照顾庐阳王,又带着曾太医回了宫里复命。
曾太医还有煜王要照顾。
煜王的伤势控制很好,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动身回安南国了。
顾延韬一走,小院子的道士们法也做完了,也都出去,院子里顿时就安静下来。
顾瑾之和老爷子在厢房里。
她问顾老爷子:“紫微真人,是不是大伯.推荐的?”
老爷子不经意点点头:“他原是个云游的道士,投到你大伯门下。你大伯将他.推荐给了太子爷。等太子登基之后。你大伯又替他讨了‘紫微真人’的封号。举荐他做了这白云观的主持。”
怪不得紫微真人有点怕顾延韬。
原来他是顾延韬的人。
顾瑾之就把自己在大门口所见,说了一遍。
老爷子微微颔首,不在多语。
中午的时候,宋盼儿叫人送了他们三个人的换身衣裳、日常所用和几本书籍。
吃了午膳。曾太医向老爷子请教学问。
服侍朱仲钧的道童进来说:“王爷想找顾小姐说说话儿。”
庐阳王总是粘着顾瑾之。众人皆知。
顾延臻就对顾瑾之道:“你快去瞧瞧。”
顾瑾之只得起身。往朱仲钧的厢房去。
朱仲钧无聊望着屋顶,眼神放空。
直到顾瑾之进来。
她坐到了朱仲钧床边的太师椅上,并不开口。只是安静看着他。
朱仲钧也看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朱仲钧突然道:“真没用!昨日你要是不大笑奔出去,我可能不知道是你。你越活越走回头路了……”
顾瑾之唇角有了冷笑。
瞒着他有什么意思?
顾瑾之的顾氏六神丸,朱仲钧可能不知道出自清朝,可安宫牛黄丸那么有名,又是顾瑾之所创,他很快就能找到破绽的。
这世上的事,全在朱仲钧的算计里,谁能瞒他?
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你知道不知道,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顾瑾之道,“我何必装腔作势?”
朱仲钧觉得她言之有理,笑了笑。
他问顾瑾之:“方才出去的那个人,像不像钱德丰?”那个人指顾瑾之的大伯顾延韬。
钱德丰…….
顾瑾之很久很久,就没有想起这个名字。
她的初恋男友叫钱詹,钱詹的父亲叫钱德丰,因为杀人入罪,最后查出很多贪污罪证,判了枪决。
杀人没杀人不知道,只是他得罪了当时的当政者,需要他死罢了。
那桩案子内幕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所以顾家那时候避之不及,生怕被牵连。
朱仲钧一张口,就吐不出象牙。
“有点神似。”顾瑾之道,“都是精明能干的。五官的话,眼睛和嘴巴像,其他的,都不太像……”
既然要说,就说个够好了。
朱仲钧又是笑,微微挑了挑唇角:“记得好清楚啊。”
顾瑾之的手指就曲了起来。
“我有点喝了,你给我倒杯水。”他又道。
顾瑾之起身,给他倒了水,用小汤勺一点点喂他喝了。
他就感叹道:“你现在的身份,应该是惹不起我的。要不然,你该甩手走人了。”
他说那些话刺激顾瑾之,惹她生气,她的确应该甩手走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前世那么在意的那些事,因为隔了一世,心里仅仅有点痕迹。
前男友,也变成了一道风景,丝毫不起涟漪了。
倒是对朱仲钧的讨厌,一点也没少。
“……跟我说说现在的局势吧。”朱仲钧喝了小半杯水,问顾瑾之。
“好好休息吧,局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顾瑾之道,“旁人遇到你这种情况,不惊慌失措、大哭大叫,也该失落。你反而只关心局势。”
“你当时,大哭大叫了吗?”朱仲钧笑着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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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选定
顾瑾之当然大哭了。
那时候她刚刚出生,不哭就要吓坏父母和稳婆的。
“哭了,没叫。”她回答朱仲钧。
朱仲钧就哈哈笑,然后牵动了神经,一阵阵疼痛在后脑袭来,他低呼一声,倒吸了两口凉气。
而后,又是沉默。
“我就在隔壁,这里有小道童服侍你,哪里不舒服让人去叫我。”顾瑾之起身要走。
朱仲钧有点累了,点头说好。
半个月,老爷子和彭太医一直住在这里。
顾延臻回了城里。
顾瑾之两头跑。隔一天回家看母亲,又隔一天去看朱仲钧。
她倒是想丢下不管,却怕将来传到太后耳朵里,又是一番波折。
朱仲钧那次过后,看到顾瑾之,也只是淡然一笑,不再问她什么。偶然打个招呼,有时候就索性不理会,阖眼养身。
他大概是明白,问了顾瑾之也不会告诉他。
朱仲钧养伤这些日子,京里也发生了些事。
户部行文,宫里选秀的日子定下来,在端午节,着户部办理。
民间停止婚娶半年。
一品大臣与有爵位人家选送的女子,不用参与户部筛选,直接参与最后一轮的皇上或者皇太后挑选。
这件事跟顾家也有莫大的关系。
顾瑾之和庐阳王的婚礼,又要往后推半年。
皇上当初给顾瑾之和庐阳王赐婚,目的就是为了“拘禁”庐阳王和南昌王在京城。好着实收拾他们的兵权。
拖得越久,皇帝越高兴。
顾瑾之不敢有任何提议。
一旦她又定点不满,太后该不高兴了,皇帝也为难,只怕以后的路就更加难走。
每日练字,偶然跟着祝妈妈做做针线,她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庐阳王给她的温暖,朱仲钧到来的冲击,似水波,风过留痕。又渐渐停歇。波澜不惊。
母亲即将要替她添个兄弟姊妹,她又多份牵挂,这成功的转移了顾瑾之的注意力。
而成国公那边,大夫人和顾延韬正在为送进宫的人选头疼。
户部行文一放出来。二夫人和五姑娘又贴着脸上来。让顾延韬和大夫人更加肯定。五姑娘是用不得的。
“琬姐儿呢?”顾延韬问大夫人,“她已经满了十四。当初不选她,是以为前年的选秀。她来不及,如今正好呢。”
六姑娘叫顾琬之。
顾琬之容貌比四姑娘强些,性格又比五姑娘软些。
大夫人却沉吟了好半晌:“……前几年,宫里赏下来的红石榴绸,做裙最是艳,姑娘家都喜欢。我自己又穿不得,就给了二房。二弟妹疼珀姐儿,给她做了两条,珊姐儿和琬姐儿都没有。那姊妹俩又哭又闹。没过半个月,珀姐儿的一条就不见了,而后又丢了一条。最后,婆子们在二门旁边的梅树底下发现了。石榴红沾不得泥浆的,洗也洗不尽,两条都毁了,珀姐儿哭得跟什么似的。
我特意叫了二门上的婆子来问,可有谁去过那里,结果,就疑到了六姑娘身边的喜儿身上。若真是六姑娘指使的,别看她年纪小,自己得不到就要毁了,将来更是难缠的。”
大老爷子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眉头就紧锁了起来。
要是六姑娘这样的性格,将来大老爷得势,她自然会锦上添花;要是大老爷失势,就指望不上她帮忙,只怕她会第一个踩顾家。
“就没一个老实可靠的?”他怒道,“当时不该给老二续了叶氏。她要是有你的一半儿,哪里至于生养出这么些的女儿家来?”
大夫人噗嗤一声笑。
在大老爷心里,这世上的女人都不及大夫人贤惠聪明。
“发火有什么用?”大夫人笑着道,“户部那边让四月上旬就必须报上去。这会子去族里挑人也来不及。你还是仔细想想,到底五姑娘好还是六姑娘。总得选一个……”
三房没回来之前,五姑娘的性格劣处还没有彻底暴露出来。虽然知道她不是十全十美的人选,却也过得去。
要是当初就知道她这样,顾延韬早就让大夫人去顾家族里挑个姑娘,养在自己身边的。
如今再去挑,挑错了还不及二房那几位呢。
至少,她们和顾延韬的血脉更亲些。
顾延韬转身走了出去。
离最终日子还有几天,他要多想想。
他让大夫人去把五姑娘和六姑娘都叫了来,姊妹俩陪着大夫人说话,问她们诗词歌赋和针黹女红。
二房那边就明白,五姑娘不一定进宫。
大老爷想在两位姑娘里选一个。
五姑娘气得大哭,骂妹妹是狐|狸|精,一下子把六姑娘的妆奁摔到地上,又把她的脂粉全撒了出气。
六姑娘就跑去抱着大夫人哭。
她的目的很明显,让大夫人可怜她。
这两个,没一个手段高明的。
一个只会撒泼任性;令一个一味的装懦弱,却又叫人知道她的目的,可怜不起来。
大老爷四月十五起身,送煜王回安南国,缉拿篡位胡氏归案。
他公务繁忙,也没空理管这些,全部托给了大夫人。
大夫人很生气,姊妹俩起了争执,双方都有不是,就罚她们抄女诫,抄完两百篇才给饭吃。
二夫人听说后,心疼的眼泪汪汪。
感情不是大夫人的闺女,饿就饿了,她处罚起了毫不手软。二夫人却舍不得。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只有她疼。
姊妹俩在大夫人的暖阁抄女诫。
四姑娘就在背后偷笑。
虽然她可怜六妹被牵连,可看到五姑娘倒霉,她是很开心的。她比五姑娘大两岁,却从小受五姑娘的气。又因为二夫人宠爱不匀,眼里五姑娘,嫉妒就成了恨,四姑娘看到五姑娘被罚就开心。
四姑娘和六姑娘有姊妹之情,两人却都恨五姑娘。
在大夫人的暖阁,六姑娘认真写字。
五姑娘却觉得无辜,悉悉索索哭起来,先是小声抽噎,然后是放声大哭。
大夫人以为何事,忙进来看,五姑娘就抱着大夫人的腿:“大伯母,我不想抄这个,手酸。我又饿,一点力气也没有。”
大夫人啼笑皆非,让人把五姑娘扶起来。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吃饭吧。”大夫人无奈道。
五姑娘大喜,由丫鬟婆子搀扶着,出了暖阁,临走前还得意冲六姑娘挑衅看了一眼。
“你要不要也歇了?”大夫人问六姑娘。
六姑娘忙道:“大伯母处罚得对。五姐是姐姐,我原应该让着她的,不该和她失和,我愿意抄。”
于是,她饿了一整天,一刻不停把女诫抄两百倍,字字工整。
五姑娘在二夫人的东次间,斜倚在大引枕上,懒洋洋咬着红豆糕,想着六姑娘还在抄书,心情很愉悦。
四姑娘听说五姑娘被放回来了,六姑娘还在罚抄,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一阵猛跳,眼角压抑着喜欢。
六姑娘一边抄写,唇角也带着笑。
她的字也越发工整。
等抄完之后,大夫人准备好了晚膳,留她吃饭。
回到缀芳阁的时候,五姑娘还没有回静园,专门等着看她的笑话。
“……丑八怪,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呢?大伯母瞎了眼,也不会选你的。”五姑娘得意洋洋。
二夫人轻咳,然后声音严肃对六姑娘道:“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快回房。”
母亲就是这样。
平日里,二夫人也疼四姑娘和六姑娘的。
可一旦她们和五姑娘有了冲突,二夫人立马就把她们姊妹踩到泥里去,而后又补偿她们。
时间久了,四姑娘和六姑娘再也不吃二夫人这套,只觉得她不知所谓。
“是。”六姑娘应着,就回了房。
过来两天,大夫人把二夫人叫去,赏了她两百两银子:“……琬姐儿的衣裳,全部都要添新的,从里到外,紧着这两百两银子花,花完了再来问我要。头面首饰,我自会亲自准备。”
二夫人不解。
“大老爷把琬姐儿的名字报到了户部,等着月初五进宫备选吧。”大夫人道,“还不快回去准备?”
二夫人先是一愣,继而狂喜,连连道是。
她的目标就是家里出个贵人,不管是哪个女儿,都是好的。
当然,五姑娘更合心意。
但如今选了六姑娘,也是二房的荣耀!
只要六姑娘被封了贵人,皇上应该也会封赏她和二老爷的吧?
一品、二品的夫人可能有点难,三品的淑人应该能讨一个;而二老爷呢,候伯不至于,封个三品的大将军,也是可以的吧?
二夫人几乎是一路带着小跑,回了缀芳阁。
她快要高兴坏了。
她没有儿子,一直被三房的宋氏瞧不起,如今,她扬眉吐气的时候终于到了。
三房搬出去后,四姑娘和五姑娘就搬到了静园,此刻不在身边。
六姑娘仍是住在缀芳阁的耳房里。
二夫人忙让丫鬟:“快,快去把咱们家的贵人请来!咱们的六小姐,要飞黄腾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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