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节普渡
十一月中旬的延陵府,已是深秋,风寒雨凉,残香细袅。
到了十三这日,落雨霏霏,嫩寒侵体,庭院景致颓败,淡花瘦玉皆杳杳。
距离刘家庄那场瘟疫,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顾瑾之心情很平静,调砚聚墨,坐在窗前写字。
几个丫鬟和祝妈妈怕她冻着,屋子里烧了暖笼。
顾瑾之在伏案疾书,葳蕤和芷蕾坐在一旁做针线,陪着她;祝妈妈今日和幼荷、霓裳记账,把夏季的东西入库,记录在案,等会儿要把账本给夫人送去。
帘栊半揭,能看清院子。
院子湿漉青石小径上,穿着绣花鞋、套了木屐的丫鬟,打伞小心翼翼走过来,生怕滑了。
祝妈妈等人都瞧见了,就遣了幼荷忙去迎几步。
来人是夫人身边的芍药姑娘,夫人身边八个大丫鬟之一,地位仅在海棠之下,最得夫人喜欢。
“夫人让问问,七小姐这边的东西整理好了不曾,让妈妈拿账本去,夫人今日要入账的。”芍药拍了拍衣襟的湿意,笑着传达她的使命。
祝妈妈等人忙请她坐,拿了帕子给她擦脸。
“都整理齐全了。”祝妈妈笑着道,“一路走来累了吧?先坐坐。我这就去给夫人回话。”
芍药没有推辞,坐了下来:“劳烦妈妈了”。今日夫人那边不忙,是夫人特许她到七小姐这边逛逛的。
她想来看看霓裳。
霓裳是她的姨母表妹。
给她端茶的正是霓裳。
此刻的霓裳,脸上挂着轻薄面纱。
“脸都好了吗?再给我瞧瞧。”芍药接了茶,放着不喝,就拉霓裳坐下,要去看霓裳的脸。
霓裳带着面纱,只露一双水灵美丽的杏眼。
天花肆虐了刘家庄,死了好些老弱病残的。
霓裳年轻,体魄素来健朗,就活了下来。
只是这张脸,已经不成模样。
她回来已经一个月了。
她刚回来的时候,夫人想打发她去庄子上,是七小姐留下了她。
霓裳记得七小姐跟夫人说:“……抹平脸上的疤痕是难的,可用药清减些,三五个月的功夫,瞧上去就像雀斑。虽不好看,却不会有碍瞻仰,不吓人的。我院子里离不得这丫头……”
夫人这才让她留下来。
“哪里能好了?”霓裳笑着,还是解了面纱给表姐芍药看,“七小姐开了药方,又亲自做了些药膏。每日白天吃药,夜里抹些药膏……”
芍药有些吓一跳。
霓裳的脸,比一个月前回来的时候还要难看,漆黑狰狞的,不知是严重了,还是正在恢复?
她没好说实话,就道:“七小姐医术塞活神仙的,你放宽心!”
霓裳微笑,点点头,重新把面纱带上:“我是最信得过七小姐的!要不是七小姐,那场瘟疫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说罢,她眼眸微黯。
那场瘟疫里,有了七小姐的种痘法,其他庄子没怎么死人,只是霓裳家的刘家庄,因是先发的,所以死伤不计其数。
她那刚满周岁的第二侄女和大嫂、爹爹都没有抗住,纷纷离世。
原本的一家子人,如今只剩下大哥、三岁的大侄儿和霓裳。
大哥还安慰霓裳:“咱们庄子几百口人,只余下五十不到。有的全家没了,有的只剩一个。咱们还有三人,总算给咱们留了点依靠。你莫要伤心,要往好处想。若是主人家不肯要你了,回来跟大哥种田,大哥养活你!”
想起来,眼睛就有些涩,霓裳连忙把念头转回来。
芍药坐了一会儿,跟霓裳说了半日的闲话,又跟幼荷几个打了招呼,然后进来给顾瑾之行礼,见外面的雨渐渐歇了,就起身回了夫人那边。
霓裳送她到院门口。
青石板路湿滑,芍药走得很慢。回到夫人那边的院子时,夫人和宋妈妈已经把各屋子的账对完了。
夫人正在跟七小姐的乳娘祝妈妈说话:“……多劝着些,夜里早睡,别写字到三更半夜的,又不是要下场考学。”
祝妈妈恭敬道是。
夫人这才笑眯眯的,让祝妈妈先回去。
“霓裳如何了?”夫人看到进来的芍药,就笑着问她。
今日夫人心情很好。
“脸好了些,都是辛苦七小姐!”芍药道,“更是夫人的恩典,赏她一口饭吃。”
宋盼儿摆手,笑了笑。
顾瑾之喜欢霓裳,宋盼儿就留下她。
只要是顾瑾之愿意的,宋盼儿从来没有执拗过。
想起天花肆虐的时候,顾瑾之说服宋盼儿种痘,宋盼儿何尝不是紧紧攥了一口气?
“……我已经把挤下来的痘浆和痘痂制成了粉,挑一些放在鼻子底下,就是种痘。过几天会发热。”顾瑾之说的头头是道,
“等热退了下去,这辈子就再也不怕染了天花的。这是救大家一命。咱们不试,外面的百姓不会相信咱们,延陵府附近的庄子保住也难,只怕要死成千上万的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娘,咱们平素积的小德,这次才是大功劳。”
女儿拍在胸脯说,保证没事,这是给他们救命,她能保证全部种痘成功。
她需要宋盼儿的支持。
对于宋盼儿而言,这是个极大的考验。
万一孩子狂妄,不能种痘成功,全府陪葬不说,还给延陵府添了病乱,成为罪人。
可不同意吧,往日对女儿的支持,都是假的吗?
顾瑾之又把她治好的宋大太太、胡婕和**公主的案例说了一遍。
宋盼儿又是一夜未睡,思前想后,最后瞒着顾延臻,答应了顾瑾之的话。
她亲眼见过当初宋大太太和胡婕是如何的凶险,命悬一线被顾瑾之救活的。
他们先种痘,等到发热的时候关了家门,透出风声给胡泽逾,让胡泽逾来作证,顾瑾之的种痘技术是可靠的。
顾瑾之是本着既救满府的人,又给瘟疫出力。
宋盼儿则是心惊胆战用满府的性命支持顾瑾之。
如今想起了,她何尝不后怕?
顾瑾之最终成功了。她的种痘方法,因为有胡泽逾和赵道元、周老爷子的亲眼见证,得到了胡泽逾和**公主的信任。
于是,胡泽逾下令,全部强行给延陵的百姓种痘。
大家一开始将信将疑,有人哭闹,有人逃走,觉得胡太守是要害死他们,比害怕瘟疫还要强烈。
可胡泽逾毫不手软。
胡太太也不敢种,是被胡泽逾强逼的。
那半个月,胡泽逾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没人知晓。他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万一失败,他就是万劫不复;万一成功,他的政绩显著,调回京师指日可待。
宋盼儿不得不承认,胡泽逾是个特别狠的人。
他为了前程,敢走险峻。
当然,最后顾瑾之替胡泽逾保住了前程。
想起这些,宋盼儿对女儿的医术,已经是深信不疑。
异象也好、妖孽也罢,宋盼儿都不怕了。她的女儿绝对是个慈心仁厚的。
也许顾瑾之并不是妖孽,而是菩萨转世吧?
宋盼儿唇角就有了个满意的笑。
傍晚的时候,顾煊之和顾琇之兄弟俩下学,来宋盼儿这边吃饭。
宋盼儿今日觉得顾琇之也挺顺眼的。
快到开饭的时候,顾延臻身边的小厮来说:“胡太守留三爷吃饭,他们在鼎香楼开了饭局,三爷让告诉夫人不用等他。”
宋盼儿眉头蹙了蹙,问:“太守因为什么请客?”
“刘家庄牵头,大大小小十来个庄子,给太守送了把万民伞!”小厮笑着说道。
宋盼儿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的确值得庆贺。
胡泽逾这次是立了大功的。
明年他就要调任,只怕是更好的前程。
而后,宋盼儿心里又酸酸的。
顾瑾之冒了那么大的险,顾家不遗余力支持她,最后,出风头的却是胡泽逾和秦申四。
顾瑾之只教秦申四如何种痘、如何退烧,旁的一概不出面。
如今功成名就的,只是胡泽逾和秦申四。
顾瑾之什么都没有捞到。
宋盼儿不知道顾瑾之这份淡泊名利的心境,到底是哪里来的……
反正宋盼儿做不到。
吃了饭,宋盼儿打发两个孩子回房,自己也准备歇了。
突然,外头的管事说:“老太爷从京城送了书信回来,是加急的。”
宋盼儿忙起身,叫海棠把信接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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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节生祠
老爷子叫人加急送了信回来,宋盼儿心里非常不安。
自从老爷子回京,她就隐约有些不好的念头。
是不是他们也要回去了?
因为很不想回去受拘束,宋盼儿每每想起来就担忧。
她不等丫鬟拿裁纸刀来,一把用力撕开了信封口,迫不及待读了起来。
读了几行,就读完了。
她眉头微微蹙起。
宋妈妈等人纷纷问怎么回事。
“……没事。”宋盼儿回神,微微笑了笑,“二月初六是二房三少爷的好日子,老太爷让咱们回去观礼。”
就这么一件简单的事,用得着加急送信吗?
要不是夫人故意拿话搪塞她们,就是这其中有她们不知道的隐晦。宋妈妈和海棠不敢再问了,两人又服侍夫人歇下。
宋盼儿却摆摆手,独自坐在椅子上,对宋妈妈道:“你派个婆子去外院,跟司笺说一声:不管三爷多晚到家,都回内院来。让上夜的婆子们给三爷留门。”
宋妈妈眼底闪过一缕不安。
这是出了事啊!
“是。”她应着,就出去吩咐了。
宋盼儿再也没有睡意,披着件小绫袄,围着暖笼,静坐沉思。
今日是芍药值夜。
宋盼儿让宋妈妈和海棠下去歇了,明日还要起来当差,只留了芍药在跟前。
芍药给她端了杯清茶。
“夫人,您不如床上卧着。这暖笼虽然不冷,可背后寒。”芍药细声劝着宋盼儿。
宋盼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不妨事,三爷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去吧,等有事我喊你。”
芍药不敢深劝,道是。
她也不敢退下,就在一旁守着,时不时给宋盼儿续茶。
来来回回,已经续了三次茶,外头的更鼓也敲了又敲,已经二更天了。
芍药想再劝宋盼儿去睡,外头却隐隐传来了脚步声。
宋盼儿抬眸,望向芍药,示意她出去看看,是不是三爷回来了。
芍药忙走了出去。
外头还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寒雨,透出初冬的冰冷。芍药缩了缩单薄肩头,让婆子拎了灯笼,亲自去开了院门。
果然是三爷顾延臻回来了。
他一身酒气,脚步踉跄,司笺和另一个小厮司墨左右搀扶了他。
芍药忙迎了他们进屋子。
顾延臻喝醉了,神志不清。
宋盼儿也从暖笼里起身,让丫鬟给顾延臻端了浓茶,服侍他喝下,一边令丫鬟去打水洗漱,一边又令婆子去做些酸汤。
用水之后,宋盼儿亲自拿了块醒酒石给他含着。
顾延臻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高兴也不用喝这些酒。”宋盼儿抱怨,“明日又该头疼,念不得书了。”
顾延臻却呵呵笑。
“……你不知我高兴什么!”顾延臻舌头有些控制不住,声音很大,“刘家庄附近的庄子上,都给咱们瑾姐儿立了生祠,叫……叫什么顾七娘娘庙,初一十五都拜她……才建起来,那些庄稼人个个都说灵,头疼脑热拜一拜就好……”
他声音里满是兴奋。
宋盼儿微愣。
她没听说过。
继而,她紧紧攥住了顾延臻的胳膊,问:“是真的?”目光里满是期待。
顾延臻就哈哈大笑,把妻子抱了起来,道:“当然!咱们姑娘要千古留名了!”
从前,他一直以为,人这一生的最高成就,不过是封王拜相。
千古留名太难了,他也从来没奢望过。
可当他赴宴时,听宴上的胡泽逾和秦申四都说,刘家庄附近那十来个庄子,个个给顾瑾之立了生祠的时候,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只差热泪盈眶。
那些庄稼人把顾瑾之当成了救命的菩萨。
那一刻,他内心的喜悦是难以言喻的。
好似他自己做了什么丰功伟绩。
那种成就感带来的喜悦,远不是高官厚禄能媲美的。
所以,一向不胜酒力、也从来不愿意多喝的顾延臻,今晚喝醉了。
秦申四和胡泽逾敬他,他一杯也不推辞的全喝了。
回了家里,他的兴奋劲仍没有过去,当着满屋子丫鬟婆子,他就这么把宋盼儿高高举起来,宋盼儿脸刷得通红。
年轻夫妻的时候倒也没这么恩爱,如今反而……
她虽泼辣,却也面薄。
芍药就忙把满屋子人都遣了出去,替他们关了内室的门。
内室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没过多久,又有低低的喘息声。芍药年纪大了,自然明白是什么,有些尴尬起身,让婆子们准备好热水。
这一晚不得安宁,内室里三爷折腾了三次,才渐渐歇下来。
芍药服侍夫人沐浴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软了,没有半点力气,依偎着芍药,脸上红潮涌动,便有了难以言喻的明媚娇艳。
芍药印象中的夫人,对她们这些身边人很和蔼,对小姐和少爷很宠溺,对管事的婆子们很严厉,对洪姨娘母子很苛刻。
可从来没瞧过夫人这么柔媚的一面。
往常三爷歇在这里的时候,夫妻俩从来就没这样肆意过……
夫人和三爷今晚都非常高兴呢。
洗沐好之后,三爷和夫人就睡熟了,内室里再也没有了声音。
芍药这才敢安心睡去。
早上刚过寅初,芍药就醒了。她往常每日都是这个时辰醒。
内室里有些幔帐悬挂金钩的声音。
夫人却没有喊她,大约是起来喝茶。
芍药就没敢敲内室的门。
而后,她隐约听到了三爷也要吃茶的声音。
宋盼儿夫妻俩都醒了。
想起昨夜的事,宋盼儿现在红了脸。
晨曦熹微中,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娇憨,竟有刚刚成亲时的颜色,让顾延臻瞧着就心里大喜。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宋盼儿轻咳,想起昨晚的话:“……收到了爹爹快马送过来的书信。”
顾延臻就坐了下来,问:“怎么回事,京城出事了吗?”
每每有非常着急的事,才会快马送信,顾延臻和昨晚宋盼儿接到信的反应一样。
宋盼儿就从床头枕下,把信摸了出来给他。
她下床挂了帘勾,移烛过来,方便顾延臻读信。
信很短,顾延臻很快就读完了。
然后,他也懵了:“就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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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公共章节的倒数第二章了,今天凌晨大概就要上架了的,我好忐忑……这本书从开书到现在,数据大概是我从前没有过的好。可新书期再怎么数据好,都叫人不踏实——万一上架之后订阅差呢?那心里落差会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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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节急信
老爷子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信,真的很短。
内容就是,因二房的长子顾晴之成亲,让顾延臻和宋氏带着孙儿、孙女北上观礼。
这样的书信,出自老爷子之手,叫人起疑。
又是快马送来,就更叫顾延臻夫妻摸不着头脑了。
当年二房做的那些事,让老爷子痛心疾首,顾氏药铺也是因为二爷做私帐贪钱而关门歇业的,老爷子很不喜欢二房的人。
他们家长子成亲,依着老爷子的性格,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心情不佳,可能不出席。
老爷子专门让延陵府的人,千里迢迢去给二房长子成亲观礼,这不合常理。
况且还有一个多月就是除夕,难道让顾延臻一家人在路上过年?
这就更加不能理解了!
“从开年就不对劲。”宋盼儿对顾延臻道,“四月份的时候,大哥就给咱们写了封书信,让咱们回京。”
顾延臻恍然,他都快忘了这件事。
“……然后,又是派大侄儿亲自南下,接老爷子。”宋盼儿道,“老爷子更是奇怪,一声不响就带着画琴去了。如今,老爷子又在年关前来信,让咱们北上。你算一算这些,哪一件不透着古怪?”
宋盼儿的话,让顾延臻后背有点凉。
往常他也觉得不同寻常,却没有仔细想。
的确,每一件都不合情理。
“京都定是发生了什么!”顾延臻肯定道,“老爷子是知道的,只是没跟咱们说。还有,六月份的时候,南昌王和庐阳王兄弟俩拜访过老爷子的,他们也是上京。”
宋盼儿就沉默下来。
她总感觉有些事呼之欲出,偏偏想不明白。
夫妻俩对坐无言。
“那咱们去不去?”顾延臻没了主意,问宋盼儿。
要是去的话,定要在路上过年。
过年是大事,把事情就这么丢开北上,有些舍不得。
可老爷子快马送信,不去的话,“孝”这个字上又圆不过去。
宋盼儿没有接话,眼神迷茫看着顾延臻。
“……咱们合计合计。”顾延臻的酒劲后余而来,他头开始疼了,就重新躺下拉过被子,“我先睡会儿。”
宋盼儿则起身,料理家务。
早上顾瑾之和两个弟弟来请安,听说父亲还在内室睡觉,都不敢吵,声音悄悄的。
宋盼儿声音虽然轻,却难掩喜悦对顾瑾之说:“刘家庄那附近十来个庄子,听说给你立了生祠。应该是秦太医救人的时候,传了你的名字。他那人挺厚道。我等会儿派人去瞧。要是真的,回来咱们得高兴高兴一场……”
顾瑾之倒没想到。
她无奈笑了笑:秦申四真能给她招事。
她不需要这些虚名,只想生活过得安逸自在。
今后,背上这些虚名,只怕是难安静了……
顾煊之歪了脑袋,问宋盼儿:“娘,什么是生祠?”
“谁功德显著,百姓敬重,就给他立了生祠,朝拜信仰,供养香火。”宋盼儿笑着跟儿子解释,“百姓都供着你七姐呢。”
顾煊之听懂了,露出羡慕又欢喜的表情:“七姐真厉害。”
顾琇之也在一旁呵呵笑。
宋盼儿今日特别宽容,看到顾琇之笑,居然也给冲他笑了笑。
顾琇之则愣住。
他们筷著轻悄吃了饭,生怕吵了内室睡觉的顾延臻。
吃饭毕,顾琇之和顾煊之去念书,顾瑾之也回房。
宋盼儿就喊了外院七八个小厮来,让司笺领头,带着他们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顾瑾之的生祠。
晌午的时候,小厮们纷纷回来了,把消息汇报给司笺。
司笺一个人进内院回话:“每个庄子都有,一共十二座。都是新建的,塑了七小姐的金身……”
“是什么样子的金身?”宋盼儿打断他,忙问。
“不像七小姐,倒有些观音菩萨的模样!”司笺呵呵笑着。
宋盼儿心里大喜,面上还要骂司笺:“又满嘴胡咧!观音娘娘也是你能亵渎的?还不自己扇两个大嘴巴?”
司笺瞧见宋盼儿虽然话说得严厉,眼角眉梢却全是笑,就笑嘻嘻的,不痛不痒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小的说错了话!”
宋盼儿就笑起来,又问他:“那些庙盖得还好吗?”
“……庄户人家,说不上多金灿,也是比他们住的房子要好。”司笺老实道。
宋盼儿倒也不拘泥这些,满意点头:“真是为难他们,不知道花了多少闲钱。怕是家底都掏出来了……”
“他们的命都是七小姐救的,这些家底值什么?”司笺道。
这倒是实话。
宋盼儿昨日还在抱怨,顾瑾之和顾家在这次瘟疫里出了大力气,却没有得到回报。
没过一天,回报就来了。
这可比金银钱财更有意义。
顾家不缺钱,宋盼儿也只希望外人都知道她女儿的本事。
她的女儿,当得起一声神医的。
这一整日,宋盼儿心情都非常好。
顾延臻睡到午膳的时候才起来,宿醉的难受劲也过去了。
宋盼儿把上午派人去看顾瑾之的生祠之事,说给了顾延臻听。
顾瑾之一听有十二座,几乎是一个庄子一座,忍不住笑道:“这跟土神庙似的。观音庙也没这样的……”
宋盼儿瞪他。
顾延臻还想说调侃几句,被她一瞪,就笑着转移了话题。
话题自然少不得老爷子那封信。
怎么办,成了难解之题。
“依我说,我带着煊哥儿和琇哥儿回去一趟,既全了老爷子的心,又给二哥家添了热闹。你和瑾姐儿留在延陵府过年,家里的事也得有个人撑着。”顾延臻道。
宋盼儿蹙眉:“煊哥儿那么小,身体又弱,你带着他,我哪里放心?我是一刻也不敢让他离了我的眼。”
她舍不得儿子。
讨论了半下午,还是没有结论。
索性就丢开了,明日再说。
夫妻俩都在思量对策。
到了冬月十五,又来了一封信,依旧是老爷子叫人快马送来。
信的内容和上封信一模一样,只是这次把“瑾姐儿”三个字点明了出来。
宋盼儿放佛一下子开了窍:“大伯是想爹爹回去,爹爹则是想瑾姐儿回去!京城定是有人生了病!”
顾延臻把事情的前后仔细想一遍,觉得宋盼儿的话非常合理。
“……我大嫂生病的时候,赵道长去了京城,我大嫂就说,是个贵人病了!”宋盼儿又低声道,“赵道长那份修为,素来不理凡尘琐事,什么贵人能请动他,你仔细想!”
顾延臻果然仔细想起来……
然后,夫妻俩对视,露出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表情。
回京,就成了定局,而且是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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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凌晨要上架了啊,呼!
每次上架前夕,我都紧张得要命!新书期的一切,都放佛只是个暖场表演,上架了才是真的登台演唱。新书期再花团锦簇,也不敢保证上架能有好彩头…….
我现在就非常非常忐忑。我说了好几遍的,那是因为我真的非常忐忑,非常不安。
写这本书之前,我颓废了整整一上半年,过着一种混沌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日子。又是毕业论文,又是朋友聚散,让我感觉心力疲惫。我是个特别没用的人,一点小事能毁了我一整日的心情,然后就什么都干不了。
后来我跟基友说,我的新书,我一定会努力定时.更新,我必须给自己来个狠的。
基友不相信。
我做到了,整整一个月。
回头一看,我自己也不相信。
好几次,晚上玩去了没有提前写好,早上六点钟爬起来写;或者晚上写好了没有修改好,早上定了闹钟起来。其实我是个特别懒又没有自律的人,玩起来就没了边。可这个月,每天到了点,我就会主动打开电脑默默码字。
没有累,而是充实。
时间用在该用的地方,心里好踏实。
这本书让我很充实。
看到这里,你们是不是在心里嘀咕我又犯文青病了?
好了不多说了,九月份准备每天三更,时间在早上9点、中午13点、下午19点。暂时先这样安排,过了九月再调整。
亲们请支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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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从书名、作者名、到女主名,都是我取的,所以这本书的作者,是我最好的基友,可以任蹂躏,调|戏!
她原本出去逛了一圈,折腾了一圈,又决定回来起点好好码字,我会祝福她,支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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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节辞别
老爷子来信一催再催,作为儿子、儿媳妇,再违背老人的意愿不肯北上,就有些不孝了。
况且老爷子又不是害他们。
可阖家北上,延陵府这边的宅子怎么办?
满家子内外院,数百的下人,没有管制的人怎么行?
倘或是顾延臻一家人是搬回京城,这些下人卖了也可,遣散到庄子上也可,倒也不烦心。
可他们只是去探亲,最多半年之后就要回来。
或卖了,或遣了,回来又上哪里去买这些用惯了的?
宋盼儿和顾延臻的意思一样,家里的下人一个也不想散。
“让宋妈妈和海棠管着……”顾延臻给宋盼儿出主意,“往常不是她们总协助你?”
他只念书,内外院的事、田地上的事、铺子里的事,一概不与他相干,他自然不知道这中间的难处。
宋盼儿却是很清楚。
她摇头:“你瞧着宋妈妈和海棠厉害,那是背后有我撑腰呢。我坐纛旗儿,她们两个办事,还总有些闲言碎语的。要是我不在家,她们又都不是主子,那些刁钻的哪里服她们管束?”
需得有个主子坐镇。
顾延臻就想到了洪莲。
“不如把洪姨娘接回来,暂时先管着家里的事……”顾延臻脱口而出。
说完,他有点后悔,眼神里陪着几分小心。
宋盼儿心里先是一冷,面上倒也安静,难得的心平气和,跟顾延臻解释:“她自己都是个糊涂的,能顶什么事?她不惹祸就万幸的,还指望她?你忘了琇哥儿……”
“对对对,我也是糊涂的,不该提这话。”顾延臻想起了顾琇之那场病,连忙道。
洪莲就否定了。
宋盼儿娘家兄嫂们倒也不错,只是把家底交给旁人看。宋盼儿心里会不舒服。
算来算去。居然无一人可托。
“等从京城回来,我先替琇哥儿说亲,早些娶个媳妇进门,家里也不至于无人可用了。”宋盼儿感叹道。
顾延臻就笑笑说对,心里却在想,琇哥儿到底不是你肚子里生的,他媳妇你又放心吗?
夫妻俩商量了半天。仍是商量不出个头绪来。
快到了傍晚,顾瑾之姐弟过来请安。
宋盼儿就把要上京的决定,告诉了他们。
然后又对顾瑾之道:“娘这院子、你两个弟弟的院子、你爹爹的外书房,都要娘操持,只怕忙不过来。你自己院子里的事,我就全交给你。带谁去、谁留下来看门户。都由你做主。东西该收的收,该带的带,交个账本给我即可。”
顾瑾之说好。
这个决定有点突然。
她先应下,才问:“咱们为什么不等明年开春,冰河开冻之后才北上?这寒冬腊月的,路上也不便,且将是年关。”
“只因赶你三哥的大喜日子,你祖父特意写信来。让咱们回去。”宋盼儿道。“我翻了黄历,二十宜出行。路上快的话,咱们能赶在除夕到京城呢。”
顾瑾之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她知道母亲乐观了。
他们能赶在正月底到京城,都要看一路上的天气,除夕之前是不能够的。
越往北走,腊月风雪越多;上京述职的、南边庄子给主子送年货的、外地做官赶回去过年的,车马船只只怕会很拥挤,水路、陆路都很难走。
想顺利在除夕之前赶到是万万不能的。
大家吃了晚饭散了之后,宋盼儿又留顾瑾之说话。
“……你祖父快马送信来,一连两封,催着咱们上京。”她把信给顾瑾之看,“今日已经是十五,二十启程,时间仓促得很。
你明日把功课放一放,院子里的事要全部安排妥当,可不能拖。十八、十九,咱们得跟亲戚四邻做个别,免得旁人不知缘故,胡乱猜测。”
宋盼儿不想被外人说半点不是。
顾瑾之的目光,落在祖父的信上,久久没有挪开。
短短的两封信,内容几乎一样,她却看了很久。
她跟着祖父念书这两年,比家里任何人都了解祖父。
祖父的笔迹,她更是熟悉不已。
从祖父的笔迹上看,他写字的时候,心情很不平静,甚至有些急躁,字的细微处都透了出来。
顾瑾之又想到了祖父急匆匆上京。
京里果然是有大事的。
须臾,顾瑾之才心念回转,笑着对母亲道:“您放心吧,我会办妥的。”
宋盼儿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要上京,又是举家前往,时间又仓促,宋盼儿还要留出两天的功夫拜访亲友,提前送了年礼。
一家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顾瑾之的院子里倒没什么悬念。
霓裳的脸破了相,还在修养,她是不可能跟着顾瑾之走的。就算她没有破相,顾瑾之也不准备带她。霓裳性格泼辣,能镇得住院子里的人,等顾瑾之一走,她院子里就更需要像霓裳这种的。
祝妈妈年纪大,见过的世面多,路上能照顾顾瑾之,她定会跟顾瑾之一起去的。
还要带两个大丫鬟。
芷蕾、幼荷和葳蕤三人,有些难以抉择。
“姑娘,我留下来,跟霓裳作伴。”芷蕾主动说。
她和霓裳的情分比较深厚。
顾瑾之就答应了。
剩下的,除了几本书,要带什么,要收起来什么,都由祝妈妈调治,顾瑾之就不管了。
母亲那边,因为有宋妈妈和海棠,做事雷厉风行,比顾瑾之这般还要快。
关于如何照看庭院,宋盼儿也想到了法子。
庄子上和铺子里的账目,由各自的管事先管着,年前不算账,等宋盼儿回来再说。
家里的事,也分开。
各个院子都有小厨房,分了柴米油盐,各房分开吃饭生活,各自不相干。每个院子有个管事的,一切听从每个院子的管事吩咐。
另外请大舅母宋大太太和总管事孙囿堂。并管阖府事宜。
这样的安排。也是宋盼儿的用心良苦。
顾瑾之却想到了后世的承包责任制……
把府里的事物分成一块一块的,具体到每个院子。管事也只管自己小院子的几个人,的确更加容易。
她母亲在管理人事方面,能力卓越呢。
家里的事,快速有效处理妥当之后,宋盼儿就带着全家人,先去了宋家下年礼。
宋大太太置办了一桌酒席。给他们践行。
二表哥宋言昭听说顾瑾之要走,悄悄拉她的袖子,让她跟着他去院子里说话。
顾瑾之就起身,随了他出门。
宋大太太瞧在眼里,只当不知道。
大家就全部装作没看见。
宋言昭送了只檀香木雕刻而成的猴儿给顾瑾之:“……元宵节的时候,咱们说笑。你说喜欢木雕。我想着你是属猴的,想学了木雕给你做生辰礼。哪里知道,这东西难学得很,先生功课也紧,一年的功夫才做了这么一个……”
其实他做了很多个。
他学东西,天赋很高。
四月份的时候就做成了一个,准备送给顾瑾之的。
只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够完美。需要再雕琢一番。
雕琢着。就雕坏了……
只得又重新做。
毕竟这是他送给顾瑾之的第一件礼物。
倘若她收了,那就算收下了他的心意吧?
所以他前些日子欲言又止。总想送点什么给顾瑾之,而后又什么也没说,弄得大家都看在眼里。
宋言昭此刻很紧张,把木雕递到顾瑾之面前。
冬月的阳光稀疏,轻薄寒意从他指缝见流淌徜徉。
他自己不觉,可手指仍有些抖,不知是紧张还是冻的……
顾瑾之噗嗤笑起来,将他的手掌包裹起来,将木雕裹在他自己的掌心,然后,将他的手推了回去。
“你不知道,我闻不得檀木香?”她撒谎说,“我的确属猴,偏偏瞧不得猴儿模样!你的心意到了,我很感激,谢谢二表哥。”
然后退后两步,福了福身子,给他行了一礼。
“外头太冷,我才吃过热饭热菜,冻着伤食可不好。我先回去吧。”顾瑾之笑着道,自己先转身回了。
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怕宋言昭伤心而犹豫。
宋言昭愣在那里,半晌没有挪脚。
他手里那只檀木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猴儿,刺痛了掌心。
他能明白顾瑾之的意思。
顾瑾之这是拒绝了他。
他眼睛有些涩。
最后酒席散了,顾瑾之跟着父母回家,表现从平常一样,没有半点异样。
宋言昭也没有再回来。
宋盼儿瞧着,一句话也没提,生怕顾瑾之原本不懂这些,反而被自己说得勾起来。
宋大太太那边,就有了几分心疼。
“瑾姐儿做媳妇,不是那八面玲珑的,却也不傻。沉默寡言,心里明白,原是个不错的。”宋大太太跟身边的孙妈妈嘀咕说,“只是盼儿,这位姑奶奶事事掐尖要强,跟她做亲家,我是受不住她的。”
“表小姐也没那意思。”孙妈妈笑着道,“表小姐大约知二少爷明年要下场考学,倒也没有耽误他……”
虽然不好看这门亲事,可自己的儿子被拒绝了,宋大太太并不高兴。
孙妈妈的话,让她就更加不舒服。
她沉默端了茶喝。
孙妈妈也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尴尬站在一旁。
这些,宋盼儿并不知道。
她已经被宋家的孩子们排除在她择婿选择之内了。
到了冬月十九,临行前一天,宋盼儿又带着顾瑾之,去拜访了**公主。
**公主听说他们要上京,笑说:“这么凑巧?陈公子也要去,也是定了这几日启程的。你们倒可以凑一处,路上结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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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节客人
宋盼儿听说陈公子也要上京,心里微微疑惑。
她记得陈公子治病的时候说,他是要去山西送礼的。
结果,他病好之后,人没有走,就在延陵府住下,还结交上了**公主。
不得不叫人生疑。
为什么**公主会跟他个偏远地方来的穷小子结交?
宋盼儿心里有这些疑问,却不敢在**公主面前显露半分,笑着说道:“那真是太好了!一路上相互照应,出行也宽心些。”
**公主笑着道:“就是这话。他跟我说年关上京,我还在念叨说,路上风雪紧,只怕不安全的。如今有你们一起,我更宽心了!”
这话说得好似陈公子是**公主的什么亲人似的。
宋盼儿心里更是疑惑了。
倒是顾瑾之,一脸平静坐着,眼底不现半点波澜。
她是心里全明白,还是心里全糊涂?
“......我独舍不得你们母女俩!”**公主语气一转,有了些伤感,“要是你们在,过年也热闹。”
宋盼儿颇为感动。
她忙笑着道:“我们不过是半年的光景,就能回来。公主可有什么土仪想带的?我一并给您带回来。”
“京里的元平侯府,逢年过年都会给我送东西,心里倒不欠着什么。”**公主笑道,“你不用惦记这些,安心去玩上几日。”
她儿子元平侯在京城,听说最得皇帝喜欢,权势显赫。
除了元平侯府,宫里的太后娘娘,每年也要赏**公主东西。
她真的是什么也不缺。
宋盼儿眼角直跳:要是**公主能引荐顾延臻见见元平侯,将来顾延臻的前途会更宽阔些。
可这些话太过于功利,宋盼儿没敢说,怕惹**公主的反感。
她笑着道是。
“……你们娘俩坐一坐,我去去就来。”**公主倒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起身进了内室。把顾瑾之母女留在东次间喝茶。
宋盼儿微讶。
顾瑾之依旧是一副平和、事不关己的模样。
“公主做什么去了?”宋盼儿似问顾瑾之。更似自言自语。
顾瑾之想着方才**公主说“元平侯府”这几个字的时候,她母亲目光滴溜溜转悠了一圈,表现得很明显,公主是看在眼里的。
“怕是写信。”顾瑾之道。
宋盼儿蹙眉:“写什么信?”
她倒是不知道自己情绪显露于外。
只是顾瑾之的话,让她心头一震:难不成这孩子能知晓她的心?她心里的事,顾瑾之都能猜到?
“您等会儿看就知道了。”顾瑾之说。
片刻,**公主从内室从来。手里果然拿了个信封,交给宋盼儿:“土仪就不用劳烦带。不过,真有事麻烦你。这封信,让你家三爷替我交给元平侯吧。”
宋盼儿心里又惊又喜。
她忙起身,笑着接了信,道是。
“我那个儿媳妇。最是和蔼不过,又爱个热闹。”**公主又道,“你们娘俩没事,只管到元平侯府逛逛去,她没有不喜欢的。”
宋盼儿又道是。
于是从**公主那边出来,她唇角都噙满了笑。
真真心想事成。
然后看到一边安静坐着的女儿,宋盼儿倏然想起她的话。
**公主进去之前,她就说公主是写信。居然被她说得分毫不差。
这孩子不仅仅医术好。察言观色也是细致入微,一句也不错呢。
她们母女俩一路回了马原巷。
顾延臻船已经雇好了。正在吩咐小厮们提前把箱笼抬上船去。
一共雇了三条大船,船家都是老实靠谱,素有口碑的。
顾延臻夫妻一船,顾煊之和顾琇之一船,顾瑾之独自一船。
宋盼儿把**公主的信给了顾延臻。
顾延臻倒有些为难。
他不太擅长交际,更不喜结交权贵。
要是大哥,只怕高兴坏了。
“送封信,怕什么呢?”宋盼儿笑着道,“你看**公主和姜驸马的为人,就知道他们教养出来的孩子,自是知礼谦和的。
元平侯应不是狂妄之徒,你去他府上坐坐,将来总有些好处。你以后进学选官,难道都指望大伯?我瞧着他是指望不上的……”
顾延臻一想,也对。
京城的大伯顾延韬,是个权欲熏心的。他的眼睛只看着能帮助他的人,而看不到需要他提携的。
兄弟也不过如此。
况且瞻仰他的鼻息,难处在后头呢。
自己的大哥,顾延臻最是了解。
于是,他把**公主的信慎重收好,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
宋盼儿就微微笑起来。
然后她又把陈公子要跟他们同行的话,说给了顾延臻听。
顾延臻对那位陈公子印象很好,就说:“也行的,多个人多个伴儿。不知他准备齐全没有?咱们可是定了明日启程,断乎没有等他的……”
“我派个人去问。”宋盼儿道。
话尚未说话,小厮就进来说:“陈公子来了,在门房坐着,问三爷方便不方便,有事和三爷说话……”
肯定是说启程的事。
“让他到内院来吧。”顾延臻道。
反正出行的事,也得让宋盼儿知晓。
小厮道是,转身出去了。
片刻,陈煜朝就带着他的下人陈伯,进了宋盼儿这边的院子。
他今日亦是素净打扮,浓密青丝绾着白玉簪。在延陵府修养了小半年,他气色好转了很多。白净脸庞,一双深邃浓郁的眸子,俊逸倜傥。
他恭敬给顾延臻和宋盼儿作揖。
看到坐在宋盼儿身边的顾瑾之,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顾家众人还礼,彼此坐下,丫鬟端了茶。
陈煜朝歉意道:“知道贵府忙碌,原不该打搅。只是方才去辞公主的时候,公主说了三爷和夫人阖家上京的话……”
“我们刚从公主府回来。”宋盼儿打断他的累述,“我们明日辰初启程。不知公子是否都打点妥帖了?”
“我原是没那么急忙的打算。”陈煜朝为难一笑。“只是,难得有伴上京,我自跟你们一起。我东西不多,现回去收拾都来得及。只是……年关过路的人多,我已经雇不到可靠的船家了。”
这等小事,自不必费脑子。
“我们雇了三条大船,公子倘若不嫌弃。你和陈伯就跟我们家那两个哥儿挤一挤。”宋盼儿豪爽道,“要是嫌弃,我就不敢说这话了!”
“夫人这话,折煞我了。多谢夫人慷慨!”陈煜朝起身,连连给宋盼儿作揖。
他东西还没有整理齐全,就不多坐。起身回了家。
顾家众人也早早吃了饭,一夜无话。
次日寅正一刻刚过,顾瑾之就把祝妈妈等人喊着起床。
外面漆黑黑的,正是黎明前夕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睡眼惺忪,任由祝妈妈等人服侍她穿衣、梳头。
用青盐擦了牙齿,漱了口,她才渐渐有了些精神。
府里的灿红灯笼全部点起来,红光匝地。光影缠绵处。隐约白雾缭绕。氤氲寒意四溢。
顾瑾之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她的两个弟弟,则是兴奋不已。
不知是因为要出远门。还是不用上学,反正兄弟俩脸上的笑意是藏不住的。
宋盼儿和顾延臻也很开心。
家里跟着去的下人们,早已在大门口等着。
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去了码头。
家里的管事全部到码头送行。
宋盼儿只带了芍药和念露两个大丫鬟,顾延臻带了司笺和一个管事,顾煊之和顾琇之各自带了一个小厮,顾瑾之却带了乳娘和两个丫鬟。
她带的人最多。
大家各自上船,就等陈公子了。
结果,陈公子却带了两个人。
除了他的下人陈伯,还有一个,居然是秦申四。
秦申四手里,拎着包袱。
他也是出行的打扮。
顾家众人都微愣。
宋盼儿和顾延臻不由都疑惑:秦申四上京做什么?公主这边,他不用服侍的吗?
他的百草厅,不用照顾的吗?
秦申四就笑,上前给顾延臻夫妻行礼:“……蹭你们家的船坐一坐了!我原是打算过了年往北去进些药材,公主便说,不如今日去,既跟你们作伴,又送送陈公子。回程的时候,又能和你们作伴……”
安徽宁国府就有个很大的药市,甚至京城的人,都到宁国府入药。
偏偏秦申四往北去,这不合情理。
而且他一个坐堂先生不带,自己独自北上,他就不怕看药时走了眼,买了假药,回来被人嘲笑?
不过,他是大夫,再想想顾家这些事,就合理了。
宋盼儿则觉得,秦申四更像是送陈公子的。
这位陈公子,到底什么来历?
于是,陈公子的身份,更加让宋盼儿警惕。
顾家雇的都是大船,多三个人不妨事。
宋盼儿就对顾煊之说:“煊哥儿来跟我们一船。陈公子和秦申四就委屈跟琇哥儿一船吧。”
顾煊之看了看母亲,又望向顾瑾之,小声嘀咕说:“娘,我能不能和……和七姐一船?”
宋盼儿就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去吧。”
顾煊之没想到母亲这样痛快,露出惊喜不已的表情,连蹦带跳往顾瑾之那边去了。
一来二去,上船就忙了半个时辰。
直到辰正,船从码头起锚,往北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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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节治愈
顾家的船从码头开出,半日的功夫,就出了龙溪河,进入大运河。
这一日的天气,难得的晴朗。
璀璨日光洒在河面,金光点点,船桨划破平静,激起阵阵涟漪。
中午停船吃饭,都在顾延臻和宋盼儿的首船开了席。
今天没有吃带过来的菜蔬,而是船家的女人烧了新鲜的鱼。
味道有些简单,可喜鱼新鲜,虽比不上府里的厨娘,却也好吃。
大家都不拘席位,胡乱围着坐了。
顾瑾之的两个弟弟,分别坐在她的上下位。
煊哥儿还好,方才和顾瑾之看了半日的景色,兴致很高;琇哥儿则晕船,无精打采的。
不仅仅琇哥儿晕船,陈公子也晕船。
“吃些,等会儿去我那里,我有药给你,就不会晕船了。”顾瑾之把鱼肉剔了刺,给煊哥儿一块,又给了琇哥儿一块,还低声劝琇哥儿吃饭。
陈煜朝就是挨着顾琇之坐的。
他也听到了顾瑾之的话,抬眸看了她一眼。
顾瑾之就冲陈公子微微点头,示意他的晕船,她也能帮忙。
陈煜朝就露出一个笑容。
他有一口整齐洁白的牙,每每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便有种难以言喻的亲切,让人感觉他很善良,容易喜欢上他。
顾瑾之也感觉他虽然有隐情,却是个正派坦荡之人。
琇哥儿为难看着碗里的鱼肉,他吃不下去。
可煊哥儿吃得很香,顾瑾之又含笑望着他。
他咬牙,慢慢的,居然把大半碗饭吃完了。
顾延臻夫妻在和秦申四说话,没留意到孩子们的动静。
吃了饭,大家各自回了从搭板上,回了自己的船。
顾琇之和陈煜朝却往顾瑾之那船而去。
顾延臻看着陈煜朝也往那边去,眉头微蹙。
宋盼儿倒没有多想。
她总觉得,从女儿拒绝宋言昭的暧昧来看。顾瑾之在情事上。不是尚未开窍,就是心思端正。
而且陈煜朝比顾瑾之大六七岁,像个兄长。
她一点也不担心顾瑾之走了歪路。
她安慰顾延臻:“陈公子和琇哥儿都晕船,定是找瑾姐儿拿药去了。”
“秦太医不是在船上,怎么不找秦太医,反而找咱们姐儿?”顾延臻眉头仍蹙着,“瑾姐儿到底是姑娘家。那个陈公子。太孟浪了!我去看看……”
宋盼儿就赶紧拉了他的袖子,笑了起来:“我像瑾姐儿那么大,也不知道往歧路上想。大人太过于小心,反而闹得姑娘心里不安静。你看咱们瑾姐儿,是那妖佻的孩子吗?我瞧着,她比谁都正派!”
就是个大人。处处提防她,小心她,她会不舒服。
何况顾瑾之还是个敏感的姑娘家。
宋盼儿最能体会小女儿的心态,当初她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
可顾延臻哪里懂?
宋盼儿拉着不准他过去,他只得忍了。
船家就重新开了船。
顾瑾之的船舱里,她正在给琇哥儿号脉,煊哥儿和陈煜朝都神经专注看着她,一脸的崇拜模样。
“……有些脾阳不正。平素吃饭或急了。或油腻重了,或寒热不均了。脾不健运。”顾瑾之对琇哥儿道,“到了京城安顿下来,我教你如何调养。倒也不用吃饭,注意饮食即可。”
原来是身子虚弱的缘故。
那现在的晕船、想吐却吐不出来,怎么办呢?
陈煜朝心里暗暗叹气,他也难受,想清减一点。
可顾瑾之那意思,一时半刻是好不了的。
“七姐,我难受……”琇哥儿委屈道,可怜兮兮望着顾瑾之,“我以后听话。”
顾瑾之就笑,说了句琇哥儿真乖,然后道:“你把手伸出来,我帮你揉揉。”
揉手上的穴位,的确可以清减内腑的不适,这点陈煜朝知道。
陈煜朝家的王庭里,曾经也有擅长此道的太医。只是效果不怎么明显,且要长期揉按。
他和王兄、王嫂都不太相信。
看到顾瑾之也如此,陈煜朝眼底就有了几分笑,带着期盼。
他很想知道,顾瑾之会不会和其他人不同?
当初他的哑音,是顾瑾之简单一剂泡药治好的。从那之后,陈煜朝心里就对这个有着一双淡然又沉稳眸子的女孩儿,充满了信心。
他很相信顾瑾之。
没有原因,就像有人相信世上真的有神鬼一样。
相信便是相信,理由很简单。
陈煜朝心思转着,目光却在顾瑾之的手上不停歇。
顾瑾之的揉按手法,有些不同寻常。
她用劲很大,所以琇哥儿时不时疼得想把手缩回去。
可很有章法。
顾琇之则疼得龇牙咧嘴的。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顾瑾之笑着安慰顾琇之,手下的力气却一点也不减。
顾琇之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不敢哭出声,努力咬住唇。
他也有点怕顾瑾之。
七岁的煊哥儿在一旁瞧着,心里十分不忍,低声呢喃:“七姐,八哥疼。”
他说话的模样憨态可掬,十分有趣。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顾琇之嫩白的小手,已经通红了一遍。
他的疼痛感,不知是麻木了,还是消失了,居然渐渐好些,眼泪尽敛。
“用力吸气,再慢慢吐出来。”顾瑾之对他说。
顾琇之就照做。用力吸在肚子里,再用鼻孔吐出来。
几次下来,他感觉身子某处的淤塞,好似通畅了。堵在胸口的那口浊气,也消失不见,呕吐感全无,神清气爽。
他露出惊喜的表情,看着顾瑾之:“七姐,我不晕了……”
顾瑾之就笑,眸子溢彩。
她后面又帮着揉按了两盏茶左右的功夫,用劲却小了很多。
而后。才松开了顾琇之的手。
顾琇之手掌通红了一片。却灵活自如,没有僵持感。
而顾瑾之自己,居然一脑门子汗。
河面上的气温,比路上还要低,虽然船舱里有暖笼,露出外面的手已经是寒的。
顾瑾之出了一头汗。
陈煜朝知道,她是用了真功夫的。
他递了自己的帕子给顾瑾之。
顾瑾之笑了没接。从自己怀了掏了帕子,轻拭额头的薄汗。
顾琇之仍在惊喜里,没有回神。
在这之前,他感觉自己脏腑随着船晃来晃去的。哪怕是再强壮的汉子,这样摇晃也受不住的。
可现在,他的脏腑好似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他能感受到船随着水纹起伏,他的身子也跟着起伏,可脏腑在身子里,不动弹了。
他很舒服。
“七姐,你真厉害!”顾琇之很少说这样有点类似撒娇的话,现在却脱口而出,“谢七姐!”
顾瑾之把帕子收起来,暗暗舒了口气。才道:“这有什么?举手之劳。船上晃悠。吃药也难伏贴。你晕船,除了脾阳不正。也是虚弱的缘故。以后每顿都要吃一大碗饭,要热饭热菜,细嚼慢咽……”
顾琇之连声道是。
顾瑾之就让他和煊哥儿坐到船尾去玩。
她又问陈煜朝:“公子也是晕船?”
陈煜朝瞧顾瑾之给顾琇之治疗,看得津津有味,那股子恶心劲儿,好似没了。
他还是道:“船家不知道是不是有鱼烂在船舱里,我闻着就觉得腥膻,特别难受想吐。还有水的腥臭……”
顾瑾之笑了笑,点头示意他把手伸出来,给他搭脉。
陈煜朝后面的话就打住,把手伸在她身前的小案几上。
顾瑾之的手指暖融融的,是方才给顾琇之揉按发热所致。
陈煜朝就感觉有股子暖流,从手腕一直沁入心头,他居然感觉脸上有热浪直直蓬上来。
耳根也热。
他面皮白,可能现在都红了脸。想着,他自己先尴尬不已。
顾瑾之倒神色不变,安静替他号脉。
陈煜朝的心,这才慢慢静下来,脸上的热浪也缓缓褪去。
“你大约是因为水土不服,饮食不合肠胃,乃至于嗳气纳少,湿邪中阻,脾胃失调,所以胃里不舒服。”顾瑾之笑着道,“不知秦太医带了药不曾?你的病,比较简单,吃两剂药就好。”
这是把他推给秦申四去治。
可陈煜朝想让她治。
他便道:“为何我在陆上一切都好,偏偏上了船就这样?”
“双脚离地,五脏失和,大家多少有点不适。素来健朗的,很快就适应。因公子原是就是小疾,不宜察觉,上了船就感受明显了。”顾瑾之耐心跟他解释。
“我现在就难受,能不能也给我按按?”陈煜朝道,语气里有些忐忑,生怕她不答应。
“行。”顾瑾之倒也干脆。
她抓起陈煜朝的手,目光停留了一瞬。这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很是好看。虽然细嫩,虎口处却有老茧。
那应该是用剑或者用刀所致。
他这么斯文清秀的人,原来也习武。
习武健身强体,倒也不错。
顾瑾之认真替他推|拿,然后交代他:“你和琇哥儿的病不同。他是常年累月饮食不调,你却是小疾,吃两剂药就好。我给你开方子,傍晚停船,倘或是小镇,你就下去买了药,在船上煎了吃,千万别拖,小病成了大病。”
语气柔婉,似喁喁柔情,陈煜朝居然听着有些呆了。
他忘了接话。
直到顾瑾之的声音落了,他才反问:“什么?”
顾瑾之也不见恼怒,又心平气和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陈煜朝连连点头,道好。
傍晚的时候停船歇息,正好是在小镇的码头。
陈煜朝跟顾延臻夫妻打了招呼,就带着陈伯,下船去买药。
刚刚进了镇子,倏然感觉有人在盯着他。
陈煜朝连忙望去,又没了踪迹。
“姜大人,你可有觉得不对劲?”他低声问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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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节夜危
陈煜朝反应很机敏,连带姜通也心头一紧。
姜通是个文官,哪怕有事也不能护陈煜朝,甚至拖累他。
陈煜朝暗中四处查看,姜通也四面提防。
最终,他们没有再发现有可疑行迹。
抓了药,原本打算在镇上逛逛的陈煜朝,立马返回来船。
倒是顾延臻带着妻子儿女,去岸上馆子吃饭,只留了秦申四并船家看船。
“……指望你能遇着顾三爷他们。”秦申四看到陈煜朝回来,招呼他过来跟自己一起吃饭,“顾三爷好雅兴,三夫人也是个爽利的。这不,只带着小厮和管事,一家人上岸去吃饭了。”
当地风味,能尝尝也是人间美事。
顾延臻素来风雅,宋盼儿更是胆大爱新巧,孩子们又一脸期盼,于是一家人下了船。
陈煜朝脸色却不怎么好。
他把药交给姜通,拿到船尾去煎,然后压低了声音对秦申四道:“只怕不妥。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盯上了我……”
秦申四也心里一突。
两人连忙折回了船舱,藏在暗处偷偷打量岸上,看看有否又形迹可疑之人跟来。
过了半晌,岸上除了几个原先的艄公,再无旁人。
陈煜朝松了口气,对秦申四道:“是我草木皆兵,太过于小心了。”
秦申四拍拍他的肩膀:“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些,总不会有错。按公主的话,你在延陵府藏了小半年,那些追兵只怕早已错过了,只会在京师等着,岂有回头找你的道理?”
陈煜朝何尝不知?
“我一来怕连累您和顾家。万一有追兵,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你们手无寸铁,怕也难逃;二来我也怕死,沉冤未雪。愧对陈家祖宗。”陈煜朝缓慢道来。
秦申四不知该接什么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陈煜朝的身份,这次他上京,就是奉了公主之命,给陈煜朝做个引荐人。
因为延陵府的天花瘟疫,功绩乃是史上未有的。
虽然民间给顾瑾之立了生祠,可朝廷的钦差大臣,只知道秦申四和胡泽逾。
皇帝也听说过秦申四。还表彰过他,赏了他一百两金子,前些日子才送到延陵府。
公主就让秦申四进宫谢恩,顺便替陈煜朝做引荐。
陈煜朝是安南国王族唯一的幸存者。
安南国丞相黎氏篡位,杀害了国王和拥护大臣,改姓胡氏。自称国王。这是非常恶劣的事件。
胡氏将陈氏一网打尽,年初就会派人朝贺。朝贺时,胡氏指鹿为马,跌倒黑白,万一皇帝轻信了他们,正式册封胡氏为安南国王,陈氏就真的灭门无路了。
**公主是个特别有胆色、有远见的女人,她相信陈煜朝的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安南国王族。她更加相信。陛下不会对篡国行径宽容,定会惩罚胡氏父子。将安南国还给陈氏。
所以,她才肯为陈煜朝斡旋。
“到了通州,自会有人来接应,您且放心。”秦申四安慰陈煜朝,“一路上,咱们又是跟着顾家,王爷以后少露面,暴露就少些。今日也原是我的不对,我应该去替王爷抓药。”
“是我轻举妄动了……”陈煜朝连忙道。
两人客气了一番,又伏在船舱里远眺了一会儿,确定没人跟过来,陈煜朝这才安心。
船家的女人烧了饭菜,两人随便吃了些。
而后,两人一直躲在船舱里。
陈煜朝始终心神不安。
他隐约感觉并非自己多疑,今日在镇上,的确有人暗中打量他。
只怕是路过,偶然遇到了他,并不是专门寻他。此刻,那人也许通风报信去了,出事只是迟早。
他应该和顾家分开走,否则就会连累他们。
天色擦黑,顾延臻一家人才回到船上。
宋盼儿和顾瑾之也做了小厮打扮。
他们还买了两斤酱肉,两只烧鸡,一斤清酒,给秦申四和陈煜朝打牙祭。
“让秦太医跟着去,他非说不愿意走动;原想去碰碰陈公子的,又错过了。咱们大吃了一顿,反而轻待了你们。”顾延臻笑着,把东西给他们,“这些,你们填补填补。夜里长,吃酒闲聊打发光阴。”
秦申四忙接了,道了谢。
顾瑾之径直上了自己的船。
顾煊之和顾琇之也跟着上去。
而后,顾琇之不知跟顾瑾之说了什么,顾瑾之就派了她身边的丫鬟,上了搭板往陈煜朝这边来传话。
“七小姐说,夜长无聊,留八少爷跟着作伴,一处说笑。让秦太医和陈少爷先寝了,不用等八少爷。”来说话的丫鬟是葳蕤,活泼伶俐。
秦申四道知道,还说辛苦姑娘。
葳蕤又踩着搭板,回了顾瑾之这边的船上。
一夜风紧,呼啦啦作响,顾瑾之就把祝妈妈、幼荷和葳蕤,都叫到自己的大舱里,点了暖笼,拿着果子猜枚。
谁要是输了,就要说个笑话儿。
顾煊之要是输了,就往顾瑾之怀里钻,顾瑾之只得掏空了心思,替他编个故事出去取笑。
顾琇之也输了几回,故事尽了,也向顾瑾之求救。
顾瑾之只得又掏空心思,想个合时宜的。
最后,反而她得了个满肚子好故事的名头,夜里就得说笑给众人解闷。
走了两日,顾琇之也搬到了顾瑾之的船上,另外一条船索性让给了秦申四和陈公子。
陈公子偶然也会到顾瑾之那边船上说话。
他爱问顾瑾之医理。
他问什么,顾瑾之答什么,每一个医理都能简单说上一通,让陈煜朝感觉学医很容易。
他倒不是那轻狂的,知道顾瑾之说的简单,实则功夫都在暗处。
他赞顾瑾之:“深入浅出,谙熟医理,又博览群书。怪不得什么病到了七小姐手里,都是药到病除。”
药到病除,顾瑾之不敢夸这种海口。不过。她没有见过的难症却真的挺少。
前世四十多年的从医经验。天南地北的阅历,是这个时空的大夫远远无法比拟的。毕竟这个时空交通不便,而且通讯闭塞,知识不能交流,远处的病患也不能临床救治。
人类的进步,毁了些古老的文明,也添了新的优势。
回到古代。顾瑾之前世积累下来的优势,就更加明显。
“陈公子过誉了。”顾瑾之道,“念了几年书,背了些东西,入不得大家之眼。”
两人相互谦虚了一番。
而后,她和陈公子渐渐熟悉起来。话题也不在拘泥在医理上。
陈公子给她说广西的风土人情,说到酣处,总过些伤感藏匿不住。
宋盼儿见陈公子和顾瑾之来往太过于密切,就每日招顾瑾之到她的船上,让她疏远些陈公子,母女俩一处说话,反而把顾延臻挤到了秦申四那边去了。
船走了十来天,都是难得的好天气。
又走了一日。船家跟顾延臻说:“天气依旧这般好。风平浪静的,明天下午就能到镇江府。老爷要不要歇一日。舒展舒展?”
坐船的确熬人。
顾延臻问宋盼儿的意思。
除了上次下船吃了一顿,而后再也没有。
宋盼儿嘴巴精贵,吃不惯船上那些东西,很想下船打打牙祭。
她就冲顾延臻点头。
顾延臻道:“那咱们到了镇江府,歇一日吧!”
吃晚饭的时候,顾延臻把到了镇江府下船歇息的事,告诉了陈煜朝和秦申四。
陈煜朝和秦申四很着急早上到京。
可坐了人家的船,总不能驳了人家的话,都笑着说好。
顾琇之和顾煊之听闻可以下船去玩,更是高兴。夜里睡觉的时候,兄弟俩掰着指头数上岸要买什么好吃的。
在船上这些日子,大人熬,孩子更熬。
“想吃胭脂鹅脯……”顾煊之咽着口水说。
顾琇之也被他说得口水起来了,半晌才小声说:“我想吃家里做的红豆糕……”
船上没带新鲜的点心,只有些熏肉、菜蔬。
顾瑾之和祝妈妈等人听了,看着这两小子的馋样儿,都笑了起来。
结果,夜里风雨大作,似龙王暴怒,掀起了千层浪。
船家都把船下了锚,定在河中央,可船身仍是摆动不止,雨点打在船篷上,犀利作响,似在下冰雹。
煊哥儿和琇哥儿都睡不着,兄弟俩一开始还捂住被子,装镇定。
然后船身起伏越来越厉害,两人都吓住,纷纷往顾瑾之那边跑。
顾瑾之就和祝妈妈一起,搂着他们兄弟俩,让他们别怕。
“船会不会翻了?”琇哥儿突然问。
煊哥儿听了,只差要哭。
“嘘!”顾瑾之道,让两个小子别出事,侧耳倾听外面,让祝妈妈也听,“妈妈,是不是有刀剑的声音?”
夹杂在暴雨与波浪滔天声中,隐约有刀剑碰撞……
祝妈妈和煊哥儿、琇哥儿都竖起耳朵听。
结果,什么也没有听见。
“定是风吹桅杆的声音。”祝妈妈肯定道,“没事,没事!咱们带了这点东西,哪里够打劫的?都安心睡吧……”
可顾瑾之就是听到了声音。
她想打开船舱的门去瞧,可惜风雨太大又烈,根本开不了。
祝妈妈也拉住她:“你个姑娘家,怎么这样不怕事?就算你没有听差,也跟咱们没关系……”
“啊!”
祝妈妈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声清晰又惨痛的呼叫。
顾瑾之一开始想去看情况。当她知道的确出事,就回了船舱,把两个吓得六神无主的弟弟抱在怀里,目光快速转动着,思量对策。
船身猛然一晃,她感觉有人跳上了她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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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节诛杀
今晚的雨并不大,只是风太急。
坐在船舱里的人,看不到外面,只会感觉到风摇船身,十分惨烈,以为雨也很暴。
秦申四去了顾延臻那边下棋,而后发起大风,他就不好回来,估计还在那边说话。
顾三爷乘坐的那船大,有两个侧舱可以卧。
陈煜朝右眼直跳,总感觉今晚会发生点什么。
十几日前他预感有异,心一直都没有放下来。
他也和秦申四商议过,想离开顾家的船,另外租赁一条。
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三爷待人热情,并不是虚假。没有正当的理由,他大约会极力挽留。
傍晚说顾三爷说,明日到了镇江府,准备歇一日,陈煜朝心里就有了打算。他到时候借口不舒服,留在镇江府吃药,然后再自己租船北上,和顾家错开。
秦申四和姜通依旧跟着顾家。
到时候,让秦申四和姜通带着证据北上,上书皇帝,他随后就到。
万一出事,他和姜通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姜通是天朝派往安南国的礼部侍郎,他虽然拿着安南国的俸禄,却是天朝的官。
姜通等于朝廷派在安南国的长期钦差,他的话,甚至比陈煜朝的话更有说服力。
陈煜朝哪怕不能自保,也要保住姜通。
“姜大人,我心里很不踏实。”陈煜朝跟姜通说话,“总感觉今夜会发生什么。”
“王爷安心。”姜通劝他,“依老臣所见,王爷此行是隐秘无人知的。”
**公主相信陈煜朝。可如何安排陈煜朝北上,成了件棘手的事。
要是重兵护送,难保路上不惹人生疑。
只有陈煜朝和姜通,也是扎眼。
而后,就是顾家上京。
**公主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把陈煜朝往顾家船队里一塞,万一有人存心打听。也知道这只船队是顾家三爷的。疑不到陈煜朝头上。
顾家大老爷如今是皇帝身边最红的宠臣,地方上的任何势力,都要忌惮三分。
让陈煜朝和姜通跟着顾家单枪匹马上京,虽然是步险棋,却也是最好的选择。
**公主问陈煜朝,敢不敢冒险,陈煜朝答应了。
他当然敢冒险。
安南国地方小。军队不足。
胡氏父子更不敢派大量的人到天朝杀陈煜朝。
所以,追杀陈煜朝的, 一直都是一伙人。
他们大约分了三队,一共五十人左右。
大部分应该埋伏在京城。
路上有人堵截,被陈煜朝杀了十几人。
依着他的判断,在江南找他的。不会再多过三人。
“我倒是不怕,只担心出事,误伤了顾家的人……”陈煜朝叹气。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船身不同寻常。
他放佛听到了吹风刀枪的金鸣声。
他连忙打住了话,让姜通躲到船舱里去。
他拿了长剑,悄悄从船尾出来。
果然,船头落了三个人,劲装结束。就是上次追杀他的那批人余下的。
他们也是分段堵截陈煜朝。
在黄河以南的。只有二十人。
已经被陈煜朝杀得只剩下这三个了。
陈煜朝连忙伏下身子,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然后快速起身,朝船头的刺客甩过去。
风虽大,可是他的臂力更大,匕首就稳稳的,从船尾飞向船头,扎中了其中一个刺客的心窝。
那人惨叫一声,掉到了河里,多半活不了的。
另外两人,就沿着窄窄的船舷,快步朝陈煜朝奔来。
陈煜朝乃是以静制动,他占了先机。
一剑又刺中了另一个刺客的喉咙。
三个人,就只剩下了一个。
陈煜朝心里非常镇定,他是稳赢的,只要杀了这个,江南这一路会很安静。
不过,这些人肯定给京城那边传信了,水路是再也不能走的。
剩下的那名刺客知道自己不敌,同伴死了两,他一个人是制服不了陈煜朝的。
他已经失去了机会,只得先逃到山东去。
山东还有十个同伴,到时候再截杀陈煜朝。
他转身跳上了另一条船,长剑砍船锚的铁链,准备让船顺着大风飘走。
他也无奈。
他们这批从安南国来的刺客,有人擅长水性。
可余下的这位刺客,他不会水。
这也是他为何看到同伴死了,挣扎都不挣扎一下,直接逃跑的原因。
他们划过来的小舟,早就不知道被风浪滚到了哪里去了,他明知这大船笨重,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船锚的铁链很粗,他砍了半天,火光四溅,还是无法砍断。
他焦急万分,陈煜朝已经朝他奔了出来。
眼看着陈煜朝也上了这船,这名刺客只得放弃,转身往船舱里跑。
船舱里倘或有公子小姐,抓住一个先保命再说。
他用力打开了船舱的门,就听到了女人孩子的尖叫声。
刺客很烦这种吵闹声,准备呵斥,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变得更加强烈。
他感觉有人靠近他,脚步轻快,还有半缕馨香。
然后,一双手在他后背重重捏着,他只感觉从脖子之下,骨头放佛被裂开,剧烈的疼痛毫无预兆袭来。
他吃痛,连呼叫都来不及,眼前一黑,手脚都软了,摊在地上。
然后,陈煜朝也赶了过来。
他一把抓起摊在地上的刺客,长剑捅进去,顺手丢到了河里。
三尺高的风浪,不停将河水往甲板上灌水。
三个刺客解决得并不费劲。
陈煜朝一把关了顾瑾之船舱的门,他自己站在外面,把顾瑾之等人关在里面,让他们别害怕。
姜通听到外面的打斗没了声息,这才敢探出头来。
只见陈煜朝蹲在顾七小姐那船的船头,目光似夜狼,锋锐打量四周,侦探还有没有情况。
看到伸出头来的姜通。他摆摆手。让姜通赶紧躲回去。
而后,他一个人蹲在船头,片刻不敢松弛。
船家已经睡熟,顾延臻那边也歇下,秦申四因为风雨太急,没有回来,歇在顾延臻船的小舱里。
姜通不敢睡。一直留意外面的动静。
陈煜朝迎着风雨,在顾瑾之这船的船头枯坐,守护。
船舱里的顾瑾之姐弟三和妈妈、丫鬟,没人敢出半点声儿。
大家都缩成了一团。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外头除了呼啸的风浪,再无其他声音。顾瑾之才开了船舱的门。
陈煜朝警惕转过身来。
他一直半蹲在船头。
腊月的风,冷得能将人冻成冰棍,加上雨浪,只怕再强的人也扛不住。
顾瑾之低声呵斥:“回船舱去!”
陈煜朝没动,不解看着她。
“回你的船舱去!”顾瑾之声音更加肃然,“还不走,我拿了船篙戳你!”
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说得非常认真严肃。
陈煜朝唇角就有了苦笑。
他身上都凉透了。身子有些抖。
再这样冻下去。他自己先僵了,遇到强敌只怕不是对手。
“……我在你这边暖暖就好。”他是怕再出事。
“回你的船舱去!”顾瑾之重重将自己的船舱门关了。
陈煜朝无法。只得跳到了自己的船上。
姜通连忙给他寻了干衣裳换下,又把暖笼推给他。
陈煜朝抱着暖笼,一晚上都不敢再睡。
他在回想顾瑾之。
黑暗中,那个刺客好似那么瘫下去了。顾瑾之手里没有任何兵器,她就那么随手一捏,刺客就好像全身被抽了筋骨。
她好像捏的是刺客后颈……
陈煜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心悸:原来大夫也这样厉害吗?大夫的手,比兵器还要厉害吗?
顾瑾之更是一夜未睡。
她两个弟弟吓坏了,兄弟俩瑟瑟发抖了一夜。
倒是顾延臻和宋盼儿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睡得安详。
到了寅时,大风渐渐停住了。
每条船都都兜了半船的水。
刚到卯时,船家就醒了,准备给众人做早膳。
外面的天还是漆黑的,顾瑾之听到船家吩咐他们的女人点灯,把外面甲板上的水舀干净。
顾瑾之也点了灯,准备往母亲那边去。
陈煜朝听到她这边的动静,也急忙从船舱里出来。
她看到顾瑾之吩咐船家架搭板,就一个起身,跃到了顾瑾之面前。
他声音有些哑:“七小姐,我有话跟七小姐说!”
他知道顾瑾之要去跟顾三爷和顾夫人告状。
顾瑾之看着他,眼神没有起伏:“说什么?”
“七小姐,进来再说。”他把顾瑾之往他的船舱里拉。
顾瑾之顺着他的手,进了船舱。
姜通忙出去。
“瑾之,昨夜之事,你不要告诉三爷和夫人,我到了镇江府就自己离开。”陈煜朝望着她,缓缓说道,声音有些萎靡。
他不再喊她七小姐,而是直呼她的名讳,把她当朋友一样推心置腹,希望能得到顾瑾之的谅解。
他知道她的闺名。
顾瑾之的眼神就冷了,带了几分寒魄。
“你离开了,旁人还是记得这几条船,我们怎么办?”顾瑾之声音冷然道,“你还想蹭到镇江府?”
说吧,她起身又要走。
她丝毫不像个小姑娘,吓得啼哭问陈煜朝到底何人。
她冷静又犀利点明利弊。
陈煜朝被她的话说的哑口无言。
的确是,这几条船,已经不能坐了,他一走了之,还是惹了麻烦,应该让顾三爷知道。
只是,应该如何解释呢?
“瑾之……”他眼底有了歉意。
顾瑾之已经起身,走了出去,丝毫不为所动。
陈煜朝没敢再拦他。
他只得跟着顾瑾之,去了顾三爷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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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节逐客
宋盼儿等人都被喊了起来。
秦申四也醒了。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好,是不是出了事?
陈煜朝一直让秦申四不安,怕他出事。
秦申四也一骨碌爬起来。
宋盼儿和顾延臻穿好了衣裳,急急忙忙顾不上梳洗,就把顾瑾之叫到了船舱。
顾瑾之将昨晚的打斗,一字不落说了一遍,只差添油加醋。
她以为**公主万事准备妥当,才把陈煜朝塞到他们船上。哪里知道,居然还是遇到了这等祸头。
宋盼儿和顾延臻都变了脸。
“他是个什么人,怎么会有人来刺杀他?莫不是走江湖的?”顾延臻大惊,“你们没受伤吧?煊哥儿和琇哥儿呢?”
“都没事。”顾瑾之道,“闹了一夜,方才睡了。”
宋盼儿和顾延臻这才脸色微缓。
“那姓陈的自己有官司在身上,怎么不提前说?”顾延臻又道,“要是我们知道,提前有个防备,总不至于那么凶险。要是昨晚出了事,他姓陈的万死难抵其罪!我去赶他走。”
宋盼儿心思比顾延臻深些。
她拉了顾延臻,让他悄声。
“**公主,到底知道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宋盼儿道,“要是公主知道,咱们这样赶走了他,岂不是得罪了公主和元平侯?”
以顾家的门第,**公主和元平侯是巴结都来不及的,哪里敢得罪?
“这个时候。你还想这些?”顾延臻读书多了,就有了些书呆子气,骨气、名节看得很重,不入俗流。
他总觉得宋盼儿有时候很势利、市侩。
宋盼儿白了他一眼。
“娘,依我说,公主定是知道的。您若是不信,拿着秦太医问。他说什么去京都入药,分明是假,只怕送陈公子是真!”顾瑾之给宋盼儿出主意。
宋盼儿拊掌,觉得顾瑾之的主意很好。就让丫鬟去喊了秦申四来。
她自己不出去。让顾延臻去问秦申四。
果然,秦申四支支吾吾的。
宋盼儿在舱里听了,心就凉了半截,公主果然是知道的。
陈公子这人。就不好明着赶走了。
宋盼儿还得依靠**公主和元平侯呢。
她巴结都来不及。
公主让她带个人。她就半路把人弄走。公主以后还会跟她亲近吗?
她让顾瑾之和芍药服侍,梳洗了一番。
她眼睛转来转去,在思量如何弄走陈煜朝。又不至于得罪了**公主。
等梳洗完毕,她带着顾瑾之去了前舱。
顾延臻脸上怒火烧灼,秦申四满脸的惭愧内疚。陈煜朝脸色不好看,有些阴晦,可能是昨夜未睡的缘故。
“陈公子,听我家姐儿说,昨夜闹了劫难,公子没事吧?”宋盼儿笑着问,脸上反常地露出了几分关切。
顾延臻就怒瞪了陈公子一眼。
“我倒没事,只是惊了七小姐和两位少爷。”陈煜朝声音嘶哑,染了些风寒,鼻子也塞了。
他昨夜在寒风浪雨里坐了半个时辰。
顾延臻就轻哼一声。
秦申四脸上的愧色添重。公主所托,他自然是不敢暴露陈煜朝的身份,总是提心吊胆怕出事。
如今,真的出了事。
不幸中的万幸是,顾家没人受伤。
“什么惊不惊的,小孩子都承不住事。”宋盼儿继续笑着道,“昨日是什么人追公子的?若是有为难的地方,只管告诉我们。我们家大伯如今在京里做官,这沿途的太守衙门,个个都得给几分薄面。要不要让我们家三爷去替公子报官?”
报官都说出来了……
“谢夫人,不用麻烦了。”陈煜朝道,“不过是家里生意上的小事,惹了江湖混子。”
顿了顿,他又道,“我有件事,一直不好开口:我最近身子不太好,想到了镇江府就歇几日,调养调养再启程。我素知三爷和夫人好客,总不好开口……”
顾延臻的面容这才缓和了些。
宋盼儿微笑:“要不,我们也陪公子几日?公主托付我们相互照应,总不能丢下公子……”
“不用不用。”陈煜朝忙摆手,“你们上京是赶喜事,别耽误你们才好。”
宋盼儿就不再多言,生怕说多了,人家真的留下来。
他主动说要走的,是最好不过。
看来是个识时务的。
只是,到底是什么来历,有人会追杀他?
宋盼儿一开始还想知道,现在,就算非要旁人告诉她,她也不愿意听。高门望族之间的龌龊,知道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顾家家底不足,宋盼儿惹不起这些事。
他们在延陵府还算有点身份的人家。可到了京城,王公贵族林立,倘或老爷子健在,没有分家,虽然能占个国公府的名头,却事事需受大伯摆布;若老爷子不在,分了家,大伯承爵,他们三房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宋盼儿不愿意回京,除了不想受大伯约束,何尝不是怕后者?
这姓陈的要不是**公主的人,宋盼儿早破口训诫了,哪里会这样陪着笑脸说话?
禀明之后,陈煜朝和秦申四回了自己的船。
宋盼儿把顾煊之和顾琇之、顾瑾之都叫到自己的船舱,一刻也不准他们姐弟再离开自己的眼。
昨夜的事,如今想起来都后怕。
要是……
宋盼儿打了个寒颤。
“娘,到了镇江府,等秦太医和陈公子下了船,咱们也换船吧?”顾瑾之对母亲说,“万一那伙人还有同伴。又以为陈公子仍在咱们船上,咱们也不得安宁。”
顾延臻和宋盼儿听了,仔细一想,都赞同顾瑾之的话。
“……只是,镇江府咱们又不熟,哪里去找可靠的船家?”顾延臻担心道,“咱们这些船家,都是延陵府素有名声的。可到了镇江府,那些船家知道咱们是外地人,要是存了恶意。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有为恶之徒。佯装摆渡,等客人上了船,接货杀人,欺男霸女。戏文里常有这种故事。
岂知这些话。不是出自生活?
他们匆忙上京。图省事,又想着世道太平,船家皆是熟悉的。只带了一个小厮和管事出门。
如今可怎么是好?
宋盼儿眉头也蹙起来。
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没有坏处。
“打了大哥的名头,找镇江府的太守衙门里帮个忙,总是可以的吧?”宋盼儿道,“安全为上。”
顾延臻想了想,只得如此。
夫妻俩就把陈煜朝骂了一遍,都是他害的。
当天傍晚,他们就到了镇江府。
停船上岸,秦申四也来告辞,他果然是送陈公子的。
宋盼儿和顾延臻都没有挽留他。
陈煜朝带着姜通和秦申四,上岸自去。
“那些人拦着我,不知姜大人和秦太医。”先找了间客栈落脚,陈煜朝对秦申四和姜通道,“咱们分开走,别被人一网打尽。”
陈煜朝主意已定,不容置喙。
秦申四和姜通就没有再说什么,同意了他的话,大局为重。
第二天一大清楚,姜通和秦申四雇船继续北上,陈煜朝则走大道,雇了辆马车,往北而去。
他们上路的时候,顾家众人还在客栈的梦乡里。
顾瑾之睡得特别熟。
等到半上午,顾延臻才去了太守衙门。
非常凑巧,他在延陵府认识的一个书生,如今在太守衙门做了门客,对镇江府很熟悉,亲自帮他们雇了两条大船。
宋盼儿把孩子们都各自自己船上,就是怕再出事。
下人们坐一船。
整顿好之后,又吃了午膳,下午才慢悠悠从镇江府出发。
一路上常有风雪,走得很慢。
除夕夜的时候,才刚刚到山东境内。
宋盼儿让船家把船停靠,赏了他们和下人每人一个大红包,然后又叫船家上岸,买了好些鸡鸭鱼肉,赏了下人和船家一桌,顾家自己一桌。
“等回了家,娘再给你们做新衣裳。一人做七八身,都补回来。”宋盼儿安慰孩子们说。
孩子们真的没什么失意,他们反而觉得新奇不已。
年年过年的习俗,他们都厌烦了,反而是在船上有趣。
顾琇之的晕船,经过顾瑾之长达半个月的揉按推|拿,已经大好。他吃饭比从前精神多了,每顿都能吃一碗半。
顾煊之就跟他比赛,也吃一碗半。
宋盼儿等人都清减了些,他们兄弟俩却长得胖嘟嘟的,把宋盼儿喜欢不已。
从前瞧着顾琇之怎么都不顺眼,如今却习惯了,觉得这孩子沉默少语,眉宇敦厚,虽然不讨喜,却也不讨厌。
于是,她对着顾琇之,脸上也有了些自然的笑意。
顾琇之就更加开心了,说话声音也有了点底气。
他活泼了些,带着顾煊之也活泼了些。
顾延臻心里的重石,终于缓缓放了下来。
到了正月初十,终于到了通州。
大堂哥顾辰之亲自带了人在通州接他们。
“我过了初一就来了,生怕错过了。”上次延陵府一行,他和三房的人就亲密了些,见他们也是真的高兴,“哪里知道,你们竟然这么迟才到,让我好生担心。”
顾瑾之等人纷纷热情喊大哥。
下船乘车,正月十四就到了京城。
进城门的时候,顾瑾之撩起车窗帘向外瞧去。
陌生的地方,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六年,却闻不到半点熟悉的味道。
连空气都和延陵府不同。
这一刻,顾瑾之很想念延陵府。
葳蕤和幼荷也挤过来瞧。
祝妈妈就笑着,把帘子给她们放下:“都别闹,都别闹!姑娘别牵头!京城地方,可比不得延陵府,规矩多着呢,别叫人笑话了去。”
顾瑾之笑了笑,坐正了身子。
葳蕤和幼荷也吐了吐舌头。
车子很快,就到了成国公府邸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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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节猜测
正月的京城,苦寒逼人。
马车进了成国公府,一直到垂花门口。
车帘幕垂垂,似有幽香撩过,隐约是那冰魂玉魄的腊梅。
等马车慢悠悠停下,尚未下车,就听到了嘈嘈切切的笑声。
来迎他们的人不少呢。
等马车停稳,祝妈妈和两个丫鬟先下了车,然后要扶顾瑾之。
顾瑾之就着她们的手,也下了车。
垂花门口,珠围翠绕,满满当当的人,个个脸上轻扬着欢迎的笑意。横眸一扫,顾瑾之大部分都是不认识的。
一走六年,变化太多了。
倒是垂花门右侧一株虬枝攀沿的红梅树,有点印象,顾瑾之还在京里的时候就种了。霜寒下,暗香来。枝头或繁或简,都裹了疏影,风姿绰约。
宋盼儿和顾延臻、煊哥儿、琇哥儿也下了马车。
大家迎上去。
大伯母宁氏站出来,顾瑾之记得她。只是这六年,她好像一下子就老了许多,是家务事操心过度吧?
二伯母叶氏,也感觉老了些。
大家上前,各自行礼,就开始相互打量。
顾瑾之和宋盼儿打量他们,他们也打量顾瑾之一家人。
宋盼儿比在京的时候还要水灵白皙,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似秋水明媚动人,一掠眉、一流眄,风情自现。
和她一比,京城这些女眷的肤色都有些干。
果然,江南的水土是养人的。
顾延臻没什么变化。
孩子们则大变样。
“天寒地冻的。咱们别这里说话,先进去吧。”大伯母笑着道。
垂花门内的穿堂里,停了好些驯骡小油车,各有婆子牵着。
大家先拥簇顾延臻一家人上了车,然后才各自等车,往大伯母那边去。
顾大夫人这边的花厅,早已熏了暖笼,温暖如春。
顾瑾之带着两个弟弟,跟着母亲坐下。
后面就黑压压坐了一屋子人。
他们是新来的,大家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宋盼儿笑语嫣然和大家说话。
顾延臻并顾瑾之等几人。都比较沉默。含笑听着。
大伯母和二伯母偶然问顾瑾之和煊哥儿、琇哥儿一句,他们姐弟就答一句,旁的多余话都没有。
在座有好几个和顾瑾之年纪相仿女孩子,都是二房的堂姐。虽然顾瑾之已经分不清她们谁是谁了。
她们从进门起就打量顾瑾之。此刻已经没了兴趣。
顾瑾之身量高挑纤细。却一张娃娃脸,眉眼似乎没有张开。清汤挂面的女孩子,对其他女孩子没有半点威胁力。而且她沉默不语的样子。的确有点呆。
几位堂姐模样周正,皆能把顾瑾之比下去。
闲话絮叨了两盏茶的功夫,大伯母道:“你们一路车马劳顿,都累了吧?先回去歇息,明日得空再说话。”
宋盼儿等人就站起来道谢。
他们还是住在原先的静园。
静园在成国公府的西边,紧挨着二伯母的缀芳阁。
正好二伯母和三位堂姐也回房,就跟着一起,又是一群人拥簇着,往静园而来。
静园里,大伯母打发了十几个丫鬟婆子,早已打扫干净,熏了暖笼。
“你也忙,就先回去吧。”大伯母又对二伯母等人说道。
二伯母笑笑,带着三个堂姐,说了些客气话,就先走了。
宋盼儿眼睛毒,细细打量着这院子、屋子,发现庭院的花草都是修建整齐的,新种了腊梅、还有各色花草,皆是从前没有的。而屋子里的用度,皆有岁月磨损的痕迹。
断乎没有他们不在京城,反而往他们院子里种花草的道理。
这应该是有人住的。
宋盼儿就不太高兴。
不过,京城这宅子地方小,人口又众,可怜挤在一起。又想着她在延陵府的宽敞自在,不悦就减轻了些。
做人不能太苛刻了。
“你这院子,二房的珊姐儿和珀姐儿住了三两年。两个孩子都仔细,没有损了房子。我也是前后看过的。”大伯母看见宋盼儿表情有些变化,又知她素来精明,就诚实说了,“你再瞧瞧,哪里不好告诉我,我一并换了。”
家具都是宋盼儿和顾延臻成亲的时候置办的,他们走后,大伯母就将这些收在库房里,听说他们要回来才拿出来。
他们不过是上京喝喜酒,走亲戚一样,宋盼儿何苦招人嫌?
她笑着道:“大嫂不该如此的,让珊姐儿和珀姐儿也跟着折腾。家里有客厢房,我们住客厢房就好了!要孩子们挪来挪去,给你们都添了麻烦,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大伯母就微微笑了笑:宋盼儿回江南这些年,倒改了那处处不饶人的性格……
不过,要是真的把他们安置在厢房,宋盼儿怕是没这么好说话的。
“原就是你们的院子。”大伯母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还想你们多住些日子,大家一处亲近。”
然后又把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叫进来,跟宋盼儿介绍了一番,剩下的都由宋盼儿安排。
静园是个中等的院子,四间正屋,两边各带了两个小小的耳房。
其中一间是正厅,不能住人,只剩下三间正房了。
宋盼儿夫妻一间,顾瑾之一间,顾煊之和顾琇之一间。
他们的行李,早已送了进来。
等安排好了屋子,各自的下人就开始解包裹,收拾起来。
晚上一处吃饭,就见到了大伯、二伯。
祖父不在家。
顾延臻问:“爹爹哪里去了?不等爹爹用膳?”
“这两日太后娘娘凤体欠和,爹爹在太医院住下。照顾几日。”大伯顾延韬笑着解释。
顾瑾之印象中的大伯,有些冷峻。如今,他反而越来越谦和了。官越大,为人处事反而越发圆滑。
老爷子在太医院伺候,就印证了顾瑾之一家人上京前的猜测。
顾延臻和宋盼儿没有再多问。
二伯顾延焕是父亲三兄弟中最俊美的,长髯飘飘,星眉剑目。
二房的几位堂姐,个个水灵漂亮,多少遗传了二伯的俊美。
吃了顿团圆晚饭,又把家里的叔伯姊妹认了一遍。顾瑾之就全部记下了他们的身份。
第二天就是上元节。家里原本就安排了宴席。
顾瑾之借口身子不舒服,在房里躲清静。结果,两个弟弟学样,都在顾瑾之房里。姐弟三猜枚玩。
大伯母脚不沾地忙着待客。却也留意到了顾瑾之姐弟三的缺席。正要吩咐大堂嫂亲自去请。
宋盼儿知道她这个女儿,倘若她不愿意,出来也是坐着发呆。反而不美。
“……孩子们都虚,坐车累坏了。又是乡下地方来的,有些怯场。”宋盼儿跟大伯母解释。
大伯母就笑:“江南的繁华哪里让京师半点?三弟妹却口口声声说什么乡下地方,这是怪我们轻待了你呢……”
然后又对大堂嫂说,“蔓菁,你快去请了你妹妹和两位兄弟来。”
大堂嫂的闺名叫林蔓菁。
宋盼儿又连忙劝住。
最后,大伯母让大堂嫂亲自带了丫鬟婆子,给顾瑾之姐弟送了几碗席面上精致的菜。
上元节闹到了大半夜,宋盼儿也痛痛快快玩了一场,还见了好些从前认识的奶奶太太夫人们,
上元节,老爷子依旧没有回府。
到了正月十六,老爷子一大清早就回来了。
顾延臻带着妻儿去行礼,老爷子摆摆手,直接道:“瑾姐儿,跟我进宫一趟。你们都各自散去,我不用服侍的!”
性格还是那么怪。
大伯神色里有了几分讥嘲。
见老爷子带顾瑾之进宫,他又微微蹙眉,不懂老爷子的用意。
宋盼儿眼底却是闪现着难以遏制的狂喜。
这是机会,这是顾瑾之的机会。要是她成功了,也许会有个很好的前程,宋盼儿就少了一样操心的事。
不仅仅是大伯,等老爷子和顾瑾之一走,成国公府其他人也听闻了这件事。
大家各自惊讶,猜测老爷子的用意。
二房的四姑娘顾珊之和五姑娘顾珀之,原本是住在宋盼儿的静园的。
如今,她们都搬回来,住在母亲缀芳阁的耳房里。
她们正在母亲、妹妹一处做着闲话,打听消息的丫鬟说,老爷子今日回府,带着顾瑾之去了宫里,几个人都愣住了。
五姑娘顾珀之将手里的针线一摔,脸色大变:“娘,是不是有了变故?祖父带着七妹进宫做什么?”
二夫人叶氏也是一肚子的狐惑。
前年腊月,大伯说过,宫里也选佳丽充盈后|宫的,顾家有个名额。大伯自己的独女早已出嫁,二房的四姑娘又订了亲,就悄悄和二爷商议,定了二房的五姑娘顾珀之。
只是,原本去年春上选秀之事,不知道为何,一直拖到了年底都没有动静。
二夫人叶氏打发丈夫去套大伯的口风,被骂了几次,却也知道,选秀改在了今年三月。
这才刚刚到正月,三房就带着姑娘回了京,二房的人已经在想破脑袋猜怎么回事。
最坏的结果,自然是三房的姑娘取代二房的。
可二房的众人都存了份侥幸。
直到现在,顾瑾之被顾老爷子领进了宫,五姑娘顾珀之再也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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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节哭泣
顾瑾之跟着老爷子进了宫,宋盼儿就在大夫人处,说了几句闲话,然后见她为了二房三少爷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就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静园。
回来的时候,她心里犹在嘀咕:怎么二嫂那般清净,她房头的长子成亲,她把事情都推给大房?
只因二嫂是继母?这行事,连宋盼儿自己都不如了,怪道叫人不敬重二嫂。
宋盼儿微笑了下,回了院子。
她最近几日,总感觉身子不舒服,累得紧。
她只当是坐车伤了神,并不在意,斜倚在床上打盹。
屋子里熏了暖笼,烧了炕,热的有些闷人。
宋盼儿喊念露倒茶。
结果,却是另一个穿着石榴红绫袄的丫鬟,笑着给她端了杯热茶。
这丫鬟是大夫人派过来的,大约十六七岁,举止沉稳,应是管过事的。她叫慕青,满院子丫鬟婆子都敬重,不是称呼慕青姐姐,就是叫慕青姑娘,鲜有直呼名字的。
宋盼儿就明白,这慕青,原应是大夫人身边一等的丫鬟。宋盼儿是客,大夫人的人,她自然也不会为难,就微微欠了身子,把茶接过来。
“芍药和念露呢?”宋盼儿一边喝茶,一边笑着问,“我都回来这半日,也不见她们俩,定是哪里闹去了——乡下来的丫头,真叫人不省心。”
她总是这样自谦。
下面的人都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慕青倒精明伶俐,笑着回道:“两位姐姐吃了饭。说想去园子里走走,难得上京一次,瞧瞧园子的模样好不好,又怕三夫人回来,没人服侍。是我说,三夫人回来,事事我应着,两位姐姐才去的。”
把事揽到了她身上。
宋盼儿素来对身边得力的丫鬟很宽和。她们又是女孩子,年轻心热,想着出去走走也不是大事。
她笑着。继续喝茶。不再说什么。
慕青心里就犯嘀咕:她来这院子当差之前,家里的老婆子们都说,三夫人是个难服侍的,待下人极严。一点错儿也不放过。
慕青也是挺害怕的。万一三夫人挑刺。大夫人为了三夫人的面子,就不得不处置慕青。
她可是好不容易做到了大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
如今冷眼瞧了两日,三夫人性子的确是开朗些。不似大夫人端庄,也不似二夫人拿乔,是个直爽的人。对待她自己带过来的人,也是亲切和蔼。
和家里那些老婆子们说的完全不像一个人。
正想着,听到了隔壁缀芳阁隐约有哭声。
宋盼儿微怔,继而她眉头一蹙:缀芳阁和这边院子里只隔了两道院墙,那边的哭声这边能听到。那么静园的说话打闹,缀芳阁也是能听见的。
她都快忘了这茬。
真真万事不便。
宋盼儿恨不能立马回延陵府去。
这成国公府,不及他们一家人在延陵府的半个园子大,偏偏住了将近四倍的人,拥挤其何啊!
“谁在哭?”宋盼儿问慕青。
慕青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去瞧瞧?”
她有法子能打听到二房的事。
宋盼儿则想,事不关己。要是叫二房知道了她派人去打听消息,指不定背后怎么念叨她。
她不过是京城走一趟亲戚,干嘛要跟这个、那个的过不去?
可是好奇心作祟,她又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总觉心里不安,被人蒙在鼓里似的。
“二夫人知道,又要怪我多事了…..”宋盼儿轻轻笑了笑。
慕青立马道:“我有个干姊妹在二夫人那里服侍,打听点事,不至于能惊动二夫人。”
她能保证不惹事。
宋盼儿这才点点头。
慕青就得令出去了。
她一走,宋盼儿有点后悔:万一这丫头和二房有交情,不能打听真切,反而将宋盼儿的好奇告诉了二房,岂不是叫宋盼儿自取其辱?
正想着,宋盼儿的两个随行丫鬟芍药和念露也回来了。
不过片刻,二房的哭声倏然又加大了。
大家都很好奇。
宋盼儿心里更是痒痒,盼着慕青回来回话。
慕青出门逛了半个时辰,就将事情仔细打听好了。
她没有先回宋盼儿这里,而是去了大夫人那边。
“……五小姐气势汹汹,不知说了些什么,把四小姐和六小姐都惹哭了。二夫人还护着五小姐,帮着说四小姐和六小姐的不是。姊妹俩就越发委屈,哭得可怜。三夫人那边都能听到哭声。”慕青悄声在东次间,和大夫人说话。
大夫人眉目微拧:“珀姐儿平素强些,焉知不是姊妹分什么吃食、首饰不均,闹起来的?二夫人就把珀姐儿捧在手里,让珊姐儿和琬姐儿处处吃亏。那两个姊妹,也不是省油的灯。就这点事,你也巴巴当事告诉我?”
二房的五姑娘叫顾珀之。
四姑娘叫顾珊之,六姑娘叫顾琬之。
因为二夫人最看重五姑娘,所以三姊妹里,五姑娘最嚣张要强,把四姑娘和六姑娘踩下去。
那四姑娘和六姑娘,也不是怯懦忠厚的,哪里能那么便宜让五姑娘踩?
所以,三个姊妹吵架是常有的。
慕青又是素来机灵,大夫人不明白,怎么这点小事,她巴巴跑来告诉自己?
“不是因为吃食、首饰闹的。”慕青声音更低,“还说到了刚刚回来的七小姐。三夫人让奴婢去打听。因牵扯到七小姐,奴婢就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先禀明了夫人。再回三夫人。”
大夫人眼底就有了几分异色。
说实在说,大夫人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三房突然回京。
当初长子顾辰之从延陵府回来说,三房的人对三少爷成亲之事并不热心,又天高路远,总不能让他们在路上过年,所以,他们应该是不会回来的。
这才合乎常理。
结果,三房回来了,还拖家带口。却又不像是想长住的。只带了简单的行李和几个佣人。
“说了七小姐什么?”大夫人反问。
“说七小姐今早跟老太爷进宫的事……还说什么。七小姐占了五小姐的名分,五小姐要来找咱们大老爷说话。”慕青忐忑,看了眼大夫人的神色。
大夫人听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笑。
她那是讥嘲的笑。
“我当什么事!”大夫人道。“无稽之谈。”
二房是担心三房带着七姑娘进京。是为了取代二房的姑娘,进宫做妃子去。
可大夫人心里清楚得很,大老爷想让家里的侄女进宫。那是为了固宠。二房的五姑娘,出落得楚楚动人。
三房的七姑娘,瞧着憨厚,又稚气未脱。
顾家再缺姑娘,也不会送了七姑娘去。
偏偏二房的人担心起来,一群没见识的。
不过,七姑娘进宫为了什么,大夫人和大老爷同样惊奇不已,他们猜测不出来。
大老爷已经进宫去打听情况了。
“……只说二房的两位姑娘,因为分首饰不均,闹了起来。”大夫人对慕青道,“三夫人也不是省事的,你告诉了她,她就和二房结了怨。”
大夫人不这样吩咐,慕青也会这样息事宁人。
她只是借口询问大夫人,把二房的动态,禀告大夫人一声。
大夫人派她到三夫人的院子里服侍,虽然没有讲明白,其实就是这个意思:让她细细观察二房、三房的动静,别在大喜日子闹出不愉快来。
听闻三夫人离京之前,和二夫人有过节。
目的达到了,慕青回了静园,照大夫人的意思,把话说了一遍。
宋盼儿不疑有他,抿唇笑。
二房现在的夫人叶氏,是继室。她进门只生了三个女儿,一直没有儿子。
宋盼儿从前和她吵架,就拿这件事攻歼过她。
结果,不出宋盼儿所料,她那三个女儿,外面清秀可人,内里都是草包。
到了傍晚,宋盼儿派了丫鬟去垂花门口,等顾瑾之回来。
可顾瑾之和老爷子都没有回来。
大老爷顾延韬回来说:“太后娘娘留瑾姐儿说话,就暂歇在宫里。”
他是个谨慎的人,知道太后娘娘有疾乃是大忌,不能随便说,只告诉了自己的夫人宁氏知道,家里其他人一概不知。于是,太后娘娘留顾瑾之看病的事,他就简单说成了说话。
他浓眉微拧,心里也是惊诧万分:他进宫的时候,顾瑾之正在给太后娘娘号脉……
难不成老爷子让顾瑾之进京,是治太后娘娘的顽疾?
荒唐!
大老爷的话,在顾家激起了千层浪。
五姑娘当着众人,眼泪止都止不住。
大老爷眼底就多了几分威严。
五姑娘害怕,哭得更厉害,四姑娘和六姑娘只得扶了她出去,饭都没吃。
二老爷和二夫人则愤怒瞪了眼顾延臻和宋盼儿。
顾延臻和宋盼儿也是一头雾水。
他们自然知道自家闺女的本事,也知道老爷子让顾瑾之进宫的目的。可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二房反应这么大?
就算是太后娘娘喜欢顾瑾之,五姑娘哭什么?
一顿晚饭,吃得很不愉快。
回了房之后,宋盼儿对顾延臻道:“家里肯定是要送珀姐儿进宫的。否则,听说太后娘娘喜欢瑾姐儿,她哭什么?”
顾延臻不喜欢妄议天家,就道:“咱们心里明白,他们糊涂,让他们哭去,不相干的。你小心祸从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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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节帝前辩证
顾瑾之跟着祖父,夜里住在太后娘娘坤宁宫旁边的偏殿里。
坤宁宫坐北朝南,九间连廊,琉瓦重檐,富丽辉煌。
这倒和后世的坤宁宫很像。
可是顾瑾之记得,历史上的这个时期,还没有开始建坤宁宫,要过好几年才有。
也许是自己的历史知识单薄,误读了野史。亦或者,这不是历史上的那个朝代,只是个平行的空间。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历史上,这个时期的皇帝,是位篡位成功、千古留名的伟大帝王,并非自己白天见到的那位斯文俊朗的青年。
真实历史上的那位伟大帝王乃是庶出,嫡母和生母皆早逝,更没有这么位太后了……
“叩叩”的两声。
老爷子手指重重敲顾瑾之的桌面。
她发呆的时间有点长了。
顾瑾之回神,冲老爷子笑,叫了声祖父。
“发了这半日的呆,可想明白了太后娘娘的病因?”老爷子板起脸孔问。
老爷子神态不带一丝笑意,跟往日祖孙俩念书时一样,严肃看着顾瑾之。仿佛答错了,就要用戒尺打手板。
顾瑾之也是真的没想到,老爷子会找她上京,来给太后娘娘瞧病。
她总觉得,有些话一直藏在她和祖父之间,那是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她不肯信任祖父,不愿意和盘托出,祖父就不问。
老爷子的性格。素来怪癖。
“从脉象和气色瞧来,太后娘娘枯瘦得厉害,只存了最后一缕生机,定是久咳。”顾瑾之敛了心神,只谈病情,“我初估计,咳嗽定是一年半左右,从不间断,仅仅是有时轻、有时重,常有夜间频咳。”
顾瑾之徐徐道来。语气非常肯定。
她对自己说出口的判断。从不模棱两可,都是非常肯定,这很不符合中医显谦和之道。
这是艺高人胆大吗?
老爷子心头微动,震撼比以往都强烈。
至少。他从太后的脉象和气色上。只能看出太后身体受损已久。却说不出准确的时间。
他面上不露情绪,等顾瑾之说完,他才微微颔首。
“皇上跟我说。太后娘娘是前年七月发病。当初只以为是风寒,吃了些疏导剂。可后来并不见风寒,反而低咳不止。白日不发,夜里半夜咳嗽,难以入睡。”顾老爷子说道。
顾瑾之点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正在说话,外面传来了小太监的声音,皇上请顾世飞和顾瑾之到坤宁宫说话。
祖孙俩的话题就打断了。
他们早上进宫的,只因太后娘娘那边有两位湖广来的神医就诊,顾瑾之和顾世飞就歇在了太医院,和秦微四说话。
到了下午丑正,才宣了他们祖孙进坤宁宫。
可巧太后娘娘吃了药,正在安睡,任何人都不敢打扰。
顾老爷子和顾瑾之又等到了寅正。
太后娘娘醒来,看到是顾老爷子,目光里露出几分欣喜。
顾老爷子说让顾瑾之给她号脉,她只是微微一沉思,就让顾瑾之瞧了。足见她很相信顾老爷子,给顾老爷子极大的面子。
顾瑾之倒也不怕事,笑盈盈跟太后请安,就坐下来号脉。
她还在号脉,皇帝和顾瑾之的大伯顾延韬进来看望太后,正好撞上。
太后示意他们别出声,别打扰了顾瑾之。
当时皇帝和顾延韬都是错愕不已。
一个小小的孩子在那里号脉,总叫人觉得滑稽。
顾瑾之的脉刚刚号完,皇帝要问她的话,外面的太监进来说:“夏首辅在御书房等陛下,有紧急奏本陈奏。”
皇帝为难看了眼太后。
太后娘娘虚弱道:“皇上且忙去……”
皇帝这才行了礼,带着顾延韬走了出去。
顾瑾之号完脉,自然是不好跟太后娘娘说病情的。
太后娘娘也不相信她,根本没问她看得如何,只是问她:今年几岁了,在家里读了些什么书,说了婆家不曾,进京路上好玩吗等等。
冬日的夜,来的特别早。
太后娘娘知道城里快要宵禁,就让顾瑾之和顾老爷子歇在她的偏殿:“等会儿皇上肯定要问,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顾瑾之和顾老爷子就歇在了坤宁宫的偏殿。
果然,没过一个时辰,他们祖孙刚刚吃了饭坐下,准备商讨下太后的病情,皇帝就叫人来请了。
不在朝上,皇帝换了绣龙纹的青稠袍子,端坐在坤宁宫的西梢间,请了顾世飞和顾瑾之说话。
祖孙俩进屋就跪下,跟皇帝磕头行礼。
“快平身。”皇帝的声音温醇敦厚,很是好听。
顾瑾之自己很快爬起来,还掺了祖父一把。
皇帝瞧着,眼底就有了些淡笑:往年逢年过节,再太后这里也偶然碰到几位皇亲贵胄家千金小姐。那些小姐见了皇帝,个个瑟瑟发抖。当然,有时也见过温婉大方、知书达理的。
可是,没一个像顾瑾之这样。她倒不是大方得体,而是……根本就不觉得皇帝有什么可怕。
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
还知道搀扶祖父一把,也是个至孝的孩子。
皇帝自己是个至孝之人,也是以孝治天下,他特别喜欢孝顺的人。
他对顾瑾之的行为不以为忤,反而微微颔首。
“赐座吧。”等祖孙俩行了礼,皇帝喊宫人搬了锦杌给他们祖孙坐。
两人又是道谢,坐了下来。
“母后的病,上午从湖广来的钱大夫和莫大夫。都作了诊断,寡人并未叫煎药,还想再听听顾国公的意思。”皇帝轻声道,态度很和蔼。
太后病了,对待每个大夫,皇帝的态度都很谦和。
上次顾世飞开了方子,吃了两个月,太后的病情清减了些,咳嗽病却没有完全消除。
到了十月,日子天寒地冻。太后又开始反复。
能清减些病情。也是不容易的。
这一年多,能让太后的病情轻缓几分的大夫,数不出五位,所以皇帝并没有怪罪顾世飞。而是求他再想想法子。
顾世飞说。他的法子。要等到两个月后。
如今两个月过去了,他的法子不知道有没有,只知道他把孙女带进了宫。
皇帝暂时不准备和大夫较劲。他需要他们给他太后救命。
所以,他对待每个大夫都很宽容。要不然,顾世飞带个孩子进宫,皇帝是要问缘由的。
“老臣一时也想不出法子。”顾世飞声音不卑不亢,好似治不好病,并不是他这个大夫的失职,而是件普通平常的事。
他的心态比任何人都好。
所以太后信他,皇帝也信他。
“老臣这孙女,自幼跟着老臣学医,天赋异禀,她倒是有些见识。”顾世飞指了指顾瑾之。
皇帝的眉头不经意蹙了蹙,而后又轻轻放开,笑着道:“顾小姐可有十岁?这么小就会瞧病,真是异才……”
皇帝说顾瑾之奇才,顾世飞表情不变,一句“谬赞”也没谦虚下,让皇帝心里有了好奇:难不成世上真有超脱凡俗的奇才?
“回陛下,民女今年十二岁整,略通雌黄。愿为太后娘娘和陛下效力……”顾瑾之起身,行了一礼,答了话。
皇帝又让她坐下回话:“太后的病,顾小姐可有高见?”
“高见自是不敢当。”顾瑾之笑着道,声音清脆,清晰,“不过,民女倒能猜测到以往大夫和太医的见解和用药……”
皇帝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
“……咳嗽不离肺,或宣肺,或清肺,或戗伐胃气以润肺。药方,左不过橘梗、苏叶,亦或鱼腥草、黄芪,再不过是大贝母。”顾瑾之道。
皇帝脸上露出了惊愕,他难以置信看着顾瑾之。
自从母后染了这怪病,皇帝就请便了名医。太医院的不行,去京城和附近地方找知名大夫;又不行,远走湖广、江南……
药方他更是见过的,病理也听那些大夫分析过无数次。
真的正如顾瑾之所言,全部不离肺,用尽了方法来治肺。
每次的药,也是如顾瑾之所言的这些。
要是再请个新的大夫,他说的方子和病理与以往相同,皇帝都能分辨出好坏来。
这叫久病成医。
没人像顾瑾之这样,一口气说了这些话。
皇帝被她震了一下,心里对她的不信任和成见,一下子减了三分。
“……祖父医术了得,用药不仅仅是从肺入手,还治了咽炎。”顾瑾之断定道。
顾世飞没有开口。他的手指也紧紧攥在一起。
倘或往日只觉得顾瑾之特别自信,那么,今日她这手未卜先知,又是从何而来?
顾老爷子自负见多识广,又气性超脱,仍是被顾瑾之这一番话,震得心神不宁。
皇帝则对顾瑾之说顾老爷子的方子,没多大感触,他只当这祖孙俩谈过的。
可顾瑾之能说出这么一大通,也是前面大夫未提及的。
皇帝心里泛起了一丝希望。
这丝希望,在和他对顾瑾之这个孩子的不信任做争斗。
“那顾小姐,可有更高明的诊断?”皇帝最终被那丝希望占领了心神。
只要有希望,他就应该给母后试试。
“……前朝医典上,有本阎氏医话。其中,阎氏对有位不知名的大夫说的‘五脏六腑皆令人咳’,视为缪谈,大肆反驳且嘲讽。我倒以为,阎氏见识浅薄,反而是那位五脏六腑皆令人咳的大夫,有独特卓见。”顾瑾之道。
皇帝不懂医理,就望向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的神色很奇怪。
他似乎想让顾瑾之不要大言不惭,可而后想起什么,神态又敛了下去,继续不动神色。
皇帝就疑惑了:顾瑾之说的,到底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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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节另辟蹊径
皇帝对医理的了解,也仅仅是因为太后生病,耳濡目染了一些。
顾瑾之说的,他闻所未闻,自然不能判断她是见识超群,还是满嘴胡咧。
他看向了顾家老爷子。
而顾老爷子神态已经恢复了平常,一副世俗之外的超脱,不现喜悲。
“顾小姐请细说。”皇帝只得转脸对顾瑾之道。
“太后娘娘久咳不止,常有胸肋隐痛,是不是?”顾瑾之问。
她问话的时候,就像是对待普通病者家属,语气丝毫没有对君主的敬畏。
皇帝却也被她问得心里大动,点头如捣蒜:“正是正是!”
母后常常说,胸肋时不时作痛。
可每位大夫辩证诊断,也没说过这桩隐情。直到皇帝问,为何会胸肋隐痛,他们才说,乃是久咳所致。
他们的意思是,胸肋疼是久咳而带来的。
而顾瑾之的意思,分明就是胸肋疼乃是久咳的原因,而非结果。
这个辩证,让皇帝心里大震。
这是以前没有的说话。
是不是终于说到了点子上,找到了母后的病因?
这些日子,看着生养他的娘亲病成那样,皇帝的心也一直都提着,每日强打起精神应付朝中大事,心力疲惫。
人说久病无孝子,皇帝则不以为然。
“……五脏六腑皆令人咳。以往的大夫都走了歧路,只当肺乃是咳嗽根本。欲伏其主、必先其因。这是内经上的话,原是没错的。可病因寻错了,药不对症,就久治不愈了。”顾瑾之缓缓道来,“依民女拙见,太后娘娘的病,不是在肺上,而是在肝上。”
皇帝不知该接什么话了。
肝至咳?
他闻所未闻。
这十八个月来,他替母后请了无数的大夫,各种病由都说了一遍。单单没人提过肝伤。
皇帝沉思。没有接话。
顾瑾之就看他。
他微微颔首,示意顾瑾之继续说下去。
“肝主疏泄、司情志。太后娘娘染病,应是酷夏冷热不均,疏泄失主。又因当时碰到了极其为难之事。情志不司。情绪抑郁。乃至肝气郁滞。有言道,肝属木,肺属金。肝木刑金,所以肝热则伤肺津。”顾瑾之又道。
皇帝脸上的表情,随着她的话,每一刻都在变。
或惊讶,或赞同,或欣喜,皆被顾瑾之和顾老爷子尽收眼底。
“不错。”最后,皇帝叹了口气,“发病之前,太后的确有些事……很伤心。只因朕和太后从未想过,当初情绪抑郁可能是病因,所以没跟任何大夫提过,包括顾国公。而顾小姐居然一口道出,足见你是深知病理。朕相信你,只信你!你要治好太后的病!”
一句“只信你”,让顾老爷子心里百感交集。
他脸上,终于有了罕见的淡笑。
“民女定会尽力而为!”顾瑾之回答道。
皇帝就等不得了,让顾瑾之赶紧开方子。
顾瑾之又道了是。
皇帝身边的太监,端了小炕几,上面摆满了笔墨纸砚。
顾瑾之先向皇帝行礼,然后才坐下来,开始仔细想着方子。
“顾国公,您这孙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虽然还没有吃药,皇帝却已经开始不吝啬褒奖的辞令,狠夸顾瑾之。
顾世飞也笑,道:“老臣也甚欣慰!祖宗保佑,几代才出了个这么个娃儿,有些天赋!”
“不是天赋!”皇帝接口道,“是异才,果真是异才!等母后的病好了,顾国公要跟朕说说,您到底是如何教养顾小姐的。朕很好奇呢。”
顾老爷子恭敬道是。
那边,顾瑾之的方子已经写好了,亲自起身,交到皇帝手里,请皇帝过目。
皇帝也不通医理。
他对身边的太监道:“去喊了秦微四来。”
秦微四乃是如今的太医院提点,这些日子一直在太医院值夜。
太监道是忙跑了出去。
皇帝又把方子给顾老爷子看:“顾国公,您也过过目,看看是否稳妥。”
顾老爷子双手捧着接过来,就着灯光看。
“白茅根、麻仁、杏仁、青黛,茵陈……”顾老爷子一个个看了起来,都是清肝平肝的药物。
他看完了,想告诉皇帝,这方没有任何十八反,可以安心用药。
顾瑾之却开口,解释方才陛下那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民女授业于祖父,不曾胜之。倘或不是祖父清肺、宣肺而无用,民女也不敢断言就是肝疾。祖父开路,民女拾遗,却得了陛下这样的褒奖,民女当不起的。”
皇帝被她说得哈哈笑起来。
她好似很怕陛下会怪罪她的祖父治病无能。
“顾小姐所言甚是,朕言语不当了!”皇帝哈哈笑起来,心情大好。
顾老爷子却暗暗擦汗。这孩子,居然让皇帝自认有错……
她真是不怕事啊!
岂知伴君如伴虎,怎能这样轻易说皇帝的不是?皇帝夸你,受着就是了,非要替祖父正名做什么?
虽然怪顾瑾之,顾老爷子心里却是异常的暖和。
那股子暖流,在四肢百骸流淌,酷寒的冬日,放佛有春风吹进了心田。
秦微四就在这个时候进了门。
他先给皇帝跪下磕头,口呼万岁。
“你瞧瞧这方子,可有不妥?”皇帝把药方又交给了秦微四。
秦微四忙爬起来,接过药方仔细看着。
这是副清肝之方,不知道给谁用的。方子没有错,用药攸当。可以安全抓药的。
“陛下,”秦微四拿着这药方,有些疑惑问道,“是哪位主子肝气不畅?”
他也说是清肝的。
皇帝就道:“这是顾小姐给太后开的方子。既然你也说是治肝气不畅的,定是不错的。你亲自去抓药、熬药,然后送进来。”
秦微四进来之前,在门口听到了皇帝说“朕言语不当”,还哈哈大笑,当时他差点摔了一跤,心里大惊:到底是谁能让皇帝大笑。还自嘲说天子言语不当的?
然后。他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了顾世飞。
秦微四能做到太医院提点,除了他的医术,更是他察言观色的本事。这等情况之下,他如何不知道皇帝对这药方的满意?
虽然他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这样满意。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皇帝说这是顾小姐给太后开的方子。又笑得那么开怀。自然是认定了这副方子的。
秦微四哪怕心里再有疑惑,也不敢轻露半个字的。
他眼睛余光又扫了一下,隐约看到了一个总角女童。
他忙道是。又给皇帝磕头,疾步去抓药。
等秦微四抓药、熬药的过程中,皇帝又问了顾瑾之很多关于太后的病情。
比如,顾老爷子和其他好几位大夫都让太后轻缓了些,只是过了几日又复发,是因为什么?
“虽然太后娘娘的病,不是因为肺而起。可是久咳伤肺,病上加病,肺阴跟着也受损。”顾瑾之仔细给皇帝解释,“咳嗽,平常人先入为主,都以为是肺气所伤。肺乃是娇脏,而太后娘娘因为久咳,也的确咳伤了肺。
陛下您瞧,咳嗽大部分又因肺而起,太后娘娘久咳又伤了肺。本末倒置,除了肺,谁还能往其他方面去疑?自然都照清肺来治疗了。肺治好了,咳嗽有了短暂的压抑。
然,可肝热不除,病因未消,过不了几日又是咳嗽,又重新伤了肺,就如此循环往复,把太后娘娘的病越来越往歧路上带。”
皇帝听了,止不住的点头。
顾瑾之的解释,让他不通医理的人都听懂了。
都是先前的第一位太医昏聩,把太后的肝热伤肺津当成了风寒来治。结果,太后咳嗽不止,越发伤了肺。
肺的确有病,那么,咳嗽一般又是肺伤,正常人谁又回去想其他方法?
“都是庸医误了太后!”皇帝道,“朕绝不轻饶他。”
然后就要叫人去查,当年把太后的肝热当了风寒治的,到底是谁。
顾瑾之笑着劝他:“陛下,您何不等太后服了药,真的好起来,证实了我的话,再惩罚太医呢?”
到时候太后好了,陛下心情也好了,惩罚太医只怕就成了末事,可能很快就忘了。顾老爷子看了眼顾瑾之,眼底有莫名的情绪。
太后在内殿,突然又低低咳起来。
皇帝和顾老爷子、顾瑾之进去服侍。
大约过了两刻钟,秦微四亲自捧了药来。
太后趁热喝了下来。
药也不是灵丹,一时并未起效。
太后低咳,断断续续的,没什么力气了,咳到了三更天才睡。
陛下回了寝殿,顾瑾之和顾老爷子也去睡了。
第二天,陛下只留下顾瑾之,照看太后,打发顾老爷子回家。从湖广请来的那两位神医,也遣了出宫。
太医院的那些太医,早起在坤宁宫门口跪着,皇帝竟然打发他们到太医院,今早不用再给太后问诊,只让他们在太医院随时侯着,有吩咐的时候才喊他们。
大家都一头雾水。
听闻昨夜秦微四进了坤宁宫,那些太医就纷纷打听:“提点大人,这回是请了哪里来的神医?还是,顾国公在坤宁宫服侍?”
秦微四就把昨晚的事,仔仔细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进去之前,听到了皇帝的道歉,已经震吓得心里失衡,而后皇帝又哈哈大笑。最后给了他一张治肝热的方子,让他去抓药煎药。
他一直垂着头,隐约看到了顾世飞和一个女孩子……
他还记得陛下说:顾小姐……
秦微四更是越想越觉得事情有点蹊跷。
太后的病,用清肝的方子……
这能行?
秦微四很想去看看太后,只可惜,陛下说太后要静养,坤宁宫他们再也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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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节许诺
太后喝了顾瑾之开的药,咳嗽了到了三更,缓缓睡熟。
皇帝也回了寝宫。
他只睡了一个更次,四更天就起床,先到太后这里问安,然后准备上朝。
太后也醒了,她往常夜里也只能断断续续睡一个更次。
不过,这次不是咳醒的……
皇帝听了,心里大喜:“顾小姐的药,定是管用的?”
太后苦笑:“这倒未必。当初好几位民间来的神医,也是能让哀家缓了十天半个月,哀家只当也是好了,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就连顾世飞的药,哀家更是报以希望。结果…….”
结果,无一不让太后失望。
现在高兴得太早的话,将来会心酸。
太后娘娘被咳嗽折磨得苦不堪言。这一年多来,微弱的希望,她都不会放过。
不知道抱以多少次希望,又有多少次失望。
她如今虽然愿意尝试各种治疗方法,却只是抱着幸运的心念,不再轻易希望了。
只能能缓解一时半刻,她也是高兴的。
说着,又是微微的低咳。
咳了两声,就停了…….
皇帝察觉有些不同:太后往常咳嗽,都要咳十来声,才能缓一缓。这次咳嗽,两声就能停下来。
他心里狂喜。
可太后说的也对,万一又只是临时缓解,岂不是叫太后心里失望难过?皇帝就没有把自己察觉到的异常告诉太后。
太后咳嗽完,继续道:“陛下从湖广请来的那两位神医。跟往常的民间大夫没什么不同。哀家这病,自己都听熟了。他们俩的说辞,不新鲜。打发出去吧。”
皇帝道是。
太后又是咳嗽,这次咳了三声,就停了下来。
皇帝眼底的狂喜又添了一层。
他没有误会,太后每次的咳嗽是短了。
“……从前哀家最信顾世飞,他的方子好,用药也好,真真药到病除。这次却也不济了。”太后道,
“他是个聪明又忠诚的。当年出了事就跑到江南去。不给哀家添麻烦。听闻哀家不好了,又大着胆子回来。这份忠心耿耿,万里挑一的,这世上再寻不出第二个来。不管他医术如何。哀家就让他治。治好了。算哀家的运气;治不好。也是哀家没那福气,不能照顾皇帝了……”
说吧,她又轻轻咳了一声。
仅此一声而已。
这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皇帝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误解。还是真的好了些,他仍是没敢点破。
他心里大喜,就连连道是,甚至没有留意到太后言语最后的消极。
太后说到顾世飞万里挑一的忠心,“这世上再寻不出第二个来”时,消瘦的眉眼间,有着难以遏制的伤感。
她怕情绪泄露,就微微阖眼养神。
刚刚敲响五更鼓,太监就进来低声禀告说:“顾国公和顾小姐来了。”
他们是知道了皇帝已经在太后这里,才起来服侍的。
皇帝面容带笑,让请进来。
顾瑾之和顾老爷子进来,给皇帝和太后磕头行礼。
“哀家累得慌。太医院那些庸医每日都要进来问诊,哀家陪着他们折腾,着实辛苦。”太后看着顾世飞和顾瑾之,就对皇帝道,“顾国公和顾小姐陪着哀家,今日就别让那些太医进来,让他们都到太医院侯着吧。”
然后又道,“将琼阑殿收拾出来,让顾国公和顾小姐暂住,方便照顾哀家。”
琼阑殿是离坤宁宫最近的宫殿,地方小,也是方便其他王爷进宫给太后请安,留住了出不去,就暂时歇脚的地方。
皇帝道是。
顾老爷子却道:“太后娘娘,老臣这次无功有过。太后和皇上没有责罚,老臣感恩戴德!只是,再无颜面留在宫里服侍。倒是老臣这孙女,有些能耐。她是个小姑娘家,能给太后解闷,不如她留下来服侍太后。”
太后娘娘微讶,目光落在顾瑾之脸上。
顾瑾之眉眼没有长开,瞧着很稚嫩。
可这个稚嫩的孩子,听到祖父说让她一个人留在宫里,她没有半点惧怕或者胆怯,神态安静站在那里。
太后娘娘不免有些好奇。
她是很相信顾世飞的。从前顾世飞还是做太医院提点的时候,对太后娘娘有恩。她现在的信任,是在回报顾世飞的恩情。
所以顾世飞把孙女弄到宫里来服侍,太后娘娘只当他是为了孙女谋个前程,让孙女在太后娘娘面前露脸。
太后娘娘也能体谅。
毕竟他们家,不能人人富贵承爵。将来有些儿子孙女的前途,可能不太如意。
借着机会替孙女钻营一把,也是老人的苦心。
太后娘娘从当年的小才人到后来的母仪天下,她的心气度量,比男子还有宽阔。只是生病这段时间,有些情绪失常。她虽然不高兴顾世飞如此行事,却也不怪罪。
只是,将孙女一个人留下来?
万一有事了怎么办你?
太后娘娘又轻轻咳了两三下。
“这倒也好。”皇帝抢先开了口,“顾国公在宫里好些日子了,也辛苦你。你回去歇歇,等太后的病都好了,你再进来请安。”
太后自然不会反驳皇帝的,就笑着点点头。
太医院的那些太医随时候着,太后倒也不怕。况且顾世飞使尽了法子,他也无能为力了,留下来的确没什么用。
太后想着,却又打量了几眼自己的儿子:居然让顾瑾之这么个小姑娘留下来,这是对太后的病彻底放弃了吗?
倘或这姑娘再大些。太后会疑惑皇帝是不是看上了她。可顾瑾之那么小,能对她有男女之情的,大概不正常。
皇帝看女人的眼光,还是挺正常的,太后就没有这个担忧,她只疑惑皇帝在敷衍她。
可她病了这么久,皇帝一直仔细服侍,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变了性子。
原因,全在这个小姑娘身上。
太后心里兜兜转转,顾世飞已经行礼告辞。
外面的太监也进来说。该到了上朝的时候。
“你好好服侍太后。要是真的应付不了。就让人去太医院喊人。”皇帝叮嘱顾瑾之。
顾瑾之道是,给皇帝和祖父分别行了礼。
屋子里就只剩下太后和顾瑾之,以及服侍的宫人。
太后拉她到自己床边,笑着问她:“你也懂看病?”
“是!”顾瑾之回答。“昨日夜里。您喝得那药。就是民女开的方子。等会儿让人去太医院拿了药铫子和药材来,民女亲自替太后娘娘熬药。七日过后,太后娘娘的咳嗽就能止住。”
太后娘娘呵呵笑起来。
顾瑾之的话。倒让太后娘娘心里犯暖:她现在最想听的,就是旁人告诉她,她几时能好。
哪怕是假的。
这一年多的病痛折磨,太后娘娘承受了旁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假如有人能治好她,她可以倾其所有来回报!
没有经历过,别人永远都无法体会,只有太后娘娘自己明白。
她是个意志坚强的女人。她进宫只是个才人,却生了长皇子,就是现在的皇帝。那时,她上头有太后、皇后、贵妃等等,她能有本事生下长皇子,除了泼天的好运气,自然也是心思过人的。
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吃了那么多苦,如今长子成了皇帝,幼子庐阳王还是个半痴傻的,她如何能放得下?不论今日的荣华富贵,就是她那半痴傻的幼子庐阳王仲钧,她也是难以割舍的。
假如真的能好,太后是非常愿意给那大夫封王封侯的!
“真的吗?”太后娘娘只当顾瑾之说笑,她也笑着信口道,“你若是治好了哀家,哀家封你做个郡主,如何?”
要是真的能治好,封个郡主,太后都是十二分的愿意。
况且她觉得,顾瑾之不能治好她。
放佛许诺些什么,对方才会更加拼命去努力。太后娘娘行事素来喜欢用利益诱惑人。
当然,她许诺的,都是她肯定能给的,而不是空口白话。
就像她说,她如果好了,愿意给顾瑾之封郡主,这也是她能轻易办到的。
“谢太后!”顾瑾之道。
她语气里既不欣喜,也不忐忑,好似太后说给她一块糖,她轻飘飘道谢,不以为意。
要是旁人,只怕跪下说惶恐,表明自己救治太后绝无利益之心,不要郡主之位等等。
顾瑾之却没有。
说她像孩子吧,她沉稳得骇人;说她不像孩子吧,她又根本不懂权利地位的重量,更不明白太后说封郡主是多大的荣耀。
这孩子,真和太后见过的女孩子不同。
太后娘娘心里这样想,唇角忍不住有些笑。
宫人端了些米粥,顾瑾之接过了,亲手服侍太后娘娘喝粥。
然后太医院那边又送了药来。
顾瑾之又服侍太后喝了碗药。
这是第二剂了……
然后她道:“太后娘娘,民女帮您按按手心脚心,可好?”
太后知道大夫有擅长按穴解痛的,就笑了笑,点点头,心想顾世飞这孙女,还是有点真本事的,怪不得皇帝都信她。
她微微阖眼,把手伸给顾瑾之。
顾瑾之时而轻、时而重,缓缓替她揉按。
太后娘娘就感觉,眼前渐渐朦胧起来。
她很快就睡熟了。
等她再醒来,她闻到了一股子浓郁的药香。她缓慢睁开眼,触目却是金灿灿的暖阳,照在窗棂前的一盆海棠上。
顾瑾之正端着药碗,脚步轻轻走进来。
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瞧见了,上前帮着端了药。
太后娘娘就自己坐了起来,问:“什么时辰了?”
“太后,午正一刻了!”宫女的声音带着哽咽,“太后,您睡了四个时辰呢!”
太后愣住,可喉咙间有些痒,她又咳了几声。
等这几声咳嗽过后,她倏然眼神放空,有些呆滞的模样。
平常她勉强能睡半个时辰。好的时候能睡一个时辰,都是剧烈咳嗽把自己咳醒了……
如今,她睡了四个时辰……虽然不太安稳,有很多的梦魇,梦里也咳嗽过,可……她居然睡了四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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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节喜事
顾瑾之跟着老爷子进宫,最后只有老爷子自己回来,又让成国公府掀起了千层浪,人人心里都起巨大的涟漪。
大家都挠心挠肺的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二房的五姑娘则哭得不愿意出门,催促自己的父母去跟大伯闹,质问凭什么把机会换给七姑娘。
二老爷和二夫人却不敢。
他们都怕大老爷。
大夫人却听到了点风声,等大老爷下朝,告诉了大老爷:“……当初我就说,珀姐儿靠不住。什么都没定论呢,她就闹得天下皆知,你还指望她将来能到宫里得宠?不惹事就烧高香吧!”
大老爷顾延韬的眉头也蹙起来。
他知道二房的三个姑娘都不太成器。
五姑娘性格刚烈,自幼就争上游,是个心高好胜的。四姑娘长得俗些,六姑娘胆小怯懦,却又一味愚强。
那两个都还不如五姑娘。
顾延韬自己无妾,只有大夫人宁氏生的一双儿女。他的女儿顾玥之今年二十有二,五年前就嫁到了川宁伯唐家去了。
他是无女儿可用,才矮子里选将军,选中了二房的五姑娘。
哪里知道,因为太后生病,原本定好的选秀之事,拖了一年多,如今还是遥遥无期。
太后的病不好,皇帝连朝事都应接不暇,哪里还有闲心纳美?
“蠢材!”大老爷阴沉着脸骂五姑娘,“不堪重用的东西。幸亏她还没有进宫!这要是进了宫,哪里还把我这个大伯放在眼里!”
大老爷送侄女进宫,那是为了跟皇帝更亲近些。
可这个侄女要是受皇帝的憎恶,岂不是毁了大老爷现在的前程?
这个五姑娘,她还真不如新来的七姑娘!
七姑娘……
大老爷至今都想不起她的模样。她回京之后,大家只在一起吃了顿饭,大老爷只见过她一面,然后就跟着老爷子进宫了。
她不言不语,不似三弟妹宋氏那般八面玲珑,却有些贞静娴雅。应该是个德言工容四德俱全的。从外表来瞧。像老三顾延臻,性格懦软,很好拿捏。
“何尝不是?”大夫人叹气道,“我只当她强些。原是不错。平日里无事。也试不出她的深浅。如今您瞧瞧。简直不成体统!”
大老爷深以为然。
七姑娘回京又进宫这两件事,似面照妖镜,把五姑娘照得原形毕露。
“等弄明白爹爹带着瑾姐儿进宫做什么。倘若是好事,还不如索性荐了瑾姐儿去!”大夫人声音压低道,“我是不放心珀姐儿的,她承不住一点事。”
大老爷没有说话。
他微微沉思。
在大夫人处用了午膳,大老爷又往衙门里去。
他很想知道顾瑾之在宫里做什么。
顾老爷子那边问不出来,只得到宫门去打听。
结果,他就听闻皇帝把太医院的众人遣回来,不让他们给太后瞧病,只留了顾国公在坤宁宫服侍。
可是顾国公回了家的啊。
难道……
只留了顾瑾之?
大老爷顾延韬心里疑惑不已。
留顾瑾之个小丫头片子做什么?
顾延韬满腹疑问,又回了家。
“你去宋氏那般坐坐,打听打听。”大老爷对大夫人道。
大夫人道是,就往宋盼儿那边来。
尚未进院门,就听到了院子里的笑声。这笑声,二房的缀芳阁估计也能听到,这会子指不定又在多想呢。
大夫人叹气。
这家里,全部都要她一手调治,偏偏下面的妯娌、侄女,没一个是省事的,人人主意都足,却没人有正经主意。
二房和三房这样,迟早要战的。
大夫人进了静园。
宋盼儿正坐在炕上,笑盈盈的;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围了,都在瞧着;屋子中央,顾煊之和顾琇之兄弟俩在猜枚,花样百出,惹得宋盼儿和丫鬟婆子都捧腹。
看到大夫人进来,大家才停了。
不用服侍的丫鬟婆子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几个贴身的。
宋盼儿下炕迎了大夫人,往炕上坐。
顾煊之和顾琇之兄弟俩过来给大伯母行礼,然后一起回了自己的房。
大夫人就开门见山,拉了宋盼儿的手说:“瑾姐儿还在宫里,我怕你担心,特意来说给你听:瑾姐儿在太后娘娘跟前服侍呢……”
宋盼儿却丝毫不意外,也不担心,笑着道:“爹爹派人和我说了。”
她一点也不好奇女儿在宫里做什么?
或者,她知道?
大夫人心思转动着,问:“盼儿,爹爹还说了什么?听说太后娘娘身体欠和?”
宋盼儿素来喜欢这个大嫂,也知道大嫂虽然主意多,为人处事却都占着公正,也不瞒她:“太后娘娘的确身子不好。瑾姐儿在宫里给太后娘娘瞧病呢。大嫂,您还不知道吧,瑾姐儿跟着爹爹,学了好手艺呢!”
大夫人错愕。
她当然知道顾瑾之在宫里是治病。
只是,难道顾老爷子和宋盼儿都以为,顾瑾之真的能治病?这要是治坏了,全家都性命不保啊!
宋盼儿说话的口气,小心里透出几分喜悦,可见她当真了!
大夫人心里骇然,觉得这事透着邪门。看宋盼儿一脸高兴,还当她女儿真能在太后面前立功呢?
宋盼儿虽然要强些,却也是那么愚昧的啊!
难道在延陵府住傻了?
大夫人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从静园离开了。
大夫人宁氏刚走,宋盼儿就觉得这屋子里空气有些怪。闷得难受。
她胸口直犯恶心。
“开了西边的半扇窗。”宋盼儿对跟前的慕青说,“方才高兴,屋子里站多了人,满屋子浊气。我闷得紧。”
慕青道是,亲自去开了半扇窗。
开了窗,院子里隐约有腊梅香气萦绕。
那气味宋盼儿原本也是喜欢的,如今却怎么也不对劲。
“拿痰盂来!”她急声吩咐丫鬟。
大丫鬟念露就忙端了痰盂给宋盼儿。
宋盼儿干呕了好几口黄口。
这下子,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们都吓住了。
芍药端了茶给她漱口:“三夫人,正好老太爷还在府里,奴婢去请来给您瞧瞧?您早上的时候。不也说恶心难受吗?别是水土不服……”
顾瑾之的乳娘祝妈妈也在一旁。
她倒心里疑惑。夫人这些症状,怎么那么像有了身子的?
可三夫人是生了两个孩子的,要是有了身子,她自己难道不知道?看她那样子。分明就没往这上面疑。
祝妈妈是谨慎惯了的。她跟宋盼儿也不是顶亲密。就不敢多嘴。
“……前日夜里,我喝了些金华酒,又吃碗鸭子肉粥。定是胃肠不适。且这京里的水土跟咱们不同,又是一路颠簸,多大事啊?还敢去劳动老太爷!”宋盼儿笑着道。
她心里隐隐也有些担忧,没敢跟丫鬟们说。
她怀顾瑾之和顾煊之的时候,跟这个情况差不多。
可是,她都这把年纪了,再有了身子,简直羞死人!
宋盼儿不想去找老太爷瞧,也是存了份侥幸:千万别是有了身子,她可不想被人说长到短。
要是在延陵府,她自己的地方,倒也无所谓。
偏偏是在京里……
宋盼儿心里烦躁不安,又有些提心吊胆。
大夫人回了自己的院子,把宋盼儿话里的意思,告诉了大老爷。
大老爷笑出声:“给太后治病?”
他觉得很可笑。
然后他又道,“真不知天高地厚,在乡下地方住久了,井底之蛙!太后娘娘的病,我最是清楚,老爷子都没有看好,反而把瑾姐儿留在宫里。焉知不是老爷子弄了什么秘方,要个干净的女孩子做药引?偏宋氏傻乐呢!”
大夫人被他说得心里直跳。
她眼底有了不忍:“老爷子不是那种人的吧?拿自己亲生孙女……”
“你还当他是个什么好东西!”大老爷说起自己的父亲,满口的厌恶,只差啐一口,“治好太后,将是天家的大恩人,一生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老爷子在延陵府六年不动声色,一听太后有疾就立马回来,你当他真的超脱凡尘,不染红尘世俗?”
大夫人没有反驳。
她不相信丈夫的话,却也不顶撞丈夫。
大老爷和老太爷有间隙,大夫人知道的。
他们父子似仇人。
大夫人嫁到顾家三十多年,公婆是怎样的性格,她是最清楚的。老太爷性格确有怪癖之处,为人却可圈可点。
说弄了偏方,把自己的亲生孙女弄到宫里去害死,老太爷做不出来。
顾瑾之留在宫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大老爷相信自己的猜测,定是做了药引,只怕回不来了,大夫人则有所保留。
不过,顾老爷子在天家面前有功,好处都在顾家头上,大老爷也受益。
他才不在乎侄女的生死呢,老爷子都能做得出来,他也不介意。
到了第二日,大老爷早早去上朝。
宋盼儿早起,又呕了一回。
这回,她心凉了半截:没跑的,八成是怀了。
顾延臻却吓住了,连忙跑去把老爷子请来,给宋盼儿号脉。
宋盼儿满脸通红,那模样又羞又愧。
顾延臻不明所以,急得不行。
老爷子眼底却有了些平淡的笑:“人丁兴旺,这是大吉之兆,没什么可介怀的。难道你活在旁人的流言蜚语里?”
他这话是对宋盼儿说的,他从宋盼儿的脸色上就能看穿她的心思。
“你房里又要添个孩子了。”老爷子转身又对一脸紧张的顾延臻道。
顾延臻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大喜,只差跳起来,眉眼全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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