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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闺记事全文阅读

作者:春闺记事     春闺记事txt下载     春闺记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46节扬声

    七月中下旬的骄阳似火团,照在高大浓密的梧桐树上,地下投了斑驳照影,若碎金铺地。

    林影生烟,草木萎顿,奄奄伏地……

    送走陈公子之后,秦申四留顾瑾之父女俩吃饭。

    “后头有两间干净的厢房,我已经叫人去取冰。三爷和七小姐不如吃了饭,歇个午觉,等下午阴凉些再回去。这天儿,别说人了,马都受不起,青石板路能烫破皮。”秦申四道。

    顾延臻想着回去还是念书,枯燥无趣,又瞧了瞧外头似翻到了火盆的日头,就点点头:“那叨扰秦太医了!”

    秦申四道:“往日请都请不来!只是地方寒酸,三爷别嫌弃。”然后又喊了个小药童,让他去趟马原巷,把顾延臻和顾瑾之留在这里吃饭的事告诉三夫人,免得三夫人记挂。

    顾瑾之就笑:“别为难这孩子了!外头那么热,何苦让他跑一趟?我和爹爹来您这里,娘亲是知道的。她又也知道我贪玩好吃,吃了饭再回去无碍……”

    秦申四就笑,只得作罢,让那个小药童出去忙活。

    百草厅后面,有个小巧的院子,院子里七八间小厢房,微带苦涩的药香溅出了,顾延臻不经意捂了捂鼻子。转而他瞧着顾瑾之享受般吸了口气,忍不住笑出声,对秦申四说:“我家这姐儿,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这药味,她觉得香呢……”

    秦申四笑起来:“我从前是闻不得的,后来才渐渐好些。七小姐果然跟我等不同……”

    顾瑾之也笑。

    午膳是去八馐斋叫的。

    顾瑾之旁的没多吃,酸笋鸭汤喝了一碗;而后觉得意犹未尽,又喝了半碗。天气热,她脾胃都不怎么动了,唯独爱酸笋的味儿。

    秦申四就记下了。

    吃了饭,顾瑾之去间搁了冰的干净厢房歇午觉,顾延臻和秦申四在隔壁聊天。

    顾延臻没有读过医经,可秦申四却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两人又都是在京师长大,于是从经史子集聊到京师的风土人情。都是从京师到延陵府,两人感触相似,居然越聊越起劲。

    走的时候,顾延臻再不喊秦申四叫秦太医,而是喊他的表字“梅卿”,秦申四也不叫顾三爷,而是喊顾延臻的表字“至也”。

    而后,两人也常来常往。顾延臻说秦梅卿忠厚,秦梅卿说顾延臻学问扎实,为人光明,两人成了挚友,这是后话了。

    ——*——*——*——

    顾瑾之开了药方,陈煜朝拿了回去,先用开水泡了一回。

    看着茶壶里散发出来的淡淡药气,那位老者胆战心惊。

    他又劝陈煜朝:“王爷,您不能喝!万一那姓秦的太医是被人收买,要害王爷的命?咱们千里迢迢逃到这里,再过几个月就能进京面圣了,圣主定会替陈家做主!王爷且不能有事。安南国的百姓,就靠王爷了……”

    陈煜朝却是轻轻摇头,指了指墙壁,让他噤声,小小有人偷听。

    这位老者叫姜通,并非陈伯。

    他警惕看了眼窗外,竖起耳朵听。

    没有听到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而这时,陈煜朝已经将泡好的药水喝了下去。

    病了半个多月,他是没了耐性的。

    要不是秦申四是**公主的太医,而他又想见见**公主,他早就换了大夫。

    那个女娃娃……不知为何,她那么小,可眼睛里那么自信又笃定,像个沉淀了岁月的老者,让陈煜朝心里起了涟漪:她的药定能治好他!

    那个女娃娃有这样的自信,陈煜朝便愿意付出点希望。

    姜通再劝,已是无益。

    夜里临睡前,陈煜朝又泡了一壶,还烫嘴的时候就喝了下去,然后发了一身汗。

    他睡眠素来就轻。而这夜,居然安睡得很沉,做了一夜的梦。

    光刀剑影,血泊王庭。

    处处都是哭啼、惨叫,空气里布满了血腥的气息。

    “王弟,救救孤王……”他仿佛听到了兄长这样撕心裂肺的喊声。

    “王弟快走,去圣朝告御状……”他也听到了嫂子这样的催促,然后,她的脸就布满了鲜血。

    陈煜朝猛然就惊醒。

    心紧紧揪起来,满头的大汗,陈煜朝好似透不过气,他大口大口喘息。

    在他床前安置了长榻的姜通听到动静,也一下子就醒了。

    他起身,看着陈煜朝脸色有异,大惊,忙上前急声问:“王爷,您怎么了?”

    他又喊王爷。

    陈煜朝看向他,眸子里多了份戒备:“小心隔墙有耳!”

    话音一落,主仆俩同时惊呆了。

    空气里放佛有什么薄薄的脆壳,两人都不敢动,生怕一下子碰碎……那脆壳,就是他们的希望吗?

    “姜大人?”半晌,陈煜朝压低了声音,试探着喊了一声。

    声音虽然很轻,却能听到。

    姜通老泪纵横,连忙跪下给陈煜朝磕头:“少爷,您大好了,您都大好了!”他再也没有压抑,呜呜哭起来。

    他的哭声,让陈煜朝眼睛有些湿。

    他又轻声说:“陈伯,快别哭。我已经好了。”

    声音有点哑,但是能发出来…….

    两人感动不已。

    胡乱吃了早饭,两人又往秦氏百草堂赶去,想亲自去给秦申四道谢。还有,那个女娃娃道谢。

    “少爷,圣朝果然藏龙卧虎!那么小的女娃娃,比太医都厉害!城里的百姓,说起秦太医,都说他医术好,比其他大夫有能耐。那个女娃娃却比秦太医还有本书。”姜通感叹,“您说,她师傅得多强?”

    “秦太医不是说,那个女娃娃是家里的祖父教授么?”陈煜朝轻笑着,“我曾听人说,圣朝有些神医,医术精湛,能起死回生。那女娃娃的师傅,定是神医了。”

    姜通就赞同的点点头。

    不过,她小小年纪能学成如此功力,更是天资不凡的!

    两人到了秦氏百草堂的时候,百草堂刚刚开门不久。

    秦申四正在大堂和坐堂先生、掌柜的说话。

    看到陈煜朝来,秦申四心里也打鼓:好事坏事?

    却听到陈煜朝声音低沉说:“秦太医……”

    这十来天,两人虽每日见面,可秦申四从未听过他说话。

    他愣住了:真的就好了?至于这么神吗?

    “秦太医,晚生陈风,多谢太医妙手回春。”陈煜朝给秦太医作揖,顺便替自己编了个名字。

    反正旁人只会叫他陈公子,或者陈少爷。

    “不敢当,不敢当!”秦申四连连摇头,“是顾小姐的药!恭喜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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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节道谢

    天气太热,幼学里放了五天的小假。

    顾煊之和顾琇之都不用上学,两人整日在宋盼儿的院子里。

    宋盼儿看着顾琇之就讨厌,恨不能立马把他送到外院去,眼不见为净。

    可顾延臻说,外院也热,反而是宋盼儿这院子凉快。他让顾琇之过了酷夏再出去。

    哪里是这里凉快?分明就是想宋盼儿能对顾琇之改观,别总记恨他,孩子又没做错什么!

    可惜,顾延臻不了解女人,更不了解宋盼儿。

    这孩子不在宋盼儿跟前恶心她,她也许还能记他的好;天天在眼前,瞧着就生气,再好也打了折扣。

    偏偏顾延臻不懂。

    顾煊之年纪小,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母亲神色有异,父亲和八哥又战战兢兢的,他也跟着害怕,就跑去了顾瑾之那边。

    只有七姐最和气。

    顾瑾之没事做,就跟着祝妈妈和刺绣师傅学起了女红。

    屋子里搁了冰,还有霓裳、幼荷等几个丫鬟帮着打扇,仍觉得热。

    她女红原本就薄弱,祝妈妈和绣娘又一左一右跟监视犯人般瞧着她,哪里不对立马指正,顾瑾之也弄得紧张起来。

    一紧张,就越发不如了。

    越不如,绣娘就越要说。

    顾瑾之就满头大汗,手被刺破了好几处,血珠崩了出来。偏偏祝妈妈和绣娘不以为意,谁家姑娘做刺绣,手上不要扎几针?

    扎针也不是坏事,知道疼才会知道用心。

    顾瑾之自己吮吸了血珠,继续做着。

    正是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顾煊之就跑了进来,解了顾瑾之的围。

    她丢了针线,起身一把抱了顾煊之,笑着道:“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跑来了?你的乳娘呢?”

    煊哥儿的乳娘甄妈妈后脚也进了门。因为煊哥儿跑得急,她也跟着跑,生怕丢了,此刻正气喘吁吁。又因为胖,一身都汗湿了,水珠儿沿着鬓角低落。

    “七小姐,九少爷跑得太快了……”她跟顾瑾之解释,生怕顾瑾之怪罪她失职。

    顾瑾之笑笑,道:“煊哥儿又顽皮了。”然后道,“妈妈身上都汗湿了,快进来凉快凉快。”

    然后吩咐祝妈妈,寻见衣裳给甄妈妈换了。

    甄妈妈的衣裳是真的能滴出水来。

    然后又吩咐葳蕤和幼荷她们,去端了冰湃的绿豆汤来给甄妈妈和顾煊之。

    顾瑾之把顾煊之抱到了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坐了。他一张小脸,不知道是热还的是晒的,通红,瞧着可怜兮兮的。

    她一边替他擦汗,一边用扇子替他打风,又问他:“怎么不在娘那里,跑到这儿来了?天这么热,晒着了可怎么好?”

    顾煊之嘟起小嘴,低垂了眼帘才低声说:“爹爹和八哥在娘那里……娘不高兴……”

    他也知道宋盼儿不高兴的原因是顾琇之。

    顾瑾之就笑着搂了他,道:“我这里也凉快!等会儿叫祝妈妈给咱们做牛乳菱粉糕,可好?”

    上次弄回来的菱角,没有用完的,厨房上的管事妈妈剁开了硬壳,把菱角米弄出来晒干,然后磨成了粉,送给了顾瑾之这里。

    顾瑾之几次想吃,而后又因为功课多而忘记了。

    今日正好煊哥儿在这里,两人就享享口福。

    只是为难了祝妈妈,这么热的天要下厨。

    煊哥儿笑起来,眼睛弯起来,似繁星明亮璀璨,道:“我最喜欢吃菱粉糕!七姐,你这里还有新鲜的菱角吗?”

    顾瑾之就笑:“没有的!天这样热,庄子上没给送。过几日让娘派人去讨,让他们送些菱角、莲蓬和鸡头果来,好不好?”

    煊哥儿连忙点头,说好,那眸子里露出来的馋嘴模样,可爱之极。

    顾瑾之就搂了他。

    丫鬟们帮着打扇,煊哥儿喝了碗冰湃的绿豆汤,一会儿就凉快下来。

    祝妈妈果真去给他们做牛乳菱粉糕。

    还没有做好,父亲身边的小厮司笺跑了来,对顾瑾之道:“七小姐,有大好事!秦太医带着那位陈公子,来给您谢恩!那位陈公子的失音症已经好了。三爷和夫人请您过去瞧瞧。”

    顾瑾之看了眼外头明晃晃的日头,心里有些犹豫。

    司笺又道:“小的带了竹椅小敞轿来,七小姐坐了轿子去,不费事的。”

    煊哥儿却拽着顾瑾之的衣袖。

    顾瑾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低声笑着说:“煊哥儿,你留在这里,等祝妈妈做好了菱粉糕吃。我去瞧瞧,一会儿回来。”

    煊哥儿撇嘴,有些不乐意。

    “菱粉糕给我留点……”顾瑾之又说。

    煊哥儿就连忙重重点头:“我等七姐回来吃。”

    顾瑾之说好。

    她跟着司笺,去了母亲那边的院子。

    陈公子和他的下人今日都换了身绸子直裰,瞧着更加精神。秦太医也陪着来了。

    陈公子眼尖,看到顾瑾之进来,他先起了身。

    待顾瑾之进了内室,他给顾瑾之作揖:“顾小姐,多谢您的救治之恩,让陈风声音得扬。”

    原来他叫陈风,顾瑾之心想,是个假名吧?

    她之笑着,福身还了一礼,道:“陈公子误会了。你应该谢秦太医。他的方子治好了公子的病根。我的方子,仅仅是宣了肺气,最是不值一提!倘若公子吃秦太医的方子,再过五六日,也能痊愈。”

    陈公子微讶,而后又明白过来,眼底多了份笑意。

    他已经好了,所以顾瑾之说的是维护之词还是实情已经不得而知。而这位姑娘,年纪小小,做事却周到圆滑,让陈公子心里微荡。

    他依言给秦太医作揖,又是道谢。

    秦太医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几斤几两最是清楚,偏偏顾瑾之一本正经夸他,就像当初在公主府那样。她倒是不贪名利,秦太医却过意不去。

    好似自己盗了别人应得的。

    “七小姐太过自谦了!”秦申四连忙道,“都是七小姐妙手回春,治好了公子。在下当不起公子的谢。”

    两人推来推去的,陈公子倒是笑了,道:“那晚生给顾七小姐和秦太医作揖,一并谢了!”

    他深深弯下腰,道了谢。

    宋盼儿看得眉开眼笑,很是高兴。

    顾延臻略有所思,他看顾瑾之的眼神,多了份耐人寻味。这次他可是一清二楚,顾瑾之没有向任何人请教,自己就治好了陈公子的病。

    当时她开了方子,连秦太医都犹豫了一下……

    他的女儿,到底是哪路神仙托生?

    他的震惊,盖过了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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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8节目的

    陈煜朝生的颀长挺拔,一表人才;又温文尔雅,礼数周全,像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公子,一看就知道门第不低。[本文来自]

    宋盼儿最是喜欢这种孩子。

    她问陈煜朝从哪里来,家里是做什么的,又要去哪里。

    “晚生从广西来。家父曾经做过广西参议史,而后就落户广西,娶妻生子,做了些小买卖。祖籍是山西,晚生这次千里迢迢,就是奉了家父之命,给山西的大伯送明年的寿辰礼,再去京城谋个生计。”陈煜朝缓慢道来。

    广西素来贫瘠,去做广西参议史的,肯定是在朝中得罪了人,等于变相发配。

    宋盼儿和顾延臻都懂这层,两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晚生原本带了两船的贺礼和七八个伙计,哪里知道遇到了劫匪!东西被抢了,伙计们也一哄而散,只有陈伯跟着我,逃到了这里。后来,我又生了这怪病。”陈煜朝的语气倒也不怎么哀痛,平淡道来。

    这样,就越发叫人心疼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公子莫要伤心。”宋盼儿安慰他,“钱财身外物,公子瞧着就是本事过人的,将来自有前途……”

    陈煜朝忙道是。

    “广西?是不是离安南国很近?”顾瑾之突然问,“那边还太平吗?安南国是不是跟鞑靼人一样,经常过来抢掠你们?”

    陈煜朝心里一激,一阵阵涟漪荡开,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陈伯顿时就变了脸,只差站起身来。

    还是陈煜朝反应快,神色一闪而过,笑着道:“不曾!安南和鞑靼人不同。鞑靼人除了骑马放牧,什么也不会!安南的百姓,五行八作、七十二作坊样样齐全,百姓安居乐业,素来跟我们和睦……”

    顾瑾之把他们主仆的神色看在眼里,轻轻哦了一声。

    她复而垂首喝茶,唇角有抹安静的笑。

    安南国,就是后世的越南国。

    在汉武帝之后,本朝之前,安南国一直叫交趾国,臣服天朝数百年。几十年前,抗元大战的时候,安南国的陈氏乃是抗元悍将,保卫了一方太平,史书上都有记载。

    而后,陈氏就在安南国建立了陈朝,天朝的皇帝册封陈氏为安南国王。

    安南乃是天朝的属国。

    每每安南国新王登基、立世子、立大妃,都需要上报天朝,天朝再册封,否则就是不合法。

    顾瑾之记得:史书上记载,本朝前期,安南国有过一次恶劣的政变,还带来了一次影响恶劣的外交。最后是天朝派兵,长达两年的酣战,才结束了安南国的动乱。

    她听到这公子自称姓陈,又是来自贵州,她就忍不住想起那段史记来。

    只是试探了一下,他们主仆就露相了。

    真奇怪,为什么不索性换了姓,换一个离安南国更远的地名?

    是蠢,还是另有目的?

    为什么秦太医治不好他,他还那么耐性的等了十来天?

    是安南国已经发生了动乱,还是这位公子哥偷偷跑出来玩?

    亦或者,他们根本不是安南王庭的人,想冒充安南的王子王孙,故意自称姓陈,暗示旁人,已到达目的?

    刚刚那反应,也不像是伪装的……

    顾瑾之心思慢悠悠转着,有些想不太明白。

    反正事不关己,她想了想,也没有兴趣知道下文,安静听父母继续跟陈公子寒暄着。

    “……听说安南国民风剽悍,陈公子去过安南国吗?”顾延臻倒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

    “家里做点小生意,去过一两次。”陈公子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回答也会流畅很多,“我们接触的都是平常百姓。跟咱们一样,他们也是万事以和为贵,剽悍不剽悍就不知道了。只是没什么规矩,过的随性些……”

    他这样的口吻,倒真像受惯了约束的诗书人家公子,羡慕自由。

    平素,他也是挺受约束,向往百姓的自由吧?

    顾延臻等人不疑有他。

    又说了些寻常话,考虑到陈公子声音刚刚恢复,秦太医就建议他回去歇息。

    陈公子依言,起身告辞,还要给顾瑾之一两百银票作为诊资。

    他说了那么多悲惨遭遇,顾延臻夫妻岂会要他的钱?

    你来我往推辞了一番,陈公子只得收起了银票,又作揖,道了谢。

    送走了陈公子,顾延臻留顾瑾之说话。

    顾瑾之念着院子里,煊哥儿还在等她回去,就敷衍着要走。

    “……瑾姐儿,你的医术,真的是跟祖父学的?”顾延臻板起脸,声音有些严厉质问。

    普通的女孩子,大约要被他吓哭的。

    顾瑾之也是微愣,继而就疑惑道:“还能跟谁学?爹爹,您怎么问这个?您不相信祖父的医术好吗?”

    一点心虚也不曾有。

    倒是被顾延臻就怔住了,下一句不知该接什么。

    是啊,他到底是怀疑顾瑾之笨,学不会老爷子的手艺,还是怀疑老爷子根本没那本事?

    不管是哪种,都不能说出口。

    他顿时就感觉自己被顾瑾之堵了个死口!

    顾瑾之见他无言以对,就笑盈盈的,给顾延臻和宋盼儿行礼:“爹,娘亲,我先回去了。祝妈妈给我做牛乳菱粉糕呢!”

    “去吧!”宋盼儿笑眯眯的,“路上热,让小厮们抬着小轿子走快些,别热了你。”

    顾瑾之道是。

    等顾瑾之一直,宋盼儿的脸就落下来,冷声问顾延臻:“三爷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瑾姐儿有了出息,三爷是不高兴,还是怎的?”

    顾延臻有点心虚,咳了咳道:“……你不知道情况!昨日那位陈公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太医治了他十来天也不见效。瑾姐儿呢,开的方子乱七八糟不说,还让人家用开水泡药。真像是孩子胡闹!可陈公子还真让她胡闹好了……”

    “我不知道?”宋盼儿冷笑,“当初胡婕只剩一口气,多少大夫束手无策,瑾姐儿几粒药丸就治好了她!三爷难道没听说过这话?还有我大嫂…….”

    “我以为都是老爷子帮忙的……”顾瑾之怕宋盼儿越来越多,又是气一场,立马道。

    “既然老爷子能帮忙,也是医术好的!”宋盼儿一步不让,“瑾姐儿跟着学了这几年,学得本事过人,有什么错儿?三爷方才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延臻被她逼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跟着学了几年啊,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学会。

    所以,他从未相信顾瑾之真的有高超医术。

    “那么小的孩子……”顾延臻无力狡辩着。

    “这世上能人异士多了去,怎么我家姐儿就不能天生神才?”宋盼儿声音又拔高了几分,“三爷是觉得我宋氏愚钝,生不出那么聪慧的女儿吗?”

    越说越离谱,火气也越来越大。

    再说下去,只怕也牵扯出更多的陈年旧账。

    顾延臻忙给宋盼儿赔礼。

    宋盼儿不依,冷着脸。

    顾延臻就说遍了好话哄她。

    打那之后,顾延臻仍对女儿忧心忡忡,以为她这位异才非好事,却不敢再在宋盼儿面前表露半分。

    没过两日,听闻那位陈公子,在延陵府买了处小宅子住下了。

    这倒叫人惊讶。

    顾瑾之惊讶之余,就想到了**公主。倘若安南国发生了动乱,需要进京告御状的话,没有个引荐人,只怕宫门都进不去!

    这样想来,他自称姓陈,又强调自己来自贵州,又让秦申四折腾了他十来天,都有了解释。

    他想引起公主的注意。

    只是没想到,先引起了顾瑾之的注意。

    牵扯到了纠纷,顾瑾之就很不喜欢。

    她只想过些平静的日子。

    过了几天,陈公子上门请求复诊,顾瑾之以功课太忙推辞没见。

    到了七月二十五,京城大伯家的大堂兄,就到了延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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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节大哥

    到了七月底,酷暑已消。

    院子里的秋海棠妖娆绽放。清晨起来,一只鹊儿立在花间啼叫,啼声细嫩婉转,娇软动人。

    丫鬟推开了琼窗,那雀儿一惊,展翅飞起,从檐下轻掠而过,海棠枝头犹自颤抖,顿时花瓣落英缤纷,花圃似锦缎铺就。

    葳蕤和芷蕾帮顾瑾之梳头,也听到了雀儿啼鸣。

    芷蕾笑着对顾瑾之说:“早起喜鹊叫,今日定有好事。”

    葳蕤也这样说。

    顾瑾之就笑。

    结果,去母亲那边问安的时候,大堂兄顾辰之已经到了,顾延臻和宋盼儿正在陪着吃早膳。

    看到顾瑾之来,顾辰之有点惊讶:这位七堂妹六年来都没怎么变唉!除了比小时候高些,还是那样稚嫩。

    二伯家的六堂妹比顾瑾之才大六个月,已经亭亭玉立,是个标志极了的大姑娘了,数家提亲都踏破了门槛。

    有了对比,就越发惊讶:这七堂妹的个子已经快赶上三婶了,怎么模样还是这么…….小!

    反正瞧着她,虽然个子高挑,仍是个孩子……怎么也不会把她和美丽女子联想到一处,只觉得是个清秀可爱的娃娃。

    他回神,顾瑾之已经笑着给他行了礼,喊了大哥。

    “七妹!”顾辰之笑着回礼,“七妹都长这么大了,天仙一般的模样,越来越像三婶!”

    宋盼儿就得意笑,她丝毫不觉得别人是恭维。

    在她眼里,这世上就没有孩子比顾瑾之更加好看的,况且顾瑾之的眉眼虽然没有长开,却有宋盼儿的模子。

    说着话儿,顾煊之和顾琇之兄弟俩也到了。

    顾辰之就不太认识这俩兄弟了。他们兄弟俩离京的时候,一个四岁,一个一岁,如今都是半个的小伙子。

    彼此又是一番见礼,才重新坐下,丫鬟们把顾瑾之姐弟三的早膳也端了来。

    用了早膳,顾琇之和顾煊之依旧去族学里念书。

    顾瑾之留下来陪着闲坐。

    宋盼儿问了京城的人事。

    顾辰之就把家里事一一说给宋盼儿听:“……我房里添了个丫头。”他生了个女儿。

    宋盼儿就笑:“你小时候可皮了,如今也是做爹爹的人。”

    说的顾辰之脸微红。

    宋盼儿嫁过去的时候,顾辰之才七岁,正是男孩子人嫌狗厌的年纪,顽皮得不行,怎么打骂都管不过来。

    “二伯……他们家可好?”宋盼儿又问。

    二伯母程氏是继室,有些爱贪小便宜,又是和宋盼儿的静园比邻而住,两家交情不怎么好。

    顾辰之就笑起来:“我这次南下,不仅仅是奉了父亲之命接祖父,还给三叔三婶下帖子。三弟明年二月初六的好日子。”

    老三顾晴之,就是二房的长子,二房原配叶氏生的儿子。从前在京城的时候,程氏就对顾晴之不太好。

    “是哪家的闺女?”宋盼儿问。她记得顾晴之已经快十九了,才成亲啊?

    “是夏首辅的小孙女。”顾辰之道。

    顾延臻笑了笑,道:“那挺好。我们定会去的。”

    宋盼儿则抿唇笑,这桩婚事,定是大伯促成的。大伯如今在内阁,虽然不是首辅,却是第一近臣,最得皇帝的器重。

    夏首辅年纪大了,以后致仕,自然要推荐新的首辅。

    大伯就是打这个主意吧?

    他是族长,京城的顾家都是他做主。偏偏他为人不够正派,只顾自己的利益钻营。

    要是宋盼儿也回京去了,只怕她的孩子们也逃脱不了。顾延臻又懦软,到时候还不是任由大伯拿捏?

    听了这个消息,宋盼儿是打定主意,绝对不搬回京城!

    他们过他们的荣华富贵,宋盼儿不眼馋,她就要个自由、随心所欲。

    说了半天的话,顾辰之才问:“祖父他老人家不知起来了没有?侄儿想去问安。”

    顾延臻等人才告诉他老爷子已经上京了:“这个月初六动身的,只怕已经到了山东吧?”

    顾瑾之坐在一旁听着,只差笑起来。

    寒暄了半天,正话却一句没提。

    顾辰之也瞠目。

    “你祖父性子素来就急……”顾延臻解释道。

    顾辰之回神过来,也挺高兴。他真怕自己来到延陵却请不动祖父呢。既然他已经上京,那么这次南下,父亲交代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他倏然轻松了不少,想着江南美景,到处逛逛也不枉此行。虽然现在不是烟雨淡花的三月,却也美艳,只得一逛。

    “安心住些日子!”顾延臻道,“你难得到延陵府,我带着你到处走走。”

    顾延臻好似看透了顾辰之的心思。

    顾辰之就连连道谢。

    宋盼儿叫下人在外院收拾好厢房,安顿顾辰之。

    顾瑾之也趁机回房,温习医书。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斜阳暮,晚照沉院落。

    顾瑾之又去母亲那边请安,顺便吃晚膳。

    路过院子前面不远处的池塘时,管事带着几个小厮正在拔出荷叶,怕废残染了池水。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这么文艺又伤情的景色,母亲宋盼儿是不屑瞧的。

    顾瑾之笑了笑。

    到了母亲那边,才知道大堂哥病了,躺在榻上,不能来吃饭,父亲有些忧心,想让身边的小厮去请秦太医来瞧瞧,却又找不到借口。

    宋盼儿定会让顾瑾之瞧的。

    顾延臻还是对顾瑾之的医术不放心。

    “是水土不服吧?”宋盼儿已经道,“我记得咱们南下的时候,除了老爷子和瑾姐儿,大家都病了。吃了老爷子开的方子才好。让瑾姐儿开剂方子……”

    顾延臻犹豫了一下。

    “走,瑾姐儿,咱们看看去。”宋盼儿装作没看懂顾延臻的犹豫,拉了顾瑾之的手往外院去。

    顾辰之躺在床上,阖眼养神。

    他在发热。

    “三婶,才来就给您添了麻烦!”顾辰之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看到宋盼儿和顾瑾之,半坐起了身子,第一句话就是给宋盼儿道歉。

    “什么麻烦!”宋盼儿道,“可怜见的。你也不用担心,咱们南下的时候,也是个个病了一场,吃了药就好。”然后对顾瑾之道,“瑾姐儿,给你大哥瞧瞧。辰哥儿你不知道,瑾姐儿跟着祖父学了一身好医术呢。”

    顾辰之露出一个愕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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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节羡慕

    发热不算大病,喝些姜汤蒙着被子睡上一觉就好。(百度搜)

    当然,能有个大夫瞧瞧就更好了。

    三叔看过他之后,回了内院,顾辰之想,他们定会替自己请个大夫的。

    顾辰之并不担心。船上前些日子很热,最近几日又秋凉,夜里睡觉他蹬了一次被子,早起起来头晕晕的,就有点发热。

    可喝了碗船家烧熬滚烫的粥,出了身汗,热就退了。

    上了岸,反而发作,倒也在预料之中。

    小病罢了。

    这一切都不突然,顾辰之心里也准备,倒也不因生病而情绪低落,心里平静,不起涟漪。

    直到三婶让七堂妹来给他瞧病,他才有了些想法。

    亦或者说,他不太明白三婶的用意。

    他知道他的三婶是个虚荣的人,这没关系。大部分人都虚荣,这不算弱点。只是他的三婶,虚荣得理所当然,就只能称呼为“过分好强”了。

    因为……七堂妹跟了祖父学医……三婶想证明七堂妹的本事……所以,拿他开刀?

    饶是顾辰之脾气好,也觉得难受了。

    他眼底露出了为难。

    顾瑾之瞧在眼里,觉得大堂兄的为难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她年纪这样小,就笑着跟他解释:“大哥,我跟着祖父念了两年的医经,也开过方子。我先替你瞧瞧,回头再让秦太医来看看,你待如何?”

    顾辰之的为难之色立马收起来,不想让顾瑾之难堪。

    他最终露出一个苦笑,道:“那劳烦七妹。”

    宋盼儿见了好几次这样的不信任,从一开始的暴怒,到了如今暗暗提着一口气:哼,等治好了你,且待我怎么说话!

    她也笑盈盈的,对顾辰之的犹豫不以为忤。

    顾瑾之已经坐下,替顾辰之号脉。

    顾辰之虽然强撑着,眼底总有怀疑和担心闪过。

    是担心宋盼儿逼他乱吃药?

    他眼珠子转来转去的。

    “大哥,你在一个月前左右,是不是也染了风寒,还发热?”顾瑾之突然问,“而后,热虽然褪了,可右腿总有时不时的低烧感?”

    他这次的发热,实则跟水土不服无关,仅仅是暑湿伏体。

    可是一号脉,顾瑾之发现了他身体里有旧疾。

    顾辰之却是脸色大变:他一个月前真的染过风寒!

    那时候太热,傍晚泊船歇息的时候,船家和跟着的小厮们贪凉,纷纷下河凫水,还百般鼓动他也凉快凉快。

    顾辰之何尝不是大汗淋漓?

    正好那日停泊在河中心,远远岸上也荒无人烟,应该不会有人瞧见。

    他也下河,痛痛快快洗了个凉水澡,神清气爽。

    上船之后,其他人都没事,第二天他咳嗽得厉害;而后又是喷嚏,发起热来。

    船家和小厮伙计们都嘀咕他太娇气,另外上岸给他请了大夫,吃了药。一天之后,热就退了,伤寒也渐渐好起来。

    可顾辰之总感觉身子某个地方会隐约有低烧,让他很不舒服。

    他并不能确定到底是哪里。

    白天感觉不明显,夜里偶然被热醒,好似就是右边下半身……

    如今听顾瑾之一说,他后背一身冷汗,忙道:“是啊是啊!七妹,是不是大疾?”

    居然这也能看得出来,他这个七堂妹,跟着祖父学了很久吧?真有几分能耐啊!

    一开始的怀疑就化作乌有,现在顾辰之只怕顾瑾之撇下他不管,恨不能拽住她的胳膊,生怕她甩手走了。

    他的手真的不由自主伸了伸,而后又觉自己荒唐,手缩了回来!

    他很紧张。

    顾瑾之就连忙安慰他:“不碍事的,大哥!你这次生病,不过是热邪侵少阳,是不是还有些下泄?”

    顾辰之心里又是一震,急忙点头如捣蒜:“是的!”这也太神了!一号脉就什么都知道,顾辰之前所未见。

    他的母亲总说,祖父深藏不露,是个高人;父亲却说,祖父医术平庸,运气奇佳。

    他也没怎么见过祖父开方问诊,所以他比较相信父亲的话。

    倏然见顾瑾之露出这么精湛的医术,他就想起了母亲的话:祖父只怕真的本事过人。

    顾辰之突然有点后悔。当初他是想学医的,只可惜父亲觉得低贱,不如读书走仕途有出息;又有祖父不喜父亲,对顾辰之也冷漠,跟着祖父学医的念头就搁置了。

    如今瞧着顾瑾之这端本事,顾辰之心里也酸:早年要是他跟了祖父做了药童,如今本事肯定比顾瑾之还要强!

    他是男人嘛,男人不管做什么,都比女人强的!顾瑾之都能学成望而知病症,顾辰之绝对也能。

    他开个药铺,不图名和利,给城里的穷苦百姓看病散药,粗茶淡饭的日子,心里也踏实!

    这是顾辰之的理想。因为已经不可能实现,所以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过。

    此刻顾瑾之展露本事,才勾动了他心底蛰伏已久的念头。

    “……热结表里,三焦未尽通达,热从内讧,湿热相博,我给你开副清热生津剂,三焦气机宣降得通,热就能褪了。”顾瑾之又道,“只是你这烧灼之证,且待这次热褪去之后,我慢慢用药帮你调理,有些麻烦。”

    “多谢七妹!”顾辰之连连道谢。

    他神色恹恹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种结果,倒和宋盼儿预料的不同。

    “大哥不必如此。”顾瑾之笑着道,“你安心静养。”

    然后她起身,准备去父亲的外书房开方子。

    顾延臻这时候才赶过来。

    宋盼儿神色还好,没有暴怒,足见顾辰之让顾瑾之瞧了,顾延臻也放下心,问顾辰之感觉如何了。

    顾辰之客套说:“好了很多。”

    片刻,顾瑾之开了方子来。

    宋盼儿亲自去吩咐下人抓药。

    顾延臻又在这里陪着。

    天色渐黯,宋盼儿和顾瑾之母女俩就回了内院。

    “辰哥儿,我已经让身边的小厮去请了秦太医,等会儿从角门悄悄进来给你瞧病。”顾延臻声音压得有点低,“你三婶和七妹也是好意,你莫要见怪!”

    他挺不好意思的。

    顾辰之微愣,继而哭笑不得。

    一开始,他的确怀疑顾瑾之。

    可是顾瑾之几句话,就点出了他自己的新伤、旧疾,又是句句精确。顾辰之已经在心里折服。

    他是病人,不管旁人如何看,只要大夫能说清他的病症,他就觉得这个大夫是神医!

    哪怕是个孩子!

    而他的三叔,显然是跟普通人一样,不相信七妹这个孩子呢。

    “三叔,不必麻烦的!”顾辰之道,“我就吃七妹开的方子!七妹辩证明,我相信她!”

    这回,轮到顾延臻错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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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节做客

    顾辰之相信?

    顾延臻就是怕他不相信,才偷偷去请秦太医。

    侄儿初到延陵府,总不能让他感觉三叔一家人拿他的命胡闹,让个小娃娃给他瞧病。

    请个大夫来,这是基本的礼貌。

    哪里知道,顾辰之居然说,他相信!

    那顾延臻干嘛还多此一举呢?只要顾辰之能相信,顾瑾之应该会治好他吧?上次哪个陈公子……

    无法解释为什么,可顾瑾之真的有点本事,顾延臻已经相信了。

    秦申四还是来了。

    一来顾家对他有恩,二来又跟顾延臻交好,就应了顾延臻的邀请,悄悄从侧门进来,他也不以为意。

    为何顾延臻偷偷请他?定是逼不得已的,因为顾延臻并不是嚣张狂妄、小瞧人的老爷做派。

    秦申四大约也听说过,顾延臻的夫人宋氏,是个霸道蛮横的女子……

    牵涉到家事,秦申四就没有问理由。

    顾延臻心中感激,给他作揖。

    顾辰之看到大夫已经请来了,又是公主府的太医,自然不会让秦申四和三叔难堪,前面的话就压了下去,乖乖让秦太医瞧。

    秦太医跟顾辰之号脉,又听闻他是刚刚从京城来,就随口问了几句京城的事。

    “……之前开过方子吗?”秦申四突然问。

    顾延臻就点了点头,道:“我家姐儿开了个方子……”他把方子拿给秦申四瞧,然后又低声解释了一句,“大侄儿从京城来,到了就身体有恙。我怕轻待了他,才特意劳烦梅卿兄跑这一趟。”

    刚刚从京城来,肯定没听说过顾瑾之的丰功伟绩。

    家里的大人再用个娃娃来对付顾辰之,的确有失礼之处。

    秦申四就点点头,道:“至也兄,你我这般交情,虚话就不用多言。”

    说罢,他的眼睛落在方子上。

    就是去暑热的方子,很对顾辰之的病。

    “我就不另外开方子了。七小姐这方子,贴切攸当。”秦申四说道。

    顾辰之就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秦太医也这样说,顾辰之更加没了顾虑。

    皆大欢喜。

    吃了药,次日早上的时候,热褪了一半。

    宋盼儿叮嘱他不要起身,好好静养半日。

    顾辰之就依言,在床上躺了一天。

    到了第三天,热已经褪去了,他胃口也好,早起吃了一碟水晶包子,又喝了一碗米粥。

    顾瑾之便说:“暑热已褪,大哥就别总躺着,好人都躺坏了,起来走动走动,跟着我爹爹出去逛逛。”

    顾辰之作揖,道谢:“多谢七妹!”然后又记得顾瑾之说他右腿隐约的低烧,“七妹,我的右腿,昨夜好似又烧了起来……”

    “大哥不必担心,这件事我记在心上的。大哥右腿烧灼,不是急症,而是顽症,切不可操之过急。你暑热刚褪,休息几日,我再慢慢替你疗养,自然能解了你的病痛。”顾瑾之道。

    顾辰之又道谢,然后问顾瑾之:“七妹,我那烧灼之证,是因何而起?”

    “大哥上次发热,体内存了热痰。大夫用药,只是逼退了暑热,却未解热痰。痰淤存体,乃至右腿发烧。”顾瑾之道,“用药需清化痰淤,用药多且慢……”

    顾辰之点点头,心头微悸。

    他没有再多问,态度很配合。

    暑热不算大病,好了之后,身子无碍,顾延臻就带着顾辰之,在延陵府四处走走瞧瞧。

    今日逛逛天宁寺,明日去龙溪河画舫上听曲儿。

    画舫,乃是风流士子最爱的地方。

    这些风流雅事,宋盼儿倒也不拘泥,反而开了箱笼拿银子给他,以便他打赏那些姑娘们,别失了身份。

    一连逛了五六日,顾辰之好几日夜里还是被烧醒,记挂着他的病,不怎么尽兴。

    顾瑾之替他号脉,根本没有发作。

    他是心理作用,以为在烧灼。

    见他总担心,郁郁不乐的,顾瑾之就开始着手替他配药。

    药都是从秦氏百草堂拿,皆是秦申四亲手挑选的,用料上等。

    一共要喝八副药。

    第一副要喝十五剂,每日三次。

    才喝了两日,顾辰之就连连惊喜说,他好多了,弄得顾瑾之哭笑不得。

    他真的是心理作用。

    他这种痰症,早期发作只是时有时无,粗心大意的人不会留意。过了两三个月,大约十天八天发作一次,烧灼也不强烈;半年之后,就三五日发作,夜里烧起来不能入睡。

    假如不慎拖个两三年,就苦不堪言,再治疗就麻烦了。

    一般人都讳疾忌医,她以为顾辰之不会相信她……她也只是随口提。假如他不相信,将来发病的时候自然会想起当年自己的提醒。

    哪里知道,顾辰之居然信了。

    顾瑾之有点意外,心里也挺暖和的。

    时间就到了八月上旬。

    八月十五,不仅仅是中秋节,更是顾瑾之的生日。

    宋盼儿就开始忙碌起来,想十五那日中午,请了亲戚朋友们来聚一聚,为顾瑾之庆生。

    因为只请堂客,就没有准备戏,只准备请两个女瞽目先生来说书,又请打算两个小歌妓来唱曲。

    而后,就是吩咐田庄上送了螃蟹和鲜果来。

    又有庄子上送来的租子、家里的琐事,忙起来就脚不沾地的,她却快乐,心情也好。

    顾辰之吃药不耽误游玩,依旧每日跟着顾延臻到处走。

    他们还去拜访了顾瑾之的二舅舅宋希。

    宋希是闻名江南的大才子,书画一绝,价值千金。

    顾辰之很仰慕他。

    宋希倒也痛快,送了顾辰之一副扇面。

    顾辰之视若珍宝,藏在箱底,不肯拿出来用。

    “……二太太娘家好像来了好几位侄儿,都是给她送中秋礼。要不要请了家里坐坐?”顾延臻从宋家回来,跟宋盼儿说道。

    宋盼儿想起上次她二嫂想把顾瑾之说给自己娘家的侄儿,心里不太高兴,道:“没几日的功夫就是中秋节,只怕他们要赶回去,哪里来得及?再说了,二嫂不是也没请辰哥儿去家里坐坐吗?”

    延陵府有这个规矩:某家远方的亲戚来了,这家人的本地亲戚,论关系较近的,都要招待一番。

    顾辰之是宋盼儿婆家的侄儿,她娘家倘或有心,是应该请顾辰之去家里吃顿便饭。

    顾延臻就不再说什么。

    结果第二天,宋大太太派了长子宋言昴,来请顾辰之去做客,让顾家的人陪同。

    “我娘说,姑母倘或没空,让姑丈和表妹表弟都去,热闹热闹。”宋言昴道。

    宋大太太知道中秋临近,宋盼儿肯定特别忙。

    果真所料不差,宋盼儿一刻也分不了身。

    只得顾延臻带着孩子们去。

    因为请的是顾辰之,不需要女孩子陪,顾煊之去了,顾瑾之就没去。

    结果,快到饭点的时候,宋大太太让三表姐宋言繁亲自跑了一趟,定要她去的。

    宋盼儿也在一旁说:“……祖父又不在家,整日念书,你还要考秀才去不成?你爹爹还经常偷懒打盹呢。跟着表姐去玩玩,哪有姑娘家像你这么闷的?”

    宋言繁跟着点头:“表妹,去嘛!你好久没去我家玩,我娘亲总念叨着你。”

    顾瑾之挨不过,只得笑着,换了身衣裳去了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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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节青涩

    从顾瑾之家的马原巷到宋家的青果巷,并不算远的。

    宋盼儿让顾瑾之的乳娘祝妈妈陪着顾瑾之去。

    路上,三表姐宋言繁很开心,跟顾瑾之说长道短:“……因是二舅母娘家的亲戚来,我娘特意叫管事去庄子上拿些新鲜的吃食,又念着还有你,就去请了我家族里几个要好的姊妹和胡婕来坐陪。

    你竟不来。

    我就跟娘亲说,‘今日的菜有乳羊羔,表妹最喜欢’。娘亲就让我亲自跑来请你……你可怎么谢我?我腿都跑断了。”

    顾瑾之和她逗趣:“你是想着出门!”

    宋言繁露出一个夸张的惊讶:“你真是坏了良心的。乘坐马车回来,出门能看到什么?又不是逛庙会!”

    顾瑾之就哈哈笑起来。

    宋言繁佯恼,扬手就要挠她的痒:“先给我赔礼,再给我道谢!”

    顾瑾之怕痒,姊妹俩就在车厢里闹成一团,顾瑾之的头还不小心在马车的车壁上碰了一下。

    唬得宋言繁又抱着她揉,连声问:“碰疼了不曾?”

    “没有,没有。”顾瑾之忙笑,然后微微欠了身子,装模作样说,“原是我胡言乱语,乱揣度表姐的好心;二则辛苦表姐亲自来请……”

    宋言繁笑得不行。

    姊妹俩欢欢喜喜往青果巷去了。

    朱轮华盖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了,早有婆子牵着小油车等着。

    姊妹俩分别由婆子们服侍着,下了马车,上了小油车,往宋大太太的院子去了。

    今日请顾辰之和宋二太太娘家的侄儿,就分了两席。

    二舅和几位表兄在外院开一席,宋大太太在她院子的船厅里再开一席。

    难得的热闹。

    此刻,宴席尚未开,宋大太太院子里挤满了人,顾辰之、煊哥儿、二太太的三个侄儿、宋家的几位表兄,都在大太太跟前说话。

    胡婕等女孩子,就躲到了暖阁里去了。

    顾瑾之进来先问安,然后去暖阁里。

    因为她是新来的,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她身上。

    顾瑾之也快速扫视了屋子里一眼:有三个华服男子,是陌生的面孔,应该就是二舅母娘家的侄儿。

    宋大太太照例问了几句,就打发宋言繁带着她先去暖阁里坐。

    煊哥儿正在无聊,父亲又和二舅舅在外院,屋子里这些兄长他都不熟,拘谨坐在一旁。

    看到顾瑾之来,他似见了救星,跳起来拉了顾瑾之的衣袖,低声喊:“七姐……”

    示意顾瑾之带着他走。

    这么一来,大家的目光就又重新集中在顾瑾之身上。

    “煊哥儿,大哥还在这里呢,煊哥儿陪着大哥,可好?”顾瑾之笑着柔声对他道。

    男孩子总这么胆小怕事并不好,有人带着的时候,就应该让他适应陌生的环境。

    煊哥儿就露出哀求的表情,眸子委屈又可怜兮兮望着顾瑾之,就是不撒手。

    大家被他这个憨态逗乐,都在笑。

    这么一笑,煊哥儿更是不知何故,往顾瑾之身后缩。

    顾瑾之见他是真的害怕了,就笑着问宋大太太:“大舅母,我带着煊哥儿吧?”

    宋大太太自然说好。

    顾瑾之就和宋言繁一起,牵了煊哥儿出去。

    二表哥宋言昭立马起身:“我也去!”

    宋大太太脸色一沉,想喊他回来,他已经跑远了。

    她就只得尴尬跟众人解释:“顽皮得厉害,坐不住!”

    这屋子里的几位亲戚,年纪最小的也十七岁了,宋言昭比他们小太多,陪着也没他说话的份儿,他走了有些失礼,却也不算大错。

    大家说了句没事,话题就挪开了。

    坐在中间的秦致则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两眼。

    他就是宋二太太的四侄儿,秦家长房唯一的嫡子。

    他和两位兄长来延陵府送礼,还带着两位管事的妈妈。他无意听到娘亲跟两位妈妈说,让问问姑母,顾家的事怎么样了?

    倘或能成,娘亲想在年前换了庚帖,下了小定。

    说的,就是刚刚那个女孩子?

    “……还是个孩子呢,也太荒唐了!”秦致额头有冷汗,心里暗想,不会让他娶那么个孩子吧?

    娘亲说顾家小姐十二岁了,可秦致瞧着,不过**岁的样子……

    反倒是宋家的三小姐宋言繁,高挑白皙,模样清秀可人,眉宇间敦厚纯善,像个贤妻良母。

    秦致比较喜欢像宋言繁那种的。

    顾瑾之等人前脚进了暖阁,宋言昭后脚就来了。

    “二哥,你怎么不在里头待客?”宋言繁问,“又往咱们这里来!娘知道不骂你!”

    “一堆爷们,说着学问经济,烦死了!”宋言昭笑嘻嘻的,坐到了宋言繁身边的太师椅上。

    屋子里的几个女孩子,不是他的亲妹,就是表妹、族妹,除了胡婕,都是自家人,宋言昭比较随意。

    “你也是要下场考学的人了,还怕那些?”胡婕蹙眉说道,她不太喜欢男孩子不求上进,专往女孩子堆里扎。

    “不与你相干!”宋言昭没好气。

    自从知道胡婕和顾瑾之有过节,宋言昭就不喜胡婕。而胡婕常常以大人自居,也常到他家里来玩,每次都要和他作对,他就不客气了。

    说得胡婕脸微黑,要怒起来。

    “我们好好说话,你非要来捣乱!”宋言繁尴尬,替胡婕骂宋言昭。她就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每次胡婕和宋言昭见面,两人都不对付?

    胡婕爱挑宋言昭的刺儿,宋言昭平素对女孩子都温柔,唯独不肯让胡婕一句半句的,两人就结下了仇怨。

    “我才不想陪你们顽!”宋言昭道,然后冲煊哥儿招手,“走,咱们找好吃的去!”

    煊哥儿很喜欢宋言昭,就看姐姐的脸色,有些犹豫。他既想跟着宋言昭去,又舍不得离开姐姐。

    “表妹,你也来!”宋言昭又道,“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煊哥儿一听这话,点头如捣蒜,拼命拉顾瑾之:“七姐,咱们看找好吃的。”生怕顾瑾之拒绝。

    “我也去!”胡婕一听宋言昭邀请顾瑾之,立马道。而后,她又觉得大家看她的目光有点怪,就笑着拉身边两位女孩子和宋言繁,“咱们也去,凭什么背着咱们弄好吃的?”

    煊哥儿想去,又想拉顾瑾之去;胡婕也想去…….

    宋言繁只得答应:“二哥,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宋言昭就露出恼怒的神色,瞪了眼胡婕。

    胡婕挑眉而笑,很得意,又有些生气。

    宋言繁单纯没有多想。

    宋家族里那两位姑娘却都悄悄抿唇笑。

    顾瑾之看了眼胡婕,又看宋言昭,也露出笑容。

    心一下子好似回到了幼年念书的时光,懵懂又青涩的感情,让人能看到世间最纯真的美。

    她笑着说:“好啊。”

    大家就跟着宋言昭,往外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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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节回请

    宋言昭的书房里,藏了好些从庙会上淘回来的新巧玩意。

    有精致华美的花灯,有扇面大小的油布花伞,有编织细致的小鸟笼,有雕刻成套的罗汉,有琉璃莲台式的糖盒。

    还有些奇形怪状的砚台、笔墨。

    另有市集里卖的花样点心。味道不怎么样,样式稀奇古怪,上不到台面,大户人家都不会做,可瞧着真的很赏心悦目。

    几个女孩子都没见过,全部看呆了。

    煊哥儿更是抱着那个琉璃莲台糖盒不撒手。

    宋言昭笑着替他打开糖盒,里面满满的洁粉梅片雪花糖,捻了一枚塞到他嘴里,转身又捻一枚,往身边顾瑾之口中塞。

    顾瑾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宋言昭的手落空,愣了一下,继而塞到了自己口中,眯起眼睛笑,来掩饰他的尴尬。

    这些动作发生得很快,而胡婕等人又被宋言昭的新奇事物吸引,没人留意到。

    “你整日不念正经书,天天跑去淘弄这些!”胡婕惊讶之余,板起脸孔教训宋言昭。

    宋言昭就白了她一眼,冲她皱鼻子。

    “多管闲事!”宋言昭扭头悄声咒骂。

    顾瑾之在他身边,只当没听到。

    “这伞我喜欢……”小小的油布花伞,自然不是用来遮雨的,而是玩物。匠人在上面画了美艳图,几名佳丽神态慵懒妖娆,栩栩如生。

    画风虽然孟浪了些,却是真的好看,胡婕一眼就看中了,拿在手里,对宋言昭道。

    “不行!”宋言昭一把夺了过来,“这是你们女孩子家能玩的吗?你娘知道是从我这里拿去的,回头我也不得好……”

    胡婕一想,也对。

    母亲对她教养甚严,这些艳俗的东西,拿回去肯定要挨骂。

    明明知道宋言昭所言不差,胡婕仍是对他的拒绝生气,趁着他不备,抢了过来:“我去告诉大太太!看看你都弄了些什么在书房里!”

    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宋言昭倒真被她唬住了,连忙追她。

    两人就跑了出去。

    顾瑾之几个人都笑。

    等他们俩再回来的时候,胡婕脸红红的,宋言昭一脸的懊恼,这倒叫人好奇他们在外面干嘛了。

    闹了一回,宋言昭的好东西,分门别类各人送了些,才算消停。

    顾瑾之得了一墨盒。

    宋言昭还是没说他到底要给顾瑾之什么。

    顾瑾之记得他从几个月前,就总说有事找自己。

    吃饭的时候,宋言昭非要蹭在女孩子们那桌,宋大太太拿眼睛瞪他,他才不情不愿去了另外一席。

    一顿饭吃完,因为没有戏,很快就散了席。

    顾延臻邀请宋二太太的侄儿们明日去顾家做客,就带着顾辰之等人回了马原巷。

    回来之后,宋盼儿自然照例问一问宋大太太待客如何,菜色如何。

    顾辰之都说很好,还道:“太客气了!不该如此麻烦的。”

    “不值什么,原就是规矩。”宋盼儿笑着道,“我明日也得请秦家的少爷们家里坐坐,到时候还得你也陪。”

    顾辰之自然说好。

    等顾延臻等人去了外院,宋盼儿又问顾瑾之,今日的宴请如何。

    “挺好的。”顾瑾之嘴里也是套词,“大舅母还请了胡婕和宋家两个姑娘来陪,都是温柔性子,挺好相处的。”

    宋盼儿就点点头。

    “娘,还有件趣事……”顾瑾之又道。

    宋盼儿忙问是什么。

    “胡婕,她好似对二表哥有些情谊……”顾瑾之笑着说。

    宋盼儿听得心里一顿,往顾瑾之脸上瞧去。

    顾瑾之眼波携笑,纯净喜悦,倒也没有拈酸吃醋的不愉快,宋盼儿才放心。

    “那也没用!”宋盼儿笑着道,“胡家是京城人士,任期一满就要回去。你两位表哥都在念书,依着大舅母的脾气,没中秀才之前定不会说亲。

    昴哥儿或有一说,昭哥儿明年未必就能考中的。我瞧着他那样子,跟长不大似的,就没正经念过书。”

    说的顾瑾之笑起来,又把宋言昭书房里淘来的乱七八糟玩意儿说了一遍。

    “我说吧!”宋盼儿道,“昭哥儿爱玩,淘气得精致!”

    顾瑾之又是笑,附和着母亲的结论。

    宋盼儿如今对她娘家两个嫂子是失望极了。

    她时时透露想亲上加亲,把女儿嫁回宋家,结果大嫂装作不懂,二嫂把江宁娘家的侄儿说给顾瑾之。

    这意思就很明白了,她们是不十分愿意要顾瑾之做儿媳妇的。

    顾瑾之又不是缺胳膊短腿的,宋盼儿还怕女儿嫁不出去?

    宋家无意,她就也把念头打消。反正那些侄儿,也没有一个是顶好的人才,宋盼儿看中他们,矮子里选将军,不过是念着娘家,女儿嫁过去不用受委屈。

    没了那个念头,就开始挑侄儿们的刺了。

    顾瑾之只在一旁陪着笑。

    次日顾家回请了秦家的孩子们。

    宋盼儿也亲眼见到了秦致。

    秦致中等身量,白皙肌肤,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沉默寡语,就给人一种沉稳持重感。

    跟他说话,他应答也恭敬。

    宋盼儿瞧来瞧去,秦致既不是那轻浮懒惰的,也不是愚蠢纨绔的,竟比她娘家的几个侄儿都强。人家孩子大了,该到了说亲的年纪,并不学业为依托。

    倒是宋盼儿想多了。

    她突然就有点后悔了,当初不该拒绝得那么干脆。

    “……二嫂不知道回了她娘家的话没有?”宋盼儿跟宋妈妈嘀咕,“我要是再去问问,二嫂会不会拿乔?”

    宋妈妈就笑,道:“怎么会?二舅太太巴不得呢。”

    宋盼儿又仔细一想,觉得不好。她这样,好似赶着把女儿嫁出去,跌了顾瑾之的身份。

    只得忍痛算了。

    “哎哟,好的再后头呢!”宋盼儿这样自我安慰。

    日子很快就到了中秋节。

    中午的时候,宋盼儿亲手给顾瑾之煮了寿面,宋家众人也前来祝贺。

    因为胡婕也是今日生辰,宋盼儿叫人给胡家送了份长寿面。

    胡太太打发了送礼婆子两个八分的银锞子,又另外装了胡婕的寿面送回来。

    过了中秋,顾辰之就说他要回程了。

    他到延陵府已经二十来天,一直未提回程的话。一则是治病,二则是临近中秋,团圆的节日,三叔三婶自然会留他。

    “我翻了黄历,二十是个好日子。”宋盼儿道,“我知道你念着京城,就不虚留你。二十宜出行,行李、船只你三叔都会帮你打点,你这几日就到处玩玩。”

    顾辰之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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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节立言

    顾辰之临走前,问顾延臻和宋盼儿:“三弟成亲,三叔三婶回去观礼吗?给侄儿个准信,侄儿回去也好回复二叔!”

    四年前他成亲,正好顾延臻在京里,宋盼儿就没有特意回去。

    这次,宋盼儿仍不想去。

    她是怕去了回不来。

    在延陵府多自在啊。因为要服侍老爷子,延陵府这边的一切都是听宋盼儿调度。顾家在江苏行省的田地,租子都交到宋盼儿手里。

    内院、外院,都是听她一个人的。

    倘或非要回京,这些产业都要交公,她就只剩下自己的陪嫁。

    她又不能主持中馈,事事都要先敬着两位嫂子,到时候万事不由己。

    想想都可怕。

    “这得请示你祖父。”宋盼儿怕顾延臻应承,忙先开了口,“你祖父若是年前回了延陵府,我自然要服侍,这家里辰哥儿也瞧见了,哪里离得我片刻?到时候少不得你三叔独去;

    若是没回来,去接你祖父,到时候我也带着你妹妹弟弟去凑个热闹。

    可说好,礼还是单份,我们却拖家带口去喝喜酒的,二伯二伯母别嫌弃。”

    顾辰之就笑。

    意思他明白了。

    然后他又去辞顾瑾之。

    他的药原本要八副,至今才吃了一副,剩下的七副只剩先抓了药,在船上慢慢吃。

    大约要吃到明年……

    顾瑾之叮嘱他:“大哥,若是不便,也一定要吃到第六副。后面的两幅药,也是个根除稳固的。但是前面的药至关重要,且别忘了……”

    虽然已经抓好了药,她还把药方仔细写好,誊抄了两份给顾辰之。

    一来怕路上有事,药丢了,药方也弄没了。什么东西,有个备份的,才有保障些。

    “你自己拿一份药方,另一份给身边得力的拿着……”顾瑾之又道。

    顾辰之道谢,夸她:“七妹好仔细!”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谢顾瑾之,竟然从包袱里拿出个泥金雕花紫檀木扇,给顾瑾之:“这是前几日跟着三叔逛庙会买的,很是有趣,给七妹玩!”

    顾瑾之就笑:“大哥定是不常送姑娘家东西吧?这扇子,你们爷们喜爱,我却是不知拿来干嘛的。等他日再见,大哥送我几匹绸缎、珠子,我就欢喜了。”

    她没有接。

    顾辰之就微讪,笑着把扇子收起来。

    他的确不会哄女孩子。他们大房,只有他和二妹。二妹只比他小两岁,自幼沉稳文静,不怎么跟他这个大哥亲热。

    剩下倒有二房继室生的几个堂妹,一个个或娇滴滴的,或蛮横霸道的,或心机深沉的,没一个像七妹这样的,顾辰之一个也不喜欢。

    “那我有了好东西,再叫人送来给七妹。”顾辰之承诺道。

    顾瑾之就笑盈盈福了身子:“我先谢了大哥,可别转眼忘了!”

    一颦一笑,不复往日看诊时的自信持重,竟有几分灵动俏皮的促狭,顾辰之哈哈大笑。

    次日,他起身告辞,宋盼儿给他装了满船的土仪,又派了两个精明能干的下人跟着,并顾辰之自己带过来的三个下人,一并启程北上。

    送走了顾辰之,顾家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日子就到了九月。

    初秋九月,颓败未现,反而深翠浓绯,林影妖娆。

    早起晨雾缭绕,似轻柔的沙蔓披在肩头;寒柳疏疏,繁丝颓靡,摇落了婀娜,剩下消瘦。

    顾瑾之也换上了秋装,只是她比家里人穿得都少。

    乳娘祝妈妈和几个大丫鬟劝她,她也只是笑,照样我行我素。

    她不会妄图改变别人的生活习惯,别人也很难说服她。

    除了给母亲问安,顾瑾之就在自己的房里看书,偶然煊哥儿会来找她玩儿。姐弟俩就在院子里打秋千,或者拾子儿,或者踢毽子。

    一日,顾瑾之倏然对霓裳道:“你去跟夫人说一声,替我买三桶纸来……”

    霓裳微讶,问:“姑娘,做什么东西用得着三桶纸啊?”

    “我想编书。”顾瑾之笑着道。

    霓裳和其他丫鬟、祝妈妈先是一愣,继而都笑。

    祝妈妈甚至道:“姑娘魔怔了!四、五十岁的老翰林,都不敢轻易编书立言的,姑娘叫人知道,定要骂姑娘猖狂。”

    顾瑾之知是玩笑话,不以为忤,笑着对霓裳道:“你快去啊!”

    霓裳就笑着去了。

    她以为夫人听了,自然要说姑娘的。

    哪里知道,夫人一听,眼睛都亮起来,惊喜拍手道:“这是好事啊!还有我家姐儿有志气。”

    宋妈妈和海棠还在一边附和,说姑娘有出息。

    霓裳就瞠目,什么怀疑、打趣的话,再也不敢讲了。

    她告诉了夫人之后,又回了顾瑾之这边的院子,偷偷把夫人那边的态度说了一遍。

    祝妈妈等人立马噤声,再也不敢拿这件事说笑。

    晚上顾瑾之去请安,宋盼儿又问她想著什么书,需要什么跟娘亲说。

    “想写本医案。”顾瑾之笑着道,“旁的不需要,纸、墨、笔就够了。”

    这些日子,她经常回忆自己前世看过的病例,居然有些渐渐模糊起来。她年纪大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隐藏自己的本事,就决定把记得的,都誊写一遍。

    最主要是,她太闲了,闲的骨头疼。

    反正她是认命了,女红再也不想学。

    她编书也没有任务,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打发光阴。

    顾家也不缺那点纸墨给她浪费的。

    顾延臻一口茶水喷出来。

    宋盼儿就狠狠瞪他一眼。

    顾延臻后面的话,只得也憋了回去。

    第二天,宋盼儿带着小厮,抬了一箩筐东西给顾瑾之。

    买了四桶纸,七八个墨盒,成把的狼毫笔。

    祝妈妈等人瞧着都吸气,这些,得要上百两银子吧?

    夫人宠孩子,真是没边没沿的!

    “这纸,可都是从宁国府运来的,你们裁的时候且小心。”宋盼儿又笑盈盈叮嘱。

    祝妈妈只差一头载下去。

    安徽宁国府的宣纸,举世有名,那是贵得离谱的。

    夫人……居然成桶的买!

    “是,是!”祝妈妈舌头打结,连声应了。

    顾瑾之在一旁笑。

    准备齐全之后,她就每日开始写。有时候记忆如泉涌的时候,一写就是两个时辰不知道停歇,胳膊都肿了。

    宋盼儿心疼不已,然后又故意心疼般对顾延臻道:“三爷念书,也这样辛苦吧?”

    顾延臻面红耳赤。

    他读书,从来就没下个狠劲。

    他们这样的人家,读书是条路,却也不算唯一的路。家里的田产下人用不完,做个纨绔子弟也无妨的。

    顾延臻聪明是有的,否则不能中了举人。只是性子太懒散。

    女儿微肿着胳膊,还说:“不妨事,写字而已,又不是耕田犁地的,哪里累着了?”

    说的顾延臻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打这日之后,他念书就多了份耐性,不再混沌度日。累的时候,耳边总能想起顾瑾之那童稚又坚毅的声音:“……又不是耕田犁地,哪里就累着了?”挥之不去,让他精神一震,又拿起书认真念起来。

    日子又到了九月下旬。

    那位陈公子也在延陵府住了快两个月。

    宋盼儿有日去名**公主府,居然遇着了他,回来跟顾瑾之道:“……他什么来头,居然和公主有来往?他东西丢了,难道就不去山西祝寿了吗,怎么还不走?”

    顾瑾之听着,没有评价。

    “……公主总念叨着你,问你怎么不去她府上坐坐。”宋盼儿又道,“你这孩子到底像谁?我和你爹爹都是坐不住的性子……”

    顾瑾之又是笑。

    九月下旬,**公主小染风寒,而秦太医因为百草厅的事,去了宁国药市。

    顾瑾之就去给**公主问诊。

    然后,在公主府不仅仅遇到了陈公子,还遇到了赵道元。

    赵道元是延陵府声名最盛的大夫,他是个道士,不仅仅会看病,还会看相,无人不信他。

    他今年阳春三月上京的,至今才回,人消瘦了一大圈,眼睛都拗了下去。不知道是京中遇到了为难事,还是赶路太辛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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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节威胁

    **公主只请了顾瑾之来瞧病。

    她并不知道赵道元已经回了延陵府。

    也没有请陈公子。

    赵道元是回来之后,循例拜访;陈公子也不知公主有疾,因新猎了野山鸡,准备送给公主尝鲜。

    顾瑾之母女倒是应邀而来。

    大家就碰到了一处。

    陈公子还好说,赵道元和顾瑾之碰着了,姜驸马少不得解释一番:“……也没想到你会回来,我们原是请了顾小姐来给公主瞧病的……这两日公主身上不爽利。”

    赵道元就惊讶看了眼顾瑾之,而后想起什么,笑起来,问道:“这位就是顾七小姐?老道虽刚回延陵,也听了好几次小姐的伟绩。今日遇着,有幸有幸!”

    然后目光又在顾瑾之脸上睃了几下,打量她的相貌,似相看之意。

    顾瑾之知他擅占卜,亦不以为意,笑着回道:“不敢当。传言总是九分虚,当不起赵道长的赞誉。”

    赵道元笑着,精锐的眸光里却带了深意。

    陈煜朝也含笑站在一旁。

    公主在内室躺卧,又有小疾,姜驸马就将众人留在东次间喝茶,只请了顾瑾之往内室看病。

    一见顾瑾之,**公主脸上就携了慈祥的笑:“哪里就得罪你了?你一去不复返,让我好生念着。”

    又请顾瑾之坐。

    顾瑾之也不见忐忑惶恐,听了公主的话,坐到她床前的锦杌上,声音轻柔说道:“……我原是嘴拙的,来了也不能给公主解闷,反而叨扰公主清净;二则念书,祖父管得紧,也难有空闲……”

    “念的什么书?”**公主问。

    “经史子集都要念,另是内经、难经、伤寒论,一概要全部背熟。”顾瑾之笑着,徐徐道来。

    **公主却微讶,问:“还要念经史子集?”

    顾瑾之就把“秀才学行医、快刀切咸齑”的古话,说给公主听:“……不能通晓经典,就无攻医之钥,总不能尽致……”

    **公主不知这层,旁人家学医放佛也不这么着,因而大赞:“怪道你家医术好,原是功夫炉火纯青!”

    顾瑾之就笑了笑,说了些谦辞,然后又道:“……公主说话时,有些气喘,别是秋燥?我给公主把脉……”

    **公主自然说好,把手伸出来,给顾瑾之搭脉。

    然后又让公主伸出舌头给她瞧瞧。

    片刻之后,顾瑾之道:“……因是秋日干燥,热入于里,邪不外达,公主原本元气就虚,如此一来,有些气闷、烦躁。不碍事的。”

    **公主自己未言病症,顾瑾之却说得分毫不差,她心里早已赞服;又有顾瑾之先前一番话,**公主知她学医用了真功夫,自然是信任她的。

    “正是如此。”公主道。

    “我开了清躁救肺剂,公主吃上三五日,渐渐可好。”顾瑾之笑着道,“原是小疾,也急不得,慢慢调养最是妥帖。”

    公主又点头:“劳烦了。”

    顾瑾之就笑着起身,退到了东次间。

    姜驸马陪着赵道元、陈公子并宋盼儿一处吃茶,等着顾瑾之诊断。

    见她出来,姜驸马忙请了她坐,耐心问公主的病情,那态度十分的认真,不带半点敷衍。

    饶是有心里准备,赵道元还是心头一悸:驸马很相信顾小姐啊!

    这让赵道元有些不自在。

    他很快掩饰好情绪,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延陵府把顾小姐说的那么玄乎,到底几斤几两,赵道元是不相信的。左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娃娃。

    这医术宛如写字,本事都是长年累月辛苦练就,不可能有一蹴而就的捷径。

    哪怕再天赋异禀,记得再多的医书,也是纸上谈兵。赵道元有自信,自己的本事远在顾瑾之之上。

    他比顾瑾之大四十来岁。这四十多年的功夫,不是一个娃娃读几天书、教几天教会能有相媲的。

    “公主乃是肺液炙热,又因酷夏刚过,元气虚,才有了些不爽利。”顾瑾之跟姜驸马解释,“我开了方子给您,抓药给公主吃,几日就能痊愈。”

    姜驸马道谢,叫人端了笔墨纸砚来。

    顾瑾之伏案写了方子。

    赵道元脸上又有了笑。

    他也很想看看顾瑾之开了什么药。

    他在场,又是经验老道的,顾瑾之只是个孩子,姜驸马定会让他瞧瞧药方是否可靠,再去抓药。

    没有人会那么大胆把命交给一个孩子的。

    哪怕不现在瞧,等会儿也要给他。

    他倒是想现在瞧……

    顾瑾之开好了方子,墨迹未干,小心翼翼递给了姜驸马。

    她又解释:“原只要清燥润肺的。因公主还有元虚,我就添了鲜石斛和小生地。鲜石斛养胃,小生地滋阴……”

    姜驸马笑着,连连点头。

    赵道元就想,姜驸马好脾气涵养,不管对着谁,都是一副信任的态度。

    不过,这药方,他应该会给赵道元瞧瞧的。

    哪里知道,姜驸马点头过后,看也没看赵道元一眼,喊了小厮进来,让他拿着方子去抓药。

    他那神态里,不是故意忽视赵道元,而是觉得根本没必要请他再看。

    而顾瑾之,也没有客气说让赵道元把关。

    这娃娃太狂了!

    姜驸马也怪异:他居然如此信任这个女娃娃!

    赵道元脸上再也压抑不住,有惊讶神色,心里却是震惊:这女娃娃给公主和驸马灌了什么**汤?

    赵道元虽不是太医,却最得**公主的喜欢……

    他可不想这份喜欢被这么个女娃娃分走。

    倘或是一样年纪的老大夫,分走公主的信任,赵道元心里还好受些。如今,他非常不平衡。

    一旁的陈公子,打量他数眼。

    赵道元连忙回神,把心绪敛好。

    他才回来,有些事肯定不知道。他和姜驸马院子里大管家陈一平素有交情,而陈一平肯定对驸马这里的事了如指掌,他要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先不动声色才好。

    顾瑾之开了方子,又和宋盼儿进内室跟公主说了片刻的话,就起身离开。

    陈公子没有见到公主,也跟驸马告辞:“下次再来叨扰公主和驸马。”

    姜驸马对他这个人态度有些奇怪,似乎带着几分戒备,笑着和他作别。

    陈公子就跟顾瑾之母女一同离开了。

    赵道元厚着脸皮没走,坐着和驸马闲话。

    不一会儿,小厮抓了药回来。

    赵道元想,现在顾小姐不在场,抓了药回来就要煎药,驸马应该会给他瞧瞧药方的。

    哪里知道,驸马依旧没有半分这个意思,吩咐陈妈妈亲自去煎药,药方叠起来,收在了怀里,继续和赵道元寒暄着。

    赵道元心里掀起了浩然大波。

    他才出去半年,他在公主府的地位就受到了威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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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节二虎

    陈煜朝和宋盼儿母女往外走。

    他和宋盼儿说话,然后突然就问起了赵道元:“……那位老道爷,也精通医术?”

    宋盼儿点头:“医术好,道术也好。”

    从前顾家老爷子不问诊,顾瑾之也没显才,宋盼儿又有偏头疼的旧疾,也请赵道元看过的。

    赵道元为人倨傲,性格又孤僻,除了**公主和对他有恩的宋家,不肯轻易给其他富贵人家瞧病。

    求他看病,不知道要托多少人情,要费多少钱财。

    他越是这样,因凑着奇货可居,名声越响,反而让人削尖脑袋求他。

    宋盼儿也是托了宋大太太,才请了他一回。

    只可惜,那药并不怎么管用。反而是顾瑾之几副药,喝下去她大半年没犯了。

    可到底是修道高人,宋盼儿也不敢妄议赵道元的是非,怕引得神仙不满。

    陈煜朝淡笑,眸子落在顾瑾之身上,道:“医术许是好的,道术不见得的。我瞧着驸马喜欢七小姐,那位老道爷脸上几分不满意的样子……”

    同行是冤家嘛。

    顾瑾之得了公主和驸马的喜欢,自然会取赵道元而代之,不高兴是人之常情。

    可赵道元道行高深,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拈酸吃醋?

    宋盼儿心里冷笑:这位陈公子,把别人看得太低了,不是个忠厚的。

    唯有自己刻薄,才总怀疑旁人心里有鬼。

    她笑了笑,笑容清淡了几分。

    “谢公子提醒。”顾瑾之笑着说。

    她微微扬眉,冲他挤眼。

    陈煜朝瞧着有趣,又瞧她母亲宋氏脸色,便知道了她的意思,后面的话再也没说。

    他知道顾瑾之是心中有数的。

    可她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很是有趣,他回去的路上,忍不住想了又想。青黛柳眉、秋水明眸,放佛就在眼前,让他唇角不由添了笑意。心湖也似微风掠过,有了细微的波纹。

    顾瑾之母女俩乘车回了马原巷。

    第二天,秦申四从宁国药市回来,听闻了公主有些不舒服,立马去了公主府。

    公主气色已好转,笑着对他说:“……顾小姐来瞧的,吃了药我就好了大半!你竟不用忙,药铺里的事要紧。”

    她知道秦申四开这个药铺不容易,是计划了好几年的。

    她的话也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讽刺之味。

    秦申四心里微暖。

    姜驸马却笑了:“哪里就好了大半?顾小姐也说,需慢慢调理,吃上三五日的药才行。秦太医既然来了,别叫他白跑一趟,让他搭搭脉,我也更放心。”

    他怕秦申四心里忐忑。

    秦申四倒真的过意不去了。

    他心地纯善,旁人的好意,他总能体会出来。

    公主和驸马对他态度大为转变,这是从前没有的......

    “顾小姐好脉息,既是她诊断的,公主驸马皆可安心。”秦申四道。

    “正是这话!”**公主立马附和,“说出来秦太医别怪,我如今信顾小姐。吃了一剂药,我心里已经好了大半,我最是清楚……”

    看病有时候不仅仅是医术,也要看医缘。

    要是病家相信大夫,自己有了生念,病好得更快;要是不信,自己先灰了心,再好的药也只能发挥六成功力。。

    公主说她最信顾瑾之,这是极好的事。

    秦申四就连忙夸耀顾瑾之,稳定公主的心。

    公主更是喜欢。

    临出门的时候,秦申四还遇到了赵道元。

    赵道元不认识他,只见有人给他作揖,他就虚还了礼。然后,他的目光落在秦申四的行医箱上,眼底顿现疑惑与怒意。

    大管家陈一平带着赵道元往里走,赵道元就问他:“今日公主另请了大夫?方才那位,是哪位高人?”

    又请个女娃娃来瞧,又请个不知名的大夫,公主这是对他没了信任啊!难道他在京城的事,公主已经听闻了?

    不能够啊!

    京里那位贵人的病,谁敢乱嚼舌根到延陵府来?

    就是在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也不甚清楚的。

    可**公主的儿子元平侯,倒是见过赵道元几次……

    赵道元脑子飞快转动着,心已经凉了半截。

    陈一平则笑了:“老神仙居然不认得他?那位就是公主府的太医,秦申四秦太医啊!”

    赵道元微愣,继而自己笑出声来。

    他真是草木皆兵了。

    秦申四他何尝不知道?这位秦太医医术平庸,公主最不喜欢他了。无奈他是朝廷赏赐的,拿的也是朝廷俸禄,小心谨慎的,公主也不好贸然赶他走。

    不过,往日公主也不请他,有事只找赵道元,怎么今日他来了?

    “秦太医常往公主这里来?”赵道元又问。

    “……也不常来。秦太医是个老实人,不懂给公主说笑解闷,也只有公主哪里不舒服,才请来瞧瞧。”陈一平笑着说。

    他没有告诉赵道元,秦申四得了公主的赏赐,开了家百草厅,生意兴隆。

    秦申四是个忠厚的,他每次去药市,都会带些补药回来,孝敬陈一平等人。平日又不求陈一平什么,不让陈一平为难。

    这阖府的人,知公主重新喜欢秦申四,陈一平又中意,大家竞相夸赞他。

    秦申四也时常送些小恩小惠的。

    这样的人,怎能不招人待见?

    “原来如此。”赵道元的心放了下来。

    他不在延陵府,公主有事难道去请那些个赤脚大夫?秦申四再不济,总比那些赤脚大夫强,矮子里选将军嘛。

    他跟着陈一平往公主院子里去。

    公主和驸马听说赵道元又来了,不由好笑。

    他们并没有请赵道元。

    “这位老神仙,怪沉不住气的,往日的修行都哪里去了?”**公主打趣着说。

    姜驸马笑笑,没有多说什么,让人请进来。

    他心里明白,赵道元从前不过是个小道士,算卦能说准一二,看病却是籍籍无名。

    因为公主信任他,他又真的有几分实才,才延陵府一夜成名。

    他平日里架子大,又有公主的喜欢,大家尊重他。

    万一公主不再信任他,他又不开药铺坐堂,往后可怎么办?继续端着架子,谁还求他?

    放了架子,那就真的跌入尘埃了!

    他这样忐忑,也是情理之中的。

    姜驸马看人看事最是透彻。他越是透彻,越是宽和,就什么也没在公主面前提。

    赵道元进来,说了好些祝福公主福寿安康的话。

    “这次回来,道法高深了些不曾?”**公主笑着问他。

    赵道元上京,打得是修行切磋道法的幌子,**公主还托他给儿子元平侯带了一封书信。

    其实**公主已经知道京城到底是谁有疾。

    有些话,知道也不能明说。

    “道法修行,如登峻岭,哪里能轻易增进?”赵道元笑着说道,“昨日见公主不舒服,老道回去一直不安,想着今日来瞧瞧公主。您气色大好了…….”

    “已经好了。”**公主说。

    还是没有让他号脉的意思。

    赵道元心里微凉。

    他眼珠子转来转去。

    姜驸马和**公主只装着不知道。

    说了半日的话,送走了赵道元,**公主跟姜驸马道:“太后的病,定是没有好转。赵道元回来就如此忐忑不安,定是在宫里挨了骂的,怕叫人知道,毁了名声。”

    姜驸马点头。

    “……上次仲林和仲钧兄弟俩偷偷摸摸上京,却专门到延陵府拜访顾世飞,反而不登咱们家的门。没过几日,顾世飞就轻车简从回了京。”**公主又道,“什么病,拖了这么久?”

    “要不,叫人去打听?”姜驸马道。

    “别,别!”**公主连忙拉住了丈夫的手,“好容易她才对咱们放心了些,梁儿和咱们都太平,别再招惹她。她万一死不了,又是个多疑的,咱们这些年躲在延陵府,只怕在她眼里又成了别有用心。”

    梁儿,就是**公主的独子姜梁,已经被封了元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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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节时疫

    宋盼儿和顾瑾之回到家,将近正午。

    顾瑾之在母亲那边吃了饭,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歇了两刻钟的午觉,她便起来写字。

    书案摆在侧厅小书房的窗前。

    窗牖半推,帘外种了一株桂花树。树影横斜,浓香扑鼻,细腻柔婉的骄阳逶迤而入,半沁在纸墨间。

    顾瑾之今日状态不佳,半天总觉丫丫电子书生涩,就咬着笔头,跳远窗外金黄桂蕊。

    替她磨墨的,是顾瑾之乳娘的女儿葳蕤。

    葳蕤性子活泼,见顾瑾之往外瞧,就问她:“姑娘,要不要我去摘些桂花来插瓶,摆在屋子里?”

    “小心树上有虫子,咬你一口,疼半日呢。”顾瑾之笑着道,“它长得好好的,你非要摘进来作甚?”

    她不是惜花人,而是金桂味道重,偶然飘进来的浓香,确有沁人心脾。可摆在屋子里,只怕味道太浓,让人不舒服。

    葳蕤就笑:“我见姑娘喜欢嘛。”

    “喜欢是喜欢,但不是每样喜欢的东西,都要占为己有。”顾瑾之无心写字,就和葳蕤说些闲话,“我更喜欢它稳妥长在树上……”

    葳蕤就一脸“姑娘好奇怪”的表情,看着顾瑾之。

    另一个大丫鬟芷蕾坐在旁边做针线。

    见葳蕤惹得顾瑾之说话,就起身,给顾瑾之端了杯茶,说:“姑娘歇歇,喝杯茶润润嗓子。”

    顾瑾之就索性放了笔,坐到了罗汉床上,和芷蕾、葳蕤说话。

    说着话儿,听到了院子里小丫鬟的笑声。

    几个小丫鬟不知道在争什么,打闹了起来,又是嚷又是笑的。

    “霓裳今日哪里去了?”顾瑾之笑着道。

    要是霓裳在家,这些小丫鬟们跟见了阎罗王也似,哪里敢如此放肆?

    芷蕾忙道:“吵了姑娘?葳蕤,你出去说她们几句。”

    葳蕤道是,转身要走。

    顾瑾之拉了她。

    “不打紧,我这会子既不睡觉,又不写字,拘着她们做什么?”顾瑾之道,“霓裳哪里去了?她要是在家,那些小丫鬟鸦雀无声的……”

    “不知道啊,定是哪里逛去了。”葳蕤道,“我去找找?”

    “我就是随口问问,找她也没事。”顾瑾之说。

    芷蕾却悄悄走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乳娘祝妈妈进来说话。

    “……霓裳的娘病了,怕是不中用,想着见见女儿。她哥哥上午来接,偏巧夫人和姑娘都不在家。我就做主,问了夫人身边的宋妈妈,打发她回去两日。”祝妈妈跟顾瑾之解释,“姑娘找她做什么?”

    “没什么!”顾瑾之道,“左不过不在跟前,想起了,就白问一声。”

    祝妈妈就笑,问她去公主府有什么趣事。

    顾瑾之心里素来静,什么事到了她眼里,有趣也变得没趣的。

    她笑着说没有。

    而后两日,霓裳不在,那些看茶、喂雀的小丫鬟,扫地浆洗的婆子们,都松了口气,院子里气氛活络了不少。

    可也有些麻烦。

    有次顾瑾之要吃茶,结果看茶水的小丫鬟跑去玩,水开了浮出来,把炉子给灭了。

    祝妈妈大骂了那小丫鬟一顿。

    “如今才知道霓裳的好处。”祝妈妈是个仁慈温醇性格,有些镇不住底下的人。

    顾瑾之又不愿意管这些琐事。

    其他三个丫鬟,芷蕾性子腼腆,大声说话不得;葳蕤自己就是个淘气的,哪里能管人?幼荷性子急,道理没说明白,自己先吵起来,反叫那些婆子们笑话她,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院子里就有些人仰马翻的感觉。

    都是些小顽皮,顾瑾之倒也不以为意,她笑了起来。

    祝妈妈等人就掰着手指头盼霓裳回来。

    结果,到了霓裳该回来的日子,她却没了影儿。

    祝妈妈急了。

    宋妈妈那边也奇怪,专门遣了人来问,霓裳回来了不曾。

    听说还没有,就把祝妈妈叫去问,霓裳家里打发人来说缘故没有。

    “没有。”祝妈妈额头有汗,“霓裳是个本分知礼的,论说赏了她两日,是夫人和姑娘的恩典。哪怕是她娘没了,也该遣了人来回禀一声。这样没了音讯,怕是出了事。”

    宋盼儿也知道顾瑾之院子里的大丫鬟霓裳。

    那是个能辖制人的。

    这样的丫鬟缺不得。

    可到底没有照时间回来,有错在先。

    宋盼儿一向赏罚分明。

    “去外院喊了小厮,去霓裳家里问问。有事则罢;没事敢这么不知规矩,拿回去打死。”宋盼儿对身边的海棠说道。

    海棠道是,出去喊了个婆子,让把夫人的意思传到外院去。

    小厮就出了城,去了霓裳家的庄子。

    半下午的时候,顾瑾之到母亲那边请安,去霓裳家里的小厮也回来了。

    “……小的没敢往前。听说刘家庄发了瘟疫,满庄子上的人都染了水痘,死了好些人。就是这两日发的,也不知是谁带过去的。”小厮回来说道。

    霓裳本姓刘。

    刘家庄的田地都是顾家的,庄子上的百姓,是顾家的佃户。

    小厮说完,心有余悸。

    宋盼儿大怒,道:“还不去快滚出去!谁知道你有没有惹那些肮脏东西回来!”

    那小厮吓得忙跑了出去。

    宋盼儿心里大惊,到底不放心,让人把那个小厮先送出去,又把他接触过的人都先圈起来,过两日再说。

    顾瑾之也心头一紧。

    会不会是天花?

    天花是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瘟疫,到了后世医学那么发达,都无药可医。直到清朝康熙年间,发明了种痘,才渐渐被抑制些。

    到了二十一世纪,天花才绝迹。

    倘或刘家庄真的是发了天花瘟疫,那么,那个庄子是完了,它周边的庄子只怕无法幸免,乃至于延陵府,只怕都有场浩劫。

    前世顾瑾之经历过八次时疫,她见过那种绝望的死亡。

    她的手指微微攥紧。

    防御天花的种痘法子,到了清朝康熙年间才问世……

    如今,大夫们只怕仍在艰难探索。

    她知道如何防御,可是防御的法子就是采痘、再种痘。把那些染了天花人身上的水痘脓疱记下了,制成粉末,给身体抵抗力强的人用了,在身上形成抗体。

    她需要去趟刘家庄。

    她一夜未睡。

    第二天,宋盼儿又接到了信报,刘家庄的确是天花瘟疫,已经死了好些人,霓裳回去之前还没有彻底爆发出来。

    他哥哥也是不知道缘故,才把她接回去看她娘的。

    霓裳的娘倒不是天花,她是病死的。

    刘家庄有人逃了出去,不知流窜到了那里。

    延陵府一时间人心惶惶。

    顾瑾之安静不出声,不惹母亲怀疑,背地里却把父亲身边的司笺叫了过来。

    “我想偷偷去逛庙会,你把我打扮成小子模样,带着我去,你可敢?”顾瑾之屏退了身边所有的丫鬟,悄声问司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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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节出门

    顾延臻身边七八个小厮,独数司笺最善钻营。

    宋盼儿待下人严厉苛刻,每次喊顾延臻身边的小厮回话,那些小厮唯恐避之不及,唯独司笺敢往前凑。

    骂也是挨过的。

    可如今,司笺就是那群小厮的领头,顾延臻离不得他,宋盼儿虽然骂他,却也有事只找他。

    顾瑾之也欣赏这样的人。

    懂得抓住一切有利自己前途的机会,又大胆细心,将来定能在这大宅院混出名堂。

    “七小姐,您是想买什么?小的给您买去!”司笺眼睛溜了一圈,笑着问顾瑾之,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庙会那边乱哄哄的……”

    顾瑾之却笑了。

    她端着茶盅,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说:“我院子里没人了?买东西还用专门找你?我不买东西,就是去逛逛,看看热闹。这家里的人,我独信你。你办事最是稳妥,又不会惊慌闹得三爷和夫人都知晓。

    你也知我素日的性子,我也不是那蝎蝎螫螫,有事不敢扛事的。就算夫人知晓,我也并不会推到你头上。倘若帮我这回,将来有你的好处呢。我说话算数。”

    司笺就少不得在心里盘算一番了。

    这个家里,老太爷尚在,最疼爱七小姐;夫人和三爷,更是把她当少爷一样教养她;将来家业定是分给八少爷和九少爷,八少爷不论,九少爷可是最粘着七小姐的。

    七小姐一句话,顶得上夫人的话。

    这都好说。

    往日,这位七小姐也不是那爱玩的性子。

    司笺六年前进府的,就听说过,七小姐孤僻淡漠,不喜言语。而后冷眼旁观这六年,七小姐年纪小小的,丝毫没有小儿家的贪玩,那份持重沉稳,俨然是个小大人。

    这是个可靠的人。

    她想出门,自然是有不能言语的目的。

    顾家这么些小厮、下人,七小姐独独能想到他司笺,说明在七小姐心里,他司笺是个有本事护住她周全的。

    倘或他拒绝,就是告诉七小姐,他本事不济。

    以后,七小姐有事,还能想到他吗?

    被夫人知道了,那是他运气不好;夫人不知道,他将来就是七小姐的心腹,七小姐出阁时,不是带他走,就是把他给九少爷,不管是那种,都是更添一层的前程。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拼了!

    “您想什么时候去?”司笺把声音微微压低。

    顾瑾之就露出一个笑容。

    “现在!”顾瑾之道,“你去弄一身小厮的衣裳,在西门的角门那边备好马车。半个时辰之后,我就去找你。千万别叫人瞧见。”

    然后拿了两个五两的银锭子给司笺,让他去弄马车。

    自然是不能用府里的。

    司笺不接:“七小姐,用不了那么些!您赏小的一吊钱,就什么都能办妥帖!”

    他现在只要前程,不要钱财,免得让主子觉得他见钱眼开的。有了前程,将来还能短了银子?

    “废什么话呢?”顾瑾之倒是笑了,“这是赏你的。你若怕拿回去引人怀疑,送回家给你老子娘收着,也是好的。”

    司笺还在犹豫,顾瑾之已经把钱塞到了他手里。

    他这才转身去了。

    祝妈妈等人见顾瑾之和司笺在内室说了半晌的话,等司笺一走,纷纷来问:“霓裳的事?”

    “别瞎猜,那边犯了瘟疫,家里怎么知道霓裳的事?”顾瑾之用话遮掩。

    然后她又道,“我想起一本书来……我去老太爷那边找找。”

    她不带一个丫鬟,自己去了老太爷那边。

    祝妈妈和幼荷几个嘀咕:“别是霓裳没了吧?”

    这个猜测很靠谱。

    七小姐为人磊落,一向有事不瞒她们这几个近身服侍的,更不会丢了她们,一个人躲到老太爷那边去。

    今日却样样反常。

    司笺来说什么,问也问不出来;如今又丫鬟婆子一个不带,自己去老太爷那边,怕是伤心不想见她们也看出来吧?

    几个人就红了眼眶。

    芷蕾性子腼腆,心地更软,又和霓裳是从小的情分,眼泪就止不住。

    葳蕤年轻心热,看到芷蕾落泪,自己哇的一声哭起来。

    幼荷和祝妈妈使劲忍着,还是被她们俩带累的也哭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顾瑾之已经在西边角门上了马车。

    司笺赶车。

    她钻进车里,换了小厮的衣裳,又爬出去。

    车子已经驶出了马原巷。

    “七小姐,您想去哪个庙会逛逛。”司笺回头问。

    “去刘家庄。”顾瑾之道。

    司笺手里挥动的马鞭一顿,猛然落空。

    他用力停住了马车,大惊失色。

    他自己下了车子,紧紧攥住缰绳不松手,给顾瑾之跪下,哭了起来:“七小姐,刘家庄那边起瘟疫,附近庄子上的大族都派人将他们围起来,不准人出来,进去也难……七小姐,刘家庄那边是天花,那是要死人的!”

    他大哭不止。

    不是说七小姐素日持重,怎么今日如此糊涂?

    顾瑾之也下了马车,走到他身边,举手要扶他起来。

    司笺不起,一边哭,一边给她磕头:“小的知道七小姐和霓裳姑娘的情分,可老天爷要收他们,七小姐您能有什么法子?天花那种鬼东西,哪怕是好了,也是一脸的麻子,以后就不用见人了!要是您有事,小的全家也赔不起!”

    “不许哭!”顾瑾之声音猛然一提。

    司笺被她怔了一下。

    “你去我院子,我那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瞧见的,你切莫打其他主意,想把我丢了,自己逃命。你老子娘、兄弟姊妹,都在夫人手里呢,哪一个逃得了?我可是给过你银子的,你不带我去刘家庄,你猜我会在夫人跟前说什么?”顾瑾之脸孔板起,一脸肃然看着司笺

    司笺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管是私授贿赂,还是拐带小姐出门,都是大罪。

    只要嚷出来,他就是死罪难逃了,夫人不弄死他都不解气的。

    司笺太了解夫人了。

    “你没听人说过我的本事?”顾瑾之神色里有添了几分傲气,给司笺自信,“别说是瘟疫,哪怕是死人,我也能起死回生!我保你我无事,你且带我过去……”

    如今是退也是死,进也是死的。

    司笺才知道,自己已经被七小姐摆了一道。

    哪里有这种心机缜密、阴险狡诈的娃娃?

    司笺自负本事过人,还是轻敌了。

    “咱们悄悄去,再悄悄回来,一点事也没有。”顾瑾之肃然道,“你仔细想,是要在这里哭哭啼啼,还是把我带回去,我跟夫人告状,说你骗我出去,又骗我的钱,让夫人发落你?还是,咱们现在继续往刘家庄赶?”

    她倒是不怕司笺生出害她的念头。

    司笺虽然善钻营,却孝顺忠诚。

    他爹娘健在,还有四五个兄弟姊妹。他要是敢犯事,下面那些人全都跑不了。

    顾瑾之心里清楚得很。

    司笺头嗑在地上,半晌才缓缓抬起脸,目光里已有了决然:“七小姐,您快上车吧。咱们早去早回。”

    跟着七小姐去了,哪怕是死,也是他自己死。

    这要是不让七小姐如愿,她回头去告状,夫人得弄死司笺一家。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赶着马车,一路往城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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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节探险

    刘家庄离延陵府,赶车要两个时辰的路程。

    司笺心里盘算着,他们出门之前,府里用过早膳,七小姐又周旋了半个时辰,定是过了辰正时刻。

    他们午正能到,耽误半个时辰,下午酉初应该能回来。

    倘若快马加鞭,缩短在路上耽误的时间,提前半个时辰,下午申正之前回来,被夫人查出来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司笺的马鞭挥得更加用力。

    马车原本就简陋,跑得又飞快,他和顾瑾之都快散了架。

    距离刘家庄还有七八个庄子的时候,已经遇到了阻拦。

    那些庄子上的族长都派了壮丁,在村口大道上阻拦。进去容易,出来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那些人拦住司笺和顾瑾之,问他们是要去做什么。

    倘若是走亲访友,还是赶紧回去,命要紧。

    “少爷,咱们进去容易,回头可是不出来的。”司笺又要哭了,“您瞧瞧这些庄稼人,他们是不会跟您讲理的。这是人命关天的时候……”

    “去打点些银子!”顾瑾之道,然后回身摸了自己带过来的包袱,里面用手帕包了满满一包碎银子,都是一两二两的小粒子,总有七八十个。

    那是祖父往常搁在书柜里的银子,五两一锭,有不少,顾瑾之全拿了,自己用夹子绞碎的。

    司笺瞠目。

    料事如神吗这位七小姐?

    她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啊!

    图什么呢?那边天花,人人避之不及……

    “银子只怕也……”司笺犹豫,想打退堂鼓。

    “傻子,这一块碎银子,够他们庄稼人全家吃一个月有余。你每人给一个,让他们睁只眼闭只眼,咱们快去快回。”顾瑾之道,“难道要我亲自去打点?”

    说着,她就要下车。

    司笺忙拦了她,叹了口气。

    一路上,就把顾瑾之带过来的两包碎银子全部散了。

    那些庄稼人,比司笺想象的要容易说话。

    转念一想,这些壮丁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男子,需得养家糊口。

    他们来这里防卫,族里也不过每日打发他们三五文钱,或者几斤稻谷。

    而司笺出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如何不收?

    到了刘家庄,打点银子就变得难起来。

    刘家庄四周被附近庄子上的壮丁围得水泄不通,不准出入。

    司笺身上有两个五两的银锭子,是顾瑾之来前“赏赐”他的。反正这银子他回去也没法子交代,索性搭了进去,给了两个领头的汉子。

    那些人才同意让他们把马车留在庄子外,主仆两人徒步进了庄子。

    顾瑾之走得很快,司笺脚步一个劲打颤。

    他很害怕,却又不敢丢了顾瑾之。

    “……哪家的大少爷,来这里寻开心?”领头的男子拿着银锭子,无奈摇摇头,“这岂不是找死?”

    “管他们找死不找死!”另一个把银锭子收在怀里,“咱们哪里去抢这多么钱?不拿白不拿,回头瞧紧了就是。他们出来之后,看紧了他们的车子,走大道,千万别往咱们庄子里去……”

    他们的任务,就是防止这些瘟疫传到自己庄子里。

    至于谁进去找死,与他们原本就不太相干。

    人家又是个娃娃,长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不知人间疾苦,想着来瞧瞧热闹,惹不起什么祸事!

    这点,他们都挺放心的。

    一路上过来的人,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因为顾瑾之和司笺年纪都小,瞧着就是不懂事的,不像是心怀不轨。

    这让淳朴的庄稼人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

    “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性儿都怪。方才进去那少爷,跟女娃娃似的……”有人又道。

    那些壮丁扛着木棍,眼睛盯着庄子里,嘴里却在闲话。

    偶然拿出烟管来,点上你一口我一口的抽着。

    顾瑾之和司笺进去快两刻钟,那些壮丁们有些坐不住了,纷纷在问怎么还不出来?

    等他们出来的时候,这些壮丁有些懵了。

    那位年幼的少爷,手里不知道抱着什么瓦罐,身上还批了件脏臭的衣裳,一看就是庄子里那些染了天花的人穿过的。

    那位随从,就哭着,远远跟在身后。

    随从哭得可怜,一路上都在喊少爷,“您把东西丢了吧……”

    “怎么回事?”壮丁们都愣住,这么找死的事,有些不同寻常。

    “快,围起来!”领头的汉子大喝,“这娃娃有问题,怕是个什么鬼东西!快围起来,不能让他们出来。”

    他们当顾瑾之是中了巫术,脑子不清醒。

    正常的人,不敢做这么自尽的事。

    那娃娃嫩白的一个人,何苦非要扯上这天花?

    那些壮丁们,却不敢围上去。

    他们不是大夫,不懂天花到底因何而起,只知道染了大部分人会丧命。哪怕不死,也是破了相,走出去能吓死人,被周围人嫌弃。

    他们才不想围上去!

    “拿石头砸!”有人道。

    刘家庄的人想跑出来,他们就拿石头把他们砸回去。

    可那位娃娃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要是砸坏了,算谁的?

    这些庄稼汉,都是靠佃田地过日子。

    他们是不敢轻易得罪了富贵人家。

    那些富贵人家,在大老爷面前说得上话,一个诬告就能叫庄稼人家破人亡。他们多少有点奴性……

    “砸,不合适吧?谁知道是个什么来历?万一是太守老爷家的,可怎么了得?”另有一个领头的汉子,声音微颤着说道。他自己后退了两步。

    他身边的人,都跟着后退了两步。

    顾瑾之一开始拿出那么些钱打点他们,就给了他们这孩子是大户出身、惹不起的印象。

    “都不用慌!”顾瑾之高声道,“要是轻举妄动围过来,我手里可是有半罐子痘脓水,泼在你们身上,皮都烂掉你们的……”

    守护的庄家人啊了一声,大部分全部退了好几米。

    人人自危。

    还有几个大胆想拦的,顾瑾之又道:“我不曾有害人之心。我家里是开百草厅的,延陵城里新开的秦氏百草厅,就是我家的。这些东西,我是拿回去做药。吃了我的药,你们一生都不会再染上这病。”

    人群里露出低呼声,不知是惊讶还是怀疑。

    “难道庄子上的老人没说过,天花一生只染一次?好了就再不会有的?”顾瑾之又道,“你们放心,这病没那么可怕。我直接回城,不往任何庄子里停留……”

    人群就彻底散开了。

    司笺眼泪都糊了脸。

    他已经绝望了。

    回去之后,肯定要染上的,定会是死路一条的。

    七小姐只怕也活不成了。

    人家只跟染了天花的病人在一处,就会过上。七小姐呢,她不仅仅用帕子弄人家半死人身上的脓水,仔细装在罐子里,还把一个全身都起了脓疱、脓疱化水人的衣裳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

    她是死定了。

    司笺在庄子里逗留这么久,又要赶车送七小姐回去,他也死定了!

    “走啊,回家!”顾瑾之自己上了马车,那些壮丁离得远远的,不肯再靠近他们,个个戒备着,司笺腿都软了,坐在马车旁边的地上。

    顾瑾之就喊他。

    他抹了眼泪,爬起来驾车。

    路上顾瑾之对他说:“我说你没事,你就没事!当初胡太守家的小姐快要死了,是我救活的,听说过吗?”

    司笺心头一震,涌起无限的求生欲念:“七小姐……”

    “你不会有事!”顾瑾之笑着道,“你要是还这样,被夫人瞧出破绽,到时候有事没事,我就不知道了!”

    说的司笺心里大震,不敢哭了。

    他再沉稳有心计,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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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节种痘

    顾瑾之和司笺赶在申时回了府。

    神不知鬼不觉的。

    顾瑾之院子里的丫鬟们以为她在老太爷那边看书;老爷子那边的丫鬟则以为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盼儿要料理家务,平常中午也不是一处吃饭,她没有留心。

    顾瑾之先从角门溜进来,回了自己的院子,把东西藏好,她沐浴更衣,才去了母亲那边请安。

    “……浙江也发过,都十几年前了。”吃晚饭的时候,顾延臻和宋盼儿说起刘家庄的天花来,“当时大夫们说得很可怕。可气那年的太守,是个读书不知所谓、花钱贴的官。

    他怕事情闹大,被朝廷知道,居然抓了几个带头的大夫!而后,死了好些人,朝廷才派了钦差大臣来。”

    宋盼儿也咋舌:“天杀的,那等狗官就该杀一儆百!”

    而后又笑着道,“你倒是记得,我都忘记了。”

    “也不是你忘记了,许是根本没听过的。那时候你刚怀着瑾姐儿呢,紧张得不得了,哪有闲心听其他事?”顾延臻道,“浙江离京城远,听到的人有限。我们在外头念书,风吹草动也知晓……”

    宋盼儿就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往前,也有人得过,像死人较多的,本朝就没有再听闻了……”顾延臻叹气,“不知为何,偏偏叫咱们赶上了这一回。我和梅卿去茶楼喝茶,坊间都在说:天生异象,妖孽丛生,才有灾害频繁。这异象、妖孽,也不知显在哪里。”

    “我生的那年,闹过一次?”顾瑾之倏然问。

    顾延臻和宋盼儿都一愣。

    两人心底各自一荡,想起了顾瑾之的异常本事来。

    宋盼儿掌心有些寒,顾延臻何尝不是?

    “应该是吧?”顾延臻支吾,“不太记得了。”

    方才他还说,当年宋盼儿怀着顾瑾之,说的很清楚。

    等顾瑾之一问,他就支吾。

    顾瑾之不由苦笑。

    她只是想问到底是哪一年。倘若时间短,有些大夫可能经历过,他们也许有经验,告诉太守胡泽逾,找去帮忙也未尝不可。

    毕竟浙江离延陵府也不远。

    可父母的表情……

    顾瑾之很想扶额。

    吃了晚饭,她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盼儿和顾延臻也歇下。

    晚上,顾延臻翻了几次身,他睡不着,想和妻子说说话儿。

    可宋盼儿呼吸均匀,顾延臻不敢吵醒她,话又咽了回去。

    到了敲响三更鼓的时候,顾延臻就渐渐睡熟。

    宋盼儿这才缓缓睁开眼。

    她也没睡,一直阖眼假寐,等顾延臻先睡熟。

    她知道顾延臻想说什么,定是要说顾瑾之的“异象”。依着顾延臻的性格,只要宋盼儿松口,他也许会叫了道士到家里闹一通。

    宋盼儿不想如此,这样会伤了顾瑾之的心,只会让孩子逃避父母。

    顾延臻在外院念书,不知道缘故,宋盼儿却是整日和顾瑾之在一起。她的女儿她最是清楚。

    也许,前些年,顾瑾之经常有着诡异的沉默,看起来像呆子;也许,她的本事过人,叫人无法理解。

    可顾瑾之绝对不是什么妖孽!

    顾瑾之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宋盼儿像顾瑾之这么大的时候,心里也别扭,看父母兄弟姊妹,都不舒服,只想整日一个人待着。

    那时候母亲也担心她,整日念叨。宋盼儿后来连她母亲都烦了,什么都不愿意和母亲交流,母女俩有了隔阂。

    就是因为经历过,宋盼儿特别能理解小女儿的心态,她更是不愿意和顾瑾之有了隔膜。

    她很喜欢现在的母女关系,母女俩很贴心。

    可想起顾瑾之……

    宋盼儿何尝不替孩子担心?只是顾延臻是个沉不住气的,要是宋盼儿也担心,他早就闹翻了,到时候顾瑾之不知道该怎么伤心。

    只能做娘的,替顾瑾之镇住其他人的质疑!

    宋盼儿一夜未睡。

    一开始是不敢睡,而后是再也睡不着了。

    又过了两日,刘家庄的水痘越闹越大,已经渐渐有人死亡。

    太守衙门就派了人去镇守,另外成立了“时疫衙门”,高金聘请大夫让发痘地方去救治。

    胡泽逾一边安顿好这些,一边派人送京城送信,请朝廷支援。

    “时疫衙门”却收获微小,大夫们都怕死。

    秦申四禀明了**公主,他想去“时疫衙门”暂时做个提点,执掌事务。

    **公主大赞,亲自宴请了延陵望族,筹措饷银,给时疫衙门聘请大夫提高了筹码。

    一来二去,十天已经过去了。

    在刘家庄下水流的几个庄子,全部染上了。

    虽然痛心疾首,却也是意料之中的,胡泽逾加紧派人往灾区去。

    就在这时,胡泽逾听闻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消息:马原巷的顾家,就是顾延臻一家人,已经封锁了大门。

    他们家全部染上了天花!

    这个消息,在延陵府炸开了锅。

    马原巷的人,全部窜逃般迁走了。

    城里也人人自危,大家都不敢靠近马原巷。

    太守胡泽逾不得不亲自带着赵道元和周家药炉的老爷子登门。

    结果,两位德高望重的大夫,都证实了顾家全部染上了天花。

    延陵府里炸开了锅。

    人人都想往外逃。

    只是有将士把手,城门出入都很难。

    “……听说顾家七小姐去过刘家庄!”不知是谁提了这话。

    “怪不得染了病回来,还全家染上了!”有人愤怒了,“烧死他们,把他们全部烧死!”

    **公主也痛心疾首:“到底是孩子,只怕本意是好的,可这样不知轻重,惹了大事的!把他们家封起来,一旦有人死了,就烧了那宅子!”

    胡泽逾原本跟顾家有交情的,很想替顾家说话。

    可公主也说为了全城的百姓。

    他帮顾家求情,万一城里出现了其他病例,就是胡泽逾的责任。

    他不敢做天怒人怨的事,只得派了五十个将士,把顾家庭院包围起来。

    时间又过了七八日。

    距离刘家庄的瘟疫,已经二十天了,死了不少人,也有不少人痊愈,虽然脸毁了。

    顾家被封锁也八天了。

    城里到处都是骂顾瑾之的声音,人们恨不能撕了这个不懂事的小蹄子,恨不能一把火烧了顾家。

    所以,除了太守衙门的人,每日都有百姓围在马原巷附近,怕胡泽逾徇私情放了顾家的人。

    延陵府防御得严,目前情况商号。目前除了顾家,还没有一例天花。

    “按说,都**天了,也该死人了!”赵道元私下里嘀咕。他和周老爷子是去过顾家的,顾家的确是全部在发烧,是天花的前兆。

    已经**天,那些体弱的孩子和丫鬟,也该扛不住了。

    到了第十天,顾家开了大门。

    他们家三爷顾延臻为首,下面带着一群小厮丫鬟婆子们,站在门口,跟太守府的人大声吵闹:“我们家只是在种痘,这一生都不会再染痘了,怎么能把我们都关起来?”

    附近围观的百姓都听在耳里。

    那些丫鬟小厮不停的嚷什么种痘种痘的。

    延陵府一下子又炸开了锅。

    什么是种痘,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顾家人脸上一点麻子也没有,一个个精神百倍。可之前,他们的确是关了家门,大夫也说,他们家全部染了天花。

    城里人人都骂过顾瑾之,此刻,全部哑口无言,心里无比的震撼。

    ——*——*——*——

    感谢熱戀^^、小院子亲的打赏。

    写这个案例,我也是查了很多资料,看了很多文献。关于种痘,看到有亲们说种牛痘。其实牛痘种植法,是欧洲发明的,成功率很低,而且没那么凑巧就有生了痘的牛。

    欧洲发明牛痘种植法,已经是在十八世纪。发明了之后,还是大量死人,天花让他们死了将近一亿多。

    一亿多!

    亲们能想象为什么他们把天花说的那么可怕了吧?

    中国远在十一、十二世纪的宋朝,就出现了人痘种植法,那时候技术不成熟,种了可能也染了死了的,只是小规模,而且争议很大;到康熙年间的十七世纪,人痘技术就已经逐渐成熟了!

    牛痘是生在牛身上的痘,人痘是长在人身上的。

    后来,天花就基本上没造成什么死亡。

    为什么人们还是觉得天花很可怕,那是现代人看多了西方的医学典故。

    可能亲们会问,为什么如今说起天花的防御,第一个念头就是疯狂死人,然后第二个就说牛痘种植法?

    好像牛痘种植法,就是治疗天花的最好法子?

    个人愚见是,原因在民国!

    民国初年,就有一场声势浩大的禁止中医、宣扬西医的运动。那时候日本已经取消了汉医,只用西医。

    中国一来是西学东渐,什么都讲科学,而中医讲究的那些阴阳五行,被视为糟粕;二来是中国什么都学日本。

    取缔中医的运动,闹了将近三十多年。而后,南京政府出台政策,禁止中医办学校,这已经是从政策上扼杀中医。不办学校,没有传人,中医怎么延续?老中医们又是漫长的争斗,到了一九三几年的时候(具体日期懒得查了,有兴趣的亲们自己查查),南京政府修改了政策,中医可以办学校,但是只能私人办,国家不给办公立的。

    哪怕是胜利了,也胜得有些惨烈,如今我想起了就心痛。

    从民国那时候开始,西医就在中国疯长,西医的治疗案例,也在中国受到了吹捧和欢迎。

    于是,西医治疗天花的牛痘,被奉为最好治疗方案。

    其实大家各有争论,到底哪种好,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牛痘发明比中国人痘种植法晚了七八个世纪,而且发明之后照样大量死人;而古老的中国,死人最多往往是战争,绝非瘟疫……

    我不管旁人怎么说,我只相信中医古老的种痘法:种人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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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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