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节生气
宋盼儿牵着顾瑾之的手,也往老爷子的院子去了。(百度搜)
她们娘俩赶到的时候,老爷子正在给顾琇之针灸。
宋盼儿和顾瑾之就脚步轻轻走出了,屏息站在一旁看着。
片刻,孩子慢悠悠醒来,看着老爷子,目光缩了一下;然后看到了父亲顾延臻,又撇开了目光;最后,看到了洪莲,低低喊了声姨娘。
那声音满是委屈。
洪姨娘眼泪就那么大颗大颗的夺眶而出。
她捂住了嘴,呜呜哭起来。
宋盼儿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吓得后退了半步。
顾延臻看宋盼儿的目光,就多了几分疏离。
宋盼儿的手就紧紧攥了起来,额上青筋暴突。
顾瑾之就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宋盼儿才慢慢放松下来。
屋子里安静无声。
“爹,琇哥儿怎样了?”顾延臻见顾琇之醒来,才敢开口问老爷子。
老爷子给顾琇之号脉,没有回答顾延臻的话。
顾延臻脸上讪讪的,不敢再开口了。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吃过药?”半晌,老爷子倏然问。
洪莲抽噎了一下,忙上前半步回禀:“是,吃了七小姐前些日子开的药…….”然后她怕耽误病情,又补充道,“前些日子,琇哥儿也这样。”
老爷子就望向顾瑾之。
“他前些日子是胃气失和,气逆于上,乃是脾胃湿热证。”顾瑾之忙回答,“我给他用了保和散气剂。而后他复发,就没有找我瞧着,洪姨娘擅自做主,又给他用了那药。”
老爷子的脸色变得不好看。
他没有看洪姨娘,而是怒视顾延臻:“不通医理,还敢擅自用药?既是如此,要大夫做什么?抱回去,让她再给治!”
他最反感这样的人,不尊重大夫,以为自己也能治病,直到快要死了才来给大夫添麻烦!
早些来,病也好治,偏偏自以为是。
大夫只是治病的,不是救命的!
顾琇之小时候也调皮。五六岁的时候,带着小厮跑到祖父的院子玩。祖父那时候也不介意他,就任由他满屋子逛。
结果,他打碎了祖父搁在什锦隔子上的一方砚台。
那是一方古砚,价值连城,是祖母陪嫁时的压箱底。祖父既喜欢那砚台,又是祖母遗物,一直搁在什锦隔子最上面,时常拿来把玩。
被顾琇之就那么摔碎了。
祖父按住他,狠狠在屁股上打了七八下,仍是不解气。
打那以后,祖父就不喜欢顾琇之。
“老太爷,是我无知,是我罪该万死!求求您救救孩子,他到底是您的孙儿!”洪莲一听祖父让把孩子抱回来,吓得大哭,跪在老爷子的面前,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摆。
老爷子甩开她,冷哼一声,对顾延臻道:“还不把这个女人拖出去!这个家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这个时候,怎么能火上浇油?
顾延臻忙给一旁的丫鬟使眼色,让把洪莲先扶出去。
看到洪莲哭,顾琇之也哭,声音虚弱着喊姨娘。
顾延臻头就大了。
他只得求饶般给宋盼儿和顾瑾之使眼色,让她们帮着劝劝老爷子。顾琇之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洪莲已经被拖了出去,又是在老爷子跟前,宋盼儿也不敢放肆,就低声对老爷子道:“爹,原是咱们不对。琇哥儿的病,还要劳烦您了。”
“一事不烦二主。”老爷子对宋盼儿的态度就缓和了些,声音也柔和了几分,道,“那孩子原是瑾姐儿先瞧的,还让瑾姐儿治吧。”
宋盼儿心里不由窃喜。
顾延臻则大惊,也不顾老爷子的反感,恳切道:“爹,下次遇着不那么凶险的病,再给瑾姐儿治!琇哥儿已是生命垂危,求您慈悲,救救孩子!”
老爷子从他话里听出了几分话音。
难道他以为把顾琇之给顾瑾之治,是见死不救?
他不知道顾瑾之治好了三起难症吗?
老爷子看顾延臻,就多了份不悦。
他狠狠瞪了顾延臻一眼,甩手进了内室。
顾延臻还想追上去,顾瑾之拉住了他的袖子,道:“爹,祖父已经是不问诊的,您别叫祖父为难。琇哥儿的病,我能治好。”
老爷子不问诊?
那怎么还帮你治好了大舅母和胡婕?
顾延臻心里又急又恼,话就脱口而出:“你个小孩子,能治什么病啊?琇哥儿虽然是姨娘生的,也是你弟弟啊瑾姐儿!你不能耽误他。”
这几句话,就把宋盼儿的怒火闸口都炸开了。
她的脸因为暴怒而一下子通红,眼睛都红了:“顾延臻,你说瑾姐儿耽误了琇哥儿?你那意思,不是洪姨娘乱给琇哥儿吃药,反而是瑾姐儿开的方子不对?”
她咬牙切齿,面目狰狞逼问着。
顾延臻被她吓了一跳,不由后退几步。
顾琇之还躺在罗汉床上,发出一声低若的痛苦呻|吟。
这一声呻|吟,让顾延臻心里对宋盼儿的惧怕减轻了三分。他迎着宋盼儿的怒火,道:“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妄加猜测!焉知琇哥儿这病,不是当初胡乱吃药留下的病根?瑾姐儿再聪明,也是没出过世。当初爹爹从医,也有失手的时候,我又不是怪瑾姐儿!只是琇哥儿已经这般,她就算不帮忙,也不要捣乱啊!”
生气的时候,往往捡最恶毒的话说。
顾瑾之心里明白,可还是感觉心底被什么刺痛了一下,有点闷闷的疼。
她没有在说什么,安静站在那里。
宋盼儿大口大口喘气,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捡哪一句来还击。
内室的房门倏然推开,老爷子脸色清冷站在门口,看着争吵得红了眼的儿子和儿媳妇,声音冷然道:“都滚出去!把那个孽畜也抱出去,以后不准踏入我这院子,脏了我的地方!”
然后又对顾瑾之道,“进来念书!”
“爹!”顾延臻大惊,他不知道老爷子维护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顾瑾之就跟着祖父进了内室。
房门哐当一声关了。
“爹,求您了。”顾延臻对着紧关的门下跪。
宋盼儿先是一愣,继而噗嗤一声笑,恨不能再上去踩顾延臻几脚。
顾琇之精神不济,快要昏厥了。
宋盼儿冷笑对顾延臻道:“还跪着干嘛?不去另外请大夫吗?回头琇哥儿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就是你耽误的!”
说吧,她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延臻看着内室紧闭的房门,再想起老爷子平素的为人,就知道那扇门他敲不开了,于是抱起顾琇之,赶紧往外跑。
他要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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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节实在
大家散去之后,祖父的院子静悄悄的。
丫鬟端了早膳来。
顾瑾之和祖父吃了早膳,便开始念书。
她在背诵《孟子》。往常背的特别流利,今日却错了好几处,她心不在焉。
老爷子用戒尺狠狠敲她的书案,声音严厉:“用点心!再错一处,就打十下手板。”
顾瑾之就整了整精神,背了两段,又走神了。
“站起来!”老爷子的戒尺又落在书案上,“把手伸出来。”
顾瑾之小手单薄嫩白,戒尺打上去噼啪作响。
打了五下,手掌就红了一片,老爷子其实没怎么用力打,只是她的手太嫩。眼瞧着就红了,老爷子心里就不忍,板着脸说:“还有五下先记着,再错了一并罚!”
顾瑾之道是。
“回去坐了,接着背完。”老爷子又道。
顾瑾之就坐了回去。
接下来的书,她背的很顺,一篇背完再也没有错处。
老爷子就满意点点头。
“分明就是很容易的。认真起来,很快就背完了,偏偏打了这么多弯儿!那五下打先记着,以后再算回来。”老爷子道,“方才想什么,一点心思也没花在背书上?”
声音严厉似诘问,眼底却有几分关切。
顾瑾之道:“我在想爹爹的话…….”
老爷子就眼眸一寒。
“……他的话还算温和。倘若是旁人那样说,我定会笑笑,不会搁在心上。可是父亲说了,我竟难过。和外人相比,父母是我最亲的人。他们给我的,也是这世上最多的。而我,一点不会搁在心上的小事,竟有些生他的气。是不是越是疼我,我就越索求无度?”
顾瑾之前世的父母都是从政,又是大户出身,因为家庭和工作的缘故,从来不会让人读出他们真实的想法,跟女儿说话都是三思而言,不落下任何话柄。
宋盼儿和顾延臻却不同。
他们一个没有入仕,只是个闭门读书的书呆子;一个是内宅妇人,一生没有和权势打过交道,都保留着人性的纯真。
顾瑾之明明很喜欢他们那样的真性情。可父亲把琇哥儿的病算到她头上的那一刻,她明知父亲只是急中生乱,她却有了心酸和抱怨。
时间久了,她也变得矫情了……
所以她想了很多。
人对于感情,越是浓烈的,越是苛刻。就好像父母必须无条件爱她,一旦对她有点了质疑,他们就是做了多大的错事。
人之常情的一件事,因为有了父女情,就添了那么多累赘。
感情,还是淡些好…….
顾老爷子却被她说得一愣。
而后,他的戒尺又狠狠敲在书案上:“不用心念书,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手伸出来!”
顾瑾之就乖乖把手伸了。
老爷子作势要重重打她,结果落在掌心的戒尺,一点也不疼,跟刚才一样。
老爷子却愣是那么作势,高高抡起、轻轻落下,打了她五戒尺,算是把刚刚欠下的打补上了。
“再念书!”老爷子道。
顾瑾之道是。
而后的念书,她很专心。话说完了,就在心里抹去了痕迹,她没有再多想。
几天的功夫,《孟子》已经背完了。
老爷子很满意。
“今日就歇了,回去看看你娘……”老爷子合起书道。
他知道家里兵荒马乱的,顾瑾之的心思也不在念书上,定有记挂她娘亲。
顾瑾之刚要道是,小厮进来说,秦太医来了。
她只得又坐了回去。
老爷子让请进来。
秦太医今日就换了身崭新的六品太医官服,非常隆重拜访顾老爷子。
他进门给老爷子作揖,喊:“恩师!”
当年秦申四考太医院,主考官就是顾老爷子。
和仕子们一样,他们也称自己的主考官为老师。
老爷子微微颔首,请他坐了。
“学生这六年来,从未拜访过恩师,实在罪大恶极。学生给恩师陪不是。”秦申四没有坐,而是撩起衣摆,给老爷子磕头。
“我如今一介布衣,梅卿还是六品御医。这般行事,我受不起。”老爷子道,“快起来。”
秦申四刚来延陵的前两年,逢年过节也有递帖子要拜访。只是老爷子那会儿有意避世,谁也不见。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恩师莫要说受不起的话,折煞学生了。”秦申四道。
这么一番客气之后,才坐定。
老爷子开门见山问他今日来意。
“学生祖上曾开了家百草堂,而后迁到了京都,一直是叔祖父打理。”秦申四徐徐道来,“只是叔祖父家的两位堂叔伯并不善于经营。叔祖父去后,百草堂渐渐落寞,以至于关门歇业。我父亲就把那些牌匾买了下来。前些年我来延陵,就和大哥分了家,得了那块牌匾…….”
是除了他妻子的陪嫁,只拿了那块牌匾,大哥和嫡母什么也没给他。
“…….学生平生夙愿,就是重整祖业。前些日子公主有赏,够了本钱,学生想把秦氏百草堂重新开业。学生请示过公主,公主同意,又给了些赏钱。只是学生见识浅薄,想着恩师是杏林泰山北斗,倘若将来遇了难事,请恩师照顾一二。”
顾老爷子笑了笑,道:“梅卿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便是。”
心里却在想,难道秦梅卿来,就是说这些客套话?
既然是开百草堂,有什么需要照顾的?他不是有**公主那个靠山吗?
“多谢恩师,多谢恩师!”秦申四连连道谢,起身又给老爷子作了两揖。
老爷子摆手,让他坐下。
坐定之后,秦申四就看了眼书案后的顾瑾之,道:“恩师,当日公主有疾,学生看错了病由,着实对不住恩师教诲,给师门抹黑!而后,是七小姐百般维护,才有今日公主的青睐。那些赏银,原该分七小姐大半的。只是学生私心,想着将百草堂早日企业,就昧下了那些钱…….”
顾瑾之无奈笑了笑。
她正要说不必如此,就听到秦申四继续道:“我拟了契书,去了衙门盖文画押,把百草堂的二股,给七小姐,还望七小姐不要嫌弃。”
老爷子还在想秦梅卿到底要说什么,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
这个老实人,也太实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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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节故业
秦申四把契书递给顾瑾之。[本文来自]
顾瑾之起身,并未接,只是笑着道:“秦太医,没有这样的道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契书我断乎不会收的。”
老爷子也板起脸:“梅卿,既是重整祖业,就用心经营。把这契书收起来。”
秦申四没有收,声音诚恳道:“其实学生前几年就有了重开秦氏百草堂的念头。只是,没给公主立功,不敢开口;二来也是短了些银两。
要不是七小姐,只怕学生永无在公主面前露脸的机会,更不能有这些赏银,做了本钱。七小姐就是对学生的再造之德!若是七小姐执意不受,学生就不开业了,将本钱拿出大半,给七小姐。那原就不是学生应得的。”
为人是忠厚的,却也不是个碌碌无为之辈。
很有理想。
“秦太医,公主嘉赏你,许是看你诚恳不花哨,在府上六年兢兢业业,并不是这次治病的缘故,你莫要辜负了公主的心意啊。”顾瑾之笑着道。
秦申四心里一顿。
当时公主赞他,他说出顾瑾之时,驸马的确没什么异样。
他们说方子的时候,驸马在场。
驸马那么聪明的人,估计当时就听出了话音。
他心里倏然就更加踏实了些。
可拿出手的东西,他是不会收回去的。
他把契书放到了书案上,给顾瑾之作揖:“七小姐仰承先志,医术高超,学生深感敬佩!假如他日百草堂有了为难病症,学生斗胆求七小姐照顾一二。”
顾瑾之就看了眼祖父。
老爷子轻轻摇头。
顾瑾之才道:“他日若能相助,我自会不遗余力。只是这契书我仍不能收,秦太医真的不必客气。”
秦申四又坚持了一会儿。
顾瑾之不肯松口,把契书重新拿起来交到他手里。
他只得无奈叹了口气走了。
顾瑾之跟祖父说了会儿话,就回了母亲那边。
宋盼儿半依在罗汉床上,阖眼养身,脸色不怎么好。
海棠给她捶腿。
显然,她被顾延臻气急了。
顾瑾之脚步轻缓,丫鬟们看到是她也不拦着,所以她进来的时候,半跪在母亲身边、替母亲捶腿的海棠仍在小声跟母亲说话。
“……新衣裳全部压在箱底,八少爷袖子破了又补;八少爷好几日从幼学里回来,就去了外书房和三爷说话,拿字给三爷瞧。”海棠声音低低的,“奴婢还打听到,三爷和族里的大老爷说了,等过了年让八少爷去族学里念书…….”
宋盼儿听到这里,冷哼一声,睁开了眼。
她准备说话,看到是顾瑾之,脸色一缓,浮出浅浅笑容:“来了?这么早下学了吗?”
“孟子背完了,祖父让今日歇了,明日再开新课。”顾瑾之坐到了母亲身边。
海棠就起身,给顾瑾之行礼,退到了一旁。
宋盼儿情绪不高。
夫妻感情问题,最忌讳旁人插嘴。不管说什么,都会火上浇油。而且这对夫妻是顾瑾之的父母,作为女儿,孝顺、尊重父母才是她的本职。
她的母亲,哪怕做的不好,她都应该站在母亲这边,无条件支持她,就像母亲相信她那样,而不是教母亲如花行事,妄图改变母亲十几年的性格。
她就笑着,把秦申四今日来的事,说给了母亲听。
宋盼儿仿佛想起什么,哎哟一声。
顾瑾之还以为她骂自己穷大方呢,结果宋盼儿道:“咱们家从前也有个百草堂。”
“不是早就关门不做了吗?”顾瑾之笑着问。
顾家百草厅是老黄历了,如今那块汉白玉镶嵌的牌匾都不知去了哪里。
“也没几年。”宋盼儿回想着,“我刚刚嫁过去头一年,老爷子才突然说不做了,把百草厅关了。当时厅上好些老人,你大伯母跟老爷子说,遣散的时候每人给五百两,你大伯父舍不得,还吵了一架。”
那就是十四年前了。
“那么远的事,您记得那么清楚?”顾瑾之问。
“可不是!”宋盼儿笑着道,“那时候我也想,厅上的老人,零零总总七八十呢,我算了算,照你大伯母那么说,每人五百两,要四万两银子才能打发,怪不得大伯不同意。我那时的陪嫁,现银不过五万两。你大伯母开口就是打发四万两给下人,真是见过大世面的……”
顾瑾之就呵呵笑起来。
在娘家的宋盼儿,没接手过大批的金银。嫁过来拿着五万两现银,定是忐忑又兴奋。
结果,大伯母甩四万两,跟零钱似的,宋盼儿那时候心里一定非常震撼。
如今,她应该没感觉了吧?
“后来给了吗?”顾瑾之比较关心这个。
“当然给了!”宋盼儿道,“你大伯母一口唾沫一颗钉,做人做事比你大伯敞亮多了!”
顾瑾之又是笑。
她在京城的时候,不怎么喜欢说话,大伯母又忙,更不爱串门。除了逢年过节,就没怎么见过大伯母。
不过大伯母宁氏,的确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
“是家里的百草厅不赚钱了吗?”顾瑾之又问,“怎么祖父要关了?”
“我也是听你爹爹后来说起过。”宋盼儿突然压低了声音,“当时你祖父是太医院的提点,先皇很信任他。宫里御膳房的用药,都从顾氏百草厅进。那时候,一年光宫里的供奉,就是数不尽的银子。”
给宫里供药,自然是要拿最好的。
越是昂贵的药,越是有赚头。
要不是出事,祖父也不会关门歇业的。
“你祖父就把生意交给你二伯父打理。哪里知道,他以次充好,能渗得出渣滓的药丸,你二伯父也敢往宫里送!他独吞了百草厅三十多万两白银。老爷子是太医院提点,亲自过药,一看不对劲就立马退了回来重做。等凑起来那批药,让你二伯吐出那些钱,老爷子就把百草厅关了…….”
“真可惜。”顾瑾之道,“倘若百草厅能给大伯母打理,至今怕是更有赚头。”
听到顾瑾之说“可惜”,宋盼儿原本想附和一句。
然后听到了她后面的话,宋盼儿就哈哈笑起来。
“女人怎么能打理那些产业?”她道,“咱们是有爵位的,不又是白丁人家。”
“不过是坐纛旗儿,主事罢了。就是二伯管,也不会亲进药、坐柜台。家里有那么些管事呢。又不是抛头露面,管管事,看看账目,眼光好,选几个能干又衷心的管事,怎么就打理不得?”顾瑾之笑着说。
把宋盼儿说的一愣一愣的。
然后她又笑起来,戳顾瑾之的额头:“你才几岁,就这么鬼灵精的?打理买卖要是那么简易,谁都能做了!你说话倒是轻便得很。男人家该操心的事,你想来做什么呢?”
顾瑾之也笑。
说笑了一番,宋盼儿心情好了不少。
“爹爹回来了吗?”顾瑾之问。
宋盼儿脸色就落了几分:“回来了,再外面书房呢。”
“娘,我能去看看琇哥儿?”顾瑾之又问。
宋盼儿脸色一变,道:“不准!你傻大姐吗?你爹说了那些话,你还要再去看?那个孩子,是你什么亲弟弟!死了也是该死,各人有命!”
“娘,要是琇哥儿真没了,爹爹以后和咱们就有了隔阂。既然不是什么亲弟弟,怎能让他给咱们往后的日子添不快?”顾瑾之笑着轻轻握了母亲的手,“我去看看。琇哥儿的病,很容易就用错了药,别真的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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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节探望
顾瑾之的话有点道理。
夫妻十几年,宋盼儿最是明白顾延臻。他闷声不响的,并不是个精明能干的男人。可他心思细腻。
宋盼儿这些年虽然张牙舞爪的,在兄嫂面前却是恭敬悌从,在老爷子面前更是孝顺细心。
老爷子那么古怪的人,都没说过宋盼儿一句不是。
顾延臻家里事事听宋盼儿的。可每每他出门交际,宋盼儿从来不拘束他,反而给他带足了银两,百般替他做脸。
每个人都有缺点,每个人都有底线。
缺点在底线之内,就能被对方容忍。
顾延臻能容忍宋盼儿的霸道,是因为宋盼儿行事都有可取之处,没在他心里落下刺痕。
可顾琇之要是没了,依着顾延臻那混沌性格,定要算到家里其他人头上。
这就是踩了一次线。
以后,顾延臻想起顾琇之的死,心里就会痛一下,对宋盼儿只怕也没有那么宽和了。
这线是不能踩的。
宋盼儿的儿女都未成家立业,她仍需要在这里家里说一不二,将来孩子们的前途,她不能交给顾延臻。她可以冲顾延臻发火,却不能给他留下找茬的借口。
人都不能狠逼,真逼得他狠心起来,就不那么好拿捏了!
只是......
想起顾延臻早上的混账话,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宋盼儿犹豫不决。
顾瑾之就笑着,半蹲了给她穿鞋,扬起一张小脸道:“娘,洪姨娘不给琇哥儿好衣裳穿,爹爹知道吗?”
宋盼儿微顿。
为了防止顾延臻留意到洪莲母子,宋盼儿从来不在他面前主动提起他们,只当不存在,顾延臻也不敢问。
可只要谈起洪莲母子,不管顾延臻说什么话,宋盼儿心里的火就止不住的腾腾,最后理智全部被淹没,只剩下恶语相对。
他们从来没有心平气和讨论过洪莲母子。
“娘,洪姨娘凭什么欺负琇哥儿?”顾瑾之又替宋盼儿穿另外一只鞋,“只因琇哥儿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这个家里,有您和爹爹,怎么轮得到洪姨娘欺负他!”
宋盼儿隐约听出了话音,忙把女儿拉起来,自己顺势穿好了鞋,警告她:“这话你可别跟你爹爹说!他要是脑子一犯浑,让我帮着养琇哥儿,那还不气死我!到时候他吃喝用度跟你和煊哥儿一样,还真成了少爷!”
这要是还在京城,宋盼儿把顾琇之丢给洪莲,用度除了定例,什么也不给,二伯母定会嚼舌满世界知道。
到时候,大伯母就不得不管。
可是在延陵,宋盼儿是当家的,什么都是她说了算。
洪莲当初的小心思,宋盼儿也是一清二楚。她自己是贫贱出生,仗着几分机灵得了宋盼儿的青睐,就飘飘然想要更好的前程,不想嫁给顾家的下人,怕将来儿女仍是做下人的命。
她想将来儿女都是少爷小姐,所以爬上了顾延臻的床。
宋盼儿偏偏不如她的愿!
到了延陵府之后,她的儿子顾琇之给她养,什么定制都简化,跟顾瑾之姐弟完全不同。
宋盼儿倒想看看,洪莲那德行,能养出什么风光霁月的儿子来。
才几年的功夫呢,顾琇之就畏畏缩缩的,一点少爷的模样都没有。洪莲给他破衣裳穿,他也照样穿…….
“娘,我不是那意思。”顾瑾之笑着,拉了母亲的衣袖,“爹爹要是知道洪姨娘欺负琇哥儿,您找个僻静的庄子把洪姨娘送走,他应该是同意的吧?”
“不行!”宋盼儿立马道,“让她去庄子上过清净日子?她想得美!她这辈子都在在我跟前服侍,做牛做马!她以为做了姨娘就是主子了吗?”
这就是为什么宋盼儿觉得洪莲恶心,却偏偏留在她身边的真正原因。
她这是第一次告诉顾瑾之。
顾瑾之就无奈叹了口气:母亲这牛角尖钻大了!
“娘,您看到她心里也不高兴,何必自寻烦恼?”顾瑾之笑着,“让她做牛做马值,还是气着您值?”
当然不值得这么生气。
可宋盼儿心里的委屈没有顺过来,她就自己钻不出来,非要往死胡同里赶。
十年了,洪莲对她的背叛,还是没有让她释怀。
这个死胡同,再劝也没用,只能换条路给她走。
“娘,琇哥儿明年就满十岁了。爹爹整日在外书房念书,琇哥儿也要搬到外院去住。洪姨娘倘若再挑拨,爹爹到时候怕只跟琇哥儿亲,反而疏远了我和煊哥儿。”顾瑾之柔声细语说着。
她的话,宋妈妈和海棠也听在耳里,两人就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盼儿也被她说得心底微滞。
这么一说,洪莲还真的留不得了!送走了洪莲,顾琇之一个人单枪匹马,想起幺蛾子也难。
顾瑾之年纪小,平素话不多,可说出来的话,叫人挑不出错儿来。
宋盼儿没有再犹豫,拉着顾瑾之去了外院。
外书房带了一间小小的暖阁,陈设舒服华丽,给顾延臻读书累了休息用所,都是宋盼儿亲手布置的。
顾延臻的三个小厮照顾日常。
此刻,外书房静谧无声,小厮们都在门口守着,顾延臻坐在床前聚精会神看书,顾琇之还在睡熟。
喝了药之后,孩子就睡着了。
顾延臻还不知道药效如何。
然后小厮就在帘外给宋盼儿请安,高声说三夫人来了。
宋盼儿和顾瑾之、宋妈妈进了暖阁,跟来的丫鬟婆子们留在外间。宋盼儿见顾延臻这个时候还看书,只差冷笑出来。
她忙半垂了头,控制好情绪。再抬起脸的时候,没了今早的冷漠与怒意,反而有点担忧,内疚看了眼床上的孩子,走到顾延臻身边,柔声问顾延臻道:“吃药了吗?大夫怎么说?请了哪位大夫?”
她柔声细语,让顾延臻有点意外。
不是憎恶的意外,而是惊喜,他反握住了宋盼儿的手,道:“是请了夏家的老爷子来瞧。夏老爷子说,琇哥儿是少阳病。寒热来往,身热喜呕,非小柴胡不能治。他还说,药方来自《伤寒论》。我弄了本伤寒论来瞧,夏老爷子说得果然只字不错。已经吃了药,等琇哥儿醒来应该就能瘥一半了…….”
原来他在看伤寒论。
宋盼儿连连点头,然后又问:“洪姨娘呢?琇哥儿这样了,她怎么不在这里陪着?”
顾延臻一听就怒了:“只知道哭,我让人遣了她回去。”然后看着宋盼儿难得的不计前嫌,想起早起自己心烦意乱,说的那些话,又感觉对不住妻子,道,“都是她,愚昧无知,害的琇哥儿这样!”
宋盼儿道:“孩子没事就好……”
其实顾延臻把孩子从老爷子那里抱出来之后,不仅仅担心顾琇之,也担心宋盼儿,怕她再闹。
这个时候,他真是精力憔悴,受不得她的闹腾。
哪里知道,宋盼儿居然这么温柔前来探病,一下子就舒缓了顾延臻的心。他也想起早上对顾瑾之说的那些话,就喊了女儿上前:“瑾姐儿……”
“爹爹!”顾瑾之就轻笑着,打断了顾延臻的话,怕他真的跟自己道歉。
然后她接着问,“您请夏老爷子问诊,告诉他琇哥儿病了将近半个月,且一直呕吐、身热吗?”
顾延臻道:“都说了。夏老爷子说只是先前的药不对症,才会如此。”
想到这些,顾延臻又恨起洪莲来。
无知真真可怕。
夏老爷子也说了,同病不同因,用药就不会相同。
“那您说了琇哥儿的病,是因伤寒而起的吗?”顾瑾之又问。
她问得仔细,就让顾延臻有点好奇。
“瑾姐儿,你是看出了什么吗?”他问。
宋盼儿很想顶一句,顾瑾之没有出世,会看什么病,怎么这样问。可她想着自己这次来的目的,生生就把这些怨气的话,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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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节较劲
“伤寒之初,病邪半表半里,确有胸闷苦涩,心烦喜呕,此乃少阳症;可琇哥儿少阳症已经半月有余,寒来热往,病邪由半表半里转而热结于里,又添了阳明症。(百度搜)您摸摸琇哥儿的脉,洪大而实,他这是少阳阳明合症,小柴胡汤未必有效,倘若能用大柴胡汤,瘥愈会更加容易几分。”顾瑾之道。
她的辨症之词,说得流畅,丝毫不像是硬背出来的。
顾延臻心里微动,暗暗有了几分动摇:瑾姐儿是不是真的会治病?
“我记下了,回头夏老爷子复诊时,我说给他听听。”顾延臻冲女儿微笑一笑,然后又道,“瑾姐儿,你才跟着祖父念了两年书,就能说出这么些话儿,真聪明。”
没相信顾瑾之的辩症,只是夸奖她背诵能力过人。
顾瑾之笑了一笑,算是回应了父亲的夸奖。
宋盼儿听得明白,心里很不高兴;转眼瞧见女儿跟没事人一样,想着她定是被委屈憋在心里,更是不舍。
她对顾延臻和顾琇之就存了份怨气!
“您早起也没吃饭,我让宋妈妈亲自去做些点心来,填补填补!大好的人,虚空着肚子可不成。”宋盼儿不想让顾延臻继续说什么,就转眼了话题,道,“琇哥儿这里有我,您可千万不能有事。”
顾延臻虽然不饿,却知道宋盼儿的好心,微微点头。
宋盼儿就给宋妈妈使眼色,让她去厨下给顾延臻做些吃的来。
宋妈妈道是,转身就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顾延臻、宋盼儿、顾瑾之和顾琇之。
他还在睡。
父亲不相信她的话,祖父又不肯为了顾琇之而改变自己六年来不出诊的规矩,顾瑾之觉得自己呆在这里也帮不了更多的忙,大眼瞪小眼颇为无聊。
她对顾延臻和宋盼儿道:“爹爹,娘,我想着还有半块丝帕没有绣好,程师傅让过几日交给她的,我就先回去了。琇哥儿好了,派人和我说一声,我也好放心。”
顾延臻点点头。
“万一病情有反复,用大柴胡汤试试。”顾瑾之临走前,又叮嘱了父亲一句。
她说了那么多病症,顾延臻作为非医者,定是记不住的。
可夏老爷子给顾琇之开了小柴胡汤,他已经记下了。大柴胡汤和小柴胡汤在名称上,只有一字之差,他应该也能记着。
顾瑾之就又强调了一遍,加深他的记忆。
顾延臻又点点头,轻声道:“去吧,这里我和你娘亲呢。”
顾瑾之出了暖阁。
海棠在外面等着,看到顾瑾之出来,亲自替她打帘。她喊了婆子,牵了驯骡来套车,送顾瑾之回房,她又要亲自跟车服侍。
顾瑾之知道海棠素来精明能干,母亲离不得她,就笑着对她说:“不用的海棠姐姐,这院子又没几不步路,你派个小丫鬟跟着就好。”
海棠也没有坚持,喊了个小丫鬟来,送顾瑾之出了外书房的院门,才折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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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陵府夏家,悬壶济世百余年。
只可惜子孙多纨绔,没几个争气。到了如今这一辈,就已经落寞了,医术乏善可陈。
原先延陵府只有夏家百草厅,生意兴隆,锡城甚至苏州、金陵府的人,不远车马劳顿来夏氏百草厅求药。
如今早已没了这等风光。
不说其他州府,单单延陵府,也没多少人光顾夏氏百草厅。
那周氏药庐,常做些普通药,散给百姓。百姓之病,多是日常小病。真正有困难的,周家不受药费和诊资,积累了声望。
其他人都觉得周氏厚道,既然舍得免费散药,看病用药自然不会掺假蒙钱。周氏药庐,早就盖过了夏氏的风头,甚至有挤垮夏氏之势。
夏家老爷子常常为此生气!
偏偏他也有心无力,只能看着周氏一日日做大。
夏家不及周氏富饶,做不起那等免费散药的善事。夏家老爷子名略自,今年六十整,和周家老爷子并列齐名。
顾延臻抱着孩子去夏家百草厅的时候,把夏家坐堂的先生吓了一跳,赶紧去告诉了掌柜的;掌柜的也愣住了,心想最近顾家老爷子和七小姐满城皆知的声誉,怎么顾延臻抱着孩子来夏家?
这是找茬吗?
掌柜的忙去告诉了东家。
如今夏氏百草厅的东家,是夏老爷子的第三子夏培良。夏培良听说是顾家的人,立马去禀告了父亲。
此刻,夏老爷子的外书房里,挤满了人。
后日是他的六十大寿,他有十来个得意门生,都在外地做了知名大夫。各自有了成就,都小有名气,相约回来给老爷子做寿。
因为都是从外地来的,赶早不赶晚,就都提前两天到了。
“还有吴师弟和程师弟没到。他们一个在南昌,一个在锦州,大寿那日定能到,恩师放心。”大师兄孙柯把情况说给夏老爷子听。
老爷子瞧着满屋子七八个学生,都到了壮年,个个是好手,满心感叹:幼年从医,也设想过将来声斐杏林,门墙桃李遍及天下。
如今,这愿望实现了大半吧?
夏老爷子老怀欣慰。
然后夏培良就进来了。
“爹,柜上的掌柜说,顾家的三爷顾延臻,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来了,说求大夫看病。”夏培良说的有点急,“爹,顾家是不是砸场子来了?”
顾瑾之治好了胡婕,让夏老爷子受了些冷嘲热讽。
夏老爷子自然不甘心,还击了几句,说了顾世飞些坏话。
这么快就传到了顾家耳朵里,所以抱了孩子来,让孩子死在夏氏百草厅,毁了百草厅的声誉?
夏老爷子顿时满面怒容:“赶回去,不看!”
他的学生就纷纷问怎么回事。
夏培良简明扼要把事情讲述了一遍。
“恩师,您起沉疴、挽病垂,积累声誉这些年,难道还怕顾氏庸医?”大弟子孙柯替师傅鸣不平,“咱们这么些师兄弟在场,还能吃了亏?要是您救活了顾家的孩子,到时候还看顾世飞如何说话!自家的孩子救不活,还要求您,这不是杏林界极大的笑话吗?”
说得夏老爷子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应该出手啊!
只要治好了,他就要嚷得整个延陵府都知道:什么妙手回春治好了宋大太太和胡婕,都是作假!
谁不知宋家和胡家都是顾家的亲戚朋友?
真有本事,怎么把顾家自己的孩子,抱到夏氏百草厅来救命?
“走,看看去!”夏老爷子高兴起来,去了前头。
顾延臻满头大汗,抱着个垂垂的孩子,看到夏老爷子,恨不能磕头:“夏神医,您救救这孩子!”
夏老爷子看了眼孩子,不就是伤寒导致的少阳症吗?他心里更加有信心。
“先生是…….”夏老爷子故意问顾延臻。
“晚生顾至也,马原巷顾家的,这是小儿顾琇之。”顾延臻恭敬回答。
生病的这个,是顾世飞的孙子啊?
自己的孙子都救不了?
夏老爷子只差要笑起来:顾世飞啊,胡小姐的病,你让我那么难看,谁知道报应不爽,就报到你的亲孙子上!
叫你做虚作假,妄图贪些虚名!
看看,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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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节才疏
顾琇之半昏迷着。
顾延臻看着夏老爷子身后那么一大帮人,愣了愣,然后笼统作了一揖。
夏老爷子的那些弟子,有人涵养高,就还了礼;有人则念着顾家让恩师难堪了,冷哼一声不答,撇过脸去。
顾延臻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不甚在意。
夏老爷子二十五岁出师,从医至今三十五年整,看过的病例也是难以计数。他不用号脉,从顾琇之的气色也看得出,这孩子乃是少阳症。
张仲景的《伤寒论》里有个记载:少阳症,用小柴胡汤,一剂瘥,三剂愈,定不会差。
夏老爷子就跟顾延臻道:“令郎寒热来往,邪犯少阳,所以身热;又因三焦不利,胃气失和而呕吐。用小柴胡汤,熬上三剂即可。”
顾延臻被他说得有点怔愣。
夏老爷子还没号脉呢!
他见过自己的父亲看病。哪怕是极小的病,父亲都会仔细询问病情、诊断脉象,十分的小心。
而这位夏老爷子只是看了眼顾琇之,就说了病由。
而且病症都被他说准了。
这跟自己的女儿顾瑾之看病差不多。
顾瑾之也是望而知其因。
到底是自己父亲做的对,还是顾瑾之和夏老爷子这样更厉害?
顾延臻一时间有些迷糊了。
他就抬眸,看了眼夏老爷子,那眼神满是疑问,把夏老爷子惹恼了。
夏老爷子冷哼道:“顾三爷这是不信我?顾家七小姐擅自顽疾,颇有名声,顾三爷却抱着孩子来求我,如今又不信我?”
顾延臻眉头不经意蹙了下。
这些大夫,怎么一个个这么傲气?不过是犹豫片刻,就惹恼了大夫?
“你回去翻翻伤寒论,就知道我有没有说错!”夏老爷子拂袖,转身要走。
他身后的那群人也跟着走了。
坐堂的先生给顾延臻开了药方,拿药给他。
顾延臻没有再多说,拎了药,跟坐堂的先生和夏培良道谢,抱起儿子就回了马原巷,让下人煎药给他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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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老爷子的徒弟里,一个叫万少才的,斯文腼腆,不怎么说话。可是跟着夏老爷子回去的时候,他有点心思重重。
“万师兄,你可是看出了什么?”身边突然有个人低声问他。
万少才抬头,师傅夏略自已经被大师兄孙柯等人簇拥着,往前了很远,身边跟他说话的,叫宋博,和跟万少才同年入师门的。
万少才是山里的,千里迢迢来延陵府做药童;宋博却是本地人,乃是延陵望族宋氏的旁枝。
只是宋博跟如今的族长血缘远了,攀不上嫡枝。
宋博在襁褓中丧父,母亲身子又不好,日子可想的艰难。
宋家乃是大族,自然不会不顾他们孤儿寡母,对他们生活上总有照顾。
宋博六岁启蒙,在族里幼学念书,偏偏他又念书不济,族长见他是个扶不起来的,等他满了十岁就劝他出去学徒,不准他进入族学。
还是族兄宋玉帮助了他二十两银子,介绍他到夏氏百草厅做了药童。
宋博念书脑袋不灵光,可为人处世精明又机灵,很快就得到了东家的赏识,收他做了徒弟。
其他师兄弟也是平常布衣人家出身的,家境却比宋博和万少才强些。所以学徒的时候,宋博和万少才兄弟俩最是要好。
万少才如今在锡城最大的药铺做了坐堂先生,宋博因为有族兄宋玉的荐书,在金陵莫公公府上做了门客。
莫公公曾经是服侍先皇的。先皇驾崩之后,新帝念他劳苦功高,赏了他府邸和田产,准予他会金陵老家颐养天年。
莫公公府上有一名御赐的太医,宋博不用问诊,平日子不过是替太医打打下手,陪着莫公公说笑,待遇倒是比普通坐堂先生强多了。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是莫公公府上的人,旁人会忌惮三分。
“万师兄,你是不是觉得师傅看走了眼?”宋博见万少才面露沉思,却不肯多言,索性直接问了。
他们的师傅,是个听惯了奉承,不喜欢听实话的人。
哪怕他看错了脉,大师兄都能说出几十种遮掩的话,所以师傅最喜欢大师兄。
万少才和宋博才不会主动去触霉头,哪怕看出什么也不会说。
“只怕要闹笑话了!”万少才声音很轻,跟宋博脚步放慢,两人小声嘀咕,“我在锡城看过顾少爷那种病例,只怕是少阳阳明并证,伤寒论也言非大柴胡汤不可,师傅却开了小柴胡汤。倘若那孩子有阳明症,其脉洪大而实,很容易辨认。我不太明白,师傅为什么不号一号脉?”
“师傅是憋着一口气。”宋博道,“我听族兄弟说,延陵府出了两桩公案,让师傅面子上过不去。偏偏这公案,跟顾家有关。”
宋博昨日到延陵府的,跟族里要好的兄弟们见过面。
因为宋博是夏老爷子的弟子,杏林界那点事,那些族兄弟自然不会瞒着,全部告诉了他。
万少才今日才到,没宋博知道的清楚。
可这也不是一两句能说出清楚的。师傅和师兄弟们又走远了,再不跟上就会引起怀疑。
“等会儿咱们喝酒去,我慢慢告诉你。”宋博拍了拍万少才的肩膀,然后加快了脚步。
万少才只得跟上。
“万师兄在锡城这些年,学艺飞速啊!”宋博忍不住感叹一句,“你也没号脉…….”
万少才为人谨慎惯了,不是狂妄之徒,倘若没有十分的把握,不会轻易说师傅看错了。
夏老爷子没有号脉,所以看错了。
万少才也没有号脉,就知道师傅看错了……..
这份本事,已经远在师傅之上…….
不过,他们师兄弟的本事,应该大部分在师傅之上。因为他们的师傅,是个自视甚高的人,谁也瞧不上,不愿意学习,更不可能请教任何人。
只要谁比他强,他就会心生怨恨。
说得难听点,师傅夏略自,是个心胸狭隘之辈。
所以他这些年,名不见经传。
等万少才和宋博赶到书房的时候,听到师傅夏老爷子在跟大师兄孙柯笑着说道:“…….不过是少阳症,简单之极,三剂小柴胡汤定能痊愈。顾世飞这都瞧不了?他可是做过御医的!还是太医院的提点!说起来,也真够丢人现眼的!”
“可不是!要不是束手无策,岂会求到您这里?”孙柯极力奉承着,“恩师,这真是叫我吃惊。我们都能治这等小疾,而顾世飞却…….”
他无奈叹气。
这等口吻,夏老爷子听了就舒服极了。
可在座的,除了万少才和宋博之外,还有一位师兄,脸色有些怪。
他们出师已经二十余年,能有一方小小名气,多少都积累了些经验,有些真才实学。少阳阳明并症,算是比较容易的病,哪怕没有号脉也能看出一二。所以,他们怕到时候不好收场,这次祝寿就成了笑话。
师门的笑话,也是他们的笑话。
“明日我亲自上门复诊,让整个延陵府都知道,顾世飞的孙儿,是我治好的!”夏老爷子满足而笑,“到时候就要看看,谁还敢说顾氏神医!什么顾氏六神丸,也值得他们津津乐道?不过是弄虚作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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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节确诊
顾琇之生病,安置在外书房的暖阁。
宋盼儿也陪着。
顾延臻是不会再把孩子送到洪莲那里去。要不是洪莲没用,顾琇之也不能是如今这样。
可宋盼儿没开口让孩子搬到她的院子,顾延臻犹豫着,还是没敢提。
生病的人有邪气,容易过人。
小九煊哥儿也是个单薄的。
“你回去歇了吧,这里有我呢。”顾延臻对宋盼儿说,“你还有一堆事。”
宋盼儿想着自己忍气吞声的目的。既然已经做了,何必半途而废?她笑着说:“不妨事。你一个爷们,哪里会照顾孩子?万一琇哥儿醒了,你可不手忙脚乱?院子里有宋妈妈和海棠,不用操心。”
她非常信任宋妈妈和海棠。
她很少对顾琇之这么用心,顾延臻颇为感动,没有再让她回去。
宋盼儿喊了宋妈妈:“去开了库房,抬一座屏风来,再寻两张长榻。”
用屏风隔开,今夜她要和顾延臻歇在这里。她做到如此地步,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吧?
顾延臻倘若还敢寻不是,宋盼儿也有底气还击他。
不管这孩子是死是活,宋盼儿总不能容忍他在她的生活里打搅,所以她听了女儿的话,委屈自己这一次。
顾延臻眼里却隐约有泪光,他更加感动了。
他就是这么多情善感。
到了夜里的时候,顾琇之幽幽醒了过来。
顾延臻大喜,问他如何了。
孩子声音虚弱,说口渴。
宋盼儿就忙起身,端了桌上温壶里的开水,亲自用小汤勺喂他。顾延臻有意让宋盼儿和孩子亲近,就没有阻拦。
喂了小半碗水,宋盼儿柔声问他:“舒服了些吗?可想吃些什么?”
这孩子今天睡了整日,吃了喝药,什么都没有入腹。
顾琇之看着宋盼儿,眼神就有些害怕。他望向站在宋盼儿身后的父亲,往被子里缩了缩。
顾延臻也问:“想吃什么?”
顾琇之这才细声说:“什么也不想。”
宋盼儿就拉了顾延臻,夫妻俩绕到了屏风后。宋盼儿对他说:“给琇哥儿吃药前,先喂些米粥吧。他刚刚醒来,可能不知饿。”
顾延臻同意了。
宋盼儿就喊了值夜芍药,让她去端了熬好的粥来。
顾延臻这回不敢再劳动宋盼儿,亲自给顾琇之喂粥。
没喝两口,顾琇之张口,吐了出去。还把方才喝下去的水和上午喝的药,也悉数吐了出来。
顾延臻大骇,手里的粥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孩子吐了半天,最后吐黄水。
“这……这……”顾延臻手足无措,抱着又恹了下去的顾琇之,望宋盼儿,只差要哭了,“夏老爷子没有号脉,开的方子果然不济!怎么办,如今怎么办?”
“瑾姐儿不是说了,小柴胡汤不行,要用大柴胡汤吗?”宋盼儿道,“我让芍药去捡了药来熬?”
顾瑾之反复强调小柴胡汤和大柴胡汤,不仅仅顾延臻记住了,连宋盼儿都记下了。
顾延臻没有接话。
这就是不愿意的意思。
宋盼儿感觉自己的耐性都要用完了!
她的手指攥的有点紧。
“你…….你照顾琇哥儿一下,我去去就来。”顾延臻没敢看宋盼儿的眼睛,也没有回答她的提议,把孩子放在床上,起身就快步走了。
他肯定又去找老爷子了。
宋盼儿脸上就浮动着冷笑。
昏淡的烛火,媚而缭绕,宋盼儿就那么冷笑着,有几分寒气渗入。顾琇之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把宋盼儿的表情看在眼里。
他突然拉过被子,紧紧蒙住了头,虚弱的身子有点抖,哭声都那么有气无力:“姨娘……”
宋盼儿只当看不见,静静坐在一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喝得很慢。
顾延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老爷子的院子。
老爷子尚未就寝,他仍在著书。
他想再临终前,把自己一生的经历都记载下来,将顾氏医术传给后人。
顾延臻跑来,老爷子抬眸,目光先是一惑,而后就冷漠起来,沉声问他:“大半夜的,这是做什么!”
冷漠里透出几分严厉,跟小时候做错了事,父亲教训他一样的口吻。顾延臻下意识有了分害怕。
他道:“爹爹,琇哥儿,琇哥儿又不好了。他吃了药,昏睡了整日,方才醒了喝了点水。我喂他喝粥,两口就吐了。他眼角都泛白了……”
老爷子眉头就蹙了蹙。
他不肯医治顾琇之,除了很不喜欢他之外,也是因为顾琇之的病不算难症。稍微学艺精的大夫,都能诊断,老爷子才放心把孩子推出去。
“吃了什么药?”老爷子问,“谁给看的。”
“是夏家老爷子给看的。”顾延臻见父亲肯问病情,心里升起了希望,“开的小柴胡汤…….”
“都病成那样了,还开小柴胡汤?”老爷子声音猛然一提,打断了顾延臻的话,“哪里来的庸医?明日叫人去砸了他的牌匾!用大柴胡汤!”
顾延臻愣了愣。
“还不去?”老爷子声音又高了一成,对顾延臻这幅慌神的样子很生气。
顾延臻回神,忙道是,转身又咚咚跑了。
回去的路上,他自己有点惭愧。早起的时候,因为父亲不肯医治顾琇之,顾延臻心里是很有怨气的,觉得父亲从前不帮他们兄弟谋划,如今也不顾孙子生死,真真冷漠没有亲情。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想起顾瑾之反复交代大柴胡汤。
肯定是老爷子告诉顾瑾之的!
顾瑾之受了祖父之托,才反复交代。
原来父亲还是关心孙儿的!
他惭愧自己错怪了父亲,
顾延臻很快跑到了外书房,让人去煎药。
半个时辰之后,药煎好了,顾延臻亲自喂了顾琇之喝下去。
孩子喝了药,又昏昏睡了。
顾延臻和宋盼儿皆累的不行,在长榻上打盹。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糊着轻纱的窗牖透进来朦胧的光,晨曦熹微,屋子里有了半点明亮。
宋盼儿每日这个时候起床,她起身,去看了顾琇之。
顾琇之仍在睡。
宋盼儿就梳洗了一番,回了趟内院,看看顾瑾之和顾煊之姐弟俩。
厨房做了早膳,顾瑾之和顾煊之在宋盼儿这边吃饭。
顾瑾之就问:“琇哥儿的病怎样了?”
“还不知道。”宋盼儿提起这件事就有气,“昨日半夜吐了一回,你爹不信我的话,跑去求你祖父。结果,你祖父也说,用大柴胡汤。他回来就乖乖用了。琇哥儿喝了就睡,谁知道如今怎样…….”
“娘,八哥会死吗?”顾煊之突然问。
宋盼儿正要回答,顾延臻的小厮司笺跑来说:“夫人,八少爷醒了,又说饿了。三爷给他吃了粥,两刻钟都没吐。三爷让小的告诉夫人一声。”
宋盼儿就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道:“我知道。你去问问三爷,八少爷想吃什么,回来禀我一声,我叫人做了送去。”
司笺道是。
等司笺一走,宋盼儿就撇嘴,继续吃饭,然后回答儿子的话:“你八哥不会死。吃了饭快去念书。”
宋盼儿吃了饭,又去了外书房。
顾琇之喝了药,又吃了碗米粥,精神还好,声音轻轻的叫母亲。
宋盼儿就冲他笑了笑,叮嘱他要快好起来。
半上午的时候,门房上的管事跑来说,夏家的老爷子来给八少爷复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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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节脱壳
管事把夏家老爷子请到了外书房。[本文来自]
夏家老爷子夏略自,中等身量,又瘦,上了年纪就显得干瘪。
他头发稀朗花白,脸又尖又白。
宋盼儿瞧着这种面相,应该是个刻薄小气之人,心里就很不喜欢他。。
跟着夏老爷子来的,是他的大弟子孙柯。孙柯身形颀长,却很瘦。因为太瘦,脸又长,尖嘴猴腮般;直裰穿在身上,怎么看都显得宽松,很是别扭。
宋盼儿今日大概是看谁都不顺眼了。
顾延臻给夏老爷子和孙柯作揖,丝毫没有露出不悦。
宋盼儿也没有避嫌,敷衍着福了福身子。
因为有夫人在场,孙柯有些拘谨,平时的机灵劲顿了减了一半。他不太明白,顾家的女眷为何如此大方,跟着男人会客?
他自然不能猜到,宋盼儿是怕顾延臻吃亏,所以不肯避开,想着帮帮场子。
她都是十几岁孩子的娘亲了,还怕人看了去?
丫鬟上了茶,顾延臻陪着喝茶,宋盼儿坐在末位。
夫妻俩却只字不提复诊的话。
夏老爷子更是不快,心里飞速转着:他亲自登门,顾延臻哪怕不受宠若惊,也该道谢,怎么一副平淡模样?
家里有爵位就了不起?要是真的有本事,跑到延陵来做什么?
夏老爷子心里暗暗冷笑。
他也没有开口。
孙柯见场面有些冷了,就笑着暖场,问顾延臻:“顾三爷,不知道少爷吃了药,病情如何了?”
顾延臻就笑,有些说不出口。
他心地很软,又看夏老爷子一把年纪,当着夏老爷子的面说他看错了病,用错了药,怕老爷子面上过不去。所以顾延臻不知道如何启齿。
“不太好!”宋盼儿见顾延臻迟钝了片刻,知道他定会说些违心的好听话,立马就接了话头。
夏老爷子捧着茶盏的手一顿。
孙柯也不解看着顾延臻。
顾延臻来不及阻拦,宋盼儿又轻声说道:“昨日吃了药,睡了大半日。夜里醒来,喝了点水就吐…….”
夏老爷子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就红了。
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他当宋盼儿在胡说八道!
从顾延臻抱着孩子去了夏家百草厅开始,就是个阴谋吧?
“一剂药,虽说不能瘥愈,也能有些疗效。又呕吐这样的事,许是太太记错了了吧?”夏老爷子声音很冷,带着几分威严怒意。
宋盼儿一听这话就来气。
平日里都是她刺刮别人,何曾受过别人这等冷嘲热讽?倘若受了,宋盼儿一般要当场还击回去。
“一剂药瘥愈?”宋盼儿声音轻柔,带着笑,“老爷子,您何时有过这种本事?”
夏略自是因为年纪在杏林界数长辈,大家尊称他一声老爷子。
至于医术,真的乏善可陈。
比起宋盼儿这么直接的讽刺,夏老爷子方才的话,真算客气的。
所以他气得肺都炸了:什么国公府的太太,市井泼妇也似!
听了宋盼儿的话,想起前些日子他看胡婕的喉痹、判定为死症,然后被顾瑾之救活,他受了不少嘲讽,新仇旧恨就一起涌上了心头。
因为生气,他苍白的脸顿时紫红了一片,豁然起身,质问顾延臻:“顾三爷,你们府上内外不分的?咱们爷们说话,哪里来的聒噪?”
这是说他们男人说话,宋盼儿跟着插嘴,没有规矩。
宋盼儿向来也不是温婉贤淑、胆小怯懦的主儿,她可从来不觉得自己在男人面前低一头。
要是其他女人,被夏老爷子这么一骂,只怕羞死了,脸都会红破。
宋盼儿依旧笑容不变,丝毫不动怒。
“老爷子,我们府上不及您家门第高。您若是有暇,教教我们晚辈规矩。宋氏不懂事,倘若做错了什么,您给赔不是了。”宋盼儿笑着说道,又起身跟夏老爷子行了一礼。
这话就把人刺得面红耳赤。
好似夏老爷子三成力打过来,宋盼儿十二成的力反击。不仅仅是老爷子,孙柯的脸怒红了。
顾延臻也起身,挡在宋盼儿面前,暗暗用手肘拐了宋盼儿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
宋盼儿就笑眯眯退后几步。
她该说的都说完了。
“夏老误会了,拙荆不曾记错。犬子昨夜吃了药,的确呕吐不止。”顾延臻看着夏略自和孙柯都是气急败坏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话,更是火上添油。
看着这师徒俩额头青筋都突出来的模样,顾延臻才想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倘若再说,是父亲看好了顾琇之,夏老爷子会不会以为,顾延臻是去找茬的,故意给他难堪?
因为宋盼儿侮辱夏略自在先,顾延臻后面的话只得跟着变了:“……而后吃了小女开的方子,才止住了呕吐。”
应该用大柴胡汤,是顾瑾之先告诉顾延臻的,虽然顾延臻深信那是父亲的诊断,而不是顾瑾之。
夏略自的脸更加难看。
越说越错,顾延臻只得道:“夏老,还请您再看看…….”
说着,就把夏略自和孙柯往暖阁里引。
宋盼儿趁机就退了下去。
夏略自和孙柯都憋着一口浊气,跟着顾延臻进了暖阁。他们是来打顾世飞的脸的,哪里知道真的着了顾家的套儿!
夏略自气得半死。
顾家说用错了药就是用错了药?夏略自要亲自瞧瞧才行。
敢用谎言侮辱他?
当他夏家好惹吗?
他要亲眼看看,跟顾世飞辩证一番!
书房的暖阁,墙角摆了盆海棠,无香味,却是颜色灼热盛绽,映衬着八扇黄杨木托山水屏风,点缀了娟秀,给室内添了生机。
顾琇之躺在罗汉床上,阖眼假寐。
方才外头有说话声,他都听到了。
脚步声进来,他就睁开了眼,不解看着来客,猜测来客的身份。
顾延臻就跟他说,这是大夫,来给他瞧病。
顾琇之很乖巧的点头。
夏老爷子瞧着这孩子的气色好转了些,分明就是用了他的药起效,还敢说用了大柴胡汤!
当他是个辩证不明的瞎子吗?
顾家想诬陷他医术不济,没那么容易的!
顾延臻请他再复诊的时候,夏略自态度就认真了几分,看了看孩子的舌苔,然后认真号脉......
只是,这脉象……
他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凉意涌了上来。
这脉象洪大而实,分明就是阳明症。
面色上显露出来的是少阳症,脉象却又阳明症,这就是少阳阳明并证……
夏略自只感觉搭在顾琇之脉息上的手,半晌收不回来!
他若不是昨日生气,又被大弟子孙柯吹捧,也不会那么急着在子弟们面前显摆,不号脉就断诊!
不号脉就断诊,多么威风!
如今看来,这威风没有耍成!
偏偏他又受了孙柯的鼓动,亲自上门复诊,想会会顾世飞,给他点颜色瞧瞧。哪里知道……
不仅仅是后背凉,现在夏略自全身都凉。
怎么办,这该如何收场!
夏略自眼睛转了转去,冷汗就沿着额头滑了下来。
他这样,倒把顾延臻吓了一跳,忙问:“夏老,犬子的病,是不是有了反复?”
要是旁人家,还能糊弄糊弄!顾家老爷子是做过御医的,要是现在回答了有反复,不是把自己的脸主动伸给别人打吗?
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夏老爷子额头的汗越来越多。
“恩师,恩师,您怎么了?”孙柯大急,上前扶住了夏略自的肩头。
夏略自一时间想不到如何脱身,眼前一黑,装昏了过去。
这吓坏了孙柯和顾延臻。
两人大惊失色:怎么好好的就昏倒了?夏老爷子已经六十整,已是高龄了,会不会就这么去了?
可不能死在顾家啊!
顾延臻急,孙柯更急。
老爷子是孙柯带出来的,万一死了,他怎么跟夏家交代?
这根本就说不清啊!
“怎么了?”他们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门口有个清脆的女童声。
顾延臻一看是顾瑾之,就病急乱投医,忙拉了她的胳膊:“瑾姐儿,瑾姐儿!你快来瞧瞧!夏老突然就昏了!”
孙柯从震惊害怕中回过神来,已经在给夏略自号脉。
号了片刻,他脸上就露出了疑问:装昏干嘛?难道真的看错了病?
他让老爷子平躺在地上,沉思着老爷子的用意,在想要不要弄醒他。
顾瑾之却听了父亲的话,也上前蹲下来给老爷子号脉。
一看脉息便知道,是装昏的。
她看了眼顾琇之,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哭笑不得。
这位老爷子金蝉脱壳用的也太……
可总得说点什么,才能让他成功混过去。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会装昏吧?
“爹爹,快叫人把这盆海棠搬出去。”顾瑾之道,“夏大夫怕是闻了这海棠香,中了毒…….”
顾延臻恍然大悟,亲自搬了出去。
可搬得过程中,才想起海棠根本无香。
他有些疑惑了。
孙柯正在苦恼病情,应该如何说才不被顾家人识破,保全师傅的体面。
然而顾瑾之开口就编了个中毒……..
只是,海棠香能有毒吗?
孙柯记得海棠气味无毒的啊…….
转念又想,这顾小姐难道如此聪明,也看出了他师傅的窘态,故意帮忙?
他也不管了,有人解围,他就扛着夏略自也出了暖阁。
夏略自这才慢悠悠醒来。
什么海棠中毒?
该死的,海棠根本就没香!
就这么插科打诨,夏略自从顾家全身而退,一张老脸全黑了。。
事后,顾延臻不放心,想去夏家探病,看看夏略自到底怎么了。
顾瑾之觉得,夏略自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顾家人了!
她就把夏略自装晕,告诉了父亲。
顾延臻先是一愣,继而失笑。
不过是看错了病症,那位老爷子气性也太大了。
宋盼儿知道后,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先别说出去,明日是夏老爷子的六十大寿!”顾延臻对宋盼儿道,“六十是个大坎,请了那么些弟子回来做寿,别叫人家难堪。”
宋盼儿也觉得,不能把人逼到了死径,否则会惹祸。
她就当真没提。
可是第二天,夏家原本安排下的寿宴全部撤了,弟子们也各自散回去。夏老爷子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
“没说他什么,他倒气上了!”宋盼儿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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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节谣言
夏家老爷子六十大寿,是一件大喜事。
六十杖于乡,乃是人生的一道坎儿。
与夏家交好的人家,都准备了贺礼,就等着上门吃寿宴。
可突然听闻夏老爷子病了,不做寿了,大家都在心里纳闷怎么回事。
这六十的坎儿,真的过不去了?
顾家是知道内情的,夏老爷子这回是羞愧难当,不敢见人了。
顾延臻心里颇为内疚,他总觉得是自己的错儿。倘若他不抱着孩子去夏家百草厅,也不会出这种事。
他想登门道歉。
顾瑾之笑着跟他说:“爹爹,夏家是开百草厅的,您上门求诊也给了银子,并不欠夏家什么。您不是存心害人。是夏老爷子自己看走了神,并不是您的错。但是您主动去道歉,只怕夏家人会猜测您当初就是用心不良。”
宋盼儿也连连附和。
“可我总不安心。”顾延臻闷闷道,“夏老爷子看错了病症的事,还是别说出去了。到底是我先惹了事…….”
宋盼儿在心里冷笑。
顾瑾之因为治好了宋大太太和胡婕,名声鹊起。在坊间可能渐渐散去,可杏林界仍是震撼。
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顾延臻那么没脑子,自己家里有神医,还抱着孩子出去求诊,怎能让人不怀疑他的动机?
夏老爷子就是因为怀疑在先,才后面的误诊。
“嗯!”宋盼儿心里有了盘算,就笑着先敷衍答应了顾延臻的提议。
然后她又道,“琇哥儿身子虚弱,洪姨娘又是个不中用的,别让琇哥儿回去了。我叫人后面的耳房收拾出来,让他放到我这里养病。他下个月就满了十岁,我原就准备好了屋子,让他搬到外院去。如今正好,现在我这里养着,好了直接去外院住,别回洪姨娘那边,再耽误了他。”
顾延臻现在一听到“洪姨娘”三字,就一肚子火。
要不是洪莲愚昧,顾琇之也不会病成这般。
他也不会惹了妻子,又让女儿和父亲不高兴。
都是洪莲!
那个愚昧又惹祸的女人!
应该把她赶出去才是。
“洪姨娘年纪越大,反而不如往常机灵。三爷您知道吗,她不给琇哥儿好衣裳穿,也不知道打了什么主意!”宋盼儿叹着气说,“她要是想诬陷我苛刻了琇哥儿,倒也平常;倘若她是故意作贱琇哥儿,让孩子在先生、同窗面前抬不起头来,那才是其心可诛!”
顾延臻就重重把手边的茶杯顿在小几上。
青花瓷的盅盖都差点跳起来。
顾瑾之悄悄起身,缓步溜了出去。
她不想听到父母说私房话。
母亲想弄走洪姨娘,原本就很简单,她只是不想便宜了洪姨娘而已。如今又有洪姨娘犯错在先,惹恼了父亲,弄走她就更加容易。
事情不会有什么悬念。
顾瑾之回了房。
今日院子里很安静,祝妈妈在替顾瑾之做中衣,几个大丫鬟各自忙碌着。
顾瑾之进来,大家各自放下手头的活儿,端茶倒水忙碌一通。
顾瑾之坐下看书,祝妈妈就坐在她对面做针线。
霓裳和幼荷、葳蕤、芷蕾四个大丫鬟,在旁边嘀嘀咕咕的,挤眉弄眼。
她们还给祝妈妈使眼色。
祝妈妈回瞪了一眼,让她们安静,然后继续垂头做针线。
顾瑾之看在眼里,便问:“怎么了?”
“没事。”祝妈妈怕几个丫鬟开口,急忙接了话,“姑娘是不是嫌她们吵?”然后扭头对几个丫鬟道,“都出去,别扰了姑娘看书!”
她声音里满是警告。
几个大丫鬟就不情不愿。
“有什么事吗?”顾瑾之笑着又问,“妈妈,是不是她们又惹了事?霓裳,你又打了小丫鬟吗?”
她的四个大丫鬟里,霓裳性格最烈。
上次有个看茶的小丫鬟烧茶水的时候打盹,霓裳一巴掌扇过去。那小丫鬟脚步踉跄,自己把炉子就踢翻了,滚烫的水洒在脚面上,烫伤了一大片。
那个小丫鬟是厨房二厨上小管事妈妈的女儿,就闹了起来,闹到了母亲那里。母亲就宋妈妈来帮忙处理。
最后是顾瑾之配药,治好了那丫鬟的烫伤,宋妈妈才饶了霓裳。
霓裳一听这话,忙露出惊容,噗通一声给顾瑾之跪下,连磕了几个头:“姑娘,奴婢没有!上次小桃之后,奴婢再也没打过人!”
她都快要哭了。
顾瑾之不明所以。她是个很宽和的主子,哪怕上次霓裳惹了那么大的事,也是她帮着向母亲求情,留下了霓裳。
霓裳管理小丫鬟们很有一套的,替顾瑾之省了很多事。
可霓裳并不怕顾瑾之。像这样一句玩笑话,她们往日也说,怎么今日就这么严重,又磕头又下跪的?
“起来!”顾瑾之声音一肃,道。
霓裳忙爬起来,异常的听话。
“说,你又惹了什么事!”顾瑾之面容不见了温和,肃然逼问霓裳。
她倒也不确定是霓裳做了什么,只是撒网捞鱼。
看看能捞到什么。
霓裳忙道:“没有,姑娘,奴婢没惹事!是…….”
她看了眼祝妈妈。
祝妈妈见瞒不住了,只得叹了口气,道:“姑娘,咱们是不是要回京了?”
顾瑾之眉头微蹙:“什么回京?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们也是听二门上的婆子说的,说夫人最近在准备回京,家里的下人卖的卖,放的放,夫人院子里的海棠和芍药帮着。厨房里散了两个管事的婆子,洪姨娘院子里也遣了两个扫地的。咱们就是想问问,什么时候轮到咱们院里?姑娘是怎样个打算,咱们这些人去留如何,还想问姑娘透个底……”
顾瑾之一头雾水。
四月份的时候,母亲的确收到了京城大伯的来信,请他们回京。
母亲不想回去,原本要拒绝的。
可父亲想回去,所以事情没有定论,拖了下来。
这两个月来,顾瑾之也没再听父母提及此事。
要回京的消息,到底从哪里传来的?
要是回京,家里的下人定是带不走那么多,她院子里这些人,哪怕是这四个大丫鬟,只怕都不能悉数带走。
肯定要有人留下来。不是送到庄子上,就是卖了。
怪不得霓裳这么害怕……
“我没听说过这件事。”顾瑾之声音非常肯定,给丫鬟们吃定心丸,道,“不过是点滴流言蜚语,你们就兵荒马乱的?要是真的有大事,我还指望谁?”
祝妈妈老脸一臊。
几个大丫鬟面红耳赤。
“这么些年,我何曾委屈了你们?倘若有事,我自会替你们安排。”顾瑾之对四个大丫鬟说,“安心做事,别听风就是雨!你们服侍我一场,我自会有你们的前程!”
几个人都屈膝道谢,然后纷纷出去。
顾瑾之就继续温书,祝妈妈坐在她身边做针线。
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顾瑾之:平日里闷声不响的,一旦有事,顾瑾之绝对能担得起。
祝妈妈一点也不用替顾瑾之操心。她早就告诉了那些丫鬟们,让她们也踏实做事,姑娘不会让她们平白无故出去,自然会替她们安排后路。
那些丫鬟们年纪小,沉不住气,非要顾瑾之骂一顿才踏实。
顾瑾之的心思也不在书上。
她有点奇怪,回京的谣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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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节作贱
宋盼儿很少避开女儿说家里的事。※※一旦有什么,顾瑾之肯定知晓。
她的确不曾听说过回京的话。
她就问祝妈妈:“你们到底是听了谁说回京?”她想弄清源头。要是母亲知道了,定是先发一通脾气,也许就正中了有些人的下怀。
祝妈妈抬头,眼底有了几分困惑。
她大概没明白顾瑾之为何还要追问这个……
她起身,给顾瑾之续了杯茶,坐到她身边悄声问:“姑娘,您跟妈妈交个底,夫人是怎么安排回京的事?”
她是认定了顾家要回京的,以为顾瑾之方才只是在安慰丫鬟们。
“我跟您交底,从来就没有说过要回京的话!”顾瑾之低声对祝妈妈道,“是有人散布谣言,让府里人心不稳……”
祝妈妈露出惊容。
“芷蕾的干娘在厨房当差,她告诉我们的,听说灶上遣了两个二等管事的婆子哦。”祝妈妈连忙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顾瑾之。
晚上去母亲那边吃饭,顾瑾之悄悄告诉了宋妈妈。
宋妈妈点头,记在心上。
母亲很高兴,准备明日一早就送洪莲走。
“……还想多留她服侍我几年,这么快就走了,真舍不得!”等顾延臻吃了饭去小书房读书,宋盼儿就跟身边的人说,“送她去我陪嫁的庄子上,让她身边的那两个丫鬟跟着服侍,算是她生养了八少爷一场。”
她是真舍不得。
舍不得这么便宜了洪莲,让她去过清净日子。
可这么闹下去,宋盼儿也烦。要是往前三五年,宋盼儿不褪了洪莲一身皮也是不甘心的!
如今,好似没那么好战了。
走就走吧,走了也清净。
顾瑾之陪着笑。
坐了一会儿,顾瑾之要回房,宋妈妈就主动说她送一程。
往日有空的时候,宋妈妈也送顾瑾之,所以宋盼儿没有起疑。
路上,宋妈妈跟顾瑾之说:“……洪姨娘院子里今年确有遣了两个粗使婆子,可并不是最近。一个是二月份,说家里男人下田耕犁被牛踩断了腿,要回去服侍,求夫人的恩典。夫人说洪姨娘院子里粗使的人多,不缺她,就索性打发了;上个月又打发了一个,是那个婆子背后吃酒,满嘴里跑舌头,被人告到了奴婢这里,奴婢亲自打发的。
而二厨上的两个小管事婆子,勾结着收买了采办上的,弄虚作假,奴婢也打发了。”
“如此说来,确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顾瑾之道,“我院子里的妈妈和姐姐们素来不愿意说长道短,她们都听闻了,只怕是传遍了…….妈妈先和海棠姐姐商议,再说给母亲听。免得母亲气急了,洪姨娘的事又有了反复。”
倘若是洪莲搞鬼,宋盼儿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说好让她去庄子上的事肯定又有变故。
宋妈妈也是瞧着宋盼儿这些年毫无意义的较劲,给自己找不痛快,也想赶紧送走洪莲。宋盼儿哪里是折磨洪莲,她更像是折磨自己。
宋妈妈屡次有劝,可是宋盼儿一根筋,根本听不进去。
难得她这次转过来弯。
宋妈妈和顾瑾之都怕有反复。
不管是不是洪莲做的,宋盼儿一定会第一个想到洪莲身上去,洪莲肯定就走不成了。
洪莲走之前,这件事不宜告之宋盼儿。
宋妈妈心里暗赞顾瑾之明白事理,道:“七小姐放心,奴婢有分寸的。”
到了岔路口,顾瑾之请宋妈妈留步,自己带着丫鬟婆子们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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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莲那边,入了夜也不曾入睡。
她坐在西梢间的罗汉床上叹气。
她的两个大丫鬟寒玉和映雪陪在一旁,劝她早些歇了。
管事的杜妈妈也劝。
“我想去看看琇哥儿!”洪莲不想就寝。
她想念儿子了。
杜妈妈忙坐到了她的身边,低声劝她:“姨娘,您不是总想让八少爷去夫人那边?如今夫人把八少爷接去了,您可不能让夫人借口再送回来。”
只有在夫人那边,顾琇之才能每日见到父亲。
而以前,只能是请安的时候惊鸿一瞥,连话都说不上就被宋盼儿赶了回来。
这就是洪姨娘的打算:她需要顾延臻可怜孩子,把孩子接到身边,免得将来忘了这孩子。
一旦被父亲忘了,依着宋盼儿那刻薄性格,顾琇之可就什么也得不到了!
洪莲忍气吞声,还不是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前些日子,洪莲也是听人说,顾延臻可能要回京了。
这把洪莲吓死了。
要是宋盼儿借口将他们母子留在延陵府,那么,当初她背叛宋盼儿,给顾延臻做妾就全部白费了!她的儿子,空占了国公府少爷的名头,却被父亲抛弃、没有地位,什么也不是了!
洪莲急起来,就听了杜妈妈的话,悄悄拖门上的婆子,让她去庙里替顾琇之求签,看看孩子的命运如何。
签上说:顾琇之今年有一大劫难,虽凶险却无性命之忧,倘若熬过去,将来便是锦绣前程。
而后没多久,顾琇之旧疾复发。
杜妈妈又跟洪莲说:“姨娘,这真是应了签上所言,八少爷又大劫,会有凶险,却无性命之忧。熬过去,将来就是锦绣前程......”
给顾琇之吃之前的药、过几日再去找三爷,到时候三爷定会怜惜八少爷。
顾琇之一开始吃药,还能控制病情,只是不见好,拖了七八日,才呕吐发热越来越厉害。
洪莲实在受不了,又挨了两日,想去找顾延臻,被杜妈妈和寒玉、映雪死死劝住:菩萨都说八少爷有凶险,却无性命之忧,姨娘不用担心。八少爷病得不重,三爷怕是不敢违背夫人,把八少爷接过去。
想着顾延臻素来没主意,又想着宋盼儿的泼辣霸道,洪莲眼泪似珠子般簌簌的掉。
而后的几日,她睡不着、吃不下,整日守着孩子。她先瘦了一大圈,大把大把掉头发。
没过两天,顾琇之早起就吐得昏天黑地,还昏了过去,洪莲这才抱了顾琇之去找顾延臻和宋盼儿。
治病的过程中,洪莲只知道哭。
她现在想起来都后悔,当时是怎么狠下心的?一念之差,差点就要了孩子的命。
不过,菩萨没有欺骗她,她的儿子虽然凶险,却保住了命,又被顾延臻接到了正院,以后定是锦绣前程。
可洪莲仍是难过。
她舍不得儿子离开她……
她很想去看看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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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节来信
第二天,洪莲早早来请安。[本文来自]
她想看看顾琇之。
宋盼儿先把儿子、女儿各自打发去念书,然后又让顾延臻去外书房,这才开始冷脸骂洪莲。
骂她故意害八少爷!
洪莲腿一软,跪在地上使劲磕头,说她没有。
宋盼儿不为所动,安静喝茶。
她看到洪莲头顶好似秃了一块,心里不由冷笑。
原本洪莲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光可鉴人,又浓又软,瞧着十分喜欢。
那时候洪莲最得宋盼儿的喜欢,经常在宋盼儿和顾延臻身边服侍。
顾延臻那时候年轻,宋盼儿的倔强也没有完全露出来,他有了点小心思,笑着对宋盼儿说:“这丫头一头好秀发。”
这话,才撩拨动了洪莲的心。
如今,这头发都枯了,还掉得厉害,隐约能看到头皮。
宋盼儿倏然就觉得恶心:自己竟然为了这么个人,较劲了十来年!再大的仇怨,也不值得的!
“宋妈妈,送她出去,立马收拾些东西,让寒玉和映雪跟着,午饭之前就走!”宋盼儿再也没有兴趣和她废话。
洪莲就哭得昏倒在地。
毫无预兆,洪莲要被送走。
她身边的丫鬟寒玉和映雪都不想跟着去,一个抱着宋妈妈的腿,一个拉着海棠的裙摆,大哭委屈:“…….都是杜妈妈给姨娘出的主意,让姨娘故意害了八少爷,得三爷可怜。我们可什么也没干,只想在府上尽心尽力服侍三爷、夫人和少爷小姐们……”
杜妈妈一听这话,脸都黑了,惊惶无措道:“这两个小蹄子满嘴胡言乱语!”
“就是你,都是你!”寒玉哭着说,“你托门上的婆子,让八少爷求签。八少爷吐了三日,姨娘哭得厉害,都是你拦着,不让找夫人……”
宋妈妈和海棠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些事。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
海棠就回去秉了宋盼儿。
宋盼儿气得大怒:“把那个杜婆子打出去!我还心道虎毒不食子,洪姨娘怎能做出残害亲子的事,原来是这个老虔婆作孽!赶出去!寒玉和映雪那两个小蹄子,定也有份,还想摘得干净?也打出去!”
于是寒玉和映雪连去庄子上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和杜妈妈一样,被卖了出去。
宋妈妈又从洪莲院子里的粗使小丫鬟里挑了两个,陪着洪莲去了庄子上。
事情一下子就闹开了,在家里下人里有引起了**。
洪莲走的事情,宋盼儿没有告诉顾琇之。
顾琇之仍在宋盼儿的耳房里养病。
给他送药的宋妈妈和海棠都说,八少爷总是问洪姨娘,哭着要找洪姨娘。
宋盼儿就骂:“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倘若要找洪姨娘,把他也送走!”
宋妈妈和海棠就连忙劝宋盼儿。
三爷定是不会送走顾琇之的。三爷总说他胆小怯懦,应该好好教养他。
别为了这些小事惹了三爷不快。
宋盼儿冷哼,倒也没再说把顾琇之弄走的话。
海棠再给顾琇之送药的时候,悄悄告诉他:洪姨娘去庄子上吃斋,求菩萨保佑顾琇之早日好起来。等顾琇之好了,洪姨娘就回来了。
顾琇之一听洪姨娘已经不在府里,顿时大哭。
海棠安慰了他半晌,他才好些,而后怯怯问:“……等我好了,姨娘就回来了吗?”
海棠连忙点头。
而后的几天,顾琇之就没有再问洪姨娘,乖乖躺着,吃药养病,脸上的气色好转了些。
顾瑾之也探了一回病。
她生活依旧平静,每日去祖父那边念书。
款款流淌的骄阳铺在书案上,盈盈轻尘点碎了浓墨间的字迹,添了几分跳跃。顾瑾之端坐,清茶微墨,素心沉静。
家里也很安静,没有再发生什么。
宋妈妈和海棠借着帮顾琇之准备外院宅子的事,暗查“回京”谣言从何而起。怕惊动宋盼儿,她们查起来有些束手束脚,查了几日都不见成效。
母亲宋盼儿则去拜访了**公主和大舅母,“不经意”间把夏老爷子的事说了出去,抬高顾瑾之的本事。
**公主自然是相信的。
大舅母则感念顾瑾之,很快就把这个消息散播。因为夏家老爷子突然不做寿,引来很多猜测,这种情况下,这个传言很容易让人信服。
有前两件事在先,顾瑾之被说得越来越神。
当然,因她是个尚未及笄的孩子,又是女孩子,传言里掺杂了怀疑…..
说听的、难听的都有。
于是顾家七小姐的名字,响彻了延陵的杏林界,也在坊间留下了更深的印痕。
夏家百草厅的生意渐渐低落。
正好秦申四新开的药铺,和夏家百草厅只有两条街相隔。
夏老爷子闹笑话在先,秦申四的药铺价格更低在后,夏家百草厅渐渐门可罗雀。
秦申四的新药铺开张那日,顾老爷子让人送了十丸顾氏六神丸去祝贺。这让秦申四颇为感动。
他知道顾老爷子最近在编书,自己又带了不少祖上搜集的孤本,就送了两本给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让顾瑾之帮着誊抄,抄完之后又送回去。
他知道这些书价值不菲,秦申四没有本钱开药铺,都舍不得卖,足见这些书意义非凡……
过了五日,秦申四又亲自送了三本书来,都是誊抄本。
一来二往,顾老爷子就觉得秦申四虽然老实,却不木讷,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对他也喜欢起来。
往后秦申四递帖子求见,老爷子都会见他。
时间悠悠到了七月,天气一日日炎热起来。
七月初一那日,一家人吃饭,总管事突然送进来一封书信,是从京城快马送到延陵府的。
“大哥寄来的……”顾延臻看了眼封面上熟悉的字迹,说道,然后恭敬交给了父亲。
老爷子放下碗箸,打开来看。
看了一半,他冷哼一下,把信甩在桌上,吩咐大家:“吃饭!”
吃了饭,他回屋的时候,那封信他也没拿。
顾延臻和宋盼儿就捡起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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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间看到新书已经十万字了…….怎能不感叹?
第042节拒绝
信是大伯顾延韬写来的。(百度搜)
开头问候祖父的身体,道全家人对祖父的思念之情。
看到这里,宋盼儿就撇撇嘴:怪不得老爷子有些恼怒,她都看不下去了!这六年,京城那边的人几乎忘了他们,什么思念……
然后,大伯极力想祖父回京。他因为有差事,无法到延陵府来侍奉祖父,心里不安,总觉没尽孝道。
宋盼儿嘴撇得更厉害。
大伯跟老爷子关系一直不好……
信很长,中间啰嗦了很多废话。
宋盼儿跳着看,到了一半的时候,看到了大伯派长子顾宸之来延陵府,接老爷子回去。
老爷子大概是看到了这里,就把信放下了。
宋盼儿都想把信摔了。
老爷子根本没说要回京,大伯却派了人侄儿来接,哪里是请?
根本就是强迫。
依着老爷子的性格,大侄儿来了也是挨一顿骂。
宋盼儿坐直了身子,没有再凑着去看。
顾延臻却是仔细读完。
抬头时,看到女儿顾瑾之端坐在那里喝茶,神态娴雅,有种沉浸了岁月的安静祥和。
宋盼儿再活两世也没有这份沉稳劲儿。
顾延臻觉得女儿很奇怪,可她的奇怪并不是坏事,而是有人求而不得的气质,顾延臻并不担心疑惑,反而高兴。
“爹爹,大伯信上说了什么?”顾瑾见父亲看完了信,就问。
顾延臻笑了笑,道“大伯派了你大堂兄来,接咱们回京。”然后像小时候哄孩子的口吻一样问顾瑾之,“瑾姐儿,你还记得大堂兄吗?”
“我离京的时候已经六岁了,爹爹,不记得才怪呢。”顾瑾之道。
宋盼儿忍俊不禁。
顾瑾之炝顾延臻的时候,也是一副乖女儿的口吻。她好似温顺恭敬回答父亲的问题,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堵,宋盼儿就笑得不行。
顾延臻也笑,摸了摸鼻子,无奈道:“你这孩子……”
屋子里气氛有了久违的温馨。
那晚过后,老爷子提也没提这封信。
顾延臻和宋盼儿也不敢提。
宋妈妈和海棠查“回京”的话从哪里传出来的,居然查到了顾延臻那里。
两人立马就打住了,再也不敢往下查。
宋妈妈专门叮嘱顾瑾之,让她别说出去,就算宋盼儿从其他地方听到了,也要帮着遮掩一二:“……夫人若是疑到了三爷身上,只怕两人又有口角。”
女人的联想能力一直比较强。
宋盼儿更是如此。
不管顾延臻怎么解释,宋盼儿定会猜忌他是为了顾琇之,到时候只怕又是浩然大波!
“我知道了妈妈,我保证不会说半个字!”顾瑾之道。
宋妈妈就含笑点头。
她是相信顾瑾之的。
顾瑾之就让霓裳叮嘱满院子的丫鬟、婆子,谁要是再胡乱传谣言,就打发出去。
霓裳原本就凶,又得顾瑾之的器重,院子里没人敢得罪她,她的话比乳娘祝妈妈还要管用。
果然,顾瑾之再也没听到“回京”这个词。
到了七月初五,顾瑾之的二舅母秦氏登门,给宋盼儿拿了几匹绸缎,听闻是要上供的同一批。
宋盼儿大喜。
“……瑾姐儿下个月就要满十二了吧?”二舅母突然提。
宋盼儿点头,笑着道:“我想办个宴请,正愁哪里去弄些好料子做衣裳呢。去年的料子,端午节的时候都用完了。还是二嫂知道我的心。”
宋二太太就端了汝窑茶盅,慢悠悠拨动着浮叶,清香徐徐,她声音也带着几分清甜:“盼儿,瑾姐儿的事,你可有了主意?”
宋盼儿抬眸,带着几分疑问。
瑾姐儿的事?什么事?
宋二太太笑得一脸暧昧。
宋盼儿就明白过来,是瑾姐儿的婚事。
一提这个,宋盼儿就头疼。
至今也没见有人上门说亲的……
她倒是看中了几个孩子,只可惜顾延臻都不满意。要不是户门低了,就是嫌弃人家孩子没出息。
“二嫂,您可是有看好的?”宋盼儿笑着,坐到了宋二太太身边。
宋二太太的长子宋言沛,只比顾瑾之大几个月。那孩子顽皮了些,念书也不济。可自己娘家的兄嫂皆是斯文温柔的,有这样的公婆,顾瑾之嫁过去不能吃亏……
宋盼儿倒也不介意。
“……是我娘家的侄儿。”宋二太太低声笑着道,“我大哥的第四子,叫秦致,表字若平。若平是我大嫂唯一的儿子,虽然排行第四,将来瑾姐儿若真的嫁过去,也是宗族长房嫡媳。”
宋二太太的娘家乃是江宁大族,诗书传家。宋二太太的大哥秦寄广是族长,嫡枝长子。
秦寄广的太太过门整整八年不孕,秦家为了祖宗香火,就纳了姨娘。
那位姨娘肚子争气,三年生了俩,很得秦寄广的欢心。
秦大太太气不过,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给了丈夫做通房,不久也生了儿子,就抬了姨娘。
到了第十年的时候,秦太太终于有孕,生了秦致。
秦致是嫡子,却排行第四。
“我若是没有记错,二嫂那个侄儿比瑾姐儿大吧?”宋盼儿道。
宋二太太笑着:“壬辰年三月的。”
宋盼儿掐指一算,秦致乃是壬辰年三月,顾瑾之是丙申年八月,大了整整四岁半!
“那他十七了吧?”宋盼儿心里就有些不高兴,“有功名了吗?”
宋二太太有些不自然:“还没……”
十七岁没有进学,倒也不算大事。
明年就有秋闱,倘若能中个秀才再说亲,岂不是更好些?怎么这个时候来提?
是根本没有把握啊!
是孩子太笨,还是吃不得苦?
不管是哪一种,不已进学为己业的男人,将来能有什么出息?士农工商,谁不想入仕?
“我问问三爷的意思。”宋盼儿敷衍笑着,不再多说什么。
她不满意。
宋二太太就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事情没谈成。
宋盼儿总怪旁人不肯上门求亲。她眼光这么高,顾家又是国公府,延陵府的平头百姓谁敢自不量力啊!宋二太太还是嫂子呢,宋盼儿都没有宽容一点,考虑都不考虑!
——*——*——
龙溪河的码头,简易的乌篷船缓缓停靠。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青布直裰,缝补了一块,鬓角理得整整齐齐。虽然衣着简单,可举止不像个下人。
他问人:“这延陵城里,哪里有药铺?”
被问的人是个中年艄公,看着这位青布直裰的老人,也不像生病的。
艄公打量了这位青衣老人几眼,道:“城里药铺多了去。周家的药庐,若是你没钱,他们也不会问你多要,只是大病不行;南门大街的街尾,开了家秦氏百草厅,东家是公主府的太医,医术好,人品也好;夏家百草厅千万别去,他们家老爷子丢人现眼的,连小孩子都不如……”
老人认真听着,把艄公的话一一记下,然后作揖道谢。
果真是个斯文人。
码头的人,作揖得可不多。
老人跟艄公道谢之后,又上了船。
片刻,就下来一位年轻的男子。他大概十七八岁,身量颀长挺拔。虽然穿着青灰色布直裰,可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老人跟在这男子身后,这男子才是主子。
只是这男子,也看不出病容。
老人低声说着什么,男子并不答,只是轻轻颔首。
主仆俩把船停在码头,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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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节显才
七月初六。(百度搜)
刚过卯初三刻,骄阳就洒在床幔的金色帘勾上,反衬得屋子里金光点点。
顾瑾之起床,梳洗之后,带着丫鬟去母亲那边请安、吃早膳。
庭院绿荫匝地,蝉鸣切切。
到了岔路口的时候,顾瑾之看见祖父身边的小厮画琴脚步匆匆,也往宋盼儿那边的正院去。
顾瑾之就喊他。
画琴十五岁,没有顾延臻身边那些小厮活泼。他性格拘谨又沉稳,一点也不像个十五岁的孩子。
听到顾瑾之喊他,他忙停住了脚步,给顾瑾之行礼。
“做什么去?”顾瑾之看他一脑门子汗,心里一紧,暗揣不会是祖父有事吧?
画琴道:“老太爷在收拾箱笼,说要去趟京城,让小的告诉夫人一声。”然后又道,“还说看到七小姐,让您过去,老太爷有功课交待您。”
昨日下学,祖父也没提要上京。
怎么过了一夜就有了变故?
祖父要上京,应该和大伯的书信没关系。
那就是上次庐阳王和南昌王的来访有关?
顾瑾之道:“那你快去。跟夫人说一声,我先去了老太爷那边。”
画琴道是。
顾瑾之就转而先去了老爷子的院子。
老爷子正在吩咐丫鬟们把他日常珍贵的书籍装箱,准备收起来,怕他不在家被弄坏了。
看到顾瑾之来,他微微颔首,让她到书案前。
他把几本医经摆在桌上,道:“我去趟京城。你还当我在家一样,每日念书,切不可懒怠!这几本书你先背熟,哪里不懂的,回来我再逐一讲解。”
顾瑾之翻了翻,都是前五四十年驰名杏林的前辈留下来的真迹。
这些原本都是家族传经,不传外人的,不知怎么落入了祖父之手。
一本《冯氏医话》,一本《寿州韦氏验案》,一本《孙氏局方新证》,都是前辈从医经验著成。
这些人并不很出名,这些著作到了后世就遗落,顾瑾之听也没听说过着三本书。
她有了些兴趣。
“我定会用心的。”她道,“祖父,您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回来?”
她也没问老爷子回京做什么。
“收拾好就走。”老爷子道。
却没有告诉顾瑾之什么时候回来。
顾瑾之也帮着老爷子把书籍都收起来。
正在忙碌着,宋盼儿和顾延臻夫妻俩联袂而来。
“爹,您怎么要回京?”宋盼儿急声道,“大侄儿不是快来了吗?”
“我不等他。”老爷子道,然后又对顾延臻说,“你去租条船,我收拾好这些,就动身。”
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容置喙。
“爹,您走得这样急,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顾延臻站着不动,为难道,“您先缓缓,容我们……”
“我上京,你们准备什么?”老爷子脸色一板,“我都打点好了!”
然后喊回来的画琴,“你去租条船。”
“爹,三爷是说,您一个人怎么上京?总得有人一路上服侍您。画琴和其他下人跟着,三爷和我都不放心。反正后年就是春闱,三爷也是去京城应试的。不如您明日再走,让三爷收拾收拾,这次跟您一块儿去了。”宋盼儿在一旁道。
顾延臻连连点头:“是啊爹。”
“京城什么地方?”老爷子脸色冷峻,“人来客往,哪里有念书的功夫?如今不过一年半就是春闱,你应该闭门读书才是。我又不是老眼昏花的!画琴服侍我,比任何人都妥帖。再挑两个得力的护院跟着。”
顾延臻和宋盼儿一时间都词穷了,想不出其他话来挽留。
宋盼儿甚至给顾瑾之使眼色。
“还不去!”老爷子道。
两人这才道是,一个去租船,一个去挑选护院。
一个时辰之后,宋盼儿带着孩子们,在垂花门前送老爷子。
老爷子带着画琴和两个护院,轻车简从回京。
他叮嘱顾瑾之:“我年前定能回来,书要背完!”从延陵府到京城,一路上顺风顺水的话,要两个月的时间。
到再回来,定是年底了或者明日初。
能不能赶上过年,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顾瑾之道是,说了些一路平安的吉利话儿。
宋盼儿又让顾琇之和顾煊之兄弟俩也说些好听的。
怎奈这两个不争气,看到老爷子跟避猫鼠儿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爷子也没指望,转身上了马车。
顾延臻一直送到码头。
“说走就走!”回去的时候,宋盼儿跟身边的妈妈和丫鬟嘀咕,“老爷子这性格,还是年轻时一模一样。”
任谁出门,哪怕是去城外寺庙上香,也得提前几日准备。
像上京这种大事,至少也要提前半个月。
就没见过像老爷子这样的,想起一出是一出。
半上午,外面日头能晒破皮。刚刚热起来的时候,身子还不适应,就觉得特别难捱。
宋盼儿院子里起了冰。
顾瑾之就没回去,拿着书在母亲的内室看。
黄昏时吃了晚膳,热浪渐退,她才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祖父留下来的那三本书,不是特别有价值的医案,见解也很平常,都是顾瑾之前世看过的。她了无兴趣,就想着等年底的时候再背。
现在背了也容易忘。
日子慢悠悠过了十来天。
到了七月十八那日,秦申四递了帖子要见老爷子。
顾瑾之回了信,说了祖父上京之事。
第二天,秦申四再递帖子,要见顾瑾之。
是不是遇到了难症?
顾瑾之想着,把帖子给父亲,让父亲陪在场,见一见秦申四。
顾延臻正好念书也累了,想指件事歇一日,就答应了。
秦申四来的早,下人把他请到了外书房。
然后去内院请了顾延臻和顾瑾之来。
秦申四一阵寒暄,问老爷子什么时候动身的,还道:“理应送送恩师的。”
顾延臻就说:“不用客气,只是拜访老友,很快就能回来。”
彼此说了些场面话,秦申四就转而对顾瑾之道:“七小姐,在下有些为难之事,想请七小姐指点迷津。”
顾延臻听着有点惊讶。
请个孩子指点迷津?
“指点不敢当的。”顾瑾之道,“秦太医有什么事?”
她声音温柔里透出几分淡定从容,好似什么事对于她而言,都不会为难。她接的那么顺畅。
顾延臻就又多了眼女儿。
秦申四肯定问医术上的话,而顾瑾之对她的医术总是特别有自信。
老爷子上京了,她的自信从何而来啊?
“我有位客人,从南边来的,坐船时伤风失了音。初到在下门前求诊时,已失音五六日。”秦申四面容愁容,“伤寒论有记载,伤风时骤然音哑,乃是寒侵入肺;太阳之表不解,以至寒邪内及阴分,则肺实,肺实而音哑,小青龙汤解之。在下从医将近二十余年,治好过两例这等失音症,都是用此方。这次却……已经用药十来天,始终不见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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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节药铺
前世,顾瑾之四十多年的从医生涯,天南地北皆有涉足。※※
风寒的确会导致声音嘶哑。
可有人却是一点声也发不出来了,这就是失音特例。
四十多年的从医,顾瑾之瞧过好三例,她的祖父对也瞧过四例,顾氏祖上留下来的经书里也记载了三例。
每一例的治疗方法皆不相同。
小青龙汤乃是伤寒论里的记载,最常用的方法。而其他方法,也不过是增减小青龙汤的分量。
如此一说,顾瑾之倒是知晓十来例治疗方子。
“秦太医从前看好的那两例,都是用了小青龙汤,无增减?”顾瑾之问。
秦申四不明所以,他是熟读伤寒论,取其精粹的。
他点点头。
顾瑾之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想,额,运气真好。
“可……可有不妥?”秦申四被顾瑾之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心里没底了,“七小姐,在下是否走了歧路?”
他可是照伤寒论原方来的,一味药的分量都不曾增减过。
假如非逼着他增减,他也不敢,他没把握。
他原不是个多心的,只是手头这位病人弄得六神无主。
那位病人带着仆人,两人从南边来。他们说是去京城投亲,却并不着急,找了间普通的客栈住下,治好了病再继续上路。
看他们的样子,衣着刻意简单,甩手却是一百两的银票,大方又痛快。
这种人,身份不明,最是不能得罪。
秦申四已经收了人家的一百两,如今他也不敢退回去,怕砸了招牌和口碑。做大夫的,口碑就是命。
看夏家老爷子,因为一次失手被闹开,如今寻常百姓都不去夏家百草厅了,还纷纷说夏家医术不如个孩子。
那些百姓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加不知道“不如孩子”并非往常一样骂人的套话,而是真有那么个厉害的“孩子”。
就算不明实情,也是跟着人云亦云,就这是医者的口碑。
夏家百草厅的坐堂先生都自己请辞了。
那百草厅迟早也要关门歇业。
秦申四不仅仅怕像夏家那样,砸了口碑,更怕那位病人来历不明。要是真有大来头,惹了他到时候不仅仅是砸口碑,可能连性命也搭上去。
他做太医的时候,见过那么些达官贵人,像那位病人,虽然不能说话,可气度涵养不俗。
就是他身边的下人,都是出口成章,一副大儒之风。秦申四的药一直不起效,他们主仆说话也不急躁,只是劝他慢慢来,再想想别的法儿。
正常人都骂街的,偏偏这对主仆一点不悦都不透……
这种人,秦申四还真不敢断言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不能得罪。
“没有,没有!”顾瑾之笑着,“我也没过那位病人,不知病情,恐怕帮不上您的忙。”
“那位病者那边,见一面容易。”秦申四忙道,“就是不知七小姐是否能赏脸?”
他说话的时候,瞟了眼陪坐的顾延臻。
顾延臻也看顾瑾之的脸色。
她跟平常一样,眉眼清俊,笑容纯净,脸小小的,笑起来还是娃娃的模样。可那份从容自信,又透出成熟干练,顾延臻有点发怔。
老爷子不在家,顾瑾之没人请教,她真的能治病吗?
孩子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名声,总不能也毁了吧?
哪怕是虚假的,孩子高兴也值得……
那么,这个恶人,就自己这个父亲来做吧。
“秦太医,你们杏林不是总说,未出师不能出诊?”顾延臻道,声音里透出几分不满,“我们家瑾姐儿没有出师……”
他只得又拿这话来说。
他隐约记得自己说过好几次顾瑾之尚未出师,不值得信任。
虽然是实话,却不好听。忠言逆耳,女儿会不会觉得父亲不疼她?
顾延臻就有了几分担心,望向顾瑾之。
顾瑾之倒没有失落,她笑盈盈的,起身拉顾延臻的手,道:“爹爹,我好久没出门了……秦太医的百草厅开业,我也没去瞧过。咱们瞧瞧去,可好?”
她眸子清湛,盈盈能映衬出人影。
神态里满是渴求。
顾延臻最是心软的,看着秦申四请的有诚意,顾瑾之又想去,只得答应。他心想,顾瑾之得公主的喜欢,哪怕她看错了,秦申四都会隐瞒一二吧?
毕竟顾瑾之身后是顾老爷子,秦申四巴结的,就是顾老爷子。
这样一想,顾延臻心里就踏实了些。
他对秦申四道:“秦太医略坐,容我们更衣。”
秦申四忙起身作揖,道谢。
两刻钟后,一辆朱轮华盖马车,缓缓驶出,后面跟着另外一辆华盖马车,径直往南门大街的秦氏百草堂去了。
顾延臻隐约有几分担忧,他叮嘱顾瑾之:“瑾姐儿,多说多错。你只是个孩子,到时候随便寻个借口,咱们就回来。”
然后又道,“你如今跟着祖父学医,倘或你治不好病者,旁人会猜疑你祖父的。你想别人说祖父乃是庸才?”
连哄带吓,怕顾瑾之为了出风头,反而自己给自己闹笑话。
“知道!”顾瑾之脆脆说道,也像个小孩子一样。
父亲把她当成小孩,她就用小孩的口吻回答。
顾延臻就很满意,说了句瑾姐儿真乖。
秦申四的马车绕近路,先回了百草厅。
他吩咐跑堂的小药童去请了那位客人来,又准备好茶水接待顾瑾之父女。
等顾瑾之和顾延臻的马车到了,秦申四亲自在门口等待。
顾延臻下了马车,又反身把女儿抱了下来。
父女俩进了秦氏百草堂。
秦氏百草堂,三进的临街铺子,门扇大开。大堂有两位坐堂先生,一位掌柜,数名小药童兼跑堂。大堂里人来人往,生意兴隆。
柜台后面,摆着高大的药柜,药柜触及屋顶,至少三人高;药柜上琳琅满目的抽屉,抽屉上皆用铜牌镌刻着药材的名字。
掌柜和伙计从坐堂先生手里接了药方,络绎不绝从药柜抽屉里取药。
抽屉打开,便有清香四溢。
顾瑾之吸了一口气,这味道好熟悉。
她很久没进过药铺了。
顾延臻则有些伤感:他们家原先也有间药铺,比这个还有华丽,生意比这个好。要不是二哥总贪药铺里的私帐,父亲也不会把药铺关了……
心念转动间,秦申四撩起西侧银红色软帘,请顾瑾之和顾延臻入内室说话。
“略等一等,伙计已经去请那位病者。”秦申四亲手给顾延臻和顾瑾之奉茶。
顾瑾之忙起身,接在手里。
“这药铺兴隆得很。”顾瑾之道。
“都是托公主的福。”秦申四笑着道。他眉宇间也有些得意。
大约过了一刻钟,伙计才进来说,那位病者到了。
秦申四亲自迎了出去。
而后,软帘撩起,顾瑾之看到一张年轻的脸。
来人大约十七八岁,天庭饱满,浓眉星目,眸光璀璨,鼻梁高悬,薄唇有淡淡笑意,是个很俊朗的年轻公子。
他身后,跟着个老者,五十来岁的年纪,穿着的青布直裰还打了补丁,瞧着却舒服。他衣着整齐,干净,一丝不苟。
“这位就是陈公子。”秦申四给顾延臻和顾瑾之介绍。
顾延臻父女起身,跟陈公子见了礼。
陈公子微笑,一口整齐的牙,眼睛弯起来,笑容倜傥俊美。
他不能发声,跟着还了礼。
彼此坐下之后,秦申四对陈公子道:“陈公子,在下无能,治了十来日都未能替您祛病……”
陈公子就摆摆手,又露出一个笑容。
他身边的老者就开口说:“我家公子说不必在意,他很信任秦太医,请务必寻出良方…….”
陈公子就点头,肯定了老者的说辞。
秦申四面露惭愧。
这么些日子以为,这位陈公子和这位老者,一直都是这种宽容的态度,让秦申四进退不得。
“……在下学艺不精。”秦申四道,“不过,在下的恩师乃是驰名天下的神医。这位是恩师的孙女,也是恩师唯一的闭门弟子。陈公子倘或信任在下,能否让顾小姐替您把把脉?”
秦申四说完,把手指向了顾瑾之。
陈公子和仆人的目光就顺势落到了顾瑾之身上。
梳着双髻的小女孩子,脸色青涩未褪,大约十岁上下。她眉目清秀,神态自若,回视这对主仆。
饶是陈公子好涵养,眉头也轻蹙了一下。
那位仆人更是露出惊讶表情。
“秦太医……”那位仆人为难,转头去看秦申四,“咳,顾小姐年幼,出师了不曾?”
“顾小姐虽然年幼,却聪敏,幼承家学,本事了得!”秦申四说的一副与有荣焉,“陈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他说得很肯定又骄傲,丝毫不像是拉人充数的。
陈伯眉头蹙得更深。
陈公子却轻轻碰了碰陈伯的胳膊,微微点头。
他同意让顾小姐瞧。
陈伯虽然蹙眉,却不敢反驳,恭敬道是。
那神态敬重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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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节峻剂
顾瑾之此次来,就是帮秦申四的。[本文来自]
她往陈公子脸上看了几眼,观察其气色。
陈公子笑着,神态自若任由顾瑾之打量。
顾延臻却觉得不妥。他轻咳,给顾瑾之递眼色,提醒她别忘了刚刚在马车上跟她说过的话。
顾瑾之轻轻点头,示意她明白的。
“我不曾出师,只读了几年医经。若公子相信我,我先替公子把把脉。”顾瑾之道。
陈公子就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很鼓励般,同意了她的话。
秦申四就忙起身,把陈公子身边的位置让给了顾瑾之,道:“劳烦七小姐。”他对顾瑾之很恭敬。
他感念当初顾瑾之的维护,才有而后**公主的赏赐和另眼;今日能重开秦氏百草堂,也是托了公主的福。
而这一切都是顾瑾之替他牵线搭桥,否则他仍是公主府籍籍无名的太医,连那个赵道元老道士都不如。要不是赵道元上京,公主有疾也不会请他。
秦申四知道,顾瑾之年纪小,容易被人怀疑能力。
所以他自己先尊敬顾瑾之,抬高顾瑾之的地位。
顾瑾之替他铺路过,他自然要回报。
果然,陈伯看到秦申四像尊重师长一样对待顾瑾之,看顾瑾之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探究。
顾瑾之已经坐下,认真为陈公子号脉。
顾延臻在一旁颇为忧心:女儿这是成心要显摆一番?
仔细想来,顾瑾之似乎从来不故意藏什么,也不故意去展示什么。
该到了她需要出手的时候,她不介意恶语相对,尽可能救人一命。这到底是天生的古道热肠,还是谨记了医者治病救人的天职?
这位陈公子有病,秦申四又求她,她甚至没有推脱,就直接来了。
秦申四已经知道了她有本事,她又不需要再显摆……
顾延臻又看了女儿几眼:会不会将来跟老爷子越来越像,脾气越来越古怪?
这病,她真的会看?
顾延臻心里兜兜转转的,正在想如果女儿不会看,他应该如何替女儿遮掩,才能让女儿不难堪的时候。
然后,他就听到顾瑾之声音柔和对那位陈公子道:“我开了方子给你,你去抓药。不用煎服,回去用开水泡了,趁热喝下去,能出汗最好。回去喝一回,夜里睡前再喝一回,明早起来,声音就好了…….”
她的话音刚落,众人脸上皆有变化。
陈公子那温醇的笑容里,也添了几分不解:他从来不知道,药还有用开水泡。打小喝药就是用药罐煎,否则药性怎能发出来?
这女娃娃,真的懂药理吗?
普通的大夫都不会如此吧?
陈公子的下人陈伯则摇头,拿眼睛看秦申四,脸上露出了失望。
秦申四何尝不是心里突了一下?
顾瑾之把话说的太满了,这是大忌。
他学医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告诉他:哪怕能千真万确知道病家的病因,也知道治疗法子,说话的时候千万记得柔和,不能断言说几日能好。
好就好了,不好就是砸招牌。
大夫又不是神仙,病者的身体只能看个大概,何时能好,这岂能断言的?
要是病家逼问何时能瘥,也要用话搪塞:三五日再来看看;喝了这几剂药再说等等……
哪有顾瑾之这样的,病家还没问,她就自己说明日能扬声。
明日真能扬声,自然是她医术高超;倘或不能呢?
况且,用开水泡药……
医经上也没这么说过。
秦申四脑子里乱了一瞬间,忙笑着起身,出去找坐堂的先生,要了笔墨纸砚来,让顾瑾之开方子。
他问都没问一声,好似顾瑾之说的稀松平常。
可刚刚顾瑾之话音刚落,秦申四脸上的确有惊讶的。
陈伯和陈公子都明白:这位秦太医,把这位顾小姐当菩萨一样供着。哪怕顾小姐说错了什么,他都会兜着。
难道这顾小姐大有来头?不过是十来岁的丫头,竟然能让秦申四如此替她遮拦。
秦申四可是公主府的人,且有六品太医官职在身。
主仆俩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异色。
顾延臻同样大惊。他虽然不通医理,可也活了这么几十年,从未听闻过用开水泡药的……
她当药材是茶?
而身为太医的秦申四居然不拦着……
秦申四要干嘛?
顾延臻顿时就对秦申四有了怀疑。
而秦申四,笑眯眯端了张放着笔墨纸砚的小几进来,顾延臻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怀疑。
秦申四用心不良,顾延臻心想。只是他一时想不到秦申四的目的是什么
顾瑾之对众人的表情视若无睹,拿了笔,沾墨疾书,很快就写好了。
字迹乏善可陈,毕竟只是个小姑娘。特别优异的书法,都是长年累月慢慢积累。年纪小,字迹稚嫩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药方……
药材都是小青龙汤方子上一模一样的,只是用量不同。
小青龙方子上,桂枝三钱,顾瑾之用了一钱;炙甘草一钱,她也只用了一钱……
所有的药材,皆比照如此,都用把三钱换成了一钱……
不对……
小青龙汤里面有姜半夏,原方也是三钱,而顾瑾之用了九钱……
一下子就莫名加大了剂量。
秦申四心里很快就默背姜半夏的药理:归脾、复胃、宣肺等。
而失音之症,前人皆云:“肺为声之门,肾为声之根。”失音,无外乎就是肺和肾出了问题。
伤寒导致失音,定是寒滞表里,邪及阴分。仲景治疗此案,也是补阴为主,着重补肾。
肾虚是根源。
怎么顾瑾之不求根源,反而求表象,着重宣肺?
难道她觉得肾阳未损,只是肺气失宣吗?
这方子,秦申四看了很久,久久没有说话。他也拿捏不准,如果让他治疗,他是不敢开这么重的姜半夏!
姜半夏有毒性的,过量不行……
秦申四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这是不是就是顾瑾之让用开水泡的缘故?开水泡,姜半夏的药性能散发出来,毒性滞留药内?
总之,在秦申四看来,这方子有些剑走偏锋,是一峻剂。
“秦太医,怎么了?”陈伯见他愣神,就出声问他。虽然陈伯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可是见秦申四呆住不说话,屋内安静得有些尴尬,他只得出声。
秦申四回神,没有回答陈伯,反而看了眼顾瑾之。
顾瑾之就微微点头:“没关系的,秦太医。你放心给陈公子用,责任在我身上。”
所谓名医,敢用险峻,起意想不到的疗效,一战成名。
秦申四这些年不受公主待见,就是他太过于小心,用药保守,以至于总不能及时解公主病痛。一次两次,公主就恼了,而后只找赵道元,他这个御医反而成了空架子。
如今,他的毛病又犯了!
这样下去,就算开了百草厅,将来也是庸庸碌碌,不能光大祖业。
他一狠心,把药方交到了陈伯手里,笑着道:“陈伯,您去替公子抓药吧。记得顾小姐的叮嘱,回去千万别煎剂,用开水泡……”
“夜里睡前,定要再喝一回。”顾瑾之又叮嘱一句。
陈伯接了药方,满心的不悦,心想你为了哄孩子,拿我们的命开玩笑?
他且待发火,陈公子轻轻接过了药方,笑着起身,给顾瑾之作揖。
他亲自去抓药。
陈伯脸上起了忧虑,急忙道:“少爷……”
陈公子不理会他,阔步走了出去。
秦申四就送他去了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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