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节心思
“她为什么总跟你作对?”等孩子们渐渐散开些,二表哥宋言昭问顾瑾之。(百度搜)
上次的宴会上,胡婕对顾瑾之也是这般挑刺,宋言昭看在眼里。
胡婕长得很俏丽,粉润白皙,很惹人喜欢的。可自从知道她和顾瑾之不对付,宋言昭就不满意胡婕。
“有次我大庭广众之下泼了她一脸茶水…….”顾瑾之说。
宋言昭微讶。
一旁的大表哥宋言昴和三表姐宋言繁也吃惊。
顾瑾之就把当年的事,简明扼要说了一遍。
说罢,三个孩子都笑。
“那时候才五六岁,她居然记恨至今。”宋言昭摇头,“还说是什么侯府小姐,太没有气量。”
胡婕总是自称侯府千金。
只是他们家和永熹侯府胡家,关系已经远了很多。
延陵府只听说他们是永熹侯胡家,并不知具体情况。
顾瑾之也不会多嘴去拆穿。
孩子年少的时候,都有虚荣心,这是不可避免的。在孩子渐渐长大的过程中,这些虚荣心渐渐被压抑或者消散。
这个过程,不能揠苗助长。
“也是她先惹了表妹。还是表妹有法子,倘若认真和她吵起来或者打起了,两人更加不好看。”大表哥宋言昴十六岁了,说话成熟稳重,见识也更深刻些。
三表姐宋言繁则目光烁烁:“我要说遇着这事,定要哭着找我娘,还是表妹厉害。”
她总是羡慕顾瑾之,不管顾瑾之做什么、说什么,她都很佩服。
宋家族里其他几个孩子也围着胡婕,问她为什么和顾瑾之有冲突。
胡婕则故作高深不肯多言。
无形中,几个孩子就分成了两派。
说着话儿,那边客人已经齐来了,丫鬟们来禀告说膳食准备好了,可以开席。
大人们说说笑笑入席,大舅母就来给孩子们这边排席,结果发现孩子们不分男女,胡乱坐了一通。
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姐、四表哥、五表弟,加上顾瑾之和顾煊之,就坐了一桌。
胡婕和胡卓兄妹,跟着宋家其他孩子坐了一桌。
这些孩子里头,除了老大宋言昴十六岁,其他都是十二三岁,皆是懵懂不知事的年纪。
除了胡家的孩子,其他全部是宋家的。
大舅母看着胡婕跟顾瑾之不对付,就没有再说重新排席,由着孩子们胡乱坐了,不管什么十岁不同席的规矩。
只是平常家宴,都是亲戚,用不着那么规矩严格。孩子们再大些,约束就越来越多了,能这样兄妹亲近又有几年呢?
只是,老二宋言昭挨着顾瑾之坐…….
宋大太太想着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二表哥宋言昭总想跟顾瑾之说点什么,可看着大哥和其他人都在此,话又咽回去。欲言又止的样子,老大宋言昴看在眼里,既好笑又无奈。
吃了饭,宋大太太安排了乐妓说书。
孩子们没兴趣,各自往院子跑。宋家这宅院很大,有个偌大的后花园,种着不少名贵花草。
胡婕也坐不住,想去看后院盛开的繁花,就拉三表姐宋言繁陪。
三表姐则看顾瑾之:“表妹一起去吧?”
“我也去,我也去!”老二宋言昭立马道。
顾瑾之不想去。
她比较喜欢这种弹唱说书。歌妓喉咙绵长婉转,三弦依依呀呀,比后代自称古风的歌手唱得好听多了。不管是歌喉还是乐声,都干净纯洁,不搀杂质,似汩汩山泉,沁人心脾。
她数了数胡婕身边的两个女孩子,还有胡婕的哥哥胡卓,又有宋言昭和宋言繁,她道:“你们五六个人,还不够?我不去了。”
宋言昭眼眸一黯,下意识咬了咬唇,很失望。
大表哥宋言昴瞧着,就摇了摇头。
胡婕催的急,三表姐宋言繁又是个没主见的,就被胡婕拉走了,一群人出了花厅。
二表哥宋言昭不情不愿的跟着,回头看了大哥一眼。
大表哥对这个弟弟无语了,只得说:“去了那么些人,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宋言昭就笑嘻嘻的折了回来。
顾瑾之那时候已经牵着顾煊之,坐到了母亲身边听说书。
宋言昭想凑过去,被大表哥宋言昴一把拉住,兄弟俩也出了花厅。
“你总跟着表妹做什么?”宋言昴问弟弟。
宋言昭吓了一跳,立马否认:“没有啊!”一副心虚有鬼的模样。
大哥宋言昴就翻了他一眼。
“年纪一日日大起来,怎么还像个孩子,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就是什么?”宋言昴教训弟弟,“你总跟着表妹,不清不楚的,娘和姑姑心里怎么想,表妹怎么想?”
宋言昭不明所以。
他迷糊问道:“想什么?”
“你说想什么?”宋言昴道,“表妹八月就满十二岁…….”
顾瑾之是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的生日。
宋言昭还是没反应过来。
宋言昴却没继续说,只是那么恨铁不成钢看着弟弟。
宋言昭慢了半拍才领悟哥哥未言之意,脸一下子通红。他急忙摆手:“我没有,我没有!我…….我还没考取功名呢,我怎么会…….怎么会想那些事?”
“那你别总想着和表妹说悄悄话!你们俩又不是六七岁的时候。你们磊落,难保旁人不多想。”宋言昴见他不像是撒谎,就板起脸说,“你到底有什么要告诉她的?我瞧着你一次两次都这样!”
“…….反正有事说!”宋言昭撇开眼睛,不看大哥。
然后,他跟窜逃似的,一个人跑开了。
宋言昭心思单纯,原本没多想什么,可是哥哥的话,让他心里有个角落的门,缓缓打开了,他心里有点怪怪的,不舒服。
表妹也会那样想吗?
宋言昭使劲挠了挠头!
散了席,宋言昭一直没出来。
顾瑾之跟着母亲和弟弟回了马原巷。
没过两日,就听说胡婕生病了。她咽喉肿痛,滴水不进,药不得入,脸上全部肿了起来,呼吸不畅,好似要封喉,生命垂危。
她的病来的很急,毫无征兆就出现了恶疾,又是一下子特别严重,让治惯了循序渐进病症的大夫们束手无策。
她患的就是喉痹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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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节贵客
胡婕发病突然,又那么严重,把胡泽逾夫妻吓得半死。◎◎
他们先请了周老先生。
周老爷子六十多岁,是延陵府名气不少的大夫。
可是周老爷子看完胡婕的情况就走了。
第二天,胡泽逾又请了夏老先生。夏老先生同样没有号脉开方子,看了眼就摆手说不行,他也走了。
“肿成这般,滴水不入,药剂不得下,如何治病?”两位老大夫都这样说,“老朽才疏学浅,不能救治小姐,太守令聘他人吧!”
胡太太就捂住嘴,呜呜哭了起来。
内伤却不能服下药剂,这如何治病?
胡泽逾送了大夫,又去请其他大夫。
只可惜那些大夫耳尖,都听闻了胡小姐病情诡异且凶险,连周老先生和夏老先生都不敢号脉,就个个都没有把握,就不肯出手。
半个月前宋大太太的病,让延陵府的大夫们都长了记性:这种疑难杂症,千万别出手,治得好没有功劳,治不好却砸招牌,吃力不讨好!
滴水不能进,这就是绝症!
胡泽逾一脸愁色回了太守府。
胡太太问怎么回事:“大夫呢?”
胡泽逾把情况说了一遍。
胡太太就放声大哭:“这些庸医,一个个做缩头乌龟,见死不救,该断子断孙的!宋大太太的病就是顾家老爷子治好的,你去求他!要是婕儿不中用,我也跟着去了!”
“可是那位老爷子已经不出诊了…….”胡泽逾为难。
人家大夫不问诊,也是自保,胡太太诅咒人家断子断孙,有点过分了。不过她也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胡泽逾没有计较太多。
可是请顾家老爷子…….
胡泽逾直觉他是请不动的。
“这不是出诊,这是救命!”胡太太哭得更加凄厉,“你快去,他若是真的不救,我就撞死在他们顾家门前。”
胡泽逾看着床上的女儿,原本那么美丽,如今面目全非,脸肿的不像样子,唇色青乌,似垂死之人。
他心底大痛!
有一丝希望,就该去试试的。
想着,他起身要去顾家。
“…….其实,端午节那天,顾家七小姐看过婕儿。”一旁沉默不语的胡卓突然道,“她说婕儿要小心,应该认真看个大夫,吃些牛黄麝香,否则就有喉痹之证。”
胡泽逾脚步猛然停了下来。
胡太太也不哭了。
夫妻俩目光紧紧盯着胡卓。
“你怎么今日才说?”胡太太大怒,“倘若你早告诉娘,娘给你妹妹请了大夫,也不至于如今这般凶险!要是妹妹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你的不是!”
她怪儿子不顶用!
胡卓心里就腹诽:妹妹那么健朗,看不出丝毫病态,让你给她找大夫,你定又要骂我诅咒妹妹的。到时候还说我被顾家七小姐迷了心窍,听信她的胡说八道,又是一番唠叨。
这些话,胡卓不敢说。他只是道:“顾家七小姐没有号脉,她就是那么看了眼妹妹,就说了那么一番话。我只当她戏弄妹妹…….”
胡太太又是一愣。
她眼底亮起的精光缓缓黯了下去。
像赵道元那样的神医,都要号脉问诊,看几眼就说出病症?那不是胡说八道?
居然胡说八道都说准了,顾家七小姐那张乌鸦嘴!
胡太太在心里大骂顾瑾之!
“你快去请顾老爷子来!”胡太太见胡泽逾还在那里思量着什么,就大声道,“婕儿这病,许就是顾家那个小蹄子诅咒的!要是婕儿有事,我跟他们顾家没完!”
胡泽逾就快步往外走。
他倒不是被胡太太威胁的。
他精明过人,从儿子胡卓的话里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顾家七小姐不用号脉就能看准病因,这等本事,哪怕是赵道元也要让几分吧?
前些日子传言说顾家七小姐治好了宋大太太的顽疾,大家都只当是玩笑话,胡泽逾也当玩笑。
直到这一刻,他才惊愕:也许,真的是事实!
宋大太太的病,满延陵的大夫都治不好,若真是被顾家七小姐看好了,这份医术当真了得!
顾家七小姐知道病因,自有法子治婕儿!
他恨不能肋下生翅,立马飞到马原巷顾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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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原巷顾家,顾瑾之正跟祖父念书。
父亲顾延臻身边的小厮司笺跑了来,跟祖父说:“…….来了两位贵客,三爷请在外院喝茶,他们想见见国公爷。”
老爷子是说过不见客的。
顾延臻知道老爷子的脾气,要不是那两位贵客身份特殊,也不会遣了小厮来问。
老爷子半晌没有接话。
司笺忐忑站在一旁,给顾瑾之使眼色,让她帮着说说好话。
顾瑾之就笑,并不开口。
“贵客从哪里来的?”而后,老爷子才问。
“一个从南昌府来的,一个从庐州府来的。”司笺立马道。这肯定是顾延臻提前交代过的。
南昌就是后世江西南昌,庐州是安徽合肥。
这两个地方的人,怎么凑到了一起?
应该是从借道延陵,往京城去吧?
“那请过来吧。”顾老爷子又是犹豫,最后才勉强说道。那勉强声中,带着暗暗叹气。
能让顾老爷子不得不见的人,来头不小。
是南昌王和庐阳王吗?
顾瑾之阖上书,准备告辞,老爷子却瞪了她一眼,藤条戒尺挥过来,戳她的书:“继续背书!”
她虽然快满十二了,大姑娘的特征却没有发育,所以梳着双髻,像个小丫头。看到她,只会觉得她是个清秀的小丫头片子,而不是个美丽姑娘。
祖父不像母亲那么敏感,总觉得她还是懵懂幼童,不需要避男女之嫌。
况且她将来从医…….
顾瑾之就重新坐下,翻了书来默默背诵。
过了两刻钟,父亲顾延臻带着两个男子进了祖父的小院。顾瑾之坐在书案前,一抬头就能看到。
她搁在花梨木书案上的手指倏然一紧,一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然后,她又快速放开。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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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节傻子
父亲顾延臻带了两个男子进来。(百度搜)
一个年级大些,二十出头模样,穿着青色葛云稠直裰,高大结实,额头黧色,有种军人的威武。不笑的时候,他浓眉微拧,就有煞气暗暗在眼角流转。
另一个比较年幼,十二三岁,比顾瑾之大不了多少。他单薄消瘦,肌肤瓷白赛雪,眉目精致带媚,像足了女孩儿。
顾瑾之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转了转,最后落在美艳男子身上。
一时间,她前世丈夫朱仲钧的身影浮上心头,和眼前这个美男子渐渐重合,居然相差无几。
造物主真真神奇。
这十二年来,顾瑾之很少想起朱仲钧。
原来记忆里,最深刻还是朱仲钧年少的模样。
她第一次遇到朱仲钧,他也是像眼前这个少年一般大。那时候顾瑾之跟着父母从常州回到京城,插班念初中,她的同桌就是朱仲钧。
短暂的初中生涯结束后,他们进入不同的高中,就根本没联系了。不同的高中、不同的大学,他们就成了陌生人。
后来顾瑾之是相亲时再遇朱仲钧的。
彼此门当户对,就结婚、生儿育女,各自钻营,再然后几个月见一次、几年见一次,甚至彼此都忘了他们是夫妻。
顾瑾之的人生里,朱仲钧占了微不足道的部分。反之亦然,朱仲钧对她也没什么情谊。
倘若不是眼前这个少年,她根本不会想起他来。
她心念兜转,就听到祖父行礼,称呼:“南昌王,庐阳王。”
长得像朱仲钧的,就是庐阳王。
她跟着祖父行了礼。
她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庐阳王,乃是太后的幼子,最得太后娘娘喜欢。还有传言说太后曾经想立庐阳王为太子的。
只可惜,庐阳王天生不足,他有点…….
用坊间的话说,庐阳王有点智力不足,是半个傻子。
顾瑾之行礼起身之后,又看了他一眼。果然,精致的眉宇间,有种藏不住的憨厚。
庐阳王若是朱仲钧的前世,顾瑾之就明白为什么朱仲钧那么精明、薄恩寡情、父母、妻子儿女无不算计了。
原来老天爷在弥补他前世的缺陷啊!
她唇角微挑,有了个若有若无的笑,眼睛也从庐阳王身上挪开。
南昌王当顾瑾之是丫鬟,没注意她;而庐阳王因为和顾瑾之年纪差不多,就多看了她几眼。
他憨憨的冲顾瑾之笑,笑容纯粹不染一丝杂质,那么真诚。
朱仲钧可从来不会这么笑!
顾瑾之想着。
父亲顾延臻则轻轻蹙了蹙眉,不知道为和顾瑾之没有退下来。见庐阳王看顾瑾之,他就介绍说这是他的长女。
南昌王这才看了眼她。
只是个小丫鬟片子,稚嫩的脸上青涩未褪,根本没有看头,他很快就转移了目光。
“至也,你去忙吧。”大家坐定之后,顾老爷子对顾延臻说。
顾延臻表字至也,取自《诗经》中“臻”这个字的含义。
他道是,起身给两位王爷行礼,又给顾老爷子行礼,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京都一别,整整六年有余。”南昌王感叹,“您身体还健朗?”
“一把老骨头了,劳王爷记挂。”顾老爷子道。
庐阳王则不停扭头看重新坐到后面书案的顾瑾之。
顾瑾之垂首看书。
“…….这次怎么远道来了延陵?”顾老爷子问南昌王,“准备多住几日?倘若不嫌弃,我让下人收拾个院子给您落脚,只是寒酸了些。”
南昌王犹豫了一下,道:“不劳烦,我们的船就停在码头,见见您就启程。这次是回京看望母后。”
顾老爷子心里顿了顿。
太后娘娘不行了吗?
这些有实地的封王,没有传召是不得入京的。现在又不是年关,怎么突然召他们兄弟俩?
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太后可能重病。
“太后娘娘福寿安康吧?”顾老爷子问。
南昌王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眼庐阳王,对庐阳王说:“六弟,你刚刚进门时不是说,这庭院好看?想不想到处走走?”
太后娘娘果然有事,所以南昌王要支开庐阳王再说话。
庐阳王则不懂这些,站起身呵呵拍手笑:“好啊好啊!”
然后,他还拉顾瑾之的袖子,“咱们去院子里玩!”他以为会是顾瑾之带他去。
他的口吻,像个四五岁的孩子。
想起他上辈子那张永远似面具般波澜不惊的脸,顾瑾之倏然感叹:同一张脸,这小傻子…….瞧着真有意思。
顾瑾之顺势起了身,亲自带着他出了祖父的小书房,两个小厮跟着他们。
她暗暗看了他几次,想看看是真的傻还是装的。
她没看出破绽。
也许他跟前世一样,擅长表演,那些影帝在他面前都不够看的?
也许是真的傻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语气憨憨的,问顾瑾之,“我母后叫我仲钧,你母亲叫你什么?”
他也叫朱仲钧。
顾瑾之心里放佛有什么闪过。
她说:“小七。”她在家里排行第七。
朱仲钧就呵呵笑,直接喊她小七,又频频赞他们家院子好看。
顾瑾之看着过了两刻钟,南昌王和祖父的话应该说完了,就带着朱仲钧回去。
南昌王正要派人去找他们,他准备告辞了。
朱仲钧一听说要走,就不怎么情愿拉着哥哥的袖子:“船上好难过,明日再去!”
他想在顾家住一夜。
南昌王不同意,转身要走。
“我能接小七到我府上去,跟千兰一样陪我吗?”他指着顾瑾之,问南昌王。
南昌王轻咳。
那么,千兰不是他的丫鬟就是侍妾吧?
“不听二哥的话了吗?”南昌王见朱仲钧耍赖,就板起了脸孔。
朱仲钧这才跟着他走了。
送走了南昌王和庐阳王,祖父的心情一落千丈。
他是替太后娘娘担心?
还是南昌王说了旁的事?
“今日歇了吧。”他对顾瑾之说。
把顾瑾之打发回去。
顾瑾之从祖父这边回来,径直去了父母的院子,准备问安之后再回房。
父亲有客人,是太守胡泽逾。
因为胡婕的病而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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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节数落
“……小孩子胡闹,您还真信那些话?”顾瑾之刚刚进门,就听到了她父亲顾延臻的声音,“胡小姐的病,还是认真请了医术了得的大夫,别耽误了。**”
这应该是评价顾瑾之的医术。
母亲宋盼儿神态里就有几分不满,她不喜欢顾延臻这样说顾瑾之。
女孩子原本就娇柔敏感,作为父母应该小心翼翼呵护她、鼓励她,让她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这样将来她才能有出息。
可顾延臻和胡泽逾说话,宋盼儿不好贸然开口,就端了茶杯轻抿一口,来挡住她不悦的脸色。
顾瑾之就进了门。
顾延臻也打住了话。
顾瑾之先给父母行礼,然后又给胡泽逾行礼。
胡泽逾经常和顾延臻走动,也算是朋友。
“瑾姐儿,胡伯伯家的婕儿姑娘生病了,当初可是你看出病由的?”宋盼儿让顾瑾之坐到了自己身边,就问她。
胡泽逾一脸期盼望着顾瑾之。
“是啊。”顾瑾之道,“胡婕体内有热毒。是已经发作了?”
胡泽逾连连点头:“七姑娘,既然是你看出了病由,能不能去瞧瞧婕儿?周老爷子和夏老爷子都看了,说不中用,滴水不能入。”
晚毒最是剧烈。
就像是春日的蛇毒,经过秋冬的蛰伏,毒性前所未有的炽。
胡婕的热毒便是如此。
染了热毒原是平常事,只可惜那时她染毒已是将秋,大夫又没有留意给她化解,毒没有发出来,存在体内。经过了秋冬的酝酿,就变得更加浓烈。
顾瑾之正要问话,顾延臻抢先开了口:“胡兄,周老爷子和夏老爷子都是延陵的杏林泰斗,他们都无法,您却来请瑾姐儿,您真是…….”
他声音里有些失望,想指责胡泽逾两句。
哪有这样的人啊?
女儿生死垂危,不好好请大夫,跑到顾家来?
宋盼儿眉头蹙得更深,可最终仍是没当着女儿和外人的面反驳顾延臻,她努力忍了。
“我去看看吧。”顾瑾之道,然后看着自己的父母,“胡婕和我幼时相识,她生病了,我只当去探望。”
顾延臻就没有再反对。
宋盼儿起身,道:“胡太守,咱们就别再耽误了。现在就过去吧!”
要是顾瑾之治好了胡婕,回来宋盼儿就要跟顾延臻算账!
在外人前面贬低自己的闺女,他还越说越有味!
他是根本不相信瑾姐儿治好了宋大太太吗?
宋盼儿脸上不动声色,心里窝着一团怒火。
胡泽逾有点犹豫,但很快掩饰好。他以为顾瑾之至少会怯场,会说自己的医术都是靠顾老爷子的教授。所以胡泽逾说了周老爷子和夏老爷子,就是为了给顾瑾之一点压力。
结果顾瑾之一口气答应了。
不知道她是没明白胡婕的凶险还是对自己的医术太过于信心?
顾瑾之把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并不介怀,毕竟她才还是个孩子,让人相信有点难。
她跟着母亲去了胡家。
宋盼儿吩咐下人拿了两味药材拎着,当做礼物。
马车在延陵府绕了半个城,才到胡太守府邸。
胡婕躺在内室的床上,面目全肿,看不出往日的娇媚。她唇口发乌,气痰轳轳。胡泽逾又说胡婕滴水不能入,俨然是快要封喉了。
一旦封喉,就真的没救。
胡太太眼睛哭得红肿,仍坐在一旁抹泪。
胡婕的哥哥胡卓也没有去念书,也在陪着母亲和妹妹。
看到顾瑾之和宋盼儿来,胡太太从帕子揩了泪,起身和宋盼儿见礼。在外人面前,她仍保持着温和,不似背后那么刻薄。
然后她看了眼顾瑾之,目光就不那么友好了。
再看后面是胡泽逾,顾家老爷子没来,胡太太温和的脸色就有点撑不住了,欲动火:女儿生死垂危,让胡泽逾去请大夫,他却把宋盼儿母女接来?
可最终胡太太还是什么也没敢说。
宋盼儿可不是个好惹的!谁惹了宋盼儿,她不闹得天翻地覆都不会罢休的。胡太太心里对宋盼儿有几分顾忌。
“婕儿姑娘自会吉人天相,您不用太担心。”宋盼儿看着床上躺着的胡婕,有点吓住了。她露出了戚容,拉住胡太太的手安慰她。
胡婕肿的面目全非。
宋盼儿声音里的悲切,一下子就勾起了胡太太心里的痛,她反握住宋盼儿的手,呜呜哭起来。
“也不知孩子有没有福气活下来…….”胡太太哭着说,“听闻你们家老爷子医术了得,还请您帮着说项,求老爷子来看看婕儿,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们家!”
说着,她就要给宋盼儿跪下。
宋盼儿忙扶住她:“说什么傻话呢?婕儿姑娘不会有事的。我们家老爷子是不问诊的,可瑾姐儿学会了老爷子半生的手艺。她一定会治好婕儿姑娘的。”
两个女人说话的功夫,顾瑾之已经坐到了胡婕床边,替她号脉。
她煞有架势的样子,让胡太太和宋盼儿都没有说话。
两个女人,各有心思。
胡太太心里满是怀疑和反感,心想宋盼儿为了彰显自己的女儿,拿她的胡婕做垫脚石,不肯求顾老爷子来瞧,见死不救!外人求不动顾老爷子,难道宋盼儿这个儿媳妇也求不得?看着胡婕病成这样,她还让她女儿来显摆医术。
真真是没了良心,迟早要有报应的。
想着,胡太太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不能得罪顾家和宋盼儿,所以她忍受顾瑾之装模作样号脉。
而宋盼儿,心里很欣慰:顾瑾之有模有样的,真像个大夫!她为自己的女儿骄傲。
两人各自想着心思,没有出声。
胡泽逾和胡卓也没有说话。
丫鬟仆妇们更是脚步轻轻。
屋子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半盏茶的功夫,顾瑾之收回了搭在胡婕手腕上的手,道:“病来得很暴,乃是热毒太炽。但不是死症。”
胡太太眼睛就一亮。
不管相信不相信顾瑾之,此刻顾瑾之的话,给了胡太太希望。
她已经被其他大夫吓住了,心里渺茫,顾瑾之的话给了她一剂定心丸。
她忙道:“七姑娘,您救救婕儿!”
“我现在救不了。”顾瑾之道,“没有药。”
胡太太眼底的感激和希望都化为乌有。
说得那么好听,感情根本不会治,还装腔作势!
胡泽逾则问:“七姑娘需要什么药?我叫人去买。”
“叫做六神丸。”顾瑾之道,“牛黄、麝香、蟾酥、珍珠粉、冰片、百草霜配成。”
她把药方告诉了胡泽逾。
这味药方,到清代康熙年间才被发明出来,对治疗急性喉痹证很有疗效。后来到了民国,药方受到了保护,直到顾瑾之死的时候,六神丸都是国家一级处方。
顾瑾之是中央卫生部的厅级领导,还跟发明这六神丸的雷家后人交好,学会了制药手艺。
所以这味药方她见过,也会配,只是需要时间。
根据以往的医书记载,急性喉痹证是很长时间的疑难杂症,直到康熙年间,六神丸被发明,才有了转机。
因为滴水不入,无法入药,所以大夫断为死症。而现在这个时空,距离清代康熙年间,至少两百多年。没有穿越的优势,没有后世四十多年的丰富从医经验,顾瑾之也不会有把握。
可胡家人并不是很相信她。
她是大夫,治病救人才是本职,争一口气为了什么?反而耽误胡婕的病,所以她把配药告诉了胡泽逾。
胡泽逾有了点犹豫。
顾瑾之看在眼里,就说:“您让人去药店问问,倘若没有,明日再到我家里来取药。”
胡泽逾连连道是,心想顾瑾之为人厚道,不争名利。
是因为年纪小不懂这些名利的好处,还是从小被顾老爷子教养的有了这份宽和?
胡泽逾心念转过,让儿子胡卓亲自去药店。
胡太太听到顾瑾之说明日再来,心想她可能是回家请教顾老爷子,再看宋盼儿一脸骄傲,她冷哼一声。
这声冷哼虽然轻,还是被宋盼儿捉住。
宋盼儿可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不快。她当面问胡太太:“您这是什么意思?”
胡太太心里已经够烦了,早没了耐性,冷声道:“三夫人问什么?”
“您是觉得我家瑾姐儿胡说八道?”宋盼儿脸色也不好看。
胡泽逾就头疼了,忙要劝。
胡太太又是一声冷笑:“既然想出风头,就出足了啊!真有本事,怎么现在不治?推说什么没有药,要回去配药!哄三岁孩子吗?您总是想彰显女儿,我不应该说什么,可也别耽误我家婕儿的病!”
宋盼儿脸刷的铁青。
她几乎要跳起来骂:“要不是看在几年的交情上,我们家瑾姐儿你请得动吗?满城的大夫,你怎么不去请别人,要请我家姐儿!”
“谁要请她?”胡太太也怒了,再也压抑不住,“我们要请的是你家老爷子,谁让你女儿爱现世?”
有些事蒙了一层窗户纸。
顾瑾之待人向来不计较。可这层窗户纸一旦被捅破,就关乎她的名声,再看下去已经无益了。
见母亲气得鬓角爆出了青筋,顾瑾之上前,轻轻握住了母亲的手。
她笑着,对胡太太说:“原来如此。既是这样,是我们误会在先,就不打扰了。”然后拉着宋盼儿,“娘,咱们回去吧!”
宋盼儿要骂,可是顾瑾之拉的急,只得被拽着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说:“江氏,原来你这样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今日你的话,我记在心里,我宋氏跟你没完!”
胡太太气得又要反驳,人家却走远了。
胡泽逾忙追了上来道歉。
宋盼儿就狠狠数落了他一顿,根本不顾他是个父母官。
“七小姐,还求您配药。”胡泽逾被宋盼儿骂得一声不吭,跟着她们母女出了垂花门,临走前恳求对顾瑾之说。
顾瑾之笑笑:“不必了!我没本事,也不想彰显,您令聘高明吧!”然后就重重放下了帘子,让车夫赶路。
宋盼儿气得要死,以为顾瑾之还会答应给胡婕配药。听到顾瑾之这样说,她才高兴,道:“这就对啦!有些人自作孽,死了也不是你的错!你就不应该救她。”
顾瑾之点点头。
她觉得每个人都有命,有些时候人命不仅仅靠上天,还有自己的努力。
也许胡婕的气运,到此为止吧?
宋盼儿看着顾瑾之一点也不生气,还是笑眯眯的,像个瓷娃娃,心里的气才慢慢散了些。
她的女儿,气量真好,生气的时候都能笑眯眯的。
宋盼儿就想起了她故去的母亲。顾瑾之的外祖母也是这种性格,淡淡的,但是不怕事,有事也总是脸从容。
只可惜宋盼儿学不来,她天生就是火炭一样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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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节善意
顾瑾之母女又乘车回了家。◎◎
马原巷的宅子安静矗立,骄阳下,葱笼树木虬枝明暗层次,阴阳错落。藤蔓随风缱绻,隐约还能闻到端阳节雄黄酒的清香。
宋盼儿惹了一肚子气,也渐渐平复。
母女俩在垂花门前下了车,有婆子拉了青帏小油车来。架上驯骡,母女俩上了小油车,往母亲的院子去。
父亲顾延臻在外院书房念书,弟弟顾煊之在幼学里,丫鬟们走路脚步轻盈,院子里安静极了,唯有檐下养着的雀儿叽叽喳喳。
顾瑾之要起身去祖父那里。
宋盼儿却拉住了她:“吃了茶再去。”
丫鬟海棠点了杏仁茶来给他们吃。
“瑾姐儿,胡婕那病你真的会治吗?”宋盼儿一边吃茶,一边低声问顾瑾之。
顾瑾之微愣,继而笑起来。
宋盼儿被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故作微恼:“娘问你话,你笑什么呢?”
“娘,您是觉得胡婕可怜吗?”顾瑾之道。
宋盼儿这性格,发起火来跟风暴似的,可心地善良。白说了,她对这个世界从未有过恶意,善良又任性。
倘若不是这样的性格,她也不会让洪莲母子在她面前恶心她十几年了。要是宋盼儿心再硬几分,幼年体弱多病的庶弟顾琇之早就“夭折”了。
宋盼儿的性格,虽然有时候帮了忙还要抢白人家几句、有点不讨人喜欢,却也不失真性情。
顾瑾之想到前世的母亲和自己。
她们跟宋盼儿的出身差不多,嫁入的家庭也类似,可她们从来不曾这样随心所欲生活过。
顾瑾之有点羡慕宋盼儿,也更加愿意维护她这份性情,毕竟自己这一世是宋盼儿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宋盼儿是顾瑾之最亲的人。
“我能治好她,虽然有点麻烦。”顾瑾之道,“娘,您觉得我该去治她?”
宋盼儿就叹了口气。
“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事。胡太太那人的确讨厌,可她往日总是奉承我,常拿东西给我,也没做过坏事害我。”宋盼儿道,“当然啦,她今天说话的确够可恶的,但是胡婕病成了那样,她做母亲的心情不好,也能理解。毕竟你这么小,她不相信你也不算大错。”
宋盼儿的确性本善,可她从来不是老好人。
像胡太太这样气她,她是不会如此轻易妥协的。虽然她不会想着见死不救,却也要折腾胡太太一番才解气。
这样轻易就原谅了胡太太,不像是宋盼儿的做派。
顾瑾之没有说话,继续看着她。
宋盼儿目光微闪,最终道:“胡婕和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是有缘分的。她要是真没了,我心里只怕有个疙瘩!”
她不愿意说出来,是怕不吉利,好似平白无故诅咒顾瑾之一样,对顾瑾之不好。
可不说明白,顾瑾之只怕不会救人。
这才是宋盼儿愿意救胡婕的根本原因。她善良,却不是个没有原则的善良好老人。
她害怕胡婕的命运,会预告顾瑾之的前途。
古时讲究生辰八字和命运息息相关,而胡婕和顾瑾之又是如此凑巧的同一天的同一个时辰出生,她们前世定是有牵连的。
命运是个神秘莫测的东西。
顾瑾之假如真的能救胡婕,却又不肯出手,要是胡婕陨落,顾瑾之这颗繁星将来会漂泊在哪里?
总归不是好事。
要是胡婕因为别的事死了,宋盼儿也许不会这样患得患失,可胡婕不能因为顾瑾之不肯救治而没的。
宋盼儿是担心女儿,没有联系的事,她也能想出关联来。说到底,她爱女心切,才想事事护住顾瑾之,才宁愿委曲求全,忍了胡太太这一回。
当然,她说胡太太的为人,也不是空话。可那些理由,不足以让她改变主意,最后一点,才是关键。
顾瑾之从医四十多年,光领导卫生部下至灾区救时疫就有七次。她是看惯了生死的,对胡婕的惨状,心里没有波澜。
她只是谨遵前世祖父的教诲,时时刻刻谨记自己是大夫,治病救人就是她的本职,是她生命里的第一位。
这是职业操守,更是她生活的信仰,跟人性善与恶没关系。
别人不愿意让她救治,她是没什么其他想法,直到现在宋盼儿的话,才让她改变了主意。
她不能在宋盼儿心里留下疙瘩。
“我知道了娘,我等会儿就配药。如果胡太守来拿,我自会给他。”顾瑾之道。
宋盼儿却道:“别给那么痛快!今日胡太太说的话那么混账,哪里能便宜了他们家?”
顾瑾之就无可奈何笑笑。
宋盼儿也觉得自己说话前后矛盾,自己也笑了起来:“要是真的危急,就给他;要是还能缓半日,就等半日…….”
反正不能便宜胡太太就是。
顾瑾之笑得不行,应了是,宋盼儿这才放她离开。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派自己的丫鬟霓裳去祖父的院子,看看祖父在干嘛。她上午离开的时候,祖父正因为南昌王的话而不高兴。
霓裳领命而去。
片刻后,霓裳就折回来,对顾瑾之说:“……老太爷在书房写字,看到我去,还问我七小姐在做什么,怎么派了我来。我说是七小姐要来请安,看看老太爷是否在休息。老太爷就说请七小姐过去。”
既是这样,祖父的坏心情已经过去了吧?
顾瑾之伏案,把六神丸的药方写好,又把最后一味配药加了,才去了祖父那边。
她把胡婕的事,说给了祖父听。
祖父沉默了一下,对顾瑾之说:“这等危急喉痹证,很快就会封喉,滴水难入。像你行医初期,不应该看这种病。”
延陵其他的大夫也是这样想的,怕砸了自己招牌,不肯救治。
“我能治好她。”顾瑾之说。
她的口气,跟当初治宋大太太时的自信一模一样。
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顾瑾之平素从来不张狂,可她对自己的医术却是特别的有信心,说话也不留后路。
“能治好”这样的话,顾老爷子一生都没说过几次。
“好想了怎么治吗?”顾老爷子问顾瑾之,目光却在她脸上打转,这孩子真叫他捉摸不透。
顾瑾之就把药方给顾老爷子看:“您能帮我制药吗?”前世顾瑾之看病功力娴熟,,却不擅长制药。
到了新世纪,分工明确,假如不是像六神丸这种一级处方药,是不需要另外配的,药店就能买到。
所以,顾瑾之对制药并不是特别有把握。
而现在的大夫,除了要看病,制药也是基本功。
顾老爷子医术了得,制药本事比顾瑾之强不止十倍。
顾瑾之就想把药方给顾老爷子制,药效应该会更好。
顾老爷子看了眼药方,眉头微蹙:“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哪里找来的验方?”
验方就是指民间偏方。
“是个验方。”顾瑾之道,“您能帮我制好吗?”
“你哪里弄来的?”顾老爷子又问。
这个问题,顾瑾之没法子回答。她不想编故事,就道:“我偶然看到的,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老爷子就想起他刚刚教顾瑾之念书时,她已经会背内经了。
他没有再问,让身边的小厮画琴去抓药来,准备替顾瑾之制六神丸。
不过半个时辰就制好了。
这药原是是清代康熙年间的雷允上发明的,所以叫雷氏六神丸。
顾瑾之犹豫了一下,就把罪恶感去了,改名叫顾氏六神丸。
也许,她就从此改变了中医史,改变了人类的进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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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节选择
胡太守府里,胡卓脚步匆忙回了家。※※
他跑遍了延陵府的药店,没人听说过“六神丸”。
他又想起顾瑾之临走时说,假如没有再去顾家拿,足见六神丸应该是顾家的祖传药。
他无法,只得先把顾瑾之说的六味药材抓了回来,问父亲胡泽逾应该怎么办。
胡泽逾哪里知道该怎么办?顾瑾之说的是药丸,又不是把这些药煎熬。
顾瑾之敢轻易将药方告诉他们,足见“六神丸”制作难,且有一味大家不知道的配药,起了关键作用。
因为有信心旁人揣摩不出来,所以才敢大方示人!
顾家那位七小姐,真有几分名医风范。
“拿出去扔了!”胡太太却在一旁哭着说,“让你去请顾家老爷子,你却把三岁的娃娃给请了回来,还让她胡说八道!孩子都能治病的话,这满天下的大夫也不用活了!”
胡卓不知该怎么办,拎着药材望向父亲。
胡泽逾心里有气,对胡太太的偏见有些恼火。其实他是相信顾瑾之的。他见过的事情多,知道天下无奇不有。
“你再去请大夫!”胡太太不等胡卓和胡泽逾开口,一边落泪一边咆哮着冲胡泽逾喊,“快去请了顾家老爷子来!婕儿万一有事,我就活不成!”
顾家的人不是刚刚被你骂走了吗?
胡泽逾是没本事再登门了。
顾家老爷子很护短,孙女受了委屈就要讨个公道。胡太太这样不信顾瑾之,还当面羞辱她,顾家老爷子能来?
与其浪费时间去请顾家老爷子,不如请了别的大夫,反而更加现实些。
“药先放着。”胡泽逾对胡卓道,“我出去一趟,你在家里守着你娘和妹妹。”
胡卓点头,亲自送父亲出了小院门。
胡泽逾到了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带回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夫。他也姓周,是周老爷子的长子,周家药铺的东家,名叫周正远。
因为周正远是周老爷子的传人,所以胡泽逾软磨硬泡,把他请动了。
胡太太连忙掏了帕子抹尽泪,起身给周正远行礼。
“周神医,您无论如何救救我的孩子!”胡太太声音哽咽着,嗓子已经哑了。
周家医术平常,就是他们家老爷子,也当不起一声“神医”。只是周家向来慈悲,常给穷苦人家散药,或者不收诊资,宅心仁厚,延陵府的百姓提起周家就竖起了大拇指,这才渐渐就积累了名声。
周正远医术还不如他父亲,神医就更加难当了。他尴尬笑了笑:“太太放心,在下定会竭尽所能!”
胡太太又是连声道谢。
周正远没有再啰嗦,上前看了眼胡婕,他心里顿时就暗叫不好。他有点怕得罪胡泽逾,所以胡泽逾求他的时候,他没有法子一口气拒绝,想着去看看,也许能有点转机。
就算治不好,糊弄糊弄也行。
可一看胡婕这情况,分明就快要封喉的,哪里还能治?
稍微不慎,人就要治死了!
治死了人,周老爷子这四五十年积累的声望就化为乌有。他也明白了为何老爷子不来,胡泽逾求着他。
他脉都没号,连连后退几步,道:“这…….在下学艺不精,只怕无能为力!告辞告辞了!”
说着,拿来自己搁在花梨木桌上的行医箱,转身就要走。
胡泽逾微急:“周大夫,您怎么也得给小女开个方子啊!小女的病,我就全拜托您了!”
周正远只感觉这屋子里有鬼似的,恨不能立马逃走。
他甩开胡泽逾的手,急匆匆往外奔,边走边说:“学艺不精,对不住对不住了!”
健步如飞的跑了。
胡泽逾想送送他都追不上。
胡太太看的分明,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大哭不止。
胡卓眼底也是痛色。自从妹妹发病这里两日,除了顾瑾之来说“非死症”,其他大夫都是迫不及待跑了,像周正远那样,谁也不想惹上这人命官司。
胡泽逾返回屋子里,一脸的晦涩。
胡太太瘫软在地上哭。
“爹,还是去请顾家七小姐来吧?”胡卓终于道,“这几日只有顾小姐说过能治好婕儿!”
胡太太一听就大怒。
倘若顾瑾之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再不济,她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胡太太也愿意让她一试,死马当成活马医,为女儿的命做最后一搏!
可顾瑾之只是个没满十二岁的女孩子!
让她来治胡婕,跟把胡婕往火坑里推有什么不同?
这不是信任或者不信任的问题!
这是事实!
谁见过猪会飞的?
你相信猪能飞,它就真的会飞吗?
看着儿子这猪脑子,胡太太恨不能扇他!胡卓已经十四岁了,一点主见也没有,居然提出这么傻的建议。
“荒唐,荒唐!”胡太太骂胡卓,“你是念书念傻了,看不得你妹妹好!婕儿还有一线生机,咱们就不能放弃希望。而你居然让顾家那个小蹄子来治!她才几岁?她念过什么书?她一剂药用错了,你妹妹可能没命,到时候杀了她,你妹妹也回不来!”
胡泽逾头疼不已。
胡卓被母亲骂得满面通红。
这屋子里外都有丫鬟仆妇。他已经十四岁了,明年就要下场考秀才,居然还被母亲骂。
他尴尬得无地自容。
可想着妹妹的病,再看母亲红肿的眼睛,再大的气胡卓也只能忍着,谁叫他是男人?
他一言不发,出了屋子。
胡泽逾也走了出来。
他要再去想法子,总不能叫女儿等死!
胡卓看到父亲也出来了,迎了上来。
胡泽逾安慰儿子:“你娘心直口快,说话是过分了些,可她疼你,你别生她的气。”
“我知道了爹。”胡卓道,“您要再去请顾家小姐吗?”
胡泽逾叹了口气:“我是想去请的。可你娘不相信她,请来了也看不成。”
胡卓听出了点滴话音,他问:“爹,您也不相信顾小姐?”
“我原是相信的,只是被你娘一说…….”胡泽逾道,“万一她真的不济,一剂药下去,你妹妹就…….到时候哭都来不及了。”
人死不能复生,万一被医死了,挽救都来不及!
谁敢把命轻易交给旁人呢?
顾瑾之太小了!
“可是不治的话,妹妹更加不好!”胡卓大声道,“爹,您听我一回,让顾小姐来治妹妹!再不请大夫,妹妹就真的…….”
胡泽逾后背发凉。
他突然被儿子点醒了。
作为大人,他们夫妻的想法反而被桎梏,对人世多少有点偏见。可胡卓语气里很相信顾瑾之。
顾瑾之不是最好的选择。
她是唯一的选择。
只要她肯治。
“你想个法子,把你娘支开,我去请顾小姐来!”胡泽逾目光倏然坚定了,“咱们不能再耽误了。”
胡卓却犹豫,他不知道该怎么支开母亲。
“她已经两日两夜没阖眼,你让她睡上一睡!”胡泽逾低声道。
胡卓了然,点点头。
父子俩就各自行动。
已是夜幕,明月半墙,树影斑驳。胡泽逾也顾不上入夜打扰顾瑾之是否失礼,他亲自往马原巷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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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节相左
祖父帮顾瑾之制好了六神丸,团成龙眼大小的丸子,一共十丸,装在紫檀木匣子里。[本文来自]
她留下了药方,交给祖父保管,抱着药匣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丫鬟们在院子里打千秋,欢声笑语。
看到顾瑾之回来,她的两个大丫鬟霓裳和幼荷就迎上来,纷纷问:“姑娘拿了什么好东西?”
顾瑾之性格冷清,却不冷漠,至少她从来不呵斥丫鬟,也不会冷落不回答丫鬟们的问话。
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她沉默寡言,却是平和性格,稍微出格的事她都能接受,所以在她面前也没了敬畏,也不拘谨,有时还跟她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像现在这样,直接问她拿了什么回来…….
“是药。”顾瑾之道,“我没事吩咐你们做,都去玩吧…….”
屋子里还有其他丫鬟和乳娘祝妈妈,肯定不缺人服侍顾瑾之;霓裳和幼荷年纪又不大,都爱玩。听到顾瑾之这般说,没有坚持,两人折回去打秋千了。
顾瑾之就自己撩了银红色帘栊,进了东次间。
她的乳娘祝妈妈正在裁剪,翻了黄历,准备替她做几件中衣;另外两个大丫鬟葳蕤和芷蕾在一旁服侍。
看到顾瑾之进来,几个人都放了手头的活儿,端茶递水忙了一通。
净了手,顾瑾之端了茶抿了半口,就开始坐在罗汉床上翻书。
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堆满了她的书籍。
祝妈妈和葳蕤、芷蕾见她没有其他吩咐,又在一旁拿了剪刀、尺子,继续裁衣。
“姑娘整日看书,不闷吗?”葳蕤小声问祝妈妈。
顾瑾之话少,只要回到院子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从来不玩闹,令那些静不下来的小丫鬟们赞服。
葳蕤也是赞服顾瑾之的丫鬟之一。
祝妈妈就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姑娘看书,你们都别出声,说了多少回!”
葳蕤虽然是顾瑾之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却是进来没两个月的,比其他丫鬟们多了份天真活泼。她是祝妈妈的女儿,祝妈妈又是顾瑾之的乳娘,所以葳蕤进府就是顾瑾之身边的二等丫鬟,这是母亲对祝妈妈的恩典。
顾瑾之把她们的话听在耳里,没有说什么,安静又翻了一页。
看了不到三页书,瞧着墙上的自鸣钟,快到了晚饭的时辰,她就起身,带着两个丫鬟婆子,去了母亲那边吃饭。
吃了饭,顾煊之要玩“拾子儿”,非要顾瑾之陪他。
顾瑾之就笑笑说好。
顾煊之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里面装了满满一包洗得干净的石子,哗啦啦一下子倒在罗汉床上。
顾瑾之忍俊不禁:“这么多,挂在腰上不累吗?”
顾煊之摇头,睁着一双清湛的眸子望她:“这里有一百粒,七姐分五十粒,看谁先赢。”
拾子儿的游戏,后世顾瑾之念小学的时候也玩过。
扔起手里的一粒石子,然后去抓地上的,再接住扔起来的。抓了多少都算赢,同时不能有任何一粒掉下来,否则就全部要放下去。
顾煊之的游戏规则更加简单,只要能接住抛上去的,抓起来的会不会掉都无所谓。
谁先抓完谁算赢。
顾延臻看着直摇头,道:“煊哥儿,你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顾煊之一脸兴致勃勃的脸,一下子就恹了大半。他讷讷道:“还有二十个大字没有写完,我回头再写。”
“应该先把功课做了再玩儿。”顾延臻板起脸说,“男孩子进学举业才是正务,跟小丫鬟一样玩拾子儿有什么出息?”
顾煊之一张脸就黯了下去。
宋盼儿瞧着,气不打一处来。
白天贬低女儿的本事,夜里又扼杀儿子好玩的天性!孩子们都要被他教得像他一样呆板无能,这还了得!
她重重咳了一声,道:“拾子儿有什么不好?多练练,手上还有劲儿,写字也好。”
然后就用鼓励的眼神望着他们姐弟,“你们玩儿,娘看着。”
根本无视顾延臻的话。
父母意见不统一,就会让孩子产生迷茫心理。顾煊之总是生在这种环境里,他渐渐只学会了一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看七姐。
于是他一双似小狗般迷惘的眼睛,落在顾瑾之身上。
顾瑾之心里叹了口气。
在人前宋盼儿还能忍让顾延臻几分,可她的不快,会在人后加倍还回来。就像这样,她白天对顾延臻不满,现在就当着丫鬟和儿女的面,公然反驳顾延臻的话。
顾瑾之不是觉得父亲的话不应该反驳,只是弟弟顾煊之性格尚未形成,母亲这样行事对顾煊之不太好。
父母观点不一样,总是反复,会让孩子形成懦弱、犹豫不决的性格。
顾煊之现在已经有点这样了…….
萌是很萌的,却少了男孩子的阳刚之气。
顾延臻也被宋盼儿堵得不高兴,想要反驳回来…….
顾瑾之就把手伸出来,对顾煊之说:“我留指甲呢。拾子儿容易把指甲折了,让海棠陪你好玩,好不好?”
顾煊之只想和顾瑾之玩。听到顾瑾之这样说,又见父母不高兴,他就闷闷把石子往荷包里塞,声音怯怯的:“那过几日再玩。”
宋盼儿的心就被挠了一下。
她接过顾煊之的荷包,笑道:“煊哥儿,娘陪你玩儿。娘没有留指甲。”然后又指责顾瑾之,“你小小年纪,留个指甲做什么?”
顾瑾之只得微微笑一下。
夹在父母中间,还有个幼弟,她也为难,偏偏她母亲根本不领情。
顾延臻不敢说宋盼儿什么,又看不惯宋盼儿这样宠孩子,起身要去小书房看书,眼不见为净。
还没有出门,他的小厮司笺跑来说,胡太守又来了。
顾延臻知道肯定是胡婕的病,眉头就蹙了一下:顾老爷子已经不问诊的,胡泽逾这样求上门,顾延臻也难做。
他跟顾老爷子的感情,没有顾瑾之和老爷子那么亲近。他虽然三十多岁了,却仍是有点怕父亲。
他脸上的不快又添了三成,说:“请他到外书房喝茶。”
“胡太守说,他想请七小姐去给胡小姐看病。”司笺道,“时间紧迫,问三爷能不能通融?”
顾延臻脸就变了:“这也太过分!已经起更了,瑾姐儿又是女孩子,亏他说得出口!请他回去,就说我睡下了!”
宋盼儿耳尖,听到了司笺的话。
她高声问:“什么事啊?”
司笺就看顾延臻的脸色。
顾延臻微微点头,司笺才往东次间跑,把胡泽逾请顾瑾之去看病的事,说给了宋盼儿听。
宋盼儿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她道:“你去请胡太守到内院来。”
“胡闹嘛,都这么晚了!”顾延臻跟着重新进了东次间,就听到宋盼儿这样说,语气有了几分不悦。
“哎哟,姑娘才多大!”宋盼儿笑,“又不是即将出阁的姑娘,又是亲戚朋友的,怕什么呢?再说,你不是在家吗?”
顾延臻没有还口,他不想和宋盼儿再起争执。
司笺最是机灵,知道顾延臻在宋盼儿面前一向没主意,所以宋盼儿说完请进来,他就拔腿跑了,好似对宋盼儿言听计从。
在这个家里,巴结顾延臻没用。他是个没主见的,对人对事从来不分,也不懂提携谁、打压谁。
可宋盼儿爱恨分明,一点也不能得罪!
司笺跑得很快,片刻就把胡泽逾请到了内院来。
宋盼儿的唇角就有了一个得意的弧度。
她让顾煊之的乳娘带他回去,又把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们都遣了,只留下海棠端茶倒水。
她有意要为难胡泽逾一番,胡泽逾在延陵府又算个人物,自然不能更多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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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节轰动
第023节轰动
胡泽逾进来的时候,额头有汗,气喘吁吁,可见他跑得很急。※※
彼此行礼,顾延臻请他坐下。
他撩襟坐了,没有寒暄兜圈子,直接把他的目的告诉了顾延臻夫妻:“……上次都是内子不懂事,冲撞了夫人和七小姐,我今日特意来道歉。小女的病,还劳七小姐费心。”
宋盼儿端了茶盏,轻轻拨动浮叶,缓缓喝着,就是不开口。
胡泽逾就知道事情可能会不好办。
胡太太经常跟胡泽逾抱怨说,顾家三夫人宋氏是个刺头,不太好相与,总得处处随着她的心意。
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假的。
“至也兄,您看…….”胡泽逾见宋盼儿不为所动,就转而看向顾延臻,希望顾延臻帮着说几号好话。
哪里知道,顾延臻是最重规矩的。
女孩子家的,半夜出门总归不好!
顾延臻对胡泽逾的到来就不太高兴,见胡泽逾问他,他道:“胡兄,我们家女孩子都本分,夜里出诊断乎是没有的。再说,她只是跟着祖父念了几年书,没有出师,怎能出诊?”
上次顾瑾之也去看了,这次却不行。
这是得罪了啊!
胡泽逾脸上就露出几分哀切:“至也兄,咱们兄弟一场,我有话也不瞒你:小女的病,已经无治。今日请了周家的周正远先生问诊,他连脉都没号就走了,足见凶险。其他大夫,我放心的都请不来;没名没姓的,我又不敢请。只是七小姐说过小女有救。您也是父亲,请您通融通融,让七小姐去给婕儿看看吧。她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也是缘分…….”
说得顾延臻心里微震。
胡婕的病已经如此严重了吗?
只是,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顾瑾之怎么可以?上次宋大太太的病,她不过是借助了老爷子的帮助。这次,老爷子又教她了吗?
老爷子也没那么高的医术啊?
顾延臻就有点糊涂起来了。
他没有再拒绝胡泽逾,而是问安静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顾瑾之:“瑾姐儿,胡小姐的病你看了的,可有对策?”
“虽然凶险,倒也不是没法子。”顾瑾之道,“只是…….”
她说罢,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顾延臻和胡泽逾的目光也顺势落到了宋盼儿身上。
这件事的决定权在宋盼儿身上。
能治好的,现在是人家愿不愿意替胡婕治病的问题了。
毕竟胡太太让宋盼儿那么难堪。
宋盼儿可从来不是个心软怯懦的主。
胡泽逾心想又是一番口舌周折,却听到宋盼儿道:“胡太太不是说,我家姐儿是显摆,拿您女儿彰显吗?我们可不敢!”
果然,她就是揪住胡太太的话不放。
“…….孩子病成那样,她也是心急如焚,才会胡言乱语。”胡泽逾陪着小心,“三夫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胡家是不会忘记您和七小姐的大恩大德的!”
“这么说,胡太守是信我家姐儿的话了?”宋盼儿笑盈盈的问。
胡泽逾忙道:“信,信!”他心里狂喜,事情已经有了些转机。
“哪位大夫出诊不收诊资的?”宋盼儿道,“我家姐儿什么难病都能治好,诊资可不低!”
“应该的,应该的!”胡泽逾道,“诊资定不会少给。”
他知道顾家不缺钱,宋盼儿的娘家宋氏更是富足,她们母女不缺银子。所谓诊资,不过是为难胡家罢了。
所以,宋盼儿开价肯定不会低,胡泽逾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那…….这个数。”宋盼儿伸出雪白手掌,五指摊开在胡泽逾勉强晃了下。金黄镶翠绿宝石的戒指温润如玉。
五…….
顾延臻眉头蹙了蹙,道:“就是老爷子出诊,也没有收到五百两!都是朋友,没必要这样。”
宋盼儿却笑着微微摇头。
胡泽逾也是心里一咯噔:宋盼儿狮子大开口,这是要五千两啊!五千两,能在延陵府置办一千多亩良田,这可不是小数目!
可胡太守为官两年,私产是有些的。虽然肉疼,却也不至于拿不出来。况且这是救命呢。
“三夫人放心,我立马回去叫人准备好五千两银票,送您送来,只求七小姐能救小女一命。”胡泽逾道。
顾延臻错愕看着胡泽逾和宋盼儿。
五千两!
宋盼儿还真敢开口!
而胡泽逾那么精明擅长算计的人,他居然答应了!
他们都疯了吧?胡泽逾这个太守,十年的奉银也没有五千两吧?
“五千两?”宋盼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胡太守,您当我家姐儿是外头的赤脚大夫?既然是求她救命,没有五万两是不能够的!”
顾延臻再也忍不住,道:“既然要给胡小姐治病,就诚意一些,耽误工夫说这些闲话做什么?”
“三爷误会了,我可没说闲话。”宋盼儿柔声笑着,“没有五万两,我家姐儿是不会出诊的。”
她的确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胡泽逾心里就凉了一截。
他全部的家当,才三万多两。要凑齐五万两,还要卖掉些田产。他父亲那一辈没留下家业,他可是辛辛苦苦攒下了这点家产的。
难道如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女儿真的值得他付出这么多吗?
他变了脸,没有再接话。
顾延臻心里不忍,频频给宋盼儿使眼色。宋盼儿只是甜甜冲他笑,并不理会他的暗示。
“三夫人,我只怕拿不出……..”胡泽逾道,“能不能?”
“救命的时候还讲价啊?”宋盼儿脸色一落,“您要是请赵道元神医看病,也讲价吗?”
胡泽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宋盼儿的意思是他小瞧顾瑾之。再说下去,只怕宋盼儿还要加钱。
屋内就安静了下来。
“胡伯伯,您回去考虑考虑。”一直沉默着的顾瑾之突然道,“胡婕的病还能耽误半日。倘若还想救她,明日卯正一刻之前来找我,否则大罗神仙也无法的。”
胡泽逾错愕看着她。
这么小的女孩子,也这样大胃口?
还是顾瑾之根本不知道五万两代表着什么?
五万两,是胡泽逾的全部家当!
他不得不考虑!
他恹恹起身告辞。
顾延臻亲自送他出门,道:“胡兄放心,假如瑾姐儿真的能救胡小姐,我定会劝她的。内子不过是贪图嘴上痛快,她也没想让您破费。”
胡泽逾点点头,心想你对你媳妇未免太不了解了!
顾延臻送了胡泽逾,回到东次间的时候,宋盼儿正在喝茶,顾瑾之已经起身回房睡觉了。
宋盼儿眉眼飞扬,眼角眉梢全是笑。
看着胡泽逾那个样子,她真真出了一口气。
让胡太太嚣张!
到时候她不肯拿钱,她女儿病死了,宋盼儿也要到处去说他们夫妻的坏话!
这回可不是顾瑾之见死不救,是胡泽逾夫妻见死不救的,他们有钱不肯拿,吝啬鬼!
“这样就把瑾姐儿摘干净了吧?”宋盼儿得意想着。
胡太太居然敢给她宋盼儿脸色看,不给点厉害,她以后还当宋盼儿是个软柿子,以后谁还把宋盼儿放在眼里,以后谁还相信顾瑾之的医术?
宋盼儿就要拿这个作法,替自己和女儿争一口气!
“明日一大早,让瑾姐儿去看看胡小姐。”顾延臻对宋盼儿说,“吓吓胡泽逾就成,你可别拿人家那么多钱。”
“我心里有数。”宋盼儿懒得和顾延臻说道。
第二天,卯初一刻宋盼儿就醒了,她倒要看看今日胡家还来不来人。
丫鬟婆子们服侍她穿衣梳头,大概到了卯初三刻,司笺再来报说,胡太守来了。
胡泽逾带着三万里银票,和一下子地契、房契:“现银不够五万两,这些地契、房契先抵押给您,等婕儿好了,我再慢慢筹钱。”
宋盼儿就满意收下了。
顾延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胡泽逾的出身,清贫得很,怎么做官这些年,弄了这么庞大的家私?
原来也是个贪的!
顾延臻对胡泽逾那点好感,顿时就没了。
“海棠,你去请七小姐来。”宋盼儿把银票和匣子交给身边的宋妈妈收着,吩咐丫鬟去找顾瑾之。
片刻,顾瑾之就来了。
她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匣子,装着六神丸。
宋盼儿陪着她,去了胡太守府。
一直寸步不离女儿床边的胡太太不见了,只有胡卓守在旁边。宋盼儿和顾瑾之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感情胡太太还不知道家底已经被宋盼儿拿走了?
等胡太太知道的时候,只怕鼻子都气歪了吧?
宋盼儿就更加解气了。
顾瑾之没有犹豫,取出六神丸,对胡卓说:“你帮忙掰开她的口。”
胡卓道是,上前帮忙。
顾瑾之把药丸搁置在胡婕的舌根,用一小勺温顺缓缓润泽。
“她…….她咽不下去的。”胡卓没忍住,对顾瑾之说。
药水都进不去,何况药丸?
“不用咽。”顾瑾之道,“这样放在舌根,每隔半个时辰用小半勺温水润一下,药丸会化作津液,慢慢沿着舌根沁入。”
这法子倒新巧!
不过这法子,也只有药丸适用。药水的话,放到口中咽不了就要从口角流出来。
只能等药丸化成唾液,慢慢咽下去。
“胡伯伯,我今日要在这里一整日。”顾瑾之又道,“我得帮她润津,明日的话你们可以帮忙,如今只怕不行。”
胡泽逾见她说得很像那么回事,心里大喜,连忙让丫鬟把胡婕院子的暖阁收拾回来,给顾瑾之和宋盼儿休息。
顾瑾之就在胡家待了一整日。
到了黄昏的时候,胡婕的气已经略缓。
胡太太因为茶水里被儿子放了安神药,一觉睡了十二个时辰,这时候才醒。她不知道顾瑾之和宋盼儿怎么又在胡婕房前,可她能感觉到胡婕的肿消了些。
她大喜,拉着顾瑾之的手,说了好些感谢话,还跟宋盼儿道谢,说她昨日鲁莽。
宋盼儿特别宽容的原谅了她,这让胡太太有点意外:什么时候宋盼儿变得这样好说话?
第二天,顾瑾之和宋盼儿又一早来了胡家。
她一口气放了三颗六神丸在胡婕舌端,让她噙着。中午的时候,胡婕突然含糊喊了娘。
她脸上的肿已经消了大半,喉间肿痛也消了很多。
药丸她已经含化了,喉间肿痛大减。
胡太太喜得大哭,胡太守和胡卓也抹泪。
就连宋盼儿也动容。
“你饿了很久,进食点米汤吧?”顾瑾之在一旁轻声说,“饿吗?”
胡婕微微点头。
胡太太抹了泪,忙喊丫鬟去准备米汤。胡婕慢慢吃了小半碗。
顾瑾之又给了她两颗六神丸噙着,让她慢慢含化咽津,然后对胡太守说:“倘若我预料不错,她的肿痛今晚就会减缓,可以喝药了。我给副方子,还有三颗六神丸,每日用药服下一粒,一连吃上三日,保管诸病消失,气平神轻。”
胡泽逾原本相信她,只是一种下注,赌自己没有看错人。
可直到顾瑾之几粒药就让胡婕转危为安,他再也不怀疑顾瑾之的医术了,连连道谢,接过了药方。
顾瑾之交代清楚如何用药,就和母亲回了马原巷顾家。
到了第五天,胡婕病痛全消。
这件事一下子就轰动了延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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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节侮辱
顾延臻对宋盼儿一口气要人家那么多钱很不高兴。(百度搜)
他向来宽和敦厚,并以此为荣,偏偏宋盼儿得理不饶人。顾延臻心里对她这个性格不满意,可又不敢惹她,更不敢贸然去说她。
他正在等着看她们母女怎么收场呢。
万一搞砸了,也能给宋盼儿一个教训,以后她可能绵柔和软些,他再安抚几句,也许她会温柔似水。
顾延臻美美的想着,结果,就听到了胡婕痊愈的消息。
顾延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真的是顾瑾之治好的?不满十二岁的顾瑾之,治好了胡婕?
怎么就那么不可信呢?
他要问问宋盼儿到底回事,于是回了内院。
还没有进院门,就听到了宋盼儿爽朗的笑声。
她正在和宋妈妈及几个大丫鬟说顾瑾之治好胡婕的经过,讲到高兴处,就不顾忌,哈哈笑起来。
顾延臻不由被这欢愉的笑声带动,唇角翘了翘。
他阔步进了院子。
看到他回来,宋盼儿才收敛了几分。
没想到顾延臻是问她顾瑾之替胡婕治病的经过。
宋盼儿不厌其烦的又把事情讲了一遍。
她说的眉飞色舞,让顾延臻倏然有种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女儿是个神医,将来定会声誉天下!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从前顾瑾之闷声不响的,这两年才跟着老爷子学医,怎么能有这样高超的医术?
顾延臻小时候也跟着老爷子学了两三年。那时候老爷子整日教他什么内经、难经的,还有经史子集。
最后,他对经史子集感兴趣,反而对医经兴致乏乏。他没有走从医这条路,而是走上了科考的大道。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他连号脉是怎么回事都不明白,现在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教授些基本医经,顾瑾之就能这么厉害?
这孩子难道是神医转世吗?
“就是给胡小姐服了药丸,胡小姐就好了?”顾延臻有点不太相信。
宋盼儿今日心情大好,也不会和顾延臻计较语气上的怀疑,笑着道:“可不是!听说那药丸是老爷子亲自配的…….”
难怪了!
又是老爷子!
为了让孙女显名,老爷子真是不遗余力的。从前他对儿子们不管不顾,对他们的仕途也不周旋,任凭他们自己打拼,顾延臻的大哥和二哥对老爷子都有些意见。
可如今为了顾瑾之,老爷子真是挖空了心思啊!
隔代亲的古语,竟是真的。
只是,老爷子又没去看过胡小姐,听顾瑾之回来复述,就能准确开方子?这医术得是多少了得啊!
顾延臻突然就狂喜起来:他们兄弟几个都误会了老爷子。老爷子能封了成国公,能提拔做太医院的提点,并不是运气。
他是真的有本事啊!
不过,顾瑾之能看一眼会回来复述清楚,这也是本事!
至少顾延臻做不到!
父亲医术了得,女儿又有灵性,顾延臻很开心。
“我想着明日去给祖宗上柱香,都是祖宗保佑,瑾姐儿才那么聪明!”宋盼儿对顾延臻道,“再去天宁寺添些香火钱!”
天宁寺是延陵府最大的寺庙,自唐朝至今,延续几百年,香火鼎盛。
香火太甚,人多嘈杂,可能不太安全。顾延臻就道:“行啊。明日多带些婆子,仔细叫人冲撞了。”
宋盼儿甜甜应了声好。
顾延臻想起什么,轻咳一声,道:“去添香油钱,不如行善积德。瑾姐儿给胡小姐看病,原是积德之事,偏偏你要了人家那么多银子。”
宋盼儿就明白顾延臻要说什么。
她道:“你真当我眼馋他们家那点银子?胡家又不是大富大贵,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些钱。人家东拼西凑,倾家荡产给我的,我花了心里也不踏实!只是江氏太可恶,我教训教训她,让她担心几日,自会还她的”
顾延臻就露出一个笑容,上前拉了宋盼儿的手:“你的心也是善的,偏偏不愿意吃点小亏,何苦来着?”
宋盼儿就是喜欢在小事上计较,这是她的性格。
她也笑:“我愿意!”
顾延臻就没有再说什么,当晚没去小书房念书,夫妻俩吃了饭打发孩子们回去,就早早歇了。
一夜缠绵,恩爱自不必说。
胡婕的病,不仅仅延陵杏林界震惊了,寻常百姓也听到了点滴风声,只是不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当初胡婕发病,是请了周老爷子和夏老爷子先来瞧。
两位老爷子说是危急喉痹证,封喉了无法入药,不能救治;而其他大夫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这种情况不能碰的,一不小心可能医死人,砸自己的招牌,所以都不能出手。
可那些大夫到底没有亲眼见过胡婕,胡婕病情凶险也是听闻。等胡婕病好之后,不乏有人酸酸猜测她当初病得就不重。
大部分人还是震惊,纷纷去周家或者夏家,询问当初的病症。
最震惊的是周老爷子父子和夏老爷子。
他们听说之后,难以置信;而后又有人跑来问,就知道消息确实。
特别是周老爷子,他爱钻牛角尖,非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喊了长子周正远,两人去了胡家。
胡婕虽然半躺在床上休息,却色如常人,看不出半点病态。
周老爷子胡子花白,此刻恨不能被他撸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
周老爷子医术也许名不经传,可他喜欢搜集医书。以往的医术记载那种危急喉痹证,都是死症。
几百年都没人能治好。
怎么就救活了?
女儿病好了,胡太太的刻薄一时间都收了,做起了高贵温柔的太守太太,含笑和周老爷子打招呼。
“太太倘若不介意,我想再给小姐号脉。”周老爷子道。
胡太太自然不会拒绝。
周老爷子坐在胡婕床边的锦杌上,认真给她号脉。半晌,他脸色凝重又怪异:“这不可能!这是怎么治的?”
然后他转脸问胡太太,“到底是哪位高人啊?”
胡太太暗骂你这个老不死的,当初看到我女儿病重,药方都不开就跑了,你儿子也是一个德行。如今我女儿好了,你们都来看热闹!
她面上笑容不变,道:“是顾家七姑娘看的。”
“什么顾家七姑娘?”周老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有人自称“姑娘”这种字号吗?真怪人也。
胡太太噗嗤一声笑:“就是顾家的小姐,今年十二岁,在顾氏族里排行第七,所以叫顾家七姑娘。您没听说过成国公顾家吗?住在马原巷,六年前才搬来的……”
周老爷子回味过来,脸刷的通红。
他居然不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还是女孩子!
“…….听说上次宋大太太的病,也是那位七姑娘治好的?”周正远在一旁问。
胡太太就抚掌:“正是正是,周大夫好有见识!”
周正远听出了她话来的讽刺:在医术上不专营,偏偏对八卦闲话了如指掌!周正远心里也恼。
可惜恼也没法子,技不如人啊!
他的脸色也不好看。
胡太太得意,就有点忘形了,把原本的姿态露出来,对周老爷子说:“您要不要再给小女开副药?哎哟,瞧我这记性,您不擅长开药…….”
周老爷子眼底也有了怒。
父子俩被胡太太气得一肚子火,离开了太守府。
胡太太高兴极了,心里好久没这么畅快过。顾家这回办了件敞亮事,她要当面谢谢宋盼儿。
下午胡泽逾从衙门回来,胡太太把今天周家两人来探情况的事,说给了胡太守听,又把自己刻薄取笑的话,又说了一遍。
“宋氏厚道,我也不能小气,就狠狠夸了她女儿一番。”胡太太感叹道,“您还别说,顾家那小蹄子还真有些本事呢!就是不知道是她自己看的,还是他们家老爷子在背后教的。”
他们没有学医,不懂中间的门道,以为顾瑾之看好了胡婕、回去说给顾老爷子听、顾老爷子再开药方是件很简单的事。殊不知这里头的门道深得很,能说清楚就是本事了得。
胡泽逾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
“想什么呢?”见丈夫沉着脸,胡太太推他,“怎么女儿好了,你好像不高兴似的?”
胡泽逾看着胡太太兴高采烈的脸,想着宋盼儿漫天索价的事,迟早要告诉她,就道:“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
胡太太就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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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节酬谢
宋盼儿也在留心胡家的动静。※※
她让宋妈妈派个机灵的小厮,去买通太守府的下人,打听胡家的事。
宋妈妈不太愿意:“差不多就成了,您赶紧把人家家当还回去!人家干着急,你还要打听热闹!”
宋盼儿笑,催宋妈妈快去:“我心里的气还没有完全顺过来呢!你快去,派个机灵点的,别叫胡太太知道了。否则咱们看戏不成,还被她抓了把柄。她现在定在骂我…….”
宋妈妈无奈摇摇头,出去吩咐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就有消息传回来,说胡太太大哭,扯着胡太守厮打。身边的婆子丫鬟们劝,也被她打了好几下。
胡太太院子里人人自危。
宋盼儿就听得津津有味。
“再去打听,再去!”宋盼儿意犹未尽。
到了第二天,去胡家打听消息的小厮又回来说,胡太太昨夜要上吊,骂了少爷又骂小姐,鸡飞狗跳的。
就是因为胡家内乱成了一团,所以顾家的小厮去打听消息也容易。
宋盼儿更是眉开眼笑。
顾延臻就摇头,说她得理不饶人。
宋盼儿自娱自乐,不管他的埋怨,继续让人打听。
到了下午的时候,胡太太就安静下来了。她还想出门,衣裳都换了,叫下人准备马车的时候,被胡泽逾拦住。
胡泽逾拉她回去,她又是大骂,说胡泽逾胡闹,还说要找宋氏算账。
宋盼儿笑:“这是准备来找我!她要敢来,我就再隔一个月还她钱,看看她怎么办!快要饿死了还敢嚣张?”
顾瑾之来请安的时候,宋盼儿就拉着她,把胡家的事说给她听。
顾瑾之对母亲的恶作剧笑得不行,她也跟着听热闹。
“娘,您要把钱都还给他们吗?”顾瑾之问。宋盼儿就是这样,该装好人的时候,她非要强势,不让寸步;该硬气狠心的时候,却又狠不起来,所以旁人总说她任性刁蛮,不会夸她温婉贤淑。
要知道多少妇人忍气吞声,就是为了这么一句夸赞?
宋盼儿却不在乎。
她只求过的随心所欲,顺畅舒服。
“我会留一千两,那是你的诊资嘛!”宋盼儿笑着道,“其他的还给他们!我又不是没吃没喝的,要胡泽逾的钱也是为了教训教训江氏。教训到了就够了!要是传回去,我宋氏成了贪人钱财的,岂不叫人笑话?”
“那还不如全部还给他们。”顾瑾之在一旁说,“咱们救了胡婕一命,胡泽逾自然会酬谢咱们!您又把这么多钱还回去,他心里更是感激涕零,到时候的答谢不会少于五千两。咱们乐得更好的名声,又能拿更多的钱。”
这的确比自己先占下那一千两要好看得多。
顾瑾之占了“救命分文不取”的名头,这是积累声望。
胡泽逾见他们不收取,定会多送些来,这是酬谢,非诊金。到时候他不仅仅给得真诚,给了钱还会存了感激之心。
宋盼儿想了想,就明白过来,一把将顾瑾之搂在怀里:“你真的人小鬼精!医术好,脑子更好!”
宋妈妈也看了两眼顾瑾之,道:“七小姐真聪敏!”
比宋盼儿聪敏多了!
宋盼儿直来直往的,没什么花花肠子。
这一点上,顾瑾之倒不像母亲,宋妈妈就欣慰:宋盼儿是命好,谁能保证顾瑾之将来也这样好命?
女人有点小聪明些总没有坏处。
一连几日,顾瑾之去请安的时候,宋盼儿都会跟她说胡家的事。
胡太太从最开始的愤怒、惊讶、悲伤,到后来渐渐接受事实,开始收拾箱笼,准备带着儿子、女儿去乡下的田庄住。
“胡卓明年要下场考学,说家里人多口杂,孩子没法安心念书,要去乡下庄子上闭门读书;胡婕生病又是什么中了邪,这屋子住不得了,也要跟着哥哥去。江氏就去照顾他们兄妹俩。”宋盼儿跟顾瑾之道,“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嘛!”
顾瑾之在一旁笑。
“罢了!”宋盼儿道,然后对宋妈妈说,“你派人去请胡泽逾来,把钱都给他。”
宋妈妈觉得不妥,道:“既然是做好事,何必弄得那么高高在上?您亲自送去,说些好听的话,岂不是更加好?”
做了好事,别落得施舍的名声!
宋盼儿鼻子轻轻蹙了一下,她不想去。
顾瑾之也笑着说:“让爹爹去嘛!他不是总叫您把钱还回去?给他一个做好人的机会。”
宋盼儿一想,也对,比她亲自去还要好。
于是让丫鬟海棠亲自去外院,喊了顾延臻回来,把事情说给他听。
顾延臻自然是乐意的,拿了钱匣子就去了胡家。
回来的时候,他跟宋盼儿道:“胡泽逾都快哭了!”
能不哭吗?那么一大笔钱呢。
“他还说要给五千两做诊资,我没要。”顾延臻道,“不过他向来会做事,大概明日会亲自送来。”
宋盼儿就很满意。
第二天上午,胡泽逾、胡太太和胡婕都一起来了,手里拎着礼物,来答谢顾瑾之救了胡婕的命。
“那一日我说了那么多混账话,七小姐和您不记仇,救活了婕儿,这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胡太太说着,眼眶就红了,声音也哽咽,“我给您磕头谢罪了!”
要是没有那五万两搀和在中间,胡太太的感激也不会如此强烈吧?
宋盼儿笑着,却没有阻止她。
胡太太也不是装腔作势,痛快跪了,咚咚咚给宋盼儿磕了三个响头。
宋盼儿这才好像注意到似的,忙叫宋妈妈搀扶起来。她自己也起身,道:“咱们原本就是常来常往,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应该的!”胡太太道,然后又让胡婕给顾瑾之磕头。
顾瑾之到手脚快,一把扶了她,说不用,然后在她耳边悄悄说:“我救了你一命,就抵了小时候我泼你茶水的事,以后可别再记恨我了。”
胡婕错愕,继而低声道:“不会了!”
顾瑾之笑笑,携了她的手到自己身边坐了。
临走的时候,胡泽逾拿出八千两,感谢顾瑾之的救命之恩。
昨日还是说五千两。
看得出,他给得心甘情愿。
八千两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可比起他的家产,又算什么?
胡太太也在一旁说:“请七小姐收下,否则就是不肯原谅我!”
要是没有五万两的事,只怕八百两胡太太都不乐意给。
宋盼儿也爽气,拿了三千两,剩下的还给了胡泽逾。
胡泽逾一家三口就感激涕零走了。
宋盼儿虽然收了人家三千两,胡太太还是觉得值得,毕竟胡婕的病是顾瑾之救得。于是她到处宣扬顾瑾之的医术如何起死回生。
加上宋大太太的病在先,大家听着也像那么回事。
于是每日都有人来拜访宋盼儿,想让顾瑾之瞧瞧。
这些贵妇人们,常年不运动,多多少少有点小毛病,跟后代的白领们差不多。都是小毛病,无关生死,顾瑾之躲到祖父那里念书,一概不理会。
不仅仅宋盼儿不得清净,顾老爷子那边也不得清净。
延陵杏林界的人天天递帖子要见顾老爷子。
能治好几百年来无法攻克的顽疾,这是大事!那些贵妇们不懂,杏林界的人却是一清二楚,他们个个想知道秘方。
顾老爷子一律不见,却也是烦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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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节公主
顾老爷子喜欢清静,所以顾瑾之引来的这些事,让他不快。(百度搜)
他半个月之内不准顾瑾之出门,整日在家里念书,连她二舅家宴请都没去。二舅母还特意遣了身边的妈妈来问看她。
顾瑾之也无怨言,乖乖跟着念书。
一开始老爷子还想着把医经讲解完了,再教她望闻问切。可是她治好了宋大太太和胡婕,老爷子的念头就作罢,只是整日和她探讨些经典案例,把自己珍藏的医经孤本誊抄给她看。
老爷子在编写一本书,已经写了六年,才写到第二卷,很多案例查起来棘手。
胡婕的病好了之后,老爷子就试着让顾瑾之帮忙校对,顾瑾之居然真的看出好几处誊写错误。
老爷子心里是非常吃惊的,只是性格使然,没有质问顾瑾之。
他心里对顾瑾之有了怀疑。
顾瑾之不说,老爷子没问,日子一天天过了下去。
到了五月二十四那日,大舅母家里做了芙蓉酥饼,亲自给宋盼儿送了些来。
顾煊之在族学里念书,顾瑾之在祖父那里,屋子里只有宋盼儿陪着,大舅母便有点心不在焉,几次问顾瑾之什么时候下学。
宋盼儿看得明白,问她:“大嫂,您是不是有事找瑾姐儿?”
说罢,她有点紧张往宋大太太脸上望去,生怕她旧疾复发。宋大太太是顾瑾之治好的第一个病人,这是宋盼儿吹嘘的资本。
她很怕宋大太太再发病。
宋大太太就笑起来:“是啊,我有点事找瑾姐儿。不过不是我,我身子好着呢。”
她上次一病,人瘦了三十来斤,虽然脸上的棱角突出来有点不好看,可是腰身曼妙,穿衣裳就更加显身材,反而年轻了好几岁的样子。
脸色雪里透红,的确看不出病态,宋盼儿就松了口气。
“那有什么事?倘若是急事,我派人去叫。她整日跟着老爷子念书,又不是赶着下场考学,不耽误一时半会的。”宋盼儿道。
宋大太太有些欲言又止。
“我保证不说出去。”宋盼儿又道。
看宋大太太的样子,应该是不好启齿的。
听着宋盼儿如此说来,宋大太太就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对宋盼儿道:“是**长公主…….”
贵人有疾,向来忌讳外人知晓。
**长公主居然肯告诉宋大太太…….
宋盼儿心念微动,却没有再问,让海棠去老爷子的院子,喊了顾瑾之来。
片刻,顾瑾之就来了。
“大舅母。”她给宋大太太行礼之后,才坐到了母亲身边的太师椅上。
丫鬟给顾瑾之端了杯茶之后,宋盼儿就给海棠使眼色。
海棠最机灵,宋盼儿一个眼神她就能知会其意。收到了暗示,她立马把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遣了出去,自己也出去,站在帘栊外,防着有人偷听。
屋子里只有宋大太太和宋盼儿母女时,宋大太太轻声道:“我昨日去看**长公主,她近日来无法深睡,苦不堪言。”
“大夫怎么说?”宋盼儿问。
她声音也压低。
“没请大夫。”宋大太太道,“当年先帝替长公主在延陵造公主府时,送了两名太医。其中一位告老还乡了,还有一位姓秦,乃是当今太医院提点秦微四的弟弟,叫秦申四。公主只信任秦太医和赵道长。赵道长去了京城还没有回来,秦太医这次开的方子又不济。我去看公主时,公主就问我的病是怎么好的。我说了瑾姐儿,公主就说,让瑾姐儿去瞧瞧。别跟外人说,只当我领着瑾姐儿去串门。”
倘若能治好**长公主的病…….
宋盼儿心里起了涟漪:太后娘娘还是妃子的时候,和**长公主交好。后来太后娘娘封后,她的儿子封太子,**长公主功不可没。
后来,皇后娘娘和太子常跟**公主来往。
那时候**公主风头很健。
可是不知道为何,她突然说身上不好,提出跟姜驸马回到姜驸马的老家延陵府,走得很突然,莫名就从京城的权贵圈子消失了。
到了现在,太后娘娘每年都要让人给延陵的长公主府送大量的打赏,可见**公主不是得罪了人,更不是犯事。
倘若能治好**长公主,将来瑾姐儿的前途,只怕要上一层的。
宋盼儿不得不替顾瑾之谋划。老爷子的爵位只有一个,肯定会传给大伯父。等老爷子百年,顾家分了家,三房成了国公府的旁枝,顾瑾之还有什么呢?
宋盼儿可不敢指望顾延臻,他是个没出息的。
“趁着时辰还早,别耽误了,赶紧去吧。”宋盼儿连忙起身,喊了海棠进来,对悄声对她说,“快去七小姐房里,拿件贵重的衣裳来给七小姐换了,她要去贵人家里做客。”
能被宋盼儿称为贵人的,整个延陵府,非**公主莫属。
海棠领命,去了顾瑾之的院子。
很快,她就替顾瑾之拿了件褙子来。
宋盼儿亲自替女儿换了,低声跟她说:“到了公主府,别乱说话。跟着大舅母,什么都听大舅母的。”
顾瑾之一一应下。
宋盼儿送顾瑾之和宋大太太到了垂花门口,又反复叮嘱她别害怕,拿出本事来。
顾瑾之又是低声道是,乖巧应下。
马车缓慢驶出了马原巷。
在车上,大舅母也叮嘱顾瑾之:“跟公主说话的时候别害怕,公主喜欢女孩子大大方方的,不喜欢女孩子畏畏缩缩。”
“我知道了,大舅母。”顾瑾之道。
说着话儿,马车就到了青果巷。
顾瑾之年纪小,身子矫健,先下了马车,又转身扶宋大太太。
宋大太太笑,虚扶了她的手,下了车。
等房门上的小厮通禀之后,公主身边的管事妈妈在垂花门前迎接了宋大太太和顾瑾之。
看到顾瑾之,那位妈妈眯起眼睛打量,笑眯眯的问:“你就是顾家七小姐?最近总听人说你医术了得。”
顾瑾之笑,道:“我就是。您过誉了,溢赞之词,愧不敢当。”
那位妈妈就稀罕的不行,对宋大太太说:“小小年纪,说话就有了几分沉稳,真是难得!”
宋大太太也笑,道:“陈妈妈莫要赞她,要不然美得要翘尾巴了。”
陈妈妈就呵呵笑,领着宋大太太和顾瑾之往**公主住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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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节低调
顾瑾之跟着大舅母和陈妈妈往里走,暗暗打量着这庭院。◎◎
这院子不是**公主府,而是姜驸马的祖宅。
宅子小巧精致,进了垂花门,便是一道油粉壁影。
绕过壁影,才是抄手游廊。游廊外专门修了花栏,种满了各种鲜花,或清淡幽香,或秾艳灼目,点缀得庭院锦绣铺就般。
越过抄手游廊,后面有个小小的池塘,种满了荷花;池塘里睡莲盛绽,粉白相见,亭亭玉立;池塘边有两株垂柳,枝条半垂。
徐风处,垂柳纤腰如削,款摆缱绻;水波阵阵,搅碎了一池浮萍。
陈妈妈领着顾瑾之和宋大太太,脚步轻盈进了**公主的院子。
正面五间上房,两边各带了两个小小耳房。
院子里静谧无声,隐约能听到屋子里人声轻悄。
陈妈妈直接请宋大太太和顾瑾之进了公主的卧房。
**公主半躺在罗汉床上,一个高大的中年人坐在一旁陪着,应该就是姜驸马,听闻他曾经是武状元。
还有一个消瘦些的四十来岁中年人正在给公主号脉。
**公主气色不佳,唇色微白。她长得丰盈,圆圆的面颊,一双杏眼慈善可亲,很和蔼。
看到顾瑾之和宋大太太,**公主就微笑,目光落在顾瑾之身上。
宋大太太拉着顾瑾之,给**公主和姜驸马行了礼。
“这就是顾七小姐?”**公主语气温柔问顾瑾之,生怕惊了她一样。她很懂得照顾旁人的心情。
顾瑾之就道是:“回公主的话,是。”
回答得声音清脆,似银铃般。
果然,正如大舅母所言,**公主就是喜欢女孩子大大方方,一见顾瑾之没有怯态,神色更温和了几分。
姜驸马只是含笑点点头,没有开口。
那位中年人就趁机起身,站到了一旁。
他也看了几眼顾瑾之。
刚刚他给**公主号脉,定是太医无疑。
大舅母说,**公主府里有位太医叫秦申四,是当今太医院提点秦微四的弟弟。一家两位太医,秦氏家族应该是以医传家的。
只是后世,没什么秦氏著作留下来,史书上也不着寸墨。
许是这个年代和历史不同;也许是秦家医道不足记载。
“到我身边来。”**公主笑着冲顾瑾之招手,让她坐到公主床前的锦杌上。
顾瑾之就上前坐了。
“总听宋大太太说,你得了你家老爷子的真传,医术了得。”**公主轻声笑着,“我是信得过宋大太太的。你也帮我瞧瞧。”
顾瑾之道是,就认真替**公主号脉。
秦申四一开始以为顾瑾之和宋大太太只是来探病的。而后听到**公主这样说话,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公主这是不满意他?
**公主失眠之证又七八天之余,才服了三剂药,怎么就换大夫?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
继而秦申四又想起什么:顾家七小姐。
刚刚**公主是这么问的!
就是那位治好了急性喉痹证的顾家七小姐?
秦申四心里顿时苦涩。
最近总听到有人说顾家老爷子顾世飞和顾家七小姐。先是治好了宋大太太的顽疾,而后又是治好了胡太守的千金。
秦申四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穿着粉红色折枝海棠纹褙子,梳着双髻。她身量不足,一张稚嫩的脸,不过是十岁左右。
十来岁的孩子,真的会治病吗?
这怎么回事?
顾瑾之在给**公主号脉时,秦申四心念百转:他有些希望顾瑾之对**公主的病和他看法一致,这样他就能知道,这个女孩子真的有几分医术。
他同时又希望她看法不同,让秦申四亲眼见见她的能耐。
那边,顾瑾之已经看完了。
“公主别担心,不过是小疾。”顾瑾之笑着说道,“连服既剂药就好。”
这样安慰的话,每个大夫都会讲,**公主没有放在心上。
“那请顾小姐开个方子。”姜驸马起身,带着顾瑾之出了内室,同时给秦申四使眼色,让他也来。
三个人到了东次间坐下,丫鬟上了茶点之后,姜驸马就问顾瑾之:“听说胡太守家千金那么危急的病,你用了几粒药丸就治好了?是什么药丸?”
他也听到了风声。
顾瑾之如实回答:“是顾氏六神丸,我家里祖传秘方配制。”
六神丸…….秦申四好像也听人这么说过。
既然是秘方,自然不能示人,姜驸马就不好再问她关于六神丸,而是说起公主的病来。
不知道他是真的相信顾瑾之,还是情绪内敛不动声色,顾瑾之在他脸上,没有看望以往一样的怀疑。
她没有直接说病情,而是问身边的秦申四:“秦太医,公主的病是您先看的,请您先指教。”
秦申四没有想到,顾瑾之竟有先人后己的风度。
他心里对这个小姑娘的抵触就减轻了两分。
“公主吃了六剂养血宁心药,脉气、形气已经足了不少。”秦申四对姜驸马道,“以我愚见,再吃三五日,定有成效。”
姜驸马眉头微蹙。
**公主就是不愿意再等,才让宋大太太请了顾瑾之来。
秦申四的意思,让公主继续吃他之前开的药。
姜驸马半晌没有接话。
秦申四就明白驸马的意思,脸上又是一阵燥热。他能感觉到公主和驸马对他不信任。
从前有什么大病小病,总是请赵道元看,只有小小的头疼脑热才轮得到他秦申四。如今,他秦申四连个娃娃都不如。
他神色微黯,更浓的苦涩就泛上了心头。
再好的医术,病人不相信又能如何呢?
“咱们听听顾小姐怎么说。”姜驸马笑了笑,对秦申四道。他并没有赞同秦申四的判定。
“公主确有形气、脉气不足之象。”顾瑾之笑着道,“秦太医的方子,以滋补为主,再吃上半个月,定有成效的!”
秦申四就豁然看着顾瑾之,有点惊讶。
姜驸马也微讶,有点将信将疑。
“有些病症,急不得的。”顾瑾之看出驸马的疑惑,笑着继续道,“秦太医用药稳妥,所用之药皆有保养之效。虽然起效会缓慢些,可对公主身体好,将来有益的。大夫都盼着一剂起效,或用虎狼之药,饮鸩止渴,解了病人一时之痛,博得医术超高之名,却给病人留下隐患,此乃无德。我要恭喜公主和驸马,有秦太医这样不计名利的大夫,宅心仁厚,处处替您和公主的身体长远打算。”
这样一说,姜驸马就明白过来。
疗效快的药,有其他不好的作用,对身子将来有害。就像人吃饭,吃得太快的确容易饱,却伤胃。
缓慢吃,虽然填饱肚子慢些,可是对五脏六腑没有坏处。
姜驸马看秦申四的目光,就多了一份赞许。
秦申四也错愕看着顾瑾之:她才来,通过姜驸马和**公主的神态,就能了解秦申四的处境,还帮他说话……..
秦申四手指不由握了握,眼底的感动难以掩饰。
“我是赞同继续用养血宁心剂的。”顾瑾之没等姜驸马和秦申四开口,又说,“不过,我发现公主舌红苔黄,似肝火太旺,而魂魄不得入舍,上走空窍导致失眠。秦太医,假如在养血宁心剂里,辅佐龙胆泻肝汤,您意下如何呢?”
姜驸马不懂医理,见顾瑾之问秦申四,目光也转而望向了秦申四。
秦申四心头大震:顾瑾之说的,和他诊断的,根本不是同一个病理。
原来公主的失眠,不是由于忧烦导致的脉气形气不足,而是肝火烧灼所致。他的养血宁心剂,因为药不对症,没有任何作用,只是起到了一点滋补功效。
可是顾瑾之没有点破,反而在姜驸马面前替他说话,维护他的名声,而后又提出辅佐之药。
这两剂药,并不相互抵触,可以同时服用。
她不显露自己,反而把功劳都推给秦申四。
要知道,多少人踮起脚尖要巴结**公主还不能够,而顾瑾之就这样把机会让给了秦申四。
秦申四活了四十岁,自认都没有这份度量。
这个女娃娃,非平常人啊!
能有如此心气,医术如何不高超?
秦申四表情有很明显的变化,姜驸马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了几分思量。他也看了顾瑾之一眼。
片刻,秦申四才收敛心绪,道:“可以作为辅助之药。”
姜驸马若有所思,还是笑着点头,让秦申四开方子。
而后,顾瑾之进了内室,说了几句话就告辞。
秦申四一直在公主这边待命。
一剂龙胆泻肝汤喝下去,再用了小半碗养血宁心剂。公主喝了药,仍是没有睡意,心里也有点恼。
而后不知道为何,想起了很多在京城的往事,想到了在宫里的日子。
渐渐的,居然就睡了。
一夜泰卧,次日醒来,发现姜驸马守在床边,他神色大喜。公主瞧着外面日头攀爬上了金色帘勾,点点金光反映进了内室。
她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就是说,昨夜没有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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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节高洁
秦申四,表字梅卿,祖籍江宁,而后迁居金陵。**
秦家祖上是摇铃串巷的赤脚大夫。秦申四的曾祖父娶了落魄秀才之女,家有贤妻,而后就渐渐发迹,晚年时开了家小小的秦氏百草堂,这才打下了零星家业。
他的祖父弃医入仕,做到了礼部主事,六品官,就将妻儿迁往京城;他的叔祖父就继承父志,搭理曾祖父的百草堂。等祖父在京城稳定根基之后,叔祖父将秦氏百草堂迁入了京城。
那时候秦家家产微丰
秦申四父亲的医术,就是跟叔祖父学的。
父亲禁止他们兄弟再入仕,让他们兄弟俩钻营医学。
秦申四和大哥秦微四如愿考入了太医院。
而后,父亲就去世了。
秦申四就受到了大哥和嫡母的排挤,跟妻子搬出了秦家大宅。他是小妾生的,嫡母和大哥从未想过将庞大家业分他一半。等父亲一去,大哥就百般刁难他。
大哥比较擅长钻营,在太医院人脉广。父亲死后,秦申四明显感觉到太医院总有人处处针对他。
他是个心软怯懦的人,被人排挤也不知如何反击。
他的处境越来越难,同室操戈,相煎太急,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最终,他听了妻子的劝,避开大哥。
后来先帝给**长公主在延陵造府,要选两名太医。
张太医是江苏苏州人,快六十岁了,他族人皆在苏州,如今苏州有个名声显赫的“神医”叫张渊的,就是张太医的侄儿。他思乡情切,就跟先帝请旨,到了延陵**公主府。
那次是个机会,秦申四和妻子商议之后,也上书请求到延陵来服侍公主。
先帝很痛快的恩准了。
从那时候起,他就和妻子儿女搬到了延陵府,放弃了秦家的产业,也避开了大哥。
没过一年,先帝去世,太子登基;再多半年,太医院提点顾世飞致仕,也回了延陵府,太医院的新提点,就是秦申四的大哥秦微四。
而后一想,假如还留在太医院的话,大哥估计会弄得他连太医头衔都丢了。当初退一步的选择,果然是明智的。
要是认真和大哥较量,也许现在一败涂地。
打那之后,秦申四与人相处,更多了份忍让,就给人留下了老好人的印象。他医术很好,远在他大哥之上,只是性格使然,用药求稳妥,不太善用峻剂,再好的医术也打了折扣,渐渐**公主和驸马就不怎么看重他。
他们宁愿看那个赵道元。
这些年,除了他的妻子,更没人愿意帮助他、提携他。
像顾瑾之那样,在公主和驸马面前说他的好话,维护他的诊断,又把功劳都推给他,真真第一次。
秦申四感动了很久,回家还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太太夏氏。
秦三太太难以置信:“才那么小的孩子,医术能那么好,办事就如此厚道?”秦申四在宗族里排行第三。
秦三太太不太相信。
秦申四点头,非常肯定,又把顾瑾之治好了胡婕和宋大太太的事说了一遍。
“我也听说了。”秦三太太道,“宋大太太那病,听说是染了风寒而起。现在延陵府人都怕风寒了。原来就是她啊,是顾提点的孙女?”
秦申四点头。
“那就难怪了!”秦三太太感叹,“你往常不是总说,顾提点德高望重,品质高洁吗?既是他的孙女,能有如此厚重持稳,也不足为奇。”
“只是年纪太小了…….”秦申四苦笑,“这样的年纪,能文静温顺倒是有的;可医术高超、查人细致入微,就难能可贵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往例:甘罗十二岁拜相治国,项橐七岁为孔子师,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秦三太太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夫妻歇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卯初,秦申四就起床,去了青果巷那边的宅子。
只得公主尚在熟睡,驸马陪在一旁,秦申四也是大骇:一剂起效?
他快步去了公主的院子。
果见公主睡得安详,驸马安置了长榻歇在床前。
秦申四坐在外面东次间喝茶,大概半个时辰,驸马醒了。
他招呼秦申四一起用些早膳。
又等了半个时辰,公主才醒。
醒了之后,她神清神目明,脸上原本就和煦的笑容更加温柔。
一屋子人包括驸马爷,纷纷上前恭贺公主病愈。
公主非常高兴,然后她让秦申四上前:“这次多亏了秦太医。您是妙手回春。”然后又对身边管事的陈妈妈说,“去取一百两金子来,我要赏秦太医。”
一百两金子…….
秦申四吓一跳,这赏赐也太重了!
一百两金子,能兑上千两银子,够他生活十来年的!
他忙给公主跪下,道:“公主,下官断不敢收!下官其实若有隐瞒。您的病症,乃是顾家七小姐看出缘由的。她怕下官为难,才故意说成辅助之药。公主昨夜能安睡,都是顾家七小姐的功劳,下官不敢贪功!”
**公主就微讶,看了眼姜驸马。
姜驸马倒是神色不变,只是眼角有了些满意的笑纹。
见公主看他,他主动开口说:“秦太医自谦了!这是公主的赏赐,你收下就是。你在公主府六年多,做事向来勤勉谨慎,这些赏赐你当得起!以后也更加兢业服侍公主!快谢公主赏赐!”
“是啊,莫要推辞!”**公主也说。
秦申四就不敢再执言,有些忐忑将金子收下。
吃了早饭,公主又喝了一剂龙胆泻肝汤,瞧着没什么大事,姜驸马就让秦申四暂时回家,傍晚再来复诊。
等秦申四一走,姜驸马就笑着跟公主说起秦申四:“太老实了!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加老实的人!”
“这世间狡猾险恶之辈还少吗?”**公主倒挺满意的,“老实却是难得!我倒是喜欢他这样的。”然后想起什么,问姜驸马,“昨日他们开方子的时候,你也在场,当初顾家七姑娘怎么说?”
姜驸马就想起昨日的事,唇角不由有笑。
他看得出顾瑾之在维护秦申四。
偏偏今日秦申四自己坦白了。
秦申四倒真是个老实过人的。
“她先是赞了秦申四一通,说他用剂稳妥,不求快速疗效,不记名利。”姜驸马笑了起来,“我倒是真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心态能如何宽和厚道。而后她又说,公主乃是肝火太盛而魂不得入舍,以至于失眠,然后就说用龙胆泻肝汤做副药…….”
听的**公主微愣。
“秦申四明明是看错了病由,用错了药剂,顾家七小姐还是能说出一通道理来维护他。”姜驸马道,“都说同行是冤家,谁不是踩着同行往上爬?顾家七小姐行事,当时我也惊讶不已。”
“品格好,都是顾老爷子教养有方!”**公主笑道,“这世间不乏医术超群者,却难得品德高尚者。这位顾七小姐,我很喜欢。你派人请她到我这里坐坐…….”
姜驸马笑着说好。
“…….她母亲宋氏,听闻也是个性格直爽的女子,也请了她来。”**公主喊了姜驸马,道,“能生出那样的女儿,宋氏只怕也是个品格出众,请来我瞧瞧。”
她在延陵府身份高贵,难保别人和她来往不是图点什么,所以**公主关门谢客。
其实她从前也爱热闹,喜欢有人总在身边凑趣。
姜驸马笑了笑,让人去请顾家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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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节做客
姜家派人来请顾瑾之母女,把宋盼儿高兴坏了。[本文来自]
她亲自去顾瑾之的院子,翻箱倒柜替她寻衣裳。
还要帮她梳头。
顾瑾之哭笑不得:“娘,**公主特别的和蔼,不讲究衣着。”
“胡说八道!”宋盼儿瞪她,把她按到小杌子上坐了,“衣着、妆容得体,是对公主的敬重。讲究不讲究有什么关系?你已经是大姑娘了!”
顾瑾之就无奈做着,任由母亲帮她弄。
宋盼儿亲自动手,把顾瑾之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晾在一旁,大家都只能帮着递点东西。
祝妈妈也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去,就趁着空隙悄悄问跟着宋盼儿来的大丫鬟海棠:“三夫人和七小姐这是去哪里?”
海棠眉梢也带着喜悦,悄声回道:“**公主请三夫人和七小姐去做客。”
祝妈妈了然,微微笑起来。
在京城的时候,顾家也有王公贵族常有来往,应说公主请,不该这样兴奋。
只是来延陵的时间久了,这样的人情来往都淡了。**公主身份又特殊,宋盼儿是有心攀上她,替女儿谋个前途,这才如此重视。
装扮了一番,顾瑾之头上戴了两朵珠花,还坠了南珠耳坠儿,映衬得雪白肤色盈盈。
祝妈妈和众人都说好看,顾瑾之无可奈何。
她只觉得繁琐,却也没有抗议。
宋盼儿自己回屋,换了件银红色折纸海棠褙子,月白色八宝奔兔百褶裙,又梳了圆髻,插了两支赤金镶碧玺石的簪子,坠了细长的丁香耳坠儿,摇曳生辉。
她今年刚刚满三十,身体肌肤都保养得当,正是女人如花秾艳的年纪,美艳照人。
宋妈妈和几个大丫鬟都纷纷夸好看。
顾瑾之也连声说好看。
宋盼儿就高兴笑起来。
她携着顾瑾之的手,宋妈妈跟着,一同出了院门。门口早有婆子备好了青帏小油车,套了驯骡。
上了车,一路到了垂花门口,换了竹轮华盖马车,往青果巷的公主住处去。
在大门口下车的时候,遇到了前来复诊的秦申四。
他看到顾瑾之,连连给她作揖,把宋盼儿都吓住了,心道这是谁,跟一个十来岁的娃娃行这样的礼数?
顾瑾之也觉受不起,一连福身三次,算是还回他的礼。
陈妈妈迎了出来,看到顾瑾之和宋盼儿,笑着请她们进去,秦申四就跟在了后面。
顾瑾之低声告诉宋盼儿:“那是秦太医,先帝御赐给公主的御医,京城太医院的秦提点,就是他的胞兄。”
宋盼儿有点吃惊。
秦微四能做到太医院提点,本事应该了得的,怎么他的胞弟秦申四有些胆小畏缩?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公主住的院子。
公主坐在椅子上喝茶,看到他们进来,脸上就有了笑容。
宋盼儿和顾瑾之给公主行了礼。
“快免礼!”**公主声音温醇,然后让她们母女坐了,又吩咐人给秦太医端了把太师椅来坐。
她的目光在宋盼儿身上打转,然后满意点点头。
宋盼儿今日的装扮的确隆重又不浮华,让**公主感觉到了她的重视。不管是谁,被人敬重总是高兴的。
公主就觉得宋盼儿懂事,不似坊间传言那么粗俗。在京城的时候,宋盼儿不准顾延臻纳妾,通房怀了孩子还非要把通房卖出去,被人诟病了很久。
**公主也觉得那时候宋盼儿做事没有头脑,冲动鲁莽,心里对她印象不太好。
可她也没见过宋盼儿真人,是因为顾瑾之,才想着会会她。
如今一瞧,大为改观。
“你们家老爷子可好?”**公主开口笑着问道,“我在京的时候,总是找他看病。人好,医术好。如今听闻他闭门不接诊,也不好贸然打搅。”
“好着呢,多谢公主记挂。”宋盼儿笑道,“身体健朗,有瑾姐儿陪着,教教孩子念书,心情也好。只是不能来给公主请安,我给您赔个不是!”
不等**公主开口拦着,她就连连起身,给**公主福了三福。
这份爽快劲,倒是跟人说的一样。
**公主就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看着秦申四拘谨坐到一旁,**公主对宋盼儿和顾瑾之:“你们先坐坐,我去去就来…….”
她到了偏厅,让秦申四复诊。
她的肝火已经褪了大半,失眠之证不复,再吃些养血宁心剂,调理亏虚的身子,就无碍了。
秦申四把这些话告诉了**公主。
**公主点点头:“你先回去吧,后日再来。”
秦申四起身,恭敬道是。
**公主就又回了内室和顾瑾之母女说话。
顾瑾之不多言,沉默听着,问到她的时候才答一句。她神色平和,倒也不是拘谨,就是寡语。
这对母女,一个巧言善辩,一个惜言如金,性格迥然。
**公主就觉得很有趣。
她原本不打算留宋盼儿母女吃饭的。她还在吃药,饭桌上要清淡,怕让宋盼儿和顾瑾之觉得不舒服。可见宋盼儿活泼开朗,说话又对**公主的脾气,就留了她们吃饭。
吃饭的时候,**公主问顾瑾之,她的病症还要吃多少剂药才能痊愈。
顾瑾之道:“左不过五六剂,多了反而不好。”
秦申四给她开的是五剂。
**公主听顾瑾之也这样说,心就放了下来。
吃了饭,宋盼儿母女俩回了马原巷。
没过两天,**公主府里送了一碟牛乳菱粉糕来,是新鲜的菱角现做的,顾瑾之和顾煊之都特别爱吃。
宋盼儿就叫管事也去庄子上弄些菱角回来,他们自己也做些。
第二天,她亲自去给**公主道谢。
一来二往,延陵府的人渐渐知道宋盼儿和**公主交好。延陵地方小,一点吹风草动都满城皆知。
顾瑾之跟着祖父念书,再也没去过公主那边。
公主倒是念叨了她几回。
到了六月初八,秦申四给祖父递了帖子,想见见祖父。
祖父拿着帖子,没有向往常一样丢在一边,而是沉吟了一会儿,回了贴了,初九请秦申四到家里来。
顾瑾之看着奇怪,问他:“您以前和秦太医有交情吗?”
“这倒没有。”顾老爷子道,“秦梅卿老实,医术也好。我来延陵府这些年,他从来没上门打搅,不是个爱钻营的。这次要见我,只怕事出有因。他若是要我帮忙,不棘手的话就帮帮他。”
老爷子喜欢老实、不花哨的人,在太医院的时候就对秦申四印象很好。
“他家里有些藏书,不知道他带到延陵来没有……”老爷子又不经意提了提。
顾瑾之就笑起来:感情还惦记着人家的珍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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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节阴谋
到了六月初九,昨夕竟是一夜风雨,庭院的深红浓绿一片狼藉。[本文来自]
宋盼儿早早起来,吩咐下人把院子打扫干净,特别是老爷子的院子,他最不喜欢脏乱。
到了顾瑾之起床的时候,院子里的断枝残红已被扫去,幽径干净。铺着的雨花石小道被洗刷干净,泛出轻盈的光,葱郁树木被雨水浸润得越发翠碧。
顾瑾之去了母亲那边请安,顺便吃早饭。
尚未进院门,就听到了女人抽噎之声,好不可怜。
顾瑾之预感定是洪姨娘无疑,只是不知她又怎么了。
“快去请大夫!”是父亲顾延臻的声音。
“请什么大夫?瑾姐儿不会瞧吗?”这是母亲宋盼儿的声音,隐含着低微咆哮。听在顾瑾之耳朵里,只感觉母亲声音那道闸口被她自己死死关着,倘若放开了闸门,便是雷霆暴怒。
顾瑾之脚步就慢了几分,考虑要不要先溜回去,等他们吵完了再来。
“…….上次也是呕吐,吃了七小姐开的药就好了。我原是怕打扰了夫人,没敢劳动您请大夫,又照上次药方抓了药,吃了半月有余,仍是不得见效。”洪姨娘的声音哽咽里带着三分颤意。
她很害怕惹恼了宋盼儿,却又不得不说。
哪怕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病,隔了一两个月再发,可能会因为气候不同,病因可能不同,那么治疗的药物就不应该相同。
庶弟顾琇之上次呕吐,是寒邪在表,胃气上逆所致。
而这次呢?
洪姨娘居然害怕宋盼儿,不敢说请大夫的话,给顾琇之吃上次的药。她是太过于愚蠢,还是…….
顾瑾之对心里转了转,她对洪姨娘突然有了新的评判。
外头只有几个小丫鬟和粗使的婆子,她准备往回走,正屋银红毡帘一撩,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芍药走了出来,迎面遇着了顾瑾之,就给她行礼,道了声:“七小姐。”
芍药声音脆脆的,顾瑾之明显感到内室的声音静了一下。
估计是听到了芍药的声音。
她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
立夏之后,母亲把东次间门上的银红帘栊就换成了淡绿色撒花软帘,有种沁人心脾的凉意。
顾瑾之却是真的感觉有点凉。
站在门口的丫鬟海棠连忙替顾瑾之撩起了帘子。
东次间里,母亲和父亲坐在罗汉床上吃早膳,碗碟摆满了玻璃小几,热腾腾的蟹黄包芬芳四溢。
顾瑾之不经意摸了下胃口。
她饿了…….
父亲顾延臻脸上带怒且焦急,正要起身,丫鬟半蹲着给他穿鞋;母亲只是一脸愤然,没有担忧。
洪莲跪在地上,鬓角凌乱,衣衫旧又皱,单薄肩头,那么令人潸然。
宋盼儿看着她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搁在小几上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
父亲顾延臻已经穿好了鞋,看到顾瑾之也没说什么,狠狠甩起了东次间的软帘,阔步往外走去。
宋盼儿就气得喘息都粗了几分。
洪莲仍在瑟瑟跪着,没有宋盼儿的吩咐她不敢动。
“还不快跟了去?”宋盼儿一掌拍在小几上,厉声对洪莲道,“要是琇哥儿有什么事,你也别有指望!”
洪莲咬了咬唇,给宋盼儿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追着顾延臻出去了。
海棠见宋盼儿盛怒,也没有请示,悄悄跟着洪莲去看情况。
宋盼儿手边放了一只雕漆填金的茶盏,她想随手摔倒地上,来发泄情绪。抬眸却看到了顾瑾之,她那只举起来的手,又缓缓放下来。
宋盼儿再怎么脾气暴躁,也怕给女儿做了坏榜样。
顾瑾之上前,帮她摔了那只茶盏。
碎瓷声中,顾瑾之笑着对宋盼儿说:“娘,您不用忍着,想摔什么就摔什么!这里一切都是您的。”
宋盼儿一愣,继而失笑。
这一笑,怒气就减了大半。
“娘,刚刚是怎么了?洪姨娘又惹事了?”顾瑾之坐到母亲身边,问她。她刚刚在外头已经把事情听了个大概,此刻只是想让宋盼儿跟她诉说诉说心里的委屈,才如此问的。
女人发牢骚,是一种很好的排解压力方式。
硬憋着反而容易生病。
宋盼儿听到顾瑾之说“洪姨娘又惹事了”,就噗嗤一声笑:原来女儿知道洪莲总是不安好心。
这就对了宋盼儿的脾气。
她把顾琇之生病之事,一一说给了顾瑾之听,然后又愤怒起来:“……说什么吃了你上次开的药,呕吐才不见好。如今越发不好,早起昏厥了过去。”然后又道,“她自己都说,吃了半个月有余都不见效。既是如此,何不早来跟我说?那孩子自幼就虚弱,我会瞧着他病了半个月不给他请大夫?她狠心起来,连儿子都能糟蹋,什么东西!”
宋盼儿认为是洪莲用自己的儿子作饵,来陷害宋盼儿的。
偏偏顾延臻没看出来,心急如焚去了洪莲母子那边,这让宋盼儿既恼怒又心寒。
顾瑾之对此事的态度也所有保留。
前世她有个儿子,还收养了一个女儿,虽然工作忙却是百般疼爱他们。作为母亲,儿子比命重要;可是朱仲钧利用儿子,丝毫不手软,有次差点让儿子丧命。
虽说虎毒不食子,可有些人狠起来,为了利益和前途,连畜生都不如。
顾瑾之对洪莲不太了解,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可是她知道,这世间还有跟朱仲钧一样狠毒的人,所以宋盼儿的猜测,她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听着。
宋盼儿自己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顾瑾之没有接话,只是静静握住了母亲的手。
说着话儿,海棠就折了回来。
她见宋盼儿脸色缓和了大半,上前低声道:“夫人,三爷抱着八少爷,去了老太爷那边,洪姨娘跟着去了。”
宋盼儿就冷哼一声,牵了顾瑾之的手:“走,咱们也看看去!咱们要是不在场,洪莲还不知说出什么混账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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