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节天残或毒
宋盼儿今日特意早早收拾好了,亲自准备了晚膳,等着老爷子回来。
结果,只有顾瑾之和朱仲钧回来了。
“你祖父呢?”宋盼儿问。
顾瑾之便道:“祖父以后要歇在药铺,和大哥他们一样……”
宋盼儿和顾延臻都错愕。
“这怎么行?”顾延臻起身道,“我去接了爹回来。他那么大年纪了,住在药铺,也没个人照拂…….”
“画琴也去了,有人照顾祖父的。”顾瑾之道。
“你这孩子,心怎么这样大?”顾延臻见女儿很赞同祖父住在药铺似的,忍不住道。
这回宋盼儿不帮顾瑾之了。
“还是要接回来。”宋盼儿赞同顾延臻,“他住在药铺,我们怎么放心……”
“这是祖父自己决定的,只怕劝不动啊。”顾瑾之看着父母都急了,道,“爹爹去请,左不过是挨顿骂,您还敢叫人将祖父绑回来不成?”
顾延臻词穷。
老爷子向来说一不二,顾延臻自认为没本事说动他改变主意。
顾瑾之也许可以。
“瑾姐儿,你去求求他,务必求他回来。那地方怎么能住呢?”顾延臻道。
“祖父不是小孩子,他知道自己的事。”顾瑾之道,“何必强人所难?”
为了自己所以为的好意,强行去改变他人做的决定,难道就是孝顺吗?
“既然爹娘孝顺。何不尊重祖父呢?”顾瑾之又道,“他老人家的意思,断乎不能更改。我不去说,你们谁非要去惹他老人家生气,就去吧……”
“你这孩子……”宋盼儿戳她的额头。
听顾瑾之这话,倒真的和老爷子的脾气越来越像。
顾延臻被顾瑾之说得无语了。
他沉默不语,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到老爷子可能随时会离开,顾延臻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听瑾姐儿的吧。”宋盼儿对顾延臻道,“平时在家,老爷子也是在小书房另外做饭。画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如今在药铺。不仅仅有画琴,还有辰哥儿和司笺他们,谁能让老爷子受苦?”
老爷子一生,也不爱锦衣玉食。
能吃饱穿暖。有片瓦遮身。他就足够了。
非要他回来。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咱们俩隔三差五去瞧瞧,不是跟在家里一样?”宋盼儿又道。
顾延臻的心,这才渐渐好受了些。
“我爹这一生。性格总这么怪……他不图名不图利,只想着他的药和书,谁也不管。”顾延臻感叹道,“老大和老二总恨他,恨他不像旁人的父亲那样帮着儿子钻营打算……仔细想想,他所求的,和咱们所求的不同,自己都不愿意钻营,怎能为了旁人去钻营?”
和他两个哥哥相比,顾延臻没什么理想。
他自己也不愿意钻营,所以他没恨过老爷子。
宋盼儿笑笑,不再多言。
见顾瑾之和朱仲钧两人风尘仆仆的,宋盼儿吩咐丫鬟打水,给他们俩净面。
等煊哥儿和琇哥儿下学了,一家人吃了饭。
第二天,顾延臻去药铺看老爷子。
老爷子没说什么。
第三天,顾延臻又来了。
老爷子依旧没说话。
顾延臻一连去了四五天,终于把老爷子惹恼了。
他把顾延臻叫到梢间,对他道:“要是闲的慌,多读读书,或者练习骑射。无所事事晃来晃去的,将来如何教子?煊哥儿和琇哥儿若是没出息,都是你的不是了!”
顾延臻被骂得灰头土脸。
而后,他就不敢这样频繁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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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主的病,调养了七八日,孩子才渐渐恢复了健康。
可依旧单薄,连路都走不稳。
除了小心养着,还真没有其他法子。
二公主年幼,五脏六腑皆未健全,用药是不行的。
苏嫔每每提心吊胆。
好在太后亲自养着,又有大公主作伴,二公主性情渐渐开朗。
苏嫔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眼瞧着二公主的病好了,苏嫔又想起另外一桩事。
她悄悄和太后娘娘说话。
她有个胞妹,名叫苏如清,今年十九岁。
那位苏如清小姐非常神秘。
除了她被宁席退亲之外,旁的事一概没有。
而当年为什么退亲,也是笔糊涂账。
太后压着,没人敢提及。
一晃好几年了,很少有人在太后面前再提起苏如清。
“……如清生下来便是如此。小时候,家里也请过大夫,说是天残。十年前,家慈带着如清去庙里上香,一个和尚说,如清脸上的疤,是毒,并非天残,用药就能解了。
家慈欣喜,想寻个大夫来瞧。家父则说,万一不是毒,解不了,岂不是将如清相貌丑陋之事,传得京里皆晓?这才不敢请大夫。
而后,家慈生病,太医院的文太医去瞧。文太医好医术,家慈想起如清的脸,让文太医瞧了。文太医没把握,说可能是毒,要仔细把脉和用药,先试试深浅。家父觉得丢人,把文太医打发了回去。
家慈每每进宫,说起如清,都要哭一场。她熬不过家父,不敢贸然给如清请医。二则也怕不是毒,将如清丑陋之事传开,让苏家名誉受损。
如今臣妾听闻顾小姐医术高超,真是古今少有。倘或能请她给如清瞧瞧,苏家自然感激不尽。若能治好,我们自当感激不尽;若不能,也解了家慈的一块心病。免得她日夜愁苦……”
苏嫔的胞妹苏如清,右脸有块凸起的疤,青紫狰狞。
小时候,那疤痕不大,只有拇指大小,虽然不好看,却也不影响她的容貌。
苏如清的五官长得很精致,完全能遮掩那块疤痕带来的瑕疵。
可年纪越大,那块疤也越大。
那疤痕,竟然是活的。
宁家的长子宁席和苏如清七八岁上就说亲。直到两个孩子十三岁。才放了小定礼。
宁家也请苏如清到家里去。
却发现怎么请,苏如清也不露面。
后来偶然的机会,宁夫人到苏家做客,看到了苏如清。
苏如清长大了。脸上的疤痕也跟着长大了。占了右边大半个脸。青紫可怕。
那么一块大疤痕,不仅仅右脸浮肿,嘴巴、鼻子和眼睛也全部变了形。丑陋又可怕。
宁夫人回去,告诉了宁萼。
宁萼就要退亲,求太后娘娘做主。
苏家原本想瞒着。
后来苏家的建宁侯想,女儿的脸越来越丑,哪怕欺骗人家嫁了出去,将来也受侮辱。
建宁侯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
苏如清除了脸狰狞恐怖,人非常的聪明。
她算账从来不用算盘,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养在家里,将来等建宁侯夫妻双双去了,她也能继承建宁侯府的家产。等年纪再大些,挑个女婿入赘,也算有个家。
前提是,苏如清的丑陋,千万别传出去,免得人家笑话。
建宁侯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就同意了退亲。
可到底关乎苏家的名誉,太后不准宁家传出去,退亲是可以的,却不能毁了苏如清的名声。
人家长得丑,原本就伤心。
当初结亲的时候,宁家也是见过苏如清的,双方都是你情我愿。如今亲家做不成,也不能做仇人。
太后也不准京里其他夫人们议论。
这件事就被压了下去。
太后也见过苏如清小时候的样子,很惹人喜欢,比苏嫔懂事。
建宁侯夫人逢年过节进宫请安,总带着苏嫔和苏如清。小时候,苏如清脸上只有块印子,不算太过分,人很好看,比苏嫔漂亮很多。
而后,那块印子渐渐凸起。
后来,就变了模样,越来越丑,五官被那块疤痕挤得都变了形。
再后来,她就没有进宫过了……
不是苏嫔提及,太后都忘了建宁侯家的苏如清。
“这么些年,就没治过吗?”太后问苏嫔,“既然有人说可能是毒,怎么不治?”
苏嫔心里就叹了口气。
还不是父亲建宁侯嘛。
“也不能肯定是毒。家父怕万一不是毒,治不了,反而传遍了。建宁侯府,原本就是非多……”苏嫔声音微黯。
建宁侯府的孩子们,一个个夭折。
苏嫔自己的亲兄弟,也没养活一个,庶子们更是如此。
活下来的,只有苏嫔和苏如清。
苏嫔自幼体弱多病,而苏如清的脸……
要是京里人知道苏如清如此丑陋恐怖,肯定又是一番说辞,到时候脸都丢尽了。
最关键的是,没人敢肯定苏如清脸上的疤痕是毒……
“那你让建宁侯夫人去请顾小姐吧。”太后叹了口气,道,“旁的不管说,顾家的底蕴足,顾小姐不会将苏家的事传出去的。是不是毒,顾小姐一看就知道,让她去瞧瞧也好……”
苏嫔大喜,忙道是。
“臣妾也是见了顾小姐给二公主号脉,不用问就知道二公主症结所在,这才动了心思。臣妾万不敢拿顾小姐当医者看待,只当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苏嫔道。
太后笑了笑:“哀家知道你的心……”
苏嫔道谢,这才回了自己的宫,派人去请母亲建宁侯夫人进宫来说话。
建宁侯夫人还以为女儿要说东府和顾家结亲的事,忙进了宫。
哪里知道,居然是说苏如清的话。
“还……还有救吗?”建宁侯夫人一提这话,顿时眼睛湿了。
“总得试试啊。”苏嫔道,“当年既然那个和尚说了可能是毒,就该试试。顾小姐的医术,您也听说了吧?本宫也亲眼见了,她着实厉害。要是她说不是毒,乃是天生的,您以后也安心了,就认命吧…….”
为了如清的脸,建宁侯夫人每次提及都要哭一场。
她总记得那个和尚说是毒。
可建宁侯认定是天生丑陋,不是毒。
苏夫人又不敢违背丈夫,心里总不甘心,每次见到长女苏嫔,总要倾诉一番,苏嫔都被她哭得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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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节登门
端午节,宋盼儿过得有点忙碌。
和去年的清冷相比,今年的端午节,宋盼儿收到了很多人家的邀请函。
有宜延侯宁家的,也有胡泽逾家的,也有南昌王妃下的帖子,还有四姐的婆家袁府的,秦申四太太的,另外就是老宅那边。
她们都知道宋盼儿是延陵府的女儿,不能回娘家。
宋盼儿也不好厚此薄彼,去了谁家,都要得罪另外的人家。最终想了想,只得带了顾瑾之姐弟去了老宅。
大伯母还请了几家要好的太太奶奶,并姑娘们。
五姐仍在大伯母身边,迎客送客。
虽然待嫁的姑娘应该躲在深闺,不再见人。
可大伯母总担心她将来嫁过去,做得不好,被婆家说长道短,就抓紧时间教她人来客往。
建昭侯苏家,也是簪缨门庭。
像端午节宴会,也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
端午节席间,二夫人洋洋得意,句句针对宋盼儿。
好似她终于扬眉吐气,压制住了宋盼儿一样,一会儿说她的大女婿中了进士,钦点了庶吉士,如今在翰林院学习。
“……三年后,四姑爷的翰林院才散馆,到时候也不知选在哪里,我愁死了。”二夫人对众人道。
本朝的进士,钦点庶吉士之后,先入翰林院学习三年,再授予官职,和从前不同。
二夫人在吹嘘她有个进士女婿。
这的确值得吹嘘。
像顾家的大少爷顾辰之、三老爷顾延臻都没有中进士。
然后她又吹嘘建昭侯苏家下的小定礼:“……那些金器,全是福祥老字号的;那些绫罗绸缎。都是江宁送上来的。不是说东西好,足见他们的心。”
宋盼儿就在一旁含笑听着。
众人纷纷敷衍着,抬举二太太。
宋盼儿不想妯娌在场面上闹起来,叫人家笑话她,她含笑不语。
二夫人却只字不提宫里的娘娘。
娘娘不好拿出来显摆,怕过了头反而砸了自己的脸。
顾瑾之坐在一旁,生怕母亲生气,不时和母亲说话。
宋盼儿一开始挺不舒服的,而后想起苏家的那些传言,心想二夫人现在越得瑟。将来摔得越狠。
那些太太们。难说有人不知道苏家少爷的传闻,说不定心里也好笑。
何苦宋盼儿一脸争强好胜的模样,徒添笑柄?
宋盼儿果然没露出不悦,笑着吃饭。
端午节的午饭。很快就结束了。
下午。大伯母请了班小戏。在西苑预备着。
“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宋盼儿拿小十和小十一做借口,带着顾瑾之姐弟,回了家。
回到家之后。就问了问海棠,端午节的礼是不是都下好了。
海棠一一回答说,都下好了。
“上次叫给尤先生做的两套衣裳,都做好了吗?”宋盼儿问。
尤先生就是顾煊之和顾琇之的坐堂先生。
当初请尤先生到家里坐馆,只说一年四季各两套衣裳。
而后,见尤先生教书得法,两个孩子很听话,宋盼儿就逢年过节,另外给现在添两套绸布衣裳,如今成了惯例。
“已经做好了。”海棠道,“先生回了趟家,说傍晚才回来。明日一早,我就叫人给先生送去……”
宋盼儿点点头。
琐事忙碌起来,渐渐忘了二夫人带来的不悦。
到了晚上,顾延臻也回来了,带了好些精致的小玩意儿。煊哥儿和琇哥儿都很喜欢,连带顾瑾之和朱仲钧也瞧了一回。
有会动的木制小鸡,萝卜雕刻的兔儿爷,布缝制的五毒饼和粽子,竹子制成的小香炉。
东西多而杂,颇为新鲜。
朱仲钧也抢了个布缝制的粽子,连夸好看,很喜欢。
顾延臻就笑起来。
气氛顿时融洽温馨。
宋盼儿心里的余怒,彻底没了。
她想,跟二房叫什么劲呢?自己不是过的很好吗?二夫人爱炫耀就炫耀呗。像二夫人的女儿做了皇妃,女婿中了进士,这种事,羡慕也羡慕不了的。
她的心情就平复了。
日子慢悠悠过了几日。
顾氏的善药堂,从五月初一开业,到了初十,依旧没有一个病家上门。
大家被那个“不收诊金”给唬住了,总觉得不会有那么好的事。
加上这条街还有另外一家药堂,生怕顾氏抢了生意,危言耸听,煽风点火,把这善药堂说成黑店。
人们从善药堂门口过,也要远离几分。
除了老爷子和林翊,其他人都有点急。
这么枯坐下去,也不是事儿。
特别是顾瑾之的大哥,连日来念书也不能静心。
“就算有人来问诊,咱们也不收诊金。”顾瑾之笑着安慰众人,“免费送药。没人来,反而省些东西,你们到底急什么?”
顾辰之笑起来,心情才渐渐好些。
转眼又到了初十。
顾瑾之想起过几日又有进宫给德妃问诊,又重新将德妃的医案整理了一遍。
“娘娘还有几日生?”宋盼儿偶然想起了,也问顾瑾之。
顾瑾之道:“七月中下旬不生的话,就是八月。”
“她生了,你也少桩事,我现在就盼着她生。”宋盼儿道,“这些日子,让你受累……”
等孩子生下来,在成长的过程中,难免没有伤痛。
而德妃的性格,大约是不愿意再去结交太医,只会请顾瑾之。
顾瑾之一日不离京城,一日就清闲不了。
她只是笑笑。
“娘。五姐婆家,到底有什么事?”顾瑾之想起上次德妃那声笑,心里总觉得有事;想起了五姐定亲第二天,母亲回了趟老宅,回来之后心情很差。
这一切都说明,五姐这桩婚事,有些隐晦。
宋盼儿则微愣:“怎么想起问这个?”
顾瑾之解释:“还不是娘娘?”然后就把德妃那日的笑,说给了宋盼儿听,“她有点幸灾乐祸似的。我想着,娘娘在家里的时候。最恨五姐不过的。要是五姐嫁得好。她岂会逞心如意?看着她那么高兴,自然是五姐的婚事有不妥的地方……”
宋盼儿有些瞠目。
德妃的胞姐有丑事,德妃居然还高兴?
“你还记得王爷的事吧?上次刑部侍郎的公子,调戏王爷?”宋盼儿见顾瑾之留心已久。只得和她说。
“蒲宗恬嘛。”顾瑾之道。“我至今还记得他的名字。难道五姐夫和他也有来往?”
“正是!”宋盼儿道。“胡泽逾在刑部任职,刑部侍郎公子的事,他难道不清楚?他跟你爹爹说。蒲家公子,从前一直在苏家出入。苏家见蒲公子入狱,要不是怕闲话,这么着急定亲做什么?苏家那位少爷,比你五姐还小两个月呢……”
这回就轮到顾瑾之瞠目结舌了。
她不觉得男人喜欢男人是什么大错儿。
男人都很自恋,潜意识里喜欢和自己一样的男子,原本就是天性。
可嫁给这样的男人,就是一生守活寡啊。
“不是说,苏家那位少爷,很喜欢五姐吗?”顾瑾之道。
她从前也听说了,苏家的少爷遇到五姐,眼睛都拔不出来。
那时候顾瑾之只觉得他是个好色之徒,心想非良配。
可二伯家的事,轮不到她去管,就没多嘴。
如今,又添了同性恋一桩…….
这是把五姐往火坑里推吧?
怪不得娘娘那么高兴呢。
德妃是恨不能五姐生不如死才好。
她们俩在娘家的时候,相互憎恨。特别是德妃定了要进宫,五姐骂了很多难听的话,还被关到了家庙。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宋盼儿冷笑,“你二伯母不是还洋洋得意吗?我好心去告诉她,她竟然说我嫉妒她,看不得她女儿的好。还说是谣言……万一不是谣言呢?”
原来这就是母亲上次那么生气的原因了。
继续说下去,宋盼儿想起往事,只怕更气。
顾瑾之忙笑着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娘,听说有人喜欢男人,也喜欢女人……苏家公子要是真看上了五姐,从此改了恶习,传宗接代,五姐还替苏家做了大善事呢。”
宋盼儿又是冷笑。
母女俩说着话儿,外头的小丫鬟送了张请帖来。
宋盼儿微讶,打开来瞧,居然是建宁侯府的夫人,明日要来拜访宋盼儿和顾瑾之。
“苏家啊。”宋盼儿疑惑道,“来做什么呢?”
五姑娘要嫁的建昭侯府,又不是建宁侯府。
顾瑾之也不知道。
到了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建宁侯夫人果然来了。
她身边还跟着个穿了藕荷色褙子的女子。
进了内院,这女子仍带着帷帽,很是奇怪。
顾瑾之和宋盼儿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建宁侯夫人忙解释:“这是小女。她见不到风……”
宋盼儿顿时就明白了建宁侯夫人的来意。
这是请顾瑾之看病呢。
这些高门大户,平常不来往,一登门就是有事相求,很势力。
宋盼儿不太高兴了,脸色微落。
她的热情顿时就没了。
建宁侯夫人看到宋盼儿这么快就变了脸,想起京里都说宋氏是个泼辣小性的人,有些不顾体面。
建宁侯夫人一开始不怎么相信。
过年的时候,宫里赏赐宴会上,她也见过宋盼儿。
哪里知道,宋盼儿果然和传言相似。
这是猜到了自己的来意吧?建宁侯夫人忐忑不安起来。
顾瑾之则悄悄拉了拉母亲的袖子。
宋盼儿瞪了她一眼,暗示她别做老好人,脸色才微微缓和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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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节恶风
一进门,宋盼儿就给了苏夫人不好惹的印象。
接下来,苏夫人神态越发恭谦。
将苏夫人母女迎到了正院东次间坐下,丫鬟们上了茶,目光也在苏小姐身上打转。
在内院带着帷帽原本就奇怪。
进了屋子,她仍没有脱下来的意思,更加让人好奇。
苏夫人却有点紧张,似乎很怕丫鬟看苏小姐。
宋盼儿看在眼里,忙将丫鬟们都遣了出来,只留下宋妈妈服侍。
苏夫人这才微微神安。
她不敢说来的目的,只和宋盼儿拉家常:“……以后就是姻亲,我还不曾拜会过您和七小姐,着实失礼。”
顾家的二房和苏家的长房结亲,应说顾家三房和苏家二房也是亲家,总觉得牵强。
宋盼儿也顺水推舟和她闲话:“夫人这话客气了。既是亲戚,常来常往乃是亲热之意。论理,我们也该去拜访的……”
苏夫人见她说话也算得体客气,心里的忐忑不安,总算消除了大半。
宋盼儿也不看苏小姐,只和苏夫人说话。
说完了开场的客套之后,场面就有点沉默。
苏夫人不知道找什么话题和宋盼儿说。
“……前日进宫瞧娘娘,听娘娘说,二公主的病,也多亏了七小姐。”苏夫人将话题慢慢往顾瑾之身上引,“老身也给七小姐道谢了。”
顾瑾之就笑着道:“是彭提点治好的,我并没有出力。夫人不必谢我……”
“那是老身糊涂,听差了。”苏夫人从善而流,忙改了口,“可七小姐的医术,京里有口皆碑,老身在内宅都听闻了……三夫人果然教女有方。”
“我哪有本事啊?”宋盼儿笑道,“是老爷子教的。”
话题又说到了女儿身上。
苏夫人就在等着宋盼儿接口问坐在一旁的苏如清。
宋盼儿则故意装傻。
她没问,说完之后,含笑抿了口茶。
苏如清默坐着,见她们总在说题外话。就伸手端了茶来喝。然后故意不慎,洒在了帷帽的薄纱上。
她轻呼,站起身来。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抱歉,我笨手笨脚的……”苏如清开口道。
她的声音有点嗡嗡的。似口中含了什么。口齿不清。
“烫着了吗?”宋盼儿忙关切问。
接下来。要不要请她脱下帷帽?
宋盼儿犹豫了下。
苏如清则自己忙将帷帽取下来。
看到了她的脸,宋盼儿和宋妈妈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不肯摘帽子了。
宋盼儿心里骇然,却很快敛了情绪。没露出异样;宋妈妈也不动声色,安静垂首而立。
只有苏夫人,微微惊呼。
“清姐儿……”苏夫人恨不能将女儿拉在身后藏起来。
苏如清的右脸,凸起一块疤痕,紫青骇然,占了大半个脸,把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挤得变了形,很丑。
因为疤痕很硬,她说话嘴皮也僵硬,所以声音嗡嗡的。
顾瑾之的目光,则在她的疤痕上打转。
“娘,我不小心的。”苏如清轻声对紧张的苏夫人道。
宋盼儿见苏夫人这样,心里又有点不忍,对站立在一旁恭敬的宋妈妈道:“快,去拿只帷帽来……”
“不……不用了……”苏夫人又道。
已经看到了,再遮掩有什么意义?
苏夫人红了眼眶,对宋盼儿道:“实不相瞒,今日冒昧拜访,除了想瞧瞧亲家,也是慕七小姐的名而来。清姐儿这脸,从前有个和尚说,这是毒。可后来的大夫却说不能肯定。当时那和尚也没有号脉,只是看了眼……”
宋盼儿原本见苏夫人上门求诊,很不高兴。
可瞧见苏如清这个模样,宋盼儿心头一软。
要是她女儿长成这样,她的心都要揉碎了。
将心比心一想,宋盼儿就原谅了苏夫人的冒昧。
“而后,请了多少大夫?”顾瑾之就上前,问苏夫人,“他们都怎么说,用了什么药?”
“没……没请。”苏夫人声音里有点惭愧,“我家侯爷断定乃是胎毒。问医求药,闹得人尽皆知,姑娘家的名声不好听……”
宋盼儿暗暗蹙眉。
原来是苏夫人怀疑是毒,苏侯爷认定是天生的。
夫妻俩意见不合,家里又是苏侯爷做主。
可苏夫人要是真的肯定是毒,早偷偷摸摸给孩子请了大夫。
足见,苏夫人心里也六成以为是天生的。只是听了和尚的话,信念动摇,不甘心而已。
苏如清垂了头,怕吓住顾家母女。
她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十指纤纤,似青葱般,很美丽。
“我先给苏小姐号脉吧。”顾瑾之道。
苏如清道是,起身坐到了炕上,将手臂放在炕几上,等着顾瑾之号脉。
粉藕一般的玉臂,肌肤赛雪。
她没有破相之前,应该挺美的。
顾瑾之给她诊脉。
片刻,顾瑾之收回了手。
苏夫人就紧紧盯着她,急切问:“七小姐,清姐儿是不是中毒了?”
“应该不是……”顾瑾之道,然后她对苏如清道,“苏小姐,冒昧问一句,我能不能摸摸?”
苏夫人错愕。
可碍于顾瑾之乃是大夫,最终也没敢说什么。
苏如清微愣,抬眸看着顾瑾之。见她神态端正,没有半点取笑之意,她迟顿了一瞬,才缓缓点头。
顾瑾之的手指很柔软温热。
她用两根手指,贴在苏如清的紫青伤痕处。问她:“苏小姐能感觉到我的手指吗?”
苏如清摇摇头:“不能……”
顾瑾之就加重了一点力气,再问她:“我用力按了,疼吗?”
苏如清又摇头。
顾瑾之再用力深按,几乎戳下去。
苏如清才微微不适,她道:“现在能了……”
顾瑾之道了句抱歉,收回了手。
苏夫人见她如此一番,心里又浮起希望,连忙问:“七小姐,是毒吗?”
顾瑾之摇摇头,道:“不是毒……”
苏夫人和苏如清眼里浮动的零星希望的光芒。顿时湮灭下去。
“……是病。”顾瑾之道。
不仅仅苏氏母女。就是宋盼儿和宋妈妈也惊讶不已。
几个人又看苏如清,又看顾瑾之。
哪有这种怪病啊?
“苏小姐这病,乃是恶风所致。”顾瑾之道。
苏夫人和苏如清都不学医,平常接触的也是平常病例。一时间都不知道“恶风”到底是什么病。两人看着顾瑾之。
“恶风。是什么病?”宋盼儿也在一旁问,“是不是怕风?”
“怕风也叫恶风。”顾瑾之笑着道,“苏小姐这个恶风。并非怕风之意,乃是五脏之风厉气所致。”
“可清姐儿从小就这样,是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苏夫人又问,她还是不太懂恶风到底是什么。
“不是。”顾瑾之道,“应该是小时候染了病。小时候染了风寒,伤了风。却又没发出来,而且上了肌表。肌表被外邪入侵,腠理开阖失司,风毒瘀滞,脸上就起了疤痕。当时应该很小,而后才慢慢发出来……”
苏夫人就仔细想苏如清这紫青的疤痕是从什么时候得的。
好像就是她刚满周岁的时候,苏夫人抱着她去给老夫人请安,回来的时候还在就被风吹了,发热发汗。
而后,脸上就有点不对劲。
当时的大夫说:胎毒发作出来了,才会如此。
说那块小小的紫青,乃是胎毒。
庸医害死人啊!
苏夫人满怀歉意,看了眼苏如清。
“……之前应该是快小小的疤,不痛不痒的,直到前几年才发作。当时也是外面染了风寒,又怕风又发冷汗,然后这疤痕越长越大?”顾瑾之继续道,“疤痕越大,越难看,依旧不痛不痒,只是微微发麻,僵硬?”
苏如清咬了咬唇。
她突然敛了衣裙,款款下拜,给顾瑾之行礼:“七小姐所言,句句对症。如清这病,求七小姐妙手赐药。”
顾瑾之就虚扶了她,让她起身。
苏夫人也连忙道:“求七小姐赐药,我们感激不尽。”
说罢,她也要给顾瑾之行礼。
宋盼儿就连忙扶住了,笑着道:“亲家夫人折煞孩子了,她哪里当得起?你们相信她,问到了她这里,她自当尽心的。”
苏夫人眼眶却湿了。
“因为积病太久了,恢复如初乃是不可能的。”顾瑾之道,“我只能帮着消了这肿胀,不让余毒凸起,挤了五官。肿胀消除了,脸可能还是这个颜色,只能稍微轻一点……”
“能消肿,就是最大的恩德了!”苏夫人忙道,“全凭七小姐做主。”
“药用也是暴悍药,像全蝎、蜈蚣之类的……”顾瑾之继续道。
苏夫人身子就微颤。
大概是被全蝎这种毒悍药吓了一跳。
“……不是内服,是外敷。”顾瑾之忙道,“亲家夫人勿怕……”
苏夫人就松了口气。
“药用之后,会留下黑影,更加难看,需要三个月慢慢喝药消下去……”顾瑾之先把情况都说了一遍。
如果这样还愿意让她治,她可以试试。
果然,苏夫人和苏如清似看到救命稻草一样,目光殷切看着她,点头如捣蒜。
回答得太轻松了,一点后果也没有预想。
她们根本没仔细听顾瑾之的话。
顾瑾之就道:“要不,你们回去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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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节历史
顾瑾之提醒她们应该好好考虑,让苏家母女俩微微冷静了些。
需要考虑,肯定就是有风险的。
苏夫人看了眼苏如清。
苏如清又问了遍如何用药,有哪些风险等。
“需要用悍暴之药,脸至少要黑三四个月,才能慢慢好些……”顾瑾之道,“悍暴之药苏小姐知道吧?总有些危险。万一失控……”
万一失控,还不如现在这样。
苏如清沉默了下。
而后,她跟顾瑾之行礼,道:“那七小姐容我们再想想……”
顾瑾之说好,还叮嘱她说:“不用着急。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来,我这一年半载的不会离京。”
苏如清再次行礼道谢。
她行礼的动作很标准柔婉,一言一行,既柔美又端庄,教养很好。
和她相比,顾瑾之就有点大大咧咧,没有进行过举止教养的。
可惜了。
送走了苏家母女,宋盼儿犹自感叹:“真可怜!长成这样,难怪宁家要退亲了。”
宋妈妈则道:“苏小姐言行贞静温柔,没什么大错。宁家也太嚣张了些……”
宁席和宜延侯宁萼,都是吃不得亏的人。
“不能怪人家嚣张。”宋盼儿道,“要是长得丑点就退亲,那的确算嚣张欺人。可苏小姐哪里是丑?她那个,简直骇人。宁家的宁席乃是长子,苏如清嫁过去就是宗族长妇。她能躲着不见人吗?就算能躲得了应酬。每年祭祖,她不得去?到时候宁家还不丢尽了脸?”
宋妈妈一想,宋盼儿这回倒说到了点子上,就笑着道:“还是夫人有见识。宁家那样的门庭,长媳要主持中馈,苏如清那模样,会被人指指点点的,太后脸上也没光……”
所以,当年宁家要退亲,苏家也没说什么。痛快就退了。
这个也不能怪宁家。
只能怪自己家孩子越长越可怕。
“等脸上那疤痕消去了。脸上有个印子,至少不那么可怕狰狞,到时候选个门庭低的,应该能嫁了的。”宋盼儿叹了口气。“我这一生。旁的也不求了。只盼孩子们健康……旁的事我能忍,要是孩子有事,我先撑不住了……”
顾瑾之跟在母亲身边。一直沉默听着她和宋妈妈说话,此刻微微笑起来。
她也做过母亲。
那时候榕南就是她的命。
她可以容忍朱仲钧踩着她往上爬,却不能容忍他伤寒榕南。
猛然想起榕南,顾瑾之心里有点难过。
下午没事,顾瑾之又去了药铺。
药铺依旧清冷。
老爷子在梢间。
林翊坐在大堂的一角,慢悠悠翻着书。
大哥顾辰之也在抓紧时间背药书。
司笺和两个伙计阿良、贵儿小声嘀咕着什么。
朱仲钧依旧在后院和孙柯练剑。
看到顾瑾之,司笺忙迎上来。
顾瑾之跟众人打了招呼,就进了梢间。
老爷子在看书。
顾瑾之喊了声祖父。
老爷子抬头,示意她搬了椅子过来坐。
顾瑾之自己搬了椅子,问他:“祖父看什么?”
老爷子看的书,光光的外皮,居然没有封面。
老爷子道:“是王爷带过来看,我拿过来瞧瞧的。原来这些都是你写的……”
语气里满是感叹。
顾瑾之心里一惊。
“……我没事写着玩的。”顾瑾之解释。
老爷子轻轻笑了笑,道:“紧张什么?我又不多问。只是这些医案写得很精彩。连酷热潮湿的气候都能考虑进去,着实不易,值得一看……”
那是华南梅雨季节的天气导致生病的一些医案。
顾瑾之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将来也印出来,留给子孙们看看。”老爷子笑了笑,对顾瑾之道,“我安静看会儿书,你出去玩吧。”
顾瑾之道是,就从梢间出来了。
门口正好有买炒货的担夫过去,司笺就去买了两斤瓜子,用纸包包了四份。
他给顾辰之和林翊一份,又送份给朱仲钧送了份,还给老爷子送了份,然后就和阿良贵儿嗑瓜子。
顾辰之和林翊没吃,两人正在说话。
“……我念书的时候,也有个字,叫扫同。”顾辰之对林翊道,“将来我坐堂,不想用这个字了。先生觉得我换个什么字好?”
手艺还没有学会,就开始想着取字。
顾瑾之笑着,坐到了他们身边。
司笺端了茶给她。
她慢悠悠喝茶,听着大哥和林翊说话。
林翊听了顾辰之的话,想了想,道:“坐堂先生还要取字吗?”
坐堂先生还没有高级到需要专门取个字的地步。
顾辰之就有点尴尬。
顾瑾之在一旁哈哈笑。
“我想取个。将来人家请我看病,总得有个称呼。我祖籍是江苏延陵府,不如就取延陵府的陵;再者,我们家住在马原巷,我就叫陵原吧……”顾辰之自娱自乐,不顾林翊的问话,依旧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去。
“顾陵原先生……”林翊念了念,“不错呢,朗朗上口。不过,顾辰之先生,更容易记住……”
他觉得顾辰之在多此一举。
不过,现在的光阴无聊清寂。不做这些无聊之事,怎么打发?
顾瑾之正在喝茶,听到“顾陵原”三个字,一个不慎,呛着了,猛烈咳嗽起来。
“慢些。”顾辰之对她道。
“顾陵原?”顾瑾之磕得脸通红,眼泪都出来了。“你要叫顾陵原?”
她的表情很怪。
“不好听吗?”顾辰之不解,“林先生也说朗朗上口啊,又有意义……”
“不是,不是……”顾瑾之心里千百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捡哪句话说起。
她用一种很诡异的目光,又看了眼顾辰之。
顾辰之和林翊都笑了,反复问她:“有什么不妥?”
顾瑾之哪里解释得清?
她摆摆头,起身去了后院。
朱仲钧和孙柯正在歇息。
小厮阿良端了茶来。
朱仲钧自己倒了半盏,又给孙柯倒了半盏,亲自递给他。
孙柯愣住。随后半跪着接了。
“你这个人。穷讲究,跟酸书生似的。”朱仲钧对孙柯道。
他脸上有细微的汗水,鬓角微湿。因为练剑,脸红红的。越发衬得肌肤白皙。双目流彩。
阳光筛过树梢。暖暖照在他脸上。
端了茶盏,他一口气饮下,然后就看到了顾瑾之。笑着对她道:“来了?”
他在孙柯面前,从来不是个傻子。
这个世上知道他不是傻子的,除了顾瑾之,又添了个孙柯。
这些日子以为,孙柯的态度越来恭敬,已经有了一心一意跟随朱仲钧的打算。这个下属,朱仲钧彻底收服了。
顾瑾之笑了笑。
“我和王爷说会话,你进去凉快凉快吧。”顾瑾之对孙柯道。
孙柯道是,起身往前面去了。
顾瑾之就和朱仲钧一起,坐在天井的井台上。
“顾陵原?”朱仲钧也笑,“顾辰之吗?不可能吧?顾陵原那么有名,每次去你们家老宅,正堂就挂着顾陵原那位老祖宗的画像。他算是你们顾家几千年里最出名的大夫吧?”
顾氏祖先,扬名立万的,只有顾陵原。
那时候顾瑾之的祖父总跟她说,顾陵原老祖宗看病,望其形而知其症,在当时也是一代神医,闻名天下。
顾家的医学典故和医术,都是那位老祖宗留下来的。
而后,能和顾陵原媲美的,几千年只有顾瑾之了……
“可不是?”顾瑾之道,“他刚刚才取的字号。我真吓住了,原来我和顾家真有点渊源……你说,我是不是顾家族谱里的哪位谁?”
“嫁出去的女儿,你上什么族谱?”朱仲钧哈哈笑,“你们顾家出过王妃吗?”
顾瑾之仔细想了想,突然心口猛然一悸。
她豁然站起身。
顾家没出过王妃,但是顾家出过皇后。
顾陵原,不就是孝仪皇后的兄长吗?
那位皇后和当时的皇帝都很普通,浩浩历史长河里,没有留下太多的笔墨。
顾瑾之是学医的,不是学历的。
她对顾陵原记得很清楚,至于什么皇后,当时爷爷也只是随口提了提,他们都没什么兴趣。
“怎么了?”朱仲钧见她反应这样大,笑着问。
顾瑾之又讪讪坐了回来。
“我们家出过皇后呢……”顾瑾之道,然后又把她隐约记得的孝仪皇后的事,简单说了说。
朱仲钧含笑的脸,微微收敛。
一时间,他的眸子深邃阴沉,情绪变得冷峻严肃。
“六姐将来会做皇后吗?”顾瑾之喃喃道。
这跟菜鸟大哥会成为神医一样不可思议。
她总觉得六姐的本事有点欠火候。
不过,世事难料。
“难以置信……”顾瑾之犹自笑着,一回头,发现朱仲钧的表情全敛,木然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阳光照在他脸上,没有半点温念。
他似樽雕塑,阴冷得没了生机。
“想什么?”顾瑾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看着渗人……”
朱仲钧回神,眼睛没了笑意,只是微微动了动唇角,努力挤出笑容:“没想什么。”
顾瑾之不明所以。
可朱仲钧没有打算再说什么。
他起身道:“出了身汗,我去换件衣裳。”就进了厢房。
顾瑾之再次进入大厅的时候,顾辰之已经确定了,他以后要教陵原了。
“陵原兄。”顾瑾之听到林翊这样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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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节第一位
五月中旬的京城,天气骤然转暖。
庭院高大的古槐树,开满了洁白如玉的槐花。坐在天井里,槐花若游丝漫天飞舞,余香袅袅深情萦绕。
斜日透过树梢,落在身上,似披了件锦裘般暖和。
朱仲钧进屋更衣去了,顾瑾之一个人坐着。
她还在想大哥的事。
也想了想德妃的事。
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主。
那么顾瑾之的未来,会被牵向哪里?
这一刻,她有点恨自己没好好研读家史。
顾家从顾陵原手里发达而闻名天下之后,就没怎么失势过。
说得难听点,在朝代更替的时候,顾氏子孙反抗者少,顺从者多,没什么骨气。却也因此而保存了家族。
家族起起落落的,有荣华富贵的时候,也有落魄寒酸的时候,可医术却一直传承了几百年,家谱也传了厚厚的几箱子。
那是笔非常珍贵的资料,不少历史教授到顾家借阅抄写过。
只可惜,顾瑾之从来没想认真研读过。
除了记得顾陵原和孝仪皇后,余者皆模糊。
正想着,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是不是来了病患?
顾瑾之顺着声音往大厅里瞧,瞧不见什么,就起身进了大厅。
果然是来了病患。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穿着简陋,戴上破破的短衫。还打了补丁。他坐在林翊对面的椅子上,伸手给林翊号脉,整个人歪歪斜斜的,外快倒了,脸上有不正常的赤潮,应该是在发烧。
他有点气短,时而咳嗽。
林翊给他诊脉的时候,他猛然咳嗽,吐出一口脓痰。
腥臭之气顿时弥漫了大厅。
一开始,大哥顾辰之和司笺并两个伙计都在一旁看着。有点高兴:铺子里总算来了第一个病患。
真不容易。十几天了!
可看到这人如此咳嗽,又吐这种腥臭难闻的脓痰,司笺捂了捂鼻子,小声问顾辰之:“大少爷。这是不是痨病啊?”
痨病是会传染的。
小伙计阿良和贵儿听了。两人连忙后退数步。都捂住了口鼻。
听说痨病没药可医,得了就会死。
这年轻人的模样,黄瘦单薄。又这样咳嗽吐痰,的确似肺痨。
顾辰之心里骇然,一时间不知如何时候,只得看林翊的脸色。
而司机和两个小伙计,再也没有看热闹的闲心,纷纷要躲到柜台后面去。一转脸,就看到了顾瑾之站在身后,司笺忙拉顾瑾之。
“姑娘,还是等先生诊断好了,您再来。”司笺道,然后把顾瑾之往柜台后面拉。
等林翊确诊了非肺痨再上前,免得被传染。
那年轻人把伙计们的话听在眼里,眼神黯淡,有种绝望浮在脸上。
他大概也听说了数次这样的话,说他这是痨病。
“不许胡说八道,这不是痨病,只是肺痈而已,不会过人!”林翊回头,声音严厉告诫伙计。
他素来温和,五官又秀气,严厉说话的时候,神态和声音也不可怕,反而也是柔柔的,很温暖。
司笺几个都嘿嘿笑了笑,却并不靠近,也拉着顾瑾之,不让她靠近。
倒是顾辰之松了口气。
那个病家也猛然抬头看着林翊,道:“先生,我这个……不是痨病?”
林翊笑着道:“当然不是!”
病家大喜,露出希冀的眼神,而后又是一阵咳嗽,吐了口脓痰才结束。
老爷子听到了动静,从梢间出来。
林翊忙起身,叫了声“老先生”。
“你看你的……”老爷子也估计是听到了痨病这几个字,才出来的。他也和顾辰之、顾瑾之一样,站在旁边瞧林翊号脉。
林翊道是,又坐下来,仔细诊断了须臾。
而后,他扬脸对病家道:“肺痈而已,吃了药就能好的……”
“我之前,也吃过药……”那病家痛苦的对林翊道,“就是街头那间梁氏药铺里拿的。不见效,反而越来越重。一开始咳嗽没痰,后来痰也不浓臭,现在才弄成这样。我着实没钱了,您这里,真的不收诊金吧?”
他是走投无路,没钱治病才到这里来的。
林翊笑道:“是的,不收诊金。”
他的笑容很亲切,让这位病家感受到了善意,情绪也放松了很多。
“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林翊又笑着问这位病家。
“叫常五,前头那家榨油坊,就是东家,我在那里做活计谋生。”病家道。
林翊就点点头,道:“那家榨油坊啊,我们知道……”
离药铺不远处,有家榨油坊,经常有浓烈的香气飘进来,非常好闻。特别是到了饭点,让药铺里的众人饥肠辘辘。
“……之前吃的什么药?”林翊又问。
常五想了想,道:“梁家的先生说,什么甘寒润肺、咸寒清肺的,开了生石膏、枇杷叶……”
这些都是大凉之药。
这常五体内有热,又是咳嗽,用大凉之物解了热,应该是对症的方子,怎么不见效?顾辰之在一旁想着。
他尚未入行,只是背了点药书,虽然有次疑问,却也怕贻笑大方,没好意思问出口。
老爷子和顾瑾之站在一旁,等着林翊诊断开方。
林翊也当仁不让,笑着对常五道:“误用了药啊!你脉数而弦洪,体内有热,的确应该用寒凉之物。可是,肺上咳嗽,却不应该如此。你体内热邪太盛,就似一盆烧得火旺的火盆。你泼上凉水,立马就会起滚滚浓烟,将肺都熏坏了,这怎么行?越是这样非要用凉药,咳嗽就渐渐成了肺痈。”
常五听了,心有余悸。
他心里暗暗赞服。
这位年轻的先生,举得例子很通俗易懂,不是那些晦涩的词,什么火盆浇水这种事,常五也是见过的。
他顿时就弄懂了自己生病用药不济的原因。
“先生。您说的我都懂了。您比梁家的大夫厉害,我听您的……”常五感动道。
老爷子微微笑了笑,转身进了梢间。
顾辰之就知道林翊说对了。
“还要考虑这种?”顾辰之喃喃道。
看病真不容易。
发热要清凉,却又不能用凉药。用了凉药。反而加重了病情。让肺更加受损。
这中间的门道也太玄乎其玄了。
顾辰之有点头疼。
他第一次觉得治病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既然火盆要灭。又不是泼水,难道等它慢慢自己熄灭?那岂不是要燃尽了?”顾辰之问林翊。
他实在忍不住。
火盆里的炭,不就是人的身体?
既然身体在灼烧。强行泼水熄灭又会起浓烟,那怎么办?
“拨开啊。”林翊笑着道,“将火炭从火盆里倒出来,慢慢拨开,覆盖上一层沙子,火不就渐渐被熄灭了吗?所以说,常五这病,应该用些清泄的药,先将热邪压住,再润肺止咳,而后慢慢再解了这热邪。”
顾辰之没做过粗活,不懂这些。
常五却知道大夫说得不差。
他连连点头。
期间,他又咳嗽了两回。
“先生,您赐个方子吧。”常五道。
林翊就开了个千金苇茎汤。
千金苇茎汤治疗肺脓肿,祛瘀消肿,清肺化痰之效。
像常五这样,口吐脓痰,说明肺部已经脓化了。
开好了方子,林翊亲自抓了药,给常五。
果然没要一文钱。
常五拿了药,仍有些将信将疑。
这条街上,人家把这善药堂说得其心可诛,总说顾氏善药堂,乃是打着善药堂的幌子行骗谋财。这念头,哪里还有做善事的人?
“……先给你吃毒药,只有他们家有解药,等你要解药的时候,就漫天要价,这种事太多了,别上当。梁氏药铺的药既好又便宜…….”
这样的话,常五也听了数次。
可是,如今他也没法子了。
他没钱再去梁氏药铺抓药。
而且梁氏药铺的药,吃了不管用。
他带着几分忐忑,最终因为烧的神志迷糊,不再多想了,拿了药,道了谢,就出门走了。
榨油坊的伙计,是善药堂的第一个患者。
林翊将他的医案整理好,写在案卷上。
门口就有人指指点点。
“方才有人进了那个善药堂啊……”
“好像是常五,那是个热心的小伙子,上次我买了米,还是他帮我背回来的…….”一个老者说。
“可怜啊。”有人惋惜,好像常五立马就要被这家善药堂害死。
“常五病得不轻,像是得了痨病。”又有人道,“已经半个多月没上工啊。那孩子没钱啊……”
语气既惋惜又心酸。
“常五是个好孩子,要不咱们几家凑点钱,让他去梁氏药铺抓些药。梁家的药最是实惠……”那个老人又提议。
人们顿时就不说话了。
好半天,才有个中年女人嘀咕道:“痨病嘛,吃药也是白费的……”
然后,人们就散开了。
顾辰之将他们的话听在耳里,不由生气。
“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顾辰之道,“做点好事还要被这样猜忌……”
“人心不古嘛。”林翊倒挺能理解的,“有些地方也散药,却是简单便宜的药,而且要收些诊金。像咱们这样,诊金药费全不要,自己赔,图什么呢?不怪旁人起疑。”
“咱们开善药堂,就是为了给走投无路的人嘛。”顾瑾之笑着道,“又不是为了给那些爱占小便宜的。像常五这样,已经无路可走,反正都是要死的,还是会来的。咱们救了他,咱们开这药堂的意义就足够了。何必在意旁人多言?”
顾辰之就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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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节诺言
常五离开之后,药铺又恢复了平静。
众人无所事事。
朱仲钧换好了衣裳,再也没有心情练剑了,说要出去走走:“……我饿了。”
他想去街头吃点小点心。
孙柯跟着他。
顾瑾之就道:“我也去吧。”
“给我带碗馄饨回来。”顾辰之在后面说。
“好。”顾瑾之答。
于是,顾瑾之和朱仲钧两人,就去街尾吃馄饨。
街尾有家叫“老张馄饨店”,小有名气,不少人专程跑过来吃。
汤是用香菇和母鸡熬的,面皮鲜嫩滑口,虾仁和青鱼肉做馅儿,撒了香葱,鲜美异常。
比家里自己做的好吃。
顾瑾之吃了一碗,又叫了一碗。
而朱仲钧,一碗才动了两个,拿着筷子想心事。
他五官深邃,沉默的时候眉头紧蹙,就有种阴刻。
虽然俊逸,却也阴冷。
“想什么?”顾瑾之问他。
“在想,今天这虾仁有点老,不是活虾……”朱仲钧回答。
显然不是。
可他不愿意说,顾瑾之也不好强人所难。
她笑着道:“我吃着还好……”
“你没命的吞,根本没细细品尝,当然吃不出来。”朱仲钧道。
这个时候,伙计端了新添的馄饨上来,顾瑾之也懒得和朱仲钧计较,埋头吃了起来。
她吃得满头大汗。
朱仲钧看不过眼。就拿了自己的帕子给他擦汗。
四周的食客只有寥寥几人。
可顾瑾之是男装。看到两个男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众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朱仲钧心里一阵气,将手帕塞到了顾瑾之手里。
顾瑾之很想笑,又觉得不厚道,只得拿了手帕,自己拭了拭额头的细汗,笑着道了句:“多谢。”
朱仲钧没再说什么。
吃了馄饨,另外买了一份叫小伙计送到顾氏善药堂,朱仲钧和顾瑾之沿着街道,缓缓往回走。
半下午。早已散了早市。街上人不多,颇为清净。
街道两旁,住满了各种高大的树木,有古槐。也有梧桐。或者合欢树。枝繁叶茂,挡住了骄阳。
日光在地上投下了斑驳树影。
顾瑾之和朱仲钧并肩而行,孙柯跟在身后。
“顾瑾之……”朱仲钧突然喊她。
顾瑾之就侧脸看他。问他什么事。
朱仲钧抿唇想了想,道:“你今年不是要满十四了吗?我想去和太后说,今年就和你完婚……”
顾瑾之不由微愣,问他:“怎么想起说这个?”
她着实有点不解。
急什么呢?
皇帝最怕他们着急的吧?
听说庐阳和南昌的军事尚未解决,皇帝应该不会同意,去说了反而添怀疑。
“反正也是早晚的事。既然是赐婚的,断乎没有悔婚的道理。早点大婚和晚点,有什么区别?”朱仲钧道,“成了亲,我想找个理由,让病好起来,做个正常人……”
孙柯在后面听着,心里莫名一紧。
这些日子以来,他知道庐阳王装傻。
有的事哪怕知道,也要装不知道。而现在,庐阳王居然当着他的面点破,这是非常信任自己吧?
孙柯心里涌入了热流。
“做个正常人?”顾瑾之问,“为什么?”
以前不是答应过她,要做个傻子的吗?
“你那时候不是说,要一直做傻子吗?”顾瑾之又问,“是因为什么?我哪里让你不高兴了吗?”
朱仲钧笑了笑。
他没有接顾瑾之一连串的问题,而是沉默走着。
“……想有个家!你有家,有父母亲人,我没有。我想完婚了,你早点替我生个儿子。”朱仲钧一本正经道。
孙柯心里很尴尬。
他觉得这些话,他不应该听到。
可庐阳王没让他回避,他也不敢擅自走开。
估计顾小姐听了,更加尴尬。
而顾瑾之,微微侧脸,并没有半分羞涩,而是蹙眉不解,问道:“就这样吗?”
朱仲钧点点头。
“扯谎。”顾瑾之道,“你应该有事瞒着我?说啊,到底因为什么。你别瞒着我,说好了要坦诚相待的……”
朱仲钧就深吸了口气。
“我怕旁人对你动了心思。”朱仲钧道。
孙柯眼角直跳。
王爷在说谁?
他这是在怀疑顾小姐不忠吗?
这样的话,怎么能直接说?顾小姐只怕要发怒了。
孙柯就觉得,自己应该走开一会儿,远远跟着,什么也别听到。
顾瑾之果然停住了脚步。
她没有发火,而是静静想着什么。
唇微启,她似乎想辩解点什么,可最终只是到:“那你自己去和太后说。你个傻子,哪里懂完婚的话?你就推到我身上……”
推到顾瑾之身上,也不太妥当。
顾瑾之为什么想完婚?
想男人了?太后只怕听了不高兴;怕祖父去了要守孝,想提前嫁人?这太不孝了,太后不可能同意的,心里还会对顾瑾之有成见;说朱仲钧想和顾瑾之同床睡,太后只怕怀疑顾瑾之引诱朱仲钧走歧路。
“不用,我自有话说!”朱仲钧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不能利用我的家人做借口。”顾瑾之警告朱仲钧,“你想怎么说,请不要利用我的家人。要是将来我知道了,我不会饶了你。”
她知道朱仲钧未达目的,有些不择手段。
朱仲钧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知道了。”
果然,他先前是想要顾家的人做借口的。
然后,两人继续慢悠悠走着,不再谈话。
孙柯听着,便决定他们俩很奇怪,似乎两人相处,没什么目的,却又不那么简单单纯。
脸红心跳的话,他们俩说起来,跟喝白开水似的索然无味。
孙柯其实才二十四岁。他曾经在西北从军过。晒得黝黑。人又寡言,就显得很成熟,像二十七八的人。
他至今没成家,除了家里的姊妹。也没有和其他女人接触过。所以他听朱仲钧说那些话。他觉得尴尬。
反而他说不出口。
明明是两个情窦初开的孩子……
现在情窦初开的孩子。都这样老练了吗?
想起来庐阳王装傻,而顾小姐知道他装傻,孙柯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心里对这两个人。又添了一点新的认识。
他也更加肯定,自己以后就是庐阳王的心腹,比宁席还要亲近的心腹,否则这样的算计,庐阳王不会当他的面说。
孙柯心里又是一阵踏实。
逛了一圈,顾瑾之和朱仲钧回到了药铺。
天色渐晚,他们俩还要回元宝胡同。
老爷子就道:“下板吧。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也准备吃饭。”
饭都是画琴做。
画琴虽然是小厮,却常替老爷子弄吃的,他最会做饭。在铺子里,他们生活全部靠自己。
顾瑾之道是,和朱仲钧坐了马车,从药铺的后门出来了。
坐在车上,朱仲钧伸手,握住了顾瑾之的手。
“做什么?”顾瑾之笑着问他。
他却不答,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片刻,他才道:“顾瑾之,咱们这辈子一直坦诚相待吧!你别骗我,我也不骗你。就咱们俩,你不要对别人动心,我就不会,纯粹干净的,就咱们俩。”
顾瑾之眼睛眨了眨,含笑不说话。
“行不行?”朱仲钧却认真了,又问了句。
“世事难料啊……”顾瑾之笑道,“我不喜欢说这种承诺的东西。没意思。有时候关系破裂也是逼不得已。你这样的人,居然说这些话……”
朱仲钧心里顿感尴尬。
他狠狠甩开了顾瑾之的手。
他有些难堪。一把年纪了,还想着儿女情长。偏偏人家不以为意,放佛需要他放下身段去求她,让朱仲钧很难为情。
他想起了前世很多事……
撇过脸去,一路上他再也没和顾瑾之说话。
怎么如此患得患失?
就是因为顾瑾之说他们家出了一位皇后的原因?
假如顾瑾之没和他完婚,万一进宫了,可能做皇后;可一旦和他成了亲,哪怕真的被皇帝要去了,依着本朝的律例,顾瑾之也不可能做皇后。
那么……
朱仲钧当然不可能让妻子被人抢了,他只是假设而已。
完婚了,他心里的躁动才能静止。要不然,他日夜难安。
马车到了顾家门口,朱仲钧下车,顺势扶了顾瑾之的手。
而后,两人又恢复如初往里走。
两人直接去了正院。
东次间的炕几上,摆了几盒药材,宋盼儿正在挑选。
有天麻、黄精、人参等,都是比较贵的。
“娘,您做什么呢?”顾瑾之问。
“南昌王妃,说想吃上次慕青做得梅花酥饼。听说说害喜,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宋盼儿笑道,“幸好家里还有些晒干的梅花,我让慕青做了,明日一早顺便去瞧瞧王妃。”
二月中旬的时候,南昌王妃还在生病,和南昌王感情疏离。
如今才五月,居然已经怀上了。
顾瑾之不禁笑了笑。
虽然不关自己什么事,她却感觉很温暖。
朱仲钧却眼睛微亮。
南昌王妃有了身孕啊,这不就是个现成的借口?听说南昌王又要添孩子了,朱仲钧也要想个…….
这话告诉太后,再软磨硬泡……
只是,到时候皇帝只怕因此而怀疑南昌王在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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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23号的第二更呢…….
第201节利用
宋盼儿去看了南昌王妃。
她回来对顾瑾之道:“太后听说了王妃有孕,特别喜欢,派了人将王妃接到宫里住几日。我方才去的时候,正院在收拾王妃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也没顾上仔细说话。出来的时候还遇着了南昌王,笑眯眯的,也高兴……”
添丁增口,自然是件高兴的事。
朱仲钧听了,眼睛却转悠了下。
顾瑾之则笑道:“当时娘怀着十弟和十一弟的时候,爹爹更高兴,只差手舞足蹈了……”
宋盼儿就哈哈笑。
说着话儿,顾瑾之准备起身去药铺。
小丫鬟却进来通禀说:“建宁侯府的夫人和小姐来了……”
宋盼儿就带着顾瑾之,迎了出去。
朱仲钧趁机溜到了外院。
他知道建宁侯苏家的人来,是找顾瑾之看病。这会子,顾瑾之和她娘亲都想不到朱仲钧。
朱仲钧叫了孙柯,道:“去准备马车,咱们进宫去。”
孙柯不敢有异议,想起昨天庐阳王和顾小姐的瘫痪,他也知道王爷要进宫去做什么,就忙准备了马车。
没告诉顾瑾之和宋盼儿一声,朱仲钧单独出了门。
伙计们则以为他是要去药铺,也没多问。
朱仲钧到了坤宁宫的时候,南昌王妃尚未到。
太后拉着他的手,惊讶问:“你怎么自己来了?小七呢,可是有事?”语气里有些严肃。
她不愿意朱仲钧单独来找她。
皇帝知道了。又是一番猜测。
最近几次,顾瑾之进宫给德妃诊脉,朱仲钧总跟着来,让太后有点心惊,她几次想提醒顾瑾之,别带着朱仲钧了。
可话到了嘴边,又不忍心说。
她也很想每个月见两次朱仲钧。
人老了,就倚老卖老。太后如今也不想那么通达知礼,也想做个娇气的老太婆,随心一些……
所以她就睁只眼闭只眼。
可朱仲钧也跑得太勤快了。
“小七在家里。我想母后了。”朱仲钧笑呵呵的。坐到了太后身边的榻上,腻着太后。
太后心里暖融融的,轻轻握住了儿子的手。又见他跑得快,鬓角有些凌乱。亲手替他拂了拂头发。然后才道:“母后也想仲钧了……小七呢。她怎么不跟着你?”
“有人找小七看病……”朱仲钧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道,“苏小姐…..”
太后就知道是建宁侯苏家的人。
这件事是苏嫔提前告诉太后。太后首肯过的。
太后笑道:“小七看病,你就到处乱跑吗?这样乱跑,母后多担心啊。是谁跟着你的?”
“是孙柯。”朱仲钧道,“孙柯教我练剑……”
他的侍卫仍在宫门口,没有进内宫。
“孙柯是谁?”太后笑着和儿子说闲话,事无巨细一五一十的问着。
朱仲钧便将如何得到了孙柯,一一说给了太后听:“……当时他虽然输了,如今跟着我,我和他练剑,他本事好多了。他还教我几招……”
太后是个特别细心的人。
她从朱仲钧的字里行间,就听得出宁席在糊弄王爷,安排人打戏给王爷瞧。
胜负都是宁席内定的。
对于宁席,太后总存在份私人感情,觉得是自己的侄儿,应该更加忠心耿耿。
可万一不忠心耿耿呢?
宁席既是太后的侄儿,糊弄王爷应该更加没人敢举报。他会不会在庐州的王爷一手遮天?
小小的练武都能糊弄王爷,其他方面呢?
太后心里就起了几分疑惑。
而后又想,是不是她把人心想得太过于阴私?
没有真凭实据,太后自己把心放稳,笑着对朱仲钧道:“刀剑无眼,千万要小心,别伤了。”
“伤不了,孙柯的手很稳。”朱仲钧道,“他自己说的,他的手很稳,要是不小心伤了我,他就自戕谢罪。母后,我相信他……”
太后又笑。
虽然决定先放一放,可宁席的事,总在太后心头萦绕。
她和皇帝出不了宫门,想知道庐州的事,也只能派人去查。
派去的人,在庐州也只能待几天。做戏几天很容易,所以从来没人说过宁席的不是。
而且庐阳王傻,宁席就等于兄长。
太后和皇帝派他去庐州,就是像顾瑾之那样,照顾庐阳王的一切。
他替庐阳王做主,也是应该的。
母子俩又说了些琐事,太后知道朱仲钧整日在顾氏药铺,就顺便问了问药铺里的事情。
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时辰。
直到宫人进来道:“南昌王妃到了……”
太后忙道:“快请进来。”
她颊上了春风般春暖的笑。
南昌王龚氏,是浙江人,典型的江南佳丽,婉约温柔。她的温柔不是装的,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眸子里安静豁达,无欲无求,太后很喜欢她。
当年她祖父做过吏部尚书,选南昌王妃的时候把她领过来给太后瞧,太后一眼就相中了她。
而后,她也始终如一,没有辜负太后的喜欢。
听说她有了身子,太后就刻意抬举她,免得她府上那些偏妃侍妾妄图打主意,就把她接到宫里小住。
这样就是告诉整个南昌王府别馆的人,太后很重视王妃这胎。
片刻,环佩摇曳的锦服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她要行礼,太后只等她微微服了服身子,就将寄绮忙扶住,笑着道:“快起来。”
然后不叫端锦杌,直接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让哀家瞧瞧。这些日子难受吗?”
太后从前就很亲切。
南昌王妃也不怕她,笑容很甜美,道:“不难受,只是有些馋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馋。”
太后就哈哈笑,道:“馋嘴是好事。能吃是好事,就怕不能吃。想吃什么,告诉哀家。宫里没有的,哀家叫人出去给你弄……”
南昌王妃羞赧微笑,道:“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回头想起来了,再告诉母后……”
太后将南昌王妃安排住在坤宁宫的偏殿。也只准备住两日。
朱仲钧安静坐在一旁。
南昌王妃瞧见了他。笑着问:“王爷今日进宫陪母后吗?”
朱仲钧哦了声,问:“二嫂,你生病了吗?”
太后哈哈笑,道:“没病。你二嫂有喜……”
朱仲钧又问什么是有喜。
南昌王妃脸微红。尴尬不知如何接话。
太后就道:“再过些日子。你又多个侄儿。”
“跟小七家的十弟和十一弟一样吗?”朱仲钧问。
太后没想到他有时候领悟能力也挺好。就笑着点头:“正是呢。”
朱仲钧嘟嘴不说话,神色恹了下去。
太后和南昌王妃不解,都问他怎么不高兴了……
“母亲。小孩子软软的,好玩极了。我也要个。”他突然道。
太后失笑。
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母后,我也要一个。二嫂生的这个,能给我玩吗?”朱仲钧又问。
南昌王妃也不禁失笑。
太后更是笑得不行,觉得童言十分有趣的样子。
“你二嫂生的侄儿,是你二哥的,怎能给你呢?”太后笑着哄他,“将来你也有自己的……到时候小七给你生。”
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母后,您让小七现在就给我生!”朱仲钧不依不饶,声音越来越急,“我也要。生一个要很久。小七的娘亲生娃娃,等了很久。您跟小七说,让她给我生一个。”
其实想想,傻子的好处真多。
有些难以启齿的话,可以说得这么自然。
太后和南昌王妃都笑。
当初顾瑾之治好了南昌王妃的病,还帮她解决了一大眼中钉,她心里是非常感激顾瑾之的。
她为人又单纯,没什么政治觉悟,见朱仲钧这样傻傻的说想要个孩子玩,南昌王妃就脱口而出道:“母后,王爷和顾小姐定亲也两年了。他们俩都大了,什么时候给他们完婚,母后也能早点抱上孙子……”
太后何尝不想?
可这件事,她不能做主。
听到南昌王妃这样说,太后心里不禁一动。
当初皇帝给庐阳王和朱仲钧赐婚,主要目的就是留南昌王在京里。如今南昌王妃有了身子,肯定要等生了孩子再走。
这样,顾瑾之和朱仲钧什么时候完婚,应该不影响皇帝的大计吧?
“母后,我也要孩子。”朱仲钧痴痴的说,嘟起嘴巴。
太后答应也不是,不答应又怕他哭,只得拿话搪塞他。
朱仲钧也见好就收,太后哄他,他就慢慢把话题丢开了。
今日进宫,一来隐约透露宁席不忠,二来说了自己大婚的事,朱仲钧觉得太后都听进去了。
接下来,就要慢慢等。
等太后自己越想越不对劲,然后告诉皇帝,然后母子俩对宁席有了疑心,对朱仲钧和顾瑾之的完婚有了认同,目的就达到了。
朱仲钧只需要偶然煽风点火。
要是太后还不同意他娶顾瑾之,他就每次进宫都哭诉一次……
天长日久,太后总会不忍心的。
想到这些,朱仲钧突然抬眸,看了眼太后的侧颜。
他为什么这样肯定太后会不忍心?
因为他知道,太后是最疼庐阳王的人。人一旦有了善心,就会被别有居心的人利用,比如朱仲钧这个别有居心的。
他想起顾瑾之说他六亲不认……
一时间,朱仲钧心被什么挠了下。
他居然有了丝愧疚。
为人两世,他第一次对利用别人感动愧疚。
是跟着顾瑾之、装傻子的时间太久,人变得婆婆妈妈了吗?
从宫里出去,他没有预想的欣慰,反而心有点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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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节下棋
顾瑾之送走了建宁侯府的母女,发现朱仲钧不见了,就叫了丫鬟去外院瞧瞧。
丫鬟回来说,王爷出门了。
“去药铺了吧?”宋盼儿看了眼外头,日头将斜,快到傍晚了,“一会儿该回来了。”
反正有侍卫跟着他,宋盼儿不担心他的安全。
顾瑾之让丫鬟去二门上喊了伙计,去药铺问问,王爷是不是去了药铺。
小丫鬟得令,刚刚要去,朱仲钧就进了正院。
“这不就回来了?”宋盼儿笑,“王爷去了哪里,怎么不说一声,咱们正替王爷担心呢。”
朱仲钧道:“去了宫里。”
“去宫里做什么?”宋盼儿倒没想到这个。
“去看母后。”朱仲钧道。
宋盼儿就笑,说了句王爷好孝顺,叫人打水,服侍他净面,又端了茶给他。
吃了晚饭,顾瑾之送他到二门口,才问他:“进宫做什么去了?去说大婚的事?”
朱仲钧点点头。
“怎么说的?”顾瑾之问。
朱仲钧想起她对自己的评价,有些话还不如不说,就道:“你不用管,有我呢。”
“是不是借着南昌王妃有孕的事?”顾瑾之敏锐的问。
她最了解朱仲钧。
他脑子转得快,一点机会也不会放过,未达目的手段用尽。他听到宋盼儿说南昌王妃怀孕的时候,眼睛转了转。顾瑾之看在眼里。
他应该不会考虑南昌王和他一样的艰难处境……
这世上的人,对于朱仲钧而言,分为两种:能用的和不能用的。
朱仲钧脸色微敛,不接话,径直出了二门。
顾瑾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第二天,顾瑾之又和朱仲钧去了药铺。
上午冷冷清清的,顾辰之在一旁看书,顾瑾之就和林翊下棋,司笺、阿良和贵儿观战。
对于围棋,顾瑾之还有略微熟悉。
当年嫁到朱家。顾瑾之和公婆的关系不怎么好。后来知道公公爱下围棋。顾瑾之就刻苦学了大半年。
那时候,真的很努力去做个儿媳妇。
一个走神见,她的白子被林翊吃掉了一片。
贵儿痛心疾首:“姑娘小心,一会儿输了。”
司笺啐他:“乌鸦嘴……”
顾瑾之就笑起来。
一转眼。她就堵了林翊半场。局面有点僵。
司笺等人就颇为紧张。看看沉默的林翊,温柔清秀的眉头渐渐蹙起来,有些伤脑筋的样子。顾瑾之还是那么全神贯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几个伙计就觉得顾瑾之胜券在握,都松了口气。
果然,最后收官的时候,顾瑾之险胜几子。
“再来一盘?”林翊笑着问,眼底却闪过几分不甘。
他很少输棋,一开始把顾瑾之当成初学的小丫鬟,有几分轻敌。
输了,输给这么个小丫鬟,心里不舒服……或者说,他很少输,没有输的心里准备,下意识想翻盘。
他的不甘一闪而过,而后又是温和平静。
“好啊。”顾瑾之笑着道,“要不要换子?”
顾瑾之是执白的。
在围棋里,执白者先下,往往占了先机。
方才林翊本着让顾瑾之的心态,才给她执白。
听到顾瑾之这样说,颇有几分调侃之意,林翊笑了笑,道:“不必了。”
两人重新布局,下了起来。
林翊的棋艺说起来不错的。如果说顾瑾之算初级,他应该是高级的。
这次他没有让顾瑾之。
很快,他就把顾瑾之杀得片甲不留了……
他总算扳回了一口气。
朱仲钧原本在练剑,休息的时候进来喝水,看到他们在下棋。顾瑾之很没用的被林翊吃得死死的,一点翻身的机会也没有,朱仲钧心里颇为不快。
这林翊没有君子之风,跟小女孩子下棋寸步不让,步步险招。
最后,顾瑾之输了,她笑了笑,朱仲钧的眉头却蹙起来。
“还来不来?”林翊笑着问她。
顾瑾之刚要说不来了,朱仲钧在身后说:“我要玩。”
“你也会吗?”顾瑾之回头问。
朱仲钧很想瞪她,可当着这么多人,想着自己又是傻子,还是笑着说:“不知道。我要玩。”一副耍赖的样子。
顾瑾之就起身,将位置让给了他。
林翊脾气很温和,除了有点倔强不服输之外,其他都还好,也不介意带孩子玩,就笑着和朱仲钧对弈。
朱仲钧起步平平。
林翊笑了笑,跟着下了一子。
一来二去的,很快棋枰上就黑白相间。
朱仲钧下棋没什么章法,东一下西一下的,像完全不会下棋人的手法。
林翊没有输棋,倒也好脾气,神色不轻不重的,依旧一本正经下着。
司笺等人就觉得怪无趣的,看不出头绪。
顾瑾之倒是越看心里越疑惑。
林翊赢了几子,朱仲钧也偶然赢一次。
棋枰很快就满了。
杂乱无章的棋枰,满满的棋子没有赢过来,看着就很头疼。
果然,林翊被他这样的下法也有点为难。
可接下来,朱仲钧下一子就赢一次。
他似乎撒好了网,收的时候快又干脆。
林翊还没有回过神来,已经输的毫无反击之力。
收官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黑子被朱仲钧赢了大半,一时间启唇却不知该说什么,愣在了那里。
林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王爷……王爷赢了?”阿良还在旁边看,此刻忍不住惊呼。
他比林翊更加吃惊。
司笺和贵儿原本散开了。听到这里,又围了上来。
几个人的目光在林翊和朱仲钧身上打转。
朱仲钧像个孩子,甜甜笑着对顾瑾之道:“小七,我赢了……”像孩子撒娇似的。
林翊却想不起自己是怎样输的。
“再来再来……”朱仲钧愉快笑着,不以为意,只当是玩乐。
再下的时候,司笺等人就目不转睛瞧着。
林翊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朱仲钧还是那样,没有半点章程,先到处铺子,林翊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目的。
等他知道朱仲钧落子目的的时候。已经下了十几步步。朱仲钧已经赢了一大片。
司笺几个人就觉得有趣,比看顾瑾之下还要有趣。
林翊则脸上笑意全无。
下一步能往前定十几步,这是国手级的。
很快,一盘又收官了。
朱仲钧又赢了。
连顾辰之也惊动了。
“王爷赢了吗?”他放下书过来看。
司笺点点头。
朱仲钧赢了。又笑着对顾瑾之道:“小七小七。这个好玩。”心里却在想。叫你瞧不起我,还问我会不会下!
当然会下。
和顾瑾之等人相比,朱仲钧的心算能力和逻辑思维。是这些小孩子难以媲及的。
像心算和空间思维,不仅仅是天生的,更是后天练成的。
朱仲钧既有天赋,又比他们多活了几十年。
一盘棋,他看在眼里,心里早已有了脉络。
这种事很拼心力,他后背也出了一层汗。
淡淡舒了口气,朱仲钧的心也放松下来。
林翊沉默着不说话。
一连输了两盘,还莫名其妙输的,叫他心里颇不是滋味。他这个人,虽然不言不语,却倔强得很,轻易不愿意认输。
现在,不认也得认了。
对面这个王爷,是个高手。
林翊忍不住想:其实老天爷是公平的吧?这人智力不足,像个顽童,脑子却灵活得可怕……
他这才笑了笑,道:“象棋里说,算百步、定十步、走一步。咱们这围棋,这点也相通。王爷果然是一算百步之远,佩服佩服!”
他知道了双方实力悬殊,倒也不糊涂以为朱仲钧真的是瞎碰的。他也知道,这不是他的失误,而是朱仲钧能力远在他之上,再下就没了意义,干脆认输了。
朱仲钧笑,好似不明白林翊再说什么。
顾辰之就道:“这么厉害吗?王爷,咱们也来下一回。”
朱仲钧笑着说好。
顾辰之的棋,比顾瑾之的还要烂。
朱仲钧却也没放松,认真和他下起来。
林翊就站在一旁看。
虽然旁观者清,可朱仲钧深谋远虑,林翊渐渐跟不上他的思路,很快又是一头雾水,像刚才自己输掉的那样,被他彻底弄糊涂了。
等朱仲钧快要赢了,林翊才如梦方醒。
可这时候,已经晚了,无力回天,只能看着朱仲钧似收稻子似的,将黑子一颗颗割下收到怀里。
顾辰之落败了,倒也不以为意,笑道:“真难得,王爷还有这样的好棋艺。”
“很厉害。”顾瑾之在一旁表扬朱仲钧。
朱仲钧就扬脸笑。
顾瑾之自己拿出些碎银子,赏了司笺,道:“这算是王爷的彩头,等晚上下了板你们买酒喝。”
司笺就笑嘻嘻接了。
正在说笑的时候,门口有人走了进来。
“先生……”来客径直走到了林翊面前,给林翊跪下道,“谢先生救命之恩。”
居然是常五。
他还是有点咳嗽,却不吐脓痰了。
才几日的功夫,病情有了好转,他是特意来道谢的。
这无疑是好消息的。
“起来起来。”林翊伸手扶他,“举手之劳,当不起你的跪。”
常五只得站起身来。
林翊请他坐,又给他复诊,重新开了药方。
司笺等人麻利的抓了药。
依旧不收钱。
常五从破旧的短衫里,摸出了几个铜板,非要给伙计:“......不能白受恩。”
“没什么不能的,我们这里原本就是善药堂。”顾辰之在一旁笑着,拍了拍常五的肩膀,把铜板塞到了他手里,“回去吧,好好养病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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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节上门
常五的病,脓痰少了很多,所以二诊的时候,林翊开的千金方有了调整,去了败酱草,添了象贝和金银花。
象贝和金银花都是寒性药。
顾辰之就在一旁问:“上次先生不是说,常五的病不能用凉的吗?”
林翊答:“用了几日的药,他体内的那盆火,已经渐渐歇了。这个时候还有余热,泼凉水不会再起烟,反而加快了火炭的熄灭,凉药能用的。常五体内残热未消,所以添了象贝和金银花……”
顾辰之半晌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片刻,他才喃喃道:“真琐碎啊!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
顾瑾之就笑着道:“大哥不是说,要学十年吗?如今还没两个月,怎么先泄气了?”
顾辰之挠了挠头,尴尬道:“你不是也才学了两年?可见,还是要有天赋才行……”
林翊就看了眼顾瑾之。
顾瑾之名声最盛,是她治好了宁萼的时候。那时候不仅仅是宁萼,还有太后的顽疾也暴露出来。
后来,她很久没什么惊艳的病例,坊间的百姓也没受过她的恩惠,名声就渐渐低落了下去。
林翊到京里的时候,传言已经不多,可他仍是听说了些。
他善岐黄之术,所以很关心京里的名医。
听说顾辰之说顾瑾之才学医两年,林翊微微摇头笑了笑。
“……那么,大哥就以勤补拙吧。”顾瑾之笑着道。
学习总有这样的过程:一开始信心百倍;了解越多。越感到迷茫无措,甚至信念动摇;在迷茫中埋头苦读,最终知识积累越来越多,茅塞顿开,总算能学有所成。
这个过程,没有捷径,只有刻苦这一条独木桥。
顾辰之正在入行之初的迷茫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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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很快就过去,热浪横扫,蝉鸣漫天,酷夏的图卷。一寸寸覆盖华夏大地。夏日就这样来了。
半个月的调养,常五的病痊愈。
常五在西门大街颇有人缘。
他性格好,热心又能干。不仅仅榨油作坊的东家和伙计喜欢他,其他铺子里的。也有人很喜欢。
他经常得空帮四周街坊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他的病。也有不少人关心。
等他全好了。他又帮助宣扬顾氏善药堂的坐堂先生仁心仁术,不少人相信他的。
而后,又不知是谁说:“……就是那个治好了太后顽疾的顾家!他们家七小姐也在这里坐堂呢!”
感情一直不知道顾氏到底是哪一家。
药铺的众人听了。不免好笑。
到了六月初,街坊有人病了,就试探着到药铺问诊。
天气一日日热起来,不少人暑湿,还有些伙计们染了热毒,又没什么钱,都到顾氏药铺。
到了六月中旬,就忙得脚不沾地。
忙起来的时候,老爷子和顾瑾之也要亲自问诊。
顾辰之跟着老爷子打杂。
这期间没什么难的病案,都是一治一个准,名声就响彻了西大街。
人人都知道,顾氏药铺,不仅仅大夫医术好,药材也是上等,药效显著,把梁氏药铺狠狠的摔到了后头。
梁氏药铺价格优惠,那么药材的质量可想而知。
他们是要赚钱的。
短短半个月,梁氏药铺门可罗雀。
而顾氏药铺,每日都有病患,几乎是从早忙到晚。
到了六月底,天气更热了。
暑气又添了一层。
老爷子让画琴煮了凉茶,摆在铺子门口。又在铺子门口搭个凉棚,供来往路人乘凉解渴。
四周街坊没事的时候,都爱到这药铺门口,噌碗药茶喝。
如此善举,越传越远。
西大街的人,平头百姓、贩夫走卒,都不再光顾梁氏药铺。不管大病小病,都到顾氏善药堂取药。
一开始还有人刻意穿着寒酸。
而后,大家知道顾氏并不计较这些,纷纷大着胆子前来。
顾氏照样赐药。
一个多月,梁氏药铺的没做一桩生意,东家终于忍不住了。
七月初四这日,顾氏药铺打烊很晚。
下了板之后,司笺几个腰酸背痛的,都坐着不动。一来太热,二来太累,谁也没想起吃饭,几个人坐着扇风取凉。
林翊在整理医案。
顾辰之则在帮老爷子整理医案。
这些日子以来,顾辰之每日都要早起一个时辰,先把昨日的医案全部背熟记下。
如今旁的不敢说,碰到了普通的小病,他也能瞧出一二来。
“太热了……”小伙计阿良道,“要是有盆冰就好了。”
“一盆冰?美得你。”贵儿道,“要是有盅冰水就好了……”
顾辰之听了直笑。
阿良和贵儿就看向他,问他:“大少爷,您在家里有人伺候,大热天也能坐在搁了冰的书房里,何苦来遭这个罪?”
这些日子太热,顾辰之起了一身痱子。
他原本体质都比其他人娇些。
听到小伙计们这样问,顾辰之的笔头微微一顿。
“这叫遭罪?”司笺呵斥阿良和贵儿,“你们去瞧瞧外头挑担的,去瞧瞧泥瓦匠,去瞧瞧田里地里做活的!越发身在福中不知福!”
阿良和贵儿忙赔笑,不再多问了。
顾辰之也不以为意,笑了笑继续誊写医案。
他心里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吃这些苦。
可是说出来有什么意义呢?
好似故意表白一番,反而显得不诚心。所以他沉默不知如何说话。
大堂里又恢复了安静,司笺先给老太爷斟茶,又给顾辰之和林翊添了茶,才退下来。
画琴又从后院端了冰湃的西瓜来。
老爷子不吃冰湃的东西,画琴给林翊和顾辰之分别端了一块之后,剩下的就搁在地上,和司笺、阿良、贵儿吃了起来。
药香萦绕,众人终于感受了点点凉意。
阿良一连吃了三块,才满足的舒了口气。
“不做晚饭吗?”司笺吃好了,问画琴。
“熬粥了……”画琴道。“还没好。你饿了?”
“我不饿。我怕老太爷和先生饿了。”司笺笑道。
“我是吃不下了。”贵儿吃完了西瓜。就躺在地上,舒服伸了懒腰,“我歇会,洗了澡就睡去。”
正说着。就听到了有人敲门声。
“这么晚。还有人?”阿良愣了下。忙爬起来去开门。
等阿良和贵儿下了几块门板,看到门口有四个人。
为首的中年人中等个子,偏瘦。大热天穿着绸布直裰,颇为讲究;跟在中年人身边,是个同样中等个子的年轻小伙子,同样的绸布直裰,目光精明。
跟在他们身后,才是两个伙计打扮的人,手里提着灯笼。
“您……您是看病吗?”阿良见他们也不像有病的,就疑惑着问他们,“我们这里下板了,先生也歇了。若不是急病,您几位明儿再来?”
林翊和顾辰之等人纷纷转脸去瞧。
“我们不瞧病,是特意来拜访的。”中年男人笑眯眯道,一副好脾气。他目光炯炯,透着一股子精明干练。
司笺就骂阿良:“堵在门口做什么?请几位进来吧。”
阿良忙让开了路。
“哪位是掌柜的?”进来之后,中年人又问。
他目光扫了圈,最终落在林翊身上。
司笺上前,道:“这位先生瞧着面生,头一次来小店吧?我才到这里做掌柜的,眼拙,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中年人不由打量了两眼司笺。
其貌不扬的司笺,只有十八岁,像个孩子似的。
中年人不妨是这么年轻的掌柜,微微愣了愣。
他还以为林翊是掌柜的。
听到司笺这般说,中年人忙给司笺作揖:“免贵姓梁,梁瑞。前头那家梁氏药铺,就是祖业……”
居然是梁家的人。
林翊和顾辰之原本坐着,此刻都站了起来。
“……这是犬子梁向然。”梁瑞继续介绍,“掌柜的贵姓?”
司笺也报了姓名,又把顾辰之和林翊都介绍了一遍。
梁瑞和梁向然父子俩就忙给顾辰之和林翊行礼。
顾辰之和林翊也还礼。
一张八仙桌摆在大堂中央,顾辰之和林翊请梁氏父子坐下。
“原是我们的疏忽。”梁瑞开口就笑,“既然同在一条街做买卖家,就是朋友,早该拜访的。只是你们也没个开业,我们都糊里糊涂的。等知道你们开业了,就到了现在……”
同行是冤家,没什么朋友一说。
他说他现在才知道顾氏开业。
怎么可能?
他都一个月没生意了。
“我们不是做买卖,就没图开业的吉利。”顾辰之解释道,心里却在想这对父子的来意。
肯定没好事的。
“原来如此……”梁瑞笑着道,“听闻贵号是免费问诊散药?如今药材可不便宜……”
“是啊。”顾辰之道,然后就不再多言,什么时候,药材都不便宜……
“贵号就是您在管着吗?”梁瑞又问顾辰之,“您做这里行善积德的好事,果然是心胸不同凡响啊,梁某佩服不已。”
“哪里哪里……”顾辰之笑着道,也不说老爷子,只应下来,看看梁瑞接下来什么时候才点明来意。
“只是所费不赀吧?”梁瑞继续道,“梁某做这行有些年头了,认识些朋友。倘或顾兄弟要便宜的药,梁某可以做个引荐人。这样,既行善积德,又能省下费用…….咱们这条街,租金也不便宜的吧?”
梁瑞大约四五十岁,年纪绝对是顾辰之的长辈。
而他却称顾辰之为兄弟……
这人有些城府,顾辰之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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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节战书
梁氏父子登门的目的,连小伙计也能看出来。
顾氏善药堂,已经让他们走投无路了。
他们来协商的。
只是话不能直说,所以绕着弯子表达他们的意思。
顾辰之怕说错话,也不催梁瑞,任由他慢慢敲边鼓,一本正经的回答他。
林翊更是好脾气,含笑不言。
梁家父子就对顾辰之和林翊都有了点戒备。他们原本来的目的,到了嘴边,又拐了个弯,越发委婉。
他们也想先礼后兵。
“……我们铺子最近生意不太好。”梁瑞最后道,“药材都囤积不消。贵号若是有需要,价格好商量,绝对比市面上便宜。”
来卖药的吗?
这倒叫顾辰之等人微微吃惊。
“进药不归我管。”顾辰之笑着,看了眼梢间的软帘,道,“这事我们家老爷子说了算。如今晚了,您明日白日再来,和老太爷说说。”
“原来老太爷坐镇?”梁瑞忙一脸惊喜,“听闻贵府老太爷,是做过御医的。能见见老太爷,是莫大的荣幸了。”
顾辰之又看了眼梢间。
梁瑞父子就知道,老太爷此刻正在梢间里。
两人的目光,也投向了梢间的软帘上。
场面有点静。
顾辰之不敢贸然去请老爷子出来,伙计们更加不敢。
林翊想了想,站起身来。进了梢间。
他把外头的事,说给了老爷子听:“……是梁东家和他家少爷。大概是来商量生意的,最近他们都没生意。”
老爷子听了,眉头微蹙。
他沉默了须臾,站起身走了出来。
梁瑞和梁向然忙起身,给老爷子作揖。
老爷子表情很淡。他精瘦,目光明亮,脸上却没什么情绪,既不严厉,也不温和。淡淡的疏离。放佛这些人都跟他没关系。
“坐吧。”老爷子坐到了林翊的位置上,见梁氏父子还站着,就对他们道。
梁氏父子这才坐下来,道了谢。
林翊倒也不拘。站在老爷子身后。
“梁先生深夜到访。可有要事?”老爷子开门见山问。
老爷子才是药铺的主人。这里一切都听他的。
梁瑞心里打了个转,就笑眯眯道:“原也不该开这个口。咱们在一条街上开药铺,就是缘分。只是贵号本事过人。我们小铺子不及。药就堆积了下来。我是来问问,能不能也赏我们一碗饭吃?”
他也没有再绕弯子了。
“怎么赏?”老爷子问。
他仍是那副表情,不带喜怒,静静的问着。
梁瑞就把心里过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既然是做买卖,岂有挤死同行的道理?大家和气生财。我是想,贵府家财,我们不及万分之一。倘或贵号看病,能适当收些诊金,咱们也方便几分……”
药铺的几个人包括顾辰之听了,都没有开口,各自想着心事。
他们都不能理解老爷子的作法。
这样施恩,显得有点杂乱无章。
那些得了好处的人,只会当他们是冤大头,并不会感激的。
能适当收些诊金和药费,铺子也不至于光赔钱,其他铺子也有个活路。虽然艰难,却也两全其美。
所以,梁瑞的话说完,司笺和顾辰之等人,几乎要跟着点头了。
老爷子脸色不变。等梁瑞说完,老爷子道:“你们铺子是不是做不下去了?”
梁瑞见他问得直接,咳了咳,道:“倒也不是……”他也是要脸的,自然不好承认自己铺子里的窘境。哪怕要说,也要非常的委婉。
“既然如此,你这次登门,目的何在?”老爷子道,“所谓商场如战场,原本就是你死我活。我要是想收费,等挤垮了你,这条街只有我一个买卖家,我再高价卖药,岂不是更有利?我为什么要和你平分利润呢?”
梁瑞的脸一下子就冷了。
不仅仅是梁瑞,顾辰之和林翊等人,听了这话,心里也倏然明白了什么。
梁瑞这次前来,他的意图并不过分。
他只是想求条生路。
可商场的生路,从来都是自己拼杀出来的,而不是别人给的。就像两军交战,难道会为了看对方可怜就把退后几步?
难道梁家翻身了,不想把顾氏挤走,自己独占吗?
利润面前,向来都是血淋漓的。
假如顾家这是开正常的药铺,难道他们不会想法子挤走梁氏药铺,来谋取暴利吗?
商人逐利,若这样考虑人情来往,还做什么生意?
做善事是做善事,做生意是做生意。
顾家做善事,是对贫苦百姓;而对于梁氏而言,顾氏仍是商家,是对手。
“老太爷,您这话……”梁瑞好半晌才恢复了定点笑意,可眼底都寒了,声音也带了几分冷,“商场如战场,原是没错的。可您这样,也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老爷子问,“这条街,买卖家有百来户,也算大街。虽然比不上东门大街繁华,可也不小。整条街却只有你们一家药铺,难道这就是规矩吗?”
梁瑞脸上的那点笑,再也撑不住了。
像这样的大街,有四五间,是很正常的。
而西门大街却只有梁氏一家。
每每有新开的药铺,过不了多久就要关门歇业,他们都斗不过梁氏。除了药便宜,梁氏还有其他手段。
难道他们准耍手段,就不准其他人耍手段?
梁瑞心里暴怒。
他今日来,原本也是摸摸这家人的脉。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心思。
如今知道了,梁瑞反而很失望。
听这老太爷的口气,哪里是做善事?
他要挤死梁家,然后再开间大药铺。
名声有了,声音也有了。
什么一年就关门?
到时候关的,怕只是善药堂;而再开起来的,就是顾氏百草厅了……
顾辰之和林翊不由看向了老爷子。
特别是顾辰之,很是惊讶。
他以为老爷子就是开善药堂,临终前做点好事。可听这口气,老爷子根本就是要借着善药堂的名头。替顾氏打名声。
老爷子虽然不出门。可对这条街的形式,一清二楚。
“老太爷……”梁瑞勉强挤出笑容,“您这样,就是下了战书?”
“什么战书?”老爷子道。“我开我的药铺。我做我的事。谁敢拦着。我就咬死谁!梁东家若是有病,我们照样赐药;其他的……你死活,跟我有什么相干?”
梁瑞再也忍不住。豁然站起身。
他此刻才觉得自己有点自取其辱了。
而后,又想到自己原本只是试探试探,没真的想让人家同情他,让利给他,心里的怒气又平息了几分。
“老爷子,您既然这么说话,那咱们就各显本事了……”梁瑞道。
“去吧。”老爷子神情不变,依旧平稳的说,“这顾氏,乃是顾阁老家的顾氏。你行事,千万小心,别把自己赔到里头……”
梁瑞一下子就僵住了。
顾辰之也错愕看着老爷子。
他没想到老爷子会拉出顾延韬来做大旗。
顾辰之倏然就觉得老爷子有点不太一样。
似乎是他不了解的。
梁瑞和梁向然含笑礼貌而来,回去的时候,脸色阴沉晦涩。
出了顾氏善药堂,梁瑞站在路边,看着伙计上板,再看着从门板里透出来的昏黄灯光,眼睛里蹦出了冷意。
“爹,咱们怎么办?”梁向然问父亲。
方才在店里,他一句也没开口。
梁瑞想了想,深深叹了口气,道:“各显神通吧!”
“可这家不好惹,这是顾阁老家的。如今京里,谁家有顾氏显赫?”梁向然眉头蹙起,“听那老头子的意思,是要独霸这条街的生意……”
梁瑞笑起来,带着儿子慢慢往回走。
“显赫归显赫。再显赫,也免不得卖药这个下等营生。”梁瑞笑着道,“让他们有口难言就是了,谁没有短处?一点小事……既然摸清了他们的意图,就好办了。”
梁瑞显得信心满满。
梁向然也被父亲感染了,笑着问:“爹可是有了妙计?”
“什么妙计?”梁瑞笑道,“依计行事就是了。当年的陆家,借着和谭家是姻亲,牛哄哄的来开药铺,最后不也灰溜溜的滚了?咱们在这条街几十年了,街坊交情仍是有的,担心什么?”
陆家百草厅如今在南大街开铺子。
当年陆家也在西大街开了半年,而后就觉得风水不好,干脆搬了。
梁瑞口气虽然不善,可也不能否认,陆家百草厅如今拿着宫廷供奉,风光是梁家无法比拟的。
父子俩就回了家。
顾氏善药堂这边,安静极了。
大家都不说话。
他们都被老爷子几句话都镇住了。
顾辰之心里不停的犯嘀咕:老爷子所说,是不是真的?
祖父真的想再开百草厅吗?
不过,人一生总要留下点家业,老爷子留间药铺给顾辰之,也未尝不可。
只是,怎么感觉都不像……
第二天,顾瑾之一到药铺,就被顾辰之拉到了街上说话。
他将昨夜发生的事,说给了顾瑾之听。
然后又问她:“祖父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
“未必是想开药铺吧?”顾瑾之笑道,“我没听他老人家说过这意思……”
顾辰之眉头又微拧。
“……七妹,我总觉得咱们这样不妥。这样下去,没什么好结果,跟冤大头似的,还把同行把人往死地里逼。”顾辰之道,“梁家也没做错什么,何必这样?”
“祖父不是说,商场如战场吗?”顾瑾之道,“他们是没有错,咱们也没有错啊。不过……我和祖父谈谈吧,看看有没有旁的法子,缓一缓这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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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节初吻
顾瑾之果然趁着老爷子用早膳的空,将大哥的意思,简单说了一遍。
老爷子听了,问顾瑾之:“……你怎么想?”
“我倒是觉得大哥的意思可行。”顾瑾之道,“咱们也不是怕梁家。只是狗急了跳墙,怕添了些累赘,也挤垮了人家的生意。等过了一年咱们不做了,这条街没有药铺了,百姓要跑很远去看病,反而留了后患……”
其实这个后患,倒也没必要担心。
只要这条街没了药铺,精明的生意人立马会涌进来。
顾瑾之这样说,无非就是表达一种与人为善的意思。
老爷子却没有说话,看了眼顾瑾之,让她继续说下去。
“……要是改一改,我倒有个小主意:每日只免费前面五位病患;第六位到第十五位,不管大病小病,每人要收三十分钱。再后面的病家,就照药价收费。”顾瑾之道,“您觉得呢?”
“想得这样仔细,你是早想好了吗?”老爷子笑了笑。
顾瑾之微愣。
原来她在不经意间,居然想得这样周全过……
她也觉得纯免费有些不太好吧?
“只是没事的时候,想了想……”顾瑾之道,“还是您做主。”
“不必了!”老爷子摆摆手道,“何以见得面前五位就比后面的精贵?都是病家,却将人分成三六九等,也不合理。一旦如此实行。那些病家定会早早来排队,反而添了一层累。咱们开药铺,不是为了折腾病家的。”
顾瑾之就垂了头。
后世的人,越来越精明,像老爷子这样的不多见。而顾瑾之自己,从来不是个慈善家。
“我知道你们想,梁氏也可怜,无故就将他们挤兑死了;二则也想,外头那些人风言风语,说咱们是冤大头……”老爷子缓慢道。“你可知道梁家有什么背景?他们一家独大将近十年。是因为什么?而外头的风言风语,并非咱们的病家。生了病的人,就是将命交到了大夫手里。咱们救了他的命,解了他的痛。他若是心存不屑。那是他心术不正。咱们的药铺。医病不医心!”
顾瑾之脸的脸微红。道:“是,我谨记了!”
“咱们是大夫,慈悲恻隐之心。只为治病救人。”老爷子继续道,“解了病患之苦,就是咱们的仁慈。除此之外,心无二用。”
顾瑾之又道是。
“去忙吧。”老爷子挥手,让顾瑾之出去。
顾瑾之不敢再多言,忙退了出来。
顾辰之迎上来,问她:“说了吗?祖父他老人家什么意思?”
“祖父说,咱们只为治病救人,解病患之苦。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咱们这小药铺,只医病,旁的不管。”顾瑾之道。
顾辰之心里微动。
他看了眼梢间的软帘,想着坐在软帘后面的祖父,一生钻研医术,与世无争……
到了这个时候,作为孙儿的,反而要老爷子流入世俗,却考虑平常人的世俗人情,是不是太不孝了?
追求不同,境界不同。
老爷子的心,只在病患身上。
“知道了。”顾辰之道。
而后,他就没有再提过药铺收费的话。
药铺的生意,每日都很忙。盛夏酷热,病患多,顾瑾之整日在药铺,忙得一身汗。
她瘦了很多。
“真不懂你们家图什么!”朱仲钧也道,“名利名利。名之后,就要有利。你们家这是完全不要利……”
“利在名之后嘛。”顾瑾之跟他咬文嚼字,“先打了名声,你怎么知道以后没利润?”
朱仲钧没说话。
而后,他突然道:“你瘦了!下巴都尖了……”
顾瑾之往自己脸上摸,有点高兴道:“是吗,一瘦遮百丑呢,瘦点好,多多益善。”
朱仲钧就瞪了她一眼。
而后,又感觉心头悸动。
顾瑾之越长越大,眉眼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宋盼儿。一张鹅蛋脸,杏目明媚,秋波横掠处,风采流逸。
她虽然忙碌,却是在内室,依旧是白皙肌肤。因为瘦了,皮肤白的近乎透明,别样妩媚。
朱仲钧握住了她的手,指腹却在她的掌心略有略无的摩挲着,带着几分试探。
顾瑾之有了警觉,猛然抽回了手。
车厢里倏然有点闷。
“顾瑾之,我想亲亲你……”朱仲钧突然道。
“去!”顾瑾之道。
“就一下。”朱仲钧哄着她,坐到了她身边,“我保证。”
顾瑾之转脸,狠狠瞪他。
他的唇,却顺着她转过来的脸,落在了她的唇上。
浅浅的,蜻蜓点水般的初吻……
他的唇有点干,而顾瑾之的唇,很软很柔。
朱仲钧心里的涟漪,越来越大,心直跳。
见顾瑾之眼睛瞪着很凶,他没有破坏现有的关系,讪笑着离她远了几分。眼睛的余光,却不停打量着她。
方才那么一吻,她的心跳了吗?
像他一样,心跳如鼓吗?
顾瑾之却不看他,低垂着眼帘,有些不自在。
朱仲钧猛然有了种年轻的感觉。记得前世念初中的时候,他微微偏下头,就能看到她的侧颜。
她的睫毛纤长,似两把小羽扇,忽闪忽闪的。
有时候她听不懂问题,就嘟起嘴巴,两把小羽扇眨巴眨巴的,十分的诱人。他那时候经常想,亲亲她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没有亲过女孩子。
想起来,心里就热了。
他甚至谋划过如何下手。
最终。初中念完了,他仍没得手。
再后来,他的初吻,是在相亲之后确定了关系,有次宴会之后送她回家,在她家的门口。
他也是这样,轻轻一个意想不到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顾瑾之的脸当时一下子就红透了。
她的唇软软的,唇蜜的淡香萦绕,久久不散。回去的时候。朱仲钧眼睛突然就湿了。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他终于吻到了他魂牵梦萦的那个女孩子。和他预想的一样。
她的唇,她的反应,和朱仲钧预想的一模一样。
简直是个完美的初吻。
那种心灵的激荡。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百感交集。他一个人开着车,默默流泪。而后每次想起,他总觉得满足。从来没后悔为她等了那么多年……
等待是有价值的。
那时候的心,十分的雀跃,甚至有些洋洋得意。
这些事,他从来没跟顾瑾之说过。
“顾瑾之?”朱仲钧喊她,“你喜欢我吗?”
顾瑾之没有看他,沉默着。
“你喜欢我吗?”他坐近了些,又问她。
“滚……”顾瑾之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占了便宜还卖乖!”
凝固的气氛就松懈了下来。
“说真的,你念初中的时候,暗恋过我吗?”朱仲钧似开玩笑问她,心里却倏然有些紧。
“没有!”顾瑾之道,“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懂什么明恋暗恋的?”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懂的?”朱仲钧有点不高兴,语气开始冷了。
从什么时候呢……
顾瑾之想了想,从钱詹追她开始吧?
那时候大家都知道钱詹在追她,除了她自己……
她年纪小的时候,学医天赋极高,情商却低得可怕。那时候单纯幼稚,是后来朱仲钧改造了她。
要是没遇到朱仲钧,顾瑾之也许上辈子,就是个会看病的呆子罢了。
“你懂的……”顾瑾之笑了笑,没有提前男友。
前男友、前女友什么的,跟灵魂里的一根刺似的,提起来伤现在的感情。顾瑾之对那个前男友,早已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连当初跟他相恋的感觉都记不起来了。
可她还是不愿意提,主要是怕朱仲钧听了不舒服。
假如朱仲钧有前女友,顾瑾之也不会高兴他经常提及。
有些事不能挽回,就只好当它不存在算了。
朱仲钧果然是懂的,转过头去,脸都冷了。
他再也没说话,冷着脸想事情。
眉心微蹙,就有了股凛冽。
顾瑾之知道他生气了。
是他非要问的,说了他又生气……
顾瑾之心里叹了口气。
马车很快就到了元宝胡同。
日子慢悠悠过了几日,又到了七月十五。
顾瑾之进宫给德妃诊脉。
德妃的孩子,这几日就该下地了。
顾瑾之叮嘱成姑姑:“您千万小心看着娘娘。稳婆也要早早准备好,干净的布也要准备好……”
“都准备好了。”成姑姑笑着道,“您放心。”
德妃却拉着顾瑾之的手,问她:“不会今夜生吧?”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阴气最重。
德妃怕孩子沾了阴气养不活。
“应该不会。”顾瑾之道,“可能要两三天……”
德妃仍是不高兴,道:“这个月都不好……”
顾瑾之也没法子,瓜熟蒂落的过程,无力更改。
她安静听着德妃的抱怨。
给德妃诊断了之后,写了医案,顾瑾之就从景和宫出来,往坤宁宫去。
刚刚绕过景和宫的角门,突然听到有人喊她:“顾小姐!”
顾瑾之回头,只见几个内侍走了过来。
一个四五十来岁,笑眯眯的;两外两个,则是十七八岁。
“顾小姐,这位是向公公,司礼监太监……”两个小内侍给顾瑾之行礼,而后就向顾瑾之介绍。
那位老些的内侍,一直含笑听着。
顾瑾之虽然常在宫里行走,却也不是人人都认识。
她听到小内侍说“太监”,就知道这个向公公是个人物。
在这个时期,宫里有十二监。
每一监的总领内侍,才能称“太监”。
而司礼监,乃是十二监中级别最高的。
就是说,这位向公公,乃是宫里总太监了。
顾瑾之虽不知对方拦着她说话是何意,却也忙行礼,客气叫了声:“向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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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节意
司礼监是个很有名气的地方,哪怕顾瑾之这种不研究历史的人,也知道司礼监的重要。
本朝出现的内阁,主要是帮皇帝处理繁杂的政务。皇帝给予内阁“票拟”的权利。
所谓票拟,就是内阁大臣帮助皇帝浏览各种奏章,然后将意见附在奏章之上,再交给皇帝御览。
这样就减轻了皇帝的负担。
皇帝不需要再看长篇累牍的奏章,只需要看看内阁的票拟即可。
若是同意,皇帝只需要在内阁已经议好的奏章上,签字,称为“批红”。
皇帝不批红,内阁的票拟也不能做效。
批红才是各种政令得以实行的最后一步。
而拥有批红权利的,往往不仅仅是皇帝本人。
还有皇帝的私人秘书——司礼监秉笔太监。
有时候奏章太多,皇帝批红也处理不完。一些次要的,都有司礼监太监代为执笔。
这才是为什么满朝上下,包括内阁,都要忌惮司礼监三分的原因。
等到了朝廷衰败的后期,皇帝昏聩,“批红”的权力都全部落在宦官手里,由宦官把持朝政。
他们权倾天下,遗臭万年,像魏忠贤等。
这位向公公,应该就是司礼监的总太监。当然,现在朝政还没有**到那种程度,这位向公公在京里的名声并不大。
他主动来找顾瑾之,让顾瑾之不明所以。心里不敢大意。
“奴婢是奉命去坤宁宫瞧太后娘娘。陛下让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再给二公主殿下请安。不成想,凑巧遇着了顾小姐。奴婢斗胆,扶顾小姐一程……”向公公笑着道。
他和太后宫里的常顺不同。
常顺声音很阴柔。
而向公公声音低沉浑厚,倘若他不说自己是太监,倒有几分朝廷大员的模样。
“不敢,不敢!”顾瑾之道,“公公先请……”
她自己则落后两步。
向公公见她很有眼色,为人又恭谦,想了想。最后没怎么为难她。自己就先领头往前坤宁宫去。
顾瑾之心里想:从皇帝的乾清宫到德妃的景和宫,要拐一个大圈子。说向公公是偶然遇到了她,不可能。
他是故意过来找顾瑾之的。
难道他也生病了?
心里想着,已经沉默走了一段路。
跟着向公公的两位小内侍。也落后了数步。
“……奴婢听陛下说。顾小姐在西门大街开了间善药堂?”向公公含笑开口。“这酷夏炎热,应该很忙碌吧?”
说到了西门大街呢。
上次西门大街的梁氏药铺父子上门之后,再也没有动静。顾瑾之还在想他们会有什么后招。
他们敢和顾家叫嚣,自然是有些背景的。
只是太忙了,忙得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哪里有空去勾心斗角?
梁氏的事,也放到了脑后。
或者下意识觉得,梁氏的背景不会比大伯顾延韬更硬,所以心里没什么怕的。
此刻听向公公如此问,顾瑾之心里咯噔了下。她想起祖父说“你知道梁家有什么背景吗?”
“是。”顾瑾之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笑着回答向公公的话,“天太热,暑病的人多。倘若要钱,他们也许忍忍。听说我们家善药堂既不要钱,大夫又和气,就个个上门问诊。都是些小病,从早忙到晚。幸好幸好……”
向公公笑着问:“幸好什么?”
“幸好都是小病,世人少些苦难,阿弥陀佛了。”顾瑾之道。
向公公就笑了笑,赞顾瑾之:“顾小姐慈悲心肠。”
笑容很轻。
而后,他问了德妃娘娘的胎。
顾瑾之说:“娘娘的胎很稳,孩子这几日就该落地了……”
向公公笑着点点头,又问了二公主的病。
入了夏,二公主又病了一回。
太后也需要抬举别的太医,所以没找顾瑾之。
而太医院的提点彭乐邑善治二公主的小疾,每每三剂药起效,太后渐渐也有些信任彭乐邑了。
二公主不是顾瑾之服侍的。
顾瑾之就照实道:“我也不知道二公主病了……”
“是奴婢糊涂了,记差了。”向公公笑着道,“这几日都没睡……”
顾瑾之就问他为什么没睡:“……瞧着公公的面色,不像有失眠症的。”
向公公笑起来:“不是失眠。入了夏,南边多暴雨,黄河多处决堤。奏章堆了几个人高,奴婢不过是替陛下分忧。陛下也几日未合眼,心里仍记挂着二公主的病,要亲自来瞧瞧。奴婢拦着,服侍了陛下睡下,才亲自来的。”
顾瑾之心里了然,口中称陛下勤政爱民,万民之福等。
向公公果然是兼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这是个连内阁都不敢得罪的人。
顾瑾之心里暗暗想着。
京中权贵无数,随便拉出来一家药堂,后面就有这些盘根错节的交情……
今天是阴天。
和前两日相比,不算特别的热。
可一路走过来,顾瑾之还是出了身汗,额头有些汗珠。
她也顾不上擦拭,就到了坤宁宫门口。
进了正殿,就听到了孩子铜铃般笑声。
坤宁宫的正殿,凉气迎面而来,人顿感凉爽舒适。高高的屋脊,萦绕着淡淡清香,还要孩子悦耳的笑声。
顾瑾之和向公公往里走。
朱仲钧正怀里抱着大公主,将她举起来又放下去,孩子喜得又叫又笑。
太后则在一旁瞧着胆战心惊,不停的说:“仲钧。快放下来,快放下来!”
这样逗大公主玩,有些不成体统。
可对方是傻子庐阳王,众人都睁只眼闭只眼,只求太后顺心高兴,除了太后没人敢提异议。
而生病刚愈的二公主,在一旁羡慕的看着,她也想玩儿,可是朱仲钧怕她体弱受不住。
太后的声音,淹没在孩子们尖叫和笑声里。
直到顾瑾之和向公公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皇上那里的奏章看完了?哀家听说最近南方多暴雨。很不太平。他已经两日两夜没歇息了。”等顾瑾之和向公公行礼毕,太后就问向公公。
“陛下方才由奴婢们服侍着,歇了会儿。”向公公忙禀奏,“原本陛下说要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奴婢说陛下操劳了两日。圣体要紧。天下苍生。皆系陛下一人。也该卧下歇歇。奴婢过来,给太后娘娘问安,陛下才勉强答应着。还说晚上忙完了再来;二则,陛下也担心二公主,叫奴婢来看看,二公主痊愈了不曾……”
“国事要紧,皇上的身子更要紧!”太后道,“你们也该多劝着些,帮陛下分忧些。”
向公公忙道是。
“哀家知道了皇上的孝心。”太后又道,“回去吧,乾清宫更要人服侍。你们要用心服侍皇上。”
向公公又给太后磕了头,这才起身,给朱仲钧也行礼,退了出去。
等向公公走后,太后就问坐在一旁的顾瑾之:“你怎么遇着了向梁?”
从景和宫和乾清宫到坤宁宫,根本不是同一条路。
所以太后有点好奇,就随口问了句。
“是在景和宫门口……”顾瑾之道。
心里却在想:向公公叫向梁,还是向良?
她记得大哥说梁氏父子的时候,说了他们父子的名字。梁氏家的儿子,叫梁向然。
顾瑾之心里就有了脉络。
她猜得**不离十,梁家和向公公有关系。
回去应该向祖父证实一下。
若是真的,最好别惹……
“怎么在景和宫遇着了?”太后不由一愣,“他哪里不舒服吗?”
太后也听得出向梁是去故意等顾瑾之的。
顾瑾之摇摇头,道:“没说,只说顺路……”
太后眉头微蹙。
这根本不顺路呢。
向梁这是要干嘛?
“没说什么?”太后又问。
向梁是个很忠诚的人,从来不参与宫妃们的争斗,一心一意在皇帝身上,忠心护主。他是先帝从前的老人。先帝看着他秉性好,就特意请了人教向梁识字知理,将来好执掌司礼监,从内辅助皇帝。
这向梁比所有的人都规矩,忠心耿耿服侍两代君主,功劳深厚。
他从来没有半点阴私之事,又光明磊落。
太后也很器重他。
见他突然去找顾瑾之,总觉得有点缘故,就忙问道。
“问我家里善药堂的事,问是不是特别忙碌。而后又问了德妃娘娘的胎和二公主……”顾瑾之老实道。
太后沉默了下。
她敏锐能感觉到向梁的重点,是顾氏的善药堂。
“你们家善药堂,最近有什么事?”太后笑着,问,“哀家也没顾得上问你。上次你说没生意,如今怎样了?”
顾瑾之就把治好了常五,又名动西大街之事,说给了太后听。
“……入了夏,患病的人多,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顾瑾之一一道来。
太后听了,沉默了片刻。
她常在宫里,几十年没有出宫了,宫里的事她一清二楚,外头的事却只是耳闻,不是非常了解。
她没有了解清楚,不轻易说话,只是笑了道:“这般辛苦?怪不得哀家瞧着你瘦了!”
却也没提让顾瑾之别去的话。
太后也知道学医传家的重要性。顾家老爷子是借着开药铺授艺呢。
从宫里出来,顾瑾之也顾不上累,立马去了善药堂。
她要把向梁的事,说给祖父听。
而坤宁宫里,等顾瑾之和朱仲钧一走,太后立马叫了常顺来,让他去趟西门大街,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妥。
向梁素来不惹事的性格,怎么突然对顾氏善药堂感兴趣,太后想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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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节手心手背
早起进宫的时候,天色阴晦,有丝凉爽的风。
到了上午,天气越来越闷热。
从坤宁宫出来,天渐渐黯下来,黑云压边。
似乎有暴雨。
坐在马车上,朱仲钧问方才跟她一起进来的内侍是皇帝身边的什么人。
“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顾瑾之道。
“哦,魏忠贤那种的?”朱仲钧道。
他也只知道魏忠贤。
“还早吧。”顾瑾之道,“皇帝挺有作为的,估计还轮不到宦官当权……向梁只怕成不了魏忠贤那种大太监。”
“是吗?”朱仲钧冷声道。
听到顾瑾之替皇帝说话,朱仲钧觉得特别的刺耳、刺心。她明知道那个皇帝对她不怀好意,还这么客观评价他!
要是谁对顾瑾之不好,朱仲钧都想弄死他的啊!
顾瑾之眨了眨眼睛,看了眼朱仲钧。
跟前世一样,朱仲钧在外人面前八面玲珑;和顾瑾之单独相处的时候,一句话不如意就翻脸。
翻脸跟翻书似的,说变就变。大部分时候,顾瑾之根本不知道哪里踩到了他的痛脚。
见他又这样,顾瑾之就偏了头,没再理他。
好半天,听到了朱仲钧冷哼一声。
到了药铺的时候,果然变了天。
黑云压下来,天色微明如昏。
沿街的摊位,正在手忙脚乱收拾东西。
药铺的伙计也将门口熬凉茶的炉子和茶壶拿了进去。
眼瞧着就是暴雨了。
朱仲钧下了马车,转身扶了顾瑾之进来。
药铺里的人不多。看着要变天。看病的人取了药就走,不再多耽误,新的病患也不好冒雨出门。
梢间里,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家由儿子陪同着,坐在老爷子对面,让老爷子号脉。
老爷子号了半天,开了服开胃健脾的方子。
“老人家,您先去抓药,我跟令郎说句话。”老爷子道,神色挺和气。
那儿子就先将父亲扶出去。再进来问老爷子:“神医。我爹的病怎样了?”
“不必忌口了。老人想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吧。”老爷子道,“好好孝顺他,也没多少日子了。”
那汉子表情微扭。脸色浮现了痛色。
他声音哀痛问老爷子:“神医。您还有其他法子吗?倘或难。我把家里三亩田地卖了买药……”
老爷子看着他,半晌才摇摇头。
那汉子脸色阴暗了下去。
他其实也没奢望大夫说他父亲的病有得救,大概早有了心理准备。此刻多问一句。也是添了个希冀。
希冀落空,他有点难受,却也没闹,恭恭敬敬给老爷子行了一礼,这才出去了。
顾瑾之等人走了,放下了软帘,叫了声祖父。
老爷子抬头看到是她,就问:“不是让你从宫里回来,就直接回家歇一日的吗?怎么还跑了来?可是娘娘的胎有了事?”
“没,娘娘的胎很好。是我,有点事想和您说。”顾瑾之坐到了老爷子对面的椅子上,声音微低,“祖父,我今日在宫里,遇着了向公公……”
老爷子眼底有点光芒微闪。
“哦,乾清宫的向梁公公?”老爷子口吻不起波澜,道,“他如今做到了司礼监太监了吧?”
“是。”顾瑾之道,“很是奇怪,他专门从乾清宫绕到景和宫去碰我,却又什么也没说,只问了问咱们家善药堂。我不太明白……”
“当面撒谎,你心里明白着呢!”老爷子笑了起来,语气里并无责怪,反而有点宠溺,“你没有猜错,梁家和向梁有关系……”
顾瑾之看着老爷子,微微咬了下唇,有点欲言又止。
“…….当年向氏父母双亡,七八岁从家乡逃荒出来,挨村讨饭,是梁瑞的父亲救了他。那时候梁父只是个乡里的赤脚大夫。到了向氏十二岁那年,年景不好,饿死了满村的人。梁父得了两个红薯,给梁瑞和向氏吃,他自己吃糠皮。”
老爷子道,“后来糠皮也没得吃,梁父自己吃观音土,把糠皮留给向氏和梁瑞吃,没过几日就死了。当时没钱下葬,正好宫里选内侍。
梁瑞和向氏争着要去,后来是向氏把梁瑞绑在椅子上,他就自己进宫去了。他换了几个钱,叫梁瑞葬了梁父,好好度日,娶个媳妇生娃,要保存梁父的香火,饿死也不能进宫做内侍。不得不说,向氏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进了宫,他就改名就向梁,逢人都要说一说自己当年的事……”
顾瑾之心里戚戚然。
受恩不忘图报,向梁有良心的。
“现在梁瑞的长子,不是过继给了向氏么?”老爷子道。
梁瑞的长子,叫向然,非梁向然……
“祖父,向公公如今是皇上和太后跟前的红人,只怕大伯也要受他掣肘。”顾瑾之道,“咱们何不顺势卖个人情给他,改一改药铺的规矩呢?听闻那梁氏药铺,也是日行一善,跟街坊四邻都亲善……”
顾瑾之并不敢在心里否认梁氏借势逼走其他药铺的可能,也不敢否认当初是梁氏散步顾氏善药堂坑人的谣言……
“咱们做善药堂,‘善’字当头,‘药’在善之后。一开始没人相信咱们,如今一个半月了,咱们的医术人品,人人称赞,哪怕收费,旁人也不会多言什么。”顾瑾之道,“何苦借下大仇呢?”
那个向公公很不简单。
梁氏药铺在这条街,卖廉价药,非常的低调。
其实依着向公公的关系,梁氏药铺弄到宫廷供奉也不难。要一间更好的店面,更是易如反掌。
可梁氏没有。
至少表面上,他们非常低调。
高端浮夸的人不可怕,低调内敛的人,才应该警惕。
听完顾瑾之的话,老爷子却笑了笑,冲她摇摇头:“不必改,我心里有数的。”
顾瑾之心里一顿。
这回,她也不明白老爷子了。
老爷子是个固执的人。可这样再固执下去,顾家就要得罪人的。老爷子虽然固执。却不会给儿孙添累赘的。
他这样反常行事。叫顾瑾之摸不着头脑。
可想到老爷子平常那么信任她,不管她做什么都不多问一句,顾瑾之心里有些惭愧。
她活得年纪,加起来也有老爷子这么多了。
可心境。远不及老爷子。
“是。”顾瑾之道。“那我出去帮忙了……”
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去吧。”对顾瑾之没有再继续劝下去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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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叫常顺去打听顾氏药铺和向公公有什么关联。小半日的功夫就弄清楚了。
“……向梁的那位兄弟啊?”太后道,“哀家也听人说了几次,说当年梁家的人饿死了。剩下口饭给向梁吃,救了向梁的命。向梁进宫,也是为了弄钱葬梁家的人。这份恩情,大过于天啊……”
这个故事不管用什么形式表达出来,总有温暖人心的力量。
从这个故事里,不仅仅看到舍己为人、知恩图报,也看到了正面和阳光、忠诚、感恩。
太后喜欢这个故事,皇帝也喜欢。
所以人家愿意保留这个故事,以鼓励后人懂得奉献,懂得付出……
“梁氏药铺的东家梁瑞,就是当年向公公的那位兄弟。”常顺道,“向公公在先皇和陛下面前得宠十几年,从来没替兄弟讨半分人情。他那兄弟,自己争气,开个小药铺,不仅仅价钱便宜,还经常散药,在西门大街有口皆碑的!”
梁氏的名声,就是向公公的名声。
正是因为这样,皇帝和太后都知道向公公清廉公正,做事又得力,就更加信任他。
“如今像他这样的,难得了……”太后赞道。
“可不是?”常顺道,“可顾家善药堂一开,立马就挤兑得梁氏没了生意。太后您想,顾国公是什么医术,顾小姐又是什么医术,哪一个不能称为神医国手?梁家的药便宜,利润不高,请的坐堂先生不及顾氏的后脚跟。顾氏又全免费,药好,大夫好……梁氏已经两个月没开张了。”
太后听了,好半晌没接话。
顾氏行善,愿意散财解百姓之苦,这是大善!
非缠绵病榻的人,不知道大夫的恩情。
太后上次病了十八个月,她深深能体会一个好大夫的用处,那种恩情用什么东西都感激不了。
顾国公不仅仅免费医术,还免费药材,对于那些被病魔缠身的穷苦人,无疑就是活菩萨!
这种解救,身子正常的人是难以理解的,太后却深有体会。
她若是去反对顾氏的行为,老天爷只怕也看不过眼吧?
可顾氏如此行事,又逼得盘踞十年的梁氏要关门歇业。
向梁在宫里多年,对先帝和现在的皇帝皆忠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太后叹了口气,“顾氏乃是大善,自然不能责令他们的,还应该赏赐鼓励。梁家么……”
太后又是一阵沉默。
和顾氏的大善相比,损失个梁氏实在无足轻重。
偏偏有向梁搁在里头。
要是这样放任下来,岂不是寒了向梁的心?几十年忠心为主,落得这样的下场,恩人被逼得走投无路,谁不心痛?
太后又沉默了片刻,慢慢想着心思。
“常顺,你来……”长达一盏茶功夫的沉思,太后突然喊常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吩咐着什么。
常顺点点头,道了是,转身出了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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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节坚持
过了三日,梁家的事又没什么动静。
大家都是沉得住气的人,既要利益,也要面子。
顾瑾之脑海中一直盘旋着想,向公公会有什么后招?
梁家对他有恩,他是不会放任不管的。依着他的性格,明说是不可能的。他最多是敲敲边鼓,让顾家有自知之明,别斗得两败俱伤;或者透露给皇帝和太后,让皇帝和太后怜悯他。
他依旧不出声,无欲无求的服侍君主,落得好名声。
果然,到了七月十八,顾瑾之的大伯顾延韬上门来了。
他还带了几个随从。
一进门,他就气势汹汹,道:“下板,今日歇业!”把铺子里的病家都赶了出去。
众人皆微愣。
连老爷子也从梢间出来。
却没人阻拦顾延韬,任由他的人把铺子给清空了,下板关了门。
顾延韬气势汹汹,不情不愿给老爷子行了礼,叫了声爹:“……儿子有事和您老说。”
他想移步到梢间,和老爷子单独说话。
老爷子没什么表情,举步就先进了梢间。
顾瑾之和顾辰之都没开口,兄妹俩往后站了站,尽量不在顾延韬的视线里。
“是你父亲?”林翊问顾辰之,“做阁老的那位大人?”
顾辰之点点头,没有半点荣耀,心里反而突突的,有点紧张。
他父亲行事,利己即可。不顾旁人。
这次到底什么事?
顾瑾之则想到了向梁。
肯定跟向梁有关的。
不过,依着向梁的性格,肯定不会主动告状。就算是他说给顾延韬听的,也是暗示顾延韬罢了。
而顾延韬如今想成为首辅,等着夏首辅致仕,就不敢得罪任何会影响他前途的人。
皇帝身边的司礼监太监,有批红的权力,顾延韬更是不敢得罪的。
听到了风声,顾延韬想自己买个人情,倒是可能的。
顾瑾之在梢间门口挪了挪。想听听里头再说什么。
有点听不清。她就干脆站到了门口。
顾辰之错愕。
一时间,他有点犹豫,最终也跟顾瑾之一样,站到门口。
林翊见他们兄妹俩这样光明正大的偷听。很是好玩。不由噗嗤一笑。
“……您有多少私房钱。何不留给儿孙?将来儿孙还对您有个念想!您平白散给这些人,他们谁会记挂您?”顾延韬声音里带着怒意,“您先显摆本事。也不必如此。咱们住的那么紧巴,偏偏做这些散财之事,旁人早笑掉了大牙,您还以为别人夸您呢?”
毫不客气的指责老爷子。
顾瑾之的手,紧了又紧。
顾辰之脸色也不好看。
“我行事,还用向你交代?”老爷子的声音不轻不重,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安静说道。
“你当然不用向我交代!”顾延韬咬牙切齿,“你这样行事,谁也交代不了!将来你死了,要不要我们供奉灵位?你不给我添富贵,我也认了。你还给我结仇家!”
话就越说越难听。
语气里连虚伪的恭敬都没了。
顾瑾之掀起软帘,走了进来。
“大伯,大哥就在外头,您就是这样对祖父说话的?”顾瑾之厉声道,“您不敬重祖父,就不怕大哥有样学样,将来也不尊重您?您再出言不逊,我去太后娘娘那里,参您一本不孝!”
顾辰之也跟着进来。
顾瑾之的话,让场面有点静。
顾延韬原本盛怒的脸,更加变了色。
老爷子却眼底含笑。
“爹……”顾辰之也想劝一句,可见顾延韬脸通红,眼睛都要喷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气急败坏的,他就不敢多说了,话又咽了回去。
而顾延韬,被顾瑾之气得打颤。
可最终,顾瑾之的威胁还是起了作用。
顾延韬是怕太后的,而顾瑾之是太后的宝贝。
“爹,儿子说话不当,您别见怪。”顾延韬忍着滔天怒意,卑躬屈膝给老爷子作揖赔罪。
老爷子又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儿子旁的不求,只求您别顽固了。”顾延韬道,“这药铺没什么意思,您有钱的话,留点给孩子们。真要问诊授艺,收便宜点,至少旁人不用闲话。”
“药铺的事,你不用过问……”老爷子道,“我心里有数。”
顾延韬的气又上来了。
“当着孩子们的面,我也直接明了说了:这世上有些人能得罪,有些人不能得罪。您将来撒手不管,我们还要活着……您就算去了,难道不怕被人刨了祖坟,泉下不安?”顾延韬声音又严厉起来。
“我所行之事,正是怕将来有一日,被人刨了祖坟,泉下不安。”老爷子道,“如今,你顾好你自己,我顾好我这里。将来我也不指望你们送葬。用卷破草席,将我埋在祖坟里就足够了。你也不用怨恨我。我的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与你们无关的……”
顾延韬的脸几乎扭曲了。
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永远不明白这老头这辈子到底想什么!
“活该你这一辈子窝囊!”顾延韬最后怒骂了一声,甩袖而去。
顾辰之站在那里,左右为难。不知道是该去追父亲安慰几句,还是该留下来安慰被儿子骂的祖父……
一时间,居然有点心酸。
从他记事起,父亲常对祖父有怨言,可祖父从来没还击一句。
“今日歇一天吧。”老爷子笑笑,若无其事。“这些日子大家也都累着了……”
依旧是最平常的语气,丝毫不受影响。
顾瑾之道是,出去告诉了众人。
里头的争吵,林翊和司笺等人也听闻了。
大家没说话,默默散了。
在后院练剑的朱仲钧也赶了来。
他心想:父子不同心,因为性格不同、观念不同最后成仇,他太了解这种感觉了……
他看了眼顾瑾之,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寥作安慰,最终又回到后院去练剑。
林翊就出了门。准备去街上走走。不好待在铺子里,怕东家因为他个外人而尴尬。
顾辰之满心的话,最终也无从开口,拿了老爷子整理好的医案。回房温习功课去了。
顾瑾之就问老爷子:“咱们铺子斜对面。有家茶馆。有个说书的先生。好牙口,嬉笑怒骂颇有意思。茶也好,茶点也好。祖父要不要去坐坐?”
自从来到这里,老爷子很少到街上逛。
倒是顾瑾之和朱仲钧,前些日子空闲,他们俩把这条街逛了个遍。
“行啊。”老爷子道。
祖孙俩人就出了门。
茶馆分两层。
大厅里热闹又喧哗。
楼上还有个包厢。
而顾老爷子和顾瑾之,则在楼下大厅寻了个靠里面的位置坐下来。
茶博士认识顾瑾之。他从前总犯胃疼,两三年了,冷不得热不得,十分难受。而后听闻顾氏不要钱,大夫医术又好,就去试了试,拿了些药,如今还在吃着。
可胃疼的老毛病,缓了很多。
茶博士心里感激万分,看到顾瑾之来,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上前招呼:“顾少爷,您来吃茶了?快快,里头坐!这位是老太爷吗?”
他也听闻顾氏还有位老爷子坐镇,曾经做过御医的。
顾瑾之笑了笑,没回答,只道:“沏了好茶来。茶点也每样来些……”
茶博士就热情的去了。
四周的顾客,有几位也在顾氏取药过,病也好了的,纷纷过来做老爷子作揖行礼。
“我们来喝茶,街坊们这样客气,反而叫我们不安静,下次不敢出门了……”顾瑾之笑着道。
众人都笑,大家都坐下来,没人再过来行礼。
茶博士沏了好茶来,又端了满满一桌子茶点。
老爷子没怎么开口,见茶博士这样殷勤,随身携带的钱袋拿出来,赏了他一块小银锭子。
大约有二两。
这么一堆东西,也不过百来文钱。
而老爷子出手就赏赐这么多,茶博士哪里肯接?
“老太爷,您喝您的,哪里不顺口说一声就成。”茶博士笑着,没接那银子,“小的从贵号拿了药吃,病都快好了。平日里想孝顺孝顺您也没机会,您还给银子赏钱,不是作贱小的吗?您慢慢用,小的先不打扰了。”
转身就去了。
这世上的人,知恩图报的多。
老爷子笑了笑,那块银子到底没收起来,搁在了桌子上。
顾瑾之亲手给他斟了茶。
今日说书的先生没来,有个长得很清秀的女孩子在唱曲儿。唱腔绵柔清雅,很是好听。
“还不错吧?”顾瑾之问老爷子,又用筷子夹了块杏仁酥,放到了他面前。
老爷子没吃,吃喝茶。
“挺好。”老爷子道。
其实茶的味道差强人意,不会比家里的茶更好。
只是这个氛围,跟家里喝茶不同。
“……瑾姐儿,你可是也觉得祖父老顽固?”老爷子倏然叹了口气,问顾瑾之。
顾瑾之骇然,忙道:“没有!祖父心中有丘壑,行事自有打算。”
老爷子笑了笑,也不深究顾瑾之话来的真假。
“……等一等,你们都太急了。”老爷子语气轻柔,慢慢说道,“你也急,你大哥也是,你大伯更是。你们都等着,等待才有收获。一有事就急着让步,最后功亏一篑……”
顾瑾之心里猛然一跳。
她隐约能察觉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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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节贵降
喝完了茶,听了一首小曲儿,唱曲的那姑娘强调突然凄婉起来。
她柔婉的唱词里,添了几分悲情。
一个女子死了丈夫,被族里人霸占了家财,带着一双儿女四处浪迹,最终给富商做了小妾,又把大妇卖了出来、霸占了儿女的故事。
茶馆里倏然安静,明明是盛夏,众人却从那凄婉的唱词里,听出了腊月寒风呼啸的凉意。
举目无亲的寡妇,携着幼年孩子的手,迎风蹒跚,满面清泪。
顾瑾之和老爷子一直把这个故事听完了。
老爷子把钱袋里的碎银子,都赏了那个唱曲的。
大约有四五两。
那女孩子就过来道谢。
她眉眼清隽,笑容腼腆。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故事?”顾瑾之就问她,“词编的真好,是你自己编的吗?”
“不是的。”小姑娘羞赧一笑,“是陈先生编的词曲,教我唱的。陈先生就是说书的那位……”
这茶馆有个常驻说书的先生,三十来岁,一身朴素,看得出生活很不如意。可是他脸上,总是洋溢着乐观的笑容。哪怕是极其悲凉的故事,他也用调侃的语气说出来。
来茶馆喝茶听书,听得是一个有趣儿,所以大家都喜欢他。
很难想象,他能编出这个悲惋的词。
“陈先生今日怎么没来?”顾瑾之笑着问,“我也听说过他。他说书好听……”
“先生隔五日就歇一日。今日到了先生歇息的日子,您不是常客吧?”小姑娘笑着道。
顾瑾之笑笑。
因为听曲儿,从茶馆里出来,就到了黄昏。
顾瑾之和老爷子吃了不少的茶点,又喝了半肚子的茶,两人都不怎么饿了。
到了铺子里,顾瑾之就和朱仲钧回家。
朱仲钧问她:“方才干嘛去了?”
“去喝茶了。”顾瑾之笑道,“唱曲的小姑娘有了个新的词曲,很是好听。我们一直等她唱完了整出才回来……”
“唱的是什么?”
“人间的悲欢离合嘛。”顾瑾之道,“一个懦软善良的女人。到处受人欺凌。吃尽了苦头。后来儿子考中了进士,选了官,将她接回老家,安享晚年。最后她死了。她的坟头上长了株茶花树。一年四季的花。娇艳非常。当地人就把在她的坟头旁边,建了座小庙,塑了个金身。每每心诚的。就家宅和睦。”
朱仲钧不由好笑。
“坟头上怎么开茶花?”朱仲钧道,“茶花那么娇气的东西,怎么养在坟头上?一派胡言。”
“干嘛计较这些细节?”顾瑾之道,“整个故事的结尾完整又温暖,不就有了意义?只是故事而已……”
朱仲钧撇了撇嘴,对顾瑾之这种不严谨的态度,颇为不屑。
“下次有空,你也去听听?”顾瑾之笑道,“我当时眼睛都湿了……你听了也会很感动的。”
朱仲钧很少为旁人的故事感动。
他敷衍道:“再说吧。”
回到顾宅,一家人凑在一处吃了晚饭。
宋盼儿问她,今日有什么趣事没有。
顾瑾之将大伯去铺子里闹的事,一语带过,重点说了她和老爷子去听曲儿。又将那曲儿里的故事,说给了宋盼儿听。
仔细想来,很多词句她也没怎么听清,有些是自己脑补的。
却也很合理。
顾延臻听了,赞了一回,还问:“是哪家茶馆?”他也想去听听。
宋妈妈和身边服侍的丫鬟们,也听得眼泪汪汪的;煊哥儿和琇哥儿不太明白,早跑去暖阁逗小十和小十一玩了。
宋盼儿则道:“哪里好?都是那女人不争气!这要是我,先拼了这命,也不能一死了男人就活不成,被人赶来赶去的!”
好好的凄美画面,顿时就破坏殆尽。
顾延臻无奈看了眼妻子。
顾瑾之道:“娘,故事而已,何必较真。听着有趣儿不就好了吗?”
宋盼儿瞪她:“这些故事,都是臭男人编的,叫女人听话乖觉。没用的女人,最后反而成了菩萨……”
顾延臻听不下去,也溜了。
最后,宋盼儿就这个故事,教育顾瑾之和几位未嫁的丫鬟们,将来不能任人摆布,要强些,否则就活该被赶来赶去、卖来卖去,最后也成不了菩萨,一堆枯草裹了烂骨埋。
顾瑾之就在一旁认真听着,连连点头道是。
宋妈妈在偷笑。
丫鬟们有些面面相觑。
朱仲钧也在一旁,托腮听着。
从正院出来,顾瑾之送他到二门口的时候,他问顾瑾之:“……还觉得那故事有趣吗?”
顾瑾之瞪他。
朱仲钧就哈哈笑。
“晚安。”他轻轻拉了拉顾瑾之的手。
顾瑾之笑了笑,也说了句晚安。
一夜,顾瑾之都没怎么睡安稳,她在想老爷子的事。
脑海里翻江倒海般的折腾了很久。
次日寅正一刻,她就醒了。
霓裳值夜,忙爬起来服侍顾瑾之穿衣梳洗。
顾瑾之换了宝蓝色直裰,束着玄色腰封。
霓裳替她系腰封的时候,手在她腰上捏了又捏。
顾瑾之怕痒,笑着躲开她的手,问:“怎么了?”
“瘦了很多!”霓裳一脸的心疼,“姑娘,您在铺子里,是不是中午吃的不好?要不,我跟夫人说一声,中午专门给您送饭去?”
中午吃的比较简单。
可大家都是这样吃,连祖父也是。
朱仲钧那么挑食的人。也吃得津津有味,顾瑾之如何能抽头?
她笑着道:“我长个子了啊!长了个子,腰自然就细了……”
霓裳就往她头上比划了几下。
其实这一年,已经没怎么长个子了。
“还是瘦了。”霓裳道,“您以后早膳多用些,填饱中午的。夜里回来,我给您再做些点心……”
顾瑾之哭笑不得。
果然,早膳的时候,霓裳陪着她去了正院,见她放了筷子。立马夹了两个水晶虾饺给她。
顾瑾之只得吃了。
她又放下筷子。霓裳又服侍着,夹了两个春卷。
顾瑾之就真的吃不下了,无辜望着霓裳。
宋盼儿看在眼里,就问顾瑾之:“怎么了。你很饿吗?”
顾瑾之忙说没有。
“夫人。姑娘瘦了好些……”霓裳开口。对宋盼儿道,“腰细了两圈,腰封又要改小了。”
宋盼儿也看得出顾瑾之瘦了。
可是她觉得女孩子渐渐大了。越来越苗条,也挺好看的。况且顾瑾之又不是真的瘦骨嶙嶙。
她瘦点,脸尖些,眼睛就显得更加大而水灵,越发好看。
听到霓裳这么一说,宋盼儿才微愣,道:“是吗?过来我瞧瞧……”
顾瑾之只得起身,走到了母亲身边。
宋盼儿上下打量了一圈,往她身上一摸,骇了一跳:“哎呀,怎么瘦成了这般?”
她身上都是骨头。
好好的早膳,结果变成了批判顾瑾之为何不吃饭的问题。
她没有不吃饭。夏天太热,胃口不好,加上又忙碌。况且顾瑾之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她精神头反而更足。
顾延臻也问:“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我早就瞧着你瘦了……”
顾瑾之有口难言。
直到小丫鬟进来说,老宅那边来了人,才打断了他们对顾瑾之的逼问。
“……是大夫人身边的春巧姑娘来了。”小丫鬟道。
宋盼儿忙叫请进来,又见大家都吃好了,就吩咐丫鬟婆子们撤了饭桌,端了茶口漱口,又端了水洗手。
“这么早,怕是你大嫂的胎……”宋盼儿猜测着老宅来人的用意。
结果,并不是请顾瑾之看病。
而是,宫里的事。
“三公主昨夜贵降了……”春巧笑着道。
德妃昨夜生了。
生了个公主。
顾瑾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公主好,生了个公主,皆大欢喜。皇帝高兴,太后喜欢,只怕大伯父不乐意。不过能添定,也是大喜事。
大夫人让丫鬟来告诉,就是暗示明日是洗三礼,宫里肯定会派人请外命妇去热闹热闹。
宋盼儿是德妃的娘家,礼物只能重不能轻,大夫人这是给宋盼儿有个准备的时间。
“娘娘母女平安吧?”宋盼儿笑着问,“真是天大的喜事。”
“都平安。”春巧道。
等春巧一走,宋盼儿打发了孩子们去念书,又打发了顾延臻出门,就叫宋妈妈把前几日福祥老字号送来的金器拿出来。
宋盼儿也想着德妃可能这个月要生,上次就去了福祥老字号,打了一批长命锁、小孩子的手镯回来,先预备下。
她一口气打了七八个长命锁,十对手镯。
像大房的大奶奶林蔓菁、南昌王妃、三奶奶夏氏,四姑娘顾珊之,左不过这几年。
“这只吧,这只是一两二的。”宋盼儿挑了只最重的长命锁出来,给宋妈妈拿着,“当初打这只,就是预备着给公主的。”
其他的长命锁,都是八分的。
然后又挑了对镯子。
顾瑾之照例到了药铺,问祖父和大哥,知道不知道德妃生了公主的事。
他们尚未听闻。
“什么时候生的?”大哥问。
“昨日夜里。”顾瑾之道,“明日洗三,我跟着进宫去瞧瞧他们母女。”
老爷子笑了笑,道:“德妃有福……”
老爷子也觉得生个公主好。生个公主,皇帝和太后放心,大伯再折腾也掀不起浪来。
“是,我也是这么说。”顾瑾之道。
林翊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这对祖孙身上,心里有了些不一样的滋味。
他越来越喜欢顾老爷子。
这老爷子不仅仅医术娴熟,心地善良,为人也特别的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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