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寒热混淆
在二房和袁家结亲时,就听闻袁家有钱。
可怎么看,袁家也不是那爆发轻浮的门第。
他们家的院子并不算大,修建得很很用心思,不像京里院子的浓郁富贵,反而有点苏州园林的别致,黑瓦粉墙,颜色清淡。
从顾珊之的院子出来,便有一片湘妃竹,修剪得整整齐齐,青青如黛,似一座插屏。
到处都有梅树。
有红色的大红梅、浅绿色的绿萼梅,还有锦红垂枝梅、雪色龙游梅、紫红樱李梅,还有些是顾瑾之叫不出名字的……
每走到一处,都有梅花装饰。有的是直接栽种的,有的则是搬过来的盆景。冷香萦绕,清芬四溢。细风过,秾瓣落,点缀了雪地的单调。
袁太太的正院在西边。
顾珊之在前头领路,芍药搀扶着宋盼儿,芷蕾搀扶了顾瑾之,袁家的丫鬟们一左一右替她们撑伞。
扶着顾珊之的丫鬟,是她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之一,名唤听风,就是去年顾珊之的公公看中的那个丫鬟。
听风的五官长得并不十分出色,甚至有点微胖。只是前凸后翘,穿了厚厚的棉衣,仍能看得出她胸前鼓鼓的,很诱人。
宋盼儿心里大骂顾珊之的公公是个色鬼!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袁太太的院子。
汉白玉的匾额,雕刻了“玉清阁”三个字。
顾瑾之不由笑了笑:玉清阁是佛语里的词,指上仙居住之所。很多时候用在寺院庙宇。
袁家却刻在正房。
袁家的大奶奶和二奶奶此刻正在玉清阁侍疾。
听到小丫鬟跑进来说三奶奶顾珊之带着宋盼儿和顾瑾之来了。大奶奶和二奶奶忙迎了出来。
顾瑾之跟在母亲身后,进了袁太太平常起居宴息处的东次间。
屋子里很暖和,甚是有点热。
空气就有些窒闷。
宋盼儿蹙了蹙鼻子。
袁家二奶奶最是机灵,她看到了宋盼儿和顾瑾之的神态,就忙解释:“我婆婆这两日风寒怕冷,所以烧了地炕,满屋子都要暖和暖和。亲家夫人若是不适,咱们到外头正厅去坐吧?”
宋盼儿进来不过片刻,就感觉热浪一阵阵让脸上涌。
她也不好在人家宽衣。
外头又在落雪,冷得很;要是起了汗。回头出去被冷风一激。冷热不均,她也该病了。
见袁二奶奶如此说,宋盼儿笑着说好:“……我先去看看亲家太太吧。等会儿再去外头坐。”
袁大奶奶就忙引了宋盼儿和顾瑾之,往内室去。
撩起内室的帘子。宋盼儿和顾瑾之都吓了一跳。
那热流似初夏般的。直扑人面。
袁太太的榻前。摆放了七八个炉子,个个烧得火热;地上还笼了地炕。而袁太太床上,居然还罩了四五床的锦幔。
不仅仅是宋盼儿和顾瑾之。袁家的三位奶奶后背又热了起来。
袁大奶奶上前道:“娘,亲家三夫人和七小姐来瞧您了!”
“快,快卷起来……”里头的声音有点急切,一只手推了锦幔。袁太太让人把床幔卷起了。
袁大奶奶和二奶奶、顾珊之都上前帮忙。
等锦幔卷起,看到袁太太的模样,宋盼儿更是骇然。
她身上穿了厚厚的绫袄,床上堆了三四床的厚被子。她坐了起来,仍是瑟瑟发抖。
“亲家夫人。”袁太太挣扎着要下床。
宋盼儿一个疾步,上前扶住了她:“您别动,您别动。咱们又不是外人,千万别虚套。我是来瞧瞧您的,要是让您折腾,我于心何安呢?”
袁太太的手,一片冰凉。
而宋盼儿才进来不久,掌心已经有汗了,她心里大震。
顾瑾之也微骇。
她上前,给袁太太行礼。
袁太太一个劲哆嗦,勉勉强强说了句:“七小姐……”
顾瑾之就对坐在床边的宋盼儿道:“娘,您给亲家太太再裹上被子吧,别冷了……”
宋盼儿就连忙要拉被子。
袁家的人哪里肯劳动宋盼儿?
袁大奶奶忙上前,替婆婆披了床外头的稍薄被。
宋盼儿对袁太太道:“您这病,有些凶呢。请了大夫吗?大夫怎么说?”
袁太太一个劲儿的哆嗦,哪里能接话?
袁家二奶奶就说:“请了大夫。我娘原是风寒怕冷,大夫开了温燥的药,驱寒通络。前日吃了,不见好转;昨日就加大了剂量,哪里知道,更加严重了!这越发怕冷,今日仍去请了大夫,只是下雪路不好走,大夫尚未来。估计下午才到……”
顾瑾之心里就有了点谱儿。
袁太太是个白白胖胖的女人。病成这样,脸就越发苍白。
“要不,让我家瑾姐儿给搭搭脉吧?”宋盼儿主动道,“亲家太太别看她年纪小,还是学了几分我们家老太爷的本事……”
袁太太求之不得呢。
宋盼儿又说得这么谦虚。
袁太太冷得牙齿都打颤,话也来不及说,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顾瑾之就上前,给袁太太搭脉。
她一开始按得很轻;过了片刻,她倏然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按了下去。
按得袁太太手有点疼。
袁太太不知缘故,心里却想:顾家小姐看病,果然与旁人不同。
搭脉毕,顾瑾之就转脸问袁家二奶奶:“上次来的大夫,是不是说亲家太太阳虚?”
袁太太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阳虚症:四肢冰凉,面色苍白。极度怕见凉风。
袁二奶奶忙道:“正是正是。”
“开的方子里,是不是也有鹿茸、黄芪和冬虫夏草?”顾瑾之道,“开羊肉了吗?”
袁太太和袁家二奶奶心里折服。
昨日来的那位大夫开的方子,果真被顾瑾之说中了。
那位大夫,就是主开了黄芪和鹿茸,还让做些精肉羊吃下去。
这些都是温燥之物,可以回阳驱寒,补阳虚。
“都有。”袁家二奶奶道,“亲家小姐,您真是料事如神。这些药。可有不妥?”
顾瑾之很无奈。
“岂止不妥!是大不妥!”她道。
袁太太和袁家众人。包括宋盼儿都变了脸。
“亲家太太这根本就不是阳虚,您这是热邪伏体。”顾瑾之道,“您体内原本就是热毒,大夫还给您大温补。能不出事吗?幸而才用了两天药。再用下去。您只怕……”
说的袁太太大骇。喘气有点急。
“我娘到底是怎么了?”顾珊之听不懂顾瑾之的话,却也知道袁太太很危急。
顾瑾之转脸给又跟她解释:“袁太太体内有热,大夫又开温补的药。热上加热……”
“可是我娘冷成这样,哪里来的热?”顾珊之脱口而出。
她也不管顾瑾之是否高兴。
“我方才取脉,袁太太脉沉弦滑,这就是体有热邪的脉象。只因藏得很深,大夫可能忽视了……”顾瑾之依旧耐心解释,“应该为清凉泄热的药,将热邪清出去,否则如火上浇油,亲家太太就危急了!”
袁大奶奶几个人都变了脸。
袁太太忙道:“有劳七小姐,您给老身个张方子吧。老身这命,就托付给您了!”
她知道顾瑾之治好了太后,还治好了宜延侯。
这是她闻名京师的开端。
婆婆发话了,袁大奶奶就忙去端了笔墨纸砚来。
顾瑾之坐下,开始写方子。
顾珊之在一旁嘀咕着问:“冷成这样,怎么是有热呢?”
有热,应该是高烧啊。
谁家有热却这样冷?
袁太太忙给她使眼色,冲她摇摇头,让她不要多言。
顾瑾之不以为意,一边写着方子,一边回答顾珊之的问题:“热邪在里,会阻碍气血周转。亲家太太的热邪集在中焦,就将气血全部逆在中焦。气血无法到达四肢和体表,人能不冷吗?”
众人终于明白过来。
连顾珊之都听懂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袁太太骇然。她是相信顾瑾之的话。
要不是热邪,怎么温补的药下去,她的冷越来越严重呢?要真是风寒寒邪,温补的药下去,人该好起来啊!
片刻,顾瑾之的方子写好了。
她拿给袁家大奶奶:“快叫人去抓药,立马给亲家太太服下去,片刻也不能再耽误了。这些火炉全部扯下来,屋子里也要通通风……”
袁家大奶奶接了方子,道了谢,立马喊了小丫鬟拿去外院,让管事的去抓药。
等她回来,袁家二奶奶已经在吩咐丫鬟婆子,撤掉火炉和幔帐,甚至把袁太太床上的被子抱去了两床,只留下了一床。
地炕也熄了。
寒风吹了进来,袁太太一个劲的哆嗦。
顾瑾之就道:“不妨事,不妨事,您这都是表象。冷点没关系,只要热邪能散出去就好。”
袁太太咬牙道谢。
宋盼儿恨不能立刻奔出去。
她已经一身汗了。
袁家的三位奶奶,额头也有汗珠。
“请……请亲家太太去外头坐……”袁太太对儿媳妇道。
袁大奶奶就将顾瑾之和宋盼儿请了出来。
过了片刻,外头有脚步声。
一个穿着湛蓝色缂丝鹤氅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进门就一边大声问:“这是哪位谁开的方子?”
然后看到了宋盼儿和顾瑾之,是陌生的面孔,他忙息了声。
顾珊之就上前,叫了声三爷,然后介绍顾瑾之和宋盼儿给他:“这是我娘家三婶和七妹。”
年轻人连忙恭敬行礼,喊了三婶和七妹。
他就是顾珊之的丈夫袁裕业。
“……方才唐突了。”他给宋盼儿道歉,“外头小子拿张方子给我,说是里头开给太太的。我娘亲风寒发冷,这方子却用了生石膏做主药。生石膏乃是大凉之物啊!我心里着急,这才冲撞了三婶。”
然后又问顾珊之,“谁看的方子,是昨儿那个李大夫吗?”
顾珊之尴尬极了,道:“是我七妹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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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节假寒(加更求粉红票)
袁裕业非常孝顺。
大哥和二哥因为生意,过了正月十五就去了陕西。
家里的男人,只有他和父亲。
而他的父亲,是个不管事的性格。
母亲病倒之后,袁裕业自己寻了些药书看。
虽然只看了两天,却也熟记了些温病和伤寒的药。
生石膏的药性,正好在他熟记范围之内。
他并不知道是顾瑾之开了这方子,只是知道母亲怕冷,却开大凉之物,吓了一跳。又想起那位李大夫的药,让他母亲的病越来越奇怪,他心里对那位李大夫已经有了不满。
再看到生石膏,他就一头脑门子怒意。
此刻听了妻子的话,他愣住。
继而,他连连给顾瑾之赔礼道歉:“……我无心之过,七妹不要怪罪!”
他连作揖两次。
宋盼儿开始因为他叫嚷心里有点不痛快,此刻又见他是真的误会了,态度又诚恳,气就消了。
而顾瑾之知道世人对袁太太这病容易误解。
袁太太这病,中医上叫“真热假寒”。
人们肉眼之能看到寒,又知道寒热相博,断乎不能想到热毒存体,阻碍了身子的气机,反而生出寒相来。
顾瑾之也起身,给袁裕业还礼:“原是没有说清楚的……”她又把袁太太的病因,跟袁裕业解释了一通。
顾珊之见顾瑾之没有生气,心里好稍微踏实了点。
袁裕业见她说得很有道理。又想起她的神奇名声,心里就信了六成。
他又给宋盼儿和顾瑾之道歉了一遍,自己拿了药方,出去抓药。
宋盼儿坐了一会儿,等身上的汗收去了些,才带着顾瑾之告辞。
四姑娘很舍不得她们走,苦留她们吃饭。
娘家不来接,她不能自己回去。虽然在娘家跟宋盼儿和顾瑾之也不亲,可到了婆家这里,就想和娘家婶婶妹妹说说话儿。
那边里屋。袁太太也吩咐丫鬟出来留宋盼儿和顾瑾之。
顾瑾之就对母亲道:“娘。咱们要不就吃了饭再回去吧?我正好看看亲家太太喝了药的情况。”
宋盼儿看四姑娘一脸的期盼,心里倏然有点软。
她就答应了。
大奶奶忙亲自去厨下备饭。
宋盼儿和顾瑾之也移步到了花厅说话。
二奶奶陪坐在一旁。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袁裕业就将药买了回来,吩咐丫鬟去熬药。
二奶奶忙起身。亲自去熬。正好留下顾珊之和宋盼儿母女说点体己话。
“……相公他方才。也是担心婆婆,话说得有点不妥,三婶别往心里去。”顾珊之仍想起袁裕业进门前气势汹汹的态度。又给宋盼儿赔礼道歉。
她知道宋盼儿爱记仇。
宋盼儿就哭笑不得。
“你三婶就这样小气吗?”宋盼儿道,“姑爷道歉的话说了一箩筐,你又来了!”
顾珊之心头微安。
正说着,袁裕业进了花厅,又给宋盼儿行礼。
他问了顾家人的安,又跟宋盼儿寒暄了几句。
宋盼儿问他:“姑爷如今在做些什么?”
“在读书。”袁裕业道,“二月份的春闱,我也要下场去试试……”
宋盼儿这才知道他是个举人。
她和二房不合,自己未来的女婿又是王爷,根本没法子比较,所以她也懒得去打听四姑爷到底什么人品模样。
如今再看袁裕业,生的一表人才,还是个举人。
宋盼儿就觉得顾珊之赚大了。
“姑爷定会金榜题名的。”宋盼儿说了句客气话。
袁裕业道谢。
又说了些家里的琐事。
最后,袁裕业才问顾瑾之:“七妹,家慈的病,热邪是从何而来的?我们知道了,以后也多加防范。”
这等寒天冻地的,的确难有热邪。
所以大夫看到袁太太又是那般寒冷,自然以为是阳虚。
“我瞧袁太太的面相,丰腴白皙,气血旺盛,平日里是不是爱吃羊肉或者乳羊羹?”顾瑾之道。
袁裕业恍然。
羊肉乃是温燥滋补之物。
去年开春的时候,袁太太也是染了风寒。
大夫说袁太太有点虚,而且体内寒湿,需要用温燥之物驱寒,羊肉最好。
吃了几顿,袁太太居然上瘾了,偏爱羊肉的膻味儿。
猪肉、鸡肉也不爱吃了。
袁家也不是吃不起的。
于是,去年一年,从春上到冬四季,总少不得羊肉,连秋燥的时候,袁太太也有隔三五日吃上一回。
有时候做羹,有时候熬汁下面,有时候炖炒,每天都不带重样的,做给袁太太用。
“滋补之物,原是补气养虚的,可不能过量。咱们也不是那草原的游牧百姓,他们是吃习惯了,咱们可不行。像亲家太太这样,平日里不做重活,滋养之物消化不尽,全在身体里,反而给身子添了负担。”顾瑾之听了袁裕业的话,道,“她这是热邪久积且深,而且最近定是地炕烧的暖和了,又有外温入侵,才引发得如此……”
袁裕业听到她能一口断定袁太太的饮食,心里早已信了九成。
如今又这样一分析,就十成信了。
他又起身给顾瑾之作揖:“家慈性命,这次全依仗了七妹。多谢七妹。我方才进门,也是无心叫嚷。”
顾瑾之笑了笑,道:“姐夫客气了。”
说了会儿话,大奶奶亲自来请用膳。
吃了饭,宋盼儿才带了顾瑾之回家。
雪已经停了。马车仍是慢悠悠的,回到了元宝胡同。
到了家,天色微黯。
宋妈妈以为她们怎么了,正提心吊胆。
看到回来,就忙问:“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袁太太重病,咱们撞上了,总不能转身就走。”宋盼儿笑着解释,“这不,给她看了一回病。珊姐儿又苦留吃饭,姑爷又有话说。才耽误到现在呢。”
然后想了想。问宋妈妈,“下个月初九,是不是春闱啊?咱们家三爷,还准备去考吗?”
宋妈妈就笑。
三爷那样子。读书都是逼着自己的。
如今得了爵位。听说书都丢了。哪里去考呢?
晚上顾延臻进来吃饭,宋盼儿又拿这话问他:“四姑爷也要下场,您还去不去?要是去的话。咱们也得告诉亲戚一声,将来金榜题名,亲戚们也好送礼来……”
顾延臻就咳了咳。
他上次被大哥顾延韬气了一回,的确是重新把书翻出来看了。
可是没那心境了。
看了几页,就毫无兴趣,把书又丢在一旁。
宋盼儿是明知故意,把顾延臻扎面红耳赤。
他道:“万一考不中,还不如四姑爷,岂不是闹大了笑话?天又这样冷,我还是算了的。”
宋盼儿就抿唇笑。
顾延臻被她笑得很不好意思。
晚饭,顾瑾之没有在这里吃,她去了外院陪老爷子吃。
宋盼儿又疑惑:“瑾姐儿这些日子,除了早膳,整日都在老太爷那边。这是怎么了?”
“怕是又添了书给瑾姐儿看吧。”顾延臻也不知道,就胡乱猜测。
朱仲钧总是跟着顾瑾之。
顾瑾之到哪里吃饭,他就跟去哪里。
外头老爷子的书房那边,也在吃饭。
顾瑾之就将今日袁太太的医案,说给了老爷子听。
老爷子筷子顿了顿。
最后他道:“这个医案解得好!等袁太太痊愈,你复诊之后,做个医案保存下来吧。真热假寒的症状,我从前也碰到了一例,当时也给治错了。那户人家还挺好,错了又让我改了。寒热两相冲突,他们也信了我,而后就痊愈。”
顾瑾之点头。
像这种真热假寒之症,比较容易就看错了。
这需要息脉非常精准,才敢断言是假寒。
顾瑾之的脉息,只怕不在老爷子之下。
老爷子心里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问。
吃了饭,老爷子拿出一个小匣子给顾瑾之,对她道:“你将这个,交给你爹爹,让他去城西僻静的街上,租见铺子,租一年。再添置好药柜,请两个伙计,一个掌柜的,再聘个坐堂先生。我说了要传授你顾氏祖业,需得用实例,否则无法相传……”
顾瑾之道是。
她打开匣子一看,里头都是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大约有二十来张。
说了会儿话,顾瑾之回了内院。
朱仲钧送她到二门口,捏了捏她的手,道:“晚安!”
顾瑾之笑,没回答,转身进了内院。
第二天,她将匣子给宋盼儿,又把老爷子的话,说给了宋盼儿听。
宋盼儿吓了一跳:“让你去问诊?你个姑娘家,抛头露面,京里那些人,吐沫还不淹死你?老爷子是怎么想的?我去问问。”
宋盼儿拉住了她。
她抿了抿唇,才道:“祖父说,他阳寿将尽……”
话说出口,她的声音就开始发涩。
宋盼儿愣住。
“胡说八道,老爷子精神矍铄,好得很,哪里来的阳寿将尽?”宋盼儿道。她虽然说得很肯定,声音却有点飘。
老爷子和顾瑾之的医术,宋盼儿知道。
他们俩说老爷子阳寿将尽,自然有九成真。
只是一时间叫人难以接受。
“娘……”顾瑾之拉住了母亲的手,“祖父的医术,现在传给谁都来不及了,只有我先接着。顾家的医术,不能就此断了。我扮成小子就好,这件事没得商量了……”
宋盼儿心里倏然就涌起了酸楚。
她眼睛有点湿。
“是得了什么病吗?”她问顾瑾之,“不能治吗?”
生老病死,是个循环的过程。
人体的机能到了用尽的一天,什么药物也起不来作用。
“不是病……”顾瑾之声音也是湿湿的。
宋盼儿捧着这小匣子,一时间愣怔再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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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节各有心思
老爷子可能即将大限的消息,两天的功夫就在顾家传开了。
顾延臻自是不信,跑去问老爷子。
老爷子心里就很烦,道:“我又不是老妖怪,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问的!”
就是真的了?
顾延臻顿时就哭了起来。
那么大的人,当着女儿和小厮的面,失声痛哭:“……我还没取进士,还没光耀门楣,还没好好服侍您……”
老爷子看他这样不顾体面,想呵斥几句。
可最终心头一软,话忍了下来。
顾延臻哭了半天,把顾瑾之也带的哭了。
她没有出声,默默抹泪。
老爷子就很后悔提早告诉他们。
去旧迎新,老人去了,孩子来了,家族和姓氏还是会一代代传下去,有什么好伤心的?
生老病死这么平常的事,怎么到了他们这里就这样麻烦?
这个消息也传到了老宅那边去了。
大老爷不以为意,冷哼一声道:“一年后才死,现在就知道?一派胡言,又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而后又想到老爷子死了,他就得丁忧,回家守制,心里一阵烦躁。
这老头果然一生都在跟顾延韬作对!
顾延韬有点咬牙切齿。
不过,皇上如今这样信任自己,应该会“夺情”,留下自己的,顾延韬的心,这才松了松。
他对老爷子的怨恨。又添了一层。
那老头子死也不挑个好时候。
大夫人和大少爷顾辰之则心有戚戚。
“咱们明日去三房那边,瞧瞧你祖父。”等大老爷去上朝,大夫人对顾辰之道。
顾辰之说好。
二房也听说了。
二夫人这些日子很不痛快。
她过年想去袁家要点钱来花,结果被大夫人知道了。大夫人虽然没有奚落她,却告诉了二老爷。
二老爷狠狠骂了二夫人一顿。
二夫人自己的女儿,唯一未嫁的五姑娘还被大夫人带去养了,嫁出去的两个女儿跟她也不亲,她被二老爷骂,在家里也丢尽了面子,就破罐子破摔。整日躺在床上。打鸡骂狗。
听说老爷子可能要死了,二夫人一个骨碌爬起来。
只要老爷子死了,国公爷的爵位就要传下来。
二老爷承爵,二夫人也能封个诰命。
到时候。她在家里的地位就能压过宋盼儿了。
思及此。二夫人大为兴奋。忙叫人服侍她梳洗更衣,去了大夫人的院子。
她神色哀痛问大夫人:“……老爷子听说不行了,可是真的么?”说罢。声音有点哽。
大夫人见她问得唐突,情绪又变化得僵硬,就解释给她听:“没有。是老爷子自己号脉说,阳寿只有一年……”
二夫人眼睛就转了起来。
自己还能给自己断言阳寿几何吗?
她第一次听说。
那就是说,死不死还是未知?
她心里的兴奋,顿时就减了一大半。
“我们明日去看老爷子。”大夫人道,“你们若也要去,就告诉我一声。我好安排车马,大家一同出门。”
当然想去!
二夫人还想去看看老爷子如今什么模样了,她连忙点头。
晚上,她还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二老爷。
二老爷心里也恨老爷子。
当年二老爷管着顾氏百草厅,虽然不是十分的风光,手边却不短银子。
他不过昧了几十万两银子,老爷子就一生气将药铺关了!
要知道,当年的顾氏百草厅,每年拿宫里的御药房供奉,就不止百万两银子的进项。
不需要做什么,跟捡钱似的。
那时候的二老爷多风光啊。不管走到哪个妓院酒楼,姑娘老鸨掌柜伙计,谁不是可着劲儿巴结他?
只是用了几味假药,明明可以轻松遮掩过去。
老爷子却怕皇上怪罪,耽误了自己在太医院的差事,把这件事自己上奏给皇上,还推了宫里的供奉,关了百草厅。
二老爷没有旁的谋生手段,日子一下子就从神仙跌成了乞丐。
他那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跪在老爷子脚边,求老爷子放过他一马。
老爷子却说:“你要是有出息,就自己去闯荡一番事业!原本你管着百草厅,你混吃等死没有建树,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你不该弄虚作假!你害的不是你自己,是顾氏这块百年的金字招牌!你知道老祖宗积累到今日的名声,花了多少心血?几代人用命拼名声,你却这样作践!我不能让祖宗的心血,毁在你这个不孝子手里!”
老爷子铁着脸,根本不顾二老爷的哭诉。
二老爷最后大声说:“什么顾氏金字招牌?呸,你就是为了你自己!你怕担事,懦夫,连自己的儿子也顾不到!”
二老爷认识的朋友中,谁不是靠着父亲给他们谋差事?
自己父亲没本事,还寻这么多借口!
老爷子听了他的话,暴怒,重重掴了他一巴掌!
父子俩打那之后,也成了仇。
老爷子三个儿子里,只有老三懦弱,能容忍老爷子的怪癖脾气!
如今,这怪老头终于要死了。
二老爷也冷笑了笑。
他对二夫人道:“你去瞧瞧吧。真的要死了,要死好事。占着茅坑不拉屎……”
老爷子一死,爵位应该会传给他的。
二夫人心里也高兴。
第二天,老宅的人除了大老爷和二老爷,全部来了。
老爷子一概不见。让画琴在门口拦着,不准他们踏进自己的书房。
然后还把顾延臻叫进去骂:“要是你这里也不得安静,我就搬了出去!”
顾延臻吓了一跳,这才连忙出去拦,把大夫人和二夫人并大少爷、三少爷、五小姐、大奶奶、三奶奶,全部拦了下来。
虽然没见到老爷子,却也可以问问宋盼儿老爷子的情况。
自从听了顾瑾之说老爷子阳寿将尽,宋盼儿看老爷子,就觉得他异常的清瘦,心里泛酸。
“还好。”宋盼儿敷衍着道。“没病没灾的。也许是老人家心情不好。随口胡说的……”
二夫人顿了顿,最终仍是忍不住问:“听说人要死的时候,会回光返照……老太爷是不是比平常还要精神些?”
宋盼儿忍不住瞪她。
二夫人也被她瞪得满心不快。
大夫人就在中间做和事佬。
难得老宅的人来得这么齐全,宋盼儿就吩咐大厨房准备饭菜。留了众人用膳。
大少爷顾辰之想起什么。见顾瑾之不在。就起身悄悄溜出去,去找顾瑾之。
三少爷见他溜了,自己也跟着去了。
“大哥。做什么去?”三少爷问大少爷。
“我问问七妹去。”大少爷道,“她跟着祖父的时间最长,应该比三婶清楚。你要不要去?”
“好啊。”三少爷道。
三少爷顾晴之挺喜欢祖父的。
他从小没了娘,继母对他又不好,他经常混到老爷子的书房去。老爷子看到了他,也不赶他走,任由他在一旁把老爷子的墨盒堆成堆玩,一混就是一整日。
老爷子上朝去了,顾晴之也在老爷子的书房。
而后,每次下朝,老爷子都会随手从外面带些点心回来,给他吃。
老爷子不苟言笑,也很少和顾晴之说话。
可顾晴之一直记得那些精致又美味的点心。
从有记忆开始到六岁启蒙之前,顾晴之都是在老爷子的外书房混。
每个人表达关怀的方式不同。老爷子从来不说什么,顾晴之却是知道祖父很疼他。
顾瑾之在自己院子里看书。
朱仲钧坐在她对面,也捧着书看。
屋子里安静极了。
听到丫鬟说大哥和三哥来了,顾瑾之忙放下了书,迎了出来。
“……来看祖父的。”顾辰之解释给顾瑾之听,“祖父不让进去。”
顾瑾之了然。
她忙叫丫鬟给两位兄长端了茶,又问他们:“只你们来了吗?”
“家里差不多都来了。”三哥顾晴之道。
顾瑾之就哦了一声,让幼荷先去替她请安,她等会儿就去看大伯母和二伯母。
“瑾姐儿,祖父他……”顾辰之坐下来,不顾上喝茶,问顾瑾之,“他怎么说出来阳寿将尽的话来?”
顾瑾之就把当日的情况,解释了一遍。
“……顾家医学,原是不该传女弟子的。可祖父没有亲传弟子,见我还有点禀赋,让我先学了,将来再传下去。”顾瑾之道,“我说慢慢来,他才说来不及了……”
顾晴之心里倏然生气伤感。
从旁人口中听说,和从顾瑾之口中听说,感觉很不相同。
从旁人那里听说,总存在一份侥幸。
而现在……
他眼睛里有点雾气。
大哥顾辰之却在思量着什么。
兄弟俩都沉默着。
顾瑾之也不知该说什么。
幼荷先去替顾瑾之请安,片刻又回来,对顾瑾之道:“夫人说正要请姑娘过去说话。既然是两位少爷在这里,稍等会儿不妨事。姑娘,我刚刚出门的时候,四姑娘和四姑爷也来了。”
袁家的人也来了?
那是袁太太的病好了吧?
顾瑾之点点头。
“走吧,咱们也过去坐吧。”顾辰之道。
兄弟三人就起身,去了正院。
家里的人果然大部分来了。
袁裕业和顾珊之并不知情。
他们只是来感谢顾瑾之治好了袁太太的病。
“家慈尚未痊愈,不敢见风。”袁裕业见顾瑾之进来,就给她作了两揖,道,“等她病好了些,定会亲自来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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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节奇遇
大夫人不知道袁家是什么缘故,就忙问。
袁裕业忙把袁太太生病的事,说给了大夫人听。
“七妹果然是医术了得,一剂白虎汤,家慈的病就缓了大半,人也不怎么冷了;喝了两天,怕冷怕风的症状就消失。如今只是有点虚,明日应该能下地了……”袁裕业大肆褒奖顾瑾之。
在场众人,听了之后,目光都落在顾瑾之身上。
顾瑾之就道:“原不是大病,正好我碰到了……”
二夫人则在想,宋盼儿和顾瑾之为什么去拜访袁家?
是不是家里的金子全部捐了出去,如今想弄点钱花,就开始打袁家的主意?
想到这里,二夫人使劲给四姑娘顾珊之使眼色。
顾珊之是个没用的,很容易上当,二夫人很担心她。
顾珊之却站在三奶奶身边,细声和三奶奶说着什么,并不看自己的亲娘和胞妹五姑娘。
大夫人笑着道:“咱们家瑾姐儿越发谦虚了,有世外名医的风范了。”然后又对袁裕业道,“我们明日去看看你母亲。”
袁裕业道是。
大夫人知道袁裕业下个月要下场考学,就问他:“书都温好了吗?”
“都温好了。”袁裕业信道。
“要用心考。”大夫人叮嘱道,“金榜题名,将来做官了,替珊姐儿挣个诰命回来。”
袁裕业道:“小婿定当尽力而为!”
顾珊之的脸就微红。
宋盼儿又叫宋妈妈去厨下,再添几个菜。
又吩咐人去把西花厅收拾出来。摆了屏风隔开,等会儿男女隔开坐席。
怕吃了饭没趣儿,又叫外头的司笺去请了个女瞽目先生来说书解闷。
宋妈妈和海棠一一去安排。
大家难道这么齐全出来,自然就要好好说会话儿。
大夫人问完了袁裕业的话,袁裕业看到了两位舅兄,忙上前行礼。
顾辰之就和顾晴之、袁裕业到了东梢间里说话。
“三婶,我去看看十弟和十一弟。”顾珊之拉着三奶奶的手,对宋盼儿道。
宋盼儿就笑:“去吧。”她喊了慕青来,带顾珊之和三奶奶夏氏过去。
小十和小十一都醒了,乳娘刚刚喂了奶。正在暖阁里抱着遛弯。
顾珊之和三奶奶夏氏上前。一个抱了一个。
小十不声不响,却很沉手,白白胖胖的;小十一很机灵,偏偏瘦。不及小十讨喜。
三奶奶夏氏手里抱着小十一。眼里倏然有泪。
她压力太大了。
她过门整整一年了。丈夫连个通房都没有,偏偏她的肚子就是不争气。婆婆不热心替她求子,只是冷嘲热讽;而大伯母又太慷慨了。总跟她说,大嫂进门两年才生了惜姐儿,不用太急。
只有她娘家的母亲,又担心又着急,每次她归宁,娘家的母亲总要念叨半日,还在家里替她请了尊送子观音,日夜焚香礼拜,为她祈福。
丈夫顾晴之也不多言,还总劝夏氏宽心。
只是,有次夏氏半日醒来,发现顾晴之未睡,手在她的肚子来摸来摸去,然后默默叹了口气。
她心里跟针扎似的,比扇她一耳光还要难受。
夏氏觉得今日不适合情绪太过,就忙敛了情绪,抬眸去和顾珊之说话。
而顾珊之抱着小十,也是久久的沉默。
顾珊之是九月份嫁到袁家去的,如今也小半年了……她心里更急!
袁家不像顾家。
袁家的大奶奶和二奶奶,都是进门就有了身子,大奶奶一儿两女,二奶奶两个儿子。
婆婆从来不说,反而让顾珊之心里生疑。
她总暗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上个月不知怎么了,小日子到了时候没来,把顾珊之高兴坏了,以为怀了。她等了两天,确定了小日子仍没来,就叫人去告诉婆婆,请大夫来号脉。
袁太太大喜,忙去请了大夫。
请大夫的人尚未回来,顾珊之如厕的时候,内衣红了一片。
她坐在马桶哭,就是不起来。
闹了个大笑话!
婆婆没说什么,还安稳她:“不用心急……”
可家里的下人和妯娌暗地里笑她,她是知道的。
想起那事,她恨不能一头撞死。
她眼底就浮动了雾气。
姑嫂俩将孩子给乳娘抱了,三奶奶夏氏就拉了顾珊之的手:“三婶这院子,我来了好几次,从未尽心逛过。咱们走走,看看景致,可好?”
顾珊之抹了抹眼睛的湿润,道:“好啊……”
姑嫂俩就往外走了,不准丫鬟近身跟着,只让远远尾随。
身边一个人都没了,三奶奶夏氏就对顾珊之道:“四妹,我心里跟猫爪挠似的,日夜不安。”
顾珊之吓了一跳,忙问:“三嫂怎么了?”
“还不是子嗣……”三奶奶重重叹了口气,“我过门都一年了。”
顾珊之一听这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上次闹的笑话,她也想找个人开解说道。
听着三奶奶的话,顾珊之眼眶一红,道:“我心里更不好受。上次,我丢尽了脸……”
然后就把她告诉婆婆去请大夫来号脉,然后小日子又来了的事,告诉了三奶奶。
三奶奶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你也是心急。不妨事,你自己能知道着急,你婆婆也高兴……”
然后想了想,道,“咱们得想个法儿,不能这样不作为,让家里人跟着着急。”
姑嫂俩同病相怜。
顾珊之就忙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能有什么好主意?”三奶奶笑了笑,“不过。我娘说,城西有个观音庙,求子最灵验,非要自己去拜,请尊白玉观音回来,自己供奉才灵。不过等过些日子,咱们俩去?”
“好啊好啊。”顾珊之大喜,“你定日子。定好了日子,告诉我一声。”
三奶奶笑了笑,点头说好。
姑嫂俩说了半日的话。都是相互安慰。
而后。才有小丫鬟找来,说午膳的时辰到了,到处找她们呢。
吃了饭,大夫人又要派人去看看老爷子。能不能见一面。
老爷子依旧不肯见他们。
宋盼儿留他们坐。让女瞽目先生说书。
大夫人觉得取乐不合适。带着众人起身告辞了。
回到了家里,三奶奶叫身边的妈妈翻了黄日。得知正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她就定了正月二十八。
她自己去告诉了大夫人。
大夫人一听这话。没有不喜欢的。
她道:“我那天正好没事,陪你去吧!”
子嗣乃是宗族大事。
三奶奶不好推脱,就道:“劳烦大伯母。”
正好大奶奶林蔓菁进来,问怎么回事。
大夫人就说了去观音庙的话。
大奶奶忙道:“我也想去。”
五姑娘很久没出门。观音庙旁边有庙会,她想溜去瞧瞧,就拉着大夫人的袖子撒娇:“大伯母,我也去,我也去!”
大夫人大笑:“你做什么?傻姑娘,送子观音庙,你可知道是做什么的?”
五姑娘当然知道。
她脸红了起来,只是不依,道:“我去逛逛庙会。大伯母,带着我去吧!求您了!”
大夫人只得答应了。
三奶奶又说四姑奶奶也要去。
“不妨事,那日我派人去接珊姐儿。”大夫人笑道。
袁太太的病好了之后,先到了三房送谢礼,又去了顾家老宅答谢大夫人探望之情,还说惊动了亲戚,要请大夫人去家里热闹热闹。
大夫人就笑道:“还有几日就是四姑爷下场的日子。等得了喜报,到时候大热闹一场,咱们再去,岂不是更加尽兴?”
袁太太想,也是个盼头,就没有坚持。
大夫人又把二十八去城西送子观音庙的话,说给了袁太太听。
袁太太连忙说好。
等到了二十八,袁太太亲自陪了顾珊之来。
大房那边热热闹闹出门,二夫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派人去打听,才知道是大夫人领了三奶奶去观音庙,却单单不告诉二夫人。
二夫人气了一回,大骂三奶奶不把她这个正经婆婆放在眼里,只一味的巴结大房。
“看将来她大伯母给她个什么宝贝!”二夫人啐了一口,“眼高过顶的贱蹄子!”
从顾家到城西的观音庙,一个半时辰的车程。
顾家的下人早就来打点过来,请了间安静的厢房。
大家下车,有姑子迎了出来。
到了厢房歇下,众人整顿了一番,大夫人就领了大奶奶几个去拜菩萨。
五姑娘故意在后头磨磨蹭蹭的。
等大夫人等人走远了,她就悄悄带了遮帽,带了丫鬟迎夏,从偏门溜了出去。
今日逢集,城里的商家早早赶过来,搭了敞篷起市。
因为来观音庙的大部分是女客,卖的也是胭脂水粉、下珠玉坠、团扇丝帕,眼花缭乱。
成色都是中下品,样式却多不胜数。
围着看的,都是女人。
五姑娘逛得起劲,索性将遮帽的帷幔挑了起来,每个摊位都要挑上一挑。
人越来越多,有些摩肩擦踵,推推搡搡的。
迎夏很害怕,对五姑娘道:“姑娘,咱们回去吧。大夫人知道了,又该罚您。”
五姑娘瞪她:“就你多事!大伯母是同意我来逛逛的,要不然来我来做什么呢?”
迎夏又要将她的遮帽丝幔放下来。
“你瞧瞧这四周,都是姑娘小媳妇,就你多心!”五姑娘避开她的手,往后连退了两步。
她退得急,差点撞到了人身上。
五姑娘心里暗怒谁挡路,转身一瞧,居然是个年轻的公子。
这公子被人撞了,心情也不好,正要发作,抬眼却看到位容貌绝美的女子,衣着华丽,举止高贵。
他愣住了。
顾珀之心里大惊。
迎夏忙上来,将她的遮帽丝帷放下来,拉了她的手:“姑娘快走!”
顾珀之出来逛,也不怕遇到男子。
可这样撞上了别人,总觉得不妥,就随了迎夏,忙往寺庙里去。
大夫人此刻正在到处找她们俩。
“去了哪里?”大夫人声音不愉快,“说了我等会儿带着你去逛。你莫不是自己逛去了?”
“没有啊!”五姑娘支吾,“我……我逛到了后面的园子里。您不信,问迎夏嘛!”
她把丫鬟推了出来。
迎夏就忙道:“大夫人,奴婢只是陪着五小姐去了后面的院子里逛了逛。”
大夫人将信将疑,还要盘问,大奶奶快步走了过来,笑着对大夫人道:“方才遇着了苏家的二夫人。听说您也在这里,二夫人还说过来说说话儿。”
大夫人一听是苏家,就知道是宫里那位苏嫔的娘家建宁侯苏家。
“苏二夫人也来拜菩萨吗?”大夫人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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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号开始我就在想打赏加更的问题。一开始想好好休息一下,就打算把这个问题往后放放。如今也休息够了,不能装聋作哑。上个月号到现在,有好几位亲们打赏了和氏璧,还有xiuxiulian亲的仙葩(这是我收到过最高的打赏了)。想了想,还是一块和氏璧加更一次吧。仙葩等于五块和氏璧,我会加更五次。从明天开始,会陆续加更出来…….
第169节亲信
正月很快就过去了。
这期间,顾瑾之又进宫了一次,将四姐的情况,告诉了德妃娘娘,又替她诊脉。
还遇到了皇帝。
皇帝问她庐阳王最近如何,顾瑾之照实回答。
而后,皇帝对她道:“整日混在内宅?这也不成事。他从前喜欢骑射,让侍卫再教教他。别拘泥了他。”
顾瑾之不明皇帝突然说这话何意。
她点头道是。
然后皇帝又道:“朕最近夜里睡觉也不踏实,一连几夜只能睡一个更次。小七也替朕搭搭脉……”
顾瑾之道是。
她到了乾清宫,给皇帝号脉。
失眠没个标准的诊断。
其因五花八门。
神虚会失眠,胆馁也会失眠,甚至脾湿、肝火旺,都可能导致失眠。
像什么养血宁心剂、朱砂安神丸,都能治疗失眠。
而皇帝,都没有这些症状。
再看他的眼底,的确有淤积,像是没睡好,就知他没有撒谎。
顾瑾之道:“皇上这失眠,乃是思虑过重,心脑不宁所致。并非身体里的病,是心里的病。”
皇帝被她说得顿了下。
顾瑾之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皇帝最近的确有很烦心的事。
“可能用药?”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问顾瑾之。
顾瑾之道:“方才给您搭脉,有些脉数。脉数。说明体内有热。吃点黄连阿胶汤,先清清热,可能会有好转。只是皇上以后躺在床上,就不要忧心朝事,想点心情愉悦的事情,这失眠就不药而愈了。”
皇帝笑了笑,让顾瑾之开了方子。
顾瑾之开好了方子,起身要告辞。
皇帝却留她说话:“……小七,你是在江南长大的,听说江南风景如画。可是真的?”
他一辈子没有离开过京师。
顾瑾之愣了愣。不明白他的目的,道:“皇上,小七是女子,平素哪里能轻易出得了二门?再好的景致。也只是听人说起的。只是比京里暖和……”
皇帝就笑。
他又问顾瑾之平时除了学医书。还做什么。
“做点针线……”顾瑾之答道。
她往皇帝脸上瞧去。只见他眉宇间很随意,并不像刻意问话。
顾瑾之心里就越发疑惑了。
怎么有空跟她闲聊这些废话?
“不学棋琴歌舞?”皇帝问她。
大户人家的小姐,有人棋琴都会的。歌舞也有。
顾瑾之就笑了笑:“陛下,我学医也是学艺,并不比棋琴歌舞容易啊。我的禀赋有限,不可兼修的。”
皇帝又是笑。
他拉着顾瑾之说了好半天的闲话。
顾瑾之就陪着他说。
从乾清宫出来,顾瑾之眉头微微蹙了蹙,她心里放佛明白了些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
朱仲钧还在坤宁宫等她。
回去的马车上,朱仲钧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德妃的胎不好了吗?”
“她的胎很稳,只是她最近吃得有点油腻,我让她忌口。”顾瑾之道,“倒也没耽误什么功夫。只是皇上把我叫到了乾清宫,让我给他号脉,他有点失眠。而后,他又问了很多话。”
“问什么?”朱仲钧精神一绷。
顾瑾之一一告诉了他。
她道:“是不是庐州发生了什么,他想从我口中套话?”
朱仲钧却沉默不语。
他是男人,更了解男人的心思。
他怎么觉得皇帝对顾瑾之有点意思呢?
他的心头就浮起怒不可遏,拳头紧紧攥了攥。
“下次去乾清宫问诊,我也去!”朱仲钧道,“咱们在京里一年多了,庐州发生了什么,咱们哪里知道?”
顾瑾之没多说什么,只道:“行。旁观者清,你到时候站在旁边替我看看。”
朱仲钧坐在那里,脸阴沉了下。
他安静坐着,知道了顾宅门口,他都没有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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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正月,顾延臻已经在城南靠近城门的僻静接到,寻到了一处铺子。房子在街尾,有点旧。两间门面,带个小小后院,后院一共七八间小厢房,可以存放货物和给小伙计住。
顾延臻付了一年的租金,就把剩下买东西的事儿,都托付给了大管家孙囿堂。
到了二月初八,孙囿堂就将药铺都置办妥当了。药柜买好了,从家里下人里拨了两个机灵的去做小伙计。
余下,只需要请个掌柜的。
至于坐堂先生和药材,顾延臻和孙囿堂管家都无能为力,他们都不懂。
“……爹,你可要去瞧瞧?”顾延臻去给老爷子回复。
老爷子摆摆手,对一旁的顾瑾之道:“瑾姐儿去看看吧。我暂时还不得空,你们先去忙,不要来打搅我。”
老爷子自己要开铺子,如今却又什么都不管……
顾延臻就进去讨宋盼儿的主意。
宋盼儿比他更懂。
宋盼儿陪嫁的铺子,有一处在京城的东门大街。
那里有个掌柜的,是她的陪房,带着两个儿子,如今父子三人都是做生意的人精。
“掌柜的,也得用咱们自己的人。”宋盼儿对顾延臻道,“你先去吧,这件事交给我。”
她准备叫人去东大街,把她那铺子的掌柜喊过来问话,司笺跑了进来。
他笑嘻嘻给宋盼儿跪下:“夫人,小的听说老太爷开了个药铺……”
宋盼儿就笑:“怎么,你还想去做个小药童吗?”
司笺知道宋盼儿是拿他取笑,也不害怕。又给宋盼儿磕头:“夫人,小的也想去做个小伙计,学学规矩。将来有点能耐,再替夫人出力。”
他想做掌柜的。
家里的管事和小厮,除了宋盼儿的心腹,她最喜欢司笺。这孩子眼睛一转就有个主意,心思比猴儿还要灵活。
宋盼儿笑道:“好,你孝顺,我记下了。正好你来了,去趟东门大街。我的那家布行铺子。你还记得吧?去叫了王忝过来说话。”
王忝就是她陪嫁铺子的掌柜,这么些年一直在京里替宋盼儿打点布匹行那点小生意,每年也能添几百两银子的进项。
司笺忙道是,快步跑了。
过了一个时辰。王忝就来了。
“……老太爷要开间药铺。只开一年。你不是有两个儿子。带在身边学本事的?如今学得怎样了?”宋盼儿问王忝。
王忝忙跪下道:“姑奶奶抬爱。只是我那两个小子,都不成器。药铺要个极心细的人管着,他们哪里成?姑奶奶另选高明……”
宋盼儿就不耐烦:“什么时候了。还在客套?去把你家小子叫进来,我要瞧瞧。”
王忝的两个儿子也来了,都在外院。
听了这话,他忙爬起来去叫。
王忝自己精明能干,偏偏他的两个儿子,有点胆小怯懦,说话结结巴巴的。
还不如司笺!
宋盼儿大失所望。
东大街的铺子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王忝又不好挪过来。剩下还有些能干的掌柜,都在延陵府。
打发走了王忝,宋盼儿陷入了沉思。
顾瑾之就在一旁道:“娘,不如就司笺吧?我也懂点账目,以后也是和祖父一起在铺子里,他还能翻出大多的浪来?”
宋盼儿就笑。
她当顾瑾之是孩子话。
“司笺是机灵,可他从来没做过掌柜的,连伙计都没做过,他哪里懂?隔行如隔山呢。”宋盼儿道,“从外头聘一个吧,一年也费不了几个钱。”
顾瑾之没有再说话。
宋盼儿喊了孙囿堂来,让他在药铺门上贴了告示,聘掌柜。
结果,来的要不是不靠谱,就是一听只能做一年立马甩手不干的。
挑了两三天,竟然没一个可靠的。
宋盼儿直叹气。
顾瑾之就又道:“娘,掌柜的用外人总不好吧?那懂行的,到底不是咱们自己人,心里不踏实。我看司笺很好,他学什么都快。”
顾瑾之两次.推荐司笺。
宋盼儿也挺喜欢司笺。
顿了顿,她仔细想来想去,也觉得从外头聘掌柜不合适。
哪怕只是一年的生意,也是生意,交给外人打点,要是他卷钱跑了呢?
损失事小,生气事大。
宋盼儿就把司笺叫了进来,对他道:“你去药铺做个掌柜的,哪里错了一点,我就打死你,明白了?”
司笺一听这话,又惊又喜,跪下去磕了七八个头:“夫人抬爱,小的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宋盼儿见他还会拽文,知道是当年服侍顾延臻念书学会的,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骂了句猴崽子。
从正院出来,司笺又去给顾瑾之道谢。
顾瑾之就笑着道:“也是你有本事,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好好做,我也靠你长脸。”
司笺连忙道是,又跪下磕头。
等司笺走了,祝妈妈就对顾瑾之道:“司笺那么小,去铺子里做掌柜?”
“嗯。”顾瑾之点点头。
祝妈妈想着司笺那机灵劲,没人不爱的。他又是个孝子,长得不好看,却也不丑,瘦瘦的,个子也高。
想着这些,祝妈妈回眸看了眼自己的女儿葳蕤。
葳蕤到了十五岁,再过两三年,夫人可能恩典她出去配人。
祝妈妈不放心外头的小子,怕女儿吃亏。
府里的小子,知根知底……
她心里就存下了一段心事,只是笑了笑,暂时不提,再看看司笺以后行事如何。
宋盼儿通过这件事,就知道了司笺走了顾瑾之的路子。
将来这小子能成器,派去给顾瑾之做陪房,宋盼儿也放心。
她是因为这个,才下了决心练练司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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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节药材
老爷子需要的药铺,很快就准备妥善了七成。
司笺任掌柜的,家里两个机灵的小厮跑堂。
这两个小厮,一个叫阿良,一个叫贵儿,都是从前门房上的,原就是司笺调教出来的人。
药柜也摆好了,只是没有进药材。
如今,就等一个医术娴熟的坐堂先生了。
老爷子最近思路流畅,日以继夜的著书,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谁劝也没用。就连他最信任的画琴,到了子夜劝他安寝,也被骂了出来。
药铺的事,需得再缓一缓。
司笺带就在阿良和贵儿,去了宋盼儿陪嫁的那间布行,得了宋盼儿的令,在一旁观摩学习,顺便打打下手。
宋盼儿还把布行的掌柜王忝叫进来说话:“司笺不会呛你的行,这话你先搁在心里!我将来自有地方打发他,布行那铺子,只要不倒了,一定是你和你儿子管着。我说话算数,你最是清楚。他到你那里,不过是学学做事的规矩。你要是敢存了小心眼儿不教他,就想想我往日的为人。”
王忝忙跪下磕头:“小的不敢!司笺过去了,小的自当尽力教他,保证教熟为止,姑奶奶放心!”
宋盼儿含笑,点了点头。
到了二月十五,秦申四送了请柬来,请顾家众人赏脸去吃酒。
秦申四在东门大街最繁华的地段,买了间铺子。开了秦氏百草厅。皇帝亲笔御赐的“厚德载福”,被表了起来,挂在正堂的最上方。
宋盼儿忙叫管事孙囿堂准备厚礼,送了过去;又给了顾延臻银子,让他自己随心买点什么,开业那天去恭贺。
收到了贺仪,秦申四的妻子就上门,给宋盼儿磕头。
秦申四是六品官,皇帝也封了秦三太太六品安人的诰命。
宋盼儿哪里受她的礼?
秦三太太屈膝,宋盼儿就忙迎了上去。连连还礼。
“我们那边新搬了宅子。虽然简陋不堪。却也能落脚。”秦三太太对宋盼儿道,“明日才是正宴,请夫人和七小姐赏脸,去坐坐……”
秦申四的太太偏瘦。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很灵活。脸上挂着笑。
顾家常跟秦申四打交道,可他的太太,一次也没登门过。
宋盼儿总以为秦申四的太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怕她受拘束,所以也不好贸然请她。
如今一瞧秦三太太,和和气气的,落落大方,根本不是宋盼儿所想那种畏手畏脚的女人。
宋盼儿心里暗赞了一回,道:“我一定去!我家姐儿就不知道了,她今日进宫去给娘娘诊脉去了。她最近跟着我家老太爷,总在旁边服侍。能抽出空儿,她也会去的。”
“您能去,寒舍蓬荜生辉!”秦三太太道,“我原也是不敢的。只是外子说,您是个最和气不过,怜贫惜弱的人,断乎不会因咱们贫寒就轻待了咱们。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总不信这话,怕打搅了您。如今一瞧,您果然是慈悲悯人。”
宋盼儿被她说得哭笑不得。
“什么话!”她道,“我就是个乡下地方来的南蛮人,京里人都知道我。您这样抬举我,我真不敢去了。”
说笑了一回,秦三太太才告辞,又去了别家请。
晚上宋盼儿问顾瑾之去不去。
秦三太太家里只请了堂客。
秦申四在外头酒楼,另请了同僚和朋友、亲戚等,顾延臻、胡泽逾甚至永熹侯的世子爷,纷纷捧场。
元平侯姜府也送了块金子大匾。
开业那日,热闹非常。
酒过三巡,顾延臻就想起了临走前女儿的交代:“……他的坐堂先生是从延陵府来的,是他曾经用惯的人,眼力最好,不会选错了药。您问一问秦太医,药能不能先分咱们一些,等咱们这边正式办了下来,再还给他。”
顾延臻觉得不错。
这样,就省了顾家单独去进药。
进药是个非常考验人的事。
药市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事儿太多了,眼力不够,买了假药,或者高价买了次药,那位买药的主儿名声就毁了,会被人笑死。
顾瑾之自己到底是女儿家,不好去药市。
就算选了坐堂先生,她也不太放心。
等老爷子出关之前,她想先办好,最后想来想去,只得先麻烦秦申四一回。
秦申四到处敬酒,等他坐到了顾延臻身边的时候,已经有了三成醉意。
顾延臻还说把顾瑾之的话,说给了秦申四听:“……价格不会少。我家姐儿说,你眼光好,比其他人可靠。她最信你…..”
秦申四就笑起来:“什么大事!我这里刚刚开业,药材是从安徽宁国府带过来的,每种都很足。分给七小姐一半就是。将来进药,招呼一声,我亲自去一趟也是应该的!”
顾延臻给他作揖,道了谢。
秦申四又连忙说了句应该的。
次日,他亲自送了药过来。
顾瑾之欣喜,连忙出去迎了。
她笑着道:“给您添了麻烦。我这也是逼不得已。我家里曾经坐堂的老先生,如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每个眼力过人的先生,哪里敢去药市闹笑话?”
秦申四忙道:“七小姐说麻烦的话,就是折煞我!七小姐对梅卿,是再造之恩!这些都是梅卿的分内事……”
“你这样说,也折煞我了。”顾瑾之笑着,“我没出什么力,是您的医术好。”
顾延臻在一旁看不过眼,就笑着上前打岔:“你们俩客气来客气去的,我站在这里都快要冻死了!这些药。先送到哪儿?瑾姐儿,你去问问你祖父?”
顾瑾之道:“直接送到药铺去吧。喊了司笺他们回来帮忙。”
一旁陪着的管事,忙去吩咐。
顾瑾之亲自送去了药铺。
她在一旁,指挥着小伙计将药分门别类,放到镌刻着药材名的药柜小抽屉里,剩下的也分了内存放到后头的库房。
秦申四也在一旁帮衬。
顾延臻就道:“梅卿瞧我家姐儿,熟练得很。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药铺还有生意,太医院还要点卯,你先去忙吧。”
秦申四见顾瑾之对药材的辨认熟练至极。的确不需要帮忙。就笑着告辞了。
临走前他又道:“这边还缺什么,七小姐派人去告诉我一声,千万别客气。跟我客气,就太见外了。”
顾瑾之笑:“您别嫌我麻烦就好。”
秦申四笑着。跟顾延臻作揖。这才回了东门大街的铺子。
药柜上琳琅满目。大大小小近千个小抽屉。
而秦申四送来的药,都是比较常见的,有五六百个小袋子。全部放在药铺的大堂里。
顾瑾之一样样的认,让司笺和阿良、贵儿摆放。
司笺就惊讶不已,对顾瑾之道:“姑娘,您能记得这么多的药?您别是神仙托生的吧?”
顾瑾之大笑。
阿良和贵儿却不觉得好笑,连连在一旁点头:“家里人都说,姑娘就是神仙托生的,要不然怎么那么好的医术?还没见过有姑娘治不好的病呢!如今又认得这么些药材!”
顾瑾之又是笑。
忙了一整天,中午的时候,海棠带着几个婆子来给顾瑾之送饭。
满屋子的药味,海棠忍不住捂了鼻子,胃里一阵翻滚。
顾瑾之就道:“派个小子送来就好,姐姐怎么自己跑一趟?”
海棠好半天才适应这些气味,笑着道:“我来瞧瞧这铺子……”
等顾瑾之吃了饭,司笺和阿良、贵儿也半蹲在地上吃了。
顾瑾之带着海棠,到处瞧了一瞧。
海棠见地上、柜台上、抽屉里都是药,他们这边还忙不过来呢,就起身告辞。
她尚未出门,朱仲钧也来了。
“小七,你一整日去了哪里?”顾瑾之到外院见秦申四的时候,朱仲钧懒得走路,就在她东次间的大炕上看书。
结果,顾瑾之就一去不复返。
他是去问了正院里的丫鬟,才知道顾瑾之来了药铺。
吃了饭,朱仲钧也连忙赶来了。
下午的时候,朱仲钧也在帮着打下手。
忙到了黄昏的时候,药材才收拾好一半。
“先放起来,我明日再来。”顾瑾之道。
结果一连三日,她都在药铺,将药材分类,一一放到药柜的抽屉里去。
到了第三天的下午,才堪堪收拾出个模样来。
顾瑾之算了算这些药材的价格,没有个两万里银子也是办不下来的。
她回到家,告诉了宋盼儿。
宋盼儿就让宋妈妈开了库房,拿出二十五张一千两一份的银票:“这是二万五千两,叫人送去秦家。秦梅卿刚刚开了药铺,他没有家底,都是元平侯府赏的钱,这个时候最不好占他们的便宜。”
宋妈妈想了想,道:“旁人送去,秦太医肯定不收……”
最后,只能顾延臻送去。
顾延臻说好。
到了二月十九,顾延臻一大清早,准备去给秦梅卿送钱,结果袁家的人来了。
“亲家老爷夫人,我们家三爷中了!”来人对袁家一个体面的管事,跪下给顾延臻和宋盼儿磕头,笑着道。
顾延臻心里突了下。
宋盼儿就笑着问:“中了什么名次?”
“二甲第五十九名。”来人笑道,“真是祖宗保佑!”
二甲取到前六十名。
这果然是祖宗大显神通的。差一点就只能是个同进士了。
宋盼儿忙叫去准备贺仪。
话尚未说话,外头的小丫鬟进来通禀道:“南昌王爷来了,请三爷说话。”
顾延臻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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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节探病因
顾延臻忙换了件衣裳,出去接待南昌王。
宋盼儿则打发了袁家报信管事的赏钱,说等开喜宴的时候,他们全家都要去恭贺的。
管事道是,告辞而去。
片刻,顾延臻疾步匆匆回来,对宋盼儿和顾瑾之道:“王妃病了,说不出话来。王爷去找梅卿。梅卿说,瑾姐儿治失音症,最有心得,让王爷来请瑾姐儿……”
宋盼儿就忙对顾瑾之道:“那你快去。”
她对南昌王妃很有好感。
那是个温柔端庄的女人。
顾瑾之见自己的衣裳干净整洁,索性懒得换了,跟着父亲出来。
朱仲钧忙跟上,拉了顾瑾之的手。
南昌王在外院焦急的踱步。
顾瑾之上前,给他行礼。
南昌王就又把跟顾延臻说过的话,告诉了一遍顾瑾之:“劳烦了!秦太医的医术,本王信得过。他举荐说顾小姐最有心得,本王就冒昧相请了。”
“我今日原也无事。”顾瑾之道,“咱们快过去吧!”
南昌王就阔步走在前头。
顾瑾之和朱仲钧跟在他身后。
门口停了两辆马车,是南昌王府的。
其中一辆就是给顾瑾之坐的。
顾瑾之和朱仲钧坐了一辆。
到了南昌王府的别馆,马车穿堂入室,径直到了正院门口。
正院里头,忙有婆子来开门。
南昌王下了车。领着顾瑾之和朱仲钧往里走。
正院肃静,丫鬟婆子们走路都是踮着脚尖。
站在门口的丫鬟见王爷进来,连忙打起了帘栊。
王妃在里屋。
里屋也是安静极了,却又四五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在她的床前服侍着,比丫鬟还要恭敬。
王妃躺在床和,阖眼假寐。
听到了脚步声,她微微睁开眼。
看清楚了来客,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唇角有了笑。
南昌王上前几步。按住了她的肩头。轻声道:“躺着吧,不妨事的。”
王妃目光温柔,就没有起身。
她又冲顾瑾之招手。
她说不出话,让顾瑾之坐到她床边。然后拉了顾瑾之的手。笑了笑。
“秦太医说。顾小姐曾经治好过失音症,比你这个还要严重,一剂药就好了。很有奇效。你无需担心。”南昌王在一旁说道。
他的语气很是温和。
顾瑾之几次见他,他都有点严肃。
而且他很大男子主义,上次朱仲钧过来吃饭,王妃都不敢同席。这样的男人,在女人身上是难得有柔情的。
想不到他也有温柔的一面。
顾瑾之就对王妃道:“我替您把脉……”
王妃就将手伸了出来。
失音症,就是当初陈煜朝犯的那种症。
失音症的症状相似,病因却各不相同。有人可能是中毒,有人可能是外感内伤了肺或者肾,有人则可能是喉痧症。
顾瑾之给南昌王妃号脉,发现其肺燥津伤,这是肺上出了问题。
跟当初陈煜朝的病因挺相似的。
肺主气,声由气而发。一旦肺气受损,声音先伤。
只是,王妃的肺叶是怎么受伤的?
是风寒吗?
顾瑾之又深探了脉,并非发现她有得过风寒的症状。
片刻之后,取脉结束,顾瑾之就问南昌王:“王妃这病,几日了?之前声音发哑吗?”
“昨夜早上发病的。”南昌王道,“当时也不曾留心。到了下午才请了秦太医来诊脉。秦太医说,他只怕无能为力,.推荐了七小姐。又因不是急症,昨夜才没有打搅……”
顾瑾之点点头。
她又看了几眼南昌王妃的气色,又问:“之前声音发哑吗?这天气,易染风寒,之前呛过风吗?”
南昌王妃轻轻摇头。
“……王爷,前四五日,王妃声音就有点暗哑。”南昌王妃的一个贴身婢女跪下,回禀道,“王妃说没事,京里气候干燥,她经常如此,奴婢就没敢惊动王爷。”
前四五日就开始暗哑……
“最近吃了什么吗?”顾瑾之又问,“有吃药吗?”
“没有。”那位婢女依旧跪在,恭敬回道,“自从王妃声音有点暗哑,嗓子却没有不舒服,奴婢等人皆以为是饮食过重,每日给王妃熬了粳米小粥,喝了几日。饭菜皆是清淡……”
顾瑾之眉头不由自主蹙了蹙。
南昌王看在眼里,便知道她有点为难。
那么,王妃这是个难症了?
无故失音,的确是难症,可秦申四说顾瑾之很有办法的……
没想到她也为难。
“顾小姐不要有顾虑,有什么好的方子,只管拿出来用,本王相信顾小姐。”南昌王在一旁说道,打消顾瑾之的后顾之忧。
“王妃此症,乃是肺实。而肺实多因寒邪而至。可王妃又不曾染过风寒。所谓一病之起,必有病因。我想不出病因,怕用药不能对症,所以踌躇。”顾瑾之老实道。
听到她这样说,南昌王和王妃表情都微顿。
还没见到哪位大夫这样跟病家说病情的。
“失音一般有哪些病因?”南昌王道,“你说出来,我们帮你想想……”
“肺为声之门,肾为声之根。肾虚火旺,可能会失音,可王妃体内无热,说明肾上没有问题;仅仅是肺实……”顾瑾之想了半天。
她从前没碰到过南昌王妃这种情况。
南昌王也不太通医理。
顾瑾之沉默了一会儿。
南昌王就道:“请顾小姐酌情开方。要是一剂不效,另换方子也无碍的。看病岂能一蹴而就?还请顾小姐大胆尝试。解了内子这疾病……”
他怕顾瑾之背负神医的名声,思想上有压力,怕一剂不起效,砸了自己的声望。
所以南昌王主动告诉她,不需要此方面的担心。
哪怕治不好,他们也不会传出去,多用几次方子试试……
顾瑾之则笑了笑。
她问诊素来严谨,不知病因就胡乱尝试,她做不出来。
“王妃此症不急。”顾瑾之道,“我现在探不出病因。不如等下午我再来。也许就能看出点名堂……”
南昌王脸色微沉。
“还请顾小姐赐一方。”南昌王道。“既然是肺实。用就宣肺的方子吧!不就是肺实吗?非要知道为什么肺实,这是什么道理?本王不懂这个……”
朱仲钧听了南昌王这话,有点为难之意,心里一阵怒意。
他上前。重重撞了南昌王一下。大声道:“你骂小七!二哥骂小七。我要去告诉母后!”
南昌王被他撞得后退了几步,又见他说出这番话,转身就要去告状的模样。忙拉住了他,笑道:“六弟误会了。我哪里骂了?”
他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顾瑾之拉了朱仲钧,然后跟南昌王解释:“王爷知道锄草么?病因就如那草根,只剪了叶子,不除了草根,没过几日还是要复发。等再次复发的时候,肺叶又是一次重创。肺乃是娇脏,经不起如此折腾。王爷若是说,以后王妃病状如何,都不怪我,我就开剂小青龙汤,先解了这音哑。王爷愿意么?”
南昌王顿时无语以对。
他看了眼王妃。
王妃正在重重的摇头。
她被顾瑾之说得有点吓住了。
她不愿意这样治。
南昌王脸上也浮动了惭色。他太心急了。
一来是担心王妃,二来也是顾瑾之太墨迹了,让他心里着急起来。
听到顾瑾之这样解释,南昌王就明白了。
他道:“顾小姐所言甚是,本王无知了!以后内子这病,就托付给顾小姐,您说如何用药就如何用药吧!”
说明白了,他也很通情理。
顾瑾之就点点头。
她对南昌王和王妃道:“人之体魄,也如朝夕四季,每到一个时辰,有些隐藏的脉象可能会有变化,就显露出来。王爷若信任我,我下午再来,晚上可能留住这边,直到次日,给王妃这病,揪出个因果来。”
南昌王就看了眼王妃。
王妃连忙点头。
她很同意。
屋子里的其他人,则面面相觑。
她们接触的大夫,从来没这样过。
又想到顾瑾之的名声,心里都恍然:“原来神医治病跟旁人不同……”
回去的时候,朱仲钧问顾瑾之:“你真的看不出她的病因?不能够啊,你一生看了那么多病。”
“完全声哑是不常见的病。”顾瑾之道,“又关乎肺叶,我不敢冒险。这个年代的女人原本缺少锻炼而娇弱,再伤一层,可能小病不保。风寒都能死人的。要不然,怎么这些人都不长寿呢?”
朱仲钧看在她这样,就忍不住笑了笑。
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顾瑾之回到家,把南昌王妃的事情,说给了母亲听。
“我今夜要在那边。”顾瑾之对母亲道,“下午日落之后,要给她号脉一次,子夜时分也要取脉一次。”
宋盼儿讶然,问:“怎样麻烦?她的病很严重?”
“倒不是严重,只是我看不出病因在哪里。”顾瑾之道,“人体分阴阳,随着时间的变化,阴起阳落。日落的时候,人体阳气就降,阴气滋生;到了子夜,阳气落,阴气全盛。阴阳交替的时候,有些隐症能显现出来……”
宋盼儿第一次听说号脉还这样麻烦的。
从前的大夫,不都是来了就诊脉吗?
“既然这样,你去吧。”宋盼儿道,“那边说好了吗?”
顾瑾之点点头。
太阳快要下山了,她才起身,去了南昌府别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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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节
顾瑾之要出门,朱仲钧非要跟去。
他怕顾瑾之被人欺负。
南昌王自幼高高在上,不会顾及旁人的感受,有时候说话重了,朱仲钧怕顾瑾之难受。
有朱仲钧在场,南昌王说话也会轻柔几分。
“我要那边待一整夜,你在场未必合适,留在家里睡觉吧。夜又凉。”顾瑾之道。
朱仲钧牵了她的手,道:“我是傻子,什么合适不合适?走吧……”
顾瑾之推脱不开。
到了南昌王府的别馆,管家亲自再门口迎接。
顾瑾之的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下来,换了内院的小油车,到了正院。
正院依旧悄无声息,有丫鬟婆子穿梭,也是凝神屏气。
顾瑾之慢慢往里走。
站在正院的台阶上,她的脚步微微一缓。
放佛留意到了什么,顾瑾之回眸看了几眼。
正院前头的左右两间厢房,其中一间的正门,又丫鬟撩起帘栊出来倒水。
一抬头,那丫鬟和顾瑾之的目光看个正着。
她忙给顾瑾之行礼。
顾瑾之笑了笑,转身这才进了正院。
朱仲钧悄声问她:“看到了什么?”
“东厢房门口有株锦红垂枝梅,枝条都落在了地上。上次来的时候正好下雪,我就多看了几眼。当时还想,能住在这里,挺幸福的。而后就看到了房门上落锁。现在竟然有人住……”顾瑾之笑着小声和他嘀咕。
朱仲钧就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
他向来目光敏锐,什么都要做到心里有数。
上次到这王府。东西厢房闲置无用,朱仲钧也是知道的。
他只是不明白顾瑾之为什么突然说什么。
他道:“可有不妥?”
顾瑾之沉思了一下,最终摇摇头:“……说不上不妥。只是每个改变,会可能发生一些事情……”
“王妃是因为东厢房住了人,中邪了吗?”他打趣顾瑾之。
顾瑾之笑了笑。
“可能!”她道。
朱仲钧没再说什么,又露出一脸的娇憨,是那个傻傻的庐阳王。
他们很快就到了正院大门前的丹墀上,丫鬟迎了出来,替他们打起了帘栊。
南昌王仍在,陪着王妃。
身边围满了丫鬟婆子、偏妃侍妾。还有四个孩子。
有人半坐着。有人站立着。
看似其乐融融。
王妃的眼睛,却只在一个四五岁、穿着宝蓝色灰鼠皮袄的小男孩身上打转,满目柔情。
他应该是南昌王的世子爷。
看到顾瑾之进来,众人纷纷起身。
各自行礼一番。顾瑾之就坐到了南昌王妃身边。
南昌王就对众人道:“都散了去吧……”
几个偏妃侍妾忙行礼作辞。
其中一个穿丁香色十样锦褙子的女子。却站着没动。
她柳眉清俊。杏眼水灵,一脸的恭敬温顺,站在后面。她的眉眼。和南昌王妃有几分相似。
顾瑾之听说南昌王有位偏妃,是王妃娘家的堂妹……
南昌王和王妃见那位偏妃留下来,都没有说话,任由她在一旁服侍。
顾瑾之敛了心神,给王妃号脉。
得出的结论仍是和上午一样。
该有的脉象没有,不该有的脉象偏偏又出现了。
顾瑾之好多年没碰到这样棘手的病家。
应该说,失音声哑,多是体内有寒。
而王妃体内无寒,却有热气凝聚中焦。
一般体内有热,会造成水湿。
湿困中焦,应该是脾阳受损,脾胃不正,吃不下饭而已,怎么会伤了肺而声哑呢?
顾瑾之诊断之后,将自己诊得的情况,如实告诉了南昌王。
她说得很简单,道理并不高深,南昌王也能听懂。
他的浓眉紧拧,沉默不语。
顾瑾之见他眉宇间有点不相信,知道他的心思,就道:“要不,您再请旁的大夫来瞧瞧?”
自己看不出病因,总不能不让人家换大夫。
南昌王微微思量。
他大概在想换谁比较妥当。
王妃则拽着了顾瑾之的手,连连冲南昌王摆手。
她紧紧拉住顾瑾之不放,意思是她只要顾瑾之瞧瞧。
然后又冲顾瑾之点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意思是让她慢慢想,不要着急。
南昌王也想起了太后的病。
因为病因没有查出来,折腾了一年半。
最后还是顾瑾之治好了。
顾瑾之看病既老实又严谨,这一点就强过很多一来就仓促下结论的大夫。
南昌王道:“不必了。既然是请了顾小姐,就一事不烦二主,还请顾小姐多操心。”
顾瑾之点头道是。
她道:“王爷不常在这院子里,王妃的病症,身边服侍的人更加清楚。您陪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您先去忙,我陪着王妃,今夜歇在这里…..”
南昌王想了想,点点头。
他对朱仲钧道:“六弟吃饭了吗?”
朱仲钧摇头:“还没有。”
“二哥陪你去吃饭。”他招呼朱仲钧出去。
朱仲钧依依不舍看了眼顾瑾之,犹豫不决。
南昌王就笑道:“顾小姐也不会跑。等六弟吃了饭回来,她还在这里……”
朱仲钧就陪着南昌王出去吃饭。
那位龚偏妃,忙出去服侍。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顾瑾之坐在王妃床前的锦杌上,喊了王妃最得力的丫鬟,仔细问了问她王妃最近的日常。
那丫鬟一一答了:“和平常无疑。如果王爷歇在这里。就服侍王爷用膳,上次见管家的婆子们;中午歇会儿午觉,下午就和叫人把世子爷领来说话;晚上吃了饭,就拜拜菩萨……”
“王妃还拜菩萨?”顾瑾之一直沉默听着。
听到这里,她倏然开口。
南昌王妃和那丫鬟都以为她找到了病由,两人脸上浮动了希冀。
王妃连连点头。
那丫鬟就回答道:“是!王妃信观音菩萨,家里请了一尊,经常要拜拜……”
信仰,不过是种精神寄托。
“王妃什么时候才开始信观音菩萨的?”顾瑾之又问。
王妃想了想,叫丫鬟拿了纸笔来。
她写了“八岁”。然后想了想。又埋头写了半天。
等她写完,顾瑾之拿起来一看,她写着:“八岁始信,乃是仰承家慈之志。惟盼性格贞静。”
原来是她母亲让她信仰观音菩萨。到达文静的性格。
只是。八岁的孩子……
顾瑾之拿了这张纸,看了一会儿,又问她:“那当年是因为什么。才突然信了菩萨的?总有个原因吧?”
王妃就抿唇沉默。
她说不出话,只能又写,问顾瑾之为什么这样问。
“您若是不便说,我猜猜如何?”顾瑾之笑了笑,“是不是姊妹失和,为了争某样东西打闹起来,被令慈责罚?”
王妃睁大了眸子,错愕的看着她。
顾瑾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您当时应该是输了。令慈跟您说,要悌爱无争,不可吵闹失了身份,要顾及大户闺秀的体面,让您跪菩萨,作为惩罚。”顾瑾之道,“从此以后,您若是心里有了不平,就爱跪在菩萨面前,以求平和,可是如此?”
王妃脸色变了又变。
她握着笔的手,竟微微颤抖了起来。
渐渐的,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好半天的,她才微微平静,点了点头。
她大概是被顾瑾之猜测得如此精准而吓了一跳。
又想起自己跪菩萨的原因,心里的那些不平又涌上了,才情绪有了激动。
“王妃的病,可是跟拜菩萨有关吗?”那个丫鬟问顾瑾之,“是不是被香火呛了?”
她说完,王妃的眼睛也亮了亮,以为知道了病根。
顾瑾之却无奈笑了笑。
正在此时,她听到了朱仲钧的笑声。
她不由侧耳倾听,动作很明显。
“哪里来的笑声?”她问那丫鬟。
丫鬟忙道:“庐阳王爷在花厅说笑的声音。”
顾瑾之没有再说什么,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南昌王妃和那丫鬟都是一头雾水。
顾瑾之站在正院门口的丹墀,听到了半天,隐约听到了花厅南昌王和庐阳王的说话声。
她又看了眼东厢房的方向。
看完之后,她回到了里屋,问那个丫鬟:“我记得上次来,东厢房尚未住人,这次来,怎么突然有人住了?”
那丫鬟脸色也骤变。
南昌王妃神色也不怎么好看。
顾瑾之就看着她们。
南昌王妃冲那丫鬟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告诉顾瑾之实话。
那丫鬟仍有点犹豫。
有些话,不是她这个丫鬟能说的。
可现在,王妃又不能开口。
她只得道:“是…….过年的时候,宫里传信说可能会赏王爷一个偏妃。宫里来的,身份不同,王妃就说选个好的院子给她住。家里的院子,偏妃和姨娘们、世子爷少爷小姐们,都住满了。只因龚偏妃是王妃的堂妹,跟王妃最亲,她的院子也是最好的,王爷就说将龚偏妃挪到东厢房住,将她的院子腾出来。而后……”
而后顾瑾之去闹,这件事就没办成。
顾瑾之恍然明白了什么。
“龚偏妃还是搬到了东厢房?”她问。
那丫鬟点点头:“龚偏妃办事利索,等再去告诉她不用搬的时候,她都收拾好了。王爷想着她和王妃是姊妹,她能住在东厢房服侍王妃,比丫鬟尽心,就让她索性搬过来,夜里王爷也不用到处跑,省了事。京里这样冷……”
顾瑾之就笑了笑。
“你等王爷吃好了饭,去告诉王爷,我看出了王妃的病因所在……”顾瑾之道。
那丫鬟和王妃都微愣。
继而,那丫鬟脸上有了愤然之色。
王妃却指了指东厢房,拉住了顾瑾之的手,然后写了几个字:“是中毒?”
顾瑾之笑,起身对王妃道:“您歇了吧。我手里有数,您的病,明日就能好了……”
说吧,顾瑾之走了出去。
王妃的脸色刷的变了,很不自然。
那丫鬟也咬牙切齿。
她们俩似乎肯定了顾瑾之的意思,就是那位偏妃下毒的。
上午的时候,顾瑾之依稀说过,王妃可能是中毒而声哑。
“王妃……”那丫鬟想说点什么。
王妃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紧紧攥住了拳头,脸色苍白,额头青筋直跳。
“王妃!”丫鬟吓住了。
片刻,南昌王妃的神色才缓和过来。
她给丫鬟使眼色,然后指了指东厢房,又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丫鬟不要在南昌王面前挑事。
丫鬟急起来:“王妃,您都这样了,还……”
王妃就瞪她。
丫鬟心里既委屈又生气,道了是,转身也出来。
顾瑾之独自坐在东次间的大炕上。
那丫鬟给她行了礼,才去花厅告诉王爷,顾小姐看出了病因。
南昌王放心了碗筷就进来了。
顾瑾之道:“王爷,咱们还是单独说话吧。”
把跟进来的龚偏妃和朱仲钧以为丫鬟都要撵出去。
那丫鬟脸色更加难看。
南昌王心里也有了几分疑惑。
等东次间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顾瑾之这才道:“王爷,王妃这病,我治不了!”
南昌王表情微变。
“王妃这次的病,不是身体的病,而是心病。”顾瑾之道。
第173节由爱故生忧
南昌王不解看着顾瑾之。
顾瑾之道:“人有七情六欲,情志伤则人伤。”
南昌王更是不明白。
他看着顾瑾之。
“王爷知道嫉妒吗?”顾瑾之问。
南昌王恍然明白了什么,他眉宇微沉。
“……嫉妒,包含了很多的感情。有人因此而暴怒;有人因此而恐惧;有人因而是惊慌焦虑;也有人因此而自怨自艾,悲伤愁苦。王妃此病,皆因嫉妒而忧伤所致。”顾瑾之道。
南昌王脸色更加不好看。
大概妻子善妒,是件让他很没有面子的事。
他沉默不语。
好半天,他才道:“一派胡言!人之平常,也常忧伤思虑,怎么不声哑?”
“没有胡言!”顾瑾之道,“我跟王爷说过,王妃的病奇怪。声哑定是有寒,而王妃体内中焦却有热。有言,‘怒伤肝,喜伤心,悲伤肺’……这并不是我杜撰的。”
南昌王脸色微缓。
顾瑾之说出了来历,他才信了两分。
只是仍难以相信,王妃那样的人,平素都是温婉贤良,居然因嫉妒而忧伤到了这种地步。
南昌王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一面。
他总觉得王妃像个木头人,浑身上下一点热乎气也没有。从成亲的时候就是那样。
跟她说点什么情趣的话,她都是木然听着。没有半点反应。
南昌王听说她从小就拜菩萨,是个信女。南昌王便觉得,王妃的心都麻木了,早就给了那泥捏的观音菩萨!视夫妻情分为粪土,眼里只有王爷和尊卑,没有丈夫。
如今听到顾瑾之说王妃因为嫉妒而悲伤,南昌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隐约的,他居然有了几分难以理解的欣喜。
而后又感觉这种情绪很不可思议,连忙敛去。
“悲伤肺…….”南昌王念叨着,“还是肺受了损的。那热邪从何而来。你怎么又说治不了的话?”
顾瑾之道:“内经上说。悲则气逆,抑郁不舒,故上焦不通,营卫不散。热气就凝困中焦。热邪与气久困中焦不散。就伤肺!想治好王妃这病。先得解了这悲,使气顺畅。气顺了,中焦通达。我再用药疏导,散了中焦的热邪,而后在用小青龙汤治疗声哑,才能痊愈。”
南昌王点点头。
他道:“就这么治吧!”
顾瑾之无奈看了眼他。
“忧是种情志,内经上也说,‘喜胜忧’。”顾瑾之道,“王妃所忧的,无非是东厢房里,时不时传来王爷和偏妃娘娘的嬉笑声。这根由不除,她悲忧不止。要先止了悲伤,再让她转悲为喜,才是根本。这已经不是大夫能做的,是王爷的家事了,我如何敢插手?故先前说,治不了!”
南昌王脸色又微沉了下去。
好半天,他都没有说话。
顾瑾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沉默得有点长,就道:“我先开个清热化湿的方子,再开服小青龙汤。等情志伤开解之后,让王妃服下去,她的病自然就好了。”
南昌王仍是没有说话。
顾瑾之说完,他也没有喊人端了笔墨纸砚来。
又过了片刻,南昌王倏然站起身,往里屋走去。
顾瑾之不知何意,想了想,仍是跟了进去。
她一走进里屋,就听到南昌王对王妃道:“……你属虎,她属龙,都是凶猛之物。偏偏她还压了你一头,这才冲撞了你!你这病,都是中了此邪。她不走,你这身子是好不了的。这府里样样都是你操持,就打发她回南昌去。等将来咱们回了南昌府,再另外安排她,你看可妥?”
顾瑾之听到这里,见王妃没有留意到她,就悄悄退了出去。
她担心过多了。
对于南昌王而言,正妻的地位远远高于美妾。哪怕再宠爱偏妃,也不会为了她要了王妃的命。
这是此年代男人的正常心理。
顾瑾之寻了王妃身边那个大丫鬟,让她去拿了笔墨纸砚来。
她开了方子。
外头的天漆黑,刚刚起更,到了戌时呢。
时间尚早,顾瑾之就对那丫鬟道:“这个你拿着,等会儿给王爷瞧。如何煎药、服药、忌口,我都写清楚了。”
然后找了朱仲钧,来回去了。
那丫鬟急了,忙道:“顾小姐不等给王爷和王妃作辞吗?”
“不了。”顾瑾之笑道,“天色晚了。等王妃好了点,若需要复诊,再叫人告诉我去。”
那丫鬟还要留,顾瑾之就笑了笑说:“王妃和王爷在内室说话,你也莫要扰了他们……”
丫鬟知道劝不了,只得送了顾瑾之和朱仲钧出门。
到了垂花门口,顾家的马车已经停靠在那里了。
顾瑾之上了马车,和朱仲钧回了家。
宋盼儿和顾延臻刚刚吃了饭,正要打发煊哥儿和琇哥儿去歇息,顾瑾之却回来了。
宋盼儿忙问:“怎么现在回来?不是说,要在那边住一夜,给王妃探病吗?”
“探明白了。”顾瑾之笑着道,“娘,我还没吃晚膳呢。还有什么剩下的?”
宋盼儿错愕,继而不悦道:“怎么看病,饭也不给吃的?”
她连忙喊了慕青,让她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顾瑾之喜欢吃的菜没有,端一碗来。
她又问朱仲钧:“王爷吃了吗?”
朱仲钧道:“吃了。”
宋盼儿脸色又变了变。
王爷吃了,单单瑾姐儿没吃……
顾瑾之忙把当时的情况,给母亲解释了一遍:“是我想单独和王妃身边的人说话。又到了饭点,就让王爷先出去歇会儿。而后,我突然探出了病由,又和王爷说话。说完了,王爷哪里还顾得上留我吃饭?我见时间还早,就先回来了。”
宋盼儿脸色这才微微好转了几分。
饭端起来,顾瑾之慢慢吃着。
等她吃完了,顾延臻和宋盼儿都问她:“王妃那到底是什么病呢?”
“是心病。”顾瑾之道,“黄帝内经上说,怒伤肝。喜伤心。悲伤肺,思伤脾,恐伤肾。当时我看病,也没想到她会是心病。总觉得她的脉象和症状对不上。还以为是什么隐疾。而后看到她的正院东厢房。住着王爷的偏妃。偏偏那边说笑,正院里屋又能听到。王妃虽然信菩萨,可年纪到底轻。还不是看破红尘的修行,心里嫉妒忧悲,又不敢表露半点,久积于心,自然就生了病……”
宋盼儿和顾延臻都听得愣住了。
朱仲钧则想起了那篇文。
范进不就是因为喜而迷了心窍吗?足见“喜伤心”也是靠谱的。
“这要怎么治?”宋盼儿好奇。
她也听说过人心里有事,就会不舒服,却没想到南昌王妃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她很好奇治疗方法。
“恐胜喜,喜胜忧,悲胜怒,怒胜思,思胜恐……”顾瑾之笑道,“喜能治好悲。只要南昌王肯将偏妃挪出去,不要在王妃面前碍眼,她这病就好了六成。我方才听到王爷说,要将偏妃送回南昌府。王妃此病,只怕就要好了八成。再服下药,自然就痊愈了。”
顾延臻听了,想说点什么,看了眼宋盼儿,又不敢说。
他大概是觉得女子装贤良,把自己逼成那样,也够奇闻的。
还不如宋盼儿这样,落个悍妒名声,活得自在。
吃了饭,说了会儿话,顾瑾之就起身告辞了。
朱仲钧非要她送。
她就送朱仲钧往二门去。
“我想起佛语里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这句能不能解释南昌王妃的病?”朱仲钧问她,“她若是不爱南昌王,也不至于病成那样吧?”
顾瑾之心里倏然就升起些许的悲伤。
她没想得这么深。
或者说,对于感情,她比较理性。
听朱仲钧这么一说,她心里倏然很难过。
她很可怜南昌王妃。
“是的。”顾瑾之道,“可怜的女人……”
过了两天,南昌王府那边请顾瑾之去复诊。
南昌王妃已经能说话了。
东厢房的门,又落了锁。
“顾小姐,多谢你。”王妃声音仍有点发哑,却能出声了,跟顾瑾之道谢。
“不必谢。”顾瑾之笑道,“以后您自己也要勤加保养,凡事少过心……”
朱仲钧见南昌王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
而王妃虽然病好了,眉宇间却有点忐忑。
只怕外人知道了她的病,笑话她假贤良?还是怕南昌王无奈送走了龚偏妃,心里怪她多事?
朱仲钧又想起了那偈语。
他大声对南昌王妃道:“小七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二嫂是个好人,才得病的!”
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
傻子可以说旁人难以启齿的话。
顾瑾之不由看了眼朱仲钧,在心里笑了笑。
而这话,让沉默静听的南昌王表情一顿,整个人愣在那里。
王妃好似心里什么天大秘密被人知晓,一时间惊慌失措,脸通红,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们不会觉得朱仲钧是故意的。
在他们看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呢。
看着王妃那尴尬又难堪的模样,南昌王就知道朱仲钧的话,说中了她的心思。
“由爱故生忧呢……”他心里倏然泛起了阵阵巨浪。
原来……
第174节真情
朱仲钧和顾瑾之都是孩子,哪里懂世间情事?
而朱仲钧能说出“由爱故生忧”那番话,自然不是他和顾瑾之自己想的。
南昌王妃想到了顾家三爷是个举人。
定是他听了顾瑾之回去说王妃的病情,才有感而叹。
王妃便知道自己丢人丢到了顾家去,非常难堪。
她又怕顾瑾之告诉太后。太后心里疑惑她平素装贤良,欺瞒太后。既然贤良是装的,那么孝顺呢?
是不是太后从此就觉得自己是个虚伪的人呢?
南昌王妃惶惶不安。
又想到王爷那么多妾室,自己一腔钟情,王爷也不会放在眼里,甚至可能背地里觉得她可笑可怜,她顿时就又自傲又自卑又尴尬。
她宁愿藏在心里,也不想被人笑话了去。
一时间,王妃的声音是好了,可她睡不着,吃不下,惶惶不安。
晚上南昌王来了,她也借口要拜菩萨,转身就去了西梢间,一跪就是半夜,心里再也无往日的平静。
南昌王看到她如此,心里甚烦。
他和王妃成亲六年多了,南昌王一开始也很想了解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可她从来不多言,问什么也不说,只知道拜菩萨!
如今染了一身病,被人点破了心思,又尴尬躲了起来。
世子都五岁了。王妃身为五岁孩子的娘,在情事上比小姑娘还要幼稚。
南昌王盥沐之后。躺在床上等了半天,王妃仍在拜菩萨。
他心里就没了耐性。
他对王妃的贴身丫鬟墨兰道:“让王妃早点歇了。我去……”
他想去陆偏妃那里。
可想到王妃就是因为他在龚偏妃那里住,嫉妒而生病的,想了想,他改了口,道,“我去外书房歇了……”
墨兰微讶。
外头冰天动地的,冷风能把人的骨头都吹散了。
王爷好好的,怎么要去外院呢?
她忙劝道:“王爷,是奴婢等人吵了您么?外头这样冷。您又何必起身更衣。一番折腾呢?”
南昌王也懒得理会,起身让丫鬟服侍穿了衣裳,就去了外院。
墨兰心里错愕。
她去了西梢间,将王爷的话。告诉了王妃。
王妃却重重舒了口气。
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连几日。南昌王也懒得进内院。怕王妃看到他尴尬。
王妃也身子,也一日日好起来。
她也没有再找顾瑾之去复诊,也怕看到顾瑾之。
心里又想。顾瑾之会不会将她的病情告诉太后呢?
如果太后知道了,宫里定会有人来问的。
等了两日,宫里没了消息,王妃才知道顾瑾之没说出去。
她又舒了口气。
她所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
日子就慢慢归于平静,她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也算过去了。看到王爷,她仍是浑身不自在。
有时候王爷,她都会想王爷是不是在心里笑话她,瞧不起她,觉得她没了王妃的体面?
南昌王被她弄得彻底火大了!
他想骂她几句,话到了嘴边,想起她为了他,居然生病成那样,最终心头微微悸动,却又不太忍心。
不骂她,她又别扭得叫南昌王不知如何是好。
幸而家里还有孩子,还有可爱天真的世子爷。
还有几位偏妃和侍妾的。
大家一处闹闹,王妃的情绪就转移开了,人也不那么钻牛角尖。
慢慢的,生活又进入了正轨。
南昌王在王妃处的日子,一天天多起来。
反正在京里也没事,他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每日赋闲,骑马射箭,饮酒读书。
王妃的忐忑,终于渐渐消失了。
相对于其他人,南昌王更加相信王妃的真情。
一则她已经是正妃,她生了长子,也请封了世子,她对南昌王无所求,她的感情相对于其他妃子和妾侍,更是纯粹;二来她用生病证明了她的真心,这是其他妃子做不到的。
南昌王便觉得,其他人再柔情似水,也是假装的。
妻子再木讷别扭,也是真心的。
生在皇家的他,觉得真心是这个世上最难得的东西。
他心里就抛开了对王妃的偏见,认真和她相处起来,也渐渐能委屈自己,去包容她的别扭和偶然的故作大度。
时间久了就觉得,她也是个很好的人,不比任何人差。
王妃的容貌,说不上精致,可是她有一口非常整齐洁白的牙。每次一笑,眼睛就弯成了一条线,十分的动人。
南昌王就越看越满意了。
——*——*——
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月初。
顾瑾之依旧进宫,给德妃娘娘诊脉。
她有点偏瘦,阳气微虚。
顾瑾之是给说过每日饮食要注重营养的。
她有了三个月多,小腹尚未见成形。
可人怎么瘦了?
“是吐得厉害吗?”顾瑾之问德妃。
德妃不说话。
成姑姑站在一旁,表情很冷漠,不似刚刚来的时候那般温和可亲了。看得出,成姑姑和德妃不和。
“那娘娘怎么瘦了?”顾瑾之道,“您这气血有些不足,对肚子里的孩儿不好。您哪里难受,只管告诉了我……”
德妃脸色沉了沉。
半晌,她才道:“我吃不下宫里做的东西。家里厨上有个妈妈会做辣味菜,最是合我的口味……”
“想吃辣,叫宫里湖广的厨子做就是了。”顾瑾之道。
德妃却抿唇不语。
成姑姑也不说话。
顾瑾之就想起了“酸儿辣女”的古语来。
这是怕生个公主,被其他妃子们笑话。还是怕太后和皇上失望?
太后可能会失望,皇帝却绝对不会。
顾瑾之怀疑皇帝这会儿正愁德妃生个皇子,将来顾家外戚越做越大,不好收拾。有了皇子撑腰,到时候收拾顾延韬,就不那么顺手了。
德妃能生个女儿,皇上少些担忧,可能心里一高兴,还更加疼德妃和小公主……
“娘娘,您饮食不正。胎儿可能不稳。”顾瑾之严肃道。“您虚弱,孩子更虚弱,您想想这后果!”
德妃撇嘴,不看顾瑾之。也不回答。
她似乎觉得顾瑾之在危言耸听。
成姑姑见顾瑾之还要劝。就冲她使眼色。
“你再给我开些养血补气的方子。不就好了吗?”德妃不耐烦道,“我自己心里有数。我难道还会害小皇子吗?”
她这是卯足了劲要生个儿子呢。
顾瑾之见她说不通,成姑姑又一个劲使眼色。就道:“既如此,娘娘先静养,我去给娘娘开方子……”
她出了内殿。
成姑姑也跟了出来。
“奴婢不知劝了多少,娘娘一根筋。”成姑姑有点生气,“奴婢和老嬷嬷的话,她一概不听。东西吃不下,却又偏偏在外头跟前说多做酸的,不能放辣,她吃不得辣。还不许奴婢告诉太后。饭菜无味,吃多少吐多少,根本说不通她!”
顾瑾之眉头也蹙起来。
她没想到六姐会这样顽固。
依稀记得母亲说过,二房的堂姐,六姐也要强,甚至更强。
她和五姐不同。
五姐要强,多少在外头;六姐却是心里强,而且很难听旁人的劝。
跟她说外头的时局,她估计也不懂,更听不进去。
“悄悄弄些来,岂不好?”顾瑾之道。
“她不要。”成姑姑说,“她怕不干净。奴婢说亲自去弄,保管无碍。她仍是说怕。来历不明的东西,要是吃坏了,将来孩子有事,全在她一个人身上。她怕担责任。她还说,吃药就好了,慢慢就平复下来……”
这是连成姑姑都不信。
怪不得成姑姑神色都冷了。
既然不信她,她还用心照顾做什么?吃力不讨好。
成姑姑在太后身边多年,宫里的妃子们都要给几分薄面。就是谭贵妃见了,仍是客客气气的,她也很少受到德妃这样的冷落。
她心里很不舒服。
顾瑾之受命照顾德妃,她的胎有问题,顾瑾之将来也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不过,哪怕顾瑾之现在去告诉太后,说德妃想吃辣的想疯了,太后送了辣菜来,德妃也会推却,甚至记恨顾瑾之。她这是中了魔,认定了爱吃辣就定会生个女儿。
顾瑾之想起前世怀榕南的时候,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酸辣要求。
想了想,顾瑾之道:“姑姑放心吧,我先给她开些养血的方子。她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成姑姑点点头,无奈叹了口气。
顾瑾之给德妃开好了方子,德妃肚子又饿了。
御膳房做了膳食来,有一道糖醋排骨,她吃了好几块。
回到内殿,哇的又吐了。
成姑姑等人忙服侍她。
顾瑾之帮不上忙,只得起身去了太后那边,说德妃娘娘有点气血虚。
太后就忙问:“怎么好好的,又虚了?”
“吐得厉害。”顾瑾之道,“方才吃了点东西,又吐了一回。”
太后就笑。
显怀严重,不算病,甚至可能生个更聪明的孩子。
顾瑾之从宫里出去,没有回家,直接去了三元坡的老宅。
她将德妃的事,告诉了大夫人。
“……我才来京里,到底和娘娘不熟,见识又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大伯母见多识广,比我有法子。还求大伯母想个法儿,劝劝娘娘。她这样下去,只怕……”顾瑾之道。
大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变了又变,一时间气得无话。
“我明日就进宫去瞧她……”大夫人沉默了片刻,才对顾瑾之道,“你放心吧!”
顾瑾之道是,这才回了家。
第175节大哥的理想
顾瑾之要回去,大夫人亲自送她到垂花门口。
刚过了穿堂,便听到有人急急喊七妹。
顾瑾之和大夫人都停住了脚步。
只见大堂哥气喘吁吁赶了来。
他快步到了跟前,喘了几口气,才道:“听说七妹来了……我正有事找七妹呢。”
大夫人就笑着问他:“什么事?既然有事,你怎么不去三叔家里说,专等七妹来?”
大堂兄顾辰之道:“一点小事。准备明日去说的,哪里知道今日七妹过来了……”
大夫人站着不动,等他说。
顾辰之却支吾,笑着道:“娘,您里头不忙吗?您先回去吧,我替您送送七妹。”
这是连大夫人都不肯告诉,要单独和顾瑾之说。
顾瑾之笑了起来。
大夫人也笑,啐了声:“我也不稀罕知道你的事……”转身就走了。
顾辰之送顾瑾之出门,在垂花门口将人都遣了,只兄妹俩说话。
他对顾瑾之道:“祖父医术,将来还是要传给家里的孙儿?”
顾瑾之点点头。
“七妹,我想跟你学医。趁着祖父尚在,指点几分……”顾辰之道。
顾瑾之微讶。
顾辰之就连忙道:“我知你心想,我年纪大了,只怕学不精。可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朱丹溪,也不是四十才开始学艺的吗?古人也只说‘人生三十不学艺’。我才二十三,又是念过书的。我也不急。学个十来年无所谓……”
顾瑾之听他这样说,足见并非一时之意气,乃是深思熟虑的。
顾家家学,自然要先背熟医书。
四书五经是底子。
顾辰之念了十几年四书五经,也中了秀才的,功力应该不错。他学医,至少不用像煊哥儿、琇哥儿那样重新打底子……
这样,倒也省了一半的功力,可以直接背药书,学号脉问诊。
“大哥愿意学艺。的确不晚。我这里也无异议的。”顾瑾之道。“祖父那边,我也能劝说他。只是,大哥跟大伯和大伯母说了吗?嫂子呢,她同意吗?”
顾辰之沉默了下。
想到他方才避开大夫人。才跟顾瑾之说这些话。足见他尚未跟家里提。
顾瑾之就笑了笑。道:“要不,大哥先和大伯商量商量?这是大事。大哥是宗族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你跟着咱们去学艺。大伯未必肯……”
顾辰之也笑。
他道:“原是想等你先同意了,再和父亲说。”
顾瑾之就笑着说好。
她回到家,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宋盼儿。
宋盼儿蹙眉:“你大伯不可能同意的,他就你大哥这么一个儿子,将来他的爵位也要给你大哥的。你大伯不同意,还会怪你多事,你不该松口先答应你大哥的。”
“祖父的医术是顾家的,又不是我个人的。”顾瑾之笑着道,“大哥也是顾氏子弟,医术他也有份。我不曾劝说他,这点我问心无愧。大伯同意不同意,就看大哥如何说服了。”
宋盼儿有点担心。
顾瑾之又把宫里娘娘的事,也说给了宋盼儿听。
宋盼儿稍微放下的心,又是一提。
“这不是糊涂吗?”宋盼儿气得大骂,“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非不给吃,难道公主就能变成皇子吗?皇上年轻,宫里也才两个公主,生个公主也无妨的,太后和皇上一样的疼爱。比起那么多没孕的妃子,只有她有了身孕,这才尊贵呢。偏偏想十全十美,这样折腾,只怕这胎都不稳。”
“她很顽固,太后娘娘派了很有经验的嬷嬷照顾她,嬷嬷们劝她,她不听。她只坚信,熬过去就好了,定要生个皇子;我的话,她更是听不进去。我告诉了大伯母。大伯母和她们相处的时间长,总有法子对付她……”顾瑾之道。
德妃的心思,顾瑾之也能理解。
只是她的作法,实在难以苟同。
好在不仅仅是她,宫里的太后也紧张这一胎,也许还能保得住……
要是太后不管,这胎只怕会有危险。
“你大伯母自己只有一双儿女,两个都聪明争气。又没有小妾生的庶子女,以为这辈子不用替孩子多操心。哪里知道,天生就是该操心的命。二房这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宋盼儿道。
顾瑾之没接话。
“……你三嫂,过门一年多了,肚子没点动静;你四姐也是;当初你大嫂进门两年,才得了惜姐儿。顾家也不知道哪里损了阴德,子嗣这样难。偏偏德妃娘娘福运高照,进宫就先有了身子。可她又不知道珍惜,一味想着母凭子贵。将来也是像你二伯母一样,疼孩子远不及疼自己。”宋盼儿道。
二伯母没有儿子,总指望闺女替她争气。
女儿就是她争气的工具。
所以,她的几个女儿,教养都不得法。
而德妃娘娘,那么恨自己的父母,大概并不想像二夫人那样。
可瞧着她这么折腾,拼命想生个皇子。那么,她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呢?
她心里瞧不起自己的生母,记恨生母的偏心,恨生母利用她们姊妹。最后,她也在走这条路。
有些人,并不是很爱自己的孩子。
爱自己的孩子,是舍不得利用孩子为自己谋取利益的。
前世的朱仲钧,他就不怎么爱榕南……
顾瑾之沉默听着。
——*——*——
正如宋盼儿母女猜测的那般,顾辰之跟大老爷说起自己不想去念书了,要跟七妹学艺。大老爷狠狠将手里的茶盏砸向了他。
大老爷咆哮道:“你是被猪肉蒙了心?好好的侯府世子爷不做,跑去学艺,做下等营生!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如此忤逆不孝?”
顾辰之就跪到了大老爷脚边。
“我不需要您给我请封世子。”顾辰之道,“将来您的侯位,传给孙子就是了!爹爹,人各有志……”
“人各有志,也是百行孝为先!”大老爷道,“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老子只有你这么个儿子。你自己还没有儿子。老子哪里来的孙子?你不思孝顺。整日想些歪门邪道……”
“咱们家就是靠医术起家的,怎么是歪门邪道?”顾辰之一步不让,顶着大老爷的暴怒,“祖宗的排位都摆在那里。爹爹敢去祠堂这样说吗?”
大老爷的手。就气得哆嗦了起来。
他恨不能一下子就打死顾辰之。
里屋的床头。挂了把宝剑,是驱魔镇邪之用。
大老爷踱步了几步,进去将宝剑拿了出来。
大夫人吓得脸都变了。
她一开始坐在一旁。想劝又不敢。
此刻见大老爷动了大怒,居然要杀顾辰之,她就连忙跪下:“老爷,咱们可就辰哥儿这一个儿子!”
大老爷一脚踢开了她。
他倒没有要杀顾辰之,只是拔了剑,把剑丢在地上,拿着剑鞘当鞭子,使劲往顾辰之身上打。
他一边打,一边大骂:“你这个逆子!你这个畜生!老子生你一场,养你一场,就是为了今日吗?既如此,还不如活活打死你!”
这把剑鞘,是用黄铜铸的。
那铁打在身上,骨头都要断了。
顾辰之滚到了地上,抱头躲避,仍是躲不开。
大老爷劈头盖脸的打,打得又狠。
大夫人只得又上来,抱住了大老爷的腿:“您息怒。辰哥儿不懂事,您慢慢教他。这么重的东西,他如何受得起?”
大老爷打得累了,又被大夫人绊住,心里又急又气,手里的剑鞘就滑了。
他无力坐到了坑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气得太急了,身子都没了力气。
大夫人哭着,在一旁帮着顺气。
顾辰之被打得身子发疼,跪都跪不住,半趴在地上。
见父亲不打了,他才支撑着,半跪了起来。
“孩儿自幼就无鸿鹄之志。”顾辰之见母亲在一旁抹泪,心里酸得厉害,又疼,眼泪不禁下来,“这世间百姓,为生计所苦,为病害所苦。孩儿不能济世救民,没有匡扶社稷的本事,只想做个大夫,开间小小的药庐,平素施药救命。锦衣玉食,从来都不是孩儿的追求。爹爹知道外头的人,活得有多辛苦吗?咱们躲在这高院琉瓦里,心里踏实吗?”
大老爷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又一次被挑动起来。
怒气攻心,脸都变了!
他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他是个重权欲、重享受的人,他实在无法理解顾辰之的想法。
外头的人活得好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今日的地位,都是他努力获得的,不是旁人送给他的。
他凭什么要去悲天悯人。
“好,好,好!”大老爷怒极反笑,“你是不知这世间疾苦,读了书,成了个呆子!你要学艺,做下等营生,也容易。从今日起就搬出去,带着你媳妇和她的嫁妆,有多远滚多远。劳资的家业,你一分都别想!”
“是!”顾辰之磕头道。
这一声是,又把大老爷气得半死。
“孩儿告退。”顾辰之挣扎着起身。
他被打了多下,身上的骨头都在疼,走路颠簸。
“让他滚,让他滚!”大老爷在后头咆哮,“没吃过苦,没受过罪,不知天高地厚!让他滚出去,等他没得吃没得喝的时候,看看他还想不想济世救民!”
——*——*——
昨晚失眠,不知道什么缘故。早上起来喝了咖啡,坐下来码字,仍是头晕晕的……所以这一章磨了这么久……
第176节有志
顾辰之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学医。
他也不想如此不孝,惹得父亲暴怒。
可人各有志,他不能违心走父亲安排的路,自己一辈子不痛快。
前年顾辰之和同窗去东郊游玩,看到田里的老农,背脊佝偻忙碌着庄稼活儿。
顾辰之几个同窗讨口水喝,就和老农闲话,问他一年的收成如何。
老农说,不过是糊口。
“如今世道太平,不用打仗逃难,逃荒的人也少,干活就能填饱肚子,这是老天爷的恩赐啊。碰上了灾荒之年,颗粒无收,半年就白忙碌了……”老农笑着对他们几个公子哥说。
几个人笑笑。
他们赏了一回稻田绿秧,作了几首诗就回了家。
顾辰之却一直记得那老农脸上的沟壑。
他们每日从早忙到晚,只求一碗米粥裹腹。
而顾家每顿吃饭,都要大量的剩余。
明明能自己穿衣,却要丫鬟服侍……
那么,他顾辰之长着手脚是做什么的?
盘中餐,哪一粒是他自己赚来的?
他就开始在市井行走,见得越多,心里总憋着一口气。
他也不妄想自己能造福百姓。
只是想自己开个药炉,也能施舍救济一方……
他又想起自己看书,看到将“医者”这一行成为“杏林”的来历:三国的时候有个叫董奉的人,他看病不收诊金。病家的病若是痊愈。就在董奉家的后山种两棵杏树。
不久,董奉家的后山,杏树成林。
春上杏花绽放,蔚然如霞,灿红映衬了半边天。
后人就把医者用“杏林”代替呼之。
每每想到这些,想到那董奉,想到杏林,顾辰之心里就一阵热血沸腾。
特别是顾瑾之的医术越来越显著的时候,顾辰之心里的骚动,再也按捺不下去。
他找了很多名医的医案自己看。
偷偷的看。
哪怕看不懂。他都先背下来。
有了这样的准备。他才敢今日违背父命开这个口。
顾辰之不求史册流芳,不求百姓感恩,只想将来若是有位像那位背脊弯曲的老农一样的穷苦人来求诊,他能解了老人的病痛。不收诊金。让老农把诊金省下来买口粮。
这样。顾辰之才能活得心安理得,才不枉自己在这个世上走一遭……
否则,尸位素餐。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尚未将自己的心思告诉妻子林蔓菁,大夫人后脚就跟了来。
大夫人眼底的泪痕未干,把大奶奶吓了一跳,忙叫人将惜姐儿抱出来。
大奶奶亲自端了茶给婆婆。
大夫人坐下,瞧了眼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对大奶奶道:“让人都出去吧,你在这里服侍。”
大奶奶道是。
等人都散去,大夫人就对顾辰之道:“你跪下!”
大奶奶心里骇然,不由向丈夫面上看去。
顾辰之有点不情愿。
大奶奶自己忙噗通跪了下去:“娘,相公做错了什么,都是儿媳妇的错儿。您骂我就是了!”
说着,给大夫人磕头。
顾辰之这才上来,拉住了大奶奶。
他也跪下,对大夫人道:“娘,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跟蔓菁没关系。她还不知道!”
大夫人自然知道林蔓菁的性格。
顾辰之去说那些混账话,不可能是林蔓菁挑拨的。
林蔓菁最是中规中矩。
“蔓菁起来!”大夫人沉声道。
大奶奶忙爬起来,不敢违逆。
“你可知道错了?”大夫人厉声问顾辰之,“若是知道错了,明日一早,在你爹爹上朝之前,就去赔礼道歉!”
顾辰之梗着脖子不语。
大奶奶都快急死了。
她云里雾里的。
怎么半日的功夫不在婆婆身边服侍,相公就惹了事?相公平素从来不忤逆公婆的啊!
“娘……”顾辰之抬眸,哀切看着大夫人,“娘,您也要逼死儿子吗?儿子又不是作奸犯科。行医有什么不好?咱们祖宗是摇铃串巷的赤脚大夫,我不过是继承祖业……”
“还说!”大夫人的手重重击在案几上,声音严厉道,“你知道你爹爹最恨人提及他的出身。你却一再往你爹爹心窝里扎刀子。你记得祖宗,却忘了父亲?”
顾辰之不说话了。
大奶奶林蔓菁终于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又跪下,请大夫人息怒。
“我……我没有忘记孝顺。”顾辰之声音有点湿,眼泪涌了上来,“小时候我不爱念书,娘说不念就不念,将来跟着祖父学医去,做个太医院提点也好,可父亲不同意。而后,我中了秀才。
再后来乡试的时候,前几日我就开始泻肚子,娘说命中没那个福运,不考就不考,多少人一辈子没中举人的?娘总是说,人活着,先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再要对得起自己,要心里记挂着别人的恩情。
怎么到了今日,娘也来逼我?娘,我若不是定了决心,我不会提这话,惹得爹爹不喜……”
他眼角和额头都青了一块,抬眸看着大夫人,眼泪似珠子滚。
大奶奶林蔓菁忍不住,也在一旁小声的啜泣。
大夫人的眼睛就模糊了一片。
她哽咽难语。
屋子里三个人,都哭了起来。
好半天,大夫人才用帕子抹了泪,对顾辰之道:“收拾收拾,你先搬到你祖父租下的药庐去住。惜姐儿和你媳妇要留在娘身边,娘离不得她们娘俩。除了换身的衣裳。我是分文不给你的!出去跟小伙计一样清茶淡饭,你都自己受去吧!”
说罢,起身走了。
林蔓菁已经听出了大概。
她扶起跪在地上的丈夫,道:“……你从延陵府回来,总说七妹好医术,还说自己想学医,前些日子又弄药书看,我心里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
说着说着,扑在丈夫怀里,大哭不止。
她从丈夫和婆婆的话里。已经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林蔓菁是个很聪明的人。
公公不同意,这是要赶丈夫走呢!
大奶奶最清楚顾辰之。
他这个人下定了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林蔓菁也不劝了,只是心酸不止。
顾辰之也被她带得哭了。
夫妻俩抱头又哭了一回。
第二天一大清早。顾辰之就收拾好了包袱。去给大老爷和大夫人辞行。
经过大夫人一夜的劝解。大老爷情绪平静了很多。
看到顾辰之跪着,他冷哼一声,抬脚就出去。上朝去了。
他没有再骂顾辰之。
顾辰之只得给母亲磕了三个头。
大夫人就道:“你爹爹心里还有气,平不了。不过,我说了你七妹好医术,也是光宗耀祖的事。你学不会你七妹的本事,就莫要回来!”
顾辰之心里大喜,忙道是。
大奶奶抱着惜姐儿,在一旁抹泪。
顾辰之磕了头,又摸了摸惜姐儿的脑袋,转身拿着包袱就走了。
大夫人和大奶奶都没有送他出门。
等顾辰之走出了院门,大奶奶眼泪就下来了。
大夫人倒是笑了:“傻孩子,你哭什么?你三叔替你祖父租的那铺子,就在西门大街上。咱们想辰哥儿了,等你爹爹上朝去了,咱们坐了车去瞧他。有什么相干的?他在那边,有三叔一家人照应着,吃喝都不会差,有什么可担心的?”
被大夫人这么一说,林蔓菁愣了愣。
继而也噗嗤一声笑。
可想着丈夫身上昨日被公公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林蔓菁的心又勾了起来。
顾辰之很快就到了元宝胡同的顾宅。
他先给顾延臻请安,说了他要学医的话,把顾延臻吓了一跳。
“好小子,你如今怎么想起这出?”顾延臻笑着问,“你爹说什么了吗?”
“我爹不太乐意。”顾辰之笑道,“还说学不会七妹的本事,就不准再踏入家门……”
顾延臻就笑。
他领着顾辰之,先进了内院。
宋盼儿也没想到大伯真的答应了。
抬眼,宋盼儿敏锐发现顾辰之眼睛微青,额头也有青肿。
这是挨打了呢。
大老爷肯定气坏了。
“定是你娘在中间说项。”宋盼儿对顾辰之道,“辰哥儿,你投胎到你娘肚子里,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顾辰之心里也很感动。
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的母亲就有种难以言喻的魄力……
“是,侄儿谨记三婶教诲。”顾辰之道。
顾瑾之就笑着,起身领了他去祖父的外书房。
路上,她对顾辰之道:“昨日晚饭的时候,我和祖父说了你想学医,还说你拿朱丹溪比较。祖父说,有志不在年高,他很高兴呢……”
顾辰之就笑,心里的重石,终于放了下去。
等顾辰之和顾瑾之一走,宋盼儿就想派人去问老宅那边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结果,大夫人身边的春巧来了。
春巧是来传话的。
“大老爷说:大少爷学艺未成,不得入家门。大夫人让告诉三老爷和三夫人,只管拿药童对待他,严厉些,粗茶淡饭,磨磨他的性格儿……”春巧道。
宋盼儿就笑,对春巧道:“你回去告诉大夫人,我心里都有数呢……”
春巧就行礼告辞了。
宋盼儿对顾延臻道:“真没想到,辰哥儿愿意下这个狠心……”
“下狠心容易,坚持就难了……”顾延臻笑着道,“不知道他能忍多久。且看着吧。”
下午的时候,老宅那边外院的管事又来传大老爷的话,让顾延臻夫妻对顾辰之严格些,不准让他住在顾宅,要住在药铺,否则大老爷不依的。
——*——*——
泪~/~又晚了…..
第177节其乐融融
到了外书房,顾瑾之进去通禀。
顾辰之想到老爷子平常那冷漠的表情,心里有点发紧。
要是老爷子考他怎么办呢?
一时间,原本熟记的医药名词,竟然都想不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掌心微微有汗。
顾瑾之进去片刻,又出来对他道:“祖父让大哥进来说话……”
自从祖父搬到这里,顾辰之还没有到过这书房里面。
并不是他没来,而是老爷子不让进。
书房里一整套的花梨木家具,靠南墙摆放了书案,北向一架大书架,却只有寥寥不多的几本书。
书案很宽,上头堆满了笔墨纸砚,却很整齐,分门别类。
雪白的墙,没有悬挂任何字画。
老爷子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放了笔等着顾辰之进来。
顾辰之连忙行礼。
“怎么突然想起学医?”老爷子等顾辰之行礼后,示意他坐下,就开始问他。
顾辰之忙把自己的原因说了一遍:“……孙儿无匡扶社稷之才,却想为苍生尽点绵薄之力,所以想学医,解百姓病痛之苦。”
说完,他心里不由也打鼓。
会不会说的太过于清高了?
老爷子却笑了笑,表情难得一见的温和:“不图虚名,不逐浊利,这很好。”然后又严肃道,“既然打算学,半途而废可是不行的。”
“孙儿绝不会半途而废。”顾辰之忙保证。
老爷子又微笑了下。
“先去吧。”老爷子道,“瑾姐儿跟我学了两年。知道从哪里着手。你先听她的,把基本功打扎实了。”
顾辰之道是。
老爷子就重新拿起笔,沾了墨写字。
顾瑾之就起身,行礼告辞。
顾辰之也忙行礼,跟了出来。
“我说吧?”顾瑾之笑着对顾辰之道,“祖父很高兴大哥能学医……”
顾辰之也有点意外。
他以为祖父肯定要板起脸孔说教一番。
哪里知道,祖父听完了他的话,居然夸他“很好”。
“以后七妹多指教!”顾辰之道,“这要是正是拜师,我该叫七妹做师姐了!”
顾瑾之就哈哈笑。
“我现在需要做些什么?”顾辰之问顾瑾之。
顾瑾之笑道:“原该让人你先背熟内经、难经、伤寒论等书的。我跟祖父学艺之初。也是学背这些。不过。咱们不忙这个,你明日跟我去药铺。我先教你把药认一遍。记熟了药,再慢慢背药书,才事半功倍。”
顾辰之说好。
“那我先去药铺……”他还记得父母的叮嘱。不准他住在三叔家。
顾瑾之说好。带着他先回了母亲的正院。向父母辞行。
宋盼儿留他吃中饭。
“哪有小药童在家里吃午饭的?”顾辰之笑着道。
他执意要去药铺。
宋盼儿和顾延臻都笑。
见他执拗,顾瑾之就道:“大哥,药铺如今没人。掌柜的和伙计都去我娘的铺子学手艺去了。不如吃了饭。我同大哥一起过去……”
顾延臻也道:“吃了饭,我送你们。”
顾辰之推辞不得,只得留下来吃了午饭。
顾煊之和顾琇之兄弟俩也下了学进来吃饭,看到大哥,兄弟俩很兴奋,围着顾辰之问长问短。
顾辰之也很开心看到他们。
尚未开饭,顾辰之还去看了回小十和小十一。
小十不言不语,一声不吭;小十一就没怎么停歇过,一会儿叫,一会儿笑。
这半年来,小十越长越结实可爱,一张小脸肉嘟嘟的,瞧着十分讨喜;而小十一不怎么涨,瘦的可怜。
宋盼儿每次看到小十一,都要心疼半晌。
顾辰之先抱了一会儿小十。
小十很无趣,有点呆,眼睛都不怎么动。
小十一就特别机灵,一双眸子转来转去。可没过片刻,他又开始嚎哭了……
顾辰之心里想:这两小子的性格要是中和一下便好了。只可惜,一个太呆,一个太好动爱哭了。
也不知道他们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
顾辰之忍不住羡慕三叔。
他成亲五年多了,如今才一个两岁的惜姐儿,没有儿子……
“你们俩如今念什么书?”看完了小十和小十一,顾辰之回来,跟煊哥儿和琇哥儿说话。
“四书。”琇哥儿道,“我念完了,如今在温习,等煊哥儿。”
煊哥儿年纪小,进度比琇哥儿慢半拍。
听到哥哥这样说,煊哥儿傻傻的笑,憨态可掬。
顾辰之就被他逗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朱仲钧站在一旁,看着顾延臻一家人其乐融融,总有种外人的疏远感。
顾瑾之的两个弟弟和朱仲钧都不亲。
这大概是种本能。
知道朱仲钧要抢他们的姐姐,他们就本能排斥朱仲钧。
朱仲钧的目光,又落在顾瑾之的脸上。
这一刻,他恨不能立马和顾瑾之成亲,有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两个来自异世的灵魂,相互安慰。
生儿育女……
“……登封的嵩山书院就很好。一来相对于其他三大名书院,离家比较近;二则名儒更多,像孙茂林先生等,都在嵩山书院讲学。当年我就很想去,只是我爹怕我离了他的眼,学成纨绔模样,就不准。三叔怎么不送琇哥儿去?他这样聪明,不年就会有成绩,将来入阁拜相,指日可待。”朱仲钧愣神之间,听到了顾辰之这样道。
宋盼儿听了。心里微动。
顾延臻却久久沉默。
他有点舍不得顾琇之。
顾琇之太文秀了,性格又软,一个人去了外地书院,被同窗欺负了他也不敢吱声的。
顾延臻不放心。
他看向了顾琇之。
而顾琇之,一脸的期盼,他目光炯炯回望着自己的父亲。
顾延臻只得笑了笑,道:“琇哥儿还太小了。等明年吧。明年过了年就送你去。嵩山书院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吧?自然有应试,琇哥儿好好准备一年……”
再过一年,顾琇之就十二岁了……
顾琇之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连忙点头道是:“孩儿会用心念书的!”
而后,他又感激看了眼顾辰之。
顾辰之又有点羡慕。
堂弟堂妹过的人生。都是他曾经奢望而求之不得的。
吃了午饭。顾瑾之换了小子的衣裳,将满头的青丝绾起来,别了支白玉簪,秀眉斜飞入鬓。竟比姑娘打扮还要好看。
朱仲钧就道:“我也去!”
他非要赖着一起去了。
坐在马车上。朱仲钧和顾瑾之一辆。
他对顾瑾之道:“很好看……”
顾瑾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道:“从前莫瑗就说过我的脸线条有点硬,不够柔和,所以不好看。要是个男人就完美了……”
莫瑗是个摄影师。也是顾瑾之的朋友之一。
朱仲钧道:“胡说八道,你比她好看百倍!她那张假脸,看的特别不舒服。”
他说莫瑗整容。
莫瑗之前也很美。只是她品位独特,总刻意追求她认为的完美,一张脸整来整去,渐渐就残了,并不怎么美。只有她自己觉得符合标准美,朋友们背后经常说她的闲话。
就像朱仲钧这样,说她一张假脸。
顾瑾之就笑。
“你觉得我好看啊?”她问朱仲钧。
在名媛圈子里,顾瑾之是个容貌特别普通的人。
像朱仲钧长得这么精致的男人,能觉得她好看,她是不太相信的。
朱仲钧却撇过脸,不理她。
顾瑾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朱仲钧大约是觉得她扮成男人好看。
她个子比较高,打扮成男人也能算个中等的男子,又清秀,不失风流俊朗。
很快,马车就到了药铺门口。
顾瑾之自己掏钥匙开了门,请了他们进来,又将一块写着“聘坐堂先生”的牌子,挂到了门口。
铺子里药味很重,顾延臻不太适应。
他说了会儿话,就借口先走了。
“我下午教大哥认五十味药材,明日要考。”顾瑾之笑着道。
顾辰之有点小兴奋。
这就要正式开始了啊?
朱仲钧则无聊,到后院去逛了。
顾瑾之则开始,一一给顾辰之讲解药材。如何判断真假、生长地、药性等等。
顾辰之一开始以为很简单。
直到顾瑾之讲了第五味,他脑袋都大了。
前面的四味,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七妹,你慢慢说……”他额头有汗。
顾瑾之就笑了笑,又从头跟他说了一遍。
顾辰之仍是记住了前面就忘了后面的。
别说五十味,就是十味,他都要混淆。
顾瑾之见他满头大汗,就笑着道:“你要不要拿个笔记下来?”
顾辰之忙说好。
“……大哥,用笔记是个初学入门的法子。将来时间久了,要渐渐丢开了。大哥出诊的时候,需要用药,可不能带走笔录本随时翻阅。”顾瑾之道。
顾辰之就有点惭愧。
他又说了句知道了。
“这里,可是聘坐堂先生?”正在顾瑾之给顾辰之一一讲解药材的时候,门口倏然传来一个温和又好听的年轻男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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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好的闺蜜是我的姨表妹。她在北京办婚礼,我是必须去的。而且我也没过去北京,又加上大半年没出门了,又是非假期人少,也想借机去到处逛逛。从今天开始起,接下来的四五天,我可能会单更,保证不断更。亲们原谅我。等我回来,我再慢慢三更补偿欠下的,么么大家。
第178节坐堂先生
顾瑾之听到了一个非常好听的男声。
她和大哥都回头去瞧。
门口,站着一个身量颀长的男人。逆着光,他的容貌隐在阴影里,瞧不真切。他一袭梨花白的直裰,头发简单梳了发髻,插了枝木钗。
很干净。
见屋子里的人有了反应,他便往里走。
顾瑾之也渐渐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一双漆黑浓郁的眸子,闪灼着精明聪慧的光芒。
配上白衣,竟有几分仙风道骨,不染红尘的神态。
他不看顾瑾之,只是将目光落在顾辰之身上。
他肯定以为顾辰之才是这里管事的人。
“是,这是聘坐堂先生……”顾辰之代顾瑾之回答他,“您……您想试试?”
那男子便笑了起来,道:“是。在下不才,愿试一试……”
顾辰之眼底就有了几分为难。
坐堂先生嘛,都是跟平常百姓接触的。
这男子太年轻了。
人家一看他这样年轻,转身就走了……
顾辰之就将目光看向了顾瑾之。
“先生贵姓?师出何人,是什么流派的?”顾瑾之上前,问他。
那人就表情微闪了下。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冲顾瑾之拱了拱手,道:“承蒙小姐下问,在下姓林名翊,字离人,道号承负。祖籍广州,五岁离乡。跟着师傅云游天下。如今师傅在凤凰岭闭关求道,让在下入世经历一番……”
顾辰之听了,表情微讶。
他并不是惊讶林翊看出顾瑾之是个女的。顾瑾之虽然着男装,却不改女孩子的柔美,说话声音也细腻柔婉。
他是惊讶,这个自称林翊的人,居然是个道士。
可他也没穿道袍。
“先生是世外人?”顾瑾之问,“我们这里,可能没什么顾忌,怕扰了先生清修……”
“在下不是。”林翊道。“在下只是个小乞丐。早年跟着师傅混口饭吃。家师精通岐黄之术,行走了大半边河山,在下不过是跟着服侍,并没有出世。家师说在下居无定所。性情飘忽。不能领悟道学。将来无法继承师傅衣钵,师傅才让在下到红尘里寻个定所,做点功绩。历练几年。在下跟着师傅二十年,也学了点岐黄,也略通奇门遁甲……”
顾辰之听了,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走遍了天下二十年?
那么,他应该见过很多世面吧?
怪不得这么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顾辰之很想他留下来。
他对林翊的经历比较好奇。
不过,顾瑾之好像没那个意思。
她眉心微蹙。
“我们这药铺,只开一年……”顾瑾之道,“不是做生意。先生若是真有此意,想历练尘事,不如另寻他处。京里药铺如林,不少铺子在聘坐堂先生。”
林翊却沉思了下。
他想问题的时候,微微抿了唇,让顾瑾之心头倏然一紧。
她想起了前世的某个人,遇到危难或者尴尬的时候,也喜欢抿唇。抿起唇时,唇角的弧度和林翊很像……
她的心思就有点恍惚起来。
“没关系。我踏入的第一间铺子就是这里,足见是缘分。我就在这里坐堂吧。”林翊笑着道。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有种暖暖的感觉,很温和。
顾瑾之却沉默了下。
顾辰之就暗中给她递眼色。
“我们这里不同大药铺,月例银子少,饮食清淡,住宿也简陋……”顾瑾之对林翊道。
林翊又笑了笑:“在下不拘这些。”
顾瑾之就道:“那我先考考您学问……”
林翊眼神微动。
他虽然还是不明白顾瑾之和顾辰之是什么关系,却也知道这个铺子,是顾瑾之说了算。
他道:“请小姐赐教。”
顾瑾之这才请了他坐下,对他道:“您先给我大哥号脉,我看看您的脉息如何。”
顾辰之就坐了过来。
他伸出手,让林翊号脉。
林翊先轻按,取体表之象;片刻才重按,取体内之象。而后,他又看了看顾辰之的舌苔。
“脉细,且按之不鼓,您有些阴虚……”林翊对顾辰之道,“只是微有表象,不太严重。比如您早起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胸口有团浊气,很闷,还特意吃了点祛湿的药?”
顾辰之震惊。
他连忙点头。
半个月之前,他的确有点不太舒服。
前年他也患过湿邪,身子微重,胸口有浊气驱散不去。太医开了祛湿的方子,吃下去就没事。
而后也复发过几次,每次都是那些药。
这次病状相同,所以他也没麻烦请太医,只是拿了药。
原是就是很小的病,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几日光想着学医之事,他也没在意这湿气是不是好了。
如今林翊居然不问他,就知道了他的身子情况。
医术果然好。
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医术,真是人才。
不知道和七妹相比如何?
顾辰之心里想。
“先生所言甚是。我从前也患过湿邪,吃点化湿的药就好了。”顾辰之道,“我现在并非湿邪吗?”
林翊就点点头:“您这是阴虚,身子的阳气不是很足,才错觉是湿邪。吃些龙眼汤更好。龙眼补正气、养心血,像您这样的最合适。不过,要长久正气足,还得心里少点烦忧,将心头大事小事都放一放,夜里静卧。乐得糊涂。方才是长久之计。”
顾辰之偏瘦。
他的确是经常心里不痛快。
听到林翊如此说,顾辰之早已折服。
“谨遵先生所言。”顾辰之道,“先生果然好脉息。”
顾瑾之就笑着,坐下来也跟顾辰之取脉。
林翊所取之脉象,用药之简单精准,已经到了大家的地步。
有时候,用药也考验医术。
用药少,不代表医术差。用药少而精,又对症,才显本事。
这孩子跟着老道士大江南北走了将近二十年。他见过的病家应该是数不胜数。而且随着环境的变化,病家的病情也各不相同。
这孩子学得多,看的多,融会贯通。又有点天赋。才能养成这般医术。
顾瑾之觉得。京里大部分的大夫,甚至秦申四,都要让林翊一成。
“先生的确是好脉息。”顾瑾之笑着道。“承蒙先生不弃,愿意到此坐堂。只是,我们兄妹也不是东家。我家祖父才是。回头您还要见见他。他同意了,才能让您留下来。且这药庐,半个月之内无法开张。先生还需耐心。不过,月例和茶饭,我们照样供给……”
林翊起身,给顾瑾之作揖,道了谢,心里却在想:这是个医药世家开的药庐。
又说只开一年的药庐。
这是老爷子想借此开庐问诊,来指点孙儿孙女的医术吧?
林翊倏然有点期盼。
除了他师傅,这些年他还没碰到过医术让他折服的大夫。
不知道这家老爷子,能不能给他点惊喜?
他很想找个人切磋切磋呢。
他又笑了笑。
他的笑容很好看,温和又温暖,很容易获得旁人的好感。
顾瑾之又问林翊:“现在可有地方落脚?倘若没地方,今夜也可有歇在这里。这后面的厢房,是早就准备妥当的。虽然简陋,却也可以遮风避雨。只是无人服侍,烧水烧炕都要自己……”
林翊又笑,却看了眼顾辰之。
他怎么都感觉顾瑾之这话不是跟他说的。
顾辰之先是一愣,继而尴尬,咳了咳。
顾瑾之也笑,心里对这个林翊,就有了几分欣赏。
是个好聪明的人呢。
就是不知道人品心地如何……
顾瑾之想着,今日的教学不用再进行下去了,又想着朱仲钧去了外院半天,怎么还不出来呢?
她道:“我去后面看看王爷……”她起身进了后院,就将顾辰之和林翊留在了大堂。
朱仲钧随身带了本书,在外头的厢房看得津津有味。
顾瑾之进来,他都不觉。
顾瑾之也不知道他自己带了书的,见他聚精会神,心里惊讶,就凑过去看。
结果,怎么都觉得这书有点不对劲。
她使劲瞧了几行,不由大异,一时间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她一把夺了过来,指着朱仲钧道:“你居然有闲心看黄|色小说?”这么大年纪的人,居然还有这种小少男偷腥的心思,顾瑾之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了。
不过,黄|色小读本,不都是偷偷摸摸躲在被子里看吗?
朱仲钧居然拿到大庭广众之下看……
太恶俗了!
“什么黄|色小说!”朱仲钧正看得起劲,被她打断,心情不悦,又一把夺了回来,对顾瑾之这种描述很不满意,道,“这是香艳读本,后世都找不到,很有内涵的!”
内涵你妹啊。
再有内涵的香艳读本,也是黄|色小说啊!
这里哪里弄来的?
顾瑾之按住他,去抢那本书:“赶紧丢了!要是被我家两个弟弟看到了,小孩子被你带累坏了!你也太过分了!”
朱仲钧不给:“花了大价钱弄来的,我快看完了……”
一个故事看一半,心里特别不踏实。
两人只差打起来。
“朱仲钧!”顾瑾之按住他,去抢那书,“你给我!”
朱仲钧愣了愣。
他隐约听出了这话不对劲…..
而后,他笑起来,趁势用力翻身,压住了顾瑾之,暧昧问她:“你要吗?要就给你!”
这个贱人,顾瑾之心想。
“嗯!”她愣了下,继而笑着说,然后就搂住了朱仲钧的脖子,“给我吧,我要的!”
朱仲钧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都流向了下体的某个地方,而大脑,缺氧得让他思路跟不上顾瑾之的节奏了……
最后,顾瑾之没收了朱仲钧的内涵小说,还调戏得他精神恍惚……
回去的路上,他一脸的怨念,有些咬牙切齿。
顾瑾之心情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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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节闹情绪
顾辰之没有再跟着顾瑾之回元宝胡同。
顾瑾之只带着朱仲钧和林翊回了家。
一开始上车的时候,朱仲钧浑身难受,注意力无暇他顾,就没留意林翊。
直到了顾宅门口,下了马车,他的目光才在林翊身上扫来扫去的,带着几分探究。
林翊就笑,冲他拱手行礼。
在林翊看来,顾瑾之和朱仲钧都是小孩子。
而在朱仲钧和顾瑾之瞧来,林翊才是小年轻人。
林翊素衣木钗,有些超脱尘事的俊逸,笑容又温文尔雅,是顾瑾之喜欢的那种类型的男人……
前世的顾瑾之,很喜欢沉默安静又干净温柔的男孩子,不逐名利,不求显达。
她一直不喜欢像朱仲钧那般钻营市侩的。
朱仲钧的表情就阴沉了几分。
他看了顾瑾之一眼。
顾瑾之笑了笑。
她领着林翊,去了老爷子的书房。
林翊则一路看这处宅子。
他也跟着师傅,到过不少的达官贵人之家。
像顾家这样的宅子,也算上等的精致。
这家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心里暗揣着。
老爷子听说顾瑾之寻了位坐堂先生,甚至都没问人家姓甚名谁,直接让画琴出来告诉顾瑾之:“老太爷说,七小姐看中的就好,不需要问他老人家。最近这几日,让七小姐不要来打扰……”
顾瑾之道是。
她就送林翊出门。顺便告诉他:“既然这样,以后铺子里就多劳烦先生了。您先请回到铺子去住,晚膳我会安排,替先生接风洗尘。”
林翊笑了笑,道谢。
顾瑾之回了内宅,将林翊的事,又说给了宋盼儿听。
正好顾延臻也在场。
他就问:“居然是个道士?”
“他自己说不是。”顾瑾之道,“尚未正式学道,只是跟着他师傅服侍了几年。不过,我考了考。医术真的很不错。但愿人也风光霁月吧……”
顾延臻就笑了笑。
宋盼儿道:“医术好就成了。一年之后就要遣了。管他人品性格如何。”
顾瑾之点点头。
她又想起替林翊接风洗尘的话,就对宋盼儿道:“娘,晚膳叫人去珍馐园,叫了几道名菜。再抬坛好酒。给先生和大哥送去吧?”
宋盼儿说好。
她喊了管事进来。让管事拿了银子去订菜。
吩咐妥当,顾瑾之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从怀里掏出从朱仲钧那边抢来的书……
既然买了,不可能只买一本吧?
顾瑾之想着。就抬脚去了外院。
她知道朱仲钧无聊,无所事事晃了大半年,心里肯定烦。
他从前是个一刻也不敢松懈的人。非要时刻准备着,保持警惕,他才能安心。
如今却过得这样混沌……
他从来没说过,心里肯定也不舒服。
可看香艳读本却是不行的。
怪不得他最近不怎么粘着顾瑾之了。
顾瑾之去了外院。
朱仲钧住的厢房,在外院东花园的南边,离庐阳王府别馆的院墙近……
二月底的京师,没有江南的温暖和煦。
腊梅尚未凋谢,迎春花瑟瑟悄然点缀了枝头。
朱仲钧住的院子,正好有株迎春花的枝条婉转伸延,悬挂在墙头,半开半含苞的嫩黄娇蕊,俯仰皆是婀娜风情。
顾瑾之微微欠了欠身子,带着丫鬟葳蕤,从枝条底下钻了过来。
他这外厢房,只有两个大丫鬟贴身服侍。
并有两个小厮,两个护卫,和七八个粗使的妈妈。
看到顾瑾之来,众人忙行礼。
顾瑾之笑了笑,问他们:“王爷呢?”
其实一个小厮就道:“王爷在里屋躺着呢,说身子不舒服。”
顾瑾之微讶。
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
她不等里头的丫鬟出来打帘子,自己进了里屋。
葳蕤则站在门口,和小厮说话:“外头那些枝条,怎么不砍了?路都挡住了,不能走。方才我和姑娘是钻过来的。要是夜里昏暗,王爷回来嗑着了怎么办?”
那小厮就笑着道:“姐姐不知道,并不是我们偷懒,是王爷特意吩咐,不许砍了的。小的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违了王爷的意思。您和姑娘不常来,瞧着挡路。可咱们和王爷走熟了,到了那里就知道欠欠身子……”
葳蕤还想说,要是旁人来呢?
可小厮说了是王爷亲口吩咐的,葳蕤再说下去,显得不敬重王爷。
她就没再多言,也撩起帘子进了屋子。
在里屋服侍的两个丫鬟正好出来。
看到葳蕤,彼此行礼。
顾瑾之和朱仲钧在里屋,遣了她们出来。
那两个丫鬟就笑着问葳蕤:“姐姐吃什么茶?”然后就一左一右,把葳蕤拉到了小耳房里去喝茶了。
朱仲钧向里躺着,阖眼打盹。
顾瑾之喊他,他不动。
可丫鬟们都说,王爷没睡。
顾瑾之就将手放在他身上,又问他:“怎么一回来就睡觉?是不是下午在药铺,着凉了,身上不舒服?”
药铺后面的厢房,的确挺冷的。
朱仲钧依旧不言。
“我把你的书没收了,你心里不痛快?”顾瑾之声音里有了笑。
朱仲钧就向床里面挪了挪身子,依旧背对着外头,不理睬顾瑾之。
顾瑾之脱了鞋,爬到了床上,要扳过他的身子瞧瞧。
“别吵!”朱仲钧终于不耐烦,嘀咕了一声。
顾瑾之又拉他的被子。
他的被子底下。居然是穿着衣裳。
顾瑾之道:“好好,我不吵你。既然要睡,脱了衣裳再睡。这样穿衣睡觉,起身的时候容易染了寒……”
朱仲钧又沉默了下来。
顾瑾之是来没收书的。
哪里知道,一来就看到他在睡觉,丫鬟们也在问他怎么了。
他也不回答。
顾瑾之见他不肯理自己,想了想自己来的目的,就开始在他枕头下翻了翻。
朱仲钧依旧没动。
枕头下没有,顾瑾之又扫了眼被子的四角。
没有明显翘起来的地方……
那么,床上没有藏书。
顾瑾之下了床。开始轻手轻脚在他的柜子里、什锦隔子的角落、顶上和底下。一一翻了个遍。
依旧没有。
然后,她爬着往床底下看。
床底下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楚,地上又凉。顾瑾之忙起身。
她刚刚直起腰。发现朱仲钧已经坐起来了。
他盘膝坐着。盯着顾瑾之,口吻生疏又冷淡,问她:“找什么?”
前世的时候。他生气也会这样问话。
那时候,顾瑾之心里就砰砰直跳。
刚刚结婚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何,对朱仲钧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害怕。或者说,心虚……
大概是觉得自己不管是人品相貌还是家世,都远远配不上朱仲钧吧?
现在,这种忐忑早没了,所以他的语气不改,顾瑾之的心态却早已不同当年。
她笑着道:“找内涵读本啊!我说过了,家里不能放这些东西。这种东西容易转移了小男孩的注意力。我两个弟弟都要取功名的!”
“没了!”朱仲钧道,“只有那一本。”
顾瑾之都翻遍了。
她道:“既如此,不打扰你。以后不准再买进来,可知道?”
朱仲钧不理她,只是冷冷看着她。
顾瑾之不解何意,只知道他情绪不对劲。
她坐到了他的床边,认真问他:“到底怎么了?如今这世上,除了我,你还能跟谁说心思?一把年纪了,别折腾。告诉我……”
朱仲钧的嘴角就抽了又抽。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顾瑾之的话,似一把到,插到了心里。
在这个世上,碍于皇帝的忌惮,离开京城之前,他都要装傻子。他没有朋友,家人不能亲近,他孤零零的,只有顾瑾之。
而顾瑾之……
顾瑾之有一个完整的生活,一个完整的世界。她有自己的事业,有亲人,有追求。
离开了朱仲钧,她生活不会改变什么。
而朱仲钧,现在却是这个世界的婴儿般,他需要扶着顾瑾之的手,像小孩扶着父母的手那样,蹒跚学步。
他离不得顾瑾之。
这样不对等,甚至自己处处低顾瑾之一头的处境,让朱仲钧心里很难受。
他不喜欢这样。
万一顾瑾之变心,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瞧着。
失去了自己习惯掌控的生活,朱仲钧无所适从。
他努力不去想这些,顺着顾瑾之的心意,做个傻子。
如今,顾瑾之这句话,将他狠狠的刺伤。
旧痛新伤一齐涌上了心头。
他怒了起来,紧紧攥住了顾瑾之的胳膊。
“你少得意……”他道。
话尚未说完,只感觉右下腹一阵的疼痛。
他倒吸了口气,也松了手。
疼痛很烈,持续了片刻才过去。
顾瑾之错愕,问他:“是身子不舒服?哪里疼?”
朱仲钧不想理她,可肚子不争气,又是一阵疼。
他只差叫起来。
“我……我好像是阑尾炎了。”朱仲钧道。
他从前也犯过阑尾,知道这种感觉。
顾瑾之顿时脸色微变。
他这样,乃是急性阑尾炎。
中医在急性病方面的救治,非常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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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存稿君实在太没有毅力了,只替我站了一天的岗他就消失不见了。所以我今天的.更新拖到了现在呜呜~~~~(>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