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节奉旨办差
胡家上书,求皇帝体恤老臣,派一名良医。
到了让皇帝下旨派太医的地步,胡家真是做到了极致。
平素永熹侯也张狂,是个有才能却吃不得亏的主儿,党同伐异,手段不下于顾延韬。
他在朝中得罪的人,甚至比顾延韬还要多。
如今看到他府里,把满城的医人得罪光了,底下的文武大臣,不乏有人拍掌称庆。
顾延韬安静站在夏首辅身后,表情冷漠。
平常有事,不管好事坏事,他都要插上一手。
而此刻,他用冷漠告诉众人,他很不希望永熹侯好起来。
而在文官之首的夏首辅,瞧了眼顾延韬,又瞥了眼满堂寂静,淡淡笑了笑。他也不喜欢永熹侯胡泽瀚。
夏首辅早年笼络过永熹侯,希望永熹侯能成为他的门生。
可永熹侯拒绝了,甚至说了些难听的话。
比起永熹侯胡泽瀚,夏首辅是山东诗书大族出身,却偏偏被永熹侯视为乡巴佬。
先帝在世的时候,最是喜欢永熹侯,因为永熹侯的祖父对先帝有拥护之恩,而永熹侯的父亲,则是先帝的御前侍卫,最得先帝的信任,可以佩刀出入宫门。
永熹侯在朝中,年纪轻轻就自成一派,谁也不靠。
这大概就是他那个寡妇娘教他的为人处事之道吧?
夏首辅安安静静,看着年轻的皇帝让众人推举一位医术高超的太医。而众人却都在看夏首辅和顾延韬的眼色……
安静,又是安静。
皇帝故意咳了一声。
而后,有人抬头。
可瞥见了夏首辅的淡笑,顾延韬的冷漠,又低下头去。
皇帝心里也是一阵不快。
说到底,顾延韬虽然能干,却也不是事事为皇帝着想。
假如他是个忠臣,此刻也该排解了这满堂寂静,让皇帝找回点面子来。
最终,兵部尚书元平侯姜梁上前几步。对皇帝道:“微臣倒有一人可以举荐。却又怕世俗眼光,觉得微臣轻佻……”
这话说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轻佻?
难道他想.推荐顾瑾之?
不仅仅是顾延韬这样想,就连皇帝,眼底也有了几分不愿。
顾瑾之医术好。这是众所周知的。可她不曾挂名行医。哪怕求她出诊。也只应该在私下里情分。
拿到朝堂来说,既让顾家没面子,也让皇帝难做。
顾瑾之现在是顾家的千金。将来却是皇帝的弟媳妇。
现在,倒轮到了皇帝沉默。
他沉默了一下,才接姜梁的话:“元平侯有谁举荐,只管说来,朕先听听……”
顾延韬就目光犀利,扫了眼姜梁。
姜梁无视顾延韬,对皇帝道:“早年太医院有位太医,跟着微臣母亲南下延陵府,做了大长公主府的太医。他虽然是在大长公主府当差,却是拿着朝廷的俸禄,依旧是太医院的。”
满朝的大臣,谁的记性都不差。
姜梁说的那两位太医,一位是苏州人士,姓张,医术很不错,可惜年纪大了,早就辞了太医院的差事,回了苏州养老。
另一位,则是秦微四的庶弟秦申四。
在太医院的时候,两人都是秦家家学,秦申四的医术却要高秦微四一大截。最后,秦申四处处被秦微四排挤,那些太医们甚至不敢和秦申四说话。
秦申四被逼无奈,自动请愿,离开了京师,跟着**大长公主,去了延陵府。
众人回味过来,终于明白为什么姜梁要先说轻佻了。
原来他不是要举荐顾瑾之,而是要举荐秦申四。
夏首辅不由莞尔。
顾延韬也轻轻笑了笑。
秦家的大夫,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去用?
秦申四也有自知之明,虽然还在太医院挂职,回京半个月多了,却也不去太医院点卯。
他知道自己是没有前景了。
而姜梁举荐他,无非是秦申四对**大长公主忠心服侍的情分。
“秦太医的医术,京里无人不夸的。”有个侍郎站出来,阴阳怪气说道,“既然是元平侯举荐的,微臣愚见,就派了秦申四去吧。”
有人发出低低的笑声。
这是在捉弄秦申四吧?
胡家那个老太婆,估计要当场将秦申四打出来。
“臣也以为,秦太医甚为妥当。”夏首辅终于开口了。
他才不想管谁去治永熹侯,只想把这件事快点揭过去,好议下一件事。
顾延韬唇角带了点讥嘲的笑。
等秦申四派过去,胡家估计又要闹一场。
有现成的笑话,为什么不看?
顾延韬也道:“臣也以为,秦太医乃是当朝杏林国手,定能解了永熹侯的病痛。微臣也愿永熹侯早日康复。”
夏首辅首肯了,元平侯.推荐的,顾延韬又这样说了,下面的人见风使舵,立马个个道妥。
皇帝就道:“既然如此,就下旨,让秦申四去,全力医治永熹侯。治好了,朕有重赏!”
治不好呢,也不会罚的…….这话皇帝没说。
元平侯道是。
秦申四接到皇帝的口谕,让他去医治永熹侯,把他吓了一跳。
永熹侯的事,京里传遍了。
固然永熹侯的病难治,永熹侯家那位老夫人,更是难以伺候。弄不好,那位老夫人,该来砸了秦申四的家。
而元平侯姜府,偏偏又有管事来:“侯爷请秦太医过府说话。”
秦申四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姜梁给他的机会。
果然。姜梁叫了他去,就是叮嘱他这话:“是我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举荐了你。你家的事,你的确无辜。你哥哥栽在顾延韬手里,到底什么情况,谁也不明白。你却是受了无妄之灾。如今元平侯的病,是个难症。皇上也说了,只要你治好了,皇上会重赏,你也有了个翻身的机会。你为人如何。京里好些人家。还是很清楚的,只是被你大哥的事,闹得心里不安静。等你治好了元平侯,以后我再替你讨赏。慢慢处境就好了。”
秦申四忙跪下磕头:“谢侯爷栽培。”
他声音有点哽。
元平侯生病。也许就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是老天爷留给他的机会。
要不然,怎么京里高手如云,怎么就闹出这么多事。最后轮到秦申四奉旨去医治呢?
从元平侯府出来,外头的寒风刺骨,脸冻得有点僵。
秦申四拢了拢袖子,一步步走了出去。
皇上口谕,是他即刻去给元平侯医治。
可照规矩,胡家应该有个人来引路的。
秦申四就想,先去趟顾家,把他得了这个差事,告诉顾延臻和顾瑾之一声。昨日他到顾宅,说他药铺关门歇业,顾延臻和顾瑾之都很担心他。
顾延臻是个待朋友热心的人。
秦申四到了顾宅,正好顾延臻也在家。
听说他得了这么个差事,顾延臻表情微敛,他不知道是好是坏,只是道:“我闺女说,我家大伯和永熹侯不和。你治好了永熹侯,也要得罪我家大伯。朝中的事,复杂得很。不过,既然是元平侯保举你的,你放心去吧……”
秦申四倒也没想到,中间还牵扯这些。
而后转念一想,永熹侯乃是朝中一品大员,有点勾心斗角的牵扯,也是意料之中。
“我奉旨办差,不去也不行啊。”秦申四苦笑,“我也不图虚名,尽力而为。”
顾延臻就笑着,道:“治好了,以后的路就平顺了些。谁还没个坎儿?像我大哥,先皇在世的时候,二十岁中了进士,在朝中做了二十多年的籍籍无名,如今也不是阁老了?皇上让你办差,你应该好好尽力……”
秦申四笑了笑。
顾瑾之也很快从内院出来。
“倘或病情复杂,你要是拿捏不准,来跟我祖父商议。上次你走了之后,祖父特意叫我去问,问你来做什么的。”顾瑾之笑着道。
她昨晚还在想怎么,秦申四以后怎么办。
秦微四把他的路,堵死了大半。
不成想,今日就柳暗花明又一村。
顾瑾之也不好在秦申四面前轻狂说,让他有了难以决断的症,就来问自己,只好先把老爷子抬了出来。
秦申四自是一番感激。
“多谢恩师挂念。”秦申四道,“都是学生不孝,让恩师面上无光。”
顾延臻和顾瑾之都让他别客套了。
述说了一番,估摸着胡家应该来人请了,秦申四回了自己的家。
结果,知道了晚上城里宵禁,胡家也不见有人登门。
“只怕他们家没这个规矩。”秦申四的太太对他道,“你该早点去的。”
秦申四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去。”
秦太太点点头,服侍他歇下。
次日一大清早,秦申四就亲自登门。
听说是皇帝亲指下来的太医,门上的小厮冷冷看了眼秦申四,甚至不进去通禀,也不等管事来迎一迎,就面无表情对秦申四道:“跟我来吧。侯爷在内院。”
态度很恶劣。
秦申四想了想,恶仆多的是,他就没过心。
进了二门,那小厮又对秦申四道:“别到处看。已经是内院了,小姐姑娘们多,眼睛规矩点……”
这才让秦申四一肚子怒火。
他虽然如今名声被秦微四所累,可也是在大长公主府当差的。胡家再高贵,能高贵过大长公主?
他不会和一个小厮去说什么,只是阴着脸,进了内院的正厅。
小厮让他坐了,自己喊了个小丫鬟,去里屋通知老夫人和夫人,说太医到了。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出来。
小丫鬟给秦申四上了盏茶,渐渐有点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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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节用药裁剪(四更求粉红票)
秦申四大约坐了两刻钟,有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
那妇人虽然衣着光鲜,头上的戴饰却简单,不是主子,应该是个体面的下人妈妈。
秦申四站起了身子。
果然,这妇人就上前给秦申四行礼:“太医老爷,我家侯爷在里头,老夫人和夫人请您进去说话……”
秦申四就跟着这位妈妈,进了内室。
一踏入内室的门,秦申四就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臭气。
又用了熏香,各种气味掺杂,很不舒服。
反而胡家的老夫人、夫人和下人在这里待久了,嗅觉不那么敏感,体会不到。
胡家的正室里屋,装饰富丽华贵。
进门便是一座十二扇银屏蜀绣山水画屏风。
绕过屏风,有个小小的梢间,东边一张炕,铺了灿灿锦被引枕,沿炕一排檀木太师椅,铺着墨绿色金线弹墨椅袱。
而梢间和里面的卧间,又用玄金色的锦幔隔开。
梢间的大炕上,坐了两位妇人。
其中年长的,穿着遍地金妆花褙子,头上戴着折枝海棠嵌红米珠的遮眉勒,目光安静,可眼窝深陷,人也枯瘦了下来。
她应该就是永熹侯的太夫人。
看得出这些日子她很操心。
而另一个,穿着玫瑰紫事事如意妆花褙子的妇人,也瘦的厉害,眼底有深深的淤痕,眼皮浮肿。红红的,是累日哭泣所致。
瞧着胡家这两位夫人的形容,是为了永熹侯的病,都操碎了心。
秦申四心里的怨气,倏然就没了。
他只觉得可怜。
永熹侯要是去了,这个家里就两代寡妇了……
秦申四给两位夫人拱手行礼。
“下官受命,给侯爷诊脉。”秦申四不擅长言辞,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胡家太夫人和夫人,开口便说正事,“不知……”
“不忙。”胡老夫人倏然开口。对秦申四道。“秦太医请坐。”
秦申四就依言,坐到了沿炕的太师椅上。
“我们家和秦家不算相熟。”老夫人声音温醇,不带半点哀音,“从前也未请过秦家大夫看病。若说恩怨。更是没有的……”
秦申四就知道这位老夫人想说他大哥的事。
他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沉默听着。
“……等我家侯爷病好。将来自有重谢。”老夫人轻轻笑了下。而后,声音倏然一转厉,“倘或秦太医行龌龊之事。可就别怪老身无情了!到时候秦家留不下后人,祖宗无人供奉香火,你可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这是威胁他。
如果他跟大哥秦微四一样想害人,胡太夫人就要灭胡家满门。
当面说这样威胁的话,秦申四是可以甩手走人的。
可是他不能。
他奉命当差,还要复命。
但是他可以回击几句,骂一骂胡老夫人狗眼看人低。
哪怕他骂得再凶,胡老夫人也不会赶他走。
已经没有大夫愿意来了……
秦申四看了眼这位老夫人,想着她儿子卧床不起,随时生命垂危,心里居然生出几分怜悯来。
反击的话,他说不出来。
他低声道了句是:“下官定会竭尽全力,老夫人放心……”
胡老夫人这才满意,点了点头,心里很受用。让丫鬟卷起了锦幔,亲自带了秦申四到永熹侯床前。
看到永熹侯,秦申四吓了一跳。
他从前见过永熹侯,记得他的模样。
永熹侯有点胖。
如今,永熹侯瘦削干瘪,脸上模糊秽拙,肌肉脱销,病已造极。
他眼睛已经看不清人了,只是低低的哀嚎。
秦申四刚要坐下给他号脉,他又拉了一次。
胡夫人忙亲自过来,替他换了次衣衫。
秦申四就看了眼大便,如败酱般,还有点脓血。
等屋子里清理了一番,秦申四方又入,坐下来给永熹侯号脉。
永熹侯说不出话,只是不停的低声哀嚎,其声凄凉,胡夫人又哭了。胡老夫人也是紧紧抿着唇。
永熹侯全身发热,脉弱且数,舌头津液少。
“这是体内有热毒。”秦申四号脉完,出来对老夫人道,“从前的大夫,用了什么药?”
从前只请过高大夫。
胡老夫人叫人把药方拿来。
高大夫用的是里面的“白头翁汤”,白头翁汤,主药是白头翁、黄连、秦皮等。
一般痢疾都是以黄连为正药,所以此方子里,高大夫重用了黄连,黄连用了四钱。
秦申四一时间拿捏不准。
要是他开方子,见永熹侯热毒如此之甚,也会加重黄连,却不敢用四钱,最多两钱……
到底是不是黄连的问题呢?
要是顾小姐在,她肯定能一口气断定怎么用药……
秦申四是个很保守的人,他这辈子就没用过险峻。
而此刻,他只得对胡老夫人道:“若下官开方子,也会如此此方。白头翁汤,乃是仲景方子里,最好的治疗痢疾之方……下官只怕现在开不了药,要回去找朋友商榷一番,晌午立马送方子来。”
胡夫人错愕。
哪有这样的大夫啊?
这是治不好,要去求人?
胡夫人眼泪就涌了上来:皇帝居然给他们家派了位庸医。
胡老夫人却见秦申四老实忠厚,半点都不花哨。方才自己警告他,他也只是默默听着。
这样的人,话还是能信几分的。
胡老夫人就是喜欢听话乖觉的人。
谁在她面前听话,她就愿意相信谁。
她道:“有劳秦太医……”
秦申四拿了自己的医药箱。转身告辞走了。
胡夫人又哭起来:“娘,这个大夫不中用的。”
“那哪个大夫中用啊?”胡老夫人冷冷瞥了眼儿媳妇,“侯爷的病,有我在呢,自然会好。你总哭,丧气不丧气?”
胡夫人立马不敢哭了,掏出帕子抹泪。
可眼泪怎么都抹不干净。
秦申四从永熹侯府出来,立马到了顾家。
他风急火燎要见顾瑾之。
顾瑾之也很快出来了,朱仲钧还跟在身后。
秦申四连忙给朱仲钧行礼,然后把永熹侯的病。讲给了顾瑾之听:“……我是怕了。万一好不了,那……”
这是他翻身的机会。
万一好不了,他估计就没有下次的机会了。
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就不得不谨慎。
不过。胡家居然也愿意让他这种中途离开。再去开方子…….
顾瑾之猜不透胡老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很认真听秦申四说永熹侯的病症。然后道:“照你这么说,应该是热毒过炽,深陷血分。下迫大肠所致。便有脓血,也是因为热毒烧灼了肠胃。”
“我也是这样诊断的……”秦申四道,“只是先前的大夫,开的是白头翁汤,重用了黄连,却不行。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顾瑾之就微微沉思。
“永熹侯病了快一个月了,清热解毒、凉血止痢是根本……”顾瑾之道,“先用桃花汤,排脓血,疗溃伤;再用白头翁汤……”
桃花汤也是里面的方子,乃是收濇之剂,能排脓血,生肌。
永熹侯的血里有热毒,下迫到了肠道,烧灼大肠,又脓血淤积。不先清排干净大肠里的淤积脓血,后来的药也吸收不了。
秦申四听了,连连点头。
他心里急,就忘了桃花汤也有治疗痢疾之效。
“桃花汤的用药,也要裁剪。”顾瑾之继续道。
秦申四脑袋也跟着顾瑾之的话转。
他已经想了桃花汤的各种主药:赤石脂,甘草、木香、人参、当归、白芍、白术……
额,不对,永熹侯如今很虚弱,白术不能用…….
“要裁去白术……”秦申四接了顾瑾之的话,“还有,裁去人参。补虚不用白术,人参补强不补弱。”
顾瑾之就笑了笑。
她点点头。
“白头翁汤也有要裁剪和添加。”顾瑾之道,“白头翁五钱,秦皮四钱,黄连的一钱,添加一钱五,另外添入苦参。黄连只是清血热,可永熹侯的病,已经不仅仅是血热,热毒下沉,大肠里也有热毒,苦参……”
“苦参有清大肠热之效。”秦申四也猛然想起。
苦参平日不怎么用,他也没想起来。
这些药理,他都说记得很清楚的。
可等到用的时候,偏偏一个个想不起来……
说到底,还是他的从医经验太少了吧?
而顾瑾之……
秦申四也没空再去多想顾瑾之的才能。听顾瑾之一席话,他对救治永熹侯,从没有把握,变成了有八成把握。
如今,他心里对用药,渐渐有了明朗。
他连连给顾瑾之作揖:“多谢七小姐指点……”
“您快去吧。”顾瑾之道,“永熹侯那边还在等着……”
秦申四没有在说什么,拿起医药箱,又快步出去了。
朱仲钧在一旁听着顾瑾之,光凭秦申四的叙述,她就能开方下药,这份本事,多少人不及呢。
“西医挂瓶水就解决了。”朱仲钧道,“中医真麻烦!”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顾瑾之道,“中医更重扶正和保养,调和人体机能。西医是用药杀死体内的细菌,是用外力;而中医是用药,并不是直接治愈,而更多是激发人体自身的机能,去对抗病体。一般中医治好后,免疫力会更强……”
朱仲钧就不再多言。
顾瑾之能讲一大套理论,他是说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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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节管束
顾瑾之记得前些日子朱仲钧还在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果然,一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
腊月二十三祭灶,一家人去老宅那边。
朱仲钧非要去。
他不想一个人过小年。
一个人过年的日子太久了,能耍赖他就耍赖……
顾延臻有点犹豫,总觉得太不合情理了。
大哥会不会骂他们没规矩?
宋盼儿也不知该怎么办。
过年是一家人团聚的,特别是今日要祭灶,朱仲钧搀和在里头,总不太好。他又不是上门女婿……
朱仲钧见宋盼儿和顾延臻犹豫,就紧紧攥住了顾瑾之的手,不停给她使眼色。
顾瑾之就对父母道:“让王爷跟着咱们去吧?”
顾延臻和宋盼儿交换了个眼神,最终答应了。
大伯顾延韬没有半点不悦,反而欣喜不已,将庐阳王奉为上宾。
顾延臻这才松了口气。
祭灶过后,大家一起用午膳。
老爷子仍是没来。
大老爷就问:“爹爹最近身子可好?”
顾延臻道:“挺好的,每日都要写字到二更天才歇……”
“祭祀是大事,他也从来不出面。”大老爷说着,语气里就带了几分冷嘲。
顾延臻和二老爷都没有接话。
特别是二老爷,神色恹恹的。
老大封了侯爷,老三也封了奉国将军。只有他,混吃等死,等着将来继承老爷子的国公爷……
和兄弟们一比,他很没面子。
屏风这边,大奶奶林蔓菁和三奶奶夏氏在旁跟着仆妇们一起布菜添筷。
大伯母就问宋盼儿:“你那两个小子可还好?”
二夫人顿时不自在。
大嫂这是什么意思?知道我没有儿子,故意说给我的吗?
她的脸微沉。
宋盼儿把二夫人的神态瞧在眼里,故意对大夫人道:“好着些,小十憨憨的,吃了就睡,长得瓷实!小十一调皮。就没一日消停的。总是哭,如今不及小十半个大。不过,老爷子看了一回,说不碍事。孩子长得机灵。将来能有大出息呢……”
“你将来享福了。”大夫人笑了笑。
她只是循例问问侄儿们。
可二夫人变了脸。大夫人就知道她误会了,淡淡笑着,想结束这个话题。
宋盼儿哪里肯依。继续道:“享什么福啊?我们家四个小子,不说旁的,将来怎么分家?到时候打得一头包,争个东西,兄弟失和,让别人瞧着笑话。”
二夫人脸色更加不好看。
她二房的三个姑娘,经常这样吵架打闹。
宋盼儿这是话里有话。
五姑娘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怒道:“三婶,您这话什么意思?”
饭桌上,大家的筷著猛然都停下来。
大夫人眸光犀利扫向了五姑娘。
宋盼儿也停了口,看着她。
屏风那边,老爷们谈笑风生,而这边女眷,倏然安静了。
这是过小年,闹起来谁也不好,三奶奶夏氏就笑着替五姑娘打圆场:“五妹,三婶说兄弟们的话,回头三嫂说给你听……”
然后亲自给宋盼儿布菜,“三婶,您尝尝这紫参野鸡汤。这野鸡是大爷他们兄弟亲自去打来的……”
宋盼儿也不想在饭桌上,和侄女争吵起来,跌了身份。
她可以含沙射影,却也能装聋作哑。
三奶奶又会卖乖,宋盼儿就笑着,端了她递过来的小碗,尝了一口道:“好鲜美!”
然后又问大夫人,“大嫂,这野山鸡还有么?等会儿送我两只带回去?”
大夫人就笑着道:“好有两只,养在后厨,等着大年夜吃的。既然你开了口,还能让你空手回去?你安心吃吧,等会儿走的时候,我自会叫人替你拿着……”
话题就打岔开了。
五姑娘气得瞪圆了眼。
她知道宋盼儿在指桑骂槐,寒碜他们二房。
可作为二房的儿媳妇夏氏,居然搀和在里头帮外人,大伯母又一脸的警告。五姑娘想起了家庙里的凄苦,一口恶气只得咽了下去。
都是大伯母弄鬼,把她关到了家庙,送了六妹进宫。
否则,如今高高在上,享受荣华富贵的,就是她,而不是六妹了。
于是,喝汤的时候,五姑娘汤勺磕碰着碗碟,很重。
大家的目光又在她身上。
三奶奶只得又道:“五妹,是不是汤勺不顺手?”
然后很麻利的,给五姑娘换了根汤勺。
五姑娘看着三奶奶夏氏,次次在为难她,帮着外人,心里腾腾起了火: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都轮不到夏氏当家作主,她充什么好人!
“我不要这个!”五姑娘重重将汤勺摔在了地上。
碎瓷声很响,响彻了整个花厅。
屏风对面的大伯他们,也猛然安静下来。
宋盼儿突然觉得怪没意思的。来吃这顿饭,她的确有寒碜二房之意,可话说的非常和软,并没有带出话音。
五姑娘心里早有不痛快,借此发火,好好一顿饭,就破坏殆尽了。
那边,大少爷顾辰之就过来:“爹爹让问娘一声,这边是怎么了?谁打碎了东西? ”
惊动了大伯,五姑娘心里缩了一下。
她垂首,嘟嘴不语。
三奶奶就忙道:“是我!是我给五妹拿汤勺的时候,不慎滑了手……”
“碎碎平安嘛……”大夫人道。
众人就忙笑着。
顾辰之过去回了话。
今日有庐阳王在,大伯也乐得施恩。笑笑不理论。
大伯母就起身,把五姑娘拉到了自己身边坐,笑着对大家道:“今日珀姐儿好大的脾气,是不是够不着好吃的?坐到这里,大伯母给你夹菜……”
五姑娘不想和她一起做,要挣扎。
大夫人的手,重重掐住了她的胳膊,目光犀利中带了三分阴冷。
“大嫂……”二夫人要说话。
大夫人又是目光一扫,暗含警示,声音微沉道:“坐下吃饭!”
二夫人立马坐了回去。
五姑娘也被镇住了。一动不敢动。
而后。饭桌上寂静无声。
宋盼儿如鲠在喉,再鲜美的汤,也没了滋味。
一家人闹成这样,好没意思!
吃了饭。略微坐了坐。三房就起身告辞。
大夫人和二夫人等人。送他们到了垂花门口。
众人散去,三奶奶夏氏有点乏了,辞了大夫人。也要回房。
大夫人却留了五姑娘:“珀姐儿略坐坐,大伯母有话跟你说。”
二夫人忙道:“大嫂,今日是珀姐儿不对。回头我骂她。她还是个孩子,到底请您多担待些……”
大夫人笑语嫣然,对二夫人道:“我骂她做什么?我烦她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五姑娘一脸的紧张,想夺门而去。
可大夫人门口的妈妈丫鬟们,站了满屋子,她怕是跑不出来。
她眼巴巴望着二夫人。
自从知道五姑娘不能进宫,二夫人对她的心,也冷了大半。有点心疼,却不会为了她忤逆大夫人。
二夫人不管五姑娘了,起身和三奶奶夏氏一起走了。
等二夫人一走,大夫人就笑着对身边的大丫鬟春巧和春熙道:“去,把西次间旁边的耳房收拾出来,五小姐要在我这里住些日子……”
五姑娘脸色大变。
她猛然站起身,厉声道:“我不!你凭什么管我?”
大夫人就起身,重重掴了她一个嘴巴。
五姑娘趔趄,一头栽到了炕沿上。
挨了重重一耳光,又被炕沿磕了头,五姑娘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冒金花,好半晌都没有回神过。
等她脑袋里惊醒了些,就坐到地上,放声大哭:“你要害死我,你这个毒妇!你……”
“把她的嘴巴堵起来!”大夫人对身边的妈妈道。
两个妈妈,立马左右挟住了五姑娘,用了帕子勒住了她的嘴。
“扶到炕上坐着。”大夫人又道。
五姑娘使劲挣扎,手却被婆子们剪住,动弹不得,嘴巴里又被勒了帕子,喊不出来。
一时间,她呜呜嘶鸣,手足并用的挣扎。
“我知道,你娘没有儿子,看着你生的比旁人都好,指望你出息,替她争气,从小就没动过你一根手指头,捧在掌心养大的,事事顺着你!”大夫人也坐下来,慢悠悠喝茶,“你这脾气,将来不管到了那里,都没有活路!这世上的人,除了你那个娘,谁还能这般让着你?你恨我罢,怨我也罢,规矩就必须要学会!”
然后又喊了宁妈妈来,“去告诉二夫人一声,五姑娘要在我这里住一年整,让她把姑娘的箱笼妆奁收拾收拾,送过来。”
五姑娘眼泪滚滚落下来,使劲瞪大夫人。
大夫人眼神不带半点松懈:“你到底是顾家的女儿,虽然晚了些,却也不能让你毁了,将来人家指着我们家的祖坟骂!”
五姑娘呜呜的大哭。
“去外头挑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进来,看着她。”大夫人道,“先送到耳房里,饿上两天,看她下次还敢不敢在长辈面前摔东西!”
婆子们道是,押着五姑娘就去了。
五姑娘虽然脾气暴躁,腰身却娇柔,很快就折腾没了力气。
大夫人果然不给她饭吃。
到了晚上,她饿得头晕眼花,在耳房里大哭。
大夫人也只当没听到。
大老爷嫌吵,要拿了五姑娘来打一顿。
大夫人笑着道:“不妨事,她的性子要慢慢的磨。让她哭。她知道哭也没用,就不会哭了。你要是嫌吵,先去外头书房睡。”
大老爷叹了口气,道:“操这心做什么?她将来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然后叫了婆子去恐吓了五姑娘几句,说大老爷要拿了她打死。
五姑娘这才不敢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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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节磨性子
大夫人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
就是婆婆,也没有理儿管到媳妇房里。
何况,她只是嫂子。
这些年,她眼睁睁瞧着二夫人宠溺五姑娘越发没了边。
可那时候,五姑娘只是要强些,说话刻薄些。
女孩子要强,也不算什么大错儿,大夫人小时候在娘家姊妹跟前也要强。
为了这个,伸手去管二房的家务事,大夫人也太不知轻重了。
两房虽然住在一起,却也是各自过各自的,除了逢年过节一处吃饭,平日里来往也少。
有什么事,送什么东西,都是下面的妈妈和丫鬟跑腿。
大夫人也不太了解五姑娘的秉性。
直到三房进京……
如今,五姑娘什么也没有得到,她就不仅仅是愚强,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看家里谁都不顺眼。
她父母欠她的,姊妹也欠她的,大房也欠她的,三房也欠她的……
全天下,都欠了她的!
她就跟寻仇一样。
她在自己院子里骂骂咧咧,大夫人是一忍再忍。
大夫人还是想维持家里的平衡。
五姑娘再胡闹,也应该先紧着二夫人去管教。
可二夫人好似矮了一头,被五姑娘骂得无还嘴之力,没本事管五姑娘,只会和五姑娘对骂。
仆妇们都在看笑话。
大夫人忍得很辛苦。
她身边的管事妈妈也多次跟她说:把五姑娘接过来管教。将来大老爷的官越来越大,朝中政敌越来越多。五姑娘嫁出去了,丢大老爷的脸,丢顾家的脸!
大夫人却觉得,五姑娘已经这么大了,性格成了形,强行扭转过来,只怕是要用些狠手段。
这样,可能得罪了二房,更得罪了五姑娘。
大夫人倒也不是怕得罪人。
只是,有些得罪人的事。没必须非做不可。她可以不做。她就宁愿省省事。
直到今日,五姑娘当着一家子长辈,大老爷就在屏风隔壁吃饭,她都敢摔勺子泄愤……
将来嫁到婆家。公婆丈夫。谁她不敢骂的?
律例明言规定。辱骂公婆,是要入罪的!
到了那个时候,不仅仅是入罪的事。顾家的颜面都要丢尽了。顾家嫁出去的女儿,甚至宫里的德妃娘娘,都要被人说三道四。
大夫人就不得不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收拾她。
不管成了什么样子的仇,至少让她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绝对不能做……
五姑娘后半夜又哭起来。
她饿得睡不着,又冷。
大夫人和大老爷都被她吵醒了。
大老爷四更天就要起来,准备上朝。
被五姑娘这么一吵,打搅了他的睡眠,他勃然大怒:“去,让她顶着砖头,跪在外面。叫了婆子拿着鞭子在旁边,哭一声打一下。”
寒冬腊月,外头站一会儿,都能把人冻僵,何况是跪着?
大夫人喊了春巧进来,让她出去吓唬五姑娘几句。
春巧穿了厚袄,带着两个值夜的婆子,就去了西边的耳房。
屋子里挺暖和的,五姑娘躺在炕上,高一声低一声,哭得错落有致。
“大老爷说了,姑娘吵得他不能安身。把姑娘拖出去,跪在窗户底下……”春巧目光严肃道。
两个婆子趁势就要上来拉五姑娘。
五姑娘吓得尖叫,不停的往床里面躲。
“还吵?”春巧自己声音虽然严肃,却低低的,“再吵就剥了衣裳跪。”
五姑娘忙捂住嘴,不敢再喊,眼泪却一滴滴滑下来。
眼泪朦胧中,春巧那张脸,那般可怕又凶猛,不像平常含笑的清秀模样。
五姑娘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无助的时候,比在家庙里还要可怜。在家庙里虽然吃住简单,不能出门,却没人敢虐待她,违逆她的意思。
吃喝是有保障的。
而现在,她好饿!
要是平常,她是绝对不相信一个丫鬟敢让她剥了衣裳跪在外头的寒天冻地里…….
可如今,她不敢冒险了。
大伯母说让她饿两天,已经饿了一天,果然是连点心都没有给。
五姑娘饿得头晕眼花。
她连恨骂大伯母都没了力气,只想吃东西。
她睡不着……
“姑娘省心点吧!”春巧见她不吵了,笑了笑说道,“大老爷明日要早起上朝。是姑娘重要,还是朝事重要?再吵一声,大夫人也护不住您,拿到雪地里打死,姑娘也别怨……”
五姑娘连连点头。
大老爷吩咐完之后,那边屋子里就静了下来。
他很累,迷迷糊糊又睡了,也没管丫鬟们是否去罚顾珀之。
顾珀之被春巧说了一回,想着外头的寒风,她缩了缩被子,紧紧包裹住自己。
饿得不行,她的胃口一阵阵的绞痛。
饥饿的滋味,她一辈子也没有尝试过,没想到是这样的惨。
如今给她一个冷馒头,她都能咽下去!
她的母亲虽然不是顶好的,却也从来没饿过她……
五姑娘现在很想母亲了。
她要乖乖听话,早日回到母亲那边去,大伯母太狠心了!
她默默流泪,再也不敢大声的哭。
累了,也就睡了。
刚刚睡醒,就有丫鬟推她:“姑娘,起床了……”
五姑娘好不容易睡熟,把饥饿感挨过去,又被推醒,她一肚子怒火,反手扇了那丫鬟一巴掌:“没眼色的东西!我醒了,自然会起身……”
而后。她倏然后背一身冷汗。
因为她看到了大伯母身边的春巧,站在那小丫鬟的后头。
五姑娘一个骨碌爬起来,往床里面躲……
她才不要去外头跪。
“姑娘,已经卯初了,该起来去给大夫人请安了。”春巧没有说什么重话,笑着对五姑娘道。
五姑娘这才慢慢放下了戒备。
外头的窗户纸上,漆黑一片……
卯初就要起床?
她一般要睡到辰初的!
提前一个时辰,起来做什么?
五姑娘不敢再违逆了。
假如她做得好,也许今天就有饭吃呢。
她忙爬起来。
大夫人早已起身,安排大老爷用膳。送大老爷到了院门口。
原来大伯母也起来了……
五姑娘心里平衡了一点。
大夫人自己用早膳。五姑娘跟丫鬟一样,在旁边眼睛瞅着。她的胃又开始绞痛,看着大夫人碗里的粳米粥发愣。
她咽了好几次口水。
大夫人的早膳,一碗粳米红枣粥。一笼屉水晶虾仁包子。一碟螃蟹小饺子。一碟山药糕,一碟藤萝饼,两碟子酱瓜酱菜。
要是平日。五姑娘会觉得大夫人吃得很简朴。
而现在,她眼睛都拔不出来。
大夫人慢慢吃了碗粥,尝了半个水晶虾仁包子,一个螃蟹饺子,就没有再动筷子了,吩咐春巧撤下去。
五姑娘腿都软了。
“大伯母,我好饿……”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大夫人道:“你昨日当着长辈摔东西,可知道错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五姑娘大哭,扑到了大夫人腿变跪着,“我以后再也不敢……”
“那就好。”大夫人笑道,“你好好记住这滋味。以后再这样,还是要饿你的。说好了两日,你明日早上就能吃饭了……”
五姑娘一听这话,知道自己白哭了,又恨又怒。
她又要撒泼,转眼看到了春巧和几个强壮的婆子,只得站起来。
早上,她就只喝完了温开水。
眼前直冒金花。
哭闹是没用的,甚至可能会带来更重的处罚,这是五姑娘这一日得到了教训。她不敢再哭了。
上午大夫人见家里的管事婆子,居然让五姑娘也站在旁边服侍。
五姑娘脚都站不稳,听着大夫人和婆子们说家里的事。
里里外外的……
五姑娘哪里听得懂?
一直熬了一个半时辰,大夫人才把事情处理完。
五姑娘也能回房歇息。
中午的时候,大夫人吃饭,又让她在一旁服侍。
五姑娘就不停的想:扑上去,抢把米饭吃了也好……
不过,要是真扑上去抢,能不能抢到两说,明日只怕还要罚,估计还是没饭吃。
大伯母才不怕她是不是饿死了。
她鼻子一阵发酸,眼泪止不住,瞅着大夫人,无声的落泪,好不可怜。
大夫人无动于衷。
又是一夜,五姑娘睡不着。
她饿了连起身喝水都手脚打颤。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她听到了院子里有丫鬟起来扫地的声音,才不管外头多漆黑,一骨碌爬了起来,喊了丫鬟进来梳妆,去大夫那边服侍。
大夫人也起来了,正在服侍大老爷用膳。
看到五姑娘,大夫人笑了笑。
大老爷微微颔首。
等大老爷用过了早膳,出了门,大夫人才让下人端了她们的早膳来。
给五姑娘的,却只有一碗粳米粥和两个小菜包子。
大夫人给她解释说:“你饿了两日,要慢慢来,一次吃多了,上午心里头不舒服。等会儿过了一个时辰,我叫人给你点心填补。”
五姑娘哪里还嫌弃?
她端起粥,大口大口的喝着。听说上午还有点心填补,她立马道:“多谢大伯母,您最好了!”
大夫人看着她这个样子,心想也不难治。
五姑娘虽然不懂事,却没什么花哨心眼,任由大夫人拿捏。
等她吃了饭,大夫人就开始跟她讲规矩:“每日卯初要起身,到我跟前来,迟了要罚;上午跟着我,在一旁听着我说话,不许插嘴,要不然也要罚;下午跟着妈妈们做活计,到了申正一刻要到我跟前请安,迟了也要罚。”
五姑娘心里飞快记着。
她有些记不住。
大夫人也不急,又说了一遍。
这下子,五姑娘就记下来了,她点头如捣蒜。
原来她听话的时候,大伯母也不凶的。
她要听话,好好听话,然后等大伯母满意了,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接下来的几日,五姑娘每天到了卯初就准时醒了,一刻也不敢多睡,生怕大夫人挑刺。
她知道,大夫人虽然说让她住一年。可表现好了,也许半个月就放她回去了……
大老爷也觉得五姑娘这几日表现可圈可点,就道:“很不错!”
五姑娘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过年的时候事多,五姑娘也跟春巧一样,跟在大夫人身后,看着大夫人如何管事。
一开始她不太明白,而后,竟然看出些门道。
管家,首先要回算账……
这一晃就到了除夕。
吃了早饭,便是要祭祀的。
二房和三房的人都来了。
看到五姑娘乖巧跟在大夫人身后,给大夫人端茶,看着大夫人的眼色行事,二夫人和宋盼儿都错愕不已。
这温顺乖巧的女孩子,怎么像变了个人?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她装的,反正看着挺讨喜。
宋盼儿挑唇笑了笑。
二夫人和二老爷则一阵心疼。
好好的闺女,现在被大夫人管得暮气沉沉的,好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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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节除夕
顾瑾之随着母亲宋盼儿,坐到了大伯母正院的东次间,见了五姐温婉贞静,跟在大伯母身后,她也有点吃惊。
一大清早,大哥顾辰之就去礼部领了春祭恩赏的银子回来。
这是每年的定例。
每年到了年三十,朝廷就要给京里的功勋贵族和各级官员,发一笔银子,用在宗祠的祭祀上。
大哥先给大伯看了,才拿进来交给大伯母收着。
用黄布口袋装了,上面有“皇恩永锡”和“礼部祠祭司”的字样。
大伯母当着宋盼儿和二伯母的面,打开了口袋看。
她数了数,对顾辰之道:“比去年多了三倍……”
顾辰之脸上就藏匿不住喜悦,笑着对大夫人道:“是!去年还是拿着祖父的爵位恩赏,今年不仅仅有父亲的,还有三叔的;另外一份赏赐,大约是看着宫里的娘娘,赏二叔的。”
就是说,顾家三个房头并老爷子,都有春祭恩赏。
二夫人隐晦不明的脸,倏然就灿烂起来。她笑着也上前,看了几眼,对大夫人道:“咱们家也不缺这些银子祭祀,可到底是皇上恩赏,情分不同寻常。”
大夫人就笑:“正是这话。”
然后就叫人拿去收了起来。过等过了年,祭祀完了之后,还有剩余的,就分给各个房头。
大伯几个人,在外头已经开了宗祠,摆了供器。收拾停当,又请了祖宗和神主。
只等老爷子来,才开祭。
老爷子没跟顾延臻等人一起来。
早起顾延臻去问,他就说:“你们先过去。那边还要准备一上午。等差不离准备妥当,再叫人来请我。”
到了晌午的时候,这边府里一切都准备妥当。
新油了桃符,换了门神、对联,从内院到外院,到处悬挂了高高的灯笼。大上午的时候,灯笼就全部点了下来。
家里的主子下人。人人换了新衣。
大老爷亲自带领着大少爷顾辰之。去了那边府里,接了老爷子来。
等老爷子到来,大家就去了宗祠祭祖。
老爷子顾世飞是主祭,大老爷顾延韬陪祭。其余的男丁。都跟着二老爷。或献爵或献帛。或捧香。
顾瑾之的两个弟弟琇哥儿和煊哥儿,就跟着三哥顾晴之收拾拜毯,两个小家伙表情严肃。颇有大人的样子。
宋盼儿在里头看着,忍不住笑了笑。
等老爷子等人上完了香,大伯母就领着众女眷摆供菜。
家里未出阁的姑娘,只有顾瑾之和五姐。
她们俩跟在三奶奶夏氏身后,传茶水。
等一切准备妥当,才开始大礼。
男东女西,三跪九叩,行了祭祀大礼。
老爷子回身,看了眼儿孙,倏然觉得家里的人很少。
往年在延陵府,年三十祭祖,都只有顾延臻一家人,也不觉得。
如今,反而感叹儿孙不旺。
大房只有辰哥儿,二房只有晴哥儿和五姑娘珀姐儿,三房人稍微多些,却都是毛头小子。
祭祀毕,正院摆了午饭。
老爷子跟着吃了饭。
饭毕,这边府里搭了戏台,众人听戏。
老爷子就要先回去。
宋盼儿等人也要回去。
“吃了晚饭。”大夫人拉着宋盼儿的手不放,“我也不虚留你们,晚上早点开席,吃了再回去,也不耽误。我知道你们明日也要进宫朝贺的……”
顾延臻和宋盼儿得了爵位,大年初一,要进宫朝贺,早上五更就要起来,的确不适合闹得太晚。
“家里也有事……”宋盼儿笑道,“我又不是飞了,往后吃饭的日子还少?”
“好些年了,都没有一起过除夕夜。”大夫人笑着道,“要不是明早要进宫朝贺,我都要留你们守岁的。”
宋盼儿就推脱不开。
老爷子则执意不想赶这个热闹。
大夫人也不敢多留他。
顾瑾之就道:“我陪着祖父回去……”
最后,她跟着老爷子回了家。
下午的时候,老宅那边,大伯母身边的妈妈,愣是送了菜来,给顾瑾之和老爷子吃。
老爷子的外书房,在外院西花园的最西边,紧挨着南昌王府的后花园,最是僻静。
那边,南昌府众人,皆进宫陪着太后娘娘守岁,那边府里也安静。
顾瑾之布菜,和老爷子吃饭。
“祖父,您的书,写到了第几卷?”顾瑾之问老爷子。
老爷子道:“最后一卷了。明年端午节之后,就能写完这卷。”
然后想了想,对顾瑾之道,“瑾姐儿,你的医术,非顾家家学。我也不多问。过了年,你的琐事都要放一放。我要开馆一年,你做我的徒弟。将来我去了,我的衣钵就传给了你。”
这是老爷子第一次跟顾瑾之正式说传衣钵的话。
每家的家学,都需要传人。
手艺不同于其他。
像号脉问诊,光看医案,很难领悟到最核心的要领,需要手把手的教,像匠人一样。
开馆挂号,病家上门问诊,师傅用最切身的诊断,教给子弟。
可顾瑾之即将不是顾家的人……
“祖父,我行吗?”顾瑾之道,“煊哥儿年纪已经大了,何不让他跟着您学,我在一旁帮着记,将来好提点他……”
老爷子手里的筷子顿了顿。
好半晌,他才缓缓叹了口气,道:“怕是来不及了。我能挨到后年春上,就是尽了力的。你跟着我学了几年的药书,知道顾家家学如何传递。我再把顾氏号脉用药的要领教你一年。等我去了,你不管传给兄弟还是侄儿,都随你的心吧。”
他想用顾瑾之做个过渡。
顾瑾之心里大震。
她想起前世爷爷去世的前一年,也是这样跟她说的:我再教你一年,顾家医术就传给你了。咱们顾家,从金元时期兴旺到今,你是第二十三代传人,也是唯一的女弟子。
过了一年,爷爷果然寿终正寝。
等顾瑾之快要死的时候,她也能估计出自己大概的死期。
所以她知道。老爷子没有骗她。他快要去了。
怪不得他这些日子拼了命的著书。
他是想把自己一生所学,传承下去。
顾瑾之的眼眶,湿了起来。
老爷子反而笑了:“哭什么呢?祖父也不是过了今晚就去。还有一年的光景呢,你要用心。家学传男不传女。到了我手里。就对不住祖宗了。”
“我……我不入传人族谱。”顾瑾之拭了泪。心情好半晌才平息下来,对老爷子道,“您教我的。我将来数息交给煊哥儿,让他继承您的衣钵。”
这是规矩。
每家的家学,没有传给女子弟的。
顾瑾之要是传了下来,将来顾氏族谱也难记载她。
老爷子不同意:“……太委屈了你。”
“我是顾家的人。”顾瑾之道,“这算什么委屈?我也学了您的手艺……”
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老爷子又是笑,让她别哭:“这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将来你也会去,你的儿孙也去会,只是谁先走、谁后走。为了这个伤心,就太不值得了。”
顾瑾之的眼泪陡然跟断了线的珠子,落得更加厉害。
她心里的酸楚,一点也不亚于当年的爷爷离开她。
老爷子失笑,又哄了她几句:“快别哭。今晚咱们守岁。”
到了戌初,顾延臻和宋盼儿终于带了煊哥儿和琇哥儿,回了府里。
顾延臻先去正院看了小十和小十一,才来外院老爷子的小书房,和老爷子说话:“我们也在前头搭台戏,戏班早上就预备下了,您也跟着咱们去热闹热闹…...”然后看到顾瑾之眼睛红红的,顾延臻讶然,“瑾姐儿哭了?”
“没有。”顾瑾之遮掩。
顾延臻使劲往她脸上瞧。
老爷子轻咳一声,道:“你们热闹去吧。我和瑾姐儿说说话儿……”
顾延臻请不动,就回了正院。
宋盼儿又亲自来请:“知道您怕吵,所以特意咱们回来。往年在延陵府,也是一处守岁,怎么到了京里,您就要一个人?您冷冷清清的,咱们热闹心里也不安……”
最后,老爷子被宋盼儿请动了,去了前头听戏。
到了亥初,宋盼儿自己熬不住了。
煊哥儿和琇哥儿早躲到正院的暖阁里去睡了。
顾延臻也哈欠连连。
只有顾瑾之和老爷子,没有半点睡意。
丫鬟们服侍宋盼儿进去歪着,外头只有顾延臻和顾瑾之陪着老爷子听戏。
老爷子好似入了迷,渐渐听出了精神头。
顾瑾之看着他的侧脸,眼泪又浮上来。
原来换了一世,她仍是很难接受亲人的生离死别。
到了子时,迎了年,顾瑾之几个人这才去睡。
正院旁边的小厢房,早已收拾妥当,老爷子就没有出去,歇在了厢房里。
顾延臻又亲自送了顾瑾之到她的院子。
顾瑾之说不用。
顾延臻道:“夜深里,陪着你的又都是丫鬟婆子,镇不住,容易撞了神。爹爹陪着你走一段路……”
顾瑾之沉默走着。
片刻,顾延臻听到了她吸鼻子的声音。
她又哭了。
次日,刚刚敲过五鼓,顾延臻和宋盼儿就起身,进宫朝贺。
中午宫里赐宴,吃了饭又去老宅那边祭祖,而后才回家。
顾瑾之也早早起来了,受丫鬟婆子们的礼,给她们散了红包。
下午的时候,秦申四来拜年了。
他是算准了顾家人从宫里回来,才过来拜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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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15想偷懒,只是实在扛不住了。15写字,喜欢一边写,一边翻阅各种书籍资料。哪天不看书,我就会感觉思路重复,灵感顿涩。
整个九月,我都是忙里偷闲,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一本书,把我开书以来累积的灵感和小纲都用完了。
网文虽然是快餐文学,我仍想保持我的字斟句酌,我喜欢堆砌些辞藻,喜欢慢悠悠的营造温馨的环境,而不是为了赶.更新,失去了我开这篇文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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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祝大家假期愉快!
第156节送匾
秦申四奉旨去胡家救治,顾延臻也一直很留心。
坊间自然是少不了流言蜚语的。
秦微四救治不成、试图害命的余悸尚未过去。
作为亲兄弟的秦申四,人品自然会受到质疑。
不少人在等着看笑话。
这件事在京里,也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
“怎样了?”顾延臻见秦申四一脸的春风,就知道永熹侯的痢疾是好了的,他仍笑着问,“永熹侯的病,梅卿兄治好了吗?”
秦申四就笑。
笑容里带了几分畅快。
“好了!”秦申四声音也轻快,“一共十八天,将永熹侯的恶疾治好了,还要多谢七小姐的指点!”
顾延臻也由衷高兴。
治好了永熹侯,秦申四以后的路,算是有了点起色吧?
作为朋友,顾延臻最希望如此了。
“我定要亲自给七小姐行礼作谢!”秦申四道,“不知道今日可方便?”
顾延臻就喊了小厮,让他去二门上说一声,让里头的丫鬟去请了七小姐出来,说秦太医到了。
而后,顾延臻又道:“她不过说了几句话,都是梅卿自己手段好,谢来谢去,反而疏远了!”
秦申四品了口茶,舒了一口气,轻笑了笑。
“一定要谢的!”秦申四道。
他不禁想起治病之初……
顾瑾之跟他说,用里面的桃花汤。裁去白术和人参,这方子是秦申四从来不敢想的。
而后,他也仔细想过,这方子很靠谱,就先给永熹侯用了。
第二天,永熹侯排除脓血,甚是骇人。
胡家老夫人和胡夫人都不懂,以为永熹侯这是要死了。已经没什么可以拉的,居然拉出了血……
胡老夫人叫下人拿住了秦申四,要打死他:“这个庸医!打死他。再去刨了秦家的祖坟。让他们一家子黑了心眼!”
胡老夫人先将秦申四囚禁在胡家的柴房,第二天将秦申四扭送到了顺天府,一纸状告他杀人害命,要将秦申四入罪。
顺天府的人很无奈:这是顺天府一年内关两次秦家的太医了……
另外。胡老夫人给皇帝上书。痛骂秦申四。
皇帝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管怎么说。秦申四都是皇帝亲自派给胡家的太医,就算是天子的人。胡老夫人将秦申四扭送到了顺天府,就是不信任皇帝。以为皇帝是帮凶。
皇帝很不高兴,就叫人将秦申四押解来,他要亲自审秦申四。
秦申四不见半点羞愧,也没什么恼怒,只是无奈叹了口气,跟皇帝说起永熹侯的病:“……热在血里,已经半个多月,早下至大肠。大肠里有淤积脓血,所以永熹侯下便的时候,总有点血丝,其便如败酱。
微臣用了桃花汤,先排除淤积,请了大肠恶毒,且桃花汤生肌。这不是臣的家学,是顾家小姐告诉臣说,通下之前,先要扶正。例如枝有败叶,要先剪去,才能另发新芽。臣跟胡老夫人说过,她老人家不信……”
说罢,语气里也不见恼怒,只是有点无奈。
皇帝就多看了秦申四几眼。
早就听说这是个老实人。
果然老实,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连生气就不会……
“你说,方子是顾家小姐教你的?”皇帝问他。
秦申四连忙道:“是!微臣之前拿捏不准,就去问了顾家小姐。微臣相信顾小姐的诊断,就用了这药。微臣愿意用身家性命作保,这药方定是管用的,微臣相信顾小姐!”
皇帝就笑了笑,道:“朕也相信她。”
而后,皇帝微微沉吟,就又道:“你仍去胡家治病,用你的方子。治好了,朕就赏赐你;万一治不好,再入你的罪。胡家那边,朕自有话说。”
秦申四道是。
宫里的太监,亲自送了秦申四去胡家,顺便传达了皇帝的口谕:“……再耽误太医治病,就革去胡王氏的诰命,以惩藐视天家威严!”
胡家老夫人娘家姓王。
这下子,才把胡老夫人吓住了。
她气得要死,又要去宫里哭诉。
太后却不肯见她。
太后最是精明,不会让皇帝为难。
胡夫人怕婆婆再发怒,真的惹恼了皇帝,革去胡家的爵位,就陪着婆婆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只叫了永熹侯的两个儿子在跟前服侍。
永熹侯的两个儿子,一个二十岁,在长沙做了盐法道;一个十五岁,在河南登封的嵩山书院念书。
永熹侯生病之初,老夫人不想让两个孙子回来,平白耽误了他们的事。
直到后来治不好了,才给两个儿子写了信。
胡家的两位公子,新近回京。
这两位公子倒都有点见识,不像老夫人那么急躁。
他们恭恭敬敬待着秦申四,秦申四说什么,他们都照办。
永熹侯吃了两日的桃花汤,排除了大量的脓血淤积。秦申四就开始用精米炒干姜,让他服用;又用黄连炒干姜,并粳米一起喝下去。
他解释给两位公子听:“粳米炒干姜,这是民间的验方。像侯爷的痢疾,已经到了脱肛的地步,胃里没点东西,就开始服药,他自己承不住。粳米炒干姜,能先治愈脱肛,填补胃虚;而桃花汤排毒生肌……”
胡家大少爷心里微讶。
平常的大夫,都是先从里到外,治好了痢疾的根源,再去慢慢治疗脱肌、脱肛。
否则,痢疾没有治好,还是会腹泻。治好的脱肛和脱肌,还是会复发。
就像是雕花木柱。里有有虫,外头的漆就会掉。假如不先杀死里头的虫,只刷外头的漆,漆仍是会掉。
这是基本的见识。
而这位秦太医,居然反其道而行。
胡大少爷是个喜欢猎奇的人。他听了秦申四的辩证,不仅仅没有骂他不守陈规,反而觉得有新意。
他连连点头:“就照您说的办!我祖母那边,我自会解释,一切请秦太医放心。”
秦申四就点点头,一脸给永熹侯服了七天的粳米炒干姜和黄连炒干姜。
永熹侯还是会拉。可拉出来的。能看到粳米,而不是先前那种像鱼脑或败酱的可怕东西。
先前不管吃什么,拉出来的东西都不成形。
胡家大少爷心里越发有谱了。
胡老夫人来问了一回,知道是这么个情况。气得眼睛都直了。
可孙子拦在里头。老夫人最终只是阴阴的说了句:“……将来我们还要靠着世子爷讨生活。世子爷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说胡家大少爷是要害死父亲,好早承嗣做永熹侯。
大少爷知道老夫人的性格。就笑着没多言,和颜悦色送走了老夫人。
一连十天,秦申四终于把永熹侯的身体调理出一点模样。
永熹侯也能睁开眼睛,和秦申四及儿子说几句话,只是仍拉,身子发虚,说话没什么力气。
秦申四见时机成熟,这才开始用白头翁汤,添了苦参。
他怕胡家误会,又把自己用药的原理,给永熹侯和胡家少爷解释了一遍。
从那之后,他就没有再登门,吩咐胡家:“吃上十天,侯爷这痢疾,就能好个九成。以后也不用再吃药,饮食清淡,就差不多好了。”
胡家大少爷送了他出门。
然后就到了年关。
秦申四初到京里,带着妻子儿女,过年也要准备准备。
他们住的宅子,是临时租借来的,比较破旧。
秦申四就在家里,请了人来刷房子,修补屋顶,一连五六日,才把房子弄出个样子来。
而后,又是除夕。
秦三太太还问秦申四:“……永熹侯那病,好了没有?你也该去问问。万一好不了,明年也要想个生计。虽说摇铃串巷,跌了身份。可咱们家老祖宗,也是这样起家的。男儿人穷志不短,总有翻身的时候,你心里也莫要太愁苦。”
安慰起秦申四来。
秦申四心里并不是很担心。
他从前看病,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可永熹侯这病,他似乎从顾瑾之的指点里,摸出了一点什么门道。要不然,他也不会想到偏方里的干姜炒粳米和黄连来……
“十成不敢说,**成还是可以的。”秦申四对妻子道,“你也说了,万一真好不了,我就背着药箱去行医,总能养活你们。”
秦三太太笑了笑。
秦申四刚刚祭祖,一家人坐下来吃饭,永熹侯就敲锣打鼓,胡家大少爷领头,送了年节礼来!
周围的街坊都在看。
永熹侯抬了四十几抬年节礼,小胡同被堵得水泄不通。
众人都出来看热闹。
秦申四什么来历,街坊们都知道;他奉旨去治永熹侯,还被送到了顺天府,最后是皇帝给他撑腰,街坊们也知道。
如今胡家这样大场面送礼来,说明秦申四治好了永熹侯呢!
秦申四不想收。
胡家大少爷却言辞恳切:“我父亲已经起身了,从昨夜开始,吃了米粥就没有再泄。今早起来,人也有了几分精神。这是家父让我无论如何送来的……”
秦申四推辞不开。
胡家的里,把秦申四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秦申四这大半年来,第一次舒展了紧拧的心。
一家人高高兴兴守岁,过了除夕。
不成想,今日初一一大清早,太医院就陆续有同僚来给秦申四拜年。
秦申四心里还在感叹,消息传得很快啊。
“……一大清早,永熹侯府给太医院送了块牌匾:妙手回春。四个字,都是用实金做的,白玉镶了边,挂在大堂呢,气势了得!梅卿兄,你让我等都扬眉吐气啊!”其中一位太医告诉秦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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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节不要憾妒
顾瑾之没有从内院出来。
她知道秦申四大年初一来拜年,无非就是感谢她当初帮他梳理方子。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忙,顾瑾之就让丫鬟到外院说一声,秦太医过年好,旁的也没有。
她自己留在宋盼儿处,听宋盼儿说今日宫里的赐宴。
“……见到了太后娘娘,没见着王爷。”宋盼儿笑着对顾瑾之道,“一群外命妇里,太后娘娘只专门问了我和宜延侯宁夫人的话。宁夫人又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她家侯爷已经能自己拄着拐棍走路。”
顾瑾之含笑听着。
宋盼儿说到了宁家,话题就没有止住:“……赐宴的时候,唐家三奶奶坐在我身边,和我说宁家的事……”
“哪个唐家?”顾瑾之问。
宋盼儿笑起来:“你也坐到井里了!你二堂姐的婆家,川宁伯唐家啊。今日陪着唐夫人进宫的,唐家的三奶奶。她是简王的小女儿,先帝亲封的郡主……”
简王是当今皇帝的叔叔,封地在河南。
有一年发大水,他的封地受灾严重,瘟疫横行,简王到京里避慌,而后就赖在京里不肯走了。
先帝裁了他王府里的护卫军,另外再赏了他河南的良田三百倾。
从此,这位富贵王爷,就没有离开京师。
他在河南的王府,反而成了别馆。
川宁伯唐家不入仕,可川宁伯擅长交际。京里的达官贵人,都与他交好。
顾瑾之大伯家的堂姐,就是嫁到了川宁伯家,做了世子夫人,主持中馈,深得唐夫人的喜欢。
不仅仅是顾瑾之的大伯,像宜延侯宁萼,简王,这些不与朝中权势相关的闲散富贵人,都和川宁伯交情深厚。
“我一时没想起来……”顾瑾之笑了笑。“唐家三奶奶跟您说了什么?”
“说宁夫人感激我们家。这是真的!”宋盼儿笑着道,“从前宁侯爷总嫌宁夫人没用,家里的事,都交给一位受宠的姨太太打理。那位姨太太还生了庶二子。仅在大少爷之下。而他们家大少爷又常年不在家。受命在庐州的庐阳王府。
宁夫人身边有点远见的妈妈和陪房。总劝她防着点,宁夫人哪里肯听?她心里眼里只有宁侯爷,说当年嫁过来。就是为了服侍好宁侯爷。侯爷自然不会亏待她的。
后来,那位姨太太甚至帮宁侯爷管着印章……”
顾瑾之笑了起来:“简王府的那位郡主,挺喜欢打听事儿嘛。”
宋盼儿就瞪她,不许她打岔:“……宁侯爷病了,好了之后,腿不能动了,家里的那些狐媚子,一个也沾不得,整日在宁夫人处,还叫人把印章拿了回来给宁夫人。别看宁夫人老实,她心里也明白,能不感激我们家吗?”
顾瑾之没说什么,安静听着。
明明跟宋盼儿没关,她却大快人心的道:“宁夫人的确是因祸得福!要不是宁侯爷那条腿不能动了,他们家那么多姨太太,定又要得手了,哪有宁夫人今天的好日子!宁夫人也真是好性格,家里那些个妖精,一个也不收拾,仍好吃好喝待着。要是换了我,这会子不打死几个,也该让她们尝尝苦头……”
屋子里没有外人,只有海棠和宋妈妈在一旁服侍。
海棠听了这话,只是笑,没有接口。
宋妈妈就对宋盼儿道:“所以,外头人家不赞你!宁夫人这事传开了,连太后娘娘也要赞她贤良仁德,她才没有吃亏呢。”
宋盼儿就蹙了蹙鼻子。
她也感叹,有些女人好心气,居然能容忍家里年轻美艳的小妾和一家子庶子庶女。
她单单一个洪莲,顾延臻之后再也没沾过身,她都瞧着恼火。
庶子顾琇之,更是一百个不顺眼。
要是她家里妾和庶子女成群,她不弄死他们,就要被他们气死了。反正是水火不容的。
长年累月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她怎么可能忍得下去?装贤良,她可装不长久。
难道自己天性就就带着妒?
“我要别人赞我贤良做什么?”宋盼儿笑着道。
宋妈妈就道:“您还没到吃亏的时候!像宁夫人那样,明处吃亏,暗地里占了便宜。要不是瑾姐儿被赐给了庐阳王,将来瑾姐儿说亲,难道没有波折?人听说瑾姐儿的娘是您这样的直性格,能不挑刺吗?”
宋盼儿也不是没想过这点。
如果顾瑾之没有被赐婚,那真的可能有点麻烦。
谁家娶媳妇,也不愿意挑个善妒的。
而有宋盼儿这个娘,人家难免不怀疑顾瑾之的性格人品。
宋盼儿笑起来:“您又杞人忧天!瑾姐儿已经赐婚了,谁还挑刺?太后娘娘不知道多喜欢瑾姐儿,连带着也青睐我!”
宋妈妈更是无奈:“将来煊哥儿挑媳妇呢?”
“将来煊哥儿挑媳妇,就更是容易了!”宋盼儿一句不让,“丈母娘知道我容不得小妾,她女儿嫁过来,自然也是一个人做主。我没有自己容不得妾,还给儿子纳妾的道理。明白人家,心里就会知道;要是混沌的丈母娘,挑这个刺,那媳妇不要也罢。”
宋妈妈被她说的没了还嘴之力,无奈叹了口气。
顾瑾之和海棠在一旁听着,都抿唇笑。
宋妈妈又看了几眼顾瑾之。
宋盼儿这一生的名声,憾妒是落下了,不可能翻身。宋妈妈是希望顾瑾之别学样子,所以一再啰嗦……
宋盼儿是运气极好,才至今没受过苦。
而顾瑾之呢,她能有这样的好运么?
女人贤良些。就像男人刻苦踏实些,将来总不会差。太过于憾妒的女人,就跟那轻佻懒惰的男人一样,很大可能是落得悲惨下场。
顾瑾之只当没看到,不和宋妈妈对眼。
说了会儿话,就到了黄昏时分。
顾延臻也进了内院。
“梅卿回去了。”他对宋盼儿和顾瑾之道,“听说胡家给他送了大礼,四十抬年节礼,光银子就装了三抬;还给太医院送了块匾额,四个大字。不是鎏金的。全部都是用黄金,一个个打造的。又大又长,用白玉镶边,摆在太医院的正堂。一进去都能闪刺了眼!”
宋盼儿就撇了撇嘴。
她道:“不这么着。也打发不过去!他们家老太太。一开始还将秦梅卿送到了顺天府!这要是不下血本给秦梅卿道谢,替他正名,就是损了阴德!况且。秦梅卿身后还有皇上呢。皇上心里何尝不是憋着口气?胡家精明着,你还当只是为了秦梅卿啊?”
秦申四从顺天府出来,再去胡家,这是皇帝又特旨的。
要是没治好,胡家也不敢说什么,自有皇帝惩戒他。
可已经治好了,要是再不表现得真诚点,就是目无君父,皇帝能轻饶了胡家?
这点道理,宋盼儿都懂。
反而是顾延臻和秦申四,平素老实惯了,把其他人看得跟他们一样正直……
顾延臻被她说得结舌。
仔细一想,宋盼儿所言极是。
“……不管如何,梅卿也得了好处,也给太医院和皇上增光了。”顾延臻想了想,又笑起来,“皇上还说,等秦梅卿治好了永熹侯,也要赏他。”
“不会赏他做个提点吧?”宋盼儿笑起来。
自从秦微四死后,太医院一蹶不振。
宫里的贵人们生病,无奈才找太医们。
而外头的世家功勋之门,都找平素医术过硬的大夫。
所以,至今还是彭乐邑太医,暂代提点之职,太医院群龙无首。
顾延臻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动。
秦申四算是元平侯姜梁的人。既有皇帝许诺的奖赏,又有姜梁的保荐,秦申四做提点,倒也靠谱。
“倒也真是……”顾延臻想着,就忍不住高兴起来,“初四开朝,到时候就知道了。”
过年,朝中休朝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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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宋盼儿,太医院很多人都这样想。
秦微四造成的后果实在太恶劣。
不管谁来接手太医院提点,都难改变太医院的处境。
既然这样,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再让秦家的人出任,改变众人对秦家人品的看法。
只要京里的人不再怀疑秦家的人品和医术,也就会放过太医院的其他太医们,毕竟他们也都是被秦微四牵连,没有其他大错。
让秦微四的弟弟秦申四接手,又大肆宣扬秦申四这次的功劳,又有永熹侯和元平侯两大员的保举,提点之位,非秦申四莫属。
于是,不停有人拿了礼盒到秦家去拜访秦申四。
秦申四却不敢想。
他也不想做提点。
他最是清楚自己的本事,他没有那个才能。
太医院众人的拜访,让他措手不及。
他在京里没什么相熟的朋友,最后想了想,顾家外院的宅子多不胜数,顾延臻又是真心好客,就索性躲到了顾家来。
直到初四开朝,那些太医们要去衙门点卯,不能再来烦他,他才回了家。
不成想,刚刚到家,宫里就有御前侍卫来下旨,皇帝请他上殿去说话。
秦申四吓了一跳。
他心里不由打鼓:不会真要让他做太医院的提点吧?
他也来不及多想,换了六品太医的朝服,忙跟着御前侍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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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节厚德载福
秦申四不记得上次踏入金殿是什么时候了……
殿顶很高,重檐辉煌,入目皆是璀璨的黄色;柱子上颜色斑斓,装饰着形态各异的走兽。
文武百官分列,肃静恭敬。
秦申四很不自在。
他手脚都不太协调。
上了殿,他也不知道该在哪里跪,直到领路的御前侍卫脚步缓了一下,再继续前行,秦申四就在那侍卫停足的地方,跪了下去,口呼万岁。
今日永熹侯也来上朝了。
他的官服还是从前做的,穿在身上,大了太多,就越发显得他消瘦单薄,有点可笑,似偷来的衣裳。
看到秦申四,永熹侯也点头微笑。
元平侯姜梁同样笑了笑。
夏首辅和顾延韬目不斜视,两人心里都不痛快。
“平身。”皇帝对秦申四道。
秦申四这才缓缓站起来。
他垂头,不敢看任何人。
皇帝的声音,比私下里要严肃很多,他对满朝文武大臣道:“朕听说秦申四治好了永熹侯,医术超群。当日朕钦点他去给永熹侯治病,说过将来有功必赏。如今秦申四乃是立了大功,替朕保住了一位肱骨重臣。至于如何赏他,朕一时还未想到,众卿可有良策?”
永熹侯就上前几步,出列禀道:“微臣性命,皆系秦太医所救。微臣所荐,只怕会存有私情。臣愿听听元平侯之奏言。”
众人就在心里想,秦申四定是太医院提点无疑了。
皇帝都说了。秦申四是他钦点去治病的。
如今治好了,这是皇帝慧眼识珠。
不重赏,皇帝心里如何舒服?
而永熹侯先开口,让元平侯出面。
而秦申四又是元平侯的人……
果然,向来低调的元平侯,此刻却没有拒绝永熹侯的提议,站了出来,恭敬道:“论起来,诸公都不及臣对秦太医了解。秦太医在延陵的**大长公主府,服侍了臣之家慈六年。家慈常有赞誉。说秦太医起沉疴、挽病垂。兢兢业业。
当日延陵府天花瘟疫,延陵府太守成立的时疫衙门,秦太医就是做了临时的提点,带了延陵府的数名大夫去了瘟疫地方。救治了数千数万人命。当时陛下还有褒奖……”
这件事过去快一年多了。众人一时间也没想起来。
经元平侯提醒。才恍然大悟,原来当时立功的,就是秦申四。
不过。功劳似乎被他哥哥秦微四领去了……
“……两罪一并要重罚,两功一并要重赏,否则赏罚就没了意义。”元平侯侃侃而谈,“臣以为……”
“臣也以为,的确该重赏秦太医!”顾延韬看出了元平侯接下来要说什么,立马站了出来,大声压住了元平侯的声音,“陛下,永熹侯胡家,当时误会秦太医治病不力,将其扭送至顺天府…….”
听到这里,永熹侯胡泽瀚很不自在。
他脸上浮动着尴尬之色。
“……而秦太医依旧竭力尽忠,治好了永熹侯!这份宽宏大量,不得不赏!将来太医院的众太医,都以秦太医为楷模,何愁太医院不振?臣以为,皇上墨宝乃是天下无双,不如赐秦太医一块匾额吧!”
元平侯姜梁的脸色就变了又变:这个顾延韬太嚣张了,他姜梁话尚未说完,就被顾延韬打了岔,将秦申四的功绩,用一块小小的匾额取代。
永熹侯也怒目圆瞪。
只是他太瘦了,神色恹恹,没了往日的气势。
顾延韬则安静站立,看着皇帝,等待皇帝的决断。
姜梁有心病,不敢在大殿上张狂,和顾延韬争吵。姜梁非常清楚,新帝并不怎么信任他,而他又手握天下兵马,皇帝心里估摸着正找茬对付他。
要不然,顾延韬也不敢如此嚣张。
假如姜梁和顾延韬吵起来,就落了皇帝的下怀。
他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
皇帝一时间,脸色隐晦不明。
他没有向往常那样,立马同意顾延韬的提议。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朝中的大臣向来精明,见皇帝这模样,不似往日对顾延韬的宠信,看顾延韬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而顾延韬,后背也微凉。
继而想起自己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这大殿里,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他的亲信,他也不怎么害怕。
好半晌,皇帝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对众臣工道:“姜尚书所奏,句句属实,秦太医的确有功于社稷。顾阁老所言,也不差。秦太医的确心怀若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乃是天下医人的楷模。朕想起周易里一句话: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还有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众公仔细想想秦太医所作所为,可当得起‘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这八个字?”
秦申四听到这里,不禁热泪盈眶。
他当不起。
在背后出了大力的,是顾瑾之。
而现在,金殿里皇帝和满朝文武,他不敢擅自开口。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这的确是很高的赞誉了。
姜梁心头的气,渐渐平顺了不少。
“陛下钦赐墨宝,八个字也太重了些……”沉默不语的夏首辅,也终于开口,对皇帝道,“秦太医不仅仅是大善无争,且造福了一方百姓。‘厚德载福’,所载天下之福,岂不更妥?”
皇帝就笑起来,同意了夏首辅的提议。
最后,他亲自写了“厚德载福”这四个大字,送给了秦申四。
又让礼部赏赐黄金百两给秦申四。
永熹侯道:“为了臣之恶疾,不好动国库之银。皇上赏赐秦太医的,臣愿意代出。既成全了臣的忠君,也成全了臣的德名,求皇上恩典。”
皇帝想了想,同意了。
下朝的时候,姜梁走得很快。
他折腾了一圈,最后还是没替秦申四争到太医院提点之职,他心里甚是恼火,却也不敢明着发出来,让皇帝抓住个藐视天威。
那个顾延韬。着实可恨。
顾延韬却得意洋洋。
他一次次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众人。他是皇帝跟前第一红人,皇帝对他言听计从。
那些没有后台的文武官员,都会来附依顾延韬。
他的势力会越来越大。
他很满意这样的。
永熹侯下了朝,他的族弟胡泽逾就连忙来搀扶他。他在朝中站了那么久。早已精疲力竭。明日就要告假了。
顾延韬看了眼从自己身边路过的永熹侯。淡淡笑了笑,上前恭贺他身子痊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侯爷虽说如今瘦了些,可老话说。千金难买老来瘦,恭喜贺喜。”
永熹侯气得打颤。
去你娘的“大难不死”,哪里来的大难?不过是生病而已;去你娘的老来瘦,哪里老,跟你这个孙子一样年富力强!
永熹侯气得变了脸,顾延韬则拱拱手,快步走开了。
“总有一日,本侯要手刃这恶贼!”永熹侯对胡泽逾道。
胡泽逾没敢接口,只劝:“侯爷息怒。侯爷盛怒,身子有亏,反而中了贼人的奸计。”
永熹侯这才渐渐把心放了放,神色微缓。
他都被顾延韬气糊涂了。
秦申四捧着皇帝亲笔御书的四个大字,心情愉悦回了家。
有了这四个大字,他在京里开间药铺都不成问题了。
生机有了着落,他不用去摇铃串巷做个游医,心情大好。
下午的时候,永熹侯府就送了金子来。
皇帝说赏赐黄金百两,永熹侯府却送了二百两来。
秦申四感觉受之有愧,就亲自登门,向永熹侯道谢。
永熹侯则叹了口气:“梅卿不用谢。原本我是想附议元平侯,替梅卿讨个提点,哪里知道……算了不提前话。梅卿以后有什么打算,有需要帮忙的,只管来告诉我。”
秦申四道谢。
他道:“其实侯爷这病,顾家小姐……”
永熹侯现在听不得“顾家”这两个字,就连忙摆手,打断了秦申四的话:“都是梅卿医术好,勿要过谦。我也有点累了,梅卿先回去,他日再来,我请你喝酒。”
秦申四只得告辞。
胡家大少爷和二少爷送了秦申四到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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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四,朱仲钧也从宫里回来了。
太后赏了他好些东西,他都拿回来交给顾瑾之收着。
顾瑾之就让丫鬟收到了小阁楼上。
“乾清宫有个小宫女,是江南选送来的。长得很美艳,皇帝却说不喜欢她头发太浓密,就没有选为娘娘,只是做了宫人。皇上说,赏赐给我……”朱仲钧对顾瑾之道。
“你要了吗?”顾瑾之问。
“要了啊!”朱仲钧道,“能不要吗?她长得可好看了。小巧玲珑,五官精致,一头浓密的头发,非常的讨喜。我在琼阑殿住了三日,她就在那里服侍了我三日。皇上说,等会儿叫人送到别馆来。”
顾瑾之唇角,有了个淡淡的冷笑。
“很不错。”她道,“既能解了皇帝的疑心,又有美人在怀,一举两得。皇帝说了怎么封她了吗?”
“封个偏妃吧……”朱仲钧想了想,道,“太后也见过了,说不错,温婉贤良,将来服侍你我最好不过了……”
“她可没福气服侍我!”顾瑾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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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节回绝
倘或这个世界和自己所知道的历史相符,那么,亲王偏妃,就是个二品命妇,她的礼制,除了不发册、不迎亲,比顾瑾之这个正妃少不了什么。
假如将来顾瑾之正式成亲,皇帝不另外册封她的父母的话,宋盼儿这个三品外命妇,看到朱仲钧的偏妃,也是要行礼的。
旁的不说,先要气死宋盼儿了。
这段婚姻,有利的因素,突然就变得索然寡味。
“我不想要。”顾瑾之道,“你既然想要,去皇帝面前说,让她做你的正妃。既然是选秀上来的,家世应该不会差,配得上亲王……”
朱仲钧笑着爬上了炕,往她怀里躺:“我是傻子,我怎么去说?你去说!”
顾瑾之推他。
朱仲钧非要往她怀里躺。
顾瑾之让不开,一个用力,狠狠将他推了下去。
哐当一声响,朱仲钧就摔了下去,他闷哼了一声。
祝妈妈和霓裳幼荷忙进来看。
朱仲钧躺在地上,故意爬不起来。
祝妈妈和霓裳就连忙上前去搀扶他。
替他整了整衣襟,祝妈妈担忧的问:“王爷,您哪里摔伤了吗?疼不疼?”她摸着朱仲钧的胳膊和后脑勺,问个遍。
朱仲钧就嘟起嘴巴,看着顾瑾之,不敢回答,可怜兮兮的。
霓裳和祝妈妈都转向了顾瑾之。
祝妈妈就责怪顾瑾之:“姑娘闹归闹,怎么不知轻重。把王爷往地上推?这炕又高,摔出个好歹来,姑娘怎么是好?”
霓裳也道:“姑娘,您快给王爷瞧瞧,哪里摔着了……”
朱仲钧赢满了同情分。
顾瑾之心里,没了往日的嬉闹情绪。
她自己起身,不言不语,进了内室。
祝妈妈等人都错愕。
几个人看朱仲钧的眼睛,也多了份微惑。
朱仲钧依旧可怜兮兮的,整了整衣襟。跟了进去。
顾瑾之坐到了西边的炕上。面前摆了纸,正在研磨,她似乎想用写字,来压抑内心的情绪。
朱仲钧就安安静静坐到了她的对面。
祝妈妈伸头进来一看。这两个小人儿是闹情绪呢。看到顾瑾之没有再推或者打朱仲钧。祝妈妈想了想。还是悄悄退了出去。
顾瑾之研磨,手很轻,半晌都没有松开。
朱仲钧就坐到了她的对面。
沉默。
屋子里只有研磨轻微的响动声。
过了好半晌。朱仲钧才开口:“别生气!”
“……怎能不生气?”顾瑾之道,“要是你是这个时代的人,我自然会考虑各方因素,忍耐忍耐。可你不是。你明知道这种事多恶心,反而若无其事拿回来告诉我!”
朱仲钧又沉默了一会儿。
“皇上似乎是早已选中了她,我陪着皇帝在御花园逛,遇着了她。你仔细想想,明知皇帝在御花园,一个宫女没有人安排,敢闯进去吗?宫里那些宫妃们都是死人吗,让宫女们如此媚上没规矩?”朱仲钧道,“皇帝瞧见了她,就喊过来给我看,问我喜欢不喜欢。
我根本没回答,他却拉给太后瞧,说我在御花园瞧见了那宫女,喜欢得不得了,非要她不可。我又不能反驳说没有。我往太后身后躲,皇帝却说我在害羞……他一步步铺好的,想安排个人在我身边……”
顾瑾之听了,微微垂首。
她眼底也有几分茫然。
“太后都看出来了,才说好,还问她叫什么名字,把她叫到琼阑殿服侍我。说等过了年,礼部选个好日子,要赐给我做偏妃……”朱仲钧继续道。
说罢,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顾瑾之一直没有再说话。
有些话,放在心里伤人,说出来更伤人。
没有必要。
过了一世,她所追求的安逸和自在,不应该再受这些事的困扰。
她最害怕的,是她母亲,生养了她的宋盼儿,会为此受打击。
她的家庭……
“众亲王里,只有我和南昌王的兵权最重,而且又是在祖制允许之内,他没有光明正大的法子,不敢动手。他不仅仅赏了我一个,也挑了个给南昌王。顾瑾之,我要先保住自己,才能保护你!”朱仲钧道。
顾瑾之搁在书案的手,就微微曲了曲。
她冷笑了一下。
抬起头,她脸上的冷嘲添了一筹:“是吗,你保护我?”
朱仲钧的脸微变。
说起保护……他的确做得很少,他也亲手把顾瑾之和儿子榕南推到了悬崖边缘,差点让他们跌下去,粉身碎骨。
不管什么理由,他都没法子给自己赎罪。
可是他也让顾瑾之强大起来了。
他的保护,是让她学会了自保,这难道不是一种?
屋子里的气氛就凝滞起来。
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顾瑾之想了想,心就彻底静了下来。
她道:“你是怎么想的?真的要娶回来?”
朱仲钧浮动的情绪,也慢慢收敛。
“我大可告诉你,娶回来也只是做个摆设,不碰她,坚持我们彼此的忠贞。”朱仲钧道,“但是这些话,你会相信吗?”
顾瑾之没有回答。
相信吗?
朱仲钧在女色上,很有立场,她是相信的。
他虽然有很多不堪的地方,可这一点,顾瑾之真的相信。
她仍是沉默着……
“你不相信。”朱仲钧却道,“我自己都觉得好假。男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美色当前,就是个本能动物。什么海誓山盟。欲念一起,哪里还记得?”
顾瑾之不由好笑。
她果真轻笑出声。
朱仲钧也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咱们俩这辈子还能到什么程度。”朱仲钧最后道,“是像从前那样貌合神离,还是能相爱相扶到老。但是,我愿意保留一点奢望,奢望你能爱上我。一旦我和别人发生了关系,这点奢望就会化为虚无,我知道你的性格,没有其他可能。所以。我不会让你失望。让这点奢望消失。我这样说,你能相信我吗?”
顾瑾之认真听着。
最后,她笑道:“不相信!”
朱仲钧煽情得自己都有点感动,被顾瑾之这么一说。似泼了瓢冷水。他愤怒瞪着她。
顾瑾之就哈哈笑。
“你的意思。我是明白了。和我成亲。你就不会碰其他女人,这点你已经表明了,我也接受了。”顾瑾之道。“既然如此,我也想完美一点。你安心装傻子,剩下的事我来办……”
朱仲钧表情微敛。
他问顾瑾之:“你要去拒绝?”
“当然!”顾瑾之道,“你是傻子,你不懂这里头的事,我却知道。我明日要去见太后。”
朱仲钧眉头蹙了蹙。
他是怕皇帝再起疑心。
“皇帝好几次问我,上次摔过之后,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朱仲钧道,“他似乎很怕我恢复了,心里有了疑惑,所以安排这么个人来。你去拒绝,岂不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也有这种可能。
“不去拒绝,他就不怀疑了吗?”顾瑾之问。
朱仲钧哑口无言。
第二天,顾瑾之递了牌子,进宫去给太后娘娘拜年。
太后娘娘立马见了她。
朱仲钧也跟着一起来了。
看到顾瑾之,太后娘娘眉开眼笑:“哀家前几日还在念叨着,你什么时候能来给哀家拜年。如今,可算把你盼来了……”
顾瑾之笑着,端坐在一旁,道:“我是怕您这里太忙碌,不敢再添打扰。”
太后就笑笑,没有怪罪。
顾瑾之开门见山,说起了那位宫女:“王爷回去跟我说,皇上和太后娘娘给他一个很漂亮的姐姐,还让到琼阑殿去服侍他。太后娘娘,是有这么回事吗?”
太后微讶。
她真没想到顾瑾之敢这样直接来问。
一时间,太后被她问得怔住了。
“初四开朝,朝中大事多,部议尚未谈及此事,哀家才没有派人告诉你。”太后笑了笑,回过神来,也不以为忤,道,“是有这么个人儿,皇上选中的,哀家也瞧了,性情最是温顺小意。带回去服侍你们,没有不妥的……”
顾瑾之就跪下,道:“求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太后这才彻底惊呆了。
皇上选中的,太后也不好违逆。为了这么点小事,去驳了皇帝的话,太后娘娘觉得不妥。
她又想起朱仲钧和顾瑾之还要一两年才能大婚,先放个人在朱仲钧身边,也能照顾朱仲钧一二。
而后,她也叫人去把皇帝选中的那位宫女领过来瞧了。
那女子叫寄绮,出身宁江望族,她的祖父还做过首辅,书香门第。寄绮模样婉约精致,又温顺小巧,最是会疼人的。
有她照顾朱仲钧,顾瑾之也能少些顾虑。
明明是好事,顾瑾之却要太后收回成命……
“小七何出此言?”太后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正当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悍妒不肯给丈夫纳妾,这是犯了大条的。
“我一个人能照顾好王爷!”顾瑾之抬起脸,看着太后,道,“太后,是我没照顾妥当王爷,您和皇上才给王爷再添一个人吗?倘或如此,我以后都改过。求太后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一定会用心照顾,不让王爷委屈半分。”
说罢,她的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太后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倒不知道,顾瑾之会这么想……
“倘或不能,我只能以死谢罪了。”顾瑾之哭着道。
“什么以死谢罪?”门口,传来了皇帝含笑的声音,“母后这里好热闹……小七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丫还不知道吗?朱仲钧腹诽。
看着顾瑾之跪在那里哭,虽然知道她是做戏,朱仲钧先心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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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节有喜
顾瑾之又把对太后的哭诉,跟皇帝说了一遍。
她哭得很假。
皇帝看着她这样,一时间啼笑皆非。
先酝酿好情绪再来哭嘛,哭得太不像了,跟孩子胡闹似的。
顾瑾之却还在自娱自乐,哭得很流畅……
“母后,小七哭了……”朱仲钧也哭起来。
他哭得就情真意切,完全把顾瑾之比了下去。
太后的心,揪了起来。
她又想起之前,仲钧尚未遇到顾瑾之,总是这样哭,动不动就抱着太后的腿,哭得可怜。那么大的男子,既叫人心疼心酸,又可怜担忧。
看着朱仲钧哭,太后的心顿时就乱了。
她不顾皇帝在场,抱着朱仲钧,哄了他道:“不哭了!小七也不哭。小七,你起来吧。你一直照顾王爷很好,不需要另外安排人。哀家从未怪罪你……快不要哭了!”
后面一句,声音有点厉。
顾瑾之连忙不敢哭了。
见顾瑾之不哭,朱仲钧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太后娘娘的心,这才缓缓松开,透出一口气。
她叫成姑姑拉了顾瑾之过来,和朱仲钧一样坐到了太后娘娘的榻上。太后娘娘拉了顾瑾之的手,用帕子替她擦脸,道:“好孩子,怎么这样多心?哀家疼你还来不及,哪里怪罪你?”
顾瑾之吸了吸鼻子,眼泪不再流了。
朱仲钧也眨巴着泪眼。要拉顾瑾之的手。
两个小人儿终于不哭了,太后就看了眼坐在一旁看热闹的皇帝:“皇上,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在哀家这里养,上次皇上还问要不要添个人给哀家,哀家如今就向皇上讨了寄绮吧……”
皇帝眼底的笑微敛。
他看了几眼庐阳王,又看了几眼顾瑾之。
偏偏这两个小人儿也在看他,等待他的回答。两人被皇帝的目光一扫,坦然,没有半点忐忑,好似懵懂幼童。不通世事。
皇帝心里的戒备这才微微松懈了几分。
他沉默了一下。笑道:“既如此,就让寄绮到坤宁宫里服侍吧。朕原本是好心,倒叫小七曲解了……”
顾瑾之就又起身,行礼道:“民女该死!”
却也不说让寄绮到家里去的话。
皇帝就摆摆手。道:“起身吧。”
顾瑾之又坐到了太后身边。
皇帝不仅仅安排了一个美艳宫女给庐阳王。还安排了一个给南昌王。原本是借着庐阳王是傻子。不通情理,看中了宫里的宫女,非要了去。皇帝也没法子,不得不给。
可不能厚此薄彼,只给庐阳王,不给南昌王。
这样,就顺理成章利用庐阳王的傻,给两个王爷的别馆里各安排一个人,以备耳目之用。
太后也明白皇帝的用意,所以没有拒绝,那日都答应了……
都是顾瑾之来闹的……
皇帝又看了顾瑾之几眼。
想了想,皇帝对太后道:“既如此,给二弟那个,也让到坤宁宫服侍吧?”
没有借口,也不好乱给南昌王府的别馆塞人。
太后笑了笑,点点头。
顾瑾之也微微笑了笑。
看到顾瑾之笑,朱仲钧这才开心起来。
太后的心情也渐渐好转。
她年纪越大,越是心软疼孩子,看到朱仲钧哭,她便心里难受得厉害,连皇帝的话也驳了。
这算是第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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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今日一整日都不顺。
先是在朝堂上被顾延韬反驳,原本打算封秦申四做太医院提点,整顿太医院,结果被顾延韬打搅,没办成。
这件事让皇帝心里很不快。
可这件事,也让他看清楚了:从前他父亲在时的老臣派系,渐渐被他打乱了,朝中不再是谭家势力一党独大。
顾延韬没辜负皇帝的希望,他在朝中势力越来越大,要打破从前的制衡了。
从前的朝臣,都是一边倒。
文臣以依靠谭家的夏首辅马首是瞻,武将对战功显赫的姜梁惟命是从,反而是新帝,因为年幼,没功于社稷,被老臣们轻视。
如今,顾延韬打破了这种制衡,让朝中泛起了一点活水。
可顾延韬也太没有眼色了。
明知道皇帝很欣赏秦申四,想给秦申四一个出身,结果被顾延韬给搅合了。
回到禁宫,给庐阳王和南昌王安排的人,又让顾瑾之给搅合了。
今日是跟顾家的人犯冲吗?
想起顾瑾之那拙劣的表演里,皇帝又笑了笑,到底只是个小孩子,没什么大心机,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这么一想,好像顾瑾之今日的脸,和往常不同了……
眼梢有点翘,哭得可怜,眉眼竟然流露出几分女子的柔媚,不似往常那么稚嫩。
她也长大了啊!
皇帝慢悠悠想着心事,慢悠悠从坤宁宫踱步回去。
太监大总管刘术却迎面疾步走了来。
看到了皇帝,连忙跪下行礼:“陛下大喜,景和宫的顾德妃娘娘有了龙脉……”
皇帝心头又是一顿。
他今日果然和顾家人相冲!
顾家德妃进宫,他就没过去几次。
平常真的想歇在妃子那里,也是去谭贵妃的宫里。他知道谭贵妃不可能再生育,所以没有顾虑。
而其他妃子,总牵扯着家族利益。朝中局势尚未明朗,一切都不在皇帝掌控之中,他就更怕添了累赘。
德妃端午节进宫,和其他妃子贵人一样,皇上才去了三次。
其他妃子都没反应,偏偏顾德妃有孕了……
她运气也太好了吧!
皇帝沉默了一下。才对刘术道:“摆驾景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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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王也正因为皇帝要赏赐他一个宫女而心烦。
王妃怕给他更添愁烦,就笑着道:“既然送了来,王爷应该高兴才是。她是宫里赏的,到底比不得咱们府里的那几个,不如把咱们正院的东厢房收拾出来,给她住吧?”
南昌王就狠狠瞪了她一眼。
王妃心里难道好受?家里原本就有三个偏妃,两个侍妾。这些女人,有王爷自己看中的,像王妃自己的族妹;也有旁人送的,像孙偏妃和陆偏妃;也有是王妃自己抬的。像那两个侍妾。就都是王妃的陪嫁。
如今再添一个,王妃心里也烦,却又怕王爷说她不贤良,这才巴巴说把自己正院的东厢房收拾出来。
结果。王爷没有赞她。反而瞪她。
她心里委屈极了。
想着。王妃咬了咬唇,沉默低头不语。
“贤惠也不在这个头上!”南昌王情绪微缓,对王妃的语气也缓和了些。“宫里赏赐的人,怎么能搁在咱们的东厢房?”
岂不是放个眼线在自己眼皮底下?
“把龚偏妃挪到咱们的东厢房,将她原来的院子,让给宫里来的那位住……”南昌王吩咐道,然后起身要出去。
他要去外院找人商量商量如何应对皇帝这次的出招。
王妃还来不及拒绝,南昌王已经走了。
王妃紧紧攥住了帕子,心里一阵烦躁!
三个偏妃里,她最不喜欢龚偏妃。
王妃娘家姓龚,那位龚偏妃就是她的族妹。
当年王爷去浙江游玩,到了王妃的娘家,然后在后院遇着了王妃的族妹,见她生得亭亭水仙一般的可人,就多看了几眼。
王妃的父亲立马安排将那位族妹送到了王爷府里。
王爷平日里也不多说什么,王妃却能敏感察觉得出,他更疼爱龚偏妃。除了有要紧事,回了内院,多更的时候去龚偏妃的院子……
不愿意归不愿意,王妃可不敢违逆南昌王,立马就叫人开始收拾东厢房,又派人去告诉龚偏妃,让她挪出院子,是王爷的意思。
看着丫鬟婆子们各去忙了,王妃的心,跟针攒般的疼……
她吸了口气,进了西次间,跪到了菩萨面前,拿着木鱼默默敲着:“妒乃心头魔,菩萨救救我!”
好半晌,她的情绪才渐渐平复,那些疼痛也缓缓散去了大半。
王妃知道菩萨显灵了,很开心,起身又去东厢房看看,哪里没有准备妥当。
她也许不是王爷跟前人中容貌最出众的,也不是才情最出挑的,却是最有容人之量的。
她笑了笑。
东厢房常年没有人住,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出来。
王妃回了自己的屋子。
南昌王却快步从外院回来了,笑着对王妃道:“不用忙了。宫里的人,皇上另外赐给了太后,不用来了……”
王妃错愕。
皇帝怎么也出尔反尔?
“太后娘娘怎么了?”她问。
南昌王笑:“太后没事,是隔壁的顾家小姐,她进宫去闹了。”
说罢,他哈哈笑起来。
听说隔壁顾家三爷的妻子宋氏,最是憾妒非常。不成想,他的女儿也如此。
顾瑾之尚未过门,就敢伸手管庐阳王府里的事,还真被她拒绝了……
想着,他又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只知道忍耐,一味的羸弱!
王妃则震惊不已。
她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昌王很开心,就进了小书房看书去了。
王妃好半晌才回神,自言自语道:“……太后居然,没骂她吗?”
她难以想象!
打死她都不敢的。
从前,她的娘亲就叫她如何温柔顺从,如何和睦内院,如何恭敬丈夫,如何孝顺婆婆。
为了个女人去和婆婆闹,惹婆婆和丈夫不喜,在王妃心里,这是犯了大罪的。
望着院墙,院墙对面就是顾家的方向,她久久没有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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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节首饰
从宫里回来,顾瑾之乘坐的华盖浓流苏马车缓缓往元宝胡同来。
顾瑾之和朱仲钧坐在车里,各自默默无语。
他们似乎觉得胜利来得太过于简单……
因为前生挣扎过一世,浮浮沉沉,知道太过于简单的胜利,往往预示着将来更重的苦果。
不劳而获的礼物,叫人心慌。
顾瑾之和朱仲钧都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有点淡淡的担忧。
也许是杞人忧天……
可他们都习惯了杞人忧天。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生活再也不存在半点侥幸呢?
到了家,在正院里碰到了好几位夫人。
顾瑾之不认识。
宋盼儿就给她介绍。
都是宋盼儿从前的萍水之交,还有两位是顾家族里的妯娌。平时来往不多,过年还是应该拜拜年的。
顾瑾之一一见礼。
朱仲钧愣愣跟在身后。
看到朱仲钧,几位太太们都愣住了,继而得知是庐阳王,纷纷起身给朱仲钧行礼。
朱仲钧却径直坐到了炕上。
宋盼儿不喜欢旁人说朱仲钧的闲话,就对顾瑾之道:“我这里也无事,你先送了王爷去歇息吧。”
借故把庐阳王支走。
顾瑾之道是,就和朱仲钧出来。
“七姐儿越发像您了,天仙一般的美人儿。”族里的一位堂婶对宋盼儿道。
宋盼儿就笑了笑。
顾瑾之的眉眼长开之后,是比较像宋盼儿。
送走了这些太太们。宋盼儿想着自己也该去拜拜年,不能再托大了。
于是,下午她看了回小十和小十一,然后放心交给了宋妈妈和慕青照顾,带着海棠和芍药出去拜年了。
先去了老宅那边,给大夫人和二夫人请安。
五姑娘仍在大夫人处。
她还是那么乖顺温柔,和从前判若两人。只是眉宇间有点急躁,怕是装不下去了吧?
宋盼儿见大夫人一番苦心教导五姑娘,就忍了忍,没有再惹她。
宋盼儿见过了大夫人。又去给二夫人拜年。
大夫人知道她们妯娌没话说。怕她们闹起来,就叫大奶奶跟着,在中间盘旋几句。
在二夫人处略微坐了坐,又回了大房这边。
正好夏首辅家里。打发下人来接三奶奶夏氏归宁。
三奶奶是夏首辅的小孙女。
大夫人忙叫五姑娘去通知一声。
五姑娘依言乖顺去了。
三奶奶很快就来了。她穿了桃红色的锦缎褙子。月白色挑线群里。葱绿色双梁绣花鞋,外头罩了青莲绒的灰鼠斗篷,既端庄又俏丽。头上梳了高髻。带了两只镶碧玉的金簪,明晃晃的细长耳坠儿,映衬得脸庞越发白皙。
大夫人拉过来左右瞧了瞧,仍觉得少了点什么。
又打量了一圈,大夫人将手上的一对实心卷草纹黄灿灿的镯子褪了下来,给三奶奶戴上:“过年旁的不拘,穿戴可不能太素净,家里老人瞧着不喜欢。”
三奶奶忙要推辞:“大伯母,我自己也有,我叫丫鬟回去拿就是了。”
这对镯子,带着都沉手,怕是八分一只的……
三奶奶觉得太贵重了。
大奶奶在一旁看着,笑道:“娘赏你的,拿着就是!以后再孝顺回来。快去吧,你们家的管事妈妈都等了很久……”
三奶奶知道大夫人向来出手大方,就道了谢,转身走了。
五姑娘看了几眼三奶奶远去的方向,微微挑了挑唇。
五姑娘手上是一对空心的虾须镯,很是漂亮,却不值什么钱,一对也不及大夫人赏给三奶奶那半只重……
她心里酸酸的。
大夫人看在眼里,就笑了笑,给大奶奶使眼色。
大奶奶把五姑娘的表情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笑,会意点点头,道:“五妹,你出来,大嫂跟你说句话儿……”
就把五姑娘往她的院子里带。
宋盼儿冷眼瞧着,此刻才笑道:“大嫂还是这样大方!”
“什么大方不大方。”大夫人笑着道,“孩子们出门,就是顾家的脸面。我这个做大伯母的不替她们撑脸,能怎么办?”
然后想起了出嫁的四姑娘,道:“二房也没来问,该接珊姐儿归宁了……”
二夫人的几个女儿,进宫的进宫,出嫁的出嫁,剩下一个五姑娘还被大夫人领养了过来,她就越发不管事,一味只做富贵太太,哪一日饭菜不中意,都要打骂丫鬟半晌出气。
心里也越来越没了成算。
连过了年接四姑娘归宁她都忘了……
“二嫂这些日子怕是清净过头了。”宋盼儿道,“连珊姐儿归宁也忘记了。回头还要你这个大伯母操劳。”
大夫人就压低了声音,笑着对宋盼儿道:“有个缘故的。腊月里,二弟妹身边的叶妈妈去看了珊姐儿,说什么袁家家大业大,二房没钱过年,让珊姐儿那拿几个钱回来使。
珊姐儿进门,上头有公婆,还有两个嫂子,哪里能做主?就连姑爷,也是拿着府里的份例银子讨生活,小两口都没有私房钱。袁家家业再大,也不在他们手里,珊姐儿就说没有,还让叶妈妈把她的头面拿回来给二弟妹。
叶妈妈那个老货更不知事,真的拿了回来。
我听说了这话,气了一回。姑娘在婆家是新媳妇,多少人眼睛盯着,拿她的错儿看笑话。过小年就要祭祖了。到时候没了头面,珊姐儿怎么出门?我另外给了二房拨了两百两银子,把头面要了回来。给珊姐儿送了去。
二爷知道了,骂了她一回,她心里只怕疑惑珊姐儿故意害她,心里存了气,才故意不说接珊姐儿归宁的话。”
宋盼儿有点瞠目结舌。
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不喜欢二夫人,对四姑娘珊姐儿也没有好感。
可设身处境想想自己当年做新媳妇的忐忑,要是娘家再来闹这些事,自己会更加手足无措。
何况珊姐儿还不及宋盼儿的应变能力。
再想起上次珊姐儿的公公讨珊姐儿身边的丫鬟,又娘家这些事……
“她真是不给女儿留活路啊!”宋盼儿淡淡叹了口气。
大夫人笑了笑。道:“珊姐儿的婆婆是个厉害的。初二来拜年。辰哥儿媳妇抱着惜姐儿到跟前来,珊姐儿的婆婆给了个荷包,塞到了孩子的衣裳里。我当时也没留意。夜里辰哥儿媳妇急匆匆拿过来给我看,里面是三千两的银票。都是一千两的票头……”
宋盼儿错愕。
真是大手笔呢。
“看这个样子。是知道了那件事。袁家巴结咱们还不及。哪里敢为难珊姐儿?既然是给惜姐儿的红包,又不好退出去,我也不愿意给二弟妹。这不。就花在她媳妇和女儿身上。我还打了一套新的头面,等珊姐儿归宁给她;又打了好些首饰,将来一件件给珀姐儿和夏氏添。”大夫人笑道。
宋盼儿就哈哈笑。
“原来你是借花献佛啊!”宋盼儿笑道,“那你给瑾姐儿赏点什么?”
大夫人就瞪她:“瑾姐儿还没来给我拜年呢!”
宋盼儿就理亏,埋头喝茶。
喝了口茶,宋盼儿才笑道:“今日陪着王爷进宫去给太后娘娘拜年了。明日一大清早,我亲自送了她来,跟大伯母拜年!”
大夫人就笑:“那我也给她预备下厚礼,你不用争!二房姑娘有的,瑾姐儿也有。我几时厚此薄彼了?”
老妯娌俩说笑,大奶奶又领了五姑娘回来。
五姑娘脸上的笑更浓了。
她换了新的手镯,头上也带了两支新的赤金镶嵌红宝石簪子。
宋盼儿笑笑不语。
大夫人就问:“咦,怎么换了打扮?”
大奶奶笑着道:“好看吗?娘,这是我给五妹的年礼。原本打算过年前给的,一直忘了……”
大夫人连声说好看,婆媳俩心知肚明。
回去的路上,宋盼儿仍在想大夫人。
袁家给的银票,虽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却是塞给惜姐儿的红包。要是大房昧下了,二房敢说什么?
袁家这样重礼,原就是看着大老爷的身份地位。
大夫人却变相来打扮二房的孩子们……
过了这些年,大夫人变了些,可骨子里的那种厚道,仍是不改。
宋盼儿微微扶额,轻轻笑了笑。
她回到家里,笑着把这件事告诉了顾瑾之。
次日,顾瑾之又跟着母亲,去了老宅拜年。
宋盼儿进门就道:“咱们取红包来了……”
来迎接她们的,却是大奶奶和三奶奶。
“娘进宫去了。”大奶奶眼角眉梢全是笑,“咱们家的德妃娘娘坏了龙种!”
宋盼儿又惊又喜。
三奶奶却眼眸微黯。
她进门快一年了,肚子仍是不见动静。
六姑娘怀了龙种,大家的目光肯定又要盯在她的肚子上……
她很难堪。
顾瑾之则想:不出明天,六姐肯定会招自己进宫去给她号脉的。虽然有太医,总不及家里姊妹来得贴心。
果不其然,次日上午,宫里就来传话了。
请的不是顾瑾之,而是老爷子。
老爷子没理会,只说让德妃娘娘安心静养,又道:“瑾姐儿去看看吧。”
顾瑾之无法,只得代替祖父进宫,去给六姐把脉。
去年选秀,那么多妃子,只有六姐一个人怀了……
就算是平常人,也是紧张异常,何况是她二伯母教养出来的六姐。顾瑾之觉得接下来的几个月都会难得安生。
老爷子不愿意出面,顾瑾之就免得不了的。
她不是很愿意进宫。
宫里的变数越来越大了,她怕不小心踏入漩涡的中心,将自己搅进去。
乘坐了马车进宫,顾瑾之一直在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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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节逃不开
如今这皇宫,跟后代的故宫差不多。只是有些宫殿尚未建立,有些宫殿的名字和后世的故宫有些出入。
比如顾琬之住的景和宫,顾瑾之曾揣测是后世的景阳宫。
可历史上的景阳宫乃是最偏僻之所,而现在顾琬之的景和宫位置靠中,偏僻是谈不上的。
一路走来,很多地方都对不上号。
顾瑾之也就没有再纠结了。
跟着内侍到了景和宫,有宫女迎了出来。
有几位娘娘在顾琬之这里探望。
顾瑾之上前,给众人行礼。
顾琬之就笑着道:“七妹起身吧。”
然后又叫宫人给顾瑾之赐座。
“诸位姐姐,今日我娘家妹妹来拜年,就不虚留姐姐们。等明日妹妹身上爽朗了些,再去拜会……”顾琬之含笑对众位妃子道。
这是逐客之意。
这些妃子们,脸上都闪过异色,她们很想知道顾琬之肚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她们大部分人比顾琬之的名分低,顾琬之又客气称呼众人为姐姐,她们就都不敢违逆。
她们一个个起身,给顾琬之作辞。
送了宫人,顾琬之起身,把顾瑾之往内室领,又给贴身的宫女使眼色,让她防备着。
进了内殿,顾琬之自己坐到了炕上,拉了顾瑾之的手,让她也坐下说话。
“祖父呢?”顾琬之也不管顾瑾之高兴不高兴,径直问她。“祖父怎么不来?”
她更加相信老爷子的医术。
“祖父身子不太好,又染了点风寒,怕过给娘娘,就不敢贸然前来,派了我来给娘娘号脉……”顾瑾之编了个借口。
顾琬之就往顾瑾之脸上瞧。
顾瑾之垂头,态度恭敬,眼睛却平静垂着,不似撒谎的样子。
顾琬之这才微微释怀。
她也知道顾瑾之有手段,京里都传遍了。
可顾琬之觉得祖父的医术更加稳妥。和祖父比起来,顾瑾之年纪太小了。顾琬之不是很踏实。
如今祖父生病。也只能求顾瑾之了。
她伸了手,让顾瑾之号脉。
顾瑾之就沉了沉心,给顾琬之号脉。
顾琬之的手腕脉象,应指圆滑。按之流利。入盘走珠。这是喜脉里最好的脉象,说明顾琬之气血旺盛,胎儿健康。
“恭喜娘娘。您这喜脉最是流利,您的气色也好,孩子也很稳。”顾瑾之号脉完了,对顾琬之道。
顾琬之就静静舒了口气,脸上浮动了几分欣喜。
她笑着对顾瑾之道:“太医也这样说。可我到底不安心。七妹,以后我的脉,只请你来看。太医们给我开的方子,我是不敢用的……”
顾瑾之就怕她这样。
“娘娘,我不是太医。”顾瑾之跟她解释,“常往宫里行走,多有不便。”
“怎么不便?”顾琬之脸色一沉,声音有点僵硬。
她很不高兴。
“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娘娘,都不喜欢宫里的娘娘们和外戚走得过密。要不然,怎么就连大伯母见娘娘,也只能是逢年过节,递了牌子呢?”顾瑾之道,“我常往娘娘跟前来。若有人眼红娘娘的好福运,谣言诬告,说娘娘勾结外臣,让我在中间做了牵线的,岂不是让娘娘为难?娘娘细想……”
说的顾琬之精神一怔。
宫里禁止结交外臣,禁止外臣入禁宫,顾琬之是知道的。
只是,她从来没有替大伯父谋取高官厚禄之心,只想顾好自己。
所以,和外臣勾结,她是觉得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渐渐就不在这个上面留心。如今她怀里孩子,更只担心宫里的妃子和太医们合谋害她,一心扑在她肚子里的龙种上,哪里还顾忌其他?
被顾瑾之一说,她似醍醐灌顶。
“正是!”顾琬之连忙笑道,“我倒疏忽了。还是七妹聪敏!”
只是,她的太医怎么办?
顾琬之入宫的时间段,身子又好,很少请太医,所以她没有相熟的太医,不敢轻易托付。
不像宫里的老妃子们,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信任的太医。
她秀眉微蹙。
顾瑾之就道:“娘娘,您若是不安心,我向您举荐位太医。”
顾琬之笑了笑,并不怎么热心。
顾瑾之在京里的时间短,又是姑娘家,能认识什么太医?
她敷衍着问顾瑾之:“七妹请讲……”
“秦申四太医……”
“就是秦微四的弟弟?”顾琬之不等顾瑾之说完,立马打岔,声音有点怒意,“七妹还记得秦微四是怎么死的吧?”
秦微四是害大伯不成,被大伯送到了牢里,而后在牢里“病死”的。
不管怎么算,秦微四的死,都能算到顾家头上。
而顾瑾之居然要仇人的弟弟来给自己看病,她脑袋里是不是缺根筋?
秦申四还不暗地里给自己使坏?
顾琬之很不高兴。
“娘娘,您听我说。秦申四太医虽然是秦微四的弟弟,可人品不同……”顾瑾之跟她解释。
顾琬之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她不愿意听顾瑾之继续说下去。
“七妹,你常年在内宅,心地纯善,我能明白的。”顾琬之生气过后,知道顾瑾之也是好心,就谆谆教诲,“人心隔肚皮,世道险恶……”
顾瑾之听了这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没有再开口,安静听了顾琬之的教诲。
顾琬之越说越有劲,从世道险恶人心不古,又说到了人性本恶。恩仇不报,又是家族之仇大于天…..
她的理论很奇怪。
顾瑾之听了,想笑不敢笑,只得垂了头,一脸的恭敬。
顾琬之说了半晌,才把这个话题揭过去。
顾瑾之非太医,常来照顾顾琬之不合礼数,而且顾瑾之自己也不是很乐意,这位堂姐有点刚愎自用,很难劝说;老爷子阳寿将尽。而顾氏医学的传承尚未完成。老爷子无暇旁顾。
说了半天的话,宫女来提醒顾琬之,顾瑾之进宫的时间太长了,该走了。
顾瑾之就连忙起身告辞。
顾琬之心里不踏实。拉了她的手:“我过几日再去请你。先熬过了这些日子。我以后有了可靠的太医。就不麻烦你。你最近别往大房去,叫人起疑……”
不去,难道就不起疑吗?
这做法跟掩耳盗铃似的。
顾瑾之还是点点头。
她从景和宫出来。没有直接出宫门,而是去了太后那里,把今日进宫的事,说给了太后娘娘听。
她道:“德妃娘娘怀着头胎,心里总是不踏实,怕孩子不好,叫我常来瞧瞧。我说我不是太医,她却道是家里姊妹,常来常往也无妨。可到底不合宫规……”
她把自己的难处,告诉了太后娘娘。
她今日进宫,太后娘娘肯定会知道。
遮遮掩掩的,光明正大都能叫人挑出阴私来。
既然如此,还不说主动说了。
太后听了顾瑾之的话,笑了笑。
德妃怀了这胎,不仅仅是她自己担心,太后也担心。
上次选秀,宫里挑了十八人。
顾琬之因为是顾氏女,品位最高,多少人眼睛盯着她,后背不服气的,多不胜数。
而十八位妃子里,都没有动静,单单她有了身子。
后背的嫉妒炙火,又添了一层。
太后很担心这孩子会被她们折腾没了……
太后也是从小小的贵人到母仪天下,后宫里的肮脏龌龊,她都谁都能切身体会。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七并非太医,没有哀家的传召,总在进宫行走,的确不合宫规。”太后娘娘笑着道,“德妃也太不懂事了。”
虽然是德妃不懂事,却没有怪罪之意。
太后如今最宝贝德妃了。
皇帝子嗣单薄,他自己又是个主意足的,太后总劝他该以子嗣为任,他却总说自己有打算。
到现在,宫里才一位皇子,两位公主……
太后也为此忧愁。
德妃能再添一位皇子或公主,太后都喜欢。
“娘娘也是担心肚子里的皇子,才这样患得患失,求太后娘娘不要责罚。”顾瑾之道。
太后就笑了笑:“哀家哪里舍得罚她?她替哀家生个大胖孙子,哀家喜欢都来不及……”
顾瑾之就道是。
说了一会儿话,瞧着天色不早,顾瑾之起身告辞。
太后没有多留她,只是道:“用心服侍好王爷。哪里要什么,只管来告诉哀家。”
顾瑾之又道是。
顾瑾之走后,太后娘娘沉思了须臾。
德妃能这样警惕,是很好的事。
宫里都是表面上光鲜和睦,背地里光刀剑影,自己能多留心,胜过旁人替她防备的百倍。
只是太医……
太后娘娘也想不到好的太医。
从前她比较相信顾世飞,顾世飞已经致仕多年;而后她又比较相信孙太医,前年孙太医年迈病势;而后呢,她就大病,太医院的众位太医都不济。
她现在哪里不舒服,只请顾瑾之,其他的人一概不信。
一时间,竟然觉得无人可用。
等皇帝下了朝,到坤宁宫请安,太后就把今日顾瑾之进宫的话,说给了皇帝听。
皇帝也觉得德妃所虑不差。
“给小七一块牌子,以后德妃传她,她进来服侍就是了。”皇帝不以为意,“朕也不是那草木皆兵的昏聩皇帝,动不动就疑心这个,疑心那个的。”
太后就没有说话。
疑心不疑心的,太后不好多言。
也许顾瑾之照顾德妃,直到德妃安全诞下皇子,这点太后也同意了。
于是,太后就下了懿旨,辞了块禁宫行走的玉牌,着令顾瑾之照顾德妃。
顾瑾之接了懿旨,又想起六姐的为人,一时间手握得有点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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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节寒冷
接了旨,总不好抗旨。
顾瑾之想了想,就进宫去了。
她先去看了太后,然后再去看了德妃,将德妃的情况写了医案,誊抄了三份,给德妃一份,太后一份,皇上一份。
她对德妃道:“以后我每个月初一、十五来给娘娘问诊。娘娘的胎气稳,若是总提心吊胆,将来皇子可能胆小怯懦……”
顾琬之听了,眼睛转了转。
不管是生在哪里的男孩子,一旦胆小怯懦,肯定不得父亲的喜欢。
要是皇上不喜欢自己肚子里的皇子,那么……
顾琬之还要母凭子贵呢。
不讨喜可不行。
她连忙点头,道:“七妹精通岐黄之术,我都听你的!”
“娘娘平日里饮食多留心就好,也不用整日疑神疑鬼,这样反而不妥。”顾瑾之对她道,“您的情况,我每次来都会写医案,您要妥善收好……”
顾瑾之是怕她总没事找事,总把自己弄到宫里来,让她也不得安静。
所以她劝顾琬之要心平气和。
但是,假如顾琬之真的一点防备也没有,顾瑾之就不知该怎么办了。这宫里,就似走钢丝,哪一刻不保持高度紧张,就要掉下去。
这是不言而喻的。
能说的,顾瑾之就说了;不能说的,顾琬之自己也应该明白。
她写好了医案,一步步将事情程序化。将来孩子万一有了闪失,也能知道出错在哪里,顾瑾之就少了些责任。
所喜的是,顾琬之还真的挺听话。
那次看过之后,到了正月十五,顾瑾之带着朱仲钧进宫请安,又去看了她。在这之前的几天,她果然没有打扰顾瑾之。
在景和宫,顾瑾之还遇到了成姑姑。
成姑姑正带着一位老嬷嬷,给顾琬之做吃的。
顾瑾之就给成姑姑行礼。问她:“您怎么过来了?”
成姑姑笑了笑:“太后娘娘说。德妃宫里的宫人,都是年幼不知事的,怕她们照顾不好德妃,就让奴婢带了两位坤宁宫的老嬷嬷。亲自来服侍德妃娘娘。直到德妃娘娘诞下皇子……”
太后更怕顾琬之这胎保不住。
在这个风口浪尖怀胎。需得十二分的小心。
成姑姑是太后身边的第一人,最是机敏细心,太后一刻也离不得她。如今。竟然为了顾琬之的胎儿,把成姑姑拨了过来。
还把坤宁宫两个擅长服侍、见多识广的嬷嬷给调了过来。
这也是十二分的防备着。
怪不得顾琬之这些日子没有烦顾瑾之。
顾瑾之也松了口气。
她给顾琬之号脉。
脉仍是很圆滑,顾琬之自己身子好,气血足胜,胎儿很稳。
顾瑾之把她的情况亲口说了一遍,又开始誊写医案,交到顾琬之手里。
顾琬之道谢,叫人拿了对头钗赏顾瑾之。
顾瑾之接了,道了谢。
“七妹,你略站站。”顾瑾之起身要告辞,去坤宁宫给太后答复,顾琬之却喊她。
顾瑾之就站住了身子。
顾琬之看了眼成姑姑等人。
成姑姑就忙要带着众人出去。
顾琬之又喊成姑姑:“姑姑在这里服侍吧,让她们出去就好。”
她也不敢背着太后身边的人说话。
见她这样磊落,成姑姑就笑,道了是,转身回来。
“七妹,上次见了大伯母,来去匆匆的,我也没好提起闲话。”顾琬之顿了顿,对顾瑾之道,“你可知道四姐如今怎样了?我在宫里出不去,总念着四姐。大伯母平常来,我也问了,大伯母却总说好。我心里不踏实,怕她报喜不报忧。你能不能代我去瞧瞧,下次进宫告诉我?”
这事也不难办。
顾瑾之就说好:“娘娘放心吧。我听大伯母和我娘说,四姐很好,姐夫很疼她……”
顾琬之就冷哼一声,道:“我在宫里,你在深闺,谁不是这样说?哄咱们呢。到底要亲眼去瞧瞧才好。”
顾瑾之去瞧了,回头也是报喜不报忧的……
万一四姐过得不好,六姐又能做什么呢?说了反而添愁,还不如不说。
她腹诽了下,到底没打搅顾琬之的兴头,答应了是。
顾琬之这才放她离开。
上元节,宫里也到处悬挂了宫灯。
太后娘娘的坤宁宫里,好些内外命妇坐着说话。
顾瑾之进去之后,径直给太后行礼。
太后就起身,让众命妇等在大殿,进了内殿和顾瑾之说话。
顾瑾之又把德妃娘娘的医案,交给了太后一份;另外一份也给了太后,由她转交皇帝。
太后笑了起来,道:“你这孩子,做事这样仔细!”
“大夫看病,也要写方子的。”顾瑾之笑着道,“虽然没有开药,可娘娘每次什么脉象,写下来将来有据可查。人的心再大,也记不全那么多东西,白纸黑字写下来,也省了自己的力气。”
太后又是笑。
她很欣赏顾瑾之这种做事的态度。
朱仲钧也跟了进来。
太后叮嘱了他们:“在这里玩一会儿。哀家打发了外头那些人,再来和你们说话儿。哀家很久没和小七好好说话儿……”
顾瑾之道是。
太后娘娘由宫人搀扶着,出了内殿。
而后,有个宫女给顾瑾之和朱仲钧上茶。
朱仲钧就悄悄拉顾瑾之的袖子。
顾瑾之会意,抬眸去看那个宫女。而那个宫女,上了茶之后,也想偷偷瞟了眼顾瑾之。
正好两人目光一撞。
那宫女顿时脸绯红。无措的站在那里。
她五官精致,水灵的桃花眼,鹅蛋脸,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映衬得脸颊越发欺霜赛雪的白皙。
她应该就是寄绮,皇上要赏赐给朱仲钧的那位宫女。
要不然,她干嘛偷看顾瑾之?
朱仲钧说的不错,是个天生尤物,很是美艳。
顾瑾之安静喝了口茶,没有做声。
寄绮见顾瑾之和朱仲钧没有话吩咐。而自己又站在他们面前。很失礼,她又慌张行礼,这才告退。
“刚刚那个,就是寄绮吗?”顾瑾之明知故问。
朱仲钧端了茶盏。轻轻拨动浮叶。闻了闻龙井的清冽香气。才道:“是的。”
顾瑾之点头,没再说什么。
朱仲钧却贱贱的问她:“漂亮吗?”
顾瑾之认真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才道:“比我漂亮。可比我有本事吗?给她下点药,神不知鬼不觉,弄死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漂亮有什么用呢?”
朱仲钧就瞪她,然后低声说了句:“最毒妇人心!”
顾瑾之忍俊不禁,心情大好。
太后在前头打发了请安的夫人们,才进来和顾瑾之说话。
顾瑾之又给她号脉。
太后的身子有点虚,到底年老了,身子的机能在老化。
顾瑾之也没有开方子,只是道:“吃了饭,您在这宫里到处走走,每天饭后早上两刻钟,一个春上都不碍事了。”
太后就笑了笑。
她很久没有吃药了。
哪怕不舒服,顾瑾之来了也是说,饮食清淡或者干脆饿一顿,亦或者多走动。这些日子以来,太后偶然不适,其他的时候神清气爽。
她笑着道:“冬日来了就惫懒,往常都有走的……小七这样说了,哀家以后每日都走走……”
说了片刻的话,天色渐晚,顾瑾之起身告辞。
太后道:“今夜歇在这里吧。好些日子没在哀家这里住了……”
顾瑾之想着家里的祖父。
今日是元宵节,父母带着弟弟们去了老宅那边,祖父肯定是一个人在家。
顾瑾之打定了主意回去陪祖父的。
她把家里的情况说了说:“……祖父要编书,就连除夕夜都没有热闹。今日肯定不会再过去的。”
太后就想起顾世飞那清瘦的背影,一阵酸楚倏然就泛上了心头。
她道:“既是这样,你就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顾瑾之道谢。
朱仲钧却留在了坤宁宫陪太后。
顾瑾之出了宫,先去了三元坡胡同的顾家老宅,给大伯大伯母问安。而后,她才回了家。
老爷子在书房,宋妈妈在正院照顾小十和小十一。
顾瑾之先去看了弟弟,而后才去祖父的外书房,坐在一旁看书,陪着老爷子过了元宵节。
一晃,就到了正月二十。
顾瑾之想起了德妃所托之事,便对母亲道:“咱们去看看四姐吧。娘娘总担心她,我不亲自去瞧瞧,将来说出来,娘娘以为我敷衍她……”
宋盼儿只是二房的姑娘们都有点小性儿。
德妃如今又受宠。
还是不要惹她的好。
宋盼儿想了想,道:“明日再去,先叫人下个帖子,免得人家以为咱们干吗去了。”
顾瑾之道好。
袁家大奶奶接到了宋盼儿的帖子,连忙进了内院,给婆婆袁太太看。
袁太太这两日正不舒服。
过年的时候太忙碌了,正月十五闹元宵,一家人听戏有点晚,回来之后,她感觉身子很乏。
睡了一觉,出了身汗,却感觉心里冷的紧。
她不敢拖了,请了大夫。
体感寒冷,自然是染了风寒,用点温燥之药,驱驱寒就好了。
袁太太喝了两日的药,昨日感觉很平常,心里的寒并未散去。今日,大夫给她加大了剂量,她喝了下去,反而全身冰冷,人也起不来了。
她床上围了四床锦幔,人还在发抖。
着实太冷了。
听到儿媳妇的话,袁太太不由一惊,问袁大奶奶:“是你们谁去请了顾家七小姐吗?”
虽然顾家是袁家的姻亲,可袁太太很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袁家是商人,配不上顾家的门第。而顾家七小姐,虽然医术高超,将来却是要做王妃的。
一点小病就去请顾小姐,袁太太觉得太狂妄了。
那顾家小姐是给太后看病的,自己是什么身份,也能去请?
她不太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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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节袁家
夜里北风凛冽。
顾瑾之躺在床上,听风卷起残枝,扑棱棱拍打着。呼哨而过的风,搅乱了夜的安静。
这样的大风,会不会刮下雪来?
顾瑾之想着,就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凌晨的时候,听到了外头有淅淅沥沥的声音,是雨敲打着屋檐和窗台。声音不大,若情意缱绻的呢喃。
而后渐深,雨变成了雪粒子,滚滚落落,嘈嘈切切。
过了不知多久,又渐渐安静下来。
风没了,雪粒子也没了,是飘雪了吧?
顾瑾之却没什么睡意。
锦被里很暖和,她拥被而卧,心里不知道在转悠些什么。
她最近这些日子,总在老爷子那里陪着。
昨晚吃饭的时候,顾瑾之留意到老爷子的手,已经枯瘦如干柴,她心里就酸得厉害。
这也搅得她一夜不能安静。
卯初起了床,丫鬟服侍她梳洗。
屋子里点了灯,外头仍有光透进来。
这么早,是不会有这样的光......
“外头好大的雪啊!”顾瑾之还没来得及问,她的丫鬟葳蕤跑了进来,笑着对她道,“姑娘,外头又落了大雪,院子里满满的。咱们上午又堆雪玩吗?”
顾瑾之和霓裳几个都被葳蕤逗乐了。
顾瑾之的这些丫鬟,都是在延陵府的时候选的。
她们长在江南,从小没见过北国雪景。到了京里。第一场雪,霓裳几个都惊呆了,满院子捧雪玩,欣喜不已。
去年一个冬上,下了七八场大雪。
大家渐渐就不那么新奇了。
当然,葳蕤除外!
顾瑾之就笑了,道:“我今日要和夫人出门,你们自己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儿。”
葳蕤大喜,连忙拉幼荷的袖子。
幼荷哭笑不得:“还没有玩够吗?我可不陪你疯。夫人让我赶姑娘春上的中衣,我不得闲……”
葳蕤又看芷蕾。
芷蕾抿唇笑。垂首用梳子沾了桂花油。慢悠悠梳子顾瑾之的头发。
葳蕤见两个大的不理睬,就看向霓裳。
霓裳瞪她:“你是姑娘身边的,你外头疯,外头的小丫鬟更是不得了!这院子里还有规矩没有?你真想玩。等会儿咱们去收南花园的腊梅花上的雪。放在青花瓮里。埋下地下,等着来年泡茶吃……”
顾瑾之就哈哈笑。
她从来不这样吃茶,霓裳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雪。不过是雨的另一种形式。
什么无根之水,实则是天地间的表面水蒸腾到了云层再落下来,什么脏东西都有,泡茶并不好些。
在顾瑾之看来,还不如井水或者山泉水,吃得更加放心。
她笑了笑,倒也没阻止霓裳的乐趣,反而道:“多收两坛……”
顾家这院子,花园子多。
外院东西向有两个,内院的南北向也有两个,种满了各色的花卉树木。
南花园离顾瑾之这院子近,丫鬟们也常去玩。
霓裳笑着道是。
幼荷不想陪葳蕤打雪仗,却也想去南花园逛逛。收梅花上的雪,既好玩又雅致,她便道:“我也去!”
“你也去了,等会儿谁跟我出门?”顾瑾之故意道。
替顾瑾之梳头的芷蕾笑着道:“姑娘,我陪着您出门。她们一群疯丫头,让她们自己闹去。”
顾瑾之就笑着说好。
打发了顾瑾之出门,芷蕾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撑伞陪着;祝妈妈坐在东次间做针线,霓裳就去小阁楼上翻出了两只中等的青花瓷瓮,带着两个小丫鬟,和幼荷、葳蕤去了南花园。
祝妈妈忍不住笑。
她抬头看了眼,只见霓裳和幼荷,披了顾瑾之的旧蓑衣;而葳蕤嫌弃不好看,就只穿了顾瑾之赏她的那件灰鼠皮斗篷,带了观音兜。
外头仍在下雪。
大雪很快就落满了葳蕤的观音兜。
祝妈妈一阵好气,忙起身去喊着了葳蕤:“穿了蓑衣再去!回头打湿了衣裳,染了风寒,又要姑娘替你操心!”
葳蕤正是小孩子心气,哪里肯依?
祝妈妈又是她亲娘,她对祝妈妈的话充耳不闻。
她笑着,转身往外跑。
祝妈妈气得跺脚。
幼荷就回来,另外拿了件蓑衣斗笠,追葳蕤去了。
祝妈妈这才放心。
顾瑾之到了母亲的正院,用了早膳。
宋盼儿看着外头的大雪,有点烦躁道:“这样的天,出门路也不好走。”
四姐的婆家袁家离顾宅比较远,似乎要横跨半个京城。
宋盼儿也不知道今天会下雪。
“等上了冻,路面结了冰,就更加难走了。”顾瑾之乐观的安慰着母亲,“今日还算不错的。”
宋盼儿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朱仲钧也进了内院。
听说顾瑾之要出门,他也想去。
宋盼儿觉得不妥,就道:“外头路不好走,您留在家里,让慕青给您做点心吃。”
顾瑾之也这样道。
朱仲钧就说好,没有再坚持。
正院门口,再有粗壮的婆子牵了驯骡青帏小油车等着。
顾瑾之先扶了母亲上车,自己再跳了上前。
到了垂花门口,才换了华盖浓流苏马车,后面跟了辆朱轮马车,给随行的丫鬟婆子们坐。
外头落雪,车夫不敢快。
慢悠悠的,两个时辰才到了袁家。
出来迎接宋盼儿和顾瑾之的,是三个年轻的女人。
她们都穿着斗篷,由丫鬟撑伞扶着。
其中一个金红羽缎斗篷的。就是顾瑾之的四姐,袁家的三奶奶顾珊之。
她比在娘家的时候丰腴了些,圆圆的脸就更加嫩白,如满月。
这个年代的人喜欢这种面相,说这种面相旺夫。
另外两个,一个穿了银红色锦缎斗篷,一个穿着枚红色大团花斗篷。妯娌三个站在一起,很是喜气。
却不见袁太太。
宋盼儿眼睛转了一圈。
袁家三位奶奶忙行礼。
四姑娘就把两位妯娌介绍了一遍。她指了枚红色大团花斗篷的女子说,“这是我二嫂”然后又指了银红色锦缎斗篷的,“这是我大嫂。”
几个人又行了一遍礼。
“……我娘生病了。今日越发下不得床。让三婶勿怪。”四姑娘又道。
宋盼儿自己跟袁太太没什么接触。
她只是听了大夫人说袁太太处理四姑娘的两件事,觉得袁太太是个很能干又精明的女人。
那样的人,不会轻易去得罪人,结下仇怨。
定是真的生病了。
“我也不知道亲家太太身子抱恙。”宋盼儿自责道。“若知道。本不该今日来打搅的。两手空空。不成体统。”
“您客气了!”袁家大奶奶忙笑着说,“平日里请都请不来。您能来,寒舍蓬荜生辉。”
宋盼儿就笑了笑。
反正她今日只是带着顾瑾之来看四姑娘的。
而袁家的众人。却不知道她的目的。
“我去看看亲家太太吧。”宋盼儿又道。
袁家几位奶奶就忙拦着:“不敢惊动您。等过些日子娘好了些,再让娘去给您请安。”
病人房里有晦气,客人是不好去的。
宋盼儿见袁家几位奶奶懂事,就笑了笑。
她们领了宋盼儿母女去正厅喝茶。
宋盼儿道:“既然亲家太太在静养,我就不多打搅了。我去珊姐儿的院子坐坐,两位奶奶各自忙去吧……”
袁家两位奶奶就疑惑不已,两人相视对望了一眼。
最终,袁大奶奶和二奶奶还是陪着宋盼儿,去了顾珊之的院子。
坐下来奉了茶,两位奶奶才告辞。
顾珊之就问宋盼儿:“三婶,您这么大雪的天儿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她神色里有了几分忐忑。
宋盼儿便知道误会了,笑着道:“昨日下帖子,也不知道今日会落雪。既然说了要来,断乎不好落雪就托大不出门的。倒没什么事,只是德妃娘娘总记挂你。瑾姐儿每个月都要进宫去给德妃娘娘看诊,德妃娘娘托她来瞧瞧你过得如何。娘娘不太放心旁人说的,总担心你过得不好。”
顾珊之眼睛就湿了。
她哽咽着道:“我也听人说娘娘怀了龙种,心里不知道多欢喜。我特意请了尊菩萨回来。从知道娘娘怀了龙子开始,我就没有再吃荤的。我许了愿,吃斋念佛一整年,只盼娘娘母子平安……”
宋盼儿倒没想到如此。
她也有点感动。
她总以为二房的姑娘们感情浅。不成想,四姑娘和六姑娘倒真有点亲情。
“你心诚则灵,娘娘会母子平安的。”宋盼儿道,“你在这里过得怎样?姑爷对你可好?要是有人欺负了你,你告诉我们,我不和你大伯母说,只告诉娘娘,娘娘替你做主。”
顾珊之就破涕为笑。
“没有,我过得很好。”顾珊之抹了抹泪,“我婆婆人好,心又细,说话柔声细语。不管是我们媳妇还是小姑子,都能一碗水端平。总怕我们委屈,色色想得齐全。我白活了这么多年,如今才有了个亲娘……”
说罢,她又眼角微湿。
宋盼儿则讶然。
顾珊之也太容易感动了吧?
袁太太自然不会亏待她的,这点宋盼儿知道。
顾珊之却说袁太太是“亲娘”……
她是多么嫌弃她的生母啊?
宋盼儿见顾珊之颇为动容,就没说什么,只是笑着道:“我也没好好和你婆婆絮叨絮叨。偏偏今日不凑巧,她又病了……”
顾珊之想起这个,又觉得心疼。
她转眼看到了安静坐着的顾瑾之,道:“我婆婆的病,只是点风寒,可吃了药反而不凑效。瑾姐儿,你能去看看她吗?”
“好啊。”顾瑾之道。
虽然袁家没有请她,可她到底名声在外,旁人都知道她有医术。既然遇着了袁太太生病,不看看就走了,总不好。
顾瑾之原也是打算等走的时候,再去瞧瞧。
如今四姐开口了,她就很痛快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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