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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怀空     盛唐陌刀王txt下载     盛唐陌刀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零五章 皇帝真实想法

    安禄山靠着马车的车厢壁,冷汗不住地往下流淌,手中握着拓文仿佛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拓文上的七个字既是强烈的诱惑,也是毁灭的召唤。

    严庄和高尚二人见到此情此景,激动地连忙跪倒在地上,叉手说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此乃天命所归也,必将助主公成就大业。”

    安禄山逐渐恢复了镇定,目光却闪烁游移不定,对着两人的脸盯了好半天,冷酷地摇摇头说道:“在这荒郊野外,不宜谈论这等大事,且等我们回到范阳再说。“

    严庄高尚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叉手应道:“喏。“

    他们脸上闪过喜悦之色,看来安禄山表面不动声色,但私下里对此事却极为上心,他们多年来的谋划,估计也快有结果了。

    严庄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只怕圣人知晓此事,定是不能容我们了,主公应该早做打算。”

    “你们懂什么,圣人现在年老昏聩,只求晚年的安逸,只要不是迫在眉睫的危险,他定然是不会相信的。你们稍安勿躁,等我们回到范阳再做打算。”

    他突然又皱起眉头说道:“为了防止杨国忠进献谗言,我们还是加快速度的好,命令队伍收卷仪仗旗帜,日夜兼程到达黄河边。高尚,你先骑两匹快马去水驿,在黄河沿途安排快船,快去!”

    高尚叉手应道:“喏。”

    尽管安禄山表现的很坦然,但回范阳的路途却表现的十分急切狼狈,从潼关到黄河边百里路程,一日便已到达。他又迫不及待地登上船舶,顺着黄河水向下行进,过县过州均不停留,仅仅用了二十多天,便已回到了营州

    ……

    李隆基一人静坐在兴庆宫的交泰殿的檀木丹堂中,对面的墙上挂着印着白字的拓文,脸上露出纠结的愁绪。

    高力士手执拂尘进入堂中,看到圣人脸上的愁绪就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陛下,请到殿中与娘娘共同用膳吧。”

    皇帝睁开眼睛,指着墙上的拓文问道:“高力士,你倒是给朕说说看?这个东西是谁伪造出来的?”

    高力士斟酌着话语道:“安禄山在范阳平卢经营多年?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少?谁都有可能,不过眼下他与李嗣业之间的矛盾最深?这可能是李嗣业所为?也未可知。”

    李隆基又问道:“安禄山如果看见这张拓文?你说他会怎么想?”

    “陛下?安禄山一向对你忠心耿耿?只是人的野心是会随着成长而变化的?当初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讨击使?但现在已经是坐拥二十多万兵马的三镇节度使?心里想的肯定与以前不同。奴婢知道陛下用他用的顺手?现在突然拿掉他,也许会产生诸多不便。但扶持李嗣业来与他互相节制,使得西北藩镇也强势崛起,两强相制的局势并不稳固,一旦一方被削弱,另一方定然膨胀。”

    老皇帝脸上有些不太高兴:“我只是问你,安禄山看到这张拓文,他会怎么想?”

    高力士跪趴在了地上,衷心叉手说道:“安禄山若看到拓文,必使其立不臣之志。”

    主仆君臣二人对现今的局势知道的清清楚楚,但一个持乐观消极的态度,另一个持悲观积极的想法,正如俗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眼前危机如稳定的湖水下面暗流涌动,眼前的老皇帝几乎不准备再有什么作为,他把帝国的希望寄托在两个不稳定因素上,认为能够稳定到他在位的最后几年,至于将来太子会接手怎样一个烂摊子,他也许根本就没有想过。

    他眯起眼睛自信地笑了:“不用太过担心,朕的安排绝无差错。李嗣业素来能征善战有名将之风,但他执掌河西不久,三军将士均忠于朝廷。安禄山居于河北胡化之地,虽拥兵自重,但朕给予了他荣华富贵,但因西北有李嗣业坐镇,他必不敢抛弃富贵冒此奇险。”

    “朕操劳了半生,惟愿晚年能够安逸渡过,你也不必过于劳心了。”

    皇帝支撑着要从地上坐起来,高力士连忙上前将他搀扶,两人蹒跚着走出丹堂,太监袁思艺连忙迎过来,从干爹手中扶过皇帝。

    李隆基回头说道:“你如今岁数大了,不要整天跟在朕身边伺候,管好宫里的事情就行。今晚回自己府上去吧。”

    高力士无奈地缩回手去,弓下身子朝皇帝叉手:“如此,老奴先告退了。”

    老太监一步三回头地蹒跚着走到宫门口,回头看着逐渐远去的皇帝苍老的背影,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李嗣业和燕小四回河西的时候途径会昌华清宫,岑参在这里主持修建的温泉宫檀香贵妃汤已经竣工,只等着今年十月皇帝带着贵妃来此渡过秋冬。

    他带着岑参离开了会昌,留在长安的只有米查干和曹安定。对于离开不久的长安,他并没有过多的留恋,尽管回头望向骊山上的宫殿群时,那阳光下的青绿琉璃瓦光泽耀眼,仿佛帝国的回光返照。

    李嗣业很乐意与岑参谈一些谋略方面的事情,也把自己在长安与安禄山用舆论战交锋的心得给他讲了一番,当听到用石碑来撰写谶言时,岑参立刻表现出了自己的担忧:“这个手段过于猛烈了,若是安禄山在其中被激起了志气,他岂不是要加快谋反的步伐。”

    他抬起马鞭得意地指着西北方向说道:“安禄山早有谋逆之心,近年来豢养胡兵,私铸兵器,恩赏皆由己出。一张谶语拓文虽能使安禄山增强反志,但也能使杨国忠彻底认清局面,知道谁对朝廷的威胁更重。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杨国忠素来利令智昏,安禄山若与其悖逆,便恼怒上奏其反,安禄山若以笑言重利相交,便忘却前恶。如今之际已至危急关头,不可再生变故,我们一定要把杨国忠一直绑在同一战车上,哪怕损失点钱财名誉也要顾全大局。”

    ……

    回到凉州后,李嗣业决定加强军队的凝聚力,特别是对自己的忠诚度。虽然他暂时还没有太大的野心,但将令出于一人才是打造军队的绝对标准,最好能使兵士们知节度使而不知其君,落实到最基础处就是团建和赏罚。

    他有足够雄厚的财力去做这件事情,西域商会的年收入乃是大唐帝国租庸调收入的十分之一,同时富庶的河西四郡也给地方财政带来大量的收入。从开元初年开始,地方军队的粮饷供应已由中央转到了地方,节度使同时担任地方最高长官,一应租庸调收入不必上缴中央,直接用于地方建设和军队开支。

    当地方军队可以自给自足时,军队长官掌握着士兵们的生老病死,如同衣食父母一般形成超强的凝聚力,作战能力成倍增长,这就是职业化军人的优势之处。

    冷兵器战争比拼的就是军队的凝聚力,最常见的军队在作战中战损达到百分之五,就足以使其溃败,超过十分之一成伤亡不溃,这是名将率领的军队,更厉害的名将比如戚继光的戚家军,曾经阵亡达两成既然坚持作战。

    所以加强军队得思想和忠诚至关重要,在儒家的价值观体系内,就有文臣死谏武将死战这样的忠义思想,贰臣贼子会遭受鄙视。比如苏武就当做榜样来宣扬,关羽也在正确价值观下一次次被推上了神坛。但价值观宣传只对有中上层将领有效,对于文盲水平较低基层军官和士兵来说,还是实实在在地吃饱饭最重要。

第七百零六章 加紧掌控军心

    李嗣业为了加强麾下军队的凝聚力,经常到兵营中去巡视查看,并且要求校尉以上的职务提拔,必须经过他的印符加盖才能够生效。由于三镇军队控制的土地广阔,他允许安西、北庭、河中吐火罗地区和大小勃律,以及北印度地区军官的升迁统一在年底汇总上报。

    为了使制度灵活不显得僵化,各军军使可以先将预备提拔的人先升任其职,但要在官职前面加一个“代“字,而且待遇饷钱也只有现职的七成,这样便使得他这位三镇节度使的印符始终对军队中基层有绝对的影响力。

    三月的时候,安禄山将麾下两千名基层军官提拔为中郎将,这两千多名字写满了请加官的奏疏,皇帝一一应允,全部发下告身,这一举动收买了麾下军官们的忠心。

    李嗣业也决定跟着他学,于十月底向皇帝上表,请求皇帝加封北印度驻军军使赵从芳为护军兼右骁卫将军,于阗副镇使王滔调任归仁军军使,兼任大小勃律巡防使,升散官为左武卫将军。其他如永徽军军使毕思深,龙朔军军使白孝德,其余四镇镇使都加官将军。

    他又请皇帝将安西副都护,节度副使封常清加官上护军,怀化大将军。北庭副都护、节度副使段秀实加官上护军,归德大将军。赤水军军使李光弼加官为云麾将军,河西各军军使俱有加官。

    李嗣业替一千五百名中层军官讨封中郎将,拟出一道奏疏比书本还厚,然后发往上安等待皇帝批准。

    杨国忠又跳出来表示反对,但皇帝在这个问题上绝不含糊,直接批复由兵部发放告身。

    李嗣业现在已经完全号准了皇帝的脉搏,只要安禄山讨要什么,他也跟着去讨要,皇帝没有不允许的,这好像就叫传说中的一碗水端平,但这种端平方法,让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和朔方节度使安思顺情何以堪?

    河西进奏院的参军曹安定给他发来信件,信中说杨国忠极力反对他上呈的请封奏疏。

    李嗣业重重地将手掌拍击在案几上,怒声说道:“杨国忠真是不识大体,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对我的奏疏绊手绊脚,若不是陛下英明,还真让这家伙给捣乱了去。陛下竟然还封他司空之位,这种庸碌之徒,有什么资格做司空。”

    坐在下方的程千里和杜甫、李光弼面面相觑,程千里捻着胡须犹豫片刻,叉手说道:“杨国忠虽无才德?但他独掌朝政,闭塞言路?关中发生水灾,他不但隐瞒不报?还向陛下上奏称雨水虽多禾苗并不受害?有这样的宰相在朝,我大唐岂能无祸。”

    杜甫趁机向李嗣业谏言:“关中受灾,杨国忠闭塞圣听,大夫不能坐视不理,杜甫愿意替大夫撰写奏疏?请陛下正视灾情,派出使节视察救灾。”

    李嗣业低头问程千里和李光弼:“你们两位以为如何?”

    “不可?”程千里叉手说道:“关中乃天子脚下?朝中诸公难道看不见吗?只因那杨国忠掌控朝堂?百官皆不敢言。大夫的奏疏不但起不到任何效果,还会因此恶了杨国忠。我们一旦与杨国忠矛盾加深?就会使安禄山有可乘之机。所以属下认为?关中的事情还是不要管为好。”

    李嗣业沉思片刻,才用手按着案几说道:“百姓受灾,我不能坐视不理?子美你立刻撰写出一封奏疏送往长安。至于杨国忠?我懒得理他。”

    这时有一名信使来到堂前?单膝跪地叉手后捧上了书信:“这是赵军使给大夫的书信。”

    李嗣业挺意外,赵从芳已经有多半年时间没有向他来信汇报,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北印度的状况。他隐隐感觉到赵从芳在从葱岭以西的权柄过重,所以才派王滔接替了他的归仁军使的职务,让他专心经营北印度。

    “把信呈上来。”

    他从信使手中接过信件,撕开封口浏览了一遍,对信使说道:“把你率人押送来的昆仑奴,带到堂前来一观。”

    信使叉手退下去,来到都督府门外,伸手一招呼把士兵们押送的昆仑奴带到了堂前。

    李嗣业从案几前站起来,来到廊下扫视这些站在台阶下的肤色棕黑的奴隶,他们佝偻着肩膀,手上戴着木枷,脚上挂着铁锁链。

    这些所谓的昆仑奴乃是赵从芳带兵讨伐南印度俘虏的奴隶兵,是印度南方的一个人种达罗毗荼人,肌肤黝黑性情温顺。他们是长安达官贵人最喜爱的财产,带在身边当做随从是身份的象征。

    大唐境内的昆仑奴一般是由东南亚的热带地区或阿拉伯人从北非贩运而来,还有一种就是赵从芳北印度送来的达罗毗荼人。

    赵从芳在信上提到两个生财门路,其中一个就是通过胡椒商路把昆仑奴贩运至长安,其价值不低于胡椒香料等物品。达罗毗荼人在南印度占人口比很高,根据赵从芳的估计有几百万人之多。

    奴隶贸易是人类历史上最可耻,最卑劣的商业活动。

    他捏着下巴犹豫了片刻,现在所处的时代买卖奴隶是合法的,不存在法律上的问题,但道德上的问题……总是忘记自己是个古代人,过去的价值观在这个时代不适用。如果自己觉得反感的话,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赵从芳和戴望自己搞猫腻吧。

    赵从芳提出的第二个生财门路是在北印度境内设立关卡,对穿过兴都库什山的大食和拜占庭商人收取关税,这个可以实施,但是收取关税的钱不能都落在赵从芳的口袋里。

    他在心中做出决定,对坐在下方的程千里和李光弼说道:“你们先退下去吧,子美留下。”

    两人从案几前站起来,朝李嗣业叉手后,倒退到堂门口才转身离去。

    他挥手对杜甫吩咐道:“子美,书写一封给赵从芳的回函。”

    杜甫起身挪了位置,坐在了角落里的宽案前,伺候在案旁的书吏磨墨伺候,他在笔架上挑选好一支细毫,蘸饱了墨汁抬头望向李嗣业。

    李大夫背负双手踱着步子道:“贩卖奴隶这种龌鹾小事,不必来信询问我,汝自去信联络戴望。在北印度境内设卡收取商税可行,但你不可独自施行,与西域商会共同设卡,所得赋税七成交于西域商会转运至河西,三成你独留下自用,用于扩充兵员奖励属下。”

    “另外,半年内在北印度筹措米粮三万石,征调人力送往于阗镇新修建城内粮仓。以上诸条,均遵照实施。”

    杜甫放下笔杆,捏着书写完毕纸张,提在风中用嘴吹风晾干。

    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堂柱前背负双手的李嗣业,犹豫了一瞬忍不住问道:“大夫既然知晓贩卖奴隶是龌鹾之事,为何不明令禁止?却要假装不在意?所以属下以为……”

    杜甫止住了话音,因为他看到李嗣业脸色明显地难看了。

第七百零七章 长安不可居

    阳光从正堂前的立柱缝隙中照射下来,使得李大夫的身躯一半沐浴在阳光中,另一半在阴暗中。

    他对杜甫的问题没有回答,也没有以势压人怼回去,只是冷漠地朝他摆了摆手,表示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

    杜子美站在他背后叉手行了一礼,双手捅进袖子里走出堂门,又回头朝大夫望了一眼,才款款地离去。

    都督府书吏跟在杜甫身后追过来,两人寒暄了几句:“杜书记,一转眼我已经在都督府上供职三年了,时间真是过的飞快啊,你也跟随大夫有三年了吧。”

    杜甫点了点头说道:“两年半了吧,不足三年。”

    “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但讲无妨,我岂能有忌讳。”

    书吏委婉地说道:“孔夫子有句话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属下看来这句话还不全面,因为还可以说己所欲也要勿施于人,特别这个人还是你我的上司。”

    杜甫抬起头略做思虑,揪着胡须点头说道:“你是觉得我刚才不该提及贩卖奴隶的事情?”

    “不止是因为这个,你刚才还主动要求大夫写奏疏向圣人奏明灾情,要知道李大夫本不欲管这档子事情,但是你主动提起,他不能在下属面前表现得为官不仁,所以才硬着头皮接下上疏一事。”

    “还有,刚才李大夫在堂廊下观赏的那几个肌肤黝黑的奴隶,乃是正宗的昆仑奴,在长安人市上有市无价,他怎么会舍弃如此获得暴利的机会。刚才让你代笔写信口中说出自己对贩奴行径的鄙视,只是相当于当婊子立牌坊而已,你怎么能够将其点破,这不是让李大夫他老人家面上无光吗?”

    “若不是李大夫胸襟宽阔,又喜爱你的才学,又怎么可能留你在身边担当节度使掌书记,希望掌书记引以为戒,切不可自断前程啊。”

    杜甫幡然顿悟,只是文人的傲骨让他不愿意承认错误,只好摇摇头说道:“某刚才是为百姓正义执言,也是为李大夫名节所虑。想必李大夫胸襟开阔,定不会因为一两句逆耳忠言绝了贤人言路。”

    李嗣业回到府邸后院,尽头的院落里传出了朗朗书声,他偶有所感,缓步朝私塾所在的院落走去。

    他在学堂所在的厢房外站定,透过窗户上的纱纸破洞可以看进去。先生正握着书卷在孩子们中间游走,摇头晃脑地念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几个孩子声音圆润跟着念?也模仿着先生的样子摇头晃脑。

    在家中私塾里念书的,是李嗣业当年捡来的三个孩子李崇云,李崇乐和李崇豹,还有他的亲生儿子李佐国,还有府中下人的几个伴读孩子。如今三个孩子已经满十二岁,李佐国也已经七岁,正是学习和成长的时候。

    十二娘头戴珠钗钿,头顶上盘着螺髻出现在他的背后,岁月的侵蚀使她已经失去了当年舞剑娘子英姿勃发的样子?但成家后的贤内助生活让他少了锋芒多了妇人的温婉。李嗣业回头朝她笑了笑,放慢了脚步悄声往庭院门口挪动。

    他走到十二娘跟前,搀扶住了她的手,两人并肩朝院子中走去。

    他们从庭院前的树下走过?枯黄的落叶飘落地面?他揽着娘子的肩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枚儿依然在马蹄山道观中修行吗?她有多久没有回家了我都不清楚。”

    十二娘抿嘴苦笑道:“夫君为国事政事劳碌?哪里管得了家中的事情,她每个月都会从道观中下山来看我和孩子们。”

    “当初真不该叫人教她煮茶读书,没有培养出一个大家闺秀,却培养出闲云野鹤的女道士来,如今她已二十五岁,换做别的家门,估计孩子都已经会打酱油了。她却将天下男儿视作俗物,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子才能让她动心。”

    李嗣业颇为惆怅,用手指捏着眉头说道:“某记得他出家之前,曾在白云山凌云峰与李林甫之女李腾空探讨茶与道,但我没想到她竟会受到奸相之女的蛊惑,从此就入了道门,实在是匪夷所思,想不通。我不能任由她如此虚度,娘子你得想个办法才行。”

    十二娘生怕李嗣业强硬拆迁李枚儿所修建的道场,反而逼得她更加逆反,倒不如暂时就这样,至少她还每月与家人来往,没有彻底斩断尘缘成为山间修道的女仙。

    “李郎何必焦急,枚儿如此也不是一年两年,强行逆她只会适得其反,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她住在哪里,过得是否舒心,只要她自己能开心过一辈子,又何必在乎她怎么活呢?”

    李嗣业苦笑着说道:“这话一定是枚儿教你过来说服我的。”

    十二娘骄傲地反驳:“我身为长嫂,难道这样的话都说不出来?不过马蹄山距离武威尚远,来往十分不便。上次她下山来时,曾经透露出十分在意长安的玄都观,愿意入观中清修学道。所以我想我们想迁至长安王府去住,这样枚儿也可就近入玄都观,夫君你看怎么样?”

    李嗣业武断地摇了摇头道:“不可,你们就在武威城,她也自可留在马蹄山,何必长途跋涉?”

    十二娘见丈夫的回答果决得不容置疑,本来满腹的话语和理由都讲不出来,至于这背后的原因,也无法去求证。

    总听外人说皇帝给丈夫在长安修建的王府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圣人又从宫掖中选出几十名美妾充塞其中。这座王府长什么样子她从来也没见过,甚至丈夫李嗣业每次入长安,都不会在王府多逗留。他到底在府中深藏了什么秘密,她这个正牌夫人心中深藏着疑窦。

    李嗣业见娘子蹩起眉头,眉角散发淡淡愁绪,知晓她定是误会了什么,便语气诚挚地向她解释道:“近来局势艰难,朝中风云变幻,你夫君我也处在这惊涛骇浪的边缘,心中预感天下大变时,长安必受当其危。当然我这么说暂时还只是杞人忧天,但就是害怕这一日提前到来。等局势将来明朗时,何必入长安住所谓的王府?我定要给你在河西气气派派地建一座真正的西凉王府。”

    十二娘舒展开眉头,双手握住了丈夫的手掌,把它提到自己的脸上,让他的手掌轻轻地摩挲自己的脸颊,虽然掌心有常年握刀柄磨出的老茧,硌在脸上却有一种粗糙而又温情的触感。

    “李郎,妾身从不在意什么豪宅广厦,管它是草屋茅庐,还是山洞土窑,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咱们的家。”

第七百零八章 赵丛芳见钱眼开

    北印度王都曲女城中,赵丛芳所率领的唐军驻守在婆罗门神庙的对面,这里原本就是富人的聚居区。唐军接管过来以后,征调了大量奴隶进行重新修整,把多余的院墙拆掉,又将整个营地用围墙和哨戒塔圈起来,整个占地面积相当于三座婆罗门神庙。

    雅利安人也信奉风水之说,婆罗门神庙对面因背靠城中河水,也最接近神祇,被视为除去神庙外最佳风水宝地。

    神庙祭祀长老们本来将这里选择为婆罗门和刹帝利贵族的最佳居住地,现在被唐军占据,他们只好转移到城中风水稍次一些的地方。

    赵丛芳在安西诸将里,指挥作战的能力不如封常清,勇猛敢当不如白孝德,治军严明不如段秀实。李嗣业却敢于把他放到偏远的北印度,只因为他各方面水平比较均衡,能够独挡一面。

    最近德干高地上的达罗毗茶国国王不知为何产生了雄心壮志,以讨伐外来者的盟主自居,要出兵帮北印度复国,将来自东方的侵略者赶到印度河以北。

    国王纠结了数千刹帝利武士,三万多名达罗毗茶首陀罗,浩浩荡荡地穿过德干高原,到达了恒河支流下游的钵罗耶伽。

    赵丛芳得知后主动出击,只带两千名唐军精锐为轻骑,在恒河河畔一举击溃了达罗毗茶军,打得只剩下国王带着几百名武士向南逃窜。

    唐军俘虏了一万名吠舍及首陀罗奴隶兵,通常赵丛芳处理俘虏,都是把他们赶进恒河岸边,一列列用横刀砍杀后投入河中。

    但当日他瞧见那一排排黑色肌肤的达罗毗茶士兵们,心中的喜悦堪比沙漠中看见了凉爽的清泉,连精明如戴望都想不到这样的商机,却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昆仑奴在长安之贵远超新罗婢,这数千名肌肤黝黑的俘虏在他眼里,就如同闪闪发光的黄金。

    他立刻对身边的副将下令:“杀掉老弱病残和皮肤色泽稍浅的,其余人全部用麻绳捆缚带回曲女城。”

    这些达罗毗茶人被雅利安人种视为梵天的脚首陀罗,稍比不可接触者的达利特高一等,但也属于贱民阶层,他们因为肤色的缘故受到歧视。但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因为肤色而被重视,从而沦为真正的奴隶,踏上前往异国他乡的旅程。

    赵丛芳将俘虏关押至曲女城外马场围栏中,立刻从中挑选了十名相貌稍好的,命人带着他的书信前往河西,希望这桩大生意能够得到李嗣业的允许和支持,捎带着还在书信的末尾提出要求在北印度境内设卡向外来的阿拉伯人和拜占庭人收取商税。

    四个月之后,李嗣业派人带来的回信送到了曲女城,赵丛芳在府邸的石厅中接过信封?把使者打发下去休息。他拆开信封细细阅读,读到最后不禁愤懑起来。

    “在城镇与河边设立关卡,需要花钱也需要人手?我亲自操办了这么长时间。没成想到头来却要给李嗣业七成,这不等于跪着挣钱吗?”

    他的副将康怀恩在旁边叉手宽解道:“李大夫执掌整个河西、安西、北庭、河中等地?各个地方都需要钱财来加强防务,依我看能给我们留三成的钱财?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赵丛芳自然神情不满?反问康怀恩道:“以你来说,我们距离长安两万多里?背井离乡?十多年不得回故土?只不过想聚敛一些钱财来或许内心的安慰罢了,这难道也错了。如今若不是因为北印度有油水可捞,谁愿意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康怀恩脸上丝毫没有被怼的尴尬,继续叉手说道:“大将军所言极是?我们身居域外,才对钱财如此执着。不过大将军何必非要揪着设卡收税一事呢?因此而恶了李大夫实在是得不偿失。”

    “嗯?”见康怀恩的口气轻重有所变化,赵丛芳这才品咂出他的言外之意:“以康将军之见,我应该如何选择?”

    康将军似乎肚子里早有腹稿,叉起双手走近赵丛芳:“这北印度物产丰富?但胡椒香料已经由西域商会一手掌控,会首戴望乃是李大夫的亲信,我们也没有机会在其中插一脚。可昆仑奴却完全不同,李大夫在书信上称之为龌龊小事,应当是看不上眼,只让你与戴望商议定夺,既然是商议,这里面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了许多。”

    赵丛芳听罢露出顿悟神色,点点头道:“继续说。”

    “贩卖活人不同于胡椒香料,戴六郎引进胡椒香料不需要我们,但贩卖活人就离不开我们了。大将军手上的这些俘虏,可以与他商定好价格,每个俘虏多少钱交到我们手里,他带走这些俘虏送到长安能卖多少钱,就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妙啊,”赵丛芳忍不住合掌道:“康将军此计甚好,只是该如何与戴望沟通,如何才能为我们换取最优的价格。”

    康怀恩上前叉手说话:“如蒙大将军不弃,怀恩愿意骑一匹快马前去疏勒镇见戴六郎,定要给大将军商议出一个合理的条件。”

    “如此甚好,我这就命人为你安排马匹,派你前往疏勒。”

    ……

    康怀恩从疏勒镇的西域商会分部回到曲女城,一下马就直奔大将军神庙风格府邸。赵丛芳听到士兵通报,兴奋地亲自跑下台阶搀扶着康将军的手,亲自将他迎到石厅之中。

    “怀恩这次得意归来,定是有好消息要告知在下。”

    “确实是如此,属下已经和戴六郎谈妥了,昆仑奴在长安的价格乃是一千三百贯一人,西域商会愿意以一人五百贯的价格从我们手里买,但是有两个条件。”

    “还有条件?”赵丛芳有些难以置信,这个价格他已经很吃亏了好嘛。

    “这些条件对大将军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够完成,否则属下也不可能替你应下。第一个条件就是,昆仑奴只要四十岁以下的男人,要求身体康健,没有残疾。第二个条件是,每个昆仑奴都必须经过净身,才能够送到他手中。”

    赵大将军揪着胡须略作思虑说道:“把好好的壮劳力净身为阉人,是不是有些惨无人道了?”

    康怀恩不以为意,在一旁蛊惑道:“大将军此言差异,这些达罗毗茶首陀罗,连他们自己的国王都没把他们当人。大将军又何必为他们空抬身价,就当他们是牲口阉就是了。最近长安豪贵大姓都喜欢用昆仑奴当做随从,但是由于阉割风险过高,容易死人,所以戴六郎希望把风险控制在出货地,只要割了能活下来的,他可以为您免去黄金兑换的损耗,一个昆仑奴五十两黄金,绝无二话。”

第七百零九章 天宝贩奴事件

    赵丛芳为了钱财听从了康怀恩意见,决定将手中的达罗毗茶俘虏当做昆仑奴卖出去,但为了达到戴望所要求的成品出货,他在北印度的牲口贩子中聘请操刀人,一面阉割一面将成活下来的奴隶交到戴望手中。

    他在其中找到了无穷的商机,好不容易碰到一桩顶头上司不愿意过问的生意,当然要铆足了劲儿去发掘。抓获的俘虏卖光后,他特地在军中组建了一支捕奴队,设立捕奴校尉和捉生中郎将。

    他们将抓到阉割后的昆仑奴卖到戴望手中,戴望又将这些奴隶转卖给长安、洛阳、太原、扬州等四都等地的人市贩子,获利千万金。

    赵丛芳本人获得了巨大的财富,在天宝十三载到天宝十四载的一年里,仅从他手中卖掉的昆仑奴就多达两万多人,获利一千零六百万贯,折换成黄金是一百零六万两,

    他在中原动荡之前,手中的财富已经超过了所有印度的婆罗门,甚至还有余钱去扩充军队。为了保持对印度原住民的镇压,他自然不能在当地募兵。他一面给军中兵卒发放高额军饷,一方面又鼓动他们给同乡亲戚写信,以身说法蛊惑他们来北印度当兵,一方面他又对远在河中和吐火罗的毕思深和白孝德进行贿赂,让他们在本地招募粟特人吐火罗人加入唐军。

    戴望深知李嗣业对贩奴一事素来嫌恶,但又抵不住其中暴利的诱惑,他敢肯定对方的态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有关系贩奴的事情他一概不汇报,就算是所赚取的利润,也以香料的名目编造账册,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不给后世史官留下诟病的机会。

    昆仑奴贸易给李嗣业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收益,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手底下的人参与了贩奴,但商会会首戴望呈送给他的账簿上却多了两千多万贯。这让他产生了将多余的钱投入惊雷观和制甲坊的想法。

    此时此刻,凉州都督府内,戴望盘膝坐在右上首,朝屏风前的李嗣业叉手问道:“大夫,是否要更换驻守在北印度的右骁卫将军赵丛芳。”

    “哦,”李嗣业颇感诧异:“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戴望立刻叉手说道:“我观这赵丛芳,素来野心勃勃,他定然不只甘心做一个驻印唐军守将。大夫若是对其有疑心,希望能够早些调换,勿使其产生异志。”

    李嗣业颇有些踌躇,咂着嘴巴说道:“我岂不知到赵丛芳心比天高,只是驻守印度需要一个独当一面,综合能力全面的将领来掌兵,我一时间还找不到更好的人去替换他,不过某执掌三镇,又有白孝德和毕思深在北,王滔在西边,他还不敢有任何异心,你姑且放宽心。”

    “大夫所言极是,”戴望犹豫了半晌,也想不到什么方法给李嗣业献策,只是担忧地说道:“眼下看确实如此?可一旦中原局势有变,河西与西域的联络中断,赵丛芳就会产生异变。”

    李嗣业长立而起?慨然笑道:“如果真有这个时候?朝廷无力对西域进行控制,赵丛芳若是真有野心?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戴望欲言又止,他本想把赵丛芳在北印度做的那些事合盘托出?只是怕说出来?李嗣业也不能改变初衷。

    北印度天高皇帝远?赵丛芳和麾下的一些将领被彻底释放了天性?干出许多丧尽天良的事情,所谓捕奴贩奴在他所做的恶事中?只是微不足道之一。

    ……

    范阳进奏院刘骆谷将十月份之后长安所有的信息汇总?拟写成邸报送至营州,以便利安禄山随时了解到长安的动静。

    严庄手中捧着硬黄纸,声音圆润地诵读邸报中的内容,眼角时时留意坐在案几前看似闭目养神的安禄山。

    “河西、安西、北庭节度使李嗣业向圣人上了一封求加官的奏疏,替麾下的心腹将领讨要将军职位?又连续提拔了一千五百人人担任中郎将。

    安胖子突然睁开眼睛,面孔狰狞地痛斥:“这个李嗣业真是可恶,某向陛下讨要什么,他也向陛下献上谗言讨要,他还真把自己当做一号人物了,他若是知道老子要做什么事情,岂不是要坏掉我的大事。”

    高尚主动上前献策说道:“主公不必担忧,李嗣业虽执掌三镇,但除去河西外,安西北庭等镇都无法与范阳、平卢、河东相提并论,他手下兵力不算多,又多分散广布,将来即使率军入关相救,能够调动的兵力也不超过十万人,其麾下战斗力也远不是我们河北三镇的对手。”

    严庄也眯着眼睛上前,等高尚的话说完,他刚刚好补上去,这种轮番话术的厉害之处在于给目标不间断的洗脑。

    “主公既然忧虑李嗣业为心腹大患,何不派出细作去刺探河西军情,最好能得知他麾下兵力多寡,更要知道他一旦得知中原大变,能够带多少人南下关中。这正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如此甚好。”安禄山重重地拍着案几朗声说道:“来人,去唤安守忠进来。”

    牙将安守忠从侧门迈步而入,单膝跪地叉手道:“主公唤我?”

    “命你在细作营中挑选出六七十人,最好都是粟特人,由你亲自率领装扮成客商,前往安西、北庭、河西等地,查探三镇军队的总兵力,要把河西军的底细给我查清楚。”

    安守忠果断应答道:“喏,定不负大夫所望。”

    等安守忠领命而去,安禄山揉着肥胖的肚子打起了瞌睡,内侍李猪儿跪在他的胡床前,双手握成拳轻轻地敲击着他的膝盖。

    雷鸣般的鼾声在他的府邸正堂内响起,严庄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高尚则执笔在一旁的案几上书写军令,面对这样嘈杂的坏境,严军师心无旁骛专心执笔,实乃一般人所不能为。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连跪坐在一旁给安禄山捶腿的李猪儿也陷入昏睡中,窗外已经有弦月高挂,屋内只有三盏烛火。高尚揉了揉酸困的手指,耳边雷霆声响不绝于耳。

    直到天边响起鸡鸣声,高尚手边誊抄的军中法规已经堆起厚厚的一叠,长夜漫漫他丝毫不觉困倦,聚精会神连鼾声停止都没有发觉。当清晨的凉意透过门缝钻到他的衣衫中时,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哆嗦,不觉有黑狐裘覆盖到了肩头上。

    高尚惊觉连忙回头行礼,却被安禄山按住了肩头,口中丝毫不吝惜赞誉之词:“高军师真乃心性坚毅之士,耳畔雷声阵阵,竟能一夜书写数万言字迹工整,这是我的福祉啊。这披狐裘陪伴某多年,现在赠送与你。”

    高尚慌忙转身跪在了地上,叉手说道:“主公知遇之恩,高尚敢不肝脑涂地以报厚爱!”

    安禄山将他伸手搀扶,高尚可能是由于动作幅度过大,怀中有一本书册掉了出来,封面正好朝上,乃是袁天罡所著作《推背图》。

第七百一十章 图谶激反志

    高尚慌忙要去伸手捡拾,却被安禄山提前弯腰捡拾起来,握在手中随手翻了翻,问他:“这是什么书籍。”

    高军师干咳了一声,才叉说道:“这是经历隋唐两朝的阴阳术数大家袁天罡与天文星象大家李淳风,奉太宗皇帝之命合力推演大唐国运,一夜之间连推六十卦象,演算长达两千载兴衰,天下风云变幻,王朝兴衰灭亡,尽在此书中。”

    “哦?”安禄山双眼放光,仿佛看见了曙光,又仿佛看见了至宝,激动地问道:“当今天下局势,可有记载,可有推演?”

    “这个自然有,主公请看……”高尚请安禄山坐在案几前,翻开书页指着其中一条卦象说道:“这是戊辰观卦,观者德也,观者时也。主公再看这是谶语,扬花飞,蜀道难,截断竹箫方见日,更无一吏乃平安。杨花寓意杨氏为乱朝纲,蜀道寓意唐朝廷逃遁之地。截断竹箫方见日的意思是,蜀中绵阳盛产竹子,主公灭唐的最后一战,必然是在绵阳。而更无一吏乃平安,吏字取一横乃是个史字,这句话的意思是,能够攻破潼关平定长安者,乃是主公心腹第一大将平卢兵马使史崒干是也。”

    安禄山兴奋得连连搓手,在地面上来回踱步,看似信心满怀,但心中却充满忧虑:“如今某手中执掌兵马,不过二十余万,将来一旦起事,自然要留后节度,所能带走者不过十五万人而已,可如今仅长安六军十六宿卫就有十二万人,其余各镇兵马总计也在四十多万,这实力悬殊太过,如何能胜?”

    “大夫何必忧心,”高尚自信满满地劝道:“如今朝廷内轻外重?京师长安宿卫乃是城中浪荡子弟?从未习过征战?尚且不如农夫,又怎可敌我重甲铁骑?”

    “可如今各镇均有名将镇守,安思顺有勇有谋,甘心事唐?哥舒翰坚韧果毅?擅长攻占。更有三镇节度使李嗣业,麾下赤水?安西军,北庭瀚海军,皆是可轻骑远征之军?曾经破大小勃律?远征大食,攻破天竺,为古今名将所不及也。我麾下虽有良将,也唯恐不敌也。”

    高尚挺胸抬头?把这些潜在的对手一一贬低:“安思顺虽有谋勇?然而缺乏果决。哥舒翰虽有果决,心性易被左右。李嗣业虽然有名将之风,但颇受朝廷忌惮?必然不会被授予重权。如今主公有图谶应征,自然是天命所归。就算是孙武再生,诸葛现世,也不能违背天命,更何况区区几个挂了名号的将领而已,主公不必担忧。”

    安禄山惊喜而又肯定地点了点头:“正如先生所言,吾之大业将成,必然授先生为右相执掌朝堂。”

    “高尚不敢有非分之想,只希望能够辅佐主公成就王霸大业。”

    安胖子亲自给高尚系上黑狐裘披风的带子,口中不断宽慰他说道:“既然天命所归,自然要遵守命运,寻求具体法门。一切自然而然,无需落了痕迹。”

    “主公,高尚先行告退了。”

    他推开了正堂侧边的隔扇们,窗外已经飘起了雪花,高尚披着狐裘孤身踏入雪中,他抬头举目四望,整个河北大地仿佛卷入了这雪花苍茫的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即将来临的风云变幻。

    安禄山尽管一推再推,但内心中的欲望早已烧得异常强烈,也许只要再加把劲加几捆柴,他的这把火焰必然会烧透大唐的半壁河山。

    ……

    杨国忠得知安禄山回程的路上快马加鞭,沿着黄河放船一日三百里,能有这样的行程效率,分明就是奔着逃命去的。现在再来看,他杨国忠的神预测是正确的,今后也一定就能够预测成功。

    他与安禄山之间的矛盾早已形成,但矛盾出现并决裂的点,就出现在吉温的身上。

    李林甫失势后,他与安禄山曾经都是右相党的一员,开始各自在朝中拉拢之间的盟友,他杨钊最先对审讯和嘴皮子全能手的吉温青眼有加,向皇帝保荐他为御史中丞。但没有想到的是,安禄山也竟然对吉温下手了,不顾他已经对其招揽,光天化日之下在朝堂上要保奏吉温做兵书侍郎,充内五坊使。

    这让杨国忠顿时大怒,退朝之后立刻指使大理寺评事吴豸之告发吉温收取贿赂,最终吉温被贬为澧阳长史,如今依然没有翻身的机会。

    吉温此刻算得上可怜人之一,竟然成为了大唐两位权臣斗争的牺牲品。

    杨国忠时时刻刻不忘寻找安禄山造反的铁证,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要拿过来佐证一番,如今安禄山逃回范阳的速度如此之快,定然是做贼心虚,就凭这一点足以让上朝在皇帝面前参奏他们。

    每日清晨的朝参在紫宸殿举行,皇帝李隆基虽然日渐昏庸懒散,但朝参并未废除,只是把每日举行便成了每个月的某几天进行。

    杨国忠手持朝笏板站在文武官员的前列,面朝坐在陛阶上头戴冕旒身后屏风宫女掌扇的皇帝,大声参奏道:上个月时,安禄山从长安回范阳,如同逃命求生一般快马加鞭,一路之上连换十数匹马,又在黄河边连着换乘了十几条船,仅仅用了二十三天便逃回了营州。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李隆基经常听这些话语,耳朵早就起了茧子,却也只好无奈地点点头说道:“你二人素来有矛盾,这在朕看来都是人之常情。安大夫素来对朕忠心耿耿,你,还有你们,韦见素你们忠心的方式,与安大夫表忠心的方式多有不同,你们都是朕的臣子,朕自然要比你们看得更清楚,也看得更透彻。”

    皇帝说的这番话也等于是什么都没说,车轱辘话来回就是那么两句,他的意思依旧是无条件地相信支持安禄山,还希望臣子们不要用偏见去看待安胖子。

    杨国忠眼见自己的参奏没有起到任何成效,很快又想了一个非常有效毒辣的办法,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被李隆基赐婚于宗室之女荣义郡主

第七百一十一章 故人为送亲使

    杨国忠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韦见素仿佛牙疼一般皱起了眉头,李隆基眼神微动,指着韦见素问道:“韦卿可有话要说?”

    韦见素举起牙笏,刚要开口说话,却觑见旁边杨国忠冷眼斜视,仿佛阴鸷的黄鼠狼盯着家禽,使他全身一个哆嗦,犹豫地挪动着步子说道:“李嗣业雄踞陇右,深得陛下信任,无论是否有子入长安为人质,他都会忠心耿耿……不过既然右相提出要让他儿子来长安择亲,为了不使安禄山有所猜疑,还是一碗水端平的好,双方各派长子来长安,对陛下来说才是稳妥之举。”

    “说的没错,”杨国忠继续补刀道:“陛下素来待安禄山与李嗣业同样亲厚,封其为东平郡王,也封他为西凉郡王,既大肆封赏河北将领,也大肆封赏陇右将领,如今为安禄山之子安庆宗择宗室之女厚嫁,自然也可为李嗣业之子李崇云择一亲王之女嫁之,再以高官厚禄封赏。”

    李隆基捻着胡须问:“这李嗣业的长子多大岁数了?”

    杨国忠对答:“边公公曾在李嗣业军中常年担任监军,对西凉郡王家中近况知根知底,陛下何不召来问之?”

    边令诚现在暂时留在李隆基身边担任内侍省常侍,皇帝立刻点头下令:“着内侍省常侍边令诚上殿说话。”

    太监袁思艺吩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去跑腿,稍等片刻之后,边令诚已经迈着小碎步跨过龙槛,小跑前趋来到御前,跪地叉手道:“奴婢叩见陛下。”

    李隆基从交椅探身向前问道:“边令诚,你给李嗣业担任监军多年,可知道他长子姓名,年龄?”

    边令诚抬头看了看身边这些杨国忠党同,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老老实实回答道:“李嗣业长子名为李崇乐,岁后满十三。”

    他曾在安西北庭担任监军五年,与李嗣业关系匪浅,对其家中人丁也了如指掌。他甚至知晓李嗣业的两子一女都是领养,只有幼子才是李氏亲生。只是他监军安西北庭期间,李嗣业待他甚是亲厚,背地里也没少给他使钱。只要陛下不是执意问起,他倒是极乐意给他这个人情,将来讨还时必然有丰厚回报。

    右相杨国忠却在旁边更加详细的补充询问:“这李崇云可是正妻所出的嫡子?还是妾室所出的庶子?”

    边令诚坦然抬头说道:“西凉郡王家中只有正妻王妃,没有妾室。”

    “那就好。”杨国忠叉手说话:“臣建议加封李嗣业之子为检校少府卿,加封其母李氏为凉州夫人,择诸王年龄相当的幼女?加封郡主赐婚。”

    皇帝犹疑地说道:“岁后才十三就赐婚?未免太早了些吧。”

    “如若陛下觉得早?可以先下聘书?礼书,再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到请期之日?再延长个一年半载?自然可以成婚。”

    “很好?”皇帝点头赞同:“那就设下送亲使?分别前去营州和凉州?召唤安庆宗和李崇云前来长安赐婚,都退了吧。”

    众臣子高呼:“陛下洪福齐天?臣等告退。”

    大臣们手握朝笏缓缓后退,等退出大殿门槛之后?才转身沿着龙尾道朝宫门外走去。

    皇帝在朝上议定赐婚之时正是十三载腊月,派出两名宦官充当送亲使?分别前往河西和范阳?已经是天宝十四载元月。

    ……

    天宝十四载二月,宦官鱼朝恩率领赐婚队伍来到凉州武威城?李嗣业在都督府正堂中接待了这位朝廷来使。

    鱼朝恩缓步进入堂中,见到李嗣业端坐在屏风前?上前叉手相见:“李大夫安好,陛下差我前来担当送亲使,请长公子出来叙话。”

    李嗣业脸上的表情颇不痛快,冷峻地问道:“圣人要给谁赐婚,这又是谁的主意?”

    鱼朝恩低头含蓄地笑笑:“奴婢只是一个跑腿的,哪里知道朝堂上的决策,不过如今朝中右相杨国忠当政,自然一切政令皆由中书省发出。”

    “您的长子李崇云有福了,圣人赐官检校少府卿,又欲将盛王李琦之女和仪郡主下嫁与他。为了方便来往,请公子与奴婢一起前往长安接受供奉。快把公子请出来吧,奴婢好宣了旨意。”

    坐在左上首的节度判官田珍怒声说道:“这是陛下的旨意还是那杨钊的授意,这样的福气给你要不要?”

    鱼朝恩不卑不亢地转向田珍叉手笑道:“这位将军说笑了,奴婢不过一介残缺之身,是没有资格娶妻生子的。贵公子能与皇家结亲,这不是福气是什么?”

    田珍还要出言教训这太监几句,被李嗣业抬手拦住,语气和缓地对鱼朝恩说:“陛下赐婚太过突然,先容我下去筹备,贵使先请到武威城中馆驿休息几日。”

    “既然如此,”鱼朝恩轻轻地低下头去,却突然郑重其事地对李嗣业叉手道:“奴婢有一言相赠,不知李大夫是否方便。”

    他扭头用余光扫视了左右的节度使从属们一眼,李嗣业自然会意,从案几前站起来对他招招手:“贵使请随我来。”

    李嗣业引着鱼朝恩进入正堂左侧廊间,走到最尽头处推开了隔扇门,引他进入书房之中,背负双手面朝屏风开口:“贵使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谁知鱼朝恩噗通一声,竟然跪倒在地,眼窝含泪叉手说道:“可知恩公还记得我否?”

    李嗣业讶异地转过身来,低头辨认跪在地上的鱼朝恩,此人相貌俊秀白面朱红唇,可惜一副好皮囊做了太监。他只是隐隐感觉有些印象,只好使出影视剧套路常用的含糊法:“莫非你是……”

    鱼朝恩大喜道:“没错,奴婢便是昔日在龟兹城中的浪荡子鱼潮儿,幸得恩公相救,鱼潮儿才能苟且性命,奴时时刻刻铭记在心,终于今日得偿所愿与大夫相见。”

    李嗣业吃惊地点点头,眼前确实是鱼潮儿,当时他救此人时正好是晚上,面目看不真确,天亮时也只是让家中马夫安排将他送出城去。没想到事隔多年,他虽然穿上了华服锦袍,却也丢失了男人的命根。

    不过人各有志,任何人都有权力选择他的人生。他多年来他与太监相处,也算颇有心得。这些人虽然失了根本,但自尊心却异常敏感脆弱,总结成一条就是不要带有色眼镜去看残障人士,即使他们肉体和人格上存在着双重缺陷,只要以正常人的方式与他们相处,也是相当好说话的。

    “想不到时隔多年,你也算是混出个样子了。”

    鱼朝恩再度拜伏叩首道:“若非李大夫救我性命,哪有今日的鱼朝恩。”

    “快快请起,”李嗣业连忙将他从地上扶起:“当年我也只是顺手为之,你经历大难而不死,才有今日之后福。既然是我的故人,就不要到驿馆去住了,我那河西节度使府邸还有一座别院空着,你先在里面歇息两日。”

    这一句故人让鱼朝恩心中颇为感动,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大夫身为西凉郡王,统辖三镇的封疆大吏,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内廷宦官,依然给予了当年的温暖。

    “恩公,此番朝廷遣我前来,名为送亲赐婚,实际上是让你的长子入长安为质。此谋乃杨国忠所为,分别针对河北三镇之节度使安禄山和恩公你,希望恩公早做打算。奴能力有限,不能为恩公排忧解难,实在是愧疚难当。”

第七百一十二章 舍子舔舐之情

    李嗣业捋着胡须微微点头,对鱼朝恩好言劝慰道:“朝恩此言差矣,你能做云郎的送亲使,实在是我的幸运。如今你又将此事的原委相告,我也好有应对之策。”

    他立刻吩咐门外仆从:“把吴大娘叫过来。”

    进门的是一个两鬓霜白的老婆子,身上穿着蜀锦制成襦衣长裳,却难掩一身市侩气息,看起来颇为干净利落。

    李嗣业对家中的管家婆吩咐道:“吴大娘,安排鱼公公到府邸别院中居住。”

    鱼朝恩向李嗣业庄重地施了一记叉手礼,转身跟在管家婆身后走出了书房。

    书房里暂时安静下来,李嗣业却惆怅地挠起了幞头,他千方百计不让家人前往长安,到头来长子却要被送过去当人质。他一个刚十三岁的孩子,孤身一人被当做人质送入长安,虽然有父亲的权势做靠山,但依然要小心应对。

    他担心的并不是儿子在长安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而是担忧天宝十四载这天下变局之年,历史的节点必然要发生,神州浩劫,苍生离乱,长安也难逃累卵之危。他身为坐镇西北的三镇之主,自然会受到朝廷的忌惮。在今后剧变的局面下,他自己都在这狂风般的局势中摇摆不定有倾覆之危,更何况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

    李崇云虽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他们三兄妹是被自己从碎叶川草场上的襁褓中抱回来的,他一向也对这三个孩子视如己出,从未告诉他们的真正身份是突骑施人。

    这件事需要回到内宅与十二娘商量一下,这种事情女人的主意也许更有用。

    李嗣业走出书房,将坐在堂中的众多属下挥退,自己则信步来到内院之中。

    他自担任节度使以来,命人对都督府和节度使的内院进行了修缮扩建,将两座内宅合并成为一座。但他家中女眷不多,以前许多多余的房屋都空置着,他索性命人拆掉,在后院中央修建了园子。他又命人在河西多方寻访,移植了一棵两人才能够合抱的流苏树,动用了几百人搬运到园子来。

    流苏树下是他和十二娘定情的场所,如今两人虽已在一起度过了十余年,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浓烈感觉。但这棵流苏树不但能让十二娘记得当初,还能让她怀念起自己的师父公孙大娘,在太真观的那些岁月里,也是她少女时代最为纯真的回忆。

    环绕流苏树的土台有一座小湖?有长堤岸通往湖心小岛?绕着湖岸有一座游廊,其余附属建筑都呈半圆形分布在湖周围。

    十二娘此刻就坐在流苏树下的重檐悬山顶小筑廊内,与几个府上擅长女红的仆妇探讨牡丹的绣制方法。

    李嗣业穿过长廊来到湖心岛上?站在尚未生出枝叶的流苏树下沉默片刻?才抬脚往小筑走去。

    坐在穿廊内的仆妇们连忙站起来朝他低腰行礼,李嗣业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十二娘坐在凭栏美人靠上?手中捏着针线抬起头来。她一看到丈夫笑容中藏在额头上的愁绪,似乎已预感到了什么,对身边的女仆们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喏。”

    仆妇们提着针线活列队退走,李嗣业迈入廊中?坐在十二娘对面的美人靠上?双手扶着膝盖不知该如何开口。

    “素日你劳心政务,总是很晚才回到内宅来,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今日左右无事,所以就早回来了一会。”

    十二娘善解人意地问道:“可是有了什么头疼难以决断的事情,妾身虽然见识浅薄?但也有心为夫君你分忧。”

    “嗯,不,此事正需要娘子你为我决断。如今你的夫君权势日重,遭到朝廷的忌惮。圣人派出太监送亲使来到了凉州,要把长子崇云带到长安,要让他与宗室郡主结下姻亲,但实际上朝廷却是以他为人质来稳住我。”

    十二娘保持着侧躺的坐姿,手中依然在专心致志地缝制着团扇,看似对丈夫的话浑不在意,却是在留心倾听。

    “我这个阿爷没有起到当父亲的责任,娘子久在府中为我照顾孩子们,他们也跟你更亲近一些,涉及亲情人伦,我不知该如何决断,更不忍当面对着崇云说出如此残忍的决定。还请娘子为我寻思良策。”

    十二娘放下针线抬头问他:“李郎,妾身只问你,崇云前往长安结亲为人质,是不是已经敲定无法改变的结局了。”

    李嗣业犹豫了一下,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这个自然是,若非毫无转圜,我也不会来找你。”

    她把双腿从美人靠上挪下来,手扶膝盖并拢端坐,显露出几许从容英姿开口说道:“自我们成亲以来,家中一应事项均是男主外,女主内,如今皇帝要为云郎赐婚,自然是由我主管的内事。李郎你不要管了,半个月之后,只需要命人遣送云郎上路即可。”

    李嗣业神情讶然,本来是要向娘子求教讨策,结果直接被剥夺了话事权,不过这样也好,女人处理器感情的事情来总要比男人细腻,他只需坐等结果就好了。

    他坐在了娘子的身边,举起双手揉捏着她的肩膀说道:“还好不是小四,他们毕竟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一点还能够接受。”

    “不是亲生的孩子就舍得了吗?在我眼里崇云、崇乐、崇豹和佐国都是我的孩子,绝无亲疏远近之分。只是崇云年岁最大,性子也素来比他们稳重,他去长安比他们更让我放心。”

    “娘子所言极是。”李嗣业握着十二娘的手,感觉底气越来越虚。

    ……

    府中的私塾先生暂时休了课,放孩子们跑出来玩耍,五六个孩童像鸟雀一般在园子里撒腿奔跑,时而消失在草木的尽头,等待捉猫猫的孩子去寻找。

    十二娘坐在廊中做针线,抬头看到蹑手蹑脚弯腰躲在凉亭后面的李崇云,便朝他招了招手说道:“崇云,到娘亲这里来。”

    李崇云被娘亲叫破了游戏,只得闷闷不乐地往她跟前走去。

    孩子在廊下站定。十二娘从怀里取出一件绯红色的缺胯袍,提起来在他的肩头上比划了一下,大小正好合适。

    “这是阿娘给你做的袍子,你穿上试试是否合身好看?”

    李崇云一听这个,顿时兴高采烈地跑到屋中换了衣服,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站在娘亲面前孔雀开屏似地扭动了几下。

    几个孩子围上来,羡慕地看着兄长穿上了大人们才能穿的常服缺胯袍,纷纷开口跟娘亲讨要。

    十二娘严厉地呵斥着把他们赶走,独留下眼前的长子,神情中满是不舍。

    “崇云,穿上了娘亲做的衣服,从今以后就是大人了,阿爷和娘亲不在身边的时候,要多思,多看,多揣摩。要学会区分哪些人的话是为你好,哪些人的话是在害你。”

    “嗯,”崇云郑重地点头应答。

    “去把你的先生请来,娘亲有事要与吩咐与他。”

    李崇云小跑着奔到了隔壁院子的私塾去,片刻之后,孩子便领着他的恩师卢鸿先生来到了十二娘面前,她亲和地摸了摸孩子的头说:“你去玩吧。”

    云郎撒开脚丫子朝着伙伴们的方向奔去,声音稚嫩单纯,他确实还只是一个孩子。

    十二娘从矮凳上站起来,朝先生行礼致意,卢鸿慌忙叉手回礼。

    “先生快请坐,请你来只是想问问,崇云这孩子学到了哪一课?”

    “启禀夫人,刚刚学到了《大学》故君子先慎德乎这一段,崇云博闻强记,老夫甚是喜爱。”

    十二娘抬起下巴矜持而又礼貌地问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先生明日换讲一课?”

    “不知夫人要我给孩子们讲什么?”

    “就讲《战国策》中的《触龙说赵太后》,这也算是云郎作为你的学生所学得最后一课了。”

    卢鸿微微皱起眉头,早已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他躬身九十度对着夫人长揖及地:“夫人请放心,我一定教授好公子这最后一课。”

第七百一十三章 李崇云入京

    李嗣业正在书房中签发公文,门外端茶的道柔推开隔扇门进入房中,点燃了铜炉中的檀香,将清茶放在案几上低腰行礼说:“阿郎,大公子在门外求见。”

    “哦,”他放下手中的信件,抬头对道柔说道:“让他进来吧。”

    “喏。”

    道柔缓步退出门去,走到门外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后背:“进去吧。”

    李崇云走进房中,他穿上了十二娘给他做的绯红色缺胯袍,头上扎着幞头,看上去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李嗣业上下打量了孩子一眼,点点头对他赞许地说道:“这身衣服是谁给你做的,很精神,像个男人了。”

    “回禀阿爷,这衣衫是母亲特地为我缝制的,孩儿很喜欢。”

    “嗯,很好。”李嗣业装做低头阅览书信,

    李崇云犹豫片刻,走到父亲的案几前,扑通跪在了地上:“大人,孩儿请求大人派我前往长安求亲,孩儿愿意替阿爷分担。”

    李嗣业神情有几分释然,也有几分欣慰,忍住了话语中的哽咽道:“我儿可知此去长安你即将远离父母,也要面对一大堆不怀好意的陌生人,你不怕吗?”

    “自然是不怕的,孩儿知道大人就在背后,我是你的儿子,只要父亲还在,他们就谁也不敢动孩儿。”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李崇云犹豫了一下,才笃定地连连点头说:“这是先生教我,但是孩儿听进去了,也弄懂了。我已经年满十三岁,又是家中长子,自然要替阿爷分忧,也要为阿爷立下功勋。”

    李嗣业的神情逐渐柔和起来,低声问道:“这也是先生教的吗?”

    “没错,先生以《战国策》中的《触龙说赵太后》来教导孩儿,身为长子为父分忧这是其一。圣人欲使我入长安为质,这分明是信不过父亲,我若入长安见机行事,待人接物如沐春风,使朝中诸公明白父亲对朝廷没有反心,为朝廷大局所虑这是其二。孩儿入朝后将受封官位检校少府卿,也将与皇家结亲,虽然身为人质,但与今后仕途大有助益。儿在朝中广结善缘,获得升迁为父亲解后顾之忧这是其三。凭此三条?孩儿入长安虽有风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危险相比?则厚报也无穷。”

    李嗣业听罢,快步从案几后面绕出,将跪在地上的李崇云搀扶起来?伸手轻扶着他的肩膀欣慰感叹道:“我儿确实长大了?这样父亲也能放心地送你入朝。不过云郎请放宽心?你入朝中并非孤立无援。你阿爷我在西域经营多年,朝中岂无人脉?满朝公卿杨国忠除外,诸如韦见素?崔圆?崔护?李揆,苗晋卿等人皆受了我好处?你自与他们相安无事即可。”

    “至于杨国忠?为父给他的好处最多?无奈此人喂不熟?在朝中心智凌乱?反复横跳,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你平素只需避其锋芒,沉默以对,自然有人站出来为你辩护。如果遇到不明白或难以解决的事情,就去河西进奏院找参军曹安定。若是需要花钱铺路钱财不足,就去找长安富豪米查干,他们都是父亲我的下属,自然会把你来当做我来事以忠心。”

    李崇云脸上的紧张感和期待感一下子落空了,竟有索然无味的感觉。他本以为此去长安是地狱逆风局,可没想到阿爷竟然给他加了一大堆的外挂和友军。这下降低了斗争难度,连趣味性也大大降低。等将来从长安归来给兄弟们吹牛的时候,没有了那么多的惊心动魄可供炫耀,实在是索然无味。

    李嗣业哪里知道儿子此刻的想法,继续给他讲述安排攻略:“将来若是长安城遭受变故,你也不要慌张,我自会安排曹安定和米查干将你救出城去。就算到时候他二人失利未能成功,你也可以去找太子,太子与为父素有交际,他定然会千方百计保全与你。”

    李崇云再度跪在地上,对李嗣业叉手道:“父亲的教导,儿子谨记在心。”

    “好吧,”李嗣业朝他摆了摆手:“趁着离家前的这几日,好好陪陪你娘亲,前往长安的事情,一切由为父给你打点。”

    “儿子告退。”他朝着父亲叉手后,站立而起犹豫着退出了房间。

    李嗣业站在案几前沉思半晌,挥起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案几上,怒声道:“杨钊小儿,不作死就不会死,别说安禄山了,就连老子都想带兵入长安把你给点了天灯。”

    他揉搓着拳头对站在书房门外的道柔吩咐道:“道柔,派人去通知鱼朝恩,准备三日后出发送我儿前往长安。”

    第三日上午,李崇云的先生卢鸿给他行了冠礼。按照周礼,男子二十岁可及冠,实际上各个时期各个地区行冠礼的年岁都不相同。汉代冠礼经过魏晋南北朝之后,以至隋唐多有荒废。李唐王朝恢复了天子冠礼,但民间许多地方都失却了这种传统。李嗣业周围的许多人都没有行过冠礼,更多人不知道冠礼的仪式。

    卢鸿出身范阳卢氏之后,对于这项礼仪还算熟悉,他双手捧起铜冠戴在李崇云扎起的发髻上,用银簪从冠中央横穿而过。

    李崇云叩头谢恩,卢师又从身旁捧起厚厚的几叠书册,对他谆谆教诲道:“这是为师闲暇时间为你抄录的几本儒家典籍,希望你到长安后能够继续诵读,不可荒废了学业。”

    “多谢恩师。”李崇云跪在地上,双手接过了书本。

    下午时分,送亲使鱼朝恩站在都督府面前的空旷场地上,从身后副使肩膀上的竹筒中取出圣旨,双手拉着黄绸展开念道:“门下,西凉郡王李嗣业长子李崇云聪颖敏达,德才兼备。特下制书入长安授官检校少府卿,圣意垂青赐婚盛王李琦之女和仪郡主,中书令丞杨国忠宣,门下侍中韦见素宣,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李崇云伏地三叩之后,用稚嫩的嗓音高呼道:“谢陛下圣恩!”

    鱼公公手中托着圣旨上前,递送到李崇云手中,连忙弯腰将他搀扶起来:“公子快请起。”

    鱼朝恩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李嗣业,叉手询问道:“如今送亲使队已经在凉州耽搁了许多时日,奴婢想今日下午就动身,大夫您看是否可行。夫人还有什么话要与公子说吗?”

    十二娘只是在丈夫旁边抹着眼泪,无语凝噎地摇着头。李崇云双手托着圣旨走到娘亲身边,乖觉地劝慰道:“娘亲不必为我担忧,孩儿去了长安会时常给你写信,你和阿爷也要时刻留意自己的身体。”

    李嗣业惆怅地点点头说:“好了,云郎可以上路了。”

    李家的两名仆人牵来马匹,扶着小主人上马,李崇云从马背上频频回头向父母行叉手礼,十二娘泪湿眼窝向他招手。连鱼朝恩都触景生情挤下两滴眼泪来,朝李嗣业夫妻叉手道:“恩公,夫人请放心,奴婢在路上一定会照拂好公子。”

    “既如此,多谢鱼公公了。”

    李嗣业夫妻一路将他们送到武威城外,望着逐渐远去的队伍,李嗣业对身后的田珍说道:“给长安的曹安定和米查干去信,让他们照顾好公子,另外吩咐他们杨国忠不要再去理会,只有再一再二,哪有再三再四,他已经放弃治疗了,我们又何须顾念杨家旧情。”

第七百一十四章 我期望李嗣业反

    范阳节度使府邸中,进奏院刘骆谷送来的邸报呈送在安禄山的案头上。肥胖的安大夫在阉人李猪儿的伺候下穿上靴子,身上只披了一件中单,绕过屏风来到案前,将邸报捏在手中对下方的严庄、高尚和安庆绪问道:“邸报的内容你们都看过了?都有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竟搅扰我不能午睡。”

    “主公,大公子进京朝见,被杨国忠以赐婚为名强行留下,名为赐官检校太仆卿,娶宗室女荣义郡主,实则是为人质。另外刘骆谷担心被杨国忠加害,向主公你请示,欲撤走进奏院回范阳。”

    安胖子怒声责骂道:“格他老母的怕死鬼,老子的儿子还都在长安,他怕什么?写信告知他不许回来!”

    “喏。”

    高尚又小心禀告:“另外,李嗣业的长子也以赐婚为名被强留在长安。”

    安禄山捻着胡须琢磨道:“如此说来,那街头卖力气的现在也与我同病相怜了?”

    高尚喜悦地叉手赞道:“自是如此,卑职在这里恭喜主公了。”

    安胖子双眼一瞪:“这有什么可值得恭喜的?”

    “哎,主公有所不察,杨国忠东北得罪了主公您,西北又得罪了李嗣业,如今剑南兵数次伐南诏打败,实力早已不存,唯二听命与他的,只有陇右的哥舒翰与朔方的安思顺。如此一来,形势对主公又更加有利了。”

    安禄山抬头故作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安某人最大的期望是能够守住燕云辽东这一亩三分地,子孙能够福泽绵延,最好能够世袭罔替,如今已经五十有三,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折腾几年呢?”

    严庄上前劝说道:“主公想要舒服,恐怕朝中某些人必然不欲让您舒服,杨国忠咄咄逼人,皇帝又年老昏聩,偏听偏信,主公若不能时刻提防,必然遭受起殃,若等到事态危及时,必须提前反制。”

    “呵呵呵,”安禄山干笑了三声,对两人挥挥手说道:“你们且先退下吧。”

    两人叉手告退后,厅堂中就只剩下安庆绪站在原地,他回头看了看两位军师离去的身影?上前一步叉手对父亲说道:“阿爷?这二人时时刻刻在你身边蛊惑造反,他们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李猪儿不动声色地将皮裘披在安禄山身上,低眉顺眼地看了安庆绪一眼。

    安禄山揉了揉眼角的眼屎?用小指甲弹了出去?哼声笑道:“还能安什么心,当然是为了更进一步?加官进爵。自从李林甫当政以来,多少才智之士止步于朝野,他二人也是这千千万万人之一。他们若是只跟着节度使安禄山,那么一辈子也只能做个行军掌书记、节度判官。但你阿爷我若是当了皇帝呢?他们就是开国功臣?自然可以位极人臣,封相拜将。”

    “所以,你我父子的脑袋可不能糊涂,起兵造反是灭九族的大罪,没有十足的把握谁敢为之?别看这些军师?将领们每日在身边极力怂恿,可等你真正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就绝无回头之路了。”

    他指着窗外笑道:“我们没有回头之路,可这些人有。他们打了败仗可以投降朝廷,可以降将封官。唯独我们父子不可投降,所以才要思之慎之。我现在十分羡慕李嗣业啊,他比我年轻,还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筹谋退路。只怕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百年之后朝廷必然要清算你们,到时候你们该如之奈何?”

    安庆绪低头想了想,竟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出路,只得干搓着手。

    侍卫从大堂门外走进来,单膝跪地叉手禀道:“启禀郡王,安守忠将军从河西归来了。”

    安禄山双目圆睁,精神一振说道:“快叫他进来。”

    只见一个身穿粟特交领袍服的汉子跨进门槛,他头上顶着商贩常戴的尖顶毡帽,上前叉手禀道:“义父,自去年秋冬起,我便命身边细作假扮几支商队,分别前往河西,北庭,安西各兵镇暗中查探。结果这不探不知晓,一探吓一跳,你猜怎地?”

    安禄山抖擞着皮裘回到案几前,重重地拍着案几道:“休要在我这里卖弄口舌,速速道来。”

    “喏,从去岁到今朝,河西八军、北庭三军和安西四镇均有招募扩充,河西麾下估计已满八万人,北庭军自从收拢了阿布思残部之后,兵力也扩充至两万七千人。安西四镇获取了大量的大食战马之后,也从突骑施和葛逻禄族人中大量招募骑卒,总兵力怕已有近三万人之多。这还不算河中与吐火罗境的永徽、龙朔二军,大小勃律的归仁军,北印度赵从芳率领的驻军。”

    安禄山听到这么多的军镇直感觉头皮发麻,摆摆手说道:“你就说他有多少人,多少匹马!何须如此聒噪。”

    “嗯,估计,大概,李嗣业麾下总兵力应当超过了十八万,战马六七万匹或者更多?”

    “说个啥?”安禄山重重地拍击案几怒道:“我派给了你这么多的斥候细作,到头来你就给老子估了一个大概?你那是一脑袋浆糊吗?”

    安守忠惊惧地跪倒在地上,哭丧着脸辩解道:“守忠该死,不能周全义父交代之事。可李嗣业所占据的陇右西域之地,地广人稀,东西跨度长达万里,细作们来往奔波实在辛苦。加之陇右兵防范严密,只能从外打听,不可靠近窥视。以上所报者,还只是各城,各军镇的兵力,诸如陇右各地的守捉,烽燧堡似繁星遍地,怕就是再有一年也无法查探清楚。”

    安禄山的怒气逐渐减弱下来,憋着喉咙低沉地问安守忠:“那依你所见,为父的河北三镇与他李嗣业的陇右三镇,兵力孰多孰少,孰强孰弱啊?你如实说来,不得曲意逢迎!”

    “喏,”安守忠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安庆绪,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安禄山,踌躇着说道:“若是单以兵力来论,自然是义父的河北三镇更胜一筹,但若是以铁骑来论,凉州赤水军骑兵达六成,庭州瀚海军则尽是铁骑,安西四镇则有五成铁骑。李嗣业在安西北庭经营日久,军中各伍均有驼马定员,其后勤输送能力超强,长途奔袭数百里而后能战,我军与之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眼见安禄山脸色越来越暗,安守忠慌忙改变了话头:“不过,李嗣业占地之广,控疆万里,就算大唐所有节度使掌管的地域加起来,都不及他的一半多。万一将来中原有变,他需要派兵留后,印度、大小勃律、河中,吐火罗兵马皆不可调动,他最终能够率军入中原的顶多八九万人,而父亲能够调动的兵马则有十五万。这孰强孰弱,父亲一算便知呐。”

    安禄山手肘支撑着下巴颏,抬头神思飘忽畅想道:“可他指挥作战的能力远胜于我,他如此大规模招募兵马,是不是如我一般存有异心?他若是能够提兵造反,那我岂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坐享其成?”

第七百一十五章 进谏言失效

    二月初,安禄山副将何千年入朝奏请皇帝,要求以二十三名番胡将领代替汉将,皇帝李隆基一一应允,命中书省颁布敇旨发下告身。

    圣人的口谕与安禄山的奏疏被宦官袁思艺传到政事堂,在堂中坐班的依然是左相韦见素。他应命接过奏疏后,坐在案前陷入了沉思。

    这二十三名即将被取代的汉将均是驻守河东的各军军使、副军使等高层,也是昔日节度使韩休琳悉心提拔起来的心腹。

    安禄山兼任河东节度使时间不算太长,对河东官兵的掌控远不如平卢范阳,他这一轮替换下去,就是等于将整个河东镇高层大换血。其用心已昭然若揭,若是让他得逞,大唐社稷岂不危矣。

    韦见素立刻拿着这封奏疏去开化坊相府去见杨国忠,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杨相,安禄山久有反志,如今又以二十三番将代汉将,欲将河东军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反意已经明显。明日我要入宫面谏陛下,若是陛下不允,那就由你来继续劝谏。”

    杨国忠此刻却有些丧气,犹豫道:“我已多次面见陛下,禀明安禄山怀有异心,无奈陛下不愿意相信。圣人宁肯相信李嗣业与安禄山能够相互挟制,也不愿意相信你我的良苦用心,然而这二人各怀鬼胎,必不能使圣人如愿。”

    韦见素用担忧的目光望着杨国忠:“右相,我也知晓西边北边俱为朝廷隐患,但我们要有所取舍,越是这个时候,愈发不能牵涉李嗣业,不然会使得陛下更加头疼难以决断。”

    “他二人的儿子如今均要入朝为质,何不再等些日期。子嗣在长安城中,这二人岂敢造反?”

    “利欲熏心之人,岂能顾忌亲人性命!”韦见素对杨国忠的政治幼稚想法感到可笑,耐着性子劝谏:“安禄山筹划谋反已良久,也势必知晓朝廷不能容他长久,他要先顾及的是自己的荣辱身家,然后才能想到长子。”

    杨国忠也只能点头应允:“既然如此,明日朝参,你我共同面谏圣人。”

    ……

    大明宫紫宸殿前的阳光已经在宫墙上倒出倾斜的阴影,官员们焦急地站在殿门外的龙尾道两旁,他们黎明寅正时分起床,卯初穿过丹凤门入大明宫朝参,现在已经是巳正时分,殿门依然紧紧闭合。站在汉白玉围栏周围的羽林卫和守在宫门口的太监仿佛木雕玩意一般纹丝不动。

    官员们在后方窃窃私语,只有杨国忠和韦见素站在前方沉默,两人只以眼神进行交流。

    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太监袁思艺侧身从宫门中走去,对着众人叉手道:“列位公卿,昨日钦天监说今日清晨有朝阳,霞光满天,美不胜收。圣人岂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已经陪同娘娘到太液池蓬莱山上遥望朝霞,从中领悟舞蹈与乐曲的真谛。”

    杨国忠抬手指着明晃晃的日头说道:“可这已经日上五竿了,朝霞早就没有了,陛下怎么还没有来?”

    袁思艺眯着眼睛呵哼了一声:“圣人上山下山一趟实在是累,回来时候虽然乘坐步辇,可遇到清凉之地总忍不住想歇息一会儿?所以就在望仙台暂时歇下。不过圣人不愿意让臣工们白白耗费了日头?才命奴婢前来告知各位离去。今日朝参作罢。”

    众大臣如释重负地转身往回走,韦见素和杨国忠却愣在了当场,他们今日来的目的还尚未完成。皇帝近来倦怠政事?本来每日一次的小朝参?却要等十几日才能再次见到圣人。

    袁思艺回头转身,却见两位宰相还站着不走,不得不上前躬身叉手求教道:“两位相公?今日朝参已被圣人罢了?奴婢只是代为传话而已?请两位见谅。”

    韦见素犹豫了片刻,上前半步叉手开口道:“还请公公代为通传?我们有万分紧要的事面谏陛下?并不只是为了朝参。”

    袁公公望着二人点头顿了顿,才将拂尘搭在肩头上叹气道:“好吧,左相右相请稍等,我这就给你们跑腿去。”

    日头渐渐攀上了正当空,两人的倒影也垂直在了脚下,不远处袁思艺气喘吁吁地绕过宫墙跑过来,双手架着拂尘对两人说道:“陛下现在来到了蓬莱殿,吩咐我引两位相公前去相见。”

    ……

    蓬莱殿的地势相较于紫宸殿还要高,殿底的基座有数百级台阶,站在殿顶之上,可将整个内朝及太液池风光尽收眼底。

    皇帝本人是乘坐步辇从旁边的绫绮殿通过阙楼顶部的廊道直通蓬莱殿,两位宰相却只能攀爬这几百阶的楼梯,等到达殿阁外的时候,两人早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李隆基命人将殿阁门扇全部打开,宫中侍女们抬着步辇送他来到宫门口,掌扇宫女将两柄羽毛扇交叉在君王后背,好似是在为他挡住吹来的冷风。

    他面容有些疲惫,面色也不太好看,大概是责怪两人破坏了他游玩的兴致,挥手对站在台阶上的两人问道:“你们是怀疑安禄山有反心吗?去年有人伪造石碑拓文来明示他有反意,你二人皆言他回归后必然拥兵不朝,可冬天没到他就把长子派来了,你们还敢言他有反心吗?”

    两人心中有隐忧,互相对视了一眼,韦见素遂上前叉手说道:“陛下,臣听闻去岁安禄山离开长安时,昼夜不停,马不停歇,乘渡船沿黄河而下时过州县毫不停歇,一日夜可行数百里。若不是有不臣之心,何以如此仓皇。今日他又将河东军镇下属的各军使汉将二十三名全部更换为番将,行如此反常举动,反迹已经相当明显。”

    李隆基听罢后极不高兴,指着两人说道:“安禄山就算有悖逆之心,然平卢、范阳、河东三镇总兵力不过二十万。我长安京师有宿卫健儿十二万,朔方有安思顺,陇右有哥舒翰,李嗣业更是执掌河西、安西、北庭三镇兵马,与其平分秋色。且不说安禄山素来忠心耿耿,就算他多少有那么一点儿念头,衡量势均力敌,他安敢反乎?”

    韦见素再度叉手进谏道:“陛下所言极是,但人心之叵测,岂是能用理智衡量的,古往今来错误自我估量,行疯狂之举者比比皆是。”

    李隆基厌烦地摆了摆手:“你们的进言我已经知晓,速速退去罢。”

    韦见素用眼角余光示意杨国忠,希望他能够接着进谏。但杨国忠察辨皇帝的脸色,认为今日不宜再进谏,只好悄悄拽了韦见素衣袖,两人跪地叉手告退。

第七百一十六章 李嗣业论圣人

    凉州武威城中最近迁来近百名道士,全部驾着宽轴栈车,车上堆满了各种铁器家当,用麻绳捆扎稳当。但细心的围观群众偶然发现,栈车上装有铁钳,铁锤,筑模等用具,瞧上去这帮人不像是炼丹的道士,倒像是打铁的汉子。

    这样大规模的道士迁移在凉州还是首例,因为河西受丝绸之路影响,佛教文化昌盛,道教根基浅薄。尽管玄宗皇帝一味崇道抑佛,但素来喜欢清静的道士们都选择在秦岭长白山之间修建宫观,武威这种底蕴不深的地方,只有一座规模中等的清凉观,据说还是隋末大凉政权的皇帝李轨未完成的皇宫一部分改建而成。

    清凉观中只有十几名道家弟子,比起来势汹汹的迁移道士队伍,这十几人的道观定然是要被吞并的。

    而且听说这位外来的道长在凉州府颇有门路,他本人乘坐的墨车刚进城就直接去了凉州都督府。

    他麾下的弟子们则气势汹汹地去了清凉观,一个个虎背熊腰如同痞子般闯到道观门楼前,为首的大弟子指着门楹上的清凉观三个大字呼喝道:“来两个人,把这匾额给我拆下来。”

    观中的道士们自然不会甘心被人侵略抢占,各自提了扫帚、棍棒冲出门来,与强敌遥相对峙:“谁敢给我拆!想拆匾额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外来道士们仗着人多,气势汹涌叫骂声不休,竟把本地道士压制得不能抬头。道观观主慌忙派大弟子从后门翻出去,跑到凉州城中找官府告状。

    但是他们实在没想到,抢占道观的罪魁祸首,此刻就在凉州府权力最大的凉州都督府中充当座上客。

    老道士赵正一近来愈发显得精神矍铄了,他的惊雷观在安西一带名声响亮,分观也在庭州城中开设,最近更是亲自带了百名弟子,开始倾覆河西道家宫观。

    节度使李嗣业坐在正中央的屏风前,端起手中的酒盏对赵正一说道:“在疏勒的时候你怎么干,在武威城中照样怎么干。清凉观距离东门比较近,而城东有一座罕见人迹的山谷,正适合弄出一些动静。”

    赵正一双手捧着酒盏嘿嘿笑了声:“可是主公,清凉观地方稍显小了些,怕是容不下我们这么多家当。”

    李嗣业今日之豪富,已经远非昔日抠抠索索可比,当即大手一挥道:“这不算什么问题,我立刻差人拨出钱财帮你扩建清凉观,你迅速把人手安顿下来。”

    这时凉州司马从屏风背后走出来,在李嗣业身旁躬身叉手?然后凑到耳边低声絮语。

    李嗣业不动声色地点头,赵道长还在端着酒盏提要求:“这清凉观名字听着不雅致?可否将其改名为惊雷观?也算秉承我们一贯的传统。”

    “这改名倒也不急于一时。”李嗣业神情逐渐变得严肃:“你是某的亲信,所以初来凉州愈发要约束自己,约束弟子。对于即将要入主的清凉观?你可以和观主好好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德服人。也可以用钱财收买,或以各种怀柔手段。但是不得以强势凌人,更不得动刀动枪。明白否?”

    老道士为人精明,哪里听不出李嗣业的言外之意?心想这帮混蛋徒弟是不是给自己惹祸了?他得赶紧过去镇住场子?别让他们闯出太大的祸患。

    他从案几前站起来叉手道:“大夫?由于弟子众多难以约束,贫道先告退了。”

    李嗣业只是冷淡地挥挥手?赵正一屏息敛气缓缓向后退却,走出正堂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都督府的侍卫将邸报送进了李嗣业的书房中?节度参军田珍和副使程千里也跟随进入?两人各自坐在书房下首两侧,挺胸抬头,屏声敛息。

    李嗣业用小刀将邸报上的封蜡裁开,打开细细浏览了一遍,才从案几前将邸报递给程千里:“你们也把这邸报里的内容看一看。”

    程千里低头看过之后,又转递到田珍手中,田珍看过之后,啪地一声将邸报合上气闷地说道:“陛下实在是太糊涂了!安禄山将二十多名番将代替汉将,其用心已昭然若揭。相当初他老人家何其英明,发动政变诛杀韦后一党,铲除太平公主,善用姚崇宋璟,张说宇文融,开创千年未有之盛世,如今怎么变得如此昏聩。”

    程副使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就算如今圣人年老倦怠,不再愿意勤政。可他难道也失却了明断是非的能力?安氏异心已如此明显,为何还要置若罔闻?”

    李嗣业提起挂在笔架上的笔杆,在手中杂耍似地转动,对二人娓娓道来:“大食往西南方的沙漠中有一种鸟,遇到强敌来袭时就会把自己的头埋进土里,以为弥盖了五识危险便不存在。圣人可能与此类似,从开元末到天宝开始,他抛弃纷扰的朝政进入舒适区,开始专研乐曲,书法,舞蹈。这一舒适就是十四年,再也无法走出。他只愿意接受天下安定富庶,不愿意相信贪官污吏横行,百姓受灾赤贫。以至于朝中十六年不换相,边镇十三载不换将。如今危机已现,安禄山在幽燕辽东扎根已深难以拔除,他岂能不知道?”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也知道这种弊端是自己造成的,但他却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去驱除积弊。因为他一旦这么做,就得走出舒适区,就得承受风险。对于一个年逾七十的老人来说,他已经不愿意再折腾了,所以只能骗自己,希望能用过去对安禄山的宠爱来换取安氏的良心,也换取自己的晚年安宁。”

    他手中的笔杆啪一声掉在了地上,竹杆子断成了两截,程千里和田珍以为这是一种占卜,看得胆战心惊。又见李嗣业轻描淡写地把笔捡起来,两人表情才恢复平和。

    李嗣业抬头冷笑道:“可惜杨国忠也算侍奉圣人十年了,根本不知道皇帝心里在想什么。他一直以为皇帝仍在宠信并相信安禄山,所以才不断施展手段逼安禄山露出反迹。岂知如今圣人只是一心想稳住安禄山。杨钊却要逼其速反。”

    “实际上安禄山也不愿意主动走出舒适圈

第七百一十七章 李静忠兼职月老

    金光门的斜阳从悬山顶上投射下来,在地面上形成长长的阴影,城楼上十三扇门紧紧闭合,朱红色的斗拱彰显出磅礴气象。

    穿过门洞之后,眼见横街上人流来往熙熙攘攘,商队骆驼已屡见不鲜,贵公子们鲜衣怒马出城踏青,各种奚车,墨车和栈车在马匹的牵引下在双向大道上行走,货郎挑担贩货,卖枣子的汉子拉着役车,头戴帷帽的妇人牵着孩子从沿着坊墙水渠边缓缓行走。

    他们仅仅穿过几个坊,巍峨挺立的皇城便已出现在李崇云的视线中,从侧面看含光、朱雀、安上三座城楼仿佛重叠在一起,重檐庑殿顶高挑起的檐角错落在歇山顶中,层次的美感和庄严也已扑面而来,

    李崇云童心未泯,把来长安之前的担忧情绪抛之脑后,兴致勃勃地在马上左顾右盼,迫不及待地要把长安城的美景全部收入他的眼帘中去。

    “不愧是天子脚下帝都所在,果然繁华锦绣,我以为武威城就够大了,可是比起长安来,就像是穷乡僻壤的小城。”

    鱼朝恩在马上摇头晃脑嘿笑一声问道:“公子从未来过长安?”

    “从未,父亲宦游多年,带着我们兄妹从疏勒到庭州,再到龟兹,又来到武威,算是跑遍了整个陇右道,却从未到过长安,实在是令人遗憾。”

    “那么,公子这下算是有福了,等你见过两位相公之后安顿下来,奴婢给你安排一个跟班,让你游遍长安城的风光名胜,尝遍西市上的美食,看尽平康坊都知歌舞,阅尽曲江池波光潋滟。”

    李崇云模仿出大人的姿态拱手道:”如此,崇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鱼常侍如此厚爱。”

    “呵呵,好说。”

    马队穿过西市即将到达延寿坊,纵街上驶出一辆马车,因等待马队行进停了下来。车主从车厢中掀起轩窗帘幕,望见马上的少年与宦官鱼朝恩并肩而骑,身后跟着大批随从和兵丁。遂向跟在车后步行的一名小太监吩咐道:“去,打听一下,这是谁家的公子如此气派?”

    “喏,”小太监踉跄地跑上前去,拉着随行的某个宦官寒暄了几句,又匆匆折返回来,在车辕前方躬身叉手说:“启禀干爹,这是西凉郡王李嗣业的长公子,受陛下敇命入京授官赐婚。”

    主人听罢后啧啧点头,瞪大三角眼盯着马上的少年良久,才笑着抚掌道:“真乃奇货可居也。”

    他扔下帘幕退回车厢,对驾车夫吩咐道:“掉头?不去买书了?回十六王宅太子行宫。”

    ……

    原永福坊十六王宅忠王府邸现为太子行宫,里面的一应建筑设施都未经过修缮,显得陈旧而局促,仿佛是在彰显太子的简朴之风。

    今日春光尚好?太子李亨将一应文具案几搬在了正殿庑廊下,可借着廊外景致抒发心中情怀。

    太监李静忠走进廊中,看到迎着春风咳嗽的李亨,心疼地说道:“殿下出来为何不多披一件大氅,这帮小子真是该死,竟如此不知周全!”

    侍立在楼廊下的两个宦官慌忙跪倒在地口称“奴婢该死”。

    李亨捏起手帕捂着唇角说道:“你也不必责骂他们,这是孤一时兴起,才将文具挪到了外室。”

    李静忠余怒未消,责令道:“还不快把去年李大夫献送的那件白狼皮大氅取来!”

    “喏,”小太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了殿内,片刻之后双手捧着一叠厚厚的裘皮。李静忠从他手中抢过,抖擞开来披到了李亨的肩头上。

    李亨翻开书册继续诵读,抬头看着躬身站在脸前的李静忠说道:“我早说了,你不必随身伺候,忙你自己的事去。”

    “我不随身伺候能放心得下吗?我才不在刚一会儿,他们就闯出这么大的篓子。明知殿下你素来体弱,却不能照顾仔细。”

    李亨无奈地笑了笑:“好吧,随你。”

    李静忠于是手执拂尘侍立在一旁,看似不经意地随口说道:“殿下可知奴婢今日在街上看见谁了?”

    “哦。”李亨抬头应了一声,却不怎么感兴趣。

    他只好弯下腰去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今日在金光门街前见到李嗣业的长子被宫里的太监接来了长安。”

    “此事并不稀奇,孤早就知晓,阿耶听信杨国忠谗言,将安禄山之子安庆宗,李嗣业之子李崇云引至京师,名为赐婚授官,实为人质。能采取此等不得已的手段,就足以说明堂堂宰相已经开始畏惧两人的权势。”

    李静忠紧跟着说道:“奴婢听闻李嗣业之子刚满十三岁,圣人欲将盛王李琦之女和仪郡主下嫁与他。这真是白瞎了李嗣业手中的兵威权势,他的儿子娶了盛王之女,能对盛王有何助益?顶多是多了一个称霸陇右的亲戚。可若是殿下您与李嗣业结成亲家,等将来预备登基之时,您背后可就不止有朔方灵武这么一块稳固靠山,还有整个陇右道的底蕴,更有每年谋取暴利达数百万缗的胡椒商路,有兵权和钱财握在手中,陛下何愁根基不稳?”

    李亨对他连连摆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要报以期望幻想,父皇防备我如防家贼,怎么可能让我与权臣结亲。更何况李嗣业雄踞陇右,父皇如今尚且极力拉拢维护。二十一弟在诸王中最为庸碌胸无大志,所以阿耶才选择把他的女儿和仪郡主下嫁给李嗣业之子。要我与李嗣业结亲,是绝无这个机会的。”

    “殿下,机会可以争取。”李静忠上前劝说道:“我观那李崇云年纪尚幼,圣命召他入京也并非真心赐婚,不过是杨国忠将其留京挟制李嗣业而已。殿下可以先用钱财交好与盛王李琦,派人游说使他主动上表陛下,婉拒将女儿下嫁与李崇云。然后再贿赂于大将军高力士,使其劝说圣人暂时不将任何郡主许给那李崇云。”

    “况且此子尚幼,圣人必然不会多心。如今殿下您膝下第八女永和郡主年芳十二,与那李崇云只差一岁,殿下可早做打算,创造机会让他们相识。郡主虽然年幼,但姿容美丽已初现端倪,必能引得李崇云生出情愫,此事需要慢慢打磨,细水长流,等到时机合适时,殿下再将两人婚事搬上明面,到时候殿下与李嗣业有了姻亲,根基自然更加稳固。”

    李亨肚子里有些火气,抬起两根手指指着李静忠道:“好你个李静忠,竟要孤的女儿去引诱李嗣业的儿子,你好大胆!”

    李静忠慌忙跪倒在地上,口中却辩解道:“殿下,这不是引诱,只是为他们创造缘分而已。殿下你素来宠爱八郡主,自然也希望她能够过的幸福。若不告诉她实情,让她二人自行接触,若郡主看不上李崇云便罢,若郡主芳心暗许,殿下你再玉成其美。一来郡主获得了如意郎君,二来殿下与李嗣业姻亲,无论对郡主还是对殿下都是大大的有利啊。”

    李亨叹了一口气道:“我与李嗣业乃是旧识,关系也素来亲厚,用得着如此吗?”

    “正是因为这样,才需要亲上加亲。况且这些年来殿下受圣人忌惮,不敢与边将有任何结交。就算昔日你与他是旧识,这么多年不走动来往,关系早已疏远,如今一旦结亲才能得此助益,望殿下早做打算。”

    “好吧,静忠,此事你在其中多多用心,但不可操之过急,强行促成。”

    李静忠抬头望向远处蹲在药圃中穿粉色襦衣头戴珠钗的萝莉郡主,露出一脸姨母笑:“殿下放心,奴婢必能让郡主觅得如意郎君。”

第七百一十八章 大夫思炮 庶子思归

    天宝十四载春二月底,李嗣业亲自带家眷前往武威清凉观上香募捐,要为太上玄元皇帝重塑金身,同时改正殿玄元殿为三清殿,同时供奉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

    清凉观的扩建动工才刚刚开始,赵正一带来的数百名弟子蜗居在这小小的道观内,十几人共一间厢房,与观中原来的弟子不断发生摩擦,甚至有不少道士被排挤出去,成为游方道人。

    幸亏李嗣业事先警告过赵正一,才没有发生使用暴力鸠占鹊巢的情况,但清凉观的原观主肯定要觉得委屈,从那一脸的苦瓜相就能看得出来。

    他上完香之后便在道观之中四处游走,赵正一和原观主陪同跟在身后。他背负双手故作不知地回头问道:“你就是清凉观原来的观主吧。”

    观主手执拂尘,一身道袍补丁相摞。他低头说道:“贫道正是。”

    “赵道长入主清凉观,事先没有和你商量,这是某和他的疏漏。不过事已至此,你要多多担待。”

    观主连称不敢。

    “你是主,他是客,本欲客随主便,还由你担当观主,无奈赵道长他弟子众多,你难以管束。所以便暂时由他担当观主,你做副观主。某向来崇信三清,所以必将清凉观建成河西第一大观,其规模要超过终南山的通道观。”

    原观主似乎对李嗣业的夸大其词不敢相信,只手执拂尘双手合十道:“大夫崇道之心,贫道深感佩服。”

    赵正一却回头说道:“你先下去吧,李大夫这里有我招呼即可。”

    观主愣了一下,才缓缓地退了下去。

    “这清凉观的位置是真正的好,靠近东城门,与百姓居住之所也稍远些,不然日夜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之声岂不扰民。大夫可先动工修建几间用来铸铁的作坊,贫道好派弟子提前动工。”

    李嗣业站在院中一棵柏树前,用手掌拍着树干说道:“我自用兵以来,勤于练兵,加强后勤,最擅长途奔袭,任何强敌俱不在话下。只是欠缺破城攻坚之力,终究是美中不足。所以某要令你为我打造一种攻城利器,威力远胜所谓投石车,弩炮。”

    赵道长心有灵犀,连忙问道:“大夫欲铸造之物是何形制,可有图样。”

    李嗣业乜了他一眼,才从怀中掏出图样?是一门管形重物?架在车轮之上?可用牛马来牵引。

    “这种东西我称之为火炮?前装填药?填充弹丸,尾部留小孔?用以加装引火捻子,引发之后如惊雷动地?弹丸若能抛至两百步外为最好,弹丸用猛火雷的延时引信。”

    赵正一握着图纸啧啧称赞道:“大夫不愧为善战名将?竟能想出这种厉害的利器,不过如此神威的东西?怎么只能叫火炮二字,应当起一个更威风的名字。”

    “起个什么名字?你随便吧。”

    他双手抻展图纸对到太阳下面?开口就是神神叨叨:“大夫请看,这火炮像不像一只大龟,炮口为**?炮尾为龟尾,中间炮架上再加个盖岂不神似。神龟长寿?可保火炮耐用长久。龟中圣者为北方玄武,玄武虽属水,但水火本就相生相克,要不然宫殿起火为啥要叫走水呢?如此一来这名字便有了,就叫它为玄武重炮,大夫你看可否?”

    “玄武重炮?”李嗣业揪着胡须说道:“好吧,我欲在河西筹建一个炮营,最终要满编火炮两百门,钱物都不是问题,希望道长能够尽快动工。”

    赵正一将拂尘搭在手臂上,向前九十度弯腰叉手道:“大夫尽管放心,贫道自当尽心竭力。”

    ……

    皇城中书省政事堂外,十三岁的李崇云跟随在太监鱼朝恩身后,来到台阶下站定。

    鱼公公小声对他说道:“大公子,见了杨相和韦相,却不可失了礼数。”

    李崇云负手装作镇定,内心却如小鼓一般咚咚咚敲个不停。这里面有个人一直与父亲过意不去,不知道待会儿是否会刁难。

    鱼朝恩高声宣赞:“西凉郡王长公子特来求见右相!”

    政事堂的八扇木门突然全部打开,六名右骁卫兵丁站在两侧,身着紫袍的杨国忠和韦见素走出,背负双手昂首立在廊下。

    鱼朝恩引着李崇云上前,上前单膝跪地道:“两位相公,奴婢已经将西凉郡王长子李崇云请过来了。”

    李崇云听闻,上前半步躬身叉手道:“学生李崇云参见两位相公。”

    杨国忠似乎不忌讳欺负小孩子,嘴角一抽喝道:“大胆黄口小儿,见了本相还不给我跪下?”

    李崇云到底是节度使府邸长大的孩子,见惯了别人向他行礼,他还从未向外人行过大礼,他肯把腰弯下已经是破天荒了。面对宰相的突然雷霆自然不动声色,酝酿反击道:“阿爷曾经教我,七尺男儿生在天地间,膝下自有黄金,可跪天地、可跪神灵、君父、可跪恩师,岂能跪拜旁人。”

    韦见素赞许地捋须点点头。

    杨国忠顿时哑然,悻悻地说道:“黄口小儿,倒跟李嗣业一般桀骜。哎?不对啊?你的相貌怎么与李嗣业完全不同,你特么是他儿子吗?”

    李崇云露出怒色,脸上青筋暴起,像一只扑人欲噬的小狼。

    “小兔崽子,你瞪我做什么?”杨国忠见李崇云面色凶狠,倒也不再生疑。

    还是韦左相为人稳重,咳嗽了一声说道:“李崇云,圣人敇旨你已经收到了,本相这就命人给你发下少府监告身印绶、官袍玉带,由于你父亲在城中有王府,朝廷为节省开支,就不为你准备府邸了。虽说你只是检校官,但亦要遵守朝廷法度,每日需到少府监中点卯,切不可在城中无事生非,欺男霸女。”

    李崇云乖乖地低头行礼:“学生谨尊左相教诲。”

    少府监是从三品官员,检校少府监要比正官低半阶,乃是正四品上。于是李崇云便得到了一身正绯色官袍,十一銙金玉带,金鱼袋,铜鱼符,俸钱禄米职田仆役钱按照朝廷标准一一下发。

    当他领着仆人们进入长安城西凉郡王府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美呆了,他只听闻说父亲在长安有座宅邸,却不经常去住。谁知道竟是这样一座美轮美奂的园子,前院悬山顶正殿方正庄严,侧屋屋檐鳞次栉比,跨院以月洞门相互勾连,后院中有池塘水汽缥缈,山石竦峙,流瀑飞溅,两层小楼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长廊中有几名美貌姬妾饮酒玩叶子戏。

    仆人们眼睛发直,痴痴呆呆地说道:“好家伙,比阿郎在凉州的府邸要好百倍了,简直跟皇宫差不多。”

    李崇云很快回过神来,将睥睨的目光望向仆从,一副你们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按照官府院落的规制,子嗣一般居住在东跨院群落中,与妾室们的西跨院群落隔着内院主宅,我们就在东跨院群落中随便找一间院子住下。切记不可多占,更不可与王府中女眷有任何接触,若有违背,别怪本公子家法无情!”

    众仆从心惊之余,齐声喊:“喏!”

    他目光威严警告过之后,语气也和缓下来:“在凉州城时阿爷曾经教导过我,荣华奢靡的生活最容易腐蚀男人的志气。大人他每次进京叙功,都很少住在王府。我自然要以他为榜样,恪守礼节,谨防奢侈。若不是怕朝廷起疑,我宁愿住在进奏院。”

第七百一十九章 皇帝派人探底

    “今日若无要事,就散了吧。”

    李隆基背靠宫扇耷拉着眼皮,皮肤虽然保养得好,但精神已然垂老。

    右相杨国忠将双手捅在袖子里,双目低垂眯着地面,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韦见素扭头看了杨国忠一眼,胸中憋了半口气,上前对皇帝叉手说道:“陛下,臣有一策,可消除安禄山势大难制之反谋,应任命安禄山为平章事,召其入朝,任命贾循为范阳节度使,吕知诲为平卢节度使,杨光翔为河东节度使,这三人相制各自为尊,安禄山的势力自然消减。”

    李隆基沉默片刻,皱眉说道:“若安禄山势力消解为三股,那么李嗣业执掌陇右三镇,岂不是一家独大,如何能制?”

    “陛下也召其入朝,也任命为尚书右仆射监平章事,可使封常清为安西节度使,程千里为北庭节度使,李光弼破格提升为河西节度使。”

    李隆基又面带讽刺地问道:“若他二人入朝为相,两位相公当何以自处?”

    韦见素胸怀坦荡,高昂起头颅朗声说道:“若他二人有治国之才,能胜任宰相之职,某这个门下侍中可以退居让贤。”

    他说罢将目光投向杨国忠,希望他也能够做出表态。谁料杨国忠低着头目光闪烁,半晌才抬起半张脸面对皇帝,说话口气已经断断续续:“安禄山入朝……也就罢了,若是李嗣业也入朝……他二人素来不睦,容易引起党争,且边关将领皆为两人旧部,军功宰相若在朝中弄权,我们倒也不好争锋相对……”

    皇帝一听到这番话,便又打消了念头,冷漠地朝众人摆摆手说道:“你们既然不放心他二人,我自可派出身边亲近的人前去赏赐珍贵果脯,借机观察情形。若他们切实势大难制,就按照你的计策召他们入朝,若只是空穴来风,你们尽可收起悠悠之口了。”

    韦见素对皇帝此言很有异议?却找不出理由反对?他素来是瞧不上太监的,认为他们掌握权柄后,比别人更贪赃枉法。但若是当殿说出来,就等于得罪了站在御阶两侧的高力士和袁思艺。

    “退朝!”

    从宫殿中出来,杨国忠行走龙尾道上,韦见素从后方追上来低声质问道:“右相刚刚为何不敢表态?右相的权势难道比国家的安危更重要吗?”

    杨国忠见韦见素这个态度?心中颇为不爽?竟然敢这样与我讲话?若不是当初老子在皇帝面前举荐你?你能当上这个侍中吗?

    见素自知口气太重?遂转移了话题:“西市署令穆易因收受高额贿赂被革职下狱,如今萧华被罢官在家?他素来清正廉洁?我愿举荐他为西市署令。”

    杨国忠听到萧华这个名字?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此人迂直不堪,不知变通,岂能受用!说到这个穆易,此人是不是也牵涉吉温受贿案?吉温任五坊使其间竟受贿他人七千匹马,罪不容赦,应先贬为端州高要县尉,等日后再行问罪。”

    吉温与安禄山关系亲厚非比寻常,杨国忠恰恰在这个时候揪住吉温不放,很容易被认为是针对安禄山。

    韦见素不觉叹了口气,自古春秋大义,战国奇策,忌惮权臣最好的办法是稳住他,如郑庄公一般不断忍让放权,等其得意忘形之时再给予雷霆一击。似杨国忠这般揪住小事咄咄逼人,倒让安禄山不断克制隐忍到底谁是鱼谁是渔夫竟本末倒置。

    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位没读过什么书,除了会计算赌博赔率之外一无所长。

    ……

    李隆基并不是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事关他的小日子过得是否舒服,他自然要谨慎对待。他知晓杨国忠和安禄山以及李嗣业的矛盾由来已久,所以不放心杨国忠派人去,生怕他借机寻仇。

    他自认为合适的人选乃是两个太监,一个是内常侍鱼朝恩,另一个是中使辅璆琳。鱼朝恩负责前往河西节度使行辕所在地凉州,璆琳前往范阳节度使行辕所在地幽州,均言说陛下御赐果脯,送来给他们品尝。

    璆琳到达幽州后,受到了安禄山的热情招待。住在高楼云台之上,每日有数名美艳婢女服侍。虽说身为太监失去了男人的根本,但望入眼中,触摸在手均是赏心悦目,这种心思就像是入手了几个精美的手办娃娃一般爱不释手。

    他根本没有去军营视察,连幽州百姓的传言都充耳不闻,只因为安禄山已经用三十斤黄金堵住了他的嘴。

    鱼朝恩所受的待遇也差不多,因为他上次来的时候,就住在节度使府邸的别院,这次依然住在那里。院中有荷花水塘,游鱼阵阵,他索性就在园子中不出去,跟几个侍女在一起钓鱼。

    李嗣业并未以鱼朝恩的恩公自居,接过果脯之后该有的待遇应有尽有。他也知道对方来河西是做什么的,为了避避表面上的风头,便命令清凉观观主停止了铸铁炮,也停止了在互市上购买突厥马的交易。

    鱼朝恩很快要辞行归长安,李嗣业在府上特意为他举办了饯行宴,请来康居女在堂前大跳胡旋舞,又命乐师们演奏最原汁原味的《甘州大曲》和《阳关三叠》。丝竹声渺渺入耳,李嗣业持盏欲醉,河西凉州官方的高层都陪坐一旁欢颜笑语。

    鱼公公获得了心理上的巨大满足,他说到底只是一个宦官而已,朝中瞧不起阉人的大有人在。昔日龙武军首领,辅国大将军王毛仲不就是因为瞧不上高力士,才栽了个大跟头身死家灭。如今李嗣业如此以礼相待,就算他稍微有些逾制行为,也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李嗣业将他送至武威城门外,特地从旁人手中取来一个小铜箱,双手捧着沉甸甸地递给鱼朝恩:“这些东西是我的一点见面礼,方便鱼公公回去操持家用,赏赐仆人。”

    鱼朝恩慌忙推阻道:“恩公,万万不可,我昔日受你大恩不敢忘记,如今又怎敢受你的钱财。”

    李嗣业将铜箱又推到他怀中道:“昔日恩情那是恩情,规矩乃是规矩,你可以不忘你的恩情,但我也不能不守我的规矩。这东西你拿着,切莫要妄自菲薄。”

    鱼公公谢过李嗣业,带领随从打马上路,心想自己幸亏被派到了李嗣业这边,若去了营州那边,还指不定是什么待遇呢。好像也不对,传闻中安禄山比李嗣业还会做人,要不然也不会盛宠十三年而不衰。

    他率领随从经过二十天的行进赶路,终于渡过了渭河接近了长安城。他入城之前只感觉眼皮狂跳,等来到金光门城楼前,又看到歇山顶屋檐下的斗拱上有乌鸦筑巢。这两次的不祥之兆让他心生警惕,从身边随从的手里接过铜箱子低声问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乱葬岗?”

    “乱葬岗?”随从不明白他为何问这种问题,随口答道:“刚刚过去的渭河边丘陇上就是,常侍若要去,卑职可代劳。”

    “不必。”他领着随从折返回去,来到乱葬岗的边缘翻身下马,左腋下夹着箱子,右手中握着障刀,对身后众人说道:“你们就在外面等待。”

    他来到丘陇上,找了一块空地开始挖掘,挖出长坑之后将箱子埋进去。又随便找了一根木桩,用障刀劈成两半,用刀锋在上面刻字:“显故,考十三世祖讳黄鱼公之墓。”

    刻完这些字,他心情彻底舒畅,走出乱葬岗,率领众人打马返回长安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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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盛世长安到安西四镇,
从里坊曲巷到大漠边城,
灭吐蕃,平突厥,征大食,男儿当赤膊奋起,当嗣业者,人马俱碎!盛唐陌刀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陌刀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陌刀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