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章 陛下爱听真假话
在梨园临近水面的台子上,皇帝鼻子上戴着瓷玉做的高鼻套,穿着带长袖的女性襦衣翩翩起舞,逗得坐在案几前饮酒欣赏的杨玉环伏案而笑,附近坐着吹筚篥的李龟年,弹琵琶的雷海青也都发出了欢快的笑声,丝毫不忌讳有伤天子的颜面而受到责罚。
李隆基在梨园内外完全是两种身份,在园中他是音乐艺术家,一个普通的艺人。不过他这个艺人不需要靠娱乐来谋生,他只需要取悦自己,所以专研的是是形而上的纯粹高雅的艺术。他走出梨园之外,便是九五之尊,所有人都对他顶礼膜拜,连抬眼直视都是冒犯了天颜。
他的儿子盛王李琦远远地站在水榭之外,不敢近距离去欣赏父亲的表演,因为在儿子眼里,他什么时候都代表着封建君权和父权。若是走进了看到这段表演,忍不住笑出声来,等待他的便是更我可怕的社会性死亡。
只要皇帝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自己。
这段表演总算是结束了,手执拂尘站在一旁的高力士看见了盛王,来到皇帝身旁低声说道:“陛下,盛王殿下来了。”
皇帝冷眼瞧见远处的儿子,迅速将鼻套摘下来,脱去身上的襦衣说道:“让他过来。”
高力士只是挥了一下拂尘,盛王便迈着小碎步迅速走近。水榭中的艺人们躬身朝殿下行礼,盛王尴尬地点了点头,对着父亲躬身叉手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李隆基捋须坐在水榭旁的美人靠上,淡然问道:“朕听高力士说,你对朕赐下的这桩婚事不满意,是不愿意和李嗣业做亲家,还是不满意你未来的女婿。”
“父皇明鉴,儿臣素来喜欢清静修道,不愿意掺入俗世之中,况且和仪年纪尚小,且被儿臣给惯坏了,儿也不愿意她引起太多的注意。”
皇帝一针见血地问道:“你是害怕与这样的权臣结亲,将来会给你惹来麻烦?在这些皇子中,朕素来最喜欢你的不争与恬淡,也罢,和仪的婚事就往后面放放吧。”
李琦喜悦地叉手拜谢:“儿臣谢过父皇。”
“看把你给高兴的,岂不知你的这些兄弟巴不得与朝中大将,宰相结亲、以壮大自家的威势,你却避之唯恐不及。下去吧。”
李琦知道皇帝口中所说的兄弟是谁,连忙将眼睑低垂下去,怕被父皇看穿心思。“儿臣告退。”
等盛王远去后,李隆基坐在美人靠上陷入了沉思,抬头问侍立在一旁的高力士:“盛王不愿意与李嗣业结亲?你看诸王中还有谁家女儿与李嗣业的儿子年岁相当?可以赐婚下嫁。”
高力士答非所问:“以奴婢愚见?倒不如将此事搁置?暂时不必赐婚?等那李崇云年长几岁后再做考虑,也许将来形势与如今大不相同了。”
高力士这句拖延大法深的皇帝之心?刚赞许地点头,又抬头疑心道:“若是这样?朕的旨意已经下发,如何与那李嗣业去说。”
“陛下可下旨与李嗣业?明言和仪郡主娇弱失仪,且汝长子年幼?待他来春抽芽之时,再从诸王之女中选出一位蕙质兰心的郡主?下嫁与他。”
“好,就这样办吧。”
这时袁思艺从远处走过来,手执拂尘在皇帝面前俯身道:“陛下?中使辅璆琳与内常侍鱼朝恩复命归来,在兴庆宫外等待面圣。”
李隆基一听精神大振?立刻下谕道:“准备步辇,前往南内。”
不料袁思艺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拜伏在地。
皇帝瞪眼问道:“还有什么事?”
“陛下,近日长安城中有流言甚嚣尘上,说是……说是……”
“什么?说!”
“说是东平郡王安禄山与西凉郡王李嗣业密谋起事,相约平分大唐疆土!”
李隆基一瞬间脸色青黑,高力士连忙上前解说道:“陛下不必听信流言,此必为别有用心之人所为。”
皇帝的表情和缓下来:“我岂能不知这是流言,他二人若真是密谋,岂能传得长安城中沸沸扬扬。去把杨国忠和韦见素都叫过来,也让他们听听是怎么回事,以安两位宰相之心。”
“喏!”
……
勤政务本楼二楼的大殿之中,皇帝盘膝端坐在檀木屏风前的胡床上,身后两名宫女掌雉尾障扇侍立。
璆琳和鱼朝恩两名宦官跪在下方,杨国忠和韦见素分别站在两侧,两人目光中隐隐有期待,也含着担忧。
“说说看吧,你们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璆琳,你先说。”
璆中使眨着眼睛叉手道:“陛下,东平郡王每日用心治理州郡,整饬边防,他虽有疾在身,但仍然每天用两个时辰来处理公文,训导下属。”
杨国忠颇为焦躁,低头怒声道:“陛下不是要问你这个!据你所观所闻,安禄山是否有反意,是否在招兵买马,是否在装病?”
“没有。”璆琳睁大眼一口断定道:“安大夫忠心耿耿,他虽然重病在身,却依然挂念陛下,河北士卒个个心向朝廷,安大夫也说安家世世代代愿为陛下守护万里疆土。”
杨国忠下意识就是想一脚踢死这个张口胡来的无耻阉人,但此人却挺胸抬头,坦然地面朝皇帝,脸不红,心不跳。
李隆基却非常高兴,挑眉看向两位相公,意思是说你们这不是多虑了吗?
皇帝又问鱼朝恩:“李嗣业如何?”
“启禀陛下,李大夫每日巡视军营,参与屯田,且河西各军安分守几,各司其职,奴婢没有听到别的传闻。”
皇帝点点头道:“安禄山都不可能,李嗣业就更不可能了,他二人对朕忠心耿耿,各自为朕守御东北与西北边陲,尔等不可再多心,天下本太平无事,你们自己却在朝堂内制造紧张气氛,搞得人心惶惶。还有……”他抬起手臂指着二人说道:“立刻下令京兆府,长安万年两县抓捕散布流言者,一经发现罪魁祸首,立刻枭首处死,不必再来问朕。都退下吧!”
杨国忠和韦见素忧心忡忡地走出勤政楼的楼梯口,韦相扭头问他:“你相信那阉宦所说之言么?”
“此阉定然是受了安禄山的贿赂,才敢如此公开为其遮掩反谋。”
“那右相以为,应该如何破之?”韦见素说话的同时施以眼色。
杨国忠突然间明悟过来:“那就着刑部和大理寺暗中严查,同时知会高力士,毕竟这些宦官都是他的人,希望他能够理解和支持。既然安禄山这边璆琳遮掩,李嗣业那边鱼朝恩肯定也没说实话,也应该暗中严查,若是高公允许,入大理寺狱严刑拷打也可。“
韦见素扭头讶异地看着杨国忠,无法言说内心的感受。这也太刚了,凭他一人就想对付安禄山,李嗣业两大藩镇,一点儿都不懂审时度势么?
第七百二十一章 临水亭设计缘分
清凉观的铸造作坊内,赵正一道长高高举起铁锤,将一根冷却完的生铁炮身砸破,怒声吼道:“给我重铸!”
一干弟子们站在地上战战兢兢,连忙将破损的炮身拖拽走。赵道长则背负着双手来回游走:“跟你们说过多少次!炮管内径前后一致粗细,外径前细后粗,做成纺锤模样。炮膛的尾部膛压高,管壁做得厚一些,炮口做的薄一些。表面要用熟铁每隔一尺铸一个箍,明白吗?”
“喏!”
“赶紧重新去化铁!”
田珍掀开了作坊的帘幕笑道:“赵道长又在训斥弟子了?一个个好孩子都被你骂成傻子了。”
“哟,原来是田判官。”赵道长的黑脸突然化作了笑脸,连忙快走两步迎出去。
等他出门之后才发现李嗣业也背负双手站在院子里,连忙走到跟前叉手道:“贫道参见李大夫。”
李嗣业回过头来,对他说道:“暂停几天铸炮,给东西城门的钟楼上铸两座钟,要用铜铁合铸。”
赵正一有些不明白,忙说道:“大夫,头几次铸造失败是弟子们经验不足,多试几次定能成功,希望大夫能宽宥一些时间。“
李嗣业摇了摇头:“我并非此意,只是恐怕朝廷对我产生疑心,大规模铸器怕走漏风声传到长安,所以先铸造两座钟以掩人耳目。”
赵道长恍然大悟连连叉手道:“贫道明白了,那我就先铸钟后铸炮。”
李大夫淡然地点了点头,随口问身旁的田珍道:“长子崇乐早应该到长安了吧,怎么陛下赐婚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田珍沉思应和道:“既然是要娶郡主,自然是好事多磨,皇家也要求隆重,这样你和圣人就真沾亲带故了。”
李嗣业倒没有想那么多,儿子年岁还小,就当是抱一个童养媳了。希望他的老丈人是个不爱生事的闲散王爷,这样小两口才能够平平安安地过一生。若是摊上太子那样的岳父,恐怕一辈子都要陷入进宫廷争斗之中,到时候他这个亲家也要跟着赔上一摊子。
……
长安夜幕未落,天边一片昏黄,翊善坊的小院外响起了敲门声,家中的老仆人走到门口问道:“谁啊?”
“是我。”
老仆人上前欣喜地说道:“鱼官人回来了。”
鱼朝恩进门便怒声警告他:“不要鱼官人,官人这么叫,也不要叫这么大声!知道这翊善坊是什么地方?一块砖头掉下来就能砸死三个四品官,一个小小的内宦常侍让你叫的这么高调?”
站在正堂内等待的客人已来到门廊口,朝着鱼朝恩高高地拱起手:“鱼常侍,别来无恙乎?”
鱼朝恩瞪了仆从一眼:“怎么有客人也不说一声。”说罢了笑脸朝向李静忠拱手道:“原来是储君家令,未曾远迎,还请见谅。”
“我也是刚刚才来?得到府上管事的允许?得以进入常侍内院,唐突造次?还望鱼常侍不要见怪。”
“那里那里?你我同朝为官,咱虽有所耳闻,但从未能有缘得见。今日家令不请自来?倒让在下十分高兴。”
两个阉人站在那里相互客套?让读书人看了都直起鸡皮疙瘩。
“请?”鱼朝恩请李静忠走进堂内,邀请他对坐安放在屏风前的案几左侧,自己则坐在右侧?眼角转动?眉毛一挑开口道:“给李家令煮一杯清茶。家令此来?可是有要事吩咐在下?”
“唉,”李静忠抬手笑道:“你是陛下的内臣?静忠怎敢言称吩咐?只是想请求常侍帮一个忙?事成之后不只静忠感激不尽?我家主人也会念你的好。”
“岂敢?岂敢,李家令但有驱策,只管开口就是,咱安敢不尽心竭力?”
李静忠眯起笑眼道:“那咱家可就说了,听闻鱼常侍曾受陛下差遣入河西担当西凉郡王长子的送亲使,得到西凉王的热情招待,也获得了李公子的交心。想必李公子的近日举动,鱼常侍大概也一清二楚吧。”
鱼朝恩收回眼眸倒吸凉气,这李静忠知道得真够多的,看来是有备而来。
李静忠哈呵笑道:“鱼常侍不必吃惊,也尽管放心,咱要办的事是好事,成了皆大欢喜,是要积德积福的。”
他正色拱手道:“愿闻其详,请家令一口气说完。”
李静忠半个身子趴伏在案几上,凑近他低声说道:“李家长公子初来长安,必要得常侍引导游览长安城风光景致,常侍只需提前告知我李公子之行迹,后面的事一概不必过问。”
他瞪眼问道:”竟如此简单?”
“对,就如此简单。”
鱼朝恩用手指点着案面回答:“明日芙蓉园曲江池临水亭畔,我会派人引李公子到此。”
李静忠笑着抬起双手:“如此多谢鱼常侍,日后少不了要叨扰你,既然心意已通,静忠就此告辞。”
鱼朝恩长立而起将李静忠送到院门外,回来后满脸喜色,仿佛得了黄鱼公那般兴奋。
家中老仆不明所以,跟在身后怨念道:“奴还从未见过上门求人不带礼物的,难得你竟这么高兴?”
他斜睨着眼傲然说道:“你懂得个什么,太子家令那就是未来的高力士,天子年暮,咱不能不替将来考虑。”
他背负双手悠悠地感叹道:“李家父子可真是我命中的救星贵人啊,当年我能来长安靠的是老子,今日能攀上太子这条线,靠的是儿子。”
……
曲江池畔东风起,吹皱一池春水,岸边柳树成阴,岸边有木栏扶手直通临水亭。
李崇云身穿一袭青色襕袍,头戴铜冠,眼眉较旁人深陷,显得更加文质彬彬。他骑着纯黑的阿拉伯马来到亭子旁边,总能够引起旁观者的视线。
少年穿着并不出奇,铜冠也无甚奢华,但是这匹马大食马却是名贵无比,遍体毛发纯黑无杂色,如丝缎一般光滑,与项羽的乌骓马有得一拼。旁人从这匹马就能看得出来,定是生王侯将相之家。
不远处的草坡上,一个生着三角眼丑陋的老奴牵着一匹枣红小马,朝着临水亭慢慢走来。马上坐着身穿宽袖对襟衫的少女,她的头上扎着双环望仙髻,两对金钗钿相对熠熠生辉,映衬得她肌肤胜雪。
然而这端庄的小女孩却不肯安静,时不时就要嚷嚷着下马,李静忠只好跪趴在地上,把自己的肩头当做下马墩,让她下去。
少女在碧绿草丛中找到一朵小花,摘下来放到唇边轻嗅,感觉味道太过淡雅,便扔到一旁不再管顾。
她又踩着李静忠骑到马背上,任由对方牵着马缰朝亭子旁边走去。
李崇云站在亭中凭栏望水,身边跟着两名仆人一名小太监,这小太监是内侍省鱼朝恩给他派来的导游。骑在马上的少女接近了临水亭,最先注意到的不是亭中望池的少年,而是拴在临水亭栏杆上的乌骓。
李静忠留意少女的眼色,随即低声陈赞道:“这真是一匹好马呀,奴婢在东宫厩牧署中也从未见过如此俊逸的马匹,若是小娘子你骑在这马上郊游踏春,岂不羡煞郡主阿姊们?”
她赞同地点了点头,指着乌骓高声问道:“这是谁的马?我要了,给开个价码。”
李崇云转过身来,抬头望向了骑在枣红小马上的少女,她明目皓齿,肌肤胜雪,一眼入魂。
李辅国牵着马缰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小主子,又看了一眼亭中的少年,嘴角促狭的笑容浮现又消失。
第七百二十二章 儿女姿态 朝堂势危
李崇云背负双手走出临水亭,目光始终停留在少女的脸上,朝她拱手说道:“我这马本来是不卖的,若是小娘子真心喜爱的话,在下可以赠送与你。“
少女听到这样的话,显得尤为不忿,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马吗?”
“当然知晓,这是大食马,耐寒耐饥渴,持久力长,奔行数百里而不知疲惫,由于来自遥远番邦,所以极其名贵。”
少女骄矜地翘嘴笑道:“知道名贵还随便送人,莫非你脑子不够用?”
“说的什么话,”李崇云激动地辩驳:“我家里这样的马还有很多,今日只是与小娘子你有缘,才开口相赠,你要是不知好赖,那我还是自己骑吧。”
“你好大的口气。”少女有些懊恼地说道:“我皇祖……我祖父家的马场才不过几百头,你还敢言称有许多,莫不是打肿脸充胖子,惹人贻笑大方吗?”
“你不相信……算了,我说许多也只是谦虚而已,倒是你自己说话相当有水分,还来指责他人。”
说罢他转过身去,故作生气的样子望着水面。
李静忠一看这不对劲,怎么刚见面就掐起来了,以后还怎么让咱往一块儿撮合,看来还得老奴婢亲自出面掺和。
他抬头对自家郡主说道:“娘子,既然这位小公子有心献马,你何不先收下。若是娘子觉得过意不去,咱们回去可以拿别的东西赏赐给他,也算是有来有往如何。”
少女听罢,没等李静忠爬过去当上马墩,自己当先就翻身跳了下来,吓得他慌忙过去护持。
“闪开。”她推了接近的李静忠一把,竟拽着乌骓的马缰要翻身上去,无奈马镫太高,她的长襦裙颇为不便,静忠上前双手护持,好歹才爬上去。乌骓喷吐出白气摇晃着脖颈,吓得李静忠白了脸色。
李崇云迅速奔出临水亭,伸手抓住了马缰,乌骓迅速安定下来。
少女脸上的惊慌之色一闪而逝,随即笑着问他:“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当然不是,这马性子有点烈,娘子你要当心。”李崇云抬起头?望着少女语气变得柔和,还带着羞涩的颤音。
“谢过了,我自然不能白要你的马,你住在什么地方?我改日派人给你送些赏赐。”
“我……”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脸说道:“暂时住在广福坊西凉郡王府邸?赏赐?回赠倒是不必了。”
少女已经拽着缰绳调转了马头,李静忠也牵着枣红马与她共同离去,回头给了李崇云一个意味隽永的笑容。
李崇云怅然若失,望着马背上那个轻盈灵动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草坡柳树的尽头。
曲江池岸的芙蓉园里?永和郡主欢喜地用手指梳理着丝缎般的马鬃?一面低头问旁边的李静忠:“他刚刚说他住在广福坊西凉郡王府邸,那他是李嗣业的什么人?”
李静忠笑着反问道:“那郡主以为他是什么人?”
“住在郡王府邸里?又能骑这么名贵的马,一定是李嗣业的儿子喽。”
“郡主真是冰雪聪明?一猜就中。”
“李嗣业曾经在大食缴获过许多战马?还挑选了数百头良驹献给了皇祖父,他说他家中有许多大食马自然不是说谎。听说他送儿子进京是为了与我们皇家结亲,那么是谁家的阿姊要做他娘子呢?”
李静忠叉手回答:“他是李嗣业的长子,生得也俊秀非常,能嫁给他的,也一定得是冰雪聪明又漂亮的郡主。”
永和郡主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揪着马鬃想着心思,李静忠刻意放慢了脚步,望着她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
兴庆宫交泰殿中,皇帝懒散地靠坐在龙榻之上,高力士双手端着拂尘跪倒在地,身后站着右相杨国忠与左相韦见素。
“奴婢识人不明,致使手下人犯了欺君之罪,还请陛下责罚。”
“怎么回事?”皇帝仍处在迷惑中,抬手问道:“你如何识人不明了?高力士起来说话。”
高力士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叉手说道:“奴婢近日来暗中查访璆琳,从其仆从口中审问得知其入范阳后受安禄山大量钱财贿赂,所以他回来汇报陛下的话必不可信。”
李隆基盛怒道:“来人,把璆琳给我押过来严刑拷问,然后送入大理寺狱处死!”
未见素一听,连忙上前劝阻:“不可,陛下,安禄山素有耳目在长安,若以此事处死璆琳,必使安禄山畏惧而不敢入朝,应当暂时监禁,再以他事除之。”
皇帝逐渐敛去双目中的怒意,靠回到床榻上哼声道:“就按你说的办。”
杨国忠上前说道:“应该再派一人前去宣慰,臣举荐给事中裴士淹前往范阳,探明安禄山之行状。”
“好,就派裴士淹去。”
“还有,陛下。”杨国忠紧跟着说道:“我们也派人暗中调查了内常侍鱼朝恩,虽未查得他有大量受贿财物,若是暗中严加审问,定能查得他受李嗣业厚礼财物之事。”
他话音未落,高力士和韦见素都扭头警示地看了一眼,但杨国忠素来固执,毫不在意这两眼中的深意。皇帝冷眼摆了摆手:“行了,别再多生事端。就派范士淹前往河北宣慰。都退下吧。”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后,才缓缓向后退却。皇帝疲惫地揉着自己的眼角,厌烦地望着这些给他带来纷扰的臣子们,又回头望了一眼屏风后方的珠帘月洞门,风姿绰约的杨玉环挑起帘子眼含秋波,随即放下帘子转身朝内。
韶华易逝,眼前美人才需珍惜,不然繁华匆匆凋谢,再美好也只能追忆了。
……
给事中裴士淹得到旨意,立刻匆匆离开京城赶往范阳。等他到了幽州城,被安禄山的人安置在了馆驿内却没了动静。他一再询问,对方却声称安大夫有疾,不方便见圣使。
他在驿馆内焦急等待了近二十天,连安禄山的幕僚都没有见到,若这么干等下去容易生变,倒不如决意离去辞返长安,看看安禄山如何反应。
这一手以退为进立刻奏效,第二日安禄山派人请他入节度使府邸相见。
安禄山命人将府邸中门打开以迎接圣使,裴士淹低头侧目观瞧排列左右的士卒,个个神态疏离冷漠,骄横之气十足,果真是河北多骄兵悍将。
从大门到跨院门,再到内院门直至正堂,石铺通道两侧五步一岗,军卒均身披铁甲腰悬横刀,他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府邸其余地方的情形。
他踏过门槛进入堂中,抬头看见安禄山坐在中央虎皮覆盖的胡床上,双腿叉开肚腹鼓起,眼皮浮肿下垂,神态睥睨。身旁站着谋士严庄和高尚,再往远左右侧站着安守忠和阿史那·承庆。
安禄山食指上的玉扳指微微抬起,身边四人立刻单膝跪地叉手道:“臣、末将拜见圣使。”
裴士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这四人已经自行站起,恢复面瘫脸纹丝不动。
安禄山嗓子干哑地开口道:“圣使请见谅,某重病在身,暂不能修人臣之礼。我的这些属下久居河北蛮化之地,时间长了连朝廷的礼节都生疏不通。既然是宣慰,安某已感受到圣恩挂怀,自会鞠躬尽瘁,圣使可以回去复命了。”
裴士淹眉头皱起,刚进门一句话还没说就要往外赶?
第七百二十三章 杨国忠杀疯了
裴士淹不卑不亢地回击道:“安大夫,我既奉圣人命前来宣慰河北道诸军,自当有始有终,岂能辜负陛下任命。”
安禄山抬起眼皮乜了他一眼,裴士淹直感觉身上寒意阵阵,然而他职责所在,硬是背负双手挺胸而立,目光坚定望向安禄山头顶三尺处。
安胖子恢复了一脸疲懒神色,缓慢说道:“既然圣使要慰军,那我把幽州城里的将领都叫过来,与你开一场酒宴以慰军心如何?”
“既是慰军,就应当巡阅各处城防军镇,观望士卒士气,岂能只蹭一顿酒席?”
站在一旁的阿史那·承庆终于忍耐不得,抬手怒声指着他:“你休要得寸进尺!”
“放肆!”胖子的咆哮声如同虎吼,严庄、高尚、安守忠和阿史那承庆同时跪倒在地上,低头叉手道:“求大夫恕罪。”
“你们身为朝廷将领,受朝廷俸禄,安敢对圣使不敬!可知圣使代表的就是陛下!来人,给我把阿史那·承庆拉出去斩首!”
从门外立刻走进来两名卫士,神情犹豫步履缓慢。
“拉出去!”
两人走到承庆背后,刚要反剪他的双手,他已经挺胸抬头站立而起:“不用你们,我自己会走。”
承庆刚抬头尚未走出门槛,严庄、高尚和安守忠三人慌忙跪在地上求情:“大夫,承庆战功卓著,也是突厥王族之后,杀了他恐使幽州的突厥族士卒心寒呐!”
安禄山收缩瞳孔,目光瞄向站在他面前一侧的裴士淹。裴士淹自然知道这场戏是演给他看的,微微转身向门外,对此不闻不问。
安禄山咬了咬牙怒道:“念在你素有旧功,先把人头记下,给我打承庆一百军棍!就在这院子当中打!”
承庆被拉了下去,脱去上衣露出臂膀,双手抱在院中的树干上。两名行刑士卒挥动哨棍,一棍子两棍子下去,皮肤由黄泛青,由青再变红,血液沿着皮下渗出。
承庆口中含着木棒,口鼻发出剧烈喘息,双目中迸射出仇恨凶光,死死望着站在堂内的裴士淹,几欲化作一只豹子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严庄、高尚等人忍痛相看,再次跪倒在地上为承庆求饶:“大夫,不要打了!再打承庆就要废了,应使他能够戴罪立功上阵杀敌,要为国留一良将呐。”
站在门外的卫士们也哗啦一声披甲跪在地上:“求大夫开恩。”
安禄山眼皮抖动,再也强撑不下面子去,转头望向裴士淹,语气也稍显恳切:“圣使,你看……”
裴士淹深知过犹不及?再强硬下去等于是给自己和背后的朝廷拉仇恨?便转身拱手说道:“法理不外乎人情?既然承庆将军素有大功,可将功折过,请大夫停止用刑。”
安禄山立即抬起手:“停!停!”
院子里的阿史那·承庆口吐血沫奄奄一息,脊背上血液流淌在地砖上。安禄山怒声说道:“若不是看在裴圣使为你求情的份上,这一百军棍定然一棍不饶,把他拉下去治伤。”
现在裴士淹再想到各军训阅,已经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他从刚才的一系列半真半演的行刑中,看出了安禄山的真实态度和他极力想隐藏的东西。
他立刻向安禄山辞行?回到驿馆召集随从离开范阳,南下回往长安。
……
裴士淹回到长安后,最先到右相杨国忠府邸去汇报,毕竟他作为宣慰使前往范阳便是出自杨国忠的举荐。
杨国忠躺坐在小楼内阁的胡床上?身边有两名身穿薄纱中单的女子捏肩捶腿?裴士淹躬身叉手站在门边位置,毫无遗漏地讲述道:“属下刚入幽州?安禄山先是二十天避而不见,我施计借口回京,他才肯邀我入府会见。河北士卒跋扈,他本人也不修人臣之礼,以染疾为借口阻挠我巡阅军中,又施展出苦肉计来给我下马威。以属下愚见,安禄山势大难制,确实有谋逆之心。只不过他碍于多种原因,始终不敢走出这一步,所以只需严加防范,近一二年内加强京师军事力量。”
“我只问你安禄山如今之势,或是否有谋逆之状,你只需老老实实讲述所见所闻。没有让你自己做评判,何需多嘴。”侍女从杨国忠身旁的案几上摘下一颗葡萄,喂到了他口中。他的嘴巴蠕动着,冷眼觑着裴士淹。
裴士淹胸中顿感憋闷,忍住内心的不快低头叉手道:“喏。”
“记住,明日在朝堂面见陛下,只需讲出所见所闻即可,不要把你自己的认为说出来误导圣人。安禄山之谋反行状事关江山社稷之危,你一个小小的给事中能承担得了吗?”
“卑职遵命。”裴士淹咬着嘴唇回答。
第二日在交泰殿朝参,裴士淹确实没有多嘴,在正义执言和身家官位之间他忍痛选择了后者,尽快他将当日发生的事情讲述得尽量详细,皇帝也没有能从安禄山的所言所行中判断出他的真实态度。他只是疲惫地眯上双眼,轻飘飘地说道:“杨国忠,一应事情你处理吧。”
杨国忠抬起双手跪地稽首:“臣,遵旨。”
杨国忠得到皇帝的默许之后,立刻命令京兆尹鲜于仲通亲自带兵包围了东平郡王府邸,进入府中大肆抓人,陪同长子安庆忠来到长安的李超等几名客卿全部被抓,送往御史台狱秘密处死。他又命人包围了范阳进奏院,进去抓情报头子刘骆谷,怎奈刘骆谷嗅觉灵敏,竟然在两个时辰之前已经逃出了长安城。他还派大理寺司直蒋沇前往端州,将吉温关入大狱讯问勾结安禄山谋反的证词,吉温并未屈服,最终死于狱中。
酷吏们最终的下场也多数是受刑讯死于监牢,这也算是一种人生的呼应。
安庆忠十分恐惧,不敢再住在父亲的宅邸中,带着贴身小厮住进了荣义郡主的府邸。他知道杨国忠已经难以容下父亲,当然更容不下自己,连忙给安禄山写信,讲明京城的形势,让他想办法把自己接出去。
杨国忠借着这大好良机,不但清洗了安禄山在长安城中布下的明线暗线,甚至他在朝堂上的一些助力,都被罢官或迁官至岭南一带。
他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了局势,认为安禄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速反,这样可以使皇帝真正认清安禄山,派兵平叛。第二条是主动上请罪奏疏,摘去一切地方官职,仅留御史大夫和尚书左仆射之职,主动解甲回到长安,或许还可以留一命到终老。
当然杨国忠不会只盯着安禄山,李嗣业他也想捋一把虎须。他命京兆尹和大理寺派出密探,监视河西进奏院和西凉郡王府邸,一旦有任何作奸犯科的行为便向他禀报。这一举动使得曹安定在京城暗中购买甲胄运往河西的渠道暂时关闭,也使得刚刚结识永和郡主才见过几面的李崇云不得不暂停谈恋爱。
安禄山和李嗣业一前一后得到了来自长安儿子的信件,挥动着手臂将手中的硬黄纸怒拍到案几上。
“杨钊小儿欺我太甚!汝想求我速反乎?老子正愁找不到起兵的名目,似你这等奸佞就应当起大军而诛之!”
“猪!杨国忠就是头猪!他不光逼安禄山速反,还反坑我一把。这种人早死才是大唐之幸。”
第七百二十四章 最后的军事筹备
李嗣业也想过提前除掉杨国忠的做法,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最终排斥了这种想法。安禄山意图谋反这已经是定势,即使杨国忠突然暴毙也改变不了结果。况且做这种事情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若是嫁祸不成反暴露自己,不仅和朝廷站到了对立面,反而让幽燕的安禄山找到了可乘之机。
杨国忠派人监视河西进奏院,曹安定再也无法自由活动,本来他要在今年之内暗中向少府监下属的北都军器监购买两百套将校甲胄,三千套步卒甲胄。这些甲胄一大部分以日常损耗更换的方式交易,合法公文中有徇私舞弊的成分,另外一部分就是完全以灰色渠道暗中买卖了。
现如今只有李嗣业有能力花大价钱购买这些东西,他本来准备在今年内完成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将河西各军现有的骑兵整合到一起,再从陇右厩牧署和回纥等北方少数民族手中购买马匹,训练士卒增加定员,组成一支三万人的铁骑,再一件就是征募扩充五千余人组成火炮营,介时河西的总兵力将达到九万,他才拥有更大的信心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一举击溃安禄山。
但扩充兵力总要有最基本的防护,无论河西、安西、北庭还是河中吐火罗,乃至是驻印军在朝中皆有定员数量。他若想不声不响地扩军,自然绕不过甲胄这一关。如今曹安定行动不便,暗中从长安购甲的路就算是中断了。
李嗣业也筹谋过在河西创建甲坊署,但制甲不同于制造普通刀具,甚至比制弓和制槊都更需要技术人才,如何打造大小相等的甲片,如何给甲片打孔的技术含量不是一般的高,不是随便找一个铁匠就能做得出来的。
朝廷少府监的军器监属下有一大堆制甲匠师,祖祖辈辈都以此为业,享受专门的匠籍身份,领取朝廷的俸禄。这不但是铁饭碗,而且没有猎头敢从这里挖人。就连日本遣唐使数次来长安,希望能派人在军器监甲坊署做学徒,都遭到拒绝。他们只得到几件甲胄样品带到了日本。
甲胄是朝廷严密控制的军器,管制远比弓弩严密,私人藏匿甲胄等同谋反。周亚夫打造五百甲胄欲作陪葬,被汉景帝认为是造反论处。能与甲胄享受同等待遇的,也只有陌刀这种大杀器了。
李嗣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既不想受到朝廷怀疑,又想整出一批坚固耐用的甲胄以供扩军,实在是让他挠破了头皮。
他突然想到了兴起于明朝的棉甲,内衬铁片外套棉毡,对于火器的防护优于铁甲,对冷兵器的防护优于皮甲,既能够保暖?也不受形体的限制。对于他现今而言?是介于铁甲和皮甲之间的替代品,给步卒和炮营用足够了。而且万一哪一天火炮炸膛。棉甲对于破片还有很好的防护作用。
如今安西军屯中有很大一部分面积的棉花田?各镇的库房中或许也堆积有,河中地区的百姓喜欢用棉花和动物毛皮织地毯?这些都可以大量征用。而且如今正是三月,即使是扩充棉花种植量也来得及。
而且河西北庭安西各地都有堆积的旧账本和废弃纸张,也可以命人收集起来做成纸甲,坚固程度甚至不低于铁甲。
这是他在天宝十四载这个特殊的年份里为扩充军队所做的最后努力,本来他还规划在河西屯田,以及把印度经营成为粮食和棉花生产基地以供应安西、北庭、河西。以彻底断绝陇右对中原物资的刚性需求。不过眼下所有一切都要为快要发生的战争让步。
……
皇帝后知后觉,意识到杨国忠的行为太过危险,无疑是在迫使安禄山速反?他立刻把杨国忠叫到御前训斥了他一通,要求他中止各种针对安禄山的行为,把占据安禄山府邸的京兆府兵丁给撤出来,原本关进大狱里的安的客卿也要都放出来。哦,已经杀掉了啊,那只能就这样了。
杨国忠虽然笨,但是足够忠诚,年老的皇帝对于臣子也就只有这么一点要求了。
他对杨家的盛宠持续不衰?把杨玉环当做真正的夫妻来对待,也把她的娘家当做的真正的国戚。杨家的直系亲属就没有低于三品官的,杨国忠更是成为了活着的司空。杨家的三位夫人,每年被赏赐几百万脂粉钱,皇帝每次游猎,杨家的队伍最为繁盛。杨氏兄妹上元夜出游,杨家恶仆竟然能挥鞭将公主惊落马下,皇帝的处理结果也只是偏心地各打五十大板。
就算如今大唐危机在即,他依旧把杨家攥在手里当块宝,弘农杨氏在李唐百年中,还从未得到过如此的重视和盛宠。
李隆基开始给杨国忠擦屁股,亲自动笔给安禄山写了一封宽慰的信,并在信上说决定在六月份给安庆宗和荣义郡主成婚,邀请他这位公爹前去长安观礼并看看儿媳妇。
但安禄山这个时候已经神经紧绷,任何的借口的邀请他都不会去,对付皇帝的这些召唤,不用问,问就是重病在身。
可能安禄山后来真的染了重病,就是由于他不停地咒自己染病,算是老天爷真的满足了他的愿望。
七月份,安禄山向皇帝上表,说是要往长安献宝马三千余匹。他派出的每匹马有两名士兵担当执控夫,并有二十多名番将指挥护送。三千匹马参与护送的人员就有六千多,这些人护送着马匹进入关中后,会不会被安禄山安置为内线响应叛乱行动。
河南尹达奚珣察觉到了安禄山的举动别有用心,遂向皇帝上奏请安禄山献马事移到冬天,并让朝廷自派控夫,不烦安禄山派人。
皇帝也醒悟到安禄山的行为异样,终于开始怀疑他有反心,只是此时的安禄山已经势大难制,成本最小最经济的处理方式就是诱他进京,但这又何其困难。
八月份,李隆基又派出中使冯神威前往范阳幽州宣慰,并在手诏上写着:朕为卿在华清宫新造温汤所,卿可于十月入朝伴驾。”
冯神威到达幽州后,在安禄山的床前宣读诏书,安禄山额头上贴着湿毛巾装病,既不起,也不拜,只是询问皇帝是否安好,又说:“马不献就算了,请圣使回去禀告陛下,禄山养好身体十月一定前往京师陪伴陛下。”
“来人,送圣使回驿馆,明日严庄代我亲送圣使离开幽州回朝。”
等冯神威一走,安禄山立刻将额头毛巾取下,从床上跳下来红光满面。对负手站在一旁的高尚说道:“圣人频繁派使者来邀我入朝,看来已经对我起了疑心,我似乎也已别无选择。只是李嗣业雄踞陇右,让我始终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我有幽燕铁骑万骑,直下中原,入关中无人能挡。但西凉,安西,北庭,均有强悍轻骑,他一但受皇帝诏令入关中平叛,我军如何能制?”
高尚手执羽扇在胸前信心十足地说道:“某早已为主公思得一计,足以解西凉李嗣业之威胁。”
第七百二十五章 盛世余晖
安禄山郑重地点点头,开口问道:“高先生有何良策,敢以教我。”
高尚伸出手指,在空中虚晃着搅拌道:“在长安把水给搅浑,暗中派出探子扮作河西来的商贩,在长安散布消息,就说主公与李嗣业约定起事谋反,平分大唐国土。”
“唉,”安禄山摆了摆手:“你这计策不管用,皇帝还是相当信任李嗣业的,之前刘骆谷就在长安传播过这样的流言,没有取得任何效果。”
“之前自然没有效果,但是大夫一旦起事,皇帝所谓的信任将不复存在。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但凡皇帝对武将失去信任,任何人他都不会相信,更别说拥兵十八万的李嗣业了。”
安禄山眯起眼睛,书房中来回踱步,转过身来指着高尚问:“继续说。”
“大夫一旦起事,大军南下取东都洛阳,西进潼关。皇帝定然不敢将后背交给李嗣业,更不敢让他带兵经关陇道过兰州越黄河进入关中,甚至还需要用陇右道军队把守黄河以防备李嗣业。这一计策足以牵制河西,陇右两军。”
“守卫关中的京畿部队乃是关中良家子弟,从未参与过征战,绝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主公必能破潼关而入。到时候皇帝只能被迫放李嗣业入兰州,他自己则遁逃蜀中。主公预先暗中联络吐蕃军进攻河西,牵制一部分河西军,介时李嗣业需要留下大批兵力守御河西。我们在关中占据先机,以多胜少,以逸待劳迎击李嗣业,定能一举将其击溃。”
安禄山低头凝神思索,说道:“李嗣业素有野心,他在河西秣马厉兵,必是欲谋大事。我若先行起兵取下关中,就算河西有吐蕃军牵制,他麾下还有赤水军西凉铁骑和安西北庭两军,我军如何取胜?”
高尚连忙给安禄山打气道:”主公可安心,我们与李嗣业相比有两利,而李嗣业则有两害。我军一旦占据洛阳,则掌控含嘉仓,拥有粮食万石,而关中河西缺粮,敌必不敢与我军持久,此一利一害也。我军同心戮力,无后顾之忧,而李嗣业则必然会受到朝廷牵制猜疑?此二利二害也。我军有此两利,又集中优势兵力?介时何愁不胜李嗣业。”
安禄山大喜,扶着高尚的肩膀慨然笑道:“有军师为我分析利弊,某无忧矣,从今日开始大张旗鼓开仓库赏赐兵卒。准备南下的粮草?各军加强训练。”
他又压低声音对高尚吩咐:“你去将太仆丞严庄请来,还有吾儿庆绪和阿史那·承庆?都一并叫过来?我们详细商议一下。”
“喏。”
安禄山与两位军师?以及次子庆绪和承庆进入密室中?在灯光下他双目与往常全然迥异?只剩下冷酷和森然?对身边四人说道:“杨国忠屡屡借陛下名义对付本王?如今我养精蓄锐,手中已有二十万兵马?起事正当其时。今日你们皆是我心腹,请为我择一良期?寻一正当的理由起兵南下。”
高尚又从怀中掏出了袁天罡和李淳风的推背图,低声道:“根据图谶所言?十一月初九乃是起事良机,主公若能在当日起事?定能聚天时之利,大事必成!”
严庄凑到灯火前也低声说道:“杨国忠自任相以来,专权误国、祸乱朝政,两次讨伐南诏皆大败而回。而杨氏也借外戚之重,奢靡腐化,不顾稼穑民生,关中大灾隐瞒不报。他又三番五次意图坑害大夫,此獠不除,则天人共愤。主公可借诛杨国忠清君侧为名,起大军南下!”
安庆绪和阿史那·承庆也上前叉手说道:“阿爷,儿愿与父同心戮力,共谋大事。”
“主公,俺也一样,共谋大事!”
安禄山双手撑在案几上,双眼中暴涨起野心与熊熊欲火,对身边四人道:“此事暂不可外传,更不得走露风声。”
四人同时叉手道:“喏。”
……
天宝十四载八月初五,乃是大唐皇帝李隆基的诞辰之日天长节,文武百官上表奏贺,各藩镇节度使也向朝中送去贺表,敬献礼物。
皇帝比往年都要高兴,下旨从这一日起长安解除宵禁,至八月十五日中秋节,双节期间百姓可彻夜狂欢游街,工部与少府监在长安主要街道挂起长灯,为皇帝陛下张灯贺寿。
夜幕降临入酉时,用过晚饭的百姓们纷纷走上大街,各人提着一挂纸灯,前往兴庆宫广场为皇帝陛下祈福贺寿。
这一刻长安变为了不夜城,坊墙两旁灯柱林立,各城关城楼上挂着彩灯,歇山顶的檐角下红灯摇曳,风铃潺潺。成千上万的孔明灯从家户的院落中飘起,为繁星万点的长夜增加了更多璀璨。
长安城万年县不良人赵鲁站在通化坊坊门下,口中嚼着薄荷叶子抬头望着坊门上的灯笼,双目逐渐变得迷茫。
……
大明宫太和门城楼上,龙武军中侯张小敬身披细鳞铁甲,头戴坚铁丸盔站在女墙垛口,他从腰间摸出军壶,仰头灌了一口酒水,望着夜空中千家万户飘起的孔明灯,莫名悲悯地叹气道:“兄弟们,这样的景象我们还能看几年呐?”
……
西市米记商行门口,穿着墨绿色花纹襕袍,肩披狐裘的长安富豪米查干站在奚车前,他的身后是五六名抬着箱子的仆役。箱子里装的是钱币和丝绸。他今日夜间准备前往晋昌坊慈恩寺进行撒钱布施。
夜风习习吹来,米查干却遥望河西方向,口中喃喃说道:“胡椒的生意已经做到最辉煌的阶段,主公你为啥要让我撤呢,我这四间米记商铺,还有十几座华庭宅院,不就白白舍弃了吗?”
铺子的掌柜上前低声说道:“东家,店里都已经提前收拾好了,我把伙计们都放了假让他们去观灯,今晚我来守店。”
“辛苦你了,老周,从明天开始,把四个商铺的钱窖里的钱,兑换成方便携带的熟锦绫和黄金,分批次送往河西凉州。”
“喏。”周掌柜对东家的决定不理解,但他没有问任何问题,也无条件地执行东家的命令。
……
西市放生池通往永安渠的拱桥下,一对对男女踩着台阶石板走到渠边,将手中纸船内的蜡烛点燃,轻轻放在水面上,千万盏灯船沿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朝着下游飘去。白发苍苍的老妪叠了一盏紫莲花,灯蕊处烛火飘荡,她闭目双手合十,口中默默地念着经文。渠水中星辉飘荡,醉汉们坐在游船中,目光朦胧中不知天上的繁星是河水,还是河水中的繁星是天上。
……
新昌坊的巷子里,一对夫妻从院门中走出,身后跟着两个八九岁的孩子提着四个花灯。徐娘半老的妇人妖娆地转过身来,望着邻居院子斑驳陈旧的墙面,幽幽地转过身去。
汉子半是怨怒半开娘子的玩笑道:“还惦记人家院子的主人呢,人家现在已经是节度三镇的封疆大吏,休要再做这种美梦。”
娘子嘟着嘴唇翻白眼道:“老娘什么都没做,想想还不行吗?”
两个孩子嘻嘻哈哈来回追逐,手中的灯来回跳跃。
娘子一家走出新昌坊,汇入到前往兴庆宫广场前的人流中。戴着幞头的男人,留着发髻的女人,每个人手中都提着纸灯,从各个坊往主街逐渐汇聚,最终来到了兴庆宫广场上。
花萼楼两侧的钟鼓楼上响起了清越沉闷的鼓声,身穿衮冕的皇帝缓步向前,身后跟着群臣来到云台楼廊上,低头望向地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百姓们手中的提灯交织在一起,宛如星空深处密集的繁星。
李隆基从高力士手中也接过一盏灯,握在手里朝着下方百姓轻轻挥动。
长安百姓们顿时欢呼起来,把手中的纸灯举在了空中,目光晶莹激动地抬头仰望,口中发出了高呼声:“吾皇万寿无疆!”
“吾皇万寿!”
……
第七百二十六章 渔阳鼙鼓动地来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九,黎明寅正时分,
天色还是漆黑的一片,幽州城渔阳县,范阳节度使,幽州都督府邸的正堂侧间中燃起了烛火,侍女们手中各自端着铜盆,手帕,铜镜,篦梳走进了安禄山的卧室中。
东平郡王端盘膝端坐在妆奁前,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中单,肥壮的身躯使得他如同一尊坐鼓。他的美妾从婢女手中接过手帕,在铜盆中轻轻揉搓漂洗,然后伸手在安禄山的脸上搓擦了一把。
她又从婢女手中接过铜镜和篦梳,放在了妆奁上,低头去看铜镜中阿郎的脸,褶子横生却又双目森然,仿佛荒原上残忍的豺狗。
她的右手哆嗦了一下,安禄山扭头伸手抓住了她柔荑般的手,问道:“哆嗦什么,今天是你郎君的大日子,你将来会成为皇后。”
小妾将他发辫一一解开,用篦梳轻轻梳理之后,又重新编在了一起。
几个仆人端着托盘,盘中放着他的一套明光铠的各部分,太监李猪儿将胸甲端起,从他的头上罩下去,胸前的两个圆形的铁护闪闪发光。两个仆从将护项和兽雕护肩分别扣上栓好,李猪儿蹲下来挂上了护腹甲与腿裙,又分别戴上了护臂和护胫。
仆从又双手端着一根铁骨朵杖走上前来,跪在安禄山面前,他伸手将骨朵杖拿起,杖头咚一身戳在了地板上。
披挂好甲胄的安禄山仿佛一尊铁塔,明光铠的每一个部分在烛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李猪儿特意抱着铜镜在他身前三尺处,使安禄山能看见镜子中的自己。
阿史那·承庆身披铁甲腰悬横刀来到堂前,向着背朝他的安禄山单膝跪地道:“启禀主公,接到主公军令的将领,都已经聚集在议事堂中。
“好,我们走!”
他一把从李猪儿手中接过兜鍪夹在腋下,大步流星地跨出了门槛,承庆连忙起身跟在他的身后,穿过几座跨院门,来到了外院的议事堂前。
安禄山双目威严地看着站在堂中的诸将一眼,才跨过门槛走进去?
坐在了他铺着虎皮的胡床上。两名军师严庄高尚主动站在他的左右侧。下方分别站着平卢节度副使贾循、范阳节度副使吕知诲、平卢兵马使史思明、经略军使阿史那·承庆、威武军使崔乾佑、还有李归仁、蔡希德、牛庭玠、向润客、尹子奇、田承嗣等人。
部将们的神情迷茫又惊讶?
安大夫只有在出征之前,才会披挂起这一身明光铠?
前几日突然下令全部将他们召集过来?
难道说契丹和奚人又开始袭扰了吗?
安禄山双手撑着骨朵杖左右威视了一眼,才开口缓慢地说道:“昨日奏事官从京师还?
带来人圣上秘密发下的敇旨,命我率兵入朝讨伐杨国忠。今日召你等前来?
便是要起大军南下讨伐逆贼?
清君侧!汝等可有疑问?”
众人面露吃惊之色,左右各自对视了一眼,均没有应答。
“来人!”
安禄山一挥手,节度使府邸的仆人们各自端着托盘?
盘上覆盖着红布?
分别跪在了各位将军的面前。
“此征既为国仇,也为私恨,杨国忠杀我客卿,以赐婚之名软禁我儿,又意图毁我清誉?
取我全家性命。你们面前盘子里的这些黄金,乃是这些年我的俸禄和圣人的赏赐?
我全部分给你们。若有不愿襄从者,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
我安禄山绝不强求,也不会怪罪。”
众将官没人动弹。
“既然愿与我同心勠力?
那就取了盘中的金银?
且听我布置。”
他转身站起来?
伸手提起骨朵杖挑下了身后屏风上的绸缎,露出一张中原地区的地图,指着上面说道:“从幽州到洛阳,路线有数条,我欲与汝等兵分多路南下,在洛阳会师。你们面前的托盘内除黄金外,还有一张行军路线图,每个人执掌一支军队,按照不同的路线行进。从起兵之日起军令即下达,但有不尊军令违背行军路线者,灭三族。”
众将齐声叉手道:“喏!”
安禄山手持着骨朵杖顿在地上,高声下令道:“各将立即下去率军,在幽州城南集结,某将阅兵誓师,准备出发!”
“喏!”
安禄山军令既下,各军开始向城南集结,战马的马蹄声日夜不绝,尘土漫漫使得幽州城笼罩在灰雾中。直至第二日清晨,七军十五万将士列阵在城墙下平坦的土地上,安禄山骑着青骓马从他们中间巡阅而过,来到尽头临时堆砌的土台上。
他的六面大纛在土台四周插下,北风呼啸着卷着绛色大纛烈烈作响,安禄山的胡须向右飘忽,将铁骨朵举在手中大声呼喝道:“国贼杨钊,自任相以来,专权误国、祸乱朝政,两次讨伐南诏皆大败,数万士卒化为枯骨,然杨氏借外戚之重,奢靡腐化,不顾稼穑民生,关中大灾隐瞒不报。又行谄媚之言,构陷外臣,残害忠良,此獠不除,则天人共愤。安某在此举义旗,救万人以倒悬,诛杀国贼!”
土台下方的军阵中传出士卒高呼声:“解民倒悬,诛杀国贼!”
“今日在此杀三牲以祭旗,并发下文告传示军中,但敢有异议煸动军卒违抗命令者,斩灭三族!”
猪鱼羊的头颅被几名军汉用木板抬到了祭台上,殷红的鲜血也被倒进了酒碗中,安禄山端起三牲血,一半浇在了祭台上,另一半用力地泼向了竖立在旁边的大纛上,旗帜染上了血腥的颜色。
“起兵,南下!”
叛军的铁蹄沿着河北道的平原向南行进,马蹄的嗒嗒声掀起了尘土,士兵们过境之处无不烟尘荡起,旌旗飘荡遮天蔽日,鼙鼓隆隆声震动着大地。从涿州到易州,再到定州,州县官员纷纷望风而降,短短几日之内,安禄山便拿下了整个河北道。
十一月十九日,安禄山到达博陵,在这里做短暂修整。由于他身体过度肥胖,没有马匹能够承受他长途跋涉。所乘坐的是一个四驾马的铁舆战车,战车入城时以铁甲兵开道,兵威震慑使博陵官员跪地迎接。
安守忠将他搀扶下车驾,跟在身后低声说道:“何千年和高邈已经将河东留守杨光翔擒获,刚刚赶过来押解在郡府公廨外。”
原来安禄山准备起事前,就对河东节度副使杨光翔怀有戒心,所以便派心腹将领何千年和高邈带二十奚人前往太原,假装献上俘获的敌探子。杨光翔不知是计,出城相迎结果被生擒,押送至博陵来。
第七百二十七章 急报入长安
长安城外关中贫瘠的土地上,一骑快马绝尘而来,马背上的驿使身背号旗挥鞭抽打着马臀,沿着官道向前疾驰。
他疾驰至一处驿站马厩外,猛地拽紧了缰绳,马儿长嘶前蹄高高扬起,跳下马背高呼:“边关急报在身!换马!”
驿长连忙命人将疲乏的马匹牵入马厩,将一匹刚刚洗刷过的马匹装上马鞍牵出来,又亲自端来一碗温水请驿使喝下。
“敢问驿使从何处来?”
“东受降城!不多说了,军情紧急,上马赶路!”
驿使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挥动起马鞭:“驾!”
长安已经遥遥在望,马匹冲过了龙首渠桥,对面的春明门两侧门洞有百姓来往穿梭,驿使在马背上疾声高呼:“边关急报!放路通行!”
守在中门的金吾卫兵丁们连忙让开通路,驿马直穿门洞而入,又疾驰一段来到兴庆宫明义门外,驿使跳下马背站立不稳趴倒在地,沙哑着嗓子道:“边关急报!”
门口的龙武军执戟长低头喝问:“既然是边关急报,为何不送入皇城中书省官邸!”
驿使从怀中掏出文牒,气息虚弱地说道:“快去禀报陛下,安禄山谋反!”
“扶他下去休息!”执戟长慌忙抓起文牒往宫门内狂奔,两名武夫搀扶着驿使城门一侧的甬室内,拔开黄酒袋的塞子缓慢地往口中喂酒。
……
老将军陈玄礼站在交泰殿的丹堂外,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李隆基背负着双手缓缓走出,神情犹豫地问道:“此急报是从东受降城传出,应当是厌恶安禄山的人所为,当不足取信?”
“陛下,”陈玄礼急切地上前两步,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冒失,连忙又后退半步,叉手道:“陛下若是存疑,末将愿派人沿各路驿站向北探访,安禄山如真谋反,必然奏报不止一处,请陛下静待。”
皇帝半低着头望着地面眼皮垂阖,抬起手轻轻地摆了摆。
陈玄礼不敢再多言语,叉手“喏”了一声缓缓向后退却。
高力士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轻轻挥动拂尘,宫人们连忙悄声退出了殿内,阴暗的大殿中就只剩下了他和皇帝两人。李隆基伸手揉着额头蹒跚地找陛阶上的胡床,高力士连忙上前去搀扶他,手支撑着扶手软软地坐倒,面容憔悴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高力士抬起袖子轻拭了两下眼角,捧着拂尘弯腰欲言又止:“陛下……”
“你也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高力士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颤音:“喏。”他手执拂尘缓缓后退,走到门槛的时候转身,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悄悄叹了口气离去。
李隆基头枕着胡床的靠背,双目空洞地遥望着宫门远处?这是他视线所及的距离,但是看不到的地方?却是危机与风暴的来源。
……
李嗣业及早就派人扮作行商前往河东以及河北刺探消息?他们得到消息后迅速折返回凉州,向他禀报安禄山叛乱的消息。
他盘膝坐在堂中?听到下面人的禀报之后?竟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很长时间都在为这个时刻做准备。现在消息突然来临一切疑问都消释,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他没有将这个消息散布至军中,皇帝的旨意很快就会到来?但也应该提前做好准备,立刻下令把岑参叫到身边让他伏案动笔起草军令。
“着令臧希液将浑崖峰一概事务转交给副将李孝感?前来凉州接任赤水军骑军右押衙。着令仓曹参军与健康军使往石城堡运输粮草军需,囤积量应当足够堡中兵卒足够一年用度,令外赏赐黄金六十铤予石城堡守将,这个钱从我个人的私库中出?奖励他恪尽职守,不可掉以轻心。令各军加强防备,加大巡逻力度,再令交城守捉和白亭守捉,将边境沿线烽燧派驻人手,日夜守备不得松懈。就这样。“
岑参放下笔杆搓了搓手,朝他问道:“大夫,发生什么事了?“
李嗣业扭头看着他笑了笑:“暂时无事,把军令发出去,随我去清凉观以及东门外组建中的炮营看看去。“
……
清凉观一侧的铸造作坊中热火朝天,光着膀子的汉子们将熔炼出的铜铁汁通过陶制漏斗浇灌进陶土模具中。另一旁几名匠人手中拿着磨砂石骑在铸好的炮身上细细打磨,还有一人手中握着长杆将砺石棒伸进炮筒中,来回上下摩擦。
赵正一道长身上围着皮革围裙,跟在李嗣业身后讲解道:“现在工匠们的手艺都熟络了许多,平均五天就能完工一门玄武炮……”
李嗣业突然回头问他:“现在通过试验装备炮营的火炮有多少门?”
“这个,”赵道长搓着手难为情地说道:“只有三十二门。”
“太慢了!难道你没有按照我的吩咐按照流程分开工序铸造么?”
“贫道已经按照大夫的吩咐去做了,但懂技术的匠人实在是少,铸造坊也不多,且铸造出的炮管残次率太高,我们现在也是捉襟见肘。”
李嗣业转身抬起手指说道:“在凉州城内征召民夫加盖铸造坊,另外发下公文在整个河西征召铁匠入伍,要在一个月之内给我再铸造出十八门,能办到吗?”
赵正一躬身疑惑地问道:“只是我们铸造火炮只是秘密进行,如果下发公文这岂不是大张旗鼓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谁还能顾得了这么许多。”
道长没敢问什么情况,又立刻叉手说:“只要人手足够,贫道定能够完成大夫的吩咐!”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大踏步地走到马厩旁,从燕小四手中接过坐骑缰绳递到赵正一手中:“走,跟我去炮营的靶场看看去。”
四人翻身上马,打马奔出凉州东门,来到了炮营平坦的靶场。
炮营暂时由燕小四执掌,五千人伺候三十二门玄武重炮。炮身支撑在三尺高的车轮底座上,前后均有支架来维持平衡和角度,火炮背部有装饰的木质龟壳,炮口顶部铸有蛇眼,没想到赵正一真把炮铸成了龟的模样。
李嗣业翻身下马,对燕小四吩咐道:“叫一人来试射一炮。”
燕小四大大咧咧地叉手行了个喏,说道:“大夫,请容小四亲自掌炮。”
五六名炮手将火炮推上炮位,后方挖有土方斜坡,用于缓冲后座力。一人装捻子封泥,两人填装火药,最后一人将弹丸填进去,引信的一端要朝里,最后用木杵捶实。
燕押衙亲自手持火把上前,点燃了炮尾的捻子,众炮手捂上了耳朵闭目等待。
“隆!”炮口喷出火焰与浓烟,抛射出炮弹落到远处的木牌下,等了将近一息才轰然炸响,将木牌炸得四分五裂。
李嗣业手搭凉棚遥望,射程应当八百步左右,虽然超过了伏远弩,但他希望能够到达一千步或者更远。
他转身对赵正一夸赞道:“很不错,虽然引信延迟还需要改进。”
赵正一与燕小四齐齐躬身叉手:“贫道、末将自当尽心竭力。”
第七百二十八章 所谓退敌之策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皇帝尽管不愿意也不敢相信,他依旧要面对现实。来自河南三个方向的急报于十一月十五日再次到达了长安城。
李隆基急召右相杨国忠和左相韦见素入宫商议对策。
当杨国忠得知安禄山在范阳起兵谋反的消息时,他一个骨碌从胡床上爬起来,高举起手臂挥舞着大声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安禄山果然是逆贼!圣人这下总该相信我了吧!”
两位宰相骑马并肩而行前往南内,杨国忠抬头挺胸,自信满满。韦见素低头沉思,忧心忡忡。
杨国忠扭头对满腹忧虑的韦相说道:“见素可是在担忧逆贼起兵谋反一事?你大可不必担心,安贼虽执掌幽燕十三年,但他不过一介番将武夫,怎及陛下三十年太平天子施给百姓的恩德,他蛊惑三军将士逆反,其势必然不能持久。”
韦见素皮笑肉不笑说道:“杨相这些话,一会儿还是留着劝慰陛下吧。”
“那是自然,圣人正需要你我为他分担国事。”
他们在宫门内下马,进入勤政楼的二楼大殿中,忧愁满面的皇帝从陛阶上走下来对两人招手问:“两位爱卿,安贼率大军十五万南下逆反,两位可有什么对策?”
韦见素刚准备上前说话,杨国忠面带得意之色上前开口:“陛下无需忧虑,策划谋反者不过安禄山父子亲信几人而已,臣相信所部将士皆不愿意跟随其反叛,只要他出战失利,进攻受挫,要不了几天就会士气衰退而败亡。”
李隆基赞同地点了点头:“国忠所言正合朕心中所料,只是中原腹地长久没有屯兵,京师又无兵可派,就算现在向各边镇调兵入朝,恐怕也远水救不了近火,眼下当如之奈何?”
“陛下,”韦见素上前进言道:“朝中有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赋闲在家,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因感染风疾卧病在长安,来曜将军之子来瑱也在朝中。臣建议先令高仙芝领旨意前往洛阳募兵,以迎击安禄山叛军。命来瑱担任汝南郡太守前往募兵以抗安史军。再派人立刻向朔方节度使安思顺,陇右行军司马田丘良,河西、北庭、安西节度使李嗣业派快马传信,命他们筛选精干兵马,安置留后,前来关中准备支援。”
“见素思虑问题确实全面,你的这些提议朕一一照准,立刻派人召各镇兵马准备入朝。”
“等等,”杨国忠叉手上前打岔道:“召安思顺、田丘良率兵入朝可行,但召李嗣业率大军入朝,臣有些异议。”
李隆基和未见素愣了神望着他,杨国忠挺胸抬头道:“陛下难道忘了最近长安城四起的流言么?李嗣业拥兵三镇,麾下也有十几万兵马,他率兵入朝可带十万甲兵。若他真如流言所说居心叵测,欲与安禄山勾结颠覆我大唐天下,无异于引虎狼入关中?则社稷危矣!”
“流言岂能可信?”韦见素平时对杨国忠顺从忍让毫无主见?但如今关系到国家危难,也终于忍不住要争论出个正确答案:“陛下,李嗣业素来忠心耿耿,毫无异心。况且他担任河西节度使不过四载,根基也远不如据平卢范阳的安禄山稳固,想来他也不会做这等违背军心之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陛下?安禄山之前也自称对陛下忠心不二?可他却违背君恩叛逆起兵!陛下不可不察?不可不防啊。”
韦见素:“安禄山在幽燕整备铁骑数万?兵势浩荡?如若占据洛阳,叛军非西凉兵不能制。”
“陛下?李嗣业军功极盛?若再让他入朝领兵作战?陛下当以何封赏?如今形势不明,安禄山兵威虽浩大,实则外强中干,若能凭借京畿宿卫各军将其击败于潼关之前,又何需驱虎吞狼,反而贻害自身。所以臣建议暂不必召李嗣业率兵入朝,另外命陇右军守住兰州黄河浮桥东岸,以防备不测。”
杨国忠所说的防备不测,自然是防备李嗣业。李隆基坐在陛阶上的胡床上,双手婆娑着扶手,目光犹疑地在杨国忠和韦见素之间来去,左右相意见不统一的时候,能够做出影响社稷安危决定的,只有他。
他曾经给予安禄山万分的信任,也给了李嗣业同样的信任。由于李隆基昔日靠唐隆政变起家,依仗结交的便是羽林军万骑中的豪杰之士,所以他对武将有天然的好感,他本人也是历史上对武将最为大方,也最为信任的皇帝。
他把安禄山从败军之将提拔成三镇节度使,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东平郡王。哥舒翰死伤万人拿下了石城堡,皇帝毫不吝惜地给了他开府仪同三司,凉国公的封号。高仙芝在西域屠戮石国,引发大食举兵东进,皇帝也只是将他调离了安西,仍封开府仪同三司,羽林卫大将军。还有王忠嗣曾经深受玄宗器重,不惜给他四镇节度的大权,即使被诬陷欲奉太子为皇帝,皇帝也没有杀他,只是将他贬到了汉阳任太守。要知道当初的庶人李瑛等三个儿子只是心怀望被武惠妃诬陷谋反,就被全部废为庶人一日之内派人赐死。
皇帝对武将的偏爱,也远远超过了他的儿子们。只是安禄山的谋反在他的心口上撕开了血淋淋的伤疤。曾经他对他们有多么信任,现在他内心的失望和冰凉就越严重,信任危机已然造成,他的心理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李隆基抬头冷冰冰地下令道:“传令给田丘良守住兰州黄河渡口,切莫让任何军队通过,陇右军余部则在二十日内前往内地平叛。安思顺与安禄山虽为表亲兄弟,但他曾多次向朕上表警告其谋反,乃是忠心之臣,只是不再适合呆在朔方,回朝担任户部尚书。命郭子仪夺情起复代替其朔方节度使之职务,带兵向东征讨收复河东。下旨给李嗣业,命他安心守御河西,非诏不得入朝。”
……
常山郡临近博陵,安禄山的大军到达博陵后,立刻向常山进发,并派高邈和与何千年去招降常山郡太守颜杲卿。
他为何会认为颜杲卿会被招降呢,因为颜杲卿曾任范阳户曹参军,是安禄山的直属部下,后被安禄山委任为魏州录事参军,现在为检校常山郡太守。
叛将高邈来到城门下,高呼让颜杲卿出城到大营拜见东平郡王。
这时常山城中只有一千名士兵,如若硬抗无异于以卵击石。颜杲卿和长史袁履谦坐在书房中商议对策。
“颜公,你欲听从安禄山的招呼,为叛逆作怅,颠覆大唐社稷么?”
颜杲卿长立而起愤然开口道:“履谦你素知我为人,我颜氏一族世受皇恩,岂能顺从叛逆。只是敌军势大,我们手边无可用之兵。若是只图个人名节坚守城池,恐伤害连累百姓。倒不如假意投诚,等安禄山兵锋过后,我们再散尽家财招募兵勇,从安贼的后方起兵抗贼,光复河北。”
“善!”袁履谦点头赞同道:“我欲与颜公共往安贼大营,假意投诚以安其心。”
叛军在城下的呼喊声没有多久,常山郡的城门缓缓打开,太守颜杲卿和长史袁履谦联袂而出,站在叛将高邈何千年的战马前,叉手说道:“将军请引我去见安大夫。”
两人来到叛军大营,安禄山亲自走出帐外迎接,对他二人好言安抚道:“如今朝中奸佞横行,陛下深受蒙蔽,我们这些边关将领始终提心吊胆。此番我安禄山绝不再忍气吞声,率兵入朝诛杀奸佞,解万民以倒悬,救陛下于囹圄之中。今日能得两位投靠,安某心中甚是欣慰。来人,赐两位熟锦绫金紫官袍各一件!”
颜杲卿和袁履谦心中冷笑连连,却躬身叉手感激安禄山赏赐,从他手中捧过了官袍。
安禄山自以为招抚了颜杲卿,放心地带着大军南下,只派部将李钦凑、高邈率五千兵马留守在土门县,掌控粮草来往官道。
两人骑马返回常山郡,行路上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崭新的官袍,遂放声笑道:“我们怎么能穿逆贼赐给的官袍呢?”
袁履谦笑而赞同,他们脱下了身上的衣袍,掏出腰间横刀搅碎,零散地抛掷在土丘之上。
第七百二十九章 安禄山渡河破陈留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隆基命人将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与西市腰斩,又将已与安庆宗结为夫妻的荣义郡主赐死。下达诏令命荣王李琬为东征元帅,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任范阳平卢节度使,为东征副元帅。皇帝命人将自己的内库打开,用里面的钱财在关中征募兵勇,共征兵十一万人称之为天兵军,意思是有天兵天将下凡相助讨伐叛逆。但这些人都是市井子弟,没有任何战斗力。
这里面还有一个有意思的事情是,皇帝开始用自己的亲儿子在军中挑起大梁,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荣王李琬还算是玄宗诸子中最为精干的一个,写的一手好行书,但从未带兵打过仗。皇帝派他做元帅,可能是要给高仙芝戴一个紧箍咒。
十二月一日,高仙芝率飞骑、广骑以及京师募兵共五万余人从京师出发,预备开拔至峡郡,与叛军进行决战。皇帝又命他的老搭档监门将军边令诚担任监军,这算是给高仙芝的另一道紧箍咒。
……
十二月二日,安禄山率大军囤聚在黄河边上,准备渡河进占灵昌。这又是一个唐军阻击敌人的好机会,然而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刚到任不久,灵昌郡内没有兵勇,黄河口岸无人坚守放哨。
这时黄河水面上冻结了浮冰,安禄山遂命三军将士砍伐树木,强征百姓渔船,在水面上搭建了一座浮桥。于第二日清晨渡河后进攻灵昌郡。由于时值寒冬,叛军进城后抢占百姓住房,随意残杀平民,将百姓房舍强拆烧火取暖,灵昌城内一片饥寒交迫。
叛军下一个进攻目标便是陈留郡,新任河南节度使张介然集结大部分兵力在城中,率军登城准备死守。
安禄山亲率大军集结在城外,从城头上放眼望去,铁骑阵营分列两旁,前军大阵旌旗数千在寒风中烈烈作响,大军到来时铁蹄和铁靴踏击的尘土飘飞十里,声音震动得城墙砖都嗡嗡共鸣,数量密密麻麻的士兵身披铁甲列阵一眼望不到尽头。叛军伏远弩数百余架对准城头,六千弓弩手将擘张弩张开,青光暗淡的箭头恍若密集的獠牙,仿佛要在这城头上狠狠地咬上几口。
守城的士兵多半是临时招募的兵勇,手不能开强弓,连刀枪都握不稳,见到叛军如此势大?腿脚都显得发软。失败投降情绪霎时间在整个城头上蔓延。
叛将张通儒策马上前,对着城头喊话:“城里的人都给我听着,我家主公此番进兵是要入朝诛杀奸佞杨国忠,汝等应迅速献城投降?休要阻挡我军讨逆,如敢有坚守不降者,城破之后要灭杀其三族!”
守城士兵听罢纷纷向张介然下跪?祈求他放弃守城,率众投降。张介然自然不允,并下令将两个带头提议者斩首以整肃军令。
突然一名亲卫急匆匆地登上了城墙?单膝跪地在他面前叉手禀报:“大使?太守郭纳已经打开了北门请降?引安禄山的大军进入了城中。”
张介然心脏骤然一冷,闭上眼睛面如死灰?将手中的长剑扔到了地上。左右的士卒见状纷纷倒伏了旗帜扔出城头?连同武器都扔到了城墙下。
安禄山乘坐驷马驾铁舆战车经过北城门进入,儿子安庆绪骑着白马紧跟在他的身后?然后是史思明、崔乾佑等大将鱼贯而入。
郭纳领着当地众多官吏跪在城门口,而守城的士兵一万人已经解下甲胄?放下刀枪盘坐在冷风中等候发落。
安大夫气势昂扬地从战车上走下来?身披明光铠?手中握着骨朵杖站在陈留郡投降官员面前?刚要发表一通胜利者的得胜感言。
安庆绪猛然瞅见了城墙上贴着的黄纸悬赏告示,告示上方画着安禄山的头像,十分精准传神,下面的公文上书写着:“获反贼禄山头颅者,赏钱万金,授田一千四百亩,封平阳候,食邑千户。能平灭安氏三族者,授田两千五百亩,封渔阳县公,食邑一千五百户。今有其子安庆忠已腰斩弃市,余者皆须天下英豪诛戮传首京师。”
安庆绪陡然泪水满眶,上前揭下告示,踉跄地朝父亲跑去。他扑至安禄山铁舆车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和地面来了个摩擦漂移,向前滑出三尺后嚎啕大哭:“父亲!兄长!兄长他!已在长安被朝廷腰斩弃市!”
安禄山上前一把夺过安庆绪手中的告示,双手抻在手中细看,肥胖的身躯不禁抖动哆嗦起来。
“哎呀!我的儿!”
安禄山扶着舆车恸哭流涕道:“我有何罪,为何要杀我子!”
诸将皆上前叉手劝慰:“主公节哀顺变,长公子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主公能够振作起来。”
“此皆是那奸佞杨国忠蛊惑陛下所致!等将来我攻入长安,定要灭他杨家三族!”
安禄山哭罢之后,扭头森然盯着满地的降卒和官吏,双目凶狠沉声说道:“我儿既已死,冤魂归九泉,你们这些人也要下去陪他!给我尽皆处死!”
阿史那承庆立刻挥手命令弓弩手将降卒和官员们团团包围,严庄连忙上前劝道:“主公,不可枉杀降卒,如果杀降的名声传出去,天下州郡必然死守不降,于主公大业不利。”
一名身着深绯色官袍的官员双手正了正衣冠,迈着八字步走到安禄山面前,微微躬身叉手说道:“安大夫,献城之前你曾承诺我入城后不惊扰百姓,不擅杀降兵,故大丈夫应当信言守诺,昔日汉初季布一诺值千金,韩信千金以漂母,我朝苏定方信义保释都曼,高宗亦成全其信义。今大夫既兴兵讨奸邪,清君侧,更当遵守信义,才能得其美名,使天下欲降者不再裹足不前。”
安禄山不怒反笑,指着他问旁人道:“这是谁啊?”
“下官乃是陈留郡太守郭纳,大夫能不费一兵一卒入陈留,皆因本官开门献城之故。”
叛军将领们都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他。安禄山却笑眯眯地对他招招手:“郭太守,请上前来。”
郭纳叉手上前:“大夫重诺守信,定能成全美名。”
安胖子脸色突然暴厉,抓起手边的骨朵杖朝郭纳的脸上击扫而来,直打飞他三丈多远,口中泵出鲜血六升,趴倒在地上早已没有了气息。
“给我杀!”
阿史那承庆一挥手,数千弓弩手箭矢如飞蝗,直将箭囊内的箭矢射光。降卒官员们被射倒在血泊中,转瞬之间,一万多人被屠戮殆尽。
弩手们挨个尸体拔出箭矢,若有未死透者发出痛呼,又抽出横刀进行补杀。
一个须发苍白的官员被捆缚到安禄山面前,安禄山指着问道:“这又是谁?”
“皇帝派出的河南节度使张介然。”
安禄山冷酷地挥了挥手:“杀了。”
……
“贼兵十一月十九日攻陷博陵,二十一日陷常山,十二月二日渡黄河陷灵昌,五日又陷陈留,所过郡县无敢抗拒者,只怕荥阳也已破城,河北河南二十四郡恐已尽陷于敌手。”
李隆基挥起手掌重重地拍击在胡床扶手上,沉痛地感慨道:“难道二十四郡就没有一个义士吗!”
韦见素手持笏板上前陈述道:“以上急报俱是平原太守颜真卿差命平原司兵李平昨日送入朝中,颜真卿知安禄山反后,预先坚壁清野,深挖壕沟护城河以拒敌,又联络河北各部招募义军抗击安贼。”
皇帝转而大喜,捋须称赞:“可惜我不知道颜真卿长什么样貌,这才是真正的义士!这样的义士为何才只是小小的一郡太守?卿等不察乎?”
杨国忠领着臣慌忙跪地叩首,口称死罪。
“朕素日待安禄山不薄,待河北诸将不薄,他今日裹挟众将叛我,乃是忘恩负义不忠不孝之举。朕欲御驾亲征,到两军阵前痛斥安贼,感召河北将士,更要为讨伐将士擂鼓杀贼以救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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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章 调走李光弼
杨国忠心中暗惊,连忙带领群臣上前劝谏皇帝:“陛下万金之体,攸关天下安危,切不可以身犯险,我朝中不缺能征善战之将,请陛下三思。”
李隆基摇摇头说道:“安贼如今已迫近东都,朕心中忧急,又恐将士士气低落,不能全力拒敌,故而要披甲亲征以壮三军士气。今日你们担忧我的安危,朕能理解,特留太子在朝中监国,处理一干事务,如何?”
李亨听见之后,稍稍低头犹豫片刻,立刻上前一步奏说:“父皇年迈,怎能受军中奔波之苦,儿臣年壮,愿代父皇出征讨贼。”
“太子,你的心意朕已知晓,不过你才是社稷之根本,吾意已决,你留在朝中监国。”
李亨又上奏说道:“三镇节度使李嗣业将略远胜安贼及其麾下诸将,他昔日曾以三万之众征讨大食,攻城掠地收复昭武九国和吐火罗境,深入呼罗珊数百里,又征讨吐蕃于大勃律,深入天竺。若命他率河西北庭安西之众东进,必能讨平安贼。”
杨国忠悄悄偏头瞥了一眼太子,脸上露出几许轻松之色,嘴角含笑不语。
李隆基身体后靠,神情逐渐恍惚,轻轻地摆了摆手:“李嗣业,留守在河西挺好,只是他麾下兵马众多,应当派兵入中原作战。韦见素,汝兼任兵部尚书,你认为李嗣业麾下诸将中,是否有可用的将才?”
李亨迅速退下,他心中明白,这是皇帝对李嗣业的一个试探,若是李嗣业能够把将领分兵派出来,那就证明他没有拥兵自重的想法,更没有谋逆的意图,若他寻找借口不派兵东进入关中,那这个人就十有八九怀有异心异志了。
韦见素也明白李隆基的想法,他琢磨着想起了一个并非李嗣业心腹的大将,那就是现任赤水军使的李光弼。
“启禀陛下,驻守凉州的赤水军使、云麾将军李光弼,治军严明英勇善战,曾数次击败吐蕃军。就连昔日王忠嗣都说:‘能得我兵者?唯李光弼也。’”
“好?就李光弼了!”这个人选皇帝很满意,职位不上不下,有很高的升赏空间。“中书省立刻拟旨下给李嗣业?让他派李光弼率赤水军大部入河东作战,升任李光弼为御史大夫?持节兼任河东节度副使。”
皇帝做出决定之后,闭目养神片刻,才开口缓缓说道:“今日朝议结束?有事明日再奏。”
从紫宸殿的龙尾道上走出来?杨国忠拍了拍胸脯暗道好悬呐?还好皇帝没有坚持亲征下令太子监国?不然他杨钊岂不是大难临头了?
李亨来到金吾卫仗院前,李静忠领着四名千牛备身牵马走出?扶着太子翻身上马。
他们行进在空无一人的御道上,李亨突然侧头对李静忠说道:“阿耶今日提出要御驾亲征,准备让我坐镇京师监国。”
李静忠双眼放光面露喜色:“殿下蛰伏多年,今日总算有转机了。”
“不过让我给谏止了。”
太监的笑容逐渐敛起,低头恭顺地说道:“说起来也是,圣人亲征让殿下监国,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殿下都应该尽量推拒,免得圣人生疑。如果圣意坚定,他老人家明日自然还会提起,殿下你到时候就不必再谏了。”
李亨恍惚地摇摇头道:“阿爷若亲征,这个时候监国不是好事,应该再等等看。”
……
皇帝下达的第一道旨意到达凉州,已经是十一月底。
李嗣业接到使者的宣旨之后,各种念头在脑袋中萦绕了良久。李隆基命令陇右朔方两镇只留下守城兵马,其余全部限期二十日内到达关中。却让他按兵不动留在河西。
这是君臣之间的信任出现了问题,因为他与安禄山的势力相似,都是身兼三镇节度使,都获封郡王,所拥有的军事实力都对朝廷具有威胁。如今安禄山反了,李隆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只能暂时搁置观望。
这中间恐怕也有杨国忠从中作梗,他们的矛盾已经公开化,估计除了安禄山外,最想弄死杨的就是他了。姓杨的一日不死,他就算带兵东进平叛,背后还不知有多少谗言佞语。
十几日之后,朝廷的第二封旨意到达,依然让李嗣业按兵不动,却下令让他命李光弼率赤水军大部持节入河东平叛。
他从案几前站起来,在书房中踱步沉思。李光弼此人与其他将领不同,也与他安西北庭的心腹有差别,无论他如何赏赐拉拢,他都保持着礼敬有加的态度。看上去比任何人对他都恭敬,但感觉总隔着这么一层距离。
他突然明白了,皇帝这是一种试探,试他是不是拥兵自重怀有异心,如果拒绝派兵那就等于公开跟皇帝闹掰,情况可能会恶化。他执掌河西不过四年,麾下各军军使的心思都不同,就算不是如此,为大局着想,为天下百姓计,也应该与朝廷保持步调一致。
李嗣业挥手对门外的亲卫下令:“去把李光弼将军请来。”
亲卫叉手应喏而去。
等了有一盏茶功夫,李光弼身披铁甲走进堂中站定,对李嗣业叉手道:“大夫唤我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李嗣业双手撑着膝盖从案几前站起,一言不发走下台阶,绕李光弼审视着转了一圈,直盯得他心中发毛,却依旧坦然直视前方。
他绕到李光弼面前询问:“陛下今日下旨,命我派一军前往河东平定安贼叛乱。光弼你说说看,我应该派谁率哪一军前往?”
“既然是奉旨平乱,自然要派最精锐的兵马前去,末将愿自荐率赤水军前往河东。”
李嗣业点了点头,从案几上抄起黄绸圣旨,递到李光弼手中笑着说道:“恭喜你了,李将军,从今日起你便可以持节率军前往河东,独立担当一方重任。”
李光弼将那圣旨细细看了一遍,隐去脸上的喜色疑惑道:“大夫统帅之能胜光弼百倍,如今安贼起兵叛乱,陛下为何不下旨意令大将军率河西之众东进,平叛安贼岂不更胜一筹?”
李嗣业对他摆了摆手:“此事你不必深究,从明日起你就在赤水军中挑选你的心腹,我允许你带走两万五千人,但要把两支骑兵营和臧希液给我留下。”
“喏!末将告退。”李光弼叉手行礼后,退出了正堂。
他坐回到案几前细细盘算,李光弼带走赤水军七成的人马,就把凉州城的营盘腾空了出来。他在凉州经营四年,扩充了不少的兵力,其中以骑兵最多。他们暂时归编在各军之中,现在该把这些骑兵营整编在一起,组成一支全部为骑兵的新军。
这要感谢他从大食连缴获带讹诈弄来的两万匹阿拉伯马,使得李光弼带走赤水军两万多人后依然家底丰厚。
李嗣业立刻命岑参撰写军令,分别命疏勒镇使赵崇玼派一千大食马骑营,封常清调派三千骑,段秀实调派归降的阿布思部众四千余骑,连同河西各军抽调出来的轻骑,与剩下的赤水军骑兵组成两万六千人的飞虎骑,由臧希液暂代军使,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奏报朝廷获得正式编制。
第七百三十一章 贵妃衔土陈情
天宝十四载,十二月十六日,紫宸殿日常朝参。
自叛乱发生算起,李隆基召开御前会议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过去几年召开时间的总和。霓裳羽衣舞也不跳了,梨园也不去了,商讨对策可以从清晨一直熬到下午。但临时抱佛脚的勤政,怎么能换得回十几年的懈怠。
老皇帝的白发增添了许多,憔悴地靠坐在胡床上,身后的掌扇和屏风也挡不住他的衰朽。
今日朝参他没有召唤太子,却要给他安排一个天大的重任,他面向两位宰相说道:“我在位已经四十三年了,身体精力也一日不如一日,厌倦了政事。本来去年就想传位给太子,只因水旱灾祸频繁,我不愿意留给儿孙一个烂摊子,想等灾情好转再传位。但没想到逆胡安禄山叛乱。我应当御驾亲征,让太子监国,等平乱之后,就传位于太子。”
皇帝话语刚落,杨国忠的喉咙中便发出沙哑的哽咽声跪倒在地上:“请陛下三思……”
“杨国忠,你不必再劝。”皇帝颤抖着嘴唇摇头,眼眸深邃晶莹望向远处,似在回忆往昔:“想我承袭社稷之初,韦氏母女乱政,朝纲虽然败坏糜烂,但大唐治下州郡皆政通人和,百姓无离乱之苦,社稷无倾覆之危,我从吾伯中宗、吾父睿宗手中接来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大唐呐!”
“今日我下制御驾亲征,命太子监国,不为自己,也要为先祖,更要为子孙平复叛乱,给太子留下一个完整的社稷,不然朕有什么面目去见高祖太宗高宗三代兴业之主!”
皇帝语调悲伤却又神经质,杨国忠没有见过如此模样的李隆基,自然不敢上前去劝谏。
散朝之后韦见素心中痛快,皇帝幡然悔悟,愿意亲征平叛,三军士气定然会高涨?安禄山以逆悖顺,安有不败之理?
但杨国忠却如芒在背,心中惊慌恐惧?且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就凭昔日他依附李林甫参与构陷太子这一条?李亨登基后就饶不了他。现在那个悔啊,当初为何不能脑子清醒一点?不顺着李林甫指哪儿打哪儿,哪来今日的忧虑。
他只好去找两位堂姐去商议对策,希望她们能出力?共同劝说皇帝收回旨意。
谁知他的话刚一出口?虢国夫人杨玉瑶便坐在美人靠上妖娆地刺道:“朝堂上的事情是你们男人的矛盾?不要牵涉我们女人。你和太子之间的嫌隙那是你们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韩国夫人紧跟着说道:“我的女儿嫁给了太子殿下的儿子,我们好歹也算是亲上加亲了。他当国能有什么坏处,怕是只对你有坏处吧?”
“我的两位堂姐!你们真糊涂!”杨国忠焦急地辩驳道:“你们不姓杨吗?我们姓杨的不是一大家吗?我们能有今日富贵?不是全赖贵妃娘娘受圣人独宠吗?一旦圣人退位,太子李亨当家,你们往日的富贵还能延续么?昔日你我在长安城内骄横放纵,被多少人视为眼中钉。没有了圣人和贵妃娘娘的庇护,这些人恨不得在新皇面前将我们问罪。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我们?”
两位夫人静声缄默?片刻之后才问:“说吧,准备让我们怎么帮你?”
杨国忠凑到她俩跟前,压低声音:“此事就着落在娘娘身上,你我三人去哭求娘娘,再使她去乞求陛下,如此这般……”
……
李隆基端坐在紫宸殿内殿中,身旁站着高力士替他磨墨蘸笔,双手摊开了一张黄绸。皇帝很少亲自起草制书,几乎多数圣旨都是中书省代为发下,但这封制书非同寻常,关系到政权更替的稳定。
他提笔在绢上刷刷地写下正文的全部内容和签发日期,高力士将玉玺取出,蘸了红泥递给了他,双手捧着稳稳地落在了绢布上,盖章之后似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六名阉人依次捧着甲胄的各个部分进入殿中,皇帝扶着膝盖站起,走过去触摸它们金色的甲片,兜鍪上的两侧也有精致的龙纹,连冠缨也是黄绸所制。李隆基望着它们呢喃道:“这是昔日少府监为高宗皇帝打造的明光铠,但他老人家并没有披挂过一日,今日我这个不肖子孙便要披挂着它,去平叛胡逆,夺回河山。”
殿内不知何处传来了缥缈沙哑的歌声,李隆基抬起头仔细聆听,却见一袭素白中单的玉环站在殿中,她的身躯从未像现在这样消瘦,苍白的脸上也没有涂抹一点妆痕,却比平时更显得我见犹怜。
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流出,沿着脸颊拉出了两条泪痕,她口中含着泥土来到皇帝面前,双腿嘭一声跪在了地面上。
“玉环!”
这一跪让皇帝多心疼,杨玉环柔弱的膝盖碰到冰凉的地砖一定是痛楚难当,她口中的泥土都扑簌簌掉落下来,将痛楚硬生生地憋到了喉咙中。
他连忙俯身下去把她搀扶,然而杨玉环却坚挺地跪在地上:“三郎,你这是要弃玉环而去了吗?”
高力士感觉自己不适合呆在这儿,连忙悄么几地溜走,连脚步都没有发出一声。
李隆基亲手抠去她口中的泥土,摇摇头道:“玉环,你为何要这么问,我怎么会离你而去?”
“可你不但要御驾亲征,还要让太子监国代政。”
李隆基双手托着膝盖伤感地说道:“可我有罪啊,有罪于先祖,有罪于社稷。如今我只有去御驾亲征,亲手料理逆胡,才能稍稍抚平我心中的愧疚。我已经理政四十三载,身心俱疲,也该是歇息的时刻了,到时候你我二人独居兴庆宫中,不再受外人干扰,享受二人世界,岂不其乐融融?”
杨玉环低头垂目,豆大的泪珠从她的两腮不断向下滴落:“三郎的罪过难道不是玉环的罪过?如今三郎尚在,玉环和家中兄妹尚且惶惶不可终日,若三郎离去,我杨氏一族将几无容身之地。玉环不可能割舍亲情,一边是夫君,另一边是大姐和三姐,我实在难以抉择,还请陛下赐玉环一死,也算是偿还三郎对臣妾的情义!”
李隆基心中酥软了,轻搂着美人用额头抵着她鬓角说道:“既然玉环你无法抉择,那么就由朕来替你抉择。”
他回头对躲在后殿宫柱角落里的高力士大声道:“高力士,出来。”
高力士连忙从柱子后面闪出,恭谨地叉手说道:“奴婢在。”
“把刚刚写好的制书封存吧,御驾亲征和太子监国的事情,就此取消吧。”
“喏。”
皇帝牵着杨玉环的手离开了紫宸殿,守在殿外的一个小太监眼神微动,趁着皇帝和高力士离开,转头瞧了瞧左右,悄无声息地离开。
李隆基将亲征和太子监国二事搁置后,消息传到开化坊杨家巷,杨国忠和两位夫人拍手相庆,彻夜饮酒狂欢。
有人欢喜必然有人愁,消息传到十六王宅太子行宫中,李静忠气愤地捶着膝盖痛骂道:“杨贼可恨!竟然左右陛下家事!”
坐在屏风前执笔书写的李亨轻描淡写地说道:“孤都不气,你气什么?”
李静忠痛心地叹了口气跪在李亨面前:“奴在为太子,也在为社稷着急!安贼叛乱,皆是那李林甫杨国忠二贼一手促成,如今陛下年迈无心问政,安贼叛乱也使他焦头烂额难以承受,应该让殿下监国处理国政。可恨那杨贼只为自身权欲考虑,却罔顾天下苍生,实在是该死!”
他突然擦拭着眼角说道:“可怜殿下你身为储君苦等了二十余年,白发都生出了许多。”
李亨的喉咙哽咽了一下,很快强忍回去,搁下手中的笔双手捅进袖子中说道:“孤不监国也不打紧,但李嗣业必须率河西、北庭、安西三军入朝平叛,这事关社稷,也关系你我。”
李静忠双手锤击说道:“没错!杨贼与李嗣业矛盾由来已久!若他能率大军过黄河入关中,我们也可借他之手清除杨国忠。”
“可此事怕也难啊。”
第七百三十二章 李嗣业平贼策论
十二月九日,朝廷日常召开朝参,李隆基可能是感觉对李亨有愧疚,遂允许太子宾客,东宫詹事等三人参与朝参。这样素来单薄的太子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又增添了许多。
韦见素先是奏报了东征元帅荣王李琬在军中病重的消息,又汇报了高仙芝在陕郡进军受挫的消息。
李隆基揉着愁眉摇摇头,这种坏消息他已经听够了。李亨见状,连忙给东宫詹事卢徇使了个眼色。卢徇手捧着笏板上前半步说道:“陛下,值此动乱之际,正是朝廷人尽其用的时刻,陛下夺情起复郭子仪,又不拘一格起用李光弼,此二人皆是将才。但若想迅速平叛,恢复社稷于清平,非调李嗣业带兵入关中不可。”
杨国忠一听,连忙上前叉手反对:“不可,李嗣业素来居功自傲,执掌三镇期间霸商路以敛财,用私库犒赏士兵,使三军只感其恩德,却不知皇恩浩荡。别忘了之前长安的流言,空穴怎么可能会来风?他的心是忠是奸谁能分辨?挟带十万陇右西凉兵入关中,其势谁能制。若他效法东汉董卓,社稷岂不危矣?”
卢徇立刻反驳道:“右相所言甚是可笑,李嗣业执掌陇右不过四载,素来赏罚严明不偏不倚,开辟商道不过是为了减轻朝廷负担。李大夫听闻安禄山叛乱后,立刻命人将粮草分配至各守捉城,严备吐蕃之外积极准备入朝平叛。陛下召李光弼率军入河东,他立刻调拨赤水军两万五千人为其援助。试问右相,陛下在圣旨中并未言明让李光弼带多少兵,李大夫却给他拨去了河西第一赤水军七成人马,这是拥兵自重之人所能为?”
杨国忠词穷,指着他恼道:“你狡辩……你……”
“别争了!”李隆基威严地挥起袖子说道:“关于召李嗣业率军入关中一事,延后再议。退朝!”
……
十六王宅太子行宫中,李亨与左相韦见素盘膝对坐在暖阁中手谈围棋。两名宫婢蹲在铜炉旁,用火筷拨弄炉中的竹炭。
李亨心神恍惚,接连输了韦见素两局,等两人摆子到第三局,韦见素一子断双阵,屠了白子一条大龙。他收捡棋子的同时?讲棋局也是在讲政局:“殿下持之以急了?岂不闻欲速则不达?”
太子心领神会颦眉说道:“可这棋盘之上情势危机,如何以缓图之。”
“今日在朝堂之上,你使卢徇谏言命李嗣业带兵入朝?不单单是为了平叛?更是为了对付杨国忠。昔日西域商会胡椒案在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朝中谁不知杨李二人矛盾加深?陛下岂能不知。他若铁了心要保杨国忠?势必会迟迟不准李嗣业带兵入关中。如今殿下又提前插了一手,圣人他岂能看不出您的意图?”
李亨面色微微发白?连忙叉手上前求教:“韦相洞若观火,还请赐教于李亨。”
韦见素放下棋子淡然笑道:“我也不过是旁观者清而已,如今形势已经逐渐对殿下有利,您不做什么?比做点什么更有用处。”
李亨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朝参?太子诸人没有再提起召李嗣业带兵入朝的事情,只是探讨东都洛阳防守事务。如今元帅荣王李琬病重,东征军就只是高仙芝说了算?李隆基让中书省给他下旨,让他带兵火速驰援洛阳。
散朝后李隆基让高力士把杨国忠留了下来,言明让他到紫宸殿的后殿书房来见朕。
杨国忠最近谨小慎微了许多?虽然他的感觉不是很敏锐?也能够察觉到周遭的敌意越来越多。
他来到皇帝的书房中?李隆基正盘膝坐在案几前阅览奏疏,抬头扫了杨国忠一眼,将手中的纸张倒扣在案几上,免得使他透过纸背看到奏疏中的内容。
“国忠,坐。”
他局促地叉了一下手,才坐在斜对面的胡床上,但不敢将整个人躺进去,只将屁股挨着边缘坐着。
皇帝看着他的眼睛,语调缓慢地说道:“如今安贼进逼荥阳,荥阳若陷落,东都则危在旦夕。值此国难之际,朕确实需要一位能挑大梁的将帅,实际上李嗣业带兵入关中,是迟早的事情。”
“陛下!”杨国忠开口谏道:“李嗣业拥兵太盛,望陛下深以为虑!臣以为要召河西军入关中,不必非召李嗣业不可,陛下可以绕过他给麾下的各军军使下旨,让他们带兵渡过黄河,独留李嗣业在河西守土。”
李隆基皱眉摇了摇头,从案几前站起来在书房中踱步,杨国忠也连忙站立,躬身候在一旁。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打仗也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随便把几万人交到谁手里就能够取胜。军队中最主要的就是将帅……罢了。”他盯着杨国忠说道:“你应当明白,李嗣业并无异心。长安城里的那些流言,不过是逆胡安贼施展的奸计而已。他肯让李光弼几乎带走整个赤水军,足以向朕证明了他的公心。不过,朕依然没有下旨召他入关中,你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
杨国忠听罢,眼泪扑簌簌地流淌下来,跪倒在地膝行到皇帝身前痛哭流涕道:“陛下,臣与李嗣业有过节,若他带兵人关中,势必不能容臣,臣当如之奈何?”
李隆基转身过去,从御案上抄起刚才覆盖在上面的奏疏在手中说道:“他把李光弼打发到河东之后,又给朕上了一道奏疏,名为平贼六策。首当其冲第一策便是让朕杀了你,以断叛贼出师之名。他还举用了汉景帝杀晁错的例子。昔日汉景帝重用晁错削藩,触及诸侯国的利益引发八王之乱,叛军打着‘诛晁错,清君侧’旗号进攻朝廷。晁错主持削藩有什么罪,有罪的是行叛乱的七王、但景帝为了分化叛军之同盟,使其师出无名,还是忍痛下旨腰斩了晁错。”
杨国忠尚未听完这故事,全身早已冷汗连连,跪在皇帝面前连连叩首,把头上都磕出了青肿哭诉道:“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若陛下要取臣性命,国忠岂敢不以头颅相呈。可怜我衷心侍奉陛下多年份儿上,请给我留一个全尸,也切莫将此事告知娘娘,免得使她徒生伤悲,可怜我再也无法在君前聆听教诲!陛下啊……”
“起来吧。”李隆基将这封奏疏在手中揉搓成了纸团:“朕岂能是那汉景帝,为了安抚叛军而诬杀贤臣?”
杨国忠感激地连连叩首:“陛下圣恩,国忠永世难忘,这辈子不能报答,下辈子也要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朕只需你好好做你的宰相,下去吧。”
杨国忠退去之后,李隆基将揉成纸团的平贼六策又抻展仔细看了看,其余几策皆触及要害,他已记了个大概,但第一策实在是与他本心相悖,所以弃之不用,遂将揉搓成团的奏疏扔进了燃烧的铜炉之中。
其实李嗣业在平贼六策中有许多隐晦的暗示和预言,比如说杀国忠一人可救天下人,这句话在奏疏中出现了两次,只是将救改为了赎,把天下改为了长安,杀国忠一人可赎长安人。这里面长安人是不是包括开化坊的杨家两位夫人?是不是包括承欢君前的杨贵妃。
明明杀一个男人就能办到的事情,为何非要等被逼到马嵬驿使得三四个女人香消玉殒,皇帝越下不了狠心往后拖延,杨家最终的结果也越凄惨。
第七百三十三章 东都洛阳沦陷
城门前的古道上,一人骑马踏起尘土朝荥阳城奔来,来到城前高呼道:“叛军来了!安禄山来了!”
他手臂上中了一箭,鲜血汨汨直流,却一路高喊马不停,沿着城中直道往太守府方向而去。但有听到喊声的百姓,纷纷奔跑至家,收拾细软逃跑。一个孩童正坐在地上撒泼啼哭,听到安禄山二字立刻捂嘴止住哭泣,翻滚着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抓住母亲的手撒腿狂奔。
太守崔无诐领着几千郡兵和招募壮勇等在太守府门外,等到骑探策马奔至面前,拽着马缰跳下马单膝跪地禀报:“报,崔太守!”
“怎么样了?叛军到了何处,有多少人马?”崔无诐面带忧惧地问道。
“叛军兵分两路进逼荥阳,已在四十里之外。官道之上旌旗猎猎如蔽日之云,战马鼙鼓声响彻周遭,黄土道上踏起的烟尘绵延数十里,声势浩大,无从估计啊。”
太守倒吸凉气,蹬蹬后退了半步,周围郡中兵曹官吏和士卒面色皆白:“敌军如此势大,我们却只有几千人,如何能抗?”
崔无诐抽出腰间横刀,对家仆说道:“去院子中把东西抬出来!”
家仆们将几个箱子抬出院子依次打开,里面分别是绫罗绸缎,铜钱,青瓷和女性的首饰,他指着这些财物说道:“这是崔某为官几十载的积蓄,现在全部赏赐给弟兄们,希望兄弟们能够全力守城杀敌。荥阳乃是东都洛阳屏障,荥阳若亡,东都亦危!我汉家疆土宫室,岂能为逆胡所有,你我皆为汉家男儿,当有汉家男儿之血性!”
众人纷纷说道:“太守高义,我等岂能不从!”
崔无诐举着横刀领着士兵们登上了城楼,在城墙的垛口处散布开来,遥望远处大地的尽头,滚滚烟尘已经翻腾而起。一面面绛色旗帜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两支铁骑率先从左右接近城墙,步卒前军逐渐组成阵型,跳荡们以刀面拍打着盾牌,发出金石恐吓声。擂着战鼓的壮汉在冬日里赤背裸肩,牛皮鼓声仿佛雷霆作响,声声震在守城壮勇们的胆汁上。
看到这副千万豺狼奔行的画面,试问哪个人不会胆战心惊,崔太守提起胆气高声道:“兄弟们?准备好檑木和石头?让这帮叛贼尝尝滋味!”
叛军到达城下丝毫没有停顿?号角声吹响推着攻城车梯向城池进攻,擂鼓声越来越急,然而城墙上的兵勇们早已吓得手软脚软,有些人甚至失足从城墙上掉落了下去。叛军通过攻城梯攀上了城墙,攻入城内打开了城门。
不到一个上午,叛军攻破荥阳四门,将崔太守和一干官吏捆绑押至城门前。安禄山乘坐的铁舆车到达,他从车里探头,伸手揽住头顶华盖的流苏?冷觑着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安守忠骑马在旁边低头说:“荥阳太守崔无诐极其幕僚。”
“杀了。”
刀斧手从后方扑上手起刀落,崔太守等人倒在血泊中,安禄山驾着铁舆车从其尸体上碾过,高声狂笑道:“哈哈哈哈哈?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
东征军主帅荣王李琬病逝在军中,被高仙芝派人送回长安安葬?东征军士气逐渐低落。高仙芝听闻叛军进占荥阳,连忙让边令诚率一部分留在陕郡,自己率领东征军大部前往武牢关凭借地利优势阻击叛军。
他麾下的广骑和飞骑有两万多人,甲胄精良战马强健,乃是京师中除龙武军外的最强战力。只是这些天子禁军显得桀骜了些,连他高仙芝这个副元帅都不大看得起,更别说其余边军和临时招募的壮勇了。
因此东征天武军中形成了三股分叉的绳子和一条鄙视链,广骑飞骑瞧不起边军,边军瞧不起临时招募的壮勇。高仙芝深知这些人与叛军两军对敌绝不是对手,遂在武牢关修筑营寨巩固防线。
他为了避免内部出现矛盾,将广骑飞骑和边军和临时募兵分隔开来,各自划出防区坚守,并且到各营中训话以激将法鼓舞士气。能将这帮乌合之众捏到一块,能够做到这个地步,高仙芝确实算得上名将了。
安禄山的三路大军提前赶到武牢关,趁着唐军立足未稳发动进攻,铁骑在城关薄弱处数次冲锋。壮勇虽畏惧强敌,但高仙芝用边兵组成督战队,亲自在城头上防守督战。两军一直从上午激战到下午,田承嗣的前锋横海军折损了不少兵卒,射光了所有箭矢,城墙被箭矢扎成了刺猬,却始终难以攻克。
安禄山亲自带着严庄前来督战,两人骑着战马远远地查看武牢关的唐军配置,严庄指着城头笑道:“武牢关可破矣。”
安禄山与田承嗣询问破关之法,严庄遥指城墙说道:“主公和将军请看,高仙芝将招募兵勇、边兵、广骑与飞骑各管一段来守卫关口,定然是无法整合各军矛盾。守忠将军以为,哪一军的防区最容易击破?”
田承嗣对答道:“应当广骑飞骑最强,边军次之,招募兵勇最弱。”
严庄笑道:“将军差矣,广骑飞骑虽然甲胄精良,兵器完备,但常年驻守京师,不习征战,又以长安膏粱子弟居多,远远不如边军。新招募的兵勇虽弱,但高仙芝重点照顾亲自督战,算是弥补了差距。天下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将军不如重新调整攻势,对边兵和新兵佯攻,重点猛攻广骑和飞骑,此关必破。”
安禄山高声称善,立刻调拨兵力开始叩关,命令高阳军利用伏远弩重点照顾城头上的广骑、飞骑,田承嗣亲自带队猛攻,广骑飞骑溃败,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便攻下了关口。
高仙芝兵败撤退,重新收罗残兵,与叛军再战,败退到洛阳城内。
十二月十二日,安禄山九路大军汇集于洛阳城下,从四面强攻城池,攻破四门入城,纵兵烧杀抢掠。高仙芝率残部从苑西败退而走。
河南尹达奚珣带领洛阳大小官员投降安禄山,只有留守李憕和御史中丞卢奕带兵死战。李憕对卢奕说:“我们都受朝廷恩惠,虽力不从心,但应为国战死。”
他们收拾了数百残兵在城中巷道中与叛军激战,但转瞬间就被叛军击溃,各自逃散入城中。
两人败退后并未逃走,李憕将府中家小仆从全部遣散,独坐在正堂中,卢奕事先把官印交给妻儿,遣他们装扮后从小道逃往长安,自己则身穿朝服,前往御史台静坐等叛军上门。
下午未时,叛军已经全面占据洛阳,如果从高空向下俯瞰,这座千年帝都中四处燃起黑烟,叛军在城中奸淫掳掠,烧毁房屋,百姓苦不堪言。
安禄山乘坐铁舆从定鼎门入城,将从主干道通过洛水上的天津桥入紫薇宫城,这位大野心家的帝王之路似乎更近一步了。
他的心腹十八将骑着战马跟在身后,左右虞侯打着纛旗排列仪仗从前方开道,踩着堆积在道路中央的尸体,向着梦想中的洛阳宫阙前进。
第七百三十四章 入紫薇欲称帝
当安禄山的仪仗即将接近星津桥时,前方突然出现了状况,他停下车驾探头去看,竟然是两个军校举着横刀当街决斗,两人左手却分别拽着一个披发女子的左右手,就像是拔河一般,那女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浅绿色的襦裙早已污迹斑斑。
他的义子安守忠策马上前,暴声呵止两人:“撒开!拦在主公仪仗的面前,成何体统!”
两人各自撒手,将横刀贯入鞘中,互相不忿地哼了一声转身。
要照往日安禄山的脾气,定要将这两名军校拉下去各打五十军棍,不过他今日高兴,就算被冲撞了仪仗,耽误了入洛阳宫的时间也无甚紧要,笑着招招手说道:“叫那俩校尉上前来。”
两人来到舆车前跪地叉手:“卑职该死,无心冲撞了主公仪仗,还请主公责罚。”
安禄山笑问道:“你二人因何争斗?嗯,你先说。”
“启禀主公,我等攻入城中奉命斩杀朝廷余党,偶入这坊墙畔一大户人家中,见这小娘子生得美丽,本欲带在身边当做妾室,谁知他却从旁闯了出来的,非说这娘子是他先发现的!”
“胡说,分明是我先进入府中见到小娘子,你见色心喜才从旁生出抢夺之意!”
安禄山抬起手,两人遂停止争吵,他拄着骨朵走下铁舆车,从这两名将校中间走过去,来到了那披头散发的女子面前。
两校尉互相对视了一眼,各怀不甘和惋惜,心想家雀要飞进老鹌鹑的怀中了。
安禄山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挑,女子的姿色确实上佳,双目绝望而无神。他松开下巴,提起骨朵杖另一头的尖锐,对着女子腹部扎了进去,随即拽出抓着头发扔倒在一旁,在衣裙上擦了擦骨朵杖的血迹。
两校尉顿时战战兢兢,不敢再提什么美人归属,安禄山拄着骨朵在大道中央高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拼的是功业,讲的是拳头!只要你战功赫赫,想要什么没有!因为区区一个女人相互争斗,伤了袍泽的情义!想想看,天底下有多少英雄好汉的功业都折在了女人的身上!”
校尉们慌忙磕头认错:“主公教训的是,是我们见识浅薄。”
安禄山登上舆车,挥手命仪仗继续往皇宫前进,校尉和兵卒们各自跪在两旁,他们已不知不觉改成了跪拜礼,因为已经进了洛阳?那么舆车里的这位胖子?很快就要当皇帝了。
车驾驶过天津三桥,从端门进入皇城,雄伟壮丽的应天门出现在他的面前?门殿两侧是高耸的三出阙楼与中央的门楼和垛楼组成了五凤楼。这是天下第一门,即使大明宫的丹凤门?也无法与它媲美。
安禄山乘车沿着宫门而入,入乾元门之后便是明堂?这座高耸威仪的建筑乃是武则天时期所建,与周遭隋时修建的宫室规范严整相比,她更加富丽堂皇,格局宏大,采用了天圆地方的构造?在方正的大殿顶部构建了八角楼?又在八角楼之上构建了圆楼,其形式华美大气,仿佛天庭的宫阙降临到了人间。
他在明堂前走下舆车,带领着身后的将领们踏上石阶走入大殿?殿内也有三进台阶,安禄山迈步走到尽头的御阶之上?镶嵌满了黄金的龙榻横放在楠木屏风前。他弯下腰先是触摸了一下,随即坐了上去。
从这里望下去,堂中的将领皆在他的脚下俯首,当皇帝的感觉真美。阿史那·承庆和安守忠趁势上前跪拜:“末将恭贺陛下!”
其余将领见状,也纷纷上前跪拜。
安禄山手扶着床榻满足地大笑,然后陛阶上走下来说道:“这洛阳紫薇宫实乃天下第一宫阙,在我看来要比大明宫更具帝皇气象。”
阿史那·承庆又趁机上前劝进:“主公已攻克河北河南,一旦攻入潼关,天下必将易主。主公何不趁此机会,登基为帝,以正乾坤。”
他捻着胡须笑眯眯,心想只有承庆懂我的内心。安守忠等人也上前劝进道:“望主公早日登临皇位,君临天下!”
当所有人都不清醒的时候,总有清醒的少数派站出来指明现状,严庄上前一步叉手道:“主公,朝廷军如今溃败,气势尚未恢复,主公何不乘胜向西进攻潼关,若能攻破潼关,则长安指日可下。介时主公可趁机下扬州,攻江南,进取蜀中,一统天下。等那个时候再登基,岂不更加名正言顺?”
承庆立刻替安禄山反驳道:“不,我认为此时登基恰在其时,一旦陛下登基,授予了我们官职,大家都名正言顺,一切可按部就班进行。”
“可眼下正是乘胜追击的时机,高仙芝率领的军队溃败,朝廷后继兵马乏力,我军定能攻破潼关。如若失此良机,等到朝廷集结起兵力,再想拿下潼关可就困难了。”
安禄山捻着胡须犹豫思虑,当皇帝的诱惑实在太大,远胜旅途奔波之苦,况且他自己的身体已经出现问题,能够提前登基,也能多享受一段当皇帝的乐趣。
他低头委婉地对严庄说:“要不然一切从简?我们加快速度筹备,等到登基之后,再谋划进攻潼关?”
严庄心知安禄山主意已定,便负手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安禄山则哈哈笑道:“等朕登基之后,各有封赏,这洛阳宫里的美人,财宝,朕都要赏赐给你们!”
这时两名亲卫押着一名太监走进宫阙中,却是这洛阳宫中的主管,安禄山命人将他松绑之后,和颜悦色地问道:“吾听说梅妃江采萍被皇帝打发到了上阳宫中,你可知道她在哪间殿阁,可否能带来见我。”
太监跪地战战兢兢地说道:“启禀大王,梅妃已经在大王你带兵攻入洛阳之前,用白绢裹身投井自溺。”
安禄山颇感惋惜,说道:“那就差人打捞上来,找个僻静处安葬了罢。宫中可有其它艳丽女子,一并带过来给我与将士们起舞助兴!”
安禄山进入洛阳宫后,立刻命人去抓捕那些不肯投降的大臣,抓到之后直接斩杀,无需向他上报。他又命严庄高尚二人筹备登基典礼,一切以简洁为要,必须在新年的第一天完成登基。
……
高仙芝收拾残兵退至陕郡,与等候在那里的边令诚汇合,这时他身边已经只剩几千人马,而边令诚留守陕郡所带的兵马已经远超过他。不止是如此,边令诚还记得当初小勃律之战后,高仙芝因私自报捷,被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截住痛骂一顿,幸亏他边令诚奏报给皇帝,才使其扬眉吐气。如今高仙芝在朝中也是右羽林大将军,兼任开府仪同三司,这个高位离不开他边令诚的帮助,然而高仙芝尚未偿还完他的恩情。
也别怪太监目光短浅,小肚鸡肠,因为他们没有了根,也就等于没有了以后,自然要追逐眼前的利益。
他认为高仙芝应该给他个交代,这家伙在进攻西域石国的时候,光黄金就整整装了十三骆驼,如今再与他多要点回报,不算过分吧。
他多次明里暗里暗示,但高仙芝仍旧不动声色。高也不与他商议军中事务,一人拍板决定退出陕郡,前往潼关驻守。这两桩事情引起了边令诚不满,已为其埋下了怨念的种子。
安禄山谋求登基停止向潼关进发,但潼关这边却也危机重重,一旦没有外力压迫时,内部斗争竟然也成为了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