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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琢瑾.     茧蜂txt下载     茧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步步留心

    吴锡浦从昨日起就吩咐佣人盯着楼下的电话机,可整整一夜都没能等来陈斯珩的一通电话。这令他不免有些着急,毕竟这一回与此前不同,这一回走私的货物若是没有聂辰轩的帮忙,是很难安全运离上海的。

    吴锡浦辗转反侧了一夜,也不知道究竟是陈斯珩没有及时传话给聂辰轩,还是遭了拒绝,这般反复的猜测,直叫他是越想越觉着生气。

    早晨,吴锡浦一个人坐在正厅里,早餐也没去餐厅吃,让佣人端来正厅摆放在了茶几上。

    许佩珍吃过早餐,离了餐厅,见正厅的茶几上摆的早点已是凉了,却还没动过,不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昨夜起就心事重重的,早餐让人给你端来面前也不吃一点,什么事能叫你愁成这样?”

    吴锡浦手里托着一只紫砂茶壶,靠去沙发上,壶嘴凑到嘴边,却又毫无心思的移开,“陈斯珩这个小赤老,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到现在也没个音信。”

    “不就是求着聂辰轩那边行个方便吗?”许佩珍说话间倚着沙发的扶手坐下来,侧着身子说道,“我早就说了,这种事何必那么麻烦,大不了我去找聂辰轩开诚布公的说个清楚。我就不信,连黎仕邨都靠着你,他聂辰轩还能薄了你的面子?”

    “你不懂。”吴锡浦放下手里的茶壶,“这回要不是走私的货物太多,还有不少烟土,我也不会去找聂辰轩。他这人处事一贯谨慎,要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办这种事,他未必肯冒险。”

    “既是如此,你让陈斯珩带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聂辰轩又怎么知道你的心思?”

    “他猜得到。”吴锡浦自信的说,“我不提,一来是这事不便叫陈斯珩知道;二来,聂辰轩会不会帮这个忙还说不定,这事没必要一开始就说的太明。”

    许佩珍撇着嘴冷笑了一声,“说到底,还是你太小心了,这哪还像是我过去认识的那个吴锡浦。”

    “你就不要再来奚落我了。”吴锡浦一副像是失了面子很不痛快的神色,说道,“今时不同往日,这上海滩已然是日本人的天下,稍有闪失,生意做不成,还得被狠咬一口,弄不好是要大伤元气的。”

    “日本人现在不也需要你吗?”许佩珍说,“要不是有你,也撑不起黎仕邨的台面。”

    吴锡浦倒挂着眉毛一笑,“纪钦昀都不会拿这话明着来说,何况是我。我们这些人,在日本人眼里不过就是一条狗,无非就是门前的和门里的这点区别。小事情上,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事大了,别想指望日本人能放一马。”

    话正说着,佣人从外边传了话来,说是陈斯珩上门来拜访。

    吴锡浦放下茶壶,吩咐了一句,“请他进来。”

    许佩珍旋即从一旁的沙发上站起身,冷冰冰的一声,“我不打扰你们了。”

    “不听听是什么消息?”

    “我最不屑的就是陈斯珩这种人,一看就是万花丛中先锋军,枪林弹雨伙头兵。”许佩珍说这话时一脸的嫌弃,话没说完,便已然转身走了。

    陈斯珩一路穿过庭院,见着走出楼门的许佩珍,点头笑着一声,“早、吴太太。”

    许佩珍心里虽是对陈斯珩有些厌弃,但面上还是装着浅浅一笑,只是却也没花多少心思来装客气,说话的语气照旧是冷冰冰的,“锡浦在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吴锡浦听着外边说话的声音,又拿起茶壶,摆出一副悠闲的样子,见着陈斯珩进门来,面上几分不悦的问了句,“早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陈斯珩走近吴锡浦面前,在他左手边一张沙发上坐下来,接着、说了昨日的事,又将聂辰轩托他带给吴锡浦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吴锡浦听完,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小笼包放进嘴里,吃了下去,又托着茶壶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嘴里的油腻。接着又夹起一只小笼包,趁着未及送到嘴边,开口说道:“看来聂辰轩对你已是信任有加。”

    陈斯珩不难猜出他这话里的意思,毕竟吴锡浦此前是没有将走私烟土的事说与自己听,可如此隐秘的事,聂辰轩却对自己毫不避讳。单凭这一点,吴锡浦就难免要怀疑他与聂辰轩已然走得太近了。

    此刻,面对吴锡浦这貌似随口的一句话,陈斯珩却明白,当需小心应对,于是侧身倚着沙发的扶手,神神秘秘的凑近吴锡浦面前,压低了声音,宛然一副自作聪明的样子小声说道:“锡浦兄,我猜聂先生那话里的意思,似乎只要把日本人拉进来,分给她们一些好处,这事往后便是都好办了。”

    吴锡浦放下手里的茶壶,端起茶几上的一碗银耳百合粥,捏着调羹稍微的搅了搅,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陈斯珩又假装是自讨没趣的一笑,分明一副很不痛快的面孔。

    吴锡浦见了,没好气的问道:“你有什么话,就只管说,少在那里装样子。”

    陈斯珩直接说道:“这一回,我多少还是有点苦劳的。”

    吴锡浦见他是想要讨点赏钱,心想,他既会在此小处算计,倒是让人放心了几分。于是一面放下手里的碗,一面说道:“放心,亏不了你,说吧,你想要多少?”

    陈斯珩一张脸上既是欢喜,又是犹豫,“您看着给就行。”

    吴锡浦没好气的说道,“少拖泥带水,爽快些。”

    陈斯珩于是又一副很没有底气的样子,犹犹豫豫的小声挤出四个字来,“十块洋钿。”这话刚出口,还不等吴锡浦接过话来,他便又紧接着自己打了个折扣,“八块也行。”

    吴锡浦没有作声。

    陈斯珩于是又商量道:“那就五块洋钿?”

    吴锡浦猜想,聂辰轩必定是没给他好处,不然他心里也不会这般没底,鼓足了勇气也就说出十块银洋,还自己一再的折价。想到此,心里不免一丝庆幸,想来聂辰轩是没有收买他的意思。

    他于是叫来管家,吩咐他去取了五十块银元,用牛皮纸封成了一长一短两卷,交去了陈斯珩手上。

    “这么多?”陈斯珩捧着手里的银元,满脸的吃惊,“我不过就是传了个话而已,这么多洋钿,我倒是拿得有些心虚了。”

    吴锡浦看着他那张时阴时晴的面孔,说道:“只要你用心替我办事,往后有的是好处。但要记住,把嘴摒牢了。”

    “这您绝对好放心。”

    “那就好。”吴锡浦转而又问道,“你家里装了电话机吗?”

    “没有。”

    “这样,我让人去电话局安排一下,去你家里装一部电话机,往后若要联系也方便些。”

    “那就多谢了。”陈斯珩故作一副小家子气,“还叫锡浦兄为我破费这些琐事,实在是过意不去。”

    吴锡浦听出了他这话里的意思,说道:“你放心,这点小事用不着你掏钞票。我听说你就要调去76号了,那里不比你在航运公司上班的时候,一有紧急的事情,便要随叫随到,家里装个电话,也省了通知你的人麻烦。”

    陈斯珩点头间,一副笑脸又成了愁态,“说起这事,我心里就不安稳。”

    吴锡浦猜到他这心里的不安稳是指什么,说道:“你要是担心进了76号,会被那些抗日分子盯上?那就是杞人忧天了。”

    “我知道,像我这种芝麻绿豆的小角色,那些抗日分子看都不屑看我一眼。”陈斯珩说,“可也说不准哪天我就成了他们顺手捡去的便宜。”

    “什么叫顺手捡去的便宜?”

    “锡浦兄应该还记得,上个月在我家住的那一带抓捕抗日分子的事。”陈斯珩说,“他们既是在那一带活动,那我早晚会要和他们遇上。要说那些人专门来杀我,的确是犯不着,但送上门的买卖,他们也会放过吗?”

    “你这个脑子哪能想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

    “这么说,那些人都已经抓住了?”陈斯珩问。

    “哪有那么容易。”

    “之前不是说抓了一个吗?”陈斯珩问,“顺藤摸瓜应该不难吧?”

    吴锡浦没想到,自己此前一句套他的谎话他倒是记得清楚,敷衍了一句,“你以为这是在街上抓那些小毛贼呐。”

    陈斯珩又试探的问:“不是还有线索吗?”

    “都打草惊蛇了,那些抗日分子早藏起来了,哪还有什么线索,就连行动队在亚尔培路的眼线都早撤了。册那娘的,这回老子是得不偿失。”吴锡浦一只手愤愤的在扶手上用力一拍,另一只手抠着头皮发出沙沙的响声,“我多提醒你一句,进了76号,不管分到什么职务,都避着行动一队队长沈寒青。”

    “这人是有什么古怪吗?”

    “是他和我有些过节,他若知道你我有交情,少不了会算计你。”吴锡浦说,“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只要有我在,除非你让他抓着什么把柄,否则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多谢锡浦兄提醒。”陈斯珩拱手说道,“往后进了76号,我可要仰仗您的关照。”

第17章 拼合线索

    黄昏时,陈斯珩一个人站在晒台上,倚着水门汀的栏杆,点了一支香烟,望着行将退色的晚霞发呆。

    楼下传来顾婉言的声音,“怎么一个人站在晒台上?”

    陈斯珩凭着栏杆低头望了一眼天井,不无埋怨的一句,“你去什么地方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叫我在这里好等。”

    顾婉言娇嗔的一句,“只怕你是又在想着哪个红颜知己想得出神,叫我打扰了,心里不痛快,才怪起我的不是来了。”

    陈斯珩在栏杆上一面摁熄烟头,一面不高兴的一句,“你可真是煞风景,枉我还给你买了冰激凌急匆匆的赶回来,想着讨你的好。”

    “那冰激凌呢?”

    “我吃掉了,不吃也化了。”

    “当真是给我买了冰激凌?”

    “难道我还骗你吗?邻居也是看见了的,不信你去问问。”

    这时,楼下住着客堂那间屋子的邻居伏在窗台上,玩笑的说了声,“顾小姐好福气。”

    顾婉言装作羞涩的一笑,“这哪是什么福气,成天受他的气倒是真的。”说话间,低头紧着脚步进了楼门,匆匆上了楼去。

    陈斯珩听着晒台的门后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问了一句,“晚饭吃过了吗?”

    “回来路上在路边吃了一碗冷面。”顾婉言说话间已然站在了屋门前,一面正要开门,一面侧身问了句,“你不进来?”

    “屋里闷,晒台上透透气。”

    “这么热的天,只怕是外边更要透不过气的。”顾婉言嘴上是这样说,却收起了钥匙,走去了晒台上。

    陈斯珩看着她那一袭阴丹士林旗袍,“不是说去做了件新旗袍吗?怎么也不见你穿一回。”

    “哪能那么快,过两天才能去取来。”顾婉言说着又委屈的一句,“只是、我好像把取旗袍的凭据弄丢了。”

    陈斯珩责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婉言撒娇的口气说道:“反正我是去你介绍的那家云裳服装店订的旗袍,既是你认识的人,就辛苦你一趟,替我取了来?”

    “这倒是好说,明天我抽空去一趟。”

    顾婉言走近陈斯珩的面前,小声问了句,“不进屋吗?”

    陈斯珩摆了摆手手指头,又点了一支香烟,“看这天气,今晚想来是有雨了。”

    “朝霞雨晚霞晴。”顾婉言望着西边的红霞,笑他道,“这哪来的雨。”

    可偏就这时候,一阵风吹进弄堂,不远处的马路上传来行道树沙沙的声响,天色也暗沉下来。

    陈斯珩这时也说了句,“回屋去开开窗户通通风,这雨要是落下来一定不小,今晚怕是开不了窗的。”

    进了前楼,陈斯珩推开两扇窗子,任凭阵阵的风吹进窗里,吹着两旁的窗帘翻飞起舞。

    顾婉言在近窗的地方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周围看了一眼,这里虽比楼上她住的房间大了许多,中间用一道多宝阁隔成了两间,卧室与起居室泾渭分明,但整间房却也显得越发拥挤。

    陈斯珩打开了窗边书桌上的电风扇,在嗡嗡的声响中说道:“之前你交代我调查的事,有些眉目了。”

    顾婉言旋即担心的问:“你没有暴露吧?”

    “我是旁敲侧击从吴锡浦那里套出来的,他不会怀疑。”陈斯珩将下午从吴锡浦那里打探到的消息简要的说了一遍。

    顾婉言听完,猜测说:“照吴锡浦这话里的意思,暴露的源头应该是在亚尔培路。”

    陈斯珩接着说起他的猜测,“吴锡浦应该是想放长线,所以才没有及时在亚尔培路实施抓捕。现在看来,从亚尔培路到胶州路之间的联络方式,包括联络人,吴锡浦应该都已经掌握了。”

    “好在我们及时把那条线上的同志转入了地下。”顾婉言说道:“现在要弄清楚的是,在亚尔培路传递消息的人是怎么暴露的。”

    “这恐怕不好直接去试探,要等机会另想办法。”陈斯珩又说道,“吴锡浦今天下午还对我说漏了一句话,他说这一次得不偿失。”

    顾婉言好奇的问:“这话里有什么线索吗?”

    “起初我以为这话就是一句牢骚。”陈斯珩说,“但吴锡浦在说了这话之后,紧接着便提醒我,往后进了76号要防备行动队的沈寒青,意思是他和沈寒青有过节,我难免被牵连。”

    顾婉言似有些明白的问了句,“吴锡浦说的是,因为那晚打草惊蛇,行动队安排在亚尔培路监视的人已经撤了,是他的原话吗?”

    陈斯珩点了点头,接着分析道:“按理,吴锡浦就算没有抓到人,也至少是查到了亚尔培路的线索,这也算是不小的收获。可他却说这一回得不偿失。”

    “除非最初掌握情报的不是吴锡浦,他是利用了沈寒青的情报,先了他一步,本想抢功,结果却无所收获?”

    “我就是这样猜想的。吴锡浦说他和沈寒青之间的过节,很可能就是因此而起。”陈斯珩说,“你想,沈寒青弄到的情报被吴锡浦窃取不说,还被他截了胡,自然是不甘心的。”

    顾婉言又有些不解,“可既然是沈寒青得知情报在先,为什么他没有先于吴锡浦行动呢?”

    “有两种可能,第一,沈寒青也想放长线,对于这样一个机会,他多半会觊觎利用交通员的线索,一步一步追踪到更有价值的目标。

    第二,我记得以前听吴锡浦发牢骚时说过,76号的每一次行动都需要驻76号宪兵分队的涩谷准尉批准,再派员督导,才能执行行动。沈寒青的行动队员都是76号在册的,避不开这套程序。但吴锡浦不同,他在外边还有许多门徒,只要掌握情报,完全有机会在时间上抢先沈寒青一步。”

    顾婉言想了想,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沈寒青掌握的情报应该会第一时间就报告涩谷,也就是在吴锡浦行动之前,涩谷很有可能已经有了部署。”

    陈斯珩接着她的话说:“日本人对于这样一个机会应该会非常重视。而吴锡浦绕开了程序,自行其是却一无所获,把一切都弄砸了,这至少会被日本人问责。他原本是为了抢攻,可结果非但无功反而有过,这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说得不偿失。”

    “这样来看,你的分析是合理的。”顾婉言说,“那要查出亚尔培路接头的人究竟是怎么暴露的,就要从这个沈寒青入手。”

    “我能了解亚尔培路的接头方式吗?”陈斯珩问。

    “这我也不清楚,我不在那条线上工作。”顾婉言说,“我会把你掌握的这些信息,和目前为止的分析向上级汇报,等待新的指示。”

    “这事越早越好。”

    “正巧今晚我要去接头。”顾婉言看了一眼天色,“但愿别下雨。”

    “这和下雨有关系吗?”陈斯珩问。

    “今晚的接头地点在平安大戏院门外。”顾婉言说,“和我接头的是一个卖瓜子的妇女,如果下雨,撑了伞,怕是不易寻见。”

    “一个女人在晚上自己出去看电影好像也不合情理。我陪你一起去吧。”

    “这倒是可以。”顾婉言提醒道,“不过你的身份对今晚和我接头的人是保密的,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没问题。”陈斯珩说,“你们接头的时候,我远远站在一边就是了。”

    “还有,我只买了一张电影票,万一不得不进戏院……”

    “这没关系,大不了重新买两张就是了。”陈斯珩说着,一面看了一眼腕表,一面问道,“电影几点开场?”

    “七点。”顾婉言说,“我这就上楼抓紧准备。”

第18章 意外的巧遇

    天将黑时,果然如陈斯珩所料下起了雨,雨点宛然断线的珠帘落下来,直将这城笼在一片嘈杂的静谧中。

    陈斯珩与顾婉言两人坐着黄包车一路去了西摩路口。此时,阵雨虽是已近尾声,却也未及停歇。戏院门前的雨中不时的一阵拥堵,黄包车只好停在了马路的对面。

    陈斯珩与顾婉言各自下了黄包车,共撑着一把雨伞,相互挽着走过马路。

    顾婉言不时的左右顾盼着,寻找着接头的人。可就在刚过马路时,一片车灯的灯光忽然从侧面照过来,不进不退,车停下了。

    一个男人从车后厢走下来,撑起一支雨伞,叫了一声,“斯珩。”

    陈斯珩往前走了两步,避开车灯刺眼的灯光,这才循声望去,见着那下车来的人是聂辰轩,于是招了招手,宛然欣幸的一声,“聂先生。”

    “稍等。”聂辰轩抬起手来,做着手势一声招呼,接着又绕去另一边,将雨伞遮在车门上方,迎出走下车来的女人。

    这女人梳着及肩的卷发,一袭深玫红的旗袍,身形有些消瘦,一副净白的面孔也少有血色,看上去略显几分病态娇弱。

    顾婉言看着不远处那辆雪铁龙轿车旁的两人,小声问了句,“是聂辰轩?”

    陈斯珩小声回道:“是的。”

    “真不凑巧。”顾婉言克制着不叫心思显露于脸上,一副俨然欣幸的笑脸。

    陈斯珩同样是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小声提醒,“见机行事。”

    两人说话间,那边下车来的女人已然挽住了聂辰轩的胳膊,两个人亲昵的并肩走来。

    聂辰轩看了一眼顾婉言,向陈斯珩问道:“斯珩,这是带女朋友来看电影?”

    “是的。”陈斯珩点头一笑,向聂辰轩夫妇介绍了顾婉言。

    “聂先生好。”顾婉言旋即微一点头,“常听斯珩说起,聂先生是他命里的贵人。”

    “贵人可不敢当。”聂辰轩笑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太太,方美颐。”

    不等方美颐开口,顾婉言便又甜糯的一声,“聂太太好。”

    方美颐一副文静的笑脸,细糯的回了一声,“顾小姐好。”

    聂辰轩这时又说道:“那我们进去吧。”

    陈斯珩接了一句,“我先去买票。”

    聂辰轩不免问道:“不是应该提前买好票再过来的吗?眼下都是快开场的时间,好的位置怕是早卖出去了。”

    顾婉言拿出一张电影票来,故意带着几分醋意说:“也不是没买票,是斯珩只买了一张。想来原本是没打算带我来的。我还有点儿好奇,这张票的位子旁边坐的是谁。”说话间更是一副满心不痛快的样子瞥了一眼陈斯珩。

    陈斯珩一把拿过她手里的那张电影票,捏成了一团,向聂辰轩夫妇说道:“我去买票子,聂先生聂太太不必等我们了,何况天还下着雨。”

    “没关系,外边风凉,反正电影还没开场,我和美颐在这里站一会儿。”聂辰轩说,“你只管去买票好了。”

    陈斯珩没再客套,只浅浅一笑,将雨伞递去顾婉言的手里,又换了一副满是怨气的面孔,“你不是要去买瓜子吗?顺便替我买包香烟。”说着拿出钱包,取出钞票递去给她。

    陈斯珩与顾婉言各自离开后,聂辰轩朝着来时乘坐的轿车停靠的地方做了个手势。

    方美颐见了,不免小声问了句,“你又在怀疑什么了?”

    聂辰轩没有回答,望着顾婉言的背影问道:“他们刚才的话,你信吗?”

    “想来是陈先生约了别人看电影,结果电影票被顾小姐发现了,所以跟了来。”方美颐说,“我们何必去操心人家这种事。”

    聂辰轩并不这样想,反问道:“顾婉言就那么心甘情愿让陈斯珩把票子拿过去?她既是跟了来,就不想查个究竟,找出那个和陈斯珩约会的女人当面说个清楚?”

    方美颐不以为然的笑道:“你说的是那些没长脑子、留不住男人的女人。我看这顾小姐是个聪明人。”

    “这话怎么讲?”

    “说到底,顾小姐只是凭着一张电影票怀疑陈先生,并没有其他证据。就算这张电影票的位子旁边坐的是个女人,只要陈先生一口否认,那顾小姐便成了无理取闹。”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有些道理。”

    “不止如此。”方美颐接着说道,“就算陈先生果真约了别的女人。顾小姐只要跟了来,叫陈先生陪她看了这场电影,她便是赢了这一局。”

    聂辰轩恍然悟道:“她这是要叫那个女人知道陈斯珩是有女朋友的。”

    “这只是其一。”

    “那其二呢?”

    “一个女人被如约而至又被撇下,另一个女人不请自来却被陪着,足以叫人看出陈先生的心里孰轻孰重,尤其是当局者。”方美颐说,“所以我才说,顾小姐是个聪明人。”

    此时此刻,顾婉言站在小贩的卖烟箱前,手里的雨伞向后斜靠在肩上。她注意到身边不远处有个人正盯着她,于是刻意与卖烟的男童问了许多话,借着一问一答的机会小心的观察着周围,寻找着一个穿着蓝底蜡染衣衫的妇女。

    接着,她故意买了一包仙女牌香烟,这才走去接头的妇女面前,问了句,“你这瓜子我能尝尝吗?”

    “可以的,”妇女拆开一包废报纸包好的瓜子,随手抓了几颗递去给顾婉言,“这瓜子颗颗都是挑出来的,我男人下午刚炒出来。”

    “吃着是比别处卖的酥些。”顾婉言说着又问了一句,“有五香的吗?”

    “有的,您也尝尝吗?”妇女问。

    “不用了,拆开的这包和一包五香的包在一起。”顾婉言从手袋里取出钞票,递了过去,“另外再各拿一包。”

    “好的。”妇女歪着脑袋,肩颈夹着雨伞,将钞票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把包好的瓜子递了过去。

    顾婉言回去戏院门边的时候,陈斯珩已然买好了电影票,站在戏院的门外和聂辰轩夫妇聊着天,见着顾婉言,埋怨的一句,“买点香烟瓜子也去了那么久。”

    顾婉言没有理会,将两包分开包着的瓜子递去方美颐手里。

    “怎么还给我买了。”方美颐笑着两只手接过来,“还买了这么多。”

    “不多,一场电影看下来,正好。”

    “顾小姐有心了,谢谢。”方美颐客气的一句,将两包瓜子叠起来拖在手心里。

    陈斯珩这时又插了一句,“你该不会是把买香烟的事忘了吧?”

    “忘不了。”顾婉言从包里取出香烟,和陈斯珩方才给他的钞票一并递了过去。

    “啊呀!”陈斯珩蓦地一惊,直叫几人看得一脸莫名。他接着又朝顾婉言说道:“为了一包香烟和几包瓜子不值当的。”

    顾婉言只觉是一头雾水,“什么不值当?”

    “怎么说也是斯文人,犯不着去偷人家的香烟瓜子嘛。”

    顾婉言斜了他一眼,“就你的钱才能买东西吗?”

    方美颐一旁笑道:“陈先生真是风趣。”

    顾婉言娇嗔的一句,“他哪里是风趣,他就是故意要叫我在聂先生聂太太面前难堪。”

    “也不知道是谁想叫谁难堪。”陈斯珩将手里的一包仙女牌香烟示于几人面前。

    顾婉言强词夺理的说:“我问了,就这牌子的香烟上边印的是女人,特意给你买的。”

    聂辰轩见这两人一唱一和,不免笑起来,“有句话叫不是冤家不聚头,今天算是见识了。好了,也差不多要开场了,我们进去吧。”

    这晚,电影散场,陈斯珩带着顾婉言在戏院门口等着聂辰轩夫妇出来,打过招呼,这才各自散了。

    回家的路上,聂辰轩坐在车里,向前边副驾驶座上的人问道:“之前让你盯的女人有什么可疑吗?”

    前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回过头来答道:“没有发现什么可疑。她在买香烟的人那里先是问了男人通常喜欢什么烟。”

    “卖烟的是怎么答的?”聂辰轩问。

    “卖烟的说是他说不准,老刀、哈德门、三炮台都是卖的很好的。后来那位小姐就指着一包烟问卖烟的,卖烟的告诉她,说那是仙女牌香烟,是女人抽的。后来那位小姐就买了那包仙女牌香烟。”

    “接着说。”

    “那位小姐买了香烟,又去了一个卖瓜子的妇人那里,先是试了试瓜子,又说要五香的,再后来就各买了两包。其中两包是混在一起包的。还有两包是分开的。”

    聂辰轩捏着下巴自语了一句,“看上去都像是在接头,让人盯着那两个小贩了吗?”

    “已经派人盯着了。”坐在前边的人回答。

    “尤其盯住那个卖香烟的,关键是查清楚他们离开后接触的人。”聂辰轩说,“还有,在那两个小贩的身份查清楚之前,安排个有经验的人小心盯着这个顾婉言,不要让她察觉,免得打草惊蛇。一旦查出小贩有问题,立刻控制陈斯珩和顾婉言。”

    方美颐轻叹了一声,“你啊,有些时候就是疑心太重。陈先生并没有交代顾小姐买哪个牌子的香烟,她去向小贩问一问不是正常的很吗?要说买瓜子,这么潮的天气,不尝尝怎么知道瓜子是不是酥的。”

    聂辰轩并不这么认为,“我之前就让人盯过陈斯珩,这个顾婉言就住他的楼上,他们又是恋爱关系,顾婉言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陈斯珩抽哪个牌子的香烟。”

    “就算是这样,那她也可能就是想捉弄一下陈先生,毕竟陈先生约了别人看电影这事,她心里是呕着一口气的。”方美颐说,“再说了,她心里若真有鬼,明知道你的身份,还去买来一包仙女牌香烟叫你怀疑?我是看不出那个顾小姐是这么蠢的。”

    “那买瓜子呢?”聂辰轩问。

    “那就再正常不过了。”方美颐说,“若是叫我去买,我也会各买一包。”

    “怎么说?”

    方美颐说道:“一场电影看下来,一包瓜子自然是不够的,若是只买清淡的,吃起来没多少味道,可若是都买五香的,电影看到一半就该吃齁了,哪还有心思再看接下来的电影。这样混搭着,既吃得有味道,又不觉着齁,到了电影散场,正巧有些渴了,再去买一瓶冰镇的可口可乐,这个时候喝起来才是最痛快的。”

    “不管怎么说,这都只是猜测。”聂辰轩说,“你若有空,便安排一下,试探试探这个顾婉言。”

    方美颐显出一丝无奈,“看来不弄清楚这位顾小姐的底细,你是放不下心来的。”

    聂辰轩在她那腿上轻轻拍了拍,“万事小心一点终归没有坏处。”

    方美颐又不免好奇的问:“这个陈先生也是最近才听你提起,可我怎么觉着,你对他格外上心。”

    聂辰轩说道:“黎主任要调我去特工总部总务处任处长,会计、财务各种杂事都也归在其中,还要监管下边各公司、银行的财务。不止如此,我依然兼顾着永华航运公司的运营,我一个人是根本顾不过来的,所以要寻个可用的人来帮我。”

    “你觉着这个陈先生是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是有才干的,而且办事也稳当。且我也查过,他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背景也不复杂。虽说他父亲过去倾左,但对他没有起到多少影响,且他父亲又已过世。这个人应是没有什么问题,否则,吴锡浦也不会把他引荐给我。”

    方美颐听他提起吴锡浦,不免提醒道:“吴锡浦可不会平白无故推荐个人来,何况是一个堪用的人。”

    聂辰轩浅浅一笑,“这话倒是不假,不过吴锡浦的目的也是与我不谋而合。再说这个陈斯珩无非就是中间传个话,两头捞点好处。”

    方美颐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才多长时间,你过去用人可不会这么草率。”

    “难得一个合适的人选,往后在许多事上,这个人都派得上用场。所以我才会要事事都查个清楚,如此才好安心。”

    方美颐微一点头,“我看,不如哪天凑个牌局,把黎太太、吴太太也请来。既然那个陈先生是吴锡浦推荐给你的,眼下又要去76号就职,那两位太太若是知道顾小姐是陈先生的女朋友,定然也会想去试探清楚。”

    “这主意倒是不错。以吴太太的性格难免会叫顾小姐有些吃不消,若是这个顾小姐果真没什么问题,那等牌局散后,你还好去安抚顾小姐几句,叫她念着你的好。”聂辰轩托起方美颐一只微凉的手,捂在手心里,“不过,想想这事还是稍迟些再说吧。”

    “你不是急着试探那位顾小姐的底细吗?”

    聂辰轩的目光里一丝狡黠,“这个顾小姐若是真有问题,与我们今晚头回见面,你便去邀她,她难免会有防备。倒不如先让人暗中查一查,看看这个顾小姐平日常去些什么地方,都接触些什么人。”

    “横竖由你安排。”方美颐一只手拿着包搭在腿上,另一只手侧身将车窗摇高了些,“要说女人常去的地方,不过就是百货公司、服装店、理发厅,横竖你让人盯着她了,随时可以把她的行踪告诉我,我若有空,就安排一次邂逅,等聊熟了,再邀她来家里,凡事顺理成章,她没了防备,便好借着黎太太和吴太太一起对她试探一番。”

第19章 推测

    这晚,回到云香里38号,顾婉言并未上楼,而是跟着陈斯珩进了二楼的房间。

    进了门,陈斯珩便长吁了一口气,“今晚真是巧了,居然会遇见聂辰轩夫妇。”

    “也未必真是巧。”顾婉言心事重重的说,“今晚接头的时候,我发现有人在监视我。”

    “是你被盯上了,还是你的接头人被盯上了?”

    顾婉言回忆着说:“应该是我被盯上了。起初我替你买香烟的时候,就有一个男人在我身后徘徊。”

    “那就是在我们遇见聂辰轩夫妇之后。如果那个时候有人监视你,很可能就是聂辰轩的人。”

    “你也怀疑是聂辰轩安排的人?”顾婉言猜测着说,“会不会是我们哪里露了破绽,让聂辰轩起了疑心?”

    “应该不会。”陈斯珩说,“无非就是我们两个人只有一张电影票这一件事有些不合理。”

    “看来是我弄巧成拙了。”顾婉言懊恼的说,“早知道还不如就说没有买票。”

    “那更会让聂辰轩怀疑。”陈斯珩说,“这电影又不是只放一场,我们去的那么晚,横竖是买不着好座次的,何况天又下着雨。正常来说,没有哪个人会非赶着去看那一场不可,除非另有原因。你编的那个理由倒是更说得通。”

    “那万一聂辰轩让人在戏院里查座位呢?”顾婉言问。

    “那也没用,我没给聂辰轩机会看见你那张票上的座位号。戏院里又空了许多座位,就是查也查不出什么。”陈斯珩说,“何况照常理来解释,我们那一出戏码演下来,就算我约了别的女人,她远远见着你在我身边,避开才是人之常情,不至于一个人去看电影,这也是说得通的。”

    “可聂辰轩未必会这样想。”顾婉言说。

    “那也不一定,你望了还有他太太方美颐。”陈斯珩说,“像那样的女人,应该不难想到这里边争风吃醋的手段。”

    “那为什么会让人盯着我呢?”顾婉言不解的问。

    “我猜,大概也就是聂辰轩一时多疑。”陈斯珩说着,又问了句,“倒是你接头的时候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顾婉言仔细回忆着之前的事,将她从卖烟开始直到回去他们身边的每一点细节仔细说了一遍,只觉是没有疏漏。

    陈斯珩依旧不放心的问:“你传递情报的时候隐蔽吗?”

    “情报就在我付的几张钞票上,用针尖扎出的莫尔斯码。”顾婉言说,“何况当时天色暗,又下着雨,碍着雨伞,盯我的人也没法靠近,不可能看出来。”

    “就算我们没有出问题,也不确定接下来会不会出问题。”陈斯珩说,“从此前聂辰轩查我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他容不下一丁点可疑。”

    “你是说,他会派人监视我接触过的小贩?”顾婉言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有这种可能。”陈斯珩说,“卖香烟的笃定是查不出什么,可卖瓜子的就难说了。”

    “她之前就用包瓜子的手势暗示我被人盯上了,既然她也有所察觉,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继续传递情报。”顾婉言说。

    陈斯珩并不因此就放心,“防备一时容易,可要一直防备就难了,她总不会因为被监视就把情报一直留在手里,常理来说,时间拖得越长,她送情报的心情就会越急迫,直至铤而走险。这才是最危险的。

    再说、聂辰轩是个精明的人,他派人监视多半会安排几个人以各种市井身份轮流盯着,叫人防不胜防。必须尽快安排一个有经验的人,用一个合理的身份去接触那个交通员,提醒她保持静默,并且从她完成情报的接收。否则,一旦这个交通员暴露,哪怕她一句话不说,和她有过接触的你也一样暴露了,这会是一个连锁反应,甚至让我们前功尽弃、身陷囹圄。”

    “的确,是要做好聂辰轩一直派人监视她的打算。”顾婉言说,“要尽快去一趟云裳服装店,通过老范报告上级。”

    “今晚肯定不行,我们不能再出去了。”陈斯珩打开书桌上的一盏台灯,关了头顶的吊灯,让房里的光线暗了许多。又走去床边坐下来,两条腿前后的晃动。铜床随着晃动,床脚压着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顾婉言于他的举动看得有些糊涂,“你这是在做什么?”

    “以我们现在的关系,这么晚了,我把你带到屋里来,孤男寡女,总不见得就是喝杯茶聊聊天。”

    顾婉言脸一红,转而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聂辰轩可能派了人在监视我们,至少要等到明早才能去云裳服装店。”

    “你的那个接头人每天都会去平安大戏院门外卖瓜子吗?”

    “我的接头地点不是固定的,交通员也一样。”顾婉言说,“这是为了避免多次和同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接头。”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陈斯珩说,“我想知道的是,她是不是平日就以卖瓜子为生,每天都会出来卖瓜子?”

    “是的。”顾婉言回答,“大部分交通员的掩护身份都是长期的。”

    陈斯珩稍微的松了口气,“那只要她不出错,聂辰轩的人就查不出什么。你刚才说那是个老交通员?”

    “是的,心理素质应该没有问题。”

    “那现在就只要确保我们这里不出差错。”陈斯珩说,“明天一早,你去云裳服装店,记得带上十块洋钿。”

    “为什么?”

    “以防万一遇见方美颐,毕竟此前聂辰轩就说要替她在云裳服装店订旗袍,她是有可能出现在那里的。”陈斯珩说,“你上回在老范那里订的旗袍还没到取的时间,万一遇上了方美颐,她难免多心。到时你就说是我为了今晚约别人看电影的事向你赔罪,答应再送你一件旗袍。这事就能说得过去了。”

    顾婉言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做。”

    陈斯珩又蹙眉一叹,“没想到这个聂辰轩疑心这么重。”

    “不止疑心重,还心思细腻,往后要更加小心。”顾婉言说。

    “这一次的事也算是一个警醒。”陈斯珩说,“等我进了76号,还不知道有多少聂辰轩这样的人要打交道。”

    顾婉言侧身看着陈斯珩,温婉的一笑,“最近和你接触多了,我总觉着,你就像是为了现在的工作早有准备。”

    “别说笑了,我可没想过有天会潜伏在76号。”

    顾婉言摇了摇头,“如果不是长期的准备,你每一次不会想得这么仔细,也不可能做到这么冷静。”

    “女人的直觉?”陈斯珩问。

    顾婉言默认的眨了眨眼睛。

    “那你的直觉有没有告诉你,现在我会让你做什么?”

    顾婉言摇头一笑,“直觉可不是说有就有的。”

    “摆腿啊。”陈斯珩说,“我的腿都酸了,换你接着摇。”

    “要这样摇多久?”

    “再摇一阵。”陈斯珩站起身来,去到沙发上躺下,继续说道,“今晚你就留在这儿,我睡沙发。最好明天早晨出门的时候被邻居撞见。”

    “然后我再装作羞于见人?”顾婉言笑了笑。

    “岂止是羞于见人,要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更像是那么回事。”陈斯珩说。

    “那用不用我现在学给你看看?”

    “不用了,你现在已然很拿手了。”陈斯珩一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今晚那包仙女牌香烟买的恰到好处。”

    “其实我是买香烟的时候找接头人,用了许多时间,思来想去,最后只有买了那包最不该买的香烟,才好寻个不叫人怀疑的理由。”

    “现在觉着,你这个搭档还算不错。”

    “你也很不错。”

    这两个人彼此说的确是心里话,尤其陈斯珩,原本他对于夏逸清为自己安排这个搭档是觉着多余的,直到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才发现地下工作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他更看到一个人的能力之有限,如果没有地下党组织背后的安排,他甚至走不到今时。而至此的经历也令他明白,还有更多未及预料的危险在76号那个魔窟等待着他。

第20章 初入76号

    几日后,顾婉言去云裳服装店取旗袍,范思慎同时向她转达了一条消息,之前的接头人罗四嫂已摆脱监视,一切现已恢复正常。

    时间转眼即逝,陈斯珩正式从永华航运公司离职,转去了极司菲尔路76号特工总部总务处。

    这天早晨,陈斯珩去到极司菲尔路76号,验明新发的证件之后,由人领着穿过庭院,进入主楼,去到一楼东面的会议室。

    领路的人像是知道他是聂辰轩介绍来的,故而对他很是客气,将他领到了会议室的门外,推开门,又转过身来,恭敬的一声,“陈先生,请进。”

    “有劳了。”陈斯珩点头一笑,走进会议室,见着里边还有几个人,有的坐在会议桌边,有的站在窗前抽着香烟、彼此寒暄。

    陈斯珩寻了一张近墙边的椅子坐下来,跷起二郎腿,一只手搭在膝上反复的敲着手指。

    一个身形干瘦的男人走近前来,低头问了声:“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陈斯珩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一张脸生得瘦骨嶙峋的男人,放下跷起的二郎腿,站起身来,回了一句,“陈斯珩。”

    “楚仲生。”瘦男人指了指陈斯珩身后的椅子,笑道,“我们坐下聊。”

    两人并肩坐下来,陈斯珩又好奇的问了句:“楚先生知道我们在这里是有什么安排吗?”

    “听说每个新来的都需有个宣誓仪式。”楚仲生说着,又问道,“陈先生被分派到哪个部门?”

    “总务处。”

    楚仲生又试探的问:“想来职位不低。”

    陈斯珩惭愧的一笑,“哪里,就是个报账员,楚先生的职务是?”

    “行动二队队长。”楚仲生少了方才试探时的谦卑,这话说得格外清亮,他料想在这一屋子新人当中,不会有哪个的职位高过他了。

    陈斯珩面对他的得意,立时拱手道了一声,“失敬。”

    楚仲生笑了笑,“哪里。”说话间,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陈斯珩领会的递了一根香烟过去,又掏出打火机伸向楚仲生的面前替他点了烟。

    楚仲生抽了两口香烟,齿间阵阵的嘶嘶声,吞云吐雾中又问道:“陈先生是怎么进来的?”

    “说来惭愧。”陈斯珩敷衍的一句,没有细说,而是试探道:“楚先生初来便是如此要职,想来不是一般人,应是被三顾茅庐请来的吧?”

    楚仲生一笑,“哪来的什么三顾茅庐,我不过就是效仿淮阴侯罢了。”说着,又一句,“你还没说你呢。”

    陈斯珩心想,这个楚仲生多半是叛变投靠的76号,且从他方才主动上前来打招呼的举动也不难猜测,他在这里是人生地不熟,所以才会主动与人来套近乎。于是刻意详尽的说道:“说来惭愧,小弟此前周转不济,便托警卫队的吴队长替我谋了个差事,认识了聂先生,后来又经聂先生安排了这个职务。”

    楚仲生一听吴锡浦,面上不自觉的显出几分谄媚的神色,又问道:“不知你说的聂先生是?”

    “总务处的聂处长。”

    楚仲生听到此心里已是有数,心想这个陈斯珩必定是有些来头,于是讨好着拱手说道:“我方才眼拙了,失敬、失敬。”

    “哪里,您这话折煞我了。”陈斯珩拱手回敬,“多个朋友多条路,往后还要承蒙楚队长多多关照。”

    楚仲生领会的一笑,“彼此、彼此。”

    这日,在会议室完成了宣誓仪式,陈斯珩接下来也并未具体安排,只在办公室里与其他科员混了个面熟。

    傍晚时,陈斯珩回到家中,就见两个人站在家门口等着,一问之下,是电话线已然拉了过来,等着他回来安装电话机的。

    电话装好之后,陈斯珩便上了楼,去到顾婉言家里,说了这日在76号的情况,更是自信往后兴许能从楚仲生那里打听到有用的情报。

    可顾婉言却并未因此显出一丝欣幸,反倒是表现得有些忧心。

    “这个楚仲生很可能是从国军叛变投靠76号的,既然能让他当行动队长,那他就多半是内行,经验应该很丰富。

    还有,如果他是刚叛变投靠的76号,那在76号就没有人际网,初来乍到当上队长,必然要尽快立功来排除非议,同时也向黎仕邨证明自己的价值。如果你和他走得太近,万一被他看出破绽,他就有可能盯上你,伺机算计,借此立功。”

    “这话是没错。”陈斯珩说,“但我现在不说探听情报,就说刚到76号,若是只顾闷头做事,以我过往的为人,这定然也是不合常理的。”

    “那也未必就要和行动队的人牵扯瓜葛。”顾婉言说,“你忘了,在你打入76号之后,要尽量避免被安排在机要、情报、电务和行动部门。”

    “我没有忘,但我也不能刻意去回避这些地方的人。”陈斯珩悻悻的说,“我总不能就只待在那一间办公室里,只和周围几张桌子的人打交道吧?”

    顾婉言觉出了陈斯珩的抵触情绪,倒了一杯水递去他手里,说话的语气较之方才也温和了许多。

    “你这话也没错,但如果你第一天就和一个人打得火热,他又是行动二队的队长,你的职务又是总务处的报账员,难道就不会被人怀疑你们这是预备结党谋私?”

    陈斯珩听着顾婉言这番话,不经意的蹙起眉心,将手里的杯子放去桌上。

    顾婉言这时又继续说道:“从上回平安大戏院那一次就不难看出,聂辰轩会因了一点细节就怀疑我,正是说明他对你的疑心并没有完全打消。现在你刚进76号,就和叛投过来的楚仲生混熟了,你能保证聂辰轩不会多心吗?”

    陈斯珩仔细一想,只觉是自己有些疏忽了,只想到了此中的人之常情,忽略了聂辰轩是个疑心甚重的人。

    顾婉言见他始终沉默,清楚自己这些话他是听进去了的,于是坐下来,温婉的笑了笑,“我为我之前的态度向你检讨。”

    “该检讨的人是我才对。”陈斯珩皱着眉头说,“是我想的不够周全。”

    顾婉言这时又宽慰道:“不过以黎仕邨的城府,应该会在那间会议室里安排耳目。照你说的,今天是楚仲生主动来向你打招呼,且在听说你有着吴锡浦和聂辰轩这层关系前后,他的态度变化明显,那黎仕邨只要了解了你们此间的接触过程,至少该看得出,你们是刚认识的。”

    陈斯珩点了点头,“以后我会更加谨慎。”

    顾婉言又拿起陈斯珩放在桌上的水杯,递去他手里,“既是已然与他打了交道,那接下来接触也是难免的。目前楚仲生的底细还不清楚,一定要防备他用情报来试探你。甚至不能排除,他今天主动接触你的举动也是背后有人安排。必须小心防范。”

    “我知道了。”陈斯珩转而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家里的电话已经装上了,但不清楚电话机里有没有装窃听器,我担心万一有窃听器,我拆装电话的响动会被监听的人察觉。”

    “我也正要和你说这事。”顾婉言说,“等稍晚一些,晚饭时间过了,弄堂里人多声杂的时候,开开窗子,电话机下边垫上棉被,我再拆开电话机检查。”

第21章 插曲

    陈斯珩在76号最初的几日过得平平常常。此前听了顾婉言的提醒,他与人交道谨慎了许多,更多的是埋头做事,确保经手的每一笔帐目都不出疏漏。

    这天晚上,同间办公室里的人几乎都走了,窗外的夜色已是深沉。陈斯珩稍作整理,提起公文包离开办公室。

    此时的走廊上只剩了值夜巡视的人,陈斯珩在楼门前一番例行搜身检查之后,穿过庭院,远远见着一个女孩儿从西侧的三层小楼走出来。

    女孩儿哼唱着“夜上海”,脚步轻快的一路走来,走近时,朝着陈斯珩粲然一笑,不无几分天真烂漫。

    女孩儿方才走近身前,陈斯珩便见着西侧的楼门里追出一个人来,一连喊了几声,“林小姐……”

    这位林小姐回头望了一眼,脚下不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叫陈斯珩伸手扶住。

    她倒在陈斯珩的怀里,蓦地又轻轻一推,脸红的一声,“对不起。”

    “不要紧。”陈斯珩浅浅一笑。

    这时,追来的人提醒了一句,“林小姐,你还没例行检查呢。”

    “糟糕,我急着回家,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女孩儿说着,把手里的包递去跟来的人手里,“刚才也没见着李姐,平时都是她提醒我的,我这人总是忘带脑子。”她一面说着,一面跟着追来的人返了回去。

    “李姐闹肚子,我也是,也不知道是晚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前来叫她的人一只手捂着肚子,在前边走着,回了电务处所在的那幢小楼。

    陈斯珩没有多去理会,出了76号的大门,左右看了一眼,黄包车夫通常不敢在此处附近等客,通常都是在远一些地方。毕竟这是个人人都要躲着的地方。

    他离了极司菲尔路76号,走了一段,这才将一只手在西裤的口袋外边故作不经意的轻轻一触,摸到了一颗药丸大小的东西。

    陈斯珩记得很清楚,直到下班离开主楼,例行检查的时候,他的那只口袋还是空的,多出来的这颗“药丸”多半是与刚才那位林小姐有关。

    他并不清楚那位林小姐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既然她存了一样东西在自己这里,就定然会要来取,于是有意放慢了脚步。

    不多时,方才那位林小姐果然从身后追了上来,甜糯的一声,“先生。”

    陈斯珩回过身去,见着那个留着鲍勃头的女孩儿,仔细打量了一眼,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袭湖蓝色格纹束腰连衣裙,一副稚气未脱的可人面孔。

    “先生,刚才真是不好意思。”

    陈斯珩关心的一句,“我倒不要紧,只是林小姐方才脚没有崴着吧?”

    女孩儿摇了摇头,一双手提着拎包背去身后,面上一副可人的笑脸,“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刚才那人叫你的时候听见的。”

    “我忘了。”女孩捂嘴一笑,接着说道,“我叫林曼昕,树林的林,曼妙的曼,天上那个昕庭的昕。”说话间,一根手指伸出来指了指天空,神态不无几分俏皮。

    陈斯珩微一点头,笑道:“幸会,林小姐。”

    林曼昕又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不好意思,想来是见着林小姐不可方物的美,直叫我变得迟钝了。”陈斯珩笑道,“鄙人陈斯珩。”

    林曼昕笑问:“陈先生对其他女孩子也是这么调情的吗?”

    陈斯珩照旧是故作轻浮的调情:“林小姐这么美的女孩子哪里是轻易就能逢见的。”

    林曼昕捂嘴一笑,又问道:“陈先生家住什么地方?”

    “胶州路。”

    “那我们是有一段同路的。”林曼昕说话间大方地挽住了陈斯珩的一支胳膊,一面走着,一面寒暄起来。直到见着前边道旁停了黄包车,她方才把手松开,与他了道别,先一步走了。

    林曼昕走后,陈斯珩察觉到西裤口袋里那枚“药丸”又不见了,他看着那辆远去的黄包车,料想这个林曼昕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回到家里,陈斯珩便上楼去找顾婉言,将这晚遇见林曼昕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问她,组织是否还另派了人潜伏在76号。

    顾婉言的回答是否定的,她猜测,这个林曼昕的身份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国军的潜伏人员,而另一种可能,这又是聂辰轩那些人用来试探陈斯珩的一出戏码。

    陈斯珩在细想之后,基本排除了第二种可能,他向顾婉言分析道:“林曼昕的手法精到,不论是东西放进我口袋里,还是后来取走,我都没有察觉到。如果这是试探,林曼昕也不会跟上来把东西再偷回去,而是会让我把那东西带回来,再试探我后续的反应。”

    顾婉言仔细一斟酌,肯定了这种猜测,说道:“那这样看来,林曼昕是国军潜伏人员的可能性很大。”

    “最有可能是哪个派系?”陈斯珩问。

    “军统的可能性更大。”顾婉言说,“根据我们从重庆收集的情报,中统上海区此前因为叛徒遭到严重破坏,眼下正处于瘫痪状态,尚未暴露的人员也都已蛰伏,如果林曼昕是中统的人,在这种时候就不该有任何的行动。”

    “如果林曼昕果真是军统的人,那你觉着她放在我口袋里的东西会是什么?”陈斯珩说话间掐着食指指尖的一节,“那个东西大概就这么大。”

    顾婉言猜测道:“有可能是装微型胶卷的胶卷盒。”

    “胶卷的内容有可能是什么?”陈斯珩问,“会是情报吗?”

    “可能性不大。林曼昕是从电务处出来的,那她就应该是在电务处工作,你说过,电务处是在一幢独立的小楼里,她接触情报的机会应该是通过电报。但重要的电报通常都会第一时间送到接收人手里,而且这些电报都会加密,有些绝密电报甚至只有接收电报的人才能翻译,林曼昕很难有机会拿到。而且电报通常都很简短,就算林曼昕有机会接触,心里记下来就行,也用不着多此一举去翻拍。”

    顾婉言一面说着,一面关了房顶的吊灯,房里立时一片漆黑,她摸索着走去窗边,卷起竹帘,又将两道薄纱的窗帘合上。一缕月光在窗帘上落下一片朦胧的灰白,漆黑的房里有了一丝萤火般的光亮。

    顾婉言坐去床上,一双腿垂在床沿前后摇摆起来。

    但她这床是榉木的,且木料存放的时间不够,做成床后,床架有些变形,摇晃起来,一只床脚不时的在木地板上发出很重的响声。

    方才摇了几下,楼下便传来声音,“看看几点钟了,楼下不要睡觉了?”语气里尽是被吵醒的烦躁与怒气。

    陈斯珩朝着窗外喊了两声,“就快好了……”

    楼下又是一阵毫不避讳的怨声,“哪来的闲心天天夜里做这种事情。”

    “就快好了。”陈斯珩一只手扶住床头用力的摇了几下。

    两个人禁不住的一阵闷笑。

    接着,陈斯珩又将一张藤椅搬去床边,坐在顾婉言的面前。

    顾婉言小声问了句,“会不会有些过头了?”说话间,指了指床。

    “就是要弄得楼下有意见才好,”陈斯珩说,“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在纳凉的时候去跟人发牢骚,叫这弄堂里的人把这事当闲话去传。”

    “横竖我是没脸见人了。”顾婉言埋怨的一句,一时兴起,学着一副矫情的摸样斜了他一眼。

    “你这装得是越发有神韵了。”陈斯珩一笑,又转而说道,“接着说正经的,你猜那卷胶卷的内容可能会是什么?”

    顾婉言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问道:“你刚才说林曼昕是从电务处楼里出来后,才有人追出来叫她回去例行检查。”

    “是的。”

    顾婉言猜测道:“那这个林曼昕的职务很可能只是报务员,因为报务员只负责收发电报,并不知道电报的内容,所以对于报务员的监督没有那么严。”

    “有道理。”陈斯珩说,“那胶卷里边到底有可能是什么呢?”

    顾婉言猜测道:“有可能是翻拍的密码本,但就算是,也应该只是译电员日常使用的。”

    “可你也说了,这是译电员才能接触到的。”

    “但林曼昕有机会接触译电员。从你的描述看,她的交际能力很强,又长的漂亮。所以她是有能力在电务处建立起人际网的,制造机会接近译电员,伺机获取密码本不是没有可能。”顾婉言说,“这是常用的手段,通过截获电报破解信息,对截获电报进行综合分析,部署针对性的行动。”

    陈斯珩又问道:“可是通过截获电报收集情报,一旦军统采取针对性的行动,很快就会被发现,电务处的人一定会被逐一审讯,林曼昕不会暴露吗?”

    “没有那么容易。”顾婉言说,“军统在上海的谍报系统非常周密,他们的后勤人员完全有能力伪造情报来源,也会制订让林曼昕洗脱嫌疑的方案,甚至会选择另一个电务处的人来制造嫌疑。”

    “明白了。”陈斯珩微一点头,“经过这段时间,我发现,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向你了解。”

    “我也一样。”顾婉言诚恳的说,“上级安排我和你搭档,就是因为我们能够彼此互补。”

    陈斯珩沉默了须臾,忽然没来由的一句,“恐怕不止于此吧。”

    顾婉言在他这言语间不禁一愣,旋即又故作好奇的笑道:“那你觉着还会因为什么?”

    陈斯珩没有回答,刻意岔了话题,说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陈斯珩说:“黎仕邨今天亲自批准调用四辆福特汽车给警卫队使用,还经由聂辰轩亲自签字划拨了一笔数目不小的经费。另外,情报处又申领了一批窃听器材。我怀疑他们在近期内是有针对性的行动,但仅凭这些,还很难判断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情报很重要。”顾婉言说,“根据目前各地下支部汇报的消息,租界内一些发表抗战文章的报社和宣传抗战的组织都收到了76号的恐吓信,但恐吓并没有对抗战热情起到丝毫的影响,抗日宣传和义卖活动仍在租界内组织进行。76号很可能是打算采取暴力手段。”

    “这么说来,就好解释了。”陈斯珩说,“从情报处申领的窃听器材数量来看,他们监视的目标应该不少。这个消息最好尽快向渔人报告,要尽快准备应对措施。”

    “正常联络接头的时间要在三天后,太晚了。”顾婉言说,“只能去云裳服装店找老范,由他那边直接联络渔人。”

    陈斯珩说道:“现在天晚了,没有合理的理由出去,万一被发现难免招人怀疑。说不准聂辰轩什么时候又会让人来这里打听。”

    “你说的没错,我们明天一早就去霓裳服装店。”顾婉言说,“我今晚就把最近收集的情报信息汇总,做一份详细的报告。”

    陈斯珩依旧皱着眉头,“最近云裳服装店去得有些频繁了,聂辰轩的太太方美颐如今又是那里的常客,保不齐就会遇上她叫去取旗袍的人,只要聂辰轩一个多心就会起疑,弄不好还会派人去暗查老范。最好是还有别的办法联络。”

    “还有一个地方,在静安寺路的玫瑰理发厅,那里有一个理发师也是我们的人,叫罗行知。”顾婉言说,“明天一早,我们一道去。”

    陈斯珩问:“他知道我的身份吗?”

    “知道,他也是渔舟小组的成员。”顾婉言说话间,卷起床上的凉席,铺在地上,“我这里没有沙发,上回在你那里是我睡的床,这回你睡床。”

    “哪能让女人睡地铺。”陈斯珩说话间已然躺在了凉席上,“这里还蛮凉快的,帮忙递个枕头。”

    顾婉言抱着一只枕头蹲在陈斯珩身边,小声说道:“你比我更重要。”

    “你们不是说平等吗?那有谁比谁重要?”陈斯珩拿过顾婉言抱着的枕头,垫去脑后。

    “我说的是工作。”顾婉言依旧蹲着,等着他起身,“你需要时刻保持清醒,哪怕是一点风寒对你都会变得很不利,以前就有同志因为生病状态不佳,出现疏漏不慎暴露的先例。”

    “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陈斯珩不等她接话,便即刻岔开了话题,“别再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了,抓紧时间准备要汇报的情报。”

    顾婉言于是也没有再多说,起身打开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方才坐下来,又回过身说道:“你今后要尽量避免和林曼昕的接触,不管她是军统还是中统,一旦知道了你的身份,你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恐怕经过了今晚的事,往后要避开她没那么容易。”陈斯珩说,“她这一次利用我得手了,一定还会盘算着来利用我。”

第22章 邂逅

    翌日清早,陈斯珩便陪着顾婉言去了静安寺路的玫瑰理发厅。

    进了理发厅,顾婉言便径直走向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青年穿着一条夹着背带的藏青色西裤,一件白色衬衣挽着袖口,梳着侧分的头发。他见着顾婉言,客气的一声招呼,“顾小姐,好长时间不见您了。”

    “是有些时日没来了。”顾婉言微翘嘴角,露出一丝温婉的浅笑,“罗师傅今天忙吗?”

    罗行知自嘲的笑道:“你知道的呀,这里都是老法师,除了顾小姐,人家都是要等不及了才会叫我做头发的。”

    “那往后你又要多个熟客了。”顾婉言朝身后瞥了一眼。

    罗行知望去陈斯珩,微鞠一躬,“这位想来就是顾小姐提过的未婚夫陈先生,幸会、幸会。”

    陈斯珩刻意敷衍的回了一声,“幸会。”

    罗行知又问道:“陈先生是理发还是修面?”

    “今天我就是个陪衬。”陈斯珩在后边一张沙发上坐下来。

    罗行知又笑道:“那我先给您倒杯茶。”

    “麻烦你了。”陈斯珩看了一眼已然坐在理发椅上的顾婉言,半开玩笑的一句,“不过顾小姐像是已然等不及了。”

    罗行知听了,猜测顾婉言这天多半是有紧急的情报要让他传递。

    罗行知在替顾婉言系好遮布时,她借机将手里的包递去给他,“罗师傅,麻烦你帮我把包递去给我先生。”说话间,借着遮布和包的掩护,将叠成细小的四方形纸条递去了罗行知手里。

    罗行知将包递去给陈斯珩,又借着去一旁准备烫发药水的时机,将纸条塞进了西裤口袋里的夹层。

    接下来,罗行知就要替顾婉言卷发头发时,一辆黑色雪铁龙轿车停在了理发厅门外的道旁。

    陈斯珩朝着门外望去,司机拉开后厢的车门,走下车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聂辰轩的太太方美颐。

    陈斯珩站起身来,面朝理发厅的门,待到方美颐进了门,即刻一声,“聂太太。”

    方美颐笑道:“这么巧,陈先生。”

    顾婉言稍微侧过脸去,一声,“聂太太,不好意思,我正弄着头发起不了身。”

    “不必见外,顾小姐。”方美颐笑道,“今天真是巧,你也在这里烫头发,这是刚开始做吗?”

    “是的。”顾婉言说,“您来了就好了,我正愁闷呢,总算有人好说说话了。”

    “我也庆幸呢。”方美颐笑了笑。

    一个年近四十的理发师打量了一眼方美颐的妆扮,一副笑脸迎了上去,客气的小心招呼。

    方美颐在一张挨着顾婉言的理发椅上坐下来,“顾小姐常来这里做头发吗?”

    顾婉言笑着答了一句,“每回都是来这里。”说着,又问道,“聂太太也是常来这里吗?”

    “我这是头一回来,是听一个小姐妹介绍,今天正巧起早了,就想着来这里做头发试试。没想到今天这么巧,遇着顾小姐。”

    理发师傅借机插了一句,“这位太太您可是来对地方了,我做的头发包您满意。”

    方美颐没有理会,只朝着面前的镜子敷衍的笑了笑。

    顾婉言这时接过话来问道:“聂太太今天要是满意,我下回来做头发,可以约您一起来吗?”

    “当然好呀,我求之不得呢。”方美颐说着,朝一侧的镜子看了一眼坐在后边的陈斯珩,“顾小姐来得这么早,今天是有其他安排吧?”

    顾婉言宛然是掩不住心里的欢喜一般,似在忍着,又终是禁不住笑道:“是担心来晚了,又要等上许多辰光。”

    “我也是这么想的。”方美颐笑了笑,“可没想到你比我来得还要早。”

    “原本也没想这么早来。”顾婉言又埋怨道,“都是斯珩,催着我早些来,早上还睡着就让他给叫醒了。”

    “这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陈斯珩说,“明明是你说今天让我陪你一整天,要烫头发,去喝咖啡、吃西餐,还要去先施百货逛逛,对了,还有看电影。要做这么多事情,时间当然是要安排好才行的。”

    “顾小姐好福气。”方美颐笑道,“我们辰轩可不舍得花上一整天时间来陪我。”

    “那位顾小姐,聂太太的话听进去了吗?”陈斯珩朝着顾婉言说道,“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聂太太是怜惜我,所以才给我个台阶下。”顾婉言娇嗔的说道,“你刚才那些话,谁听了都不会觉着是在陪女朋友,只会觉着你那是在排班表。”

    方美颐听着他这话,一时忍俊不禁,“今天我算是来对了,遇上你们这一对冤家,我是不会觉着闷了。”

    “您不知道,聂太太,他如今对我也就剩了敷衍。”顾婉言说,“原本我还想着,他去了76号总好过在公司里,至少那里接触不到多少女人。可昨晚他就跟我说,遇着个什么林小姐,说人家又是懂事又是温柔的,说话的那副神态,就像是魂还在哪条马路迷了方向没回来呢。”

    方美颐听了,掩嘴笑道:“我算是知道陈先生今天为什么陪你一整天了,想来又是他犯错了。”

    “这我可真真是冤枉。”陈斯珩不买账的说,“我昨晚说的那些话,不过就是想着婉言也能对我温婉些,结果反倒成了话柄落在她手里。”

    “那我就替顾小姐问一句。”方美颐说,“你果真和那个林小姐没什么?”

    “这我可以对天发誓。”陈斯珩竖起三根手指,“我不过就是走过院子的时候偶然遇见,打了一声招呼。”

    “那你是怎么知道人家姓林的?”顾婉言没好气的质问道,“难不成那位林小姐是把名字写在了面门上,叫你看见了?”

    方美颐一只手轻捂着小腹,勉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顾婉言又说道:“我还真得求着聂太太拜托聂先生好好管着你,免得你又去拈花惹草。”

    罗行知此时已然听出来,这看似小情侣之间的斗嘴实则是在暗示自己,这位聂太太的先生也是在76号里做事的,而且这位聂太太头一回来就遇上顾婉言,很可能这也不是巧合,说不定门外的车里就有特务正监视着。

    可罗行知方才在给顾婉言系遮布时,看见了她的手势,暗示紧急,意思就是这情报不能耽误。可自己这时要离开店里,必然要有个能说得通的理由,才能避免这位聂太太的猜疑。

    就在罗行知为难时,陈斯珩假作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茶杯,一杯茶水浇到了旁边的香烟上,剩的几根香烟全都叫水弄湿了。

    “真是见鬼。”陈斯珩悻悻的一声。

    “怎么了?”顾婉言问。

    “茶杯打翻了,香烟全湿了。”陈斯珩站起身来,“我去外边买包香烟。”

    顾婉言领会的说道:“等我烫好头发陪你一道去买。”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陈斯珩说,“我去买包香烟就回来,你在这里不是可以陪聂太太聊天吗?”

    方美颐从旁劝了一句,“你就让他去吧。”

    “聂太太,你不知道,这是他的老伎俩了。”顾婉言说,“说不定这一去就把我扔下了,到时候又说什么路上遇见老太太病了,好心把人家送去医院。再不然就是马路上有人火拼,他只好找个地方躲着。等我再见着他,已然是天黑的时候了。”

    方美颐笑着一句,“陈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顾婉言接着又朝陈斯珩奚落道:“也不知道那老太太是让你送去南京的医院了,还是那些火拼的人带了个军火库在身上,站在马路上打了五六个小时。”

    方美颐又是一阵笑。

    陈斯珩悻悻的一句,“横竖都是叫你说成这样了,我也不和你争,可香烟终归是要买的。坐在这里一两个钟头,没有香烟我可受不了。”

    顾婉言借机向罗行知说道:“罗师傅,能麻烦你替我先生去买包香烟吗?”

    “没问题。”罗行知说,“我这里开始给您烫头发,就去帮陈先生去买香烟。”

    顾婉言得意的问道:“那位陈先生,现在该满意了?”

    陈斯珩没有说话,故作生闷气的取出钞票摆在桌上,俨然是故意刁难的一句,“麻烦你了,一包哈德门,路边小贩卖的就算了,弄不清真假,至少寻家烟杂店去买。”

    “您放心。”罗行知替顾婉言开始烫发后,去洗了手,又把桌子抹干净,重新倒了一杯茶摆去桌上,这才拿起陈斯珩放下的钞票,离开了店里。

    这天,离开玫瑰理发厅,顾婉言又与方美颐一道去逛了先施百货。

    陈斯珩一旁跟着。顾婉言故意尽挑着那些价值不菲的高跟鞋和拎包,陈斯珩则配合的各种说法回避买单。顾婉言时不时就是一句风凉话,要么就是一声埋怨。陈斯珩的回应也是与那些精打细算的男人别无二致。

    方美颐于每一点细节都看在眼里,她觉着这回到底是聂辰轩多心了,要说这两个人,她是没有看出什么可疑。便是往细处看,这一个是赌气要试试这男人究竟有多少诚心来赔罪,一个是动着脑子如何能省下荷包里的钞票,两人的一言一语也都再自然不过。在她看来,若非是成天执着于情情爱爱,盘算着小日子的人,定然是不会这般真切的。而这样的人,心里又哪能会有那些国家民族的想法呢。

    离开先施百货公司,方美颐将自己买的一支丹祺唇膏与一盒蜜丝佛陀送给了顾婉言。

    “这怎么好意思。”顾婉言推辞道,“聂太太大概是误会了,我刚才其实就是想故意气气斯珩,许多东西并不是真心想买的。今天买的东西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这就当是锦上添花。”方美颐温雅的一笑,“看着你们两个,真真是叫人羡慕。”

    顾婉言羞涩的一笑,抬起手来,朝着陈斯珩,用指尖敲了敲腕表的表盖。

    “知道、知道。”陈斯珩说着,邀请方美颐一道去了霞飞路的罗威饭店共进午餐。

    这天下午,与方美颐别后,陈斯珩与顾婉言回到云香里38号。

    两人进了前楼,门方才合上,顾婉言便庆幸的一句,“还好我们昨晚没有出去。”

    陈斯珩明白她的意思,“你也觉着在玫瑰理发厅遇见方美颐不是巧合?”

    “怎么看都不像。”顾婉言说,“方美颐既然是经人介绍去的玫瑰理发厅,就不该去得那么早。至少晚些去,看一眼里边都是些什么身份的客人,才好判断这家店里的师傅手艺是否当真是说的那么好。等到下回再寻个人少的时间来。”

    “所以,多半是有人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她知道我们去了玫瑰理发厅,所以借机制造一个偶遇的机会。”陈斯珩这般猜测着,又不免有些不解,“可她这般费心的制造偶遇又是为的什么?”

    “大概是为了与我们熟络,增进一些了解吧。”顾婉言说,“若真是如此,那眼下对我们就不大会是之前的那种怀疑,说不定是聂辰轩想把我和你的底细再摸得清楚些。”

    “要是这样的话,今天也算是熟了,方美颐今后说不定就会直接来约你。”陈斯珩说,“看得出,这个方美颐是个有些浪漫主义的人,说不定深谙男女之情,你在她面前要千万小心。”

    “我会的。”顾婉言又问道,“我今天的言行举止该是没有什么不妥吧?”

    “想来是没有。”陈斯珩说,“否则方美颐就不会再多花时间和我们一起吃午餐。”

    “那就好。”顾婉言又说道,“我在想,黎仕邨既然对聂辰轩信任有加,那他们的太太之间该是也会有往来才对。”

    陈斯珩已然猜到她想说的是什么,“说不定和方美颐多些往来,就有机会见到黎仕邨的太太虞若卿。”

    “我正是这样想的。”顾婉言说,“接近虞若卿的机会想来该是近了。”

第23章 算计

    吴锡浦此前走私货物借助永华航运公司顺利运出了上海,途中也未经多少风险,最终运抵重庆。

    这批货运得顺当,吴锡浦少不了要向聂辰轩有所表示,这日下午,更是从警卫队挂了一通电话,邀聂辰轩这晚在四马路的王宝和酒家吃饭。

    电话里,吴锡浦试探的问了句,是否要将陈斯珩也叫上,聂辰轩只说不必。

    这晚,吴锡浦在王宝和酒家楼上订了一个包间。

    聂辰轩料想,吴锡浦订在王宝和酒家,多半是不想让太太们在场。这倒不是因为酒家不适宜,而是这酒家坐落在四马路,这条马路上不少弄堂里都藏着出名的花廊绮舍。若是白日里去,倒也没什么,可晚上便不一样了。

    到了晚上,许多饭店里,光顾的食客身边陪同的女子多半是附近的“书寓”和“长三堂子”里招的女人,且这些女人又多是举止优雅、见识广博,看不出一丝风尘里的俗气。故而那些良家太太们便是不愿在晚上去四马路上的饭店,怕的就是让人也当成是那些风尘女子。

    聂辰轩这晚去时,便见着包间门外的廊上安排了不少人隐蔽的观望,站在门边的人见着他来,客气的小声一句“聂先生”,说话间,已然转身推开了包间的房门。

    聂辰轩进了门,见着里边果然就坐了吴锡浦一个人。

    “辰轩、快坐。”吴锡浦起身相迎,却并没有离开面朝门的主位。

    聂辰轩于是故意寻了背门的一张椅子便要坐下来。

    吴锡浦见了,连忙指着自己右边一张椅子说道:“辰轩,来来来,坐这里,今晚这里就只有你我,坐远了,倒不方便说话了。”

    聂辰轩一笑,离了椅子,走去吴锡浦右手边坐下。

    吴锡浦这时又笑道:“原本今晚是要请仕邨兄一道来的,可他脱不开身,便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黎主任近来确是公务繁忙,有几日更是就夜宿在76号。”聂辰轩俨然是未免误会的解释道,“想来的确是脱不开身。”

    “这你不说我也清楚,若非果真是脱不开身,他定然会要来的。”

    聂辰轩附和道:“那是自然,黎主任便是薄了谁的面子,也不会薄了吴队长的面子。”

    吴锡浦毫不掩饰心里的得意,转而说道:“今天约你来,想来你也清楚是为何事。”

    聂辰轩领会的问道:“我记得吴队长的货此前已然安全出港,不知后续可还顺当?”

    吴锡浦默然一点头,取出六根备好的金条摆在聂辰轩的面前。

    聂辰轩看着面前的金条,推辞道:“吴队长这未免客气了。”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吴锡浦笑道,“你可不要嫌弃。”

    “岂敢。”聂辰轩从桌上取了五根金条收进公文包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吴锡浦见他留了一根金条,不免沉下脸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您不要误会。”聂辰轩笑道,“既是您所托,这头一回,我理应要帮这个忙,这五根金条,是于各处的打点,至于我,只不过是帮这一回忙,若有所取,便是见外了。”

    吴锡浦听出他这话里是有两重意思,其一,是这六根金条少了。其二,是下一回,他会否相帮还难说。

    听出聂辰轩这话里的门道,吴锡浦心里自是不痛快,将手往桌上那根金条上一拍,“那这根大黄鱼今晚就当是聂处长打赏店家了。”

    聂辰轩料到他会不高兴,但既能说出开罪他的话,自然是有所准备。

    “此前我托陈斯珩给您带的话并非危言耸听,这一回的事,不只是我,就连黎主任也在日本人那边托了关系。上回我说的事,眼下日本人还在等着回复。”

    吴锡浦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面上说的虽是好听,实则就是日本人和黎仕邨也想在他这生意里分一杯羹。尽管他心里清楚,这事没有推诿的余地,但他也明白,讨价还价的余地还是有的。

    “放心,这事好说。”吴锡浦拿起一只螃蟹,借着说道,“眼下这蟹到底还是有些清瘦了,吃不出多少味道,等到秋蟹肥了,这里的流黄蟹斗、阳澄蟹卷才真真是能吃出味道来的。到那时、再寻个仕邨兄得空的时候,人聚齐了,我在此处再好好招待。”

    聂辰轩听出他这是在暗示,若然要他答应,还得再给他行几次方便,待他把这走私烟土的生意做大了,才好叫他们来分这杯羹。

    聂辰轩稍作思量,心想现下求人的毕竟是吴锡浦,横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于是笑道:“那就说定了,待到深秋,我们就等着您的蟹宴。”

    吴锡浦知道,聂辰轩既已上了自己的船,他身后的黎仕邨、日本人自然也都站在了一条船上,这些人分一杯羹本就是早晚的事,至少眼下他还能借着永华航运的便利独享一阵此中的厚利,于是满意的笑道:“一言为定。”

    这晚,这顿饭将近尾声时,聂辰轩又问道:“此前的事,陈斯珩也算是有些苦劳,我们于他是否也该有些表示?”

    “这种小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聂辰轩见探不出吴锡浦究竟给了陈斯珩多少好处,便也没再多问,转而说道:“还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你只管说。”吴锡浦又倒满两杯花雕酒,与聂辰轩互敬了一杯。

    聂辰轩一杯酒喝下去,这才又接着说:“警卫队近来会有不少行动,能否找个机会把陈斯珩带上?”

    吴锡浦只觉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带上他做什么?”

    聂辰轩解释道:“是这样,陈斯珩这人的长处我很了解,往后会有不少地方能派上用场,只是黎主任始终对他有些不放心,所以眼下才只安排了他一个报账员的职位。”

    吴锡浦还是没听明白,“这与叫他跟着警卫队行动有什么关系?”

    聂辰轩说道:“您没觉着,陈斯珩如今虽是入了76号,可他成天担心的确是会因了眼下的身份惹祸事吗?可见,在他心里,在76号,和在别处没什么分别,都是混个差事。若不叫他想明白,这进了76号,便是出不去的,难说他往后什么时候会想退缩。”

    “你为他思虑这么多,未免也太高看他了吧。”吴锡浦不免笑道,“他不过就是懂点财务和商场上的事。”

    聂辰轩一笑,“不止如此,他对行情异常敏感,许多地方一点提醒,他便能举一反三,看出许多旁人看不出的门道。所以我才说,这个人对我们往后是大有用处。所以,要断了他的后路,死心塌地留在76号。”

    “怎么个断法?”

    聂辰轩这时又说道:“若是他参与警卫队的行动,叫他参与打压那些抗日分子,不就名副其实,对得起他那张76号的证件了吗?”

    吴锡浦深沉的“嗯”了一声,说道:“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聂辰轩于是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递去吴锡浦手里,彼此敬了一杯,不再有多余的话。

    这晚,离了王宝和酒家,吴锡浦的车已在门外等候,故而聂辰轩的车远远跟在了他的后边。

    行了一段路,聂辰轩远远看着前边吴锡浦的车转向了一条弄堂,于是刻意放慢了车速,待到吴锡浦的车进了弄堂里边,他这才将车从弄堂外开了过去。

    聂辰轩清楚,这一带的弄堂许多不是“书寓”就是“长三堂子”,吴锡浦逗留于此,这其中的名堂自是不言而喻。他很清楚,这事是万不能传到吴锡浦那位太太许佩珍的耳朵里去的。

第24章 夜城

    吴锡浦近来本就没有多少能用得到陈斯珩的地方,毕竟眼下走私的事,他已与聂辰轩达成协议。交易所那边又始终行情不稳,横竖陈斯珩也排不上用场。恰逢这个时候,聂辰轩又有重用陈斯珩的意思,这不免又令他有所顾虑。

    近来,他又时常想起几年前,陈斯珩的父亲陈秉哲的死,还有他父亲留下的升恒纺织公司倒闭的事。越想、便越不确信陈斯珩是否果真不知真相。万一往后陈斯珩在76号爬得高了,于他难加约束,他又与自己的对头去勾结,反过来寻仇,那就果真是作茧自缚了。

    这天下午,吴锡浦给陈斯珩挂了一通电话,说是晚上有个宴席,邀他一道去。

    晚上,陈斯珩跟着吴锡浦到了酒楼,一路去到楼上的包厢。尽管一路进来,看不到一个保镖摸样的人,可饭店外边的小贩、乞丐却是比别处多了许多,酒楼楼下的许多客人虽是围着一张张桌子吃饭,彼此间却几乎没有交谈。

    陈斯珩见了,不免猜想,这晚的饭局多半不是一般人。

    上楼进了包厢,陈斯珩便见着餐桌靠北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

    陪在老头身边的许佩珍,从陈斯珩跟着吴锡浦进门的那一刻,便在观察他的神色,看他见着纪钦昀时的反应。

    陈斯珩进门后,虽是望见纪钦昀,却是站在吴锡浦的身后,一声不吭,面上也宛然是等着吴锡浦介绍的神色,除此再无其他。

    这令许佩珍不禁要想,吴锡浦到底是多心了,陈斯珩若对当年其父之死与升恒纺织公司倒闭的真相知其一,这个时候,进门第一眼见着纪钦昀,便是再会装的人,眉目间也定然会有一刹细微的变化。可许佩珍却丝毫没有从陈斯珩的神情看出一丝可疑。

    只是,许佩珍不知道的是,陈斯珩的心里早已熄了复仇的火焰。如此,只因他曾在一本书里读到:一个真正的复仇者,会熄灭所有的火焰,放下他的愤怒、热情与怜悯,直至在他的心里,复仇不再是复仇,而成为如割小麦与宰羔羊一般的工作。即便他站在仇人的面前,也无人能从他的身上嗅出一丝杀机。他更会与他的仇人成为朋友,而他的仇人将会在自以为最安全的时刻死去。

    此刻,吴锡浦望见许佩珍朝他使的眼色,这才向纪钦昀说道:“先生,不好意思,76号里有些事耽误了,让您久等了。”

    “不要紧,是我提前到了。”纪钦昀说着,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陈斯珩。

    吴锡浦于是介绍道:“这就是我此前跟您提过的陈斯珩。”

    陈斯珩旋即鞠了一躬,谦卑的说道:“纪先生。”

    纪钦昀冷淡的一句,“既然来了,便寻张椅子坐下吧。”

    “谢谢纪先生。”陈斯珩又鞠了一躬,这才寻了一张次宾的座席,独自一旁坐下来。

    不多时,菜一道道的送了来,每上一道菜,纪钦昀便拿起筷子,夹了些许放在面前的碗里,却也没有去吃,而是启封了自带的一壶酒,先喝了一杯,说道:“我年岁大了,不大消化,先吃几杯酒暖暖胃,你们只管吃你们的。”

    吴锡浦于是迎合着一面吃菜,一面暗示许佩珍与纪钦昀话起了家常。

    陈斯珩注意到,直到这一桌的菜旁人都动过筷子,纪钦昀方才又拿起筷子来,说是碗里的菜凉了,换了一只碗。

    不论他这是装样子,还是本就习惯如此,陈斯珩都看得出来,纪钦昀不止是不屑于理会自己,更是因为自己倍加防范。这令他更是想不明白吴锡浦如此安排的用意。

    在陈斯珩看来,吴锡浦完全没有叫自己来的必要。他若没来,不止没有眼前的尴尬,更是不至于让纪钦昀不悦。

    这晚,饭吃到一半,门外的人说是有紧要的事,进了门,低头在吴锡浦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吴锡浦脸色一变,放下筷子,向纪钦昀说道:“先生,76号有紧要的事,需我现在去办,此回怠慢了先生,只好改日再赔罪了。”

    纪钦昀摆了摆手,“不必多说了,你只管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一旁的许佩珍说道:“这里我来安排。”

    吴锡浦起身向纪钦昀鞠了一躬,“那我改天再登门拜会先生。”

    吴锡浦领着陈斯珩出了饭店,进了车里,陈斯珩这才小声问了句,“锡浦兄,是出什么事了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人聚众生事。”吴锡浦悻悻的一句,“原本今晚是想叫你与纪先生见一面。如今,你既能和纪先生在一张桌上吃饭,又有我的关照,往后,许多人都少不了给你几分面子。”

    “多谢锡浦兄。”陈斯珩感激的一拱手,又皱起眉头说道,“可今晚纪先生似乎有些不高兴,恐怕是我去了,搅了他老人家的雅兴,说不定心里正嫌我呢。”

    吴锡浦说道:“你多虑了,若果真如此,纪先生就不会叫你坐下一道吃饭,”

    “那就好。”陈斯珩吁了一口气,又转而问道,“我们现在是要去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吴锡浦说着,掏出一支手枪,交去陈斯珩手里,“这枪你暂且拿着,万一有事,你也好防身。”

    陈斯珩一脸紧张,“不会是要去杀人吧?”

    “你放心,就是杀人也轮不到你来。”吴锡浦说着,也不等他再问,便闭上眼睛,“我且醒醒酒,不要来吵我。”

    车行驶了一阵,在道旁停了下来。

    吴锡浦觉着车停了,睁开眼睛,朝副驾驶座的人说道:“卡车到了吗?”

    “到了。”

    “行动。”吴锡浦说话间,拿出一支雪茄来,摇下车窗,望着那幢大楼的正门。

    陈斯珩朝着车前车后各望了一眼,问了句,“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吴锡浦指了指右前方的大楼,“看见那里了吗?那些职业妇女会的人在里边搞义卖会,知道这个义卖会筹集的钱是要拿去做什么用处吗?”说着,也不等陈斯珩接话,便又借着吐出咬下的雪茄尾,朝着车窗外呸的一声,“他们是要拿去抗日。在我们的地盘上筹钱,在拿这些钱来对付我们,想得倒美。”

    陈斯珩躬着背,朝着风挡玻璃放出去,“可这里好像是法租界,在此处行动,万一巡捕房的人来了,怕是少不了冲突。”

    吴锡浦倒是悠哉的隔窗望着道旁那座大楼的正门,“情报处的人已经先一步把电话线剪断了。”

    正说着,从右前方的楼里急匆匆走出几个人来。这几人刚一出来,便被候在门外的人拦住,拿枪逼着带到了吴锡浦的车门外。

    吴锡浦打量了一眼这些人,问道:“你们谁是职业妇女会的?”

    那几个人都没有说话。

    吴锡浦凶神恶煞的喝道:“不承认,那就都给我带回去。”

    车外的几个人义愤填膺的接连说道:

    “你凭什么扣留我们?”

    “这里可是法租界。”

    “人被你们打成这样,还不让送医院,难道你们是想草菅人命吗?”

    “我还以为你们是不要命的。”吴锡浦推开车门,朝陈斯珩做了个手势,逼着他也一道下了车。

    陈斯珩从车尾绕去吴锡浦身后,见他掏出了枪,连忙上前,在他耳边小声劝道:“这要在租界开枪杀人,麻烦的可是接下来的事。”

    “用不着你操心。”吴锡浦吼了一声,开枪击中了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陈斯珩蓦地一惊,他没想到吴锡浦会这般轻易就开枪,一个正值风华的青年就这样倒在了面前的血泊中。

    吴锡浦无动于衷的看着地上的尸体,朝一旁的人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拖到卡车上去。”

    面前的几个女孩子惊恐的看着地上的尸体,不断的张开口,却是叫不出声来,宛然窒息一般,片刻之后,才一阵阵急促的粗喘。

    吴锡浦又将枪顶住其中一个女孩的脑门,我再问一句,“你们谁是职业妇女会的?给你们十秒钟,不说,我就再杀一个。”

    一个女孩站了出来,因恐惧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是职业妇女会的,他们只是来买义卖品的。”

    “给我绑上,扔到卡车上去。”吴锡浦说着,又对身边另一个警卫队的人说,“你把枪藏好,去里边看看情况,几张照片上的人一旦确认,立刻抓捕,动作快些。”

    陈斯珩站在一旁,他的内心陷入了极端的矛盾。他想起曾经四一二时,遍地横尸、鲜血流淌的街道,想起曾经惨遭杀害的老师、学长。他无以承受再一次面对如此的景象,却无所作为。他看着面前这些为了国家的命运挺身而出的青年,他渴望救下这些热血的生命。可他却只能克制,克制拿起手枪射向吴锡浦的冲动。愤怒、愧疚与自责,在他的心里,宛然海啸般席卷,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他的理性。

第25章 理性

    吴锡浦看着陈斯珩,一面啜着雪茄,一面笑道:“这点小场面,你不会就吓着了吧。”

    陈斯珩没有回答,始终发呆的望着地上的鲜血,紧握着手里的枪,极力的克制着。

    “怎么?真吓着了?”吴锡浦在他那肩上拍了拍,“这点小事,不至于吧?”

    陈斯珩一连深喘了几口气,冷静下来,一只手捂住嘴,舌根用力的顶着喉咙,迫使自己阵阵的呕吐,在车门前吐了一滩。

    “看来真是把你给吓到了。”吴锡浦轻蔑的侧望了他一眼,说道,“我看你还是去车里坐吧。”

    陈斯珩扶着车顶,拿着枪的手摆了摆,“外边还好透透气。”

    正说着,楼梯的人忽然蜂拥着跑了出来。

    吴锡浦蓦地返身大声喊道:“别让他们跑了,先抓照片上的人。”

    混乱中,警卫队的人拦住一个,便拿枪柄砸向其脑袋,混乱中、有的被打倒在地上,有的在踩踏中跌倒。警卫队的人只顾把人打倒,一时顾不上去绑那些倒地的人,但凡见着还挣扎能动的,便朝着头再补一脚。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警笛声,紧接着又是示警的枪声。

    “是巡捕。”吴锡浦一面朝着枪声的方向放了两枪,一面喊道,“开枪掩护,别让他们靠近,抓住的人统统押上卡车,快,准备撤。”

    对面的华捕见这边放枪,于是又后退了一段,各自寻着掩体,举起步枪接连还击。

    “发动引擎,快。”吴锡浦扔掉手里的小半截雪茄,一面拍着车门,一面抵着头躲在车后,拿枪的手搁在车顶,胡乱的放枪。

    陈斯珩被靠在车门后,他不时的望着吴锡浦,这对他来说,是杀他的机会,在这种混乱中,很难有人会注意到。他不自觉的举起了手枪,但立刻,他又冷静下来,他知道,近距离击杀吴锡浦,只要验尸就一定会暴露破绽。他不能暴露,杀一个吴锡浦,76号还会有下一个吴锡浦。他潜伏不只是为了杀一个吴锡浦,而是彻底破坏76号,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减少这晚的惨案重演。

    “上车、上车。”吴锡浦叫嚣着,拉开车门,拖着陈斯珩将他推进车里,又将他退去另一侧,自己挤进后座,用力的拍着车门,“开车,走。”

    几辆车接连在马路上调转车头疾驰离去。

    离开法租界后,吴锡浦从陈斯珩手里拿过那支手枪,退出一发子弹,倒过来看着弹尾,没有撞针的痕迹,又取出弹夹,将里边的子弹一颗一颗退出来,数了数,一颗没少。

    这枪里的子弹,吴锡浦事先就倒掉了火药,且在交给陈斯珩时打开了保险。他早料到这晚难免会遇上巡逻的巡捕,所以故意给他制造一个机会,好试试,他会不会在混乱中朝自己放黑枪。但显然,他连扳机都没扣过一下,这让吴锡浦觉着,自己兴许果真是多虑了。既是如此,留着陈斯珩,往后说不定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这晚,吴锡浦回到76号,便安排车将陈斯珩送了回去。

    陈斯珩回到家,只觉是一身的疲惫,抚着楼梯,一步一步,宛然是背负了千斤之重,艰难的上了楼去。

    顾婉言从三楼的房里出来,倚着过道上的木栏杆,正要如平日那般奚落两句,却见着陈斯珩的神色有些不似平常。

    “身体不适宜?”

    陈斯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推门进了前楼。

    顾婉言走下楼来,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小声问了句,“出什么事了吗?”

    陈斯珩走去书桌边,将一块叠了几道的绒布盖住了电话机。尽管那部电话机此前已经仔细检查过,没有窃听器,但他还是习惯去盖住它。

    陈斯珩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又放了回去,转身提起水浒,倒了一杯水,坐下来,将这晚的事说了一遍。

    顾婉言一阵沉默,尽管她心里沉重得宛然压了一块巨石,却还是宽慰道:“你做的没错。不论换了谁在那种情况下,都救不了任何人。”

    “我不需要安慰。”陈斯珩低头望着杯里的水,感受着双手被滚烫刺激的疼痛。

    顾婉言从他的手里拿过那只杯子,摆去茶几上,“你要尽快调整,不能让情绪陷在这件事中。”

    “我看着那个青年就倒在我面前,地上都是血,一个生命,就这么消殒了。”陈斯珩抬头望着灯影中昏黄的天花板,“还有那些被抓的人,不知道会是什么命运。”

    顾婉言侧过身去,低着头,没有说话。接着、她索性低垂着头,双手紧紧地捂住脸。

    陈斯珩知道她在哭,只是她没有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他伸过一只手去,轻拍着她的背。

    片刻,顾婉言直起身来,闭着眼睛,一连几次深呼吸,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平静的说道:“根据我从老范那里了解的情况,今晚至少是76号在这个月第四次潜入租界破坏抗日活动了。”

    陈斯珩回忆着说:“吴锡浦在今晚行动时不止一次提到抓照片上的人。看来有不少人已经被他们盯上了。”

    “76号情报处的处长庞禹盛曾是中统特务,过去长期负责针对上海地下党的调查。”顾婉言说,“这个人经验丰富,对我们了解很深。而我们却缺乏情报来源,很难针对76号的行动及时部署。”

    “看来要想先办法和这个庞禹盛接触,查清楚他们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报。”

    “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这也不是你当前的任务。”顾婉言说,“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76号不出任何差错。”

    陈斯珩没有回答,他也清楚,如果自己刚进76号就多方结交,不只会惹人怀疑,还有可能卷入别人的矛盾中。

    顾婉言提醒道:“你要记住,你的身份是保密的,在上海,除了渔舟小组成员,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不论任何人用什么方法来试探你的身份,都不要相信。”

    “这我知道。”

    “还有,今晚吴锡浦对你的安排,我总觉着又许多疑点,这很可能是吴锡浦也在试探你。”顾婉言说,“他们对你很可能还存有疑心。”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小心应付。”

    “聂辰轩的太太方美颐今天让人来约我,说是明天下午,派车来接我去她家里聚聚,我已经答应了。”顾婉言说,“也许她不止请我一个人,说不定有机会见到虞若卿,那样的话,往后对我掩护你的工作也许更有利。”

    “这事还是不要抱有太大希望为好。毕竟,当年收容虞若卿的是你姐姐,又事隔这些年,虞若卿未必还记得。”

    顾婉言于此倒不担心,“你不了解虞若卿当时的处境,以她的身世,与当时那种走投无路的反差,一定会印象深刻,尤其是黎仕邨被中统逮捕,人人都对她避之不及的时候,肯收留她的人,是不太可能轻易忘的。”

    陈斯珩依旧有所顾虑的问:“你姐姐的身份也和你一样吗?”

    “是的。”顾婉言说,“不过虞若卿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还是要多加小心,万一不像预期,一定要循序渐进。那些都是人精,和她们打交道,稍有不甚,就会被他们怀疑你的目的。”

    “我会小心的。”顾婉言听着陈斯珩言语间粗重的呼吸声,不免问道,“身体不舒服?”

    “大概是有些风寒,睡一觉就没事了。”陈斯珩说,“你快回去吧,免得被我传染了,耽误事情。”

    顾婉言见着他一脸的憔悴,她知道,这晚的事对他打击很大,尽管他表面上是一个冷静的人,但那只是他的克制所表现出来的。她眼下,更担心这晚的事会对他造成长期的影响,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危险的。

    她握住他的一只手,“我们的工作随时都要面对同志的牺牲,面对同胞的罹难,很多时候,我们只能正视自己的别无选择。无论有痛苦、多悲伤,都必须立刻控制自己摆脱情绪,尽快的投入到工作需要的状态中。”

    陈斯珩明白她的用意,一声,“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26章 渗入

    夏秋两季的过度时节,沪上的阴晴往往是没有定数的,一日当中,便是逢着晴雨反复也不奇怪。且此处的初秋也不尽是秋高气爽,随时一场雨,再又逢着多云的天气,那便是宛如黄梅天的湿闷。

    这天下午,方美颐派来接顾婉言的车准时停在了弄堂口。

    顾婉言出门时,一袭墨底浮着深玫红花色的烧花绒旗袍,一双黑色带绊的高跟鞋,波浪的卷发侧盘着,不施粉黛的面容仅是涂了一抹腥红的唇色。如此的妆扮也是陈斯珩此前的建议,妩媚且不失端庄,宛然是有心叫心仪的男人倾心,又骄傲的不愿放下骨子里的素雅,叫人觉着她是有心取悦于谁,却又不甘沦落到要凭着表里的风情讨来一份感情。

    顾婉言如此便是要叫心思细腻的方美颐觉出,他确是爱了一个不安分的男人,虽是痴心,却又放不下心里那一丝骄傲,不甘一味的去取悦陈斯珩,便是又觊觎他终会因了她内里的素雅来独爱她。

    顾婉言坐在车上,看着窗外,迎着吹进车窗的凉风。半途,一阵暴雨倾盆而下,叫人猝不及防,她拼命的摇起车窗,可身上还是叫雨水淋湿了。

    到了聂公馆,方美颐见着她这一袭妆扮,心里一丝怜惜油然而生,又见着她叫雨水淋湿的印渍,便越发的于她几分心疼,“怎么湿成这个样子?”

    顾婉言无所谓的笑了笑,“来的路上突然下了大雨,车窗没来得及关上。”

    “女孩子可千万不能着凉。”方美颐说话间,手里拿着一只手绢轻轻遮住嘴,轻轻咳嗽了一声,就仿佛是自己也叫雨水淋湿了一般,“你先跟我去楼上,我给你找件衣服换了。”

    “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方美颐上下打量了一眼顾婉言,“我的衣服想来你该是能穿的。”说着拉起她的一只手上了楼去。

    方美颐挑了一件塔夫绸面料的法式连衣裙,看着顾婉言穿在身上,不禁啧啧赞叹,“我就知道,顾小姐是穿什么都好看的,到底是骨子里透着雅致的女子。”

    顾婉言显出几分羞涩,“聂太太,您就不要取笑我了。”

    “我这哪里取笑你,待会儿你下了楼,他们见了也定然是和我一样的说法。”方美颐说着,吩咐下人将换下的旗袍拿去吹干,旋即拉起顾婉言的一只手下了楼去。

    两人下了楼,还未及去到花厅,便听里边已然传出人声,“美颐妹妹,你今天可是怠慢我们了,居然去了这么久,就把我和阿卿姐晾在这里。”

    “你这话可真真是冤枉我了。”方美颐紧了几步,先行入了花厅,“我今天呀,要给你们介绍一位新认识的小姐妹。人家第一回来,路上又叫雨淋湿了,我当然是不能叫她那么狼狈的来见你们。”

    另一个女人接过话来,“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不跟你计较了,快让我们见见你这个小姐妹。”

    顾婉言这时跟在方美颐的身后进了花厅,一眼便认出吴锡浦的太太许佩珍。她先是上前一声,“吴太太好。”又装作不认得虞若卿,稍显拘泥的道了一声,“这位太太好。”

    虞若卿只觉顾婉言见着几分面熟,一时却也没想起来,只微微一笑,优雅中透着骄傲的冷淡,向一旁的许佩珍问道:“怎么,你们也认识?”

    许佩珍说道:“顾小姐上回去我家里吃过饭。”

    两人说话间,方美颐一面安排顾婉言坐下,一面对虞若卿说道:“顾小姐的未婚夫陈先生就是吴队长介绍给我们辰轩认识的,听辰轩说,陈先生是位难得的人才,如今也已然去了76号。”

    虞若卿对方美颐说的事并不关心,心里还在想着,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顾小姐,有时像是记起来了,可转眼,那一念又似云雾捕捉不着。

    方美颐又对顾婉言说道:“佩珍姐就不用我介绍了,阿卿姐你应还是头一回见。”她说话间望去虞若卿,“这位可是特工总部黎主任的太太。”

    “黎太太好。”顾婉言站起身来,鞠了一躬。

    虞若卿平淡的一笑,仔细地打量着顾婉言,只觉是越看越觉着熟悉,终是不免说道:“我一见顾小姐就觉着几分面熟,总觉着像是在哪里见过。”

    顾婉言附和着一句,“兴许是我和什么人生得相像,让黎太太觉着面熟。”

    虞若卿从她这话里俨然是得了提醒,仔细地看着顾婉言,一言不发的凝视着,直叫坐在一旁的方美颐与许佩珍不免费解的对视了一眼。

    “我过去有个朋友,姓叶,叫叶忱君。”虞若卿说着,又问道,“顾小姐认识吗?”

    顾婉言一脸诧异,“真巧,我姐姐也叫叶忱君,只是不知道是否与黎太太说的是同一个人。”

    虞若卿脸上的神情一时少了方才的矜持,问道:“为什么顾小姐的姐姐不同姓呢?”

    顾婉言答道:“我是随了母亲的姓。”

    虞若卿又问道:“那你姐姐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一个人?她叫虞若卿。”

    “黎太太怎么会知道的?”顾婉言一副越发惊讶的样子,“我姐姐确实提过这个名字。不过已然是几年前的事了。”

    方美颐更是觉着意外,不可思议的笑道,“这可真是奇了……”

    许佩珍接过话来,“可不是吗?这天下果真是有这么巧的事,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断然是不会信的。”

    虞若卿站起身来,走去顾婉言的面前,“我就说你怎么看着面熟,原来你是叶忱君的妹妹。”

    顾婉言装作一脸糊涂。

    虞若卿拉起顾婉言的一只手,“我就是虞若卿,你姐姐忱君还好吗?”

    顾婉言蹙了蹙眉,又仿佛是勉强的一丝微笑,“两年前,她离开上海后,我们便断了联系。”

    方美颐适时的向许佩珍说道:“我猜阿卿姐和婉言妹妹定然是有许多话要说,佩珍姐,我们不如去后院散散步。”

    许佩珍领会的点头说道:“那你们慢慢聊,我们先去院里走走。”

    “你们去吧。”虞若卿微一点头,待方美颐和许佩珍离了花厅,这才又拉着顾婉言的手促膝坐下。

    “见着你,我便又想起忱君来了。那个时候,仕邨让党务调查科的人抓了去,那段光景我实属艰难,难得忱君念着旧情收留了我。”

    “这事我过去也听姐姐提过。”

    虞若卿又庆幸的笑道:“如今能遇着你,果真是缘分。往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定然不会推辞。”

    “谢谢黎太太。”顾婉言依旧表现得有些拘谨,“只是我若为了些小事来麻烦您,想来是不妥的。”

    “你这话就见外了。”虞若卿看出顾婉言是有事相求,她眼下对顾婉言说的虽是客气话,心里却想着,这才刚认识,便要开口来相求了,到底这亲姐妹也是不尽相同的。若是叶忱君,定然不会借着别人的情面来求人。

    但想归想,毕竟顾婉言是叶忱君的妹妹,虞若卿念着这份旧情,纵然是帮她一把,心里倒也没有多少不情愿,于是对顾婉言说道:“往后你便叫我阿卿姐,有什么事,尽管来对我说。”她不等顾婉言接过话来,便又一句,“我看得出,你是有事为难,对吗?”

    “实不相瞒,是的,黎太太……”

    虞若卿打断了她的话,笑着提醒道:“你这就忘了我刚才说的了?”

    顾婉言犹豫的细细一声,“阿卿姐。”这才又接着说道:“我的确是有件事想求阿卿姐。”

    “你说吧。”

    “我的未婚夫陈斯珩如今在76号总务处做事,我是想着……”顾婉言话到一半便又几分迟疑,刻意叫虞若卿来猜下文。

    虞若卿猜测着她的意思问道:“你是想让我去向我先生知会一声,好对他提拔?”

    顾婉言微微一摇头,“不是的,我倒不希望他能被提拔。我是想求阿卿姐帮忙问问,他工作的那间办公室里有年轻漂亮的女人吗?”

    虞若卿问道:“这是为什么?”

    “他这个人别的倒还好,就是多情的毛病改不了。”顾婉言蹙眉一叹,“我就担心,他在外边又会去和别的女人暧昧不清。”

    虞若卿听了这话,只觉这顾婉言的单纯,方才的那些于她不好的印象立时全都散得没了影。但她不知道,这初见时的每一步都是顾婉言与陈斯珩反复推敲过的。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你放心好了,这事好办,他若真的去与别的什么女人爱美,我定然会给那些女人一些颜色。”

    “那就太谢谢您了。”顾婉言俨然是藏不住满心的欢喜全都写在了脸上。只是片刻,她又不无担心的说,“这事可千万不能让斯珩知道是我拜托您的。”

    “你就放心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虞若卿看了一眼半开的窗外,雨过天晴,凉风习习,“我们也去后院里走走,看看佩珍、美颐他们在做什么。”

    顾婉言点了点头,陪着虞若卿离了花厅。

    虞若卿一面走着,一面小声说道:“看得出来,美颐和佩珍对你的印象都很不错,这是好事。”

    顾婉言腼腆的一笑,“承蒙几位太太不嫌弃。”

    虞若卿假作责怪的一句,“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往后我们便都是姐妹,记住了吗?”

    “记住了。”顾婉言一点头,挽住虞若卿的一只胳膊,直叫人觉出她心里此刻的依偎。

    虞若卿在她那手背上轻轻一拍,“往后有空记得常走动,我若派人去接你,你可不许轻易拒绝。”

    “怎么会呢?”顾婉言粲然一笑,不无稚气的一句,“我又觉着姐姐在身边了。”

    虞若卿于她的亲近是欢喜的,她喜欢与顾婉言相处,在她看来,这些太太们中间,唯有顾婉言才是可以偶尔说说心里话的。

第27章 风寒

    陈斯珩虽说只是染了风寒,却总也没好利索。这天早晨,聂辰轩还特意带了一瓶阿司匹林放在他的桌上,关心的问他,“怎么就染上风寒了?”

    陈斯珩拿着一块手绢捂着鼻子,一副昏沉的样子说道:“想来是前天晚上跟着吴队长去执行了一个任务,回到家里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夜里又没关窗,大概是惊出了冷汗又吹了风,这才着凉了。”

    聂辰轩装出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你怎么会跟吴队长去执行任务?”

    “说来也是巧,吴队长请我一道吃晚饭,可饭吃到一半就收到紧急命令,吴队长就拉着我一道去了。到了那里没多久,吴队长就杀了个人,倒在我面前。后来又和巡捕交了火。”陈斯珩说话间始终是皱着眉头,“我回去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聂辰轩禁不住的笑起来,“你这胆子也未免太小了些,不过就是杀个人,和巡捕对开了几枪而已。”

    陈斯珩一副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您说得轻巧,我是魂都吓没了。”

    聂辰轩笑道:“这样好了,我放你一天假,你实在觉得不舒服,就去趟医院看医生,再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

    “谢谢聂处长体谅,说实话,我是真提不起精神,脑子里一团浆糊,闭上眼睛就看见死人。”陈斯珩将桌上那瓶阿司匹林放进西裤的口袋里,公文包也懒得拿,便一声,“那我就先回去了。”

    陈斯珩方才出了办公室的大门,走去走廊上,聂辰轩又跟出来说道:“斯珩啊,先等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陈斯珩只好又跟着聂辰轩去了他的办公室,进了门便只顾寻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来,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聂辰轩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根金条,从桌上推去陈斯珩的面前。

    陈斯珩望着面前的金条,又困惑的看着聂辰轩,“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还记得上回吴锡浦借永华航运公司运货的事吗?”聂辰轩坐下来,打开桌上一只印着“Alhambra”的雪茄盒,取出两支雪茄,递了一支过去。

    “记得。”陈斯珩接过雪茄,见着茄尾的标签,说道,“‘亨牌’雪茄?早些年,这可是抢手货,价钱不菲,据说‘大亨’就是此处来的。”他说着,闻了闻,“这雪茄想来也是养了有些年了。”

    “看不出你还是行家。”聂辰轩一面点着雪茄,一面回到方才的话说道:“吴锡浦的货走得顺利,所以私下来答谢我,我想着,这里边也有你应得的。”

    “我不过就是传了个话,什么也没做,这未免太多了。”陈斯珩推辞道,“此前,吴队长给了我五十块银洋,我已是有些意外,眼下这条大黄鱼我哪里敢再收下。”

    聂辰轩一连抽了两口雪茄,似有几分好奇的问:“你说吴锡浦给你五十块银洋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斯珩答道:“就是上回吴队长托我带话给您的第二天,我把您的话带去给吴队长的时候。”

    “那个时候,吴锡浦还没得着我的消息,他的货更是还没启运,他就给了你五十块银洋?”聂辰轩将雪茄搁在烟灰缸的边沿,笑道,“想来你说的这五十块大洋不是他主动给你的吧?”

    “那倒是,”陈斯珩惭愧的一笑,“是我厚着脸皮讨要来的,只不过我说的是十块银洋,吴队长给了五十块。”

    “我给你的钱,你不敢拿,倒是敢向吴锡浦去讨要?”聂辰轩故意一句玩笑。

    陈斯珩说道:“这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

    “上回的事,是吴队长托我来求您。”陈斯珩说,“您答应了,我自然就有理由向吴队长讨赏钱,这已然是我得益于聂处长。可我若是一面求您办事,一面反过来又从您这里拿好处,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倒是算得清楚。”聂辰轩又划了一根火柴,拿起烟灰缸上的那支雪茄,重又点燃,一连抽了几口,转而说道,“不过这根金条与那件事无关。”

    “那我也不敢平白无故就收您这么一份大礼。”陈斯珩一副勉强的笑脸。

    聂辰轩好奇的问了句,“那你要怎么才敢收?”

    “您若是有什么交代,还请吩咐。”陈斯珩说,“这值一根大黄鱼的事,我是真不敢轻易答应,万一我做不了,只怕会要误了您的事。”

    聂辰轩心想,这个陈斯珩虽是爱贪些小利,但也不似那些钻进钱眼里的人,至少由此看得出,在利字面前,他是理智的,甚至还有些精明,懂得衡量利字背后所需付出的代价。

    在聂辰轩看来,陈斯珩的贪钱是有分寸的,这分寸便是要确保他有命去安稳的花那些得来的钱。在他看来,这正是他需要的人,既好收买、又好拿捏,且还不用担心他会轻易反水。

    聂辰轩站起身,走去陈斯珩的面前,一面拿起桌上的拿根金条,一面说道:“斯珩啊,我就想用这根金条换你一句真心话。不论你的回答是叫我满意,抑或不满意,这跟金条都是你的。但有一点,我要听真话。”

    “您只管问。”

    “我是有心提拔你,为此我也是屡番在黎主任面前推荐你。”聂辰轩说,“待你提拔上来,好处自然是比眼下多得多。但我要你一句真话,你能保证,往后不会背叛我吗?”

    陈斯珩毫不犹豫的回答:“您对我有知遇之恩,纵然不提拔我,我也定然不会做出背叛您的事,何况您是我的靠山。”

    聂辰轩问:“果真?”

    陈斯珩即刻笃定的一句,“不敢有假。”

    “今天你说的话可要记清楚。”聂辰轩一笑,将那根金条递去陈斯珩手里,“你是个聪明人,从今起,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我相信你心里清楚。”

    “您只管放心,我这张嘴从没给自己惹过麻烦。”陈斯珩接过金条,从西裤的口袋里取出一方手绢,小心的包好,放进了口袋。

    聂辰轩满意的一笑,“那就好,你回去好好休息,尽快把病养好。”

    陈斯珩离开主楼,便见着庭院里的地上许多血迹,几乎将审讯室与看守所连成了一道弧线。这天、一整个上午,被押去审讯室的,被拖回看守所的,已不知有多少人。

    审讯室里,吴锡浦还在抓紧审讯着,近来76号秘密抓捕行动频繁,抓得人太多,看守所已然是关押不下,就连审讯室也不够用。许多时候,都是警卫队和其他行动队各占一间刑讯号房在审,彼此之间为了叫犯人的叫声更大、更惨,显得更有手段,用刑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天上午,吴锡浦已是审的有些疲惫,于是便叫人一次带了五个人过来,一字排开,什么也没问,便是用上了不同的刑具。

    吴锡浦坐在审讯桌后,一双腿翘在桌上,宛然享受的听着惨叫声,悠然的抽着一根雪茄。

    这时,黎仕邨推门走了进来,拿着一块手绢,遮住鼻子,问了句,“我听庞禹盛说,这回又没抓着领头组织义卖会的人。”

    吴锡浦收起一双腿,坐在椅子上回道:“我看是庞禹盛的情报又不准。这回,我可是先让人乔装混进义卖会去查探过,他给的那几张照片,就找到了两个。”

    黎仕邨走去桌前,问道:“审出结果了吗?”

    吴锡浦这才站起身来,随手挪了身边一张椅子,摆去黎仕邨身后,说道:“册那娘的,嘴比石头还硬,什么都不说。人已经快没气了。”

    黎仕邨虽是于此不满,却也不好多说,只问道,“其他的人呢?”

    吴锡浦呼了一口粗气,没有说话。

    黎仕邨已然是有了答案,于是取出一张纸来,摆在桌子上,“情报处那边已经查清楚昨晚抓的这些人的身份背景,这上边做了标记的,照老规矩,通知他们家里人拿钱来赎。警告他们,把嘴闭严了,不然小心性命不保。”

    吴锡浦展开桌上的那张纸,看着上边做了标记的那些人注明的家庭关系名单,“这些人是吃饱了撑的,放着家里的舒服日子不过,跑出来搞事情自讨苦吃。”

    黎仕邨又问了句,“这上边标记的人都还活着吗?”

    “说不准。”吴锡浦说,“抓了这么多人,我哪能有印象。”

    黎仕邨又不紧不慢的交代道:“活人是活人的价,死人是死人的价,我们到底是讲规矩的,这赎金还是要分清楚。”

    “这我拎得清。”吴锡浦说,“那剩下的还接着审吗?”

    “没必要在这些人身上再浪费时间。”黎仕邨说道,“尽快处理。”

    “老规矩?”

    黎仕邨微一点头,“做的干净些,事后拖到郊外埋了,免得尸体叫人发现,那些租界的报社又借此大做文章。”

    “他们还敢在报上乱写?”吴锡浦悻悻地说道,“我看干脆,把那些记者统统做掉。”

    “除掉几个记者还不容易,关键是要把领头的除掉。”黎仕邨说话间站起身来。

    吴锡浦见黎仕邨准备要走,说道:“你放心,这里的事交给我了。”

    黎仕邨离开后,回到办公室里,往楼下聂辰轩的办公室挂了一通电话。

    聂辰轩来后,黎仕邨便指着茶几上一包东西说道:“昨日若卿的朋友从南京来,带了一些特产,她说你太太爱吃金陵盐水鸭,特意让我今天给你带了一只。”

    聂辰轩宛然鞠躬的点头笑道:“您太客气了。”

    黎仕邨微微一摆手,说道:“原本我还想给你带些雨花茶,但眼下时节,已然算不上新茶。等明年开春,想来我去南京的机会不少,到时再给你带一些。”

    聂辰轩觉出他这话里似有暗示,于是试探的一句,“汪先生到底是不会久居上海?”

    黎仕邨没有接话,只说道:“汪先生在上海期间,一定要确保他的安全。尤其要防范军统有所行动,此前维新政府外交部长遇刺一事足见他们的决心,要引以为戒,决不能再疏忽大意。在这件事上,经费可以适当放宽些。”

    “我明白。”

    黎仕邨转而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上回向我推荐的那个人,我记得是叫陈斯珩。”

    “是的,”聂辰轩说,“他眼下还在总务处做报账员。”

    黎仕邨又说道:“若卿昨晚向我说起,她昨日在你家里见了一个叫顾婉言的人,想来这事你太太应是也告诉你了。”

    聂辰轩点了点头,“她是陈斯珩的未婚妻,我也听说了她与黎太太之间的渊源。”

    黎仕邨问道:“我想听听你对陈斯珩这个人的看法。”

    “这个人有些小毛病,但做事还是没有问题的。”聂辰轩说。

    黎仕邨摘下金丝边框的眼镜,掏出手帕来,一面轻轻擦拭,一面微皱眉头说道:“你说的小毛病是指什么?”

    “他这个人常和女人有些暧昧不清,还有,看重安稳,有些胆小。”

    “就这些?”黎仕邨将眼镜摆去桌上,低头用拇指的关节在眉心上下揉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一句,“这人哪,但凡赏识谁,便是容易疏忽他的缺陷,你可不能大意。”

    聂辰轩又转而说道:“他这个人确实有些不好说。不过他倒是个谨慎的人,所以尽管有些贪钱,但却很有分寸。”

    “你还是在说他的好话。”黎仕邨戴上眼镜。

    聂辰轩笑了笑,“这个人确实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来。”

    “总务处下边财务科的科长职位是个空缺。”黎仕邨说,“不过,正式任命之前,还是要对他彻底调查清楚。毕竟这个职务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接触到的机密不少,不止会接触到76号下属的银行、公司,还有经济方面的情报。”

    “我明白,之前我于他也已然试探过多次。”聂辰轩将之前的事都说与了黎仕邨听,就连利用吴锡浦去试探陈斯珩的事也一并说了。

    黎仕邨却显得并不满意,“你身上的文气还是有些重了。”

    聂辰轩一面揣摩着黎仕邨此刻的心思,一面说道:“还请主任提点。”

    黎仕邨徐徐说道:“人是要受些逼迫才行的。你越是逼一个人,他就越是习惯被逼。反之,你若于他多加关照,他非但不会记你的情,更会越来越多的计较。说到底,这不过是人的奴性。我倒是建议你对陈斯珩的审查换个干净利落的方式。最近投诚的楚仲生不是抓了几个人吗?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对陈斯珩用用老办法。”

    聂辰轩领会的一点头,“明白了。”

    黎仕邨又说道:“若卿打算安排一次小聚,庆祝她和顾婉言相遇,陈斯珩有没有参加的资格,在此之前必须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聂辰轩清楚,这话是在暗示他考验陈斯珩的事不可拖延,于是果断的一声,“一定。”

第28章 圈套

    陈斯珩在家中睡了半日,直到下午方才醒来。

    顾婉言在楼下的灶披间熬了白粥,端上楼来,进了前楼,摆在床头柜上,一只手捏着调羹反复的舀起白粥,叫它凉的快些。

    陈斯珩从床上坐起身来,下床穿了鞋,两只手伸去端起那碗粥,“我自己来就好了。”

    顾婉言松开指尖捏着的调羹,提醒了一声,“小心,粥还有些烫。”

    “这回也真是,一场风寒居然病了两天。”陈斯珩自嘲的一句,“倒像是那些药罐子了。”

    “大概是你最近的压力太大了。”顾婉言说。

    陈斯珩舀起一调羹粥悬在面前吹了吹,问道:“你那边的事还顺利吗?”

    顾婉言答道:“我见到虞若卿了,还算顺利,她应该还是念着我姐姐的旧情,对我也比较亲近。”

    “那就好。”

    顾婉言却有些担心,“不过,现在还不清楚黎仕邨得知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虞若卿是像你说的,深于城府精于心机,那黎仕邨就不大可能怀疑虞若卿的判断。”陈斯珩说。

    “我说的不是我,而是你。”顾婉言说,“虞若卿该怎么应付,我心里已是有数。”

    “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即便虞若卿和黎仕邨对我都不怀疑,也并不表示黎仕邨对你就信任了。”顾婉言说,“毕竟,我和你原本只是房客与房东的关系,在一起的时间又不算长,以黎仕邨的为人,说不定会因为虞若卿对我的信任,反过来怀疑你接近我的动机。”

    陈斯珩问道:“我眼下要防备黎仕邨?”

    “以黎仕邨的为人,他若要试探你,多半会用些非常的手段。”

    “看来接下来这一关不那么好过,不过要是过了这一关,有了黎仕邨的信任,往后的麻烦就少了。”陈斯珩说着连吃了两口粥。

    顾婉言提醒道:“你一定要处处小心。”

    “你只管放心好了。”陈斯珩端起粥碗,一口气吃得干干净净,又出了一身的汗,“这粥就着酱瓜吃起来真不错,我还能再吃五碗。”

    顾婉言从枕边那起毛巾递去他手里,看着他一脸轻松的样子,心里却明白,陈斯珩此时比自己更担心。他如此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放下于他的担忧罢了。

    这些时日的相处,顾婉言觉着自己对于陈斯珩似乎多了一些搭档之外的情感。如今在她的心里,陈斯珩已然不只是一个配合工作的同志,他更像是一个朋友,甚至有时就像是亲人。偶尔夜深时,她半夜醒来,望着睡在沙发上、抑或地铺上的陈斯珩,她甚至觉着就像是有了一处依偎,而非从前,更多的只是身在长夜中的孤独与焦虑。

    翌日清早,陈斯珩去到极司菲尔路76号,方才进了大门,恰巧又遇见了林曼昕。他觉着这个女人俨然成了一个幽灵,总是冷不丁的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实在是心烦的很,可尽管如此,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庆幸的样子。

    “陈先生,真巧,我还想着去找你呢。”林曼昕追上陈斯珩,打开手里一只长方形的漆器食盒,里边整齐的摆放着几只十字开口的点心,“这是我自己做的叉烧包,你尝尝。”

    陈斯珩奉承道:“这叉烧包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林小姐真是好厨艺。”

    林曼昕一副甜似蜂蜜的笑脸,“我今天早晨特意早起做了带给你的。”说着递了一只细长的筷盒过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陈斯珩划开筷盒的盒盖,取出筷子来,夹起一只叉烧包放进嘴里,一面吃着,一面含糊的说道,“这味道真真是不要太好。”

    “那你就带去慢慢吃。”林曼昕将手里的食盒递去陈斯珩手里,又取出一方手绢来,温柔的替他擦了擦嘴角。

    恰逢这时,聂辰轩开着他的那辆奶油色奥斯丁轿车进了大门,停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从车窗里探出脸来,叫了一声,“斯珩。”

    不等陈斯珩回过身,林曼昕便已然微鞠一躬,不无几分亲切的道了一声,“聂处长,早。”

    “你是?”聂辰轩打量着这个一袭孔雀蓝底,肩颈处缀以梅枝花色旗袍的年轻女人,婀娜的身段,温婉中隐隐透着一丝娇媚的面孔。

    “您不记得我了?”林曼昕提示道,“当初是您在电报局挑了我,我才来了这里的。”

    “我想起来了,你叫林曼昕。”聂辰轩一根食指轻敲着脑门笑着说道,但不等林曼昕接过话来,他便又向陈斯珩说了句,“斯珩,尽快来我办公室一趟。”

    林曼昕于是也适时的说了一句,“那陈先生,我就不打扰你了。”

    “谢谢你了,林小姐。”陈斯珩言语间看了一眼手上的食盒。

    林曼昕俏皮的一个眉眼,转身走去了电务处所在的小楼。

    陈斯珩进了主楼,将公文包和食盒放在办公桌上,便去了聂辰轩的办公室。

    聂辰轩站在窗前,抽着雪茄,望着窗外的庭院,听见陈斯珩将门合上的声音,也没有转过身来,就那样背对着他说道:“斯珩呐,顾小姐与黎太太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祝贺你。”

    陈斯珩笑了笑,“您就不要拿我寻开心了,我可不敢因为这事就去高攀。”

    “用不着你去高攀。”聂辰轩转过身来,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昨天黎主任向我说起这事,我之前的推荐他总算答应了。黎主任可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一个人,可见顾小姐和黎太太的事在此中帮助不小。你可不能辜负了顾小姐,自毁前程。”

    陈斯珩一脸欢喜的笑道:“我自是有分寸的。”

    “下周开始,你就上任总务处财务科的科长。”聂辰轩说,“但你所要涉及的工作很复杂。特工总部的经费不只有日本人划拨,还有下属的各家银行、公司,对这些机构的财务状况我们也需要监督。所以不要小看了这个科长的职务,职位虽是不高,但看你脸色的人可不少。往后,那些能通融,哪些不能通融,你可得仔细把握此中的分寸。”

    “您放心,我绝不敢以权谋私。”陈斯珩说,“往后事无巨细,我一定向您汇报。”

    聂辰轩提醒道:“只向我汇报可不行,还有黎主任那里,记住,在你的这个位置上没有小事。”

    “我一定谨记,不负您的厚望。”

    “你我之间,客气的话就不必了。”聂辰轩放下雪茄,“我今天也有件事要麻烦你。”

    陈斯珩微一点头,暗自猜度着聂辰轩说的麻烦自己究竟会是什么。

    “前两天抓了几个人,审讯了一轮,但没有什么结果。”聂辰轩说,“黎主任担心审讯室那些人没个轻重,又像上回一样什么都没问出来就把人弄死了,所以让我今天去监督审讯。”

    陈斯珩已然听出了他这话里的意思,试探的问道:“您是想让我去?”

    “原本也是不想麻烦你的,只是美颐这两日身体不佳,我若是去旁观刑讯,少不了带上一身血腥气回去,她那个人又敏感的很,只怕叫她越发觉着不适。”聂辰轩说,“这审讯内容又需保密,除了你,我也不放心将黎主任特别交代的这件事交给别人。”

    陈斯珩确信这事是推不掉了,于是说道:“这点小事,我理应替您分忧。”

    聂辰轩笑道:“话不能这样说,这次就辛苦你了。”

    “您这话严重了。”陈斯珩旋即问道,“那我是现在就去审讯室?”

    “不急,他们就是去了看守所,提人也要走个程序,我一会儿让人去叫你。”聂辰轩说着,又玩笑的一句,“你还有时间回去享用那位林小姐为你准备的早餐。”

    陈斯珩假作尴尬的一笑。

    聂辰轩又俨然关心的提醒了一句,“玩笑归玩笑,你和林小姐往后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为好。纸包不住火,万一让顾小姐知道,去黎太太那里告状,只怕不光是你,就连那位林小姐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第29章 刑讯

    上午八点半,林曼昕还没到交班的时间,她站在休息室的窗前,假装漫不经心的吃着早餐,隔窗望着从那座看守所的小楼里押出的三个囚犯。

    就在押送的犯人经过庭院时,林曼昕看见陈斯珩跟着一个人从主楼的正门走了出来,又随着押送的囚犯一道去了东侧的那一排平房。

    这些犯人此前已然经过一回刑讯,衣服上那些近黑的颜色,已分不清哪些是血迹,哪些又是伤口上敷的药沾染的污渍。每一阵风过,那些药粉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血清,飘散开一股腐臭难闻的味道。

    进了审讯室,三个犯人被带到了1号房。

    这里边的气味更是难闻得无以形容,消毒的石灰水飘散的酸味弥漫在闷湿的房里,电椅上失禁的大小便冲洗过后残留的臭气,渗进木头刑架的血水散发的腥气,混合在空气中,即便是排气扇开着,也丝毫散不去里边的味道。

    一个光着膀子,肚子在皮带处垮下一滩肥肉的胖男人接受囚犯后,叫人脱了三个犯人的衣服,又向另一个人很不耐烦的催了声,“丁启暄,还在磨蹭什么?”

    他叫的人是一个身形消瘦,生了一副古怪笑脸的医生。医生随即依次检查了犯人胸腹部的伤口,拿着一支像是压舌板的东西在各处伤口周围发紫肿胀的皮肉上摁压,每压一下,伤口里边便挤出液体,有的半透明,有的白浊。随着他的每一次按压,审讯室里便是一声惨叫。

    丁启暄检查完,回到房间另一头的桌边,伏案写了三张单子,压在台灯下边,回过身说道:“昨天的伤有些已经生脓了,伤口周围的颜色也有点发黑,这些地方再用刑怕是撑不住,得缓一缓,今天审完我再给换些外敷的药。”

    胖男人抽了一口香烟,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汗水,用力一甩手,“这跟我说没用,我只管用刑,审讯的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你就替我说一声,三张检查单我都放在桌上了。”丁启暄笑着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审完我再过来。”说完,也不等胖男人说话,便依然出了门。

    “你他妈倒是轻松。”胖男人手里的烟头弹去了门上,以示他的不满,但丁启暄终究是不归他管,他也没有办法。

    胖男人满腹怨气的看了一眼陈斯珩,很不客气的说道:“你新来的?给我把老丁压在台灯下边的几张单子拿过来。”

    陈斯珩也没表明身份,站起身,从台灯下拿起三张单子,交去胖男人手里,问了句,“怎么称呼?”

    “关六金。”胖男人侧仰扬起头,说话时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一眼,一面接过单子,一面点了根香烟叼在嘴里,眯着眼睛依序看了看,又看了看犯人,指着其中一个说道:“这个绑去刑架上,那两个送去2号、3号室,先照昨天的办,好好招待。”

    他说着,将两张单子分别交给两个人,叫他们将两个犯人带了出去。

    陈斯珩这时又问道:“审讯的人什么时候到?”

    “这还用得着你操心?”关六金没好气的一句,“干你该干的事,去2号房外边盯着,犯人有什么异常立刻报告。”

    陈斯珩笑了笑,解释道:“我来是旁听的,只是盯着犯人别因为用刑过重给弄死了。”

    关六金一听这话,勾着脖子,抬着头,眼睛上下翻动着打量了陈斯珩一眼,朝他呼出一口烟,“谁让你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说着,一连咳了几声,扭过头去,朝墙吐了一口痰,抹了抹嘴,回过头来接着说道,“告诉你,经我手的犯人多了去了,哪个会开口,哪个死不开口,审一回我心里就有数。这几个家伙,是开不了口的。早些死了,还省了我们待这臭气熏天的地方跟着受这份活罪。”

    “什么活罪死罪的?”一个声音从走廊里传来,随着说话声,铁门被推开。

    陈斯珩看着走进来的人,不免有些意外的一声,“楚队长?”

    楚仲生扭头见着陈斯珩,露出一副笑脸,“陈先生?我听黎主任交代说,今天聂处长会来监督审讯,难不成也叫了你来?”

    “聂处长临时有事,所以就让我替他来了。”陈斯珩说着,又问道,“这么说,今天是你来审?”

    楚仲生一点头,“人是我抓回来的,这审讯的差事自然是要落在我头上了。”

    关六金见着楚仲生说话的态度,觉出陈斯珩的身份似乎不一般,立时又换了一副笑脸凑上前,一只手在裤子上来回的擦了擦,又抽出两根香烟递了过去,说道:“陈先生,方才我是眼拙了,有不到之处,多担待。”

    “小事情。”陈斯珩毫不计较的一笑,接过香烟,“我是初来乍到,多个朋友多个方便。”

    “是、是、是。”关六金拨燃火机,一一伸向楚仲生与陈斯珩面前,小心地点了香烟。

    楚仲生也不耽误,一面抽着香烟,一面走去犯人面前,说道:“齐组长,想清楚了吗?你一天不开口,就得多受一天的罪,该交代的早晚都要交代,何必多吃这些苦头呢?”

    刑架上的犯人抬起头来,愤愤的骂了一句:“楚仲生,你个叛徒、王八蛋。”

    “谁他妈是叛徒?”楚仲生一连狠扇了犯人几个耳光,“老子在上海出生入死,那些官僚子弟在重庆玩我的女人,生生把人给弄死了,怕我二弟给我报信,又把他关进大牢活活饿死。他们以为老子远在上海,就果真对重庆的事一无所知?”

    “你出卖兄弟,不得好死!”

    楚仲生深吸了一口气,收殓怒相,面上又一副笑脸,“说到出卖兄弟,你齐组长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上峰派我安排你们在上海落脚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等我把一切安排妥当,就干掉我免除后患吗?要不是被你们逼的走投无路,我也下不了决心走到这一步。

    奉劝你一句,把你知道的都交代清楚,有你的好处。说吧,你们准备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刺杀汪先生?参与行动的一共有几组人?还有,谁给你们提供武器弹药,接头地点在哪儿?”

    “去你妈的……”绑在刑架上的人朝楚仲生吐了一口唾沫。

    楚仲生一连几声冷笑,朝关六金说道:“我看齐组长是想吃‘阳春面’了,就叫他尝尝76号的阳春面是个什么滋味儿。”

    关六金从水桶里取出一根泡过的藤条,抬起手便要一鞭子抽下去。

    “先等等,”陈斯珩从旁说道,“刚才医生说,若是再用刑,怕是犯人撑不住。”

    “不会吧?这才第二回审,就扛不住了?”楚仲生盯着犯人,“军统的杀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用了?”

    一旁的关六金想要插话,却欲言又止,他已然开罪了陈斯珩一次,不想再去当面顶撞他,于是从一旁的凳子上拿起丁启暄写的三张单子,交去楚仲生手里,“这是老丁写的。。”

    楚仲生拿着那张单子,低头细看了一眼,“我就说嘛,这齐组长哪会这么轻易就扛不住了。照我说的,在他背上抽二十鞭。”

    关六金走去刑架后边,朝着犯人的后背狠命的一鞭一鞭地抽着,整个房里充斥着鞭打声和叫喊声。

    楚仲生靠着书桌,一面抽着香烟,远远看着犯人一声一声的数着,数到十二时,犯人已然昏了过去。

    陈斯珩站起身来,担心的问了句:“人不会是死了吧?”

    “放心,军统的杀手没那么容易死。”楚仲生笑道,“这点鞭刑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关六金这时提了一桶水,踩着板凳,从犯人的头顶徐徐的浇下去,直叫他猛地张开口,倒吸了一口气。

    楚仲生见他醒了,走上前,又问道:“齐组长,想清楚了吗?”

    绑在刑架上的人又吐了一口唾沫。

    楚仲生一反常态的笑起来,掏出一块手绢,一面擦着脸,一面向关六金吩咐道,“看来是齐组长觉着咱们怠慢了他,那就帮他修修指甲。”

    关六金领会的一点头,跑去走廊上,叫了两个人进来,将刑架上的人绑去一张椅子上。接着两人又将他的手指掰直了,压在椅子扶手上,用皮带将手与木板束牢了,直叫他丝毫也曲不起手指头。

    关六金这时又取了一把手指长短、削成扁平的竹签。他每往指甲里插进一根竹签,楚仲生便问一句,“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起初,受刑的人还撕心裂肺的吼叫,到了换另一只手的时候,他已然是虚弱得叫不出声来。

    “让他缓缓,怕是已经有些麻木了,再用刑他也没多少感觉。”楚仲生取出香烟,一支扔去关六金手里,一支递去陈斯珩面前,

    陈斯珩一只手紧捂着遮住鼻子的手绢,摆了摆手,皱着眉头说道:“我有些犯恶心。”

    楚仲生笑起来,点了香烟,抽了两口,“凡事都有头一回,见多了,你就不觉着恶心,反倒能觉出乐子来。”

    “这里边哪来的乐子?”

    “岂止有,还不少呢?”楚仲生得意的说,“这每一种刑具都有讲究,同一副刑具到了不同的人手里,就能翻出不同的花样。今天是知道你头一回,我才只弄了个小场面。”

    “就这场面,我也已然是要吐了。”陈斯珩话说着,紧捂着鼻子。

    “齐组长今天审得差不多了。”楚仲生说,“不如我带你看看其他的,横竖只要保证这几个犯人活着,你也好早些离开,这里接下来就是医生的事了。”

    陈斯珩站起身,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去。

    楚仲生出了审讯室,朝着走廊深处走去,隔着门上的小窗挨个看着里边的情况。

    2号房里,生着一炉旺火,悬空吊着的人极力的伸长了舌头,已然因为脱水产生了幻觉。楚仲生细走去里边看了一眼,叫了个人提了一桶水进去,泼在犯人的身上,那犯人便拼命伸长舌头舔着头顶淌下的水。

    接着,楚仲生又交代了一句,“趁着他意识不清,看看能不能套出些什么话来。”

    3号房里,一个人绑在老虎凳上,脚跟垫着七八块砖头,一双腿笔直的高高翘起。

    楚仲生站在3号房外,看着里边说道:“这个人和那两个不同,他这张口是最难撬的。”

    “为什么?”陈斯珩问。

    “这个是地下党。”楚仲生说,“我以前在军统的时候,这种人见过不少,就是满身的皮肉都打烂了,也问不出一个字。”

    “就没有例外?”陈斯珩试探的问。

    “我是没见过。”楚仲生说,“总之,明天才是关键。”

    “为什么?”

    “用刑之所以要由轻到重,不只是为了留着犯人的命,更是要让恐惧在他们心里有个递增的过程,这才能把人逼得崩溃。”楚仲生说,“之前的几次用刑,对恐惧的加深是最有效的,往往会招供的也都在头几回审讯的时候。越往后用刑的次数越多,犯人不是残了就是废了,人到了生不如死的时候就会一心求死,恐惧也就没了。”

    “那这些人要是最后审不出来呢?”陈斯珩问。

    “那当然就是枪毙了。”楚仲生在他那肩上拍了拍,笑道,“总不能扔在牢里养着他们。”

    陈斯珩吁了口气:“那还好,顶多我也就明天再来这里一回了。”

    “放心,我在这里盯着,这几个人死不了。”楚仲生说,“你回去吧,来这种地方也确是难为你了。”

    “那我就走了?”陈斯珩说,“可千万不能把人弄死了,不然我可没法去向黎主任和聂处长交代。”

    “你只管放心。”楚仲生拍了拍胸脯。

    “那就有劳了,改天请你吃饭。”陈斯珩一副急着离开的样子,也不再多说,一拱手,转身朝着审讯室的大门走去。

    就在他走近大门时,走廊一侧的杂物间忽然走出一个人来,与他撞了个照面。

    这人看上去像是在这里打扫的,躬着背,看不见长相。他撞了陈斯珩,一连道了几声歉,却也始终是低垂着头。

第30章 字条

    陈斯珩回到办公室,始终觉着之前撞了自己的清扫工有些古怪,由此不禁想起上回林曼昕藏微缩胶卷在自己身上的事。

    他去到厕所,仔细地掏了一遍身上的口袋。果然在西裤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卷成筒状的纸条。

    他一面警惕的注意着厕所外的动静,一面展开纸条,纸条的内侧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字体很小,像是用削得很尖的铅笔写的暗号,足见这纸条是有人刻意藏在他口袋里的。

    陈斯珩仔细的回忆之前的经过,首先,他排除了在去审讯室之前被人藏了纸条的可能。原本手绢是放在这只口袋的,他在审讯室里拿出手绢用过,那时还没有这张纸条,所以纸条一定是在审讯室的时候被人藏进口袋的。

    在审讯室期间,除了那个清扫工,他与其他人都没有近身接触,因此基本可以断定,最有可能把这张纸条藏在他口袋里的就是那个清扫工。

    这个清扫工究竟是哪一边的人,他无从判断。不仅如此,对于楚仲生说的,3号刑讯室里受审的是地下党,这话里的真假,他也不清楚。但陈斯珩记得顾婉言说过,他的身份是保密的,除了渔舟小组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由此判断,清扫工不太可能是自己人。

    陈斯珩又想到了另外两个被捕的军统杀手,联想到林曼昕这天对自己异乎寻常的亲热,心想,如果那个清扫工也是军统的人,这就有可能是在利用自己将情报传递给林曼昕。

    若然果真如此,那他将这纸条上交,就会令军统在这里的潜伏人员暴露。可这也不排除,是聂辰轩安排的试探,毕竟去审讯室是聂辰轩的安排。万一果真是这样,那他藏着这张纸条,就一定会暴露。

    一番思量之后,陈斯珩决定将这张纸条依照原样卷好,重新放回口袋里,装作还不曾发现它,暂时静观其变。

    中午,午餐时间,林曼昕来了总务处办公室,站在门一侧,侧身探进半个身子,朝着里边望了一眼,寻见陈斯珩,笑着招了招手。

    “林小姐?”陈斯珩并不意外,甚至有一丝庆幸。

    “我能进来吗?”林曼昕环顾了一眼整个办公室,除了角落的一张办公桌边还坐着一个人在埋头做事,其他人都去吃午餐了。

    陈斯珩朝她招了招手,“进来吧。”

    林曼昕走近他的办公桌前,见着桌上就只有早晨她带给他的那只食盒,里边还剩了两只叉烧包,不免问道:“你太太没有给你准备午餐吗?”

    “她可顾不上给我做午餐。”陈斯珩一笑。

    林曼昕一脸同情,“那你平时中午吃什么?”

    “和他们一样,早晨路过餐馆就买好了带来,不然就中午去附近随便吃一点。”

    “那以后我有空就给你做午餐。”

    “怎么好意思总麻烦林小姐。”

    “不麻烦,我愿意。”林曼昕弯着腰,一双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办公桌上,含情脉脉的望着陈斯珩。

    陈斯珩此刻心里猜度着,林曼昕的目的很可能是取那张纸条,可如果自己总是坐在椅子上,她显然没有机会把自己口袋里的纸条偷走。想到此,他站起身来,一声短叹,“可惜没能早一点遇见林小姐。”

    “现在也不晚。”林曼昕眨了眨眼睛,一改方才的清纯,笑里显出几分媚态。

    “自从见了林小姐,便是念兹在兹……”

    陈斯珩话说到一半,林曼昕已近身前,也不顾一旁还有人,俨然就要贴去他的怀里。

    陈斯珩又宛然提醒的紧接着一句,“只不过,我已然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林曼昕不甘心的问:“你爱她吗?”

    “我于她也是放不下的。”陈斯珩面上一丝纠结。

    “我知道的。”林曼昕终是靠去了陈斯珩的怀里,温柔的说道,“我断不会叫你为难。”

    陈斯珩没有说话,等着林曼昕把他口袋里的纸条偷走。

    可这天,林曼昕带着食盒离开后,陈斯珩去到厕所,却发现那张纸条仍旧在他的口袋里。

    他不认为这是林曼昕失手了,相比上一次,她有更多的机会从自己口袋里偷走纸条。但纸条还在口袋里,只能说明林曼昕与此无关。

    陈斯珩尽管又排除了一种可能性,剩下的就只是聂辰轩的陷阱这一种可能。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犹豫着不敢将纸条上交,毕竟万一判断错误,就意味着有人暴露。

    他经过再三思量,最终做了一个决定。不管把纸条藏在他口袋里的人是什么目的,都应该会考虑到他没有发现这张纸条的可能性。既然自己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与其做出选择,不如将选择权交给与这纸条有关的人。

    傍晚时,陈斯珩下班离开,例行搜身检查的人似乎不够仔细,检查了陈斯珩的公文包之后,仅在他身上的几只口袋外边压了压,便敷衍了事过去了。

    陈斯珩出了大门,照例是往右走,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一声,“陈先生。”

    陈斯珩对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停下脚步,反过身去,应了一声,“林小姐。”

    林曼昕快走了几步,走近时,不由分说的一只手挽住陈斯珩的胳膊。

    陈斯珩宛然是心虚的前后望了一眼,小声说道:“这要是叫人看见,可不大好。”

    “我不在乎。”林曼昕说,“横竖我喜欢的人唯有你,别人怎么看,我都不在乎。”

    陈斯珩心想,这个女人到底是不一般,若是不知道她身份的人,听了她这话,只怕是已然要跌进蜜罐里呛死了。

    他轻轻推开林曼昕挽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说道:“聂处长已然警告过我,76号不是其他地方,男女情事得要收敛。这事若是叫他知道,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陈斯珩原本以为,他这样说,林曼昕会要考虑避免不利潜伏的因素,从而疏远自己。

    可林曼昕即没有表现出方才的亲昵,也没有识趣的离开,只是跟在陈斯珩的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一副惹人怜惜的样子,温柔的小声说:“我不会耽误你的前程,在人前,我和你就只当是个寻常的朋友。”

    陈斯珩心想,这个林曼昕像是盯上自己了。他又想到了那张纸条,他想,会不会是林曼昕想利用自己把纸条带出来,再来取。

    可林曼昕不等陈斯珩回话,便朝着远处的一个黄包车夫招了招手,面上不无失落的一笑,带着无奈的眼神看了一眼陈斯珩,紧着脚步走远了。

    这晚,陈斯珩回到家时,顾婉言已然煲好了一锅粥,买了几只馒头,切了两根酱黄瓜,炒了一个小菜,在楼上等着。

    顾婉言凭着上楼的脚步声便听出是陈斯珩,推开房门,站在三楼的过道上,一双手扶着栏杆低头一声,“回来了。”

    “回来了。”

    “晚饭我已经准备好了,楼下洗洗手就好上楼来吃。”

    陈斯珩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反身去楼下的灶披间,依旧是沿着楼梯走上楼来。

    顾婉言看出他有心事,于是也没再多说,待他上楼来时,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进了屋去。

    门方才合上,陈斯珩便问了一句:“76号最近抓了你们的人吗?”

    顾婉言将公文包放去书桌上,转过身来,说道:“应该没有,如果有人被76号抓捕,上级一定会提醒我们。”

    “那你看看这个。”陈斯珩从口袋里取出那张卷起的字条。

    顾婉言接过字条展开来,只看了一眼,面上便显出惊讶的神色,“这是从哪里来的?”

    “今天聂辰轩让我去监督审讯三个犯人,我从审讯室离开之后,口袋里就多了这张字条。”陈斯珩说,“负责审讯的人是行动二队的队长楚仲生,据说受审的人就是他抓的,其中两个是军统的人,还有一个是你们的人。”

    “我们在最近一个月内都没有人被捕,这一点可以确信。你说的那个楚仲生要么是抓错了人,要么就是在撒谎。”顾婉言一面说着,一面对着暑假,一本一本的看过来。

    “你在找什么?”

    “我在检查这里的书。”顾婉言说,“这张字条上的密码很像我们使用的,开头的数字是对应的书号,后面的每组数字用0做分隔符,逢0会有两个0,分别指示页、列、行,一组数字对应一个字,全部翻译出来,就是完整的信息。”

    陈斯珩不免问道:“那这张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顾婉言摇头道:“我仔细核对了这里每一本书,和我记着的一样,确信没有对应的书号,无法译码。这有两种可能,这份情报是其他线上的同志使用的。还有一种可能,这情报是伪造的。”

    “必须尽快排除其中一种可能性。”陈斯珩说。

    顾婉言说道:“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我们在76号的潜伏人员只有你一个人。”

    “那会不会还有其他线上的人,只是因为身份特殊,所以对我们也保密了呢?”陈斯珩问。

    顾婉言肯定的说:“就算存在这种可能性,并且他知道你的身份,也不可能在那种场合贸然和你接触。这不仅危险,还很愚蠢,因为一旦暴露,就意味着我们会同时失去两个潜伏人员。”

    顾婉言觉着有必要判断清楚眼前的情况,果断做出应对。她冷静的说道:“你没有上交这张纸条,他们很可能已经怀疑你了。”

    她说话间走去墙角,一面换鞋,一面继续说,“我必须立刻去见老范,让交通线的同志安排你撤离。我会想办法撇清和你的关系,利用虞若卿这层关系继续潜伏任务。”

    “先别着急。”陈斯珩阻止道,“我未必就暴露了。今天在76号,除了去厕所的两次,我没有动过这只口袋。既然排除了其他可能,现在就可以断定,这是聂辰轩对我的试探。既然是试探,就一定会有人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还有,今天的例行检查也比平时敷衍,应该就是因为我没有动过这只口袋,他们是有意让我把这张纸条带出来。所以,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被怀疑,现在还有机会。”

    “那现在就打电话告诉聂辰轩。”顾婉言说。

    “是要报告这件事,但不是聂辰轩。”

    “为什么?”

    “我想到了一个点子。”

    正说着,门外的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陈斯珩对于这楼里每一个人的脚步声都再熟悉不过,此刻外边上楼来的声音是陌生的,且只走了一段楼梯,像是在二楼停下了。

    他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的听着外边的动静,楼下的人像是在敲门。

    没过一会儿,楼下住在对门的邻居拉开门来,说了一声:“陈先生该是还没有回来。”

    敲门的人回了句,“您知道陈先生一般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就不清楚了。”

    “谢谢,打扰了。”敲门的人又下了楼去。

    陈斯珩从窗帘的一侧拨开一道缝隙,低头望去,见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陌生男人穿过天井出了墙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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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224/ 第一时间欣赏茧蜂最新章节! 作者:陈琢瑾.所写的《茧蜂》为转载作品,茧蜂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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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蜂介绍:
一部谍战三十六计,一场刀山剑树中的潜伏。
1939年春,夏逸清秘密前往上海筹备“茧蜂”计划。他的出现,也为陈斯珩灰暗的市井人生点亮了一盏明灯,从此、陈斯珩加入地下战线,在搭档顾婉言的帮助下,凭借智谋与伪装渗入76号汪伪特工总部。
在这潜伏的背后,依靠的更是地下党组织缜密的安排与同志的掩护。在这地下战线上,那些曾经普普通通的劳工、车夫、裁缝、小贩……在组织的发展与领导下,成为了智勇的斗士,充分体现了八年抗战是一场人民战争的伟大胜利,展现了其特有的正义性与群众性在反侵略战争中强大的生命力。
本人同类型小说《石库门》获2016年中国第三届网络文学大奖赛特别大奖,本书品质有保障,不妨费心一读。茧蜂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茧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茧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