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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朱雀记txt下载     朱雀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傻鸟不飞

    梅岭之上有三人,三人或站或坐,目光注视着远方,看着那些小光点散落在夜幕的帷脚下,才下意识里同声叹了一口气。

    叹气之声起,陈叔平幽幽说道:“上三天已经被你们毁了,以后这些罗汉转世之后,我堂堂仙官又要开始重操杀手大业。”

    易天行也叹了口气,说道:“你作杀手,我作保镖,看来真是不死不休之局,你说这又何必呢?”

    “是啊。”陈叔平诚挚说道:“何苦呢?”

    ……

    ……

    情真意切之时,雷霆之声大作!

    轰的一声巨响。

    梅岭山头泥土如雨般翻起,空气激荡不停,本已倾倒的大树民宅,此时被劲风震的更加破碎,露出惨兮兮的墙基和快变成软浆的树根。

    易天行手握金棍,双眼微咪,死死盯着陈叔平,将叶相僧护在自己身后。

    陈叔平一阵剧咳,右手在夜空中急急一召,收回仙诀。

    共同的敌人已经不存在了,一直将小副心神放在对方身上的这禽兽二人组同时发难!

    ……

    ……

    “看来你留了不少力。”易天行手中紧紧握着金棍,盯着陈叔平微抖的双手。

    陈叔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就露了压箱底?”

    “今天是二打一。”易天行微笑望着他,说的很平淡,却有些很隐秘的威胁气息。

    陈叔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身后那位好象站不起来了。”

    被易天行护在身后的叶相僧盘膝坐着,面上惨白,听见这话,不由苦苦一笑,和梅岭老僧的一战,确实已经榨光了他如今所有的神通。

    易天行眉梢一挑,狠狠咧牙说道:“那咱们试试?”

    陈叔平冷冷看着他,他也冷冷看着陈叔平,一时无语。

    接着二人却同时一捂胸口,噗的一声吐出口鲜血来。

    易天行吐出来的血落在湿土之上迅疾燃起,陈叔平吐出来的血不知道有什么祛邪的功效。

    天上的云早被这场大战震成了水雾之烟丝,渐渐遁入夜空不见,露出上方满天繁星和那轮明晃晃的月亮来。

    月亮忽然暗了一下。

    在九江的时候,陈叔平曾经使用过一招仙诀便曾经有这个效果。易天行心头一震,凝神以待。

    陈叔平却脸色骤然一变,露出一丝迷惘之意,微微偏头,忽然间身子一颤急声说道:“我得走了。”

    说完这句话,他根本不理持金棍立峰顶的易天行,整个人往地面上一俯,双手着地,整个人的身子极奇妙地化作一道黑影,像条……狗……一样地嗤嗤刨土,往远方疾奔而去!

    “傻鸟别飞。”

    陈叔平最后说出的这四个字,还在梅岭的峰顶盘旋着,而他的人已经在一眨眼的功夫里,跑出了几公里去,化作了远处夜幕下一个快速冲刺的小黑点。

    “怎么跑的如此猥琐?”

    易天行摸着脑袋看着那条远方的赛狗,很是纳闷,下意识里他抬头望天,望那纯净柔美的月儿。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总感觉月亮上有什么问题。

    ……

    ……

    他咪咪眼睛,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情,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低下头来,右手一伸,就把叶相僧像捉小鸡儿一样从地上捉了起来,一甩手背在自己背上,左手一招,不知从何处抓出来了小易朱的书包,接着对着太平道观某角落里喊了声:“莫杀,跟上来!”

    说话的当儿,他的脚尖已经深深地插进了地面,刨起一大片泥土,轰的一声,随着反震之力,他背着叶相僧就像是个火箭一样,往山下冲去!

    只留下身后一连串的土龙灰迹,还有一个袅袅跟着的红火影子,三人人影立马消失无踪,好快的速度!

    不过刹那,先前还是杀气盈峰,佛气冲天的梅岭峰顶,便回复了平常安静模样,一切重被夜色笼罩,空无一人。

    山腰间的太平道观中,那些一直在沉睡的梅岭老僧后人终于缓缓地醒了过来,看着满目疮痍,看着残墙断壁,不由齐声惊呼起来。

    道观后方的那株千年银杏树也凭空消失了。

    众人惊慌失措,惶然呼喊着老祖宗的名字,四处凄苦寻找着。

    正此时。

    月光轻拂一动,世界为之大动,一僧飘然自月而下,轻立于梅岭峰顶一树枝头,随清风上下轻轻摇晃,看着满岭苦人,不由合什轻道:“阿弥陀佛。”

    —————————————————

    易天行跑的很快,纵使背上背着一个百来斤的大和尚,仍然比刘易斯强很多很多很多,临到鄱阳湖之时,他便吩咐莫杀与己等分了手,分路回省城。

    湖畔小路被易天行踩出一道笔直的伤痕,脚印入土极深,他的速度极快,凡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

    只听得见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的脸上十分紧张。

    纵使跑的快,但毕竟脚尖与泥土的接触要产生很大的反震力,本来就伤后虚弱的叶相僧在他的背后被颠的不善,脑袋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下意识嘀咕道:“飞吧。”

    易天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腿,听着耳边的这句话,轻声回答道:“不能飞,狗说了的。”

    “别信他,他恨不得你死。”叶相僧苦苦一笑。

    他自然知道易天行怕的是什么,先前在梅岭一场大战,如果天上那人还没感应到,也就不是菩萨了。

    易天行发力跑着,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的一紧一松,极快速地贴地而行。

    “傻和尚,狗希望我死,却不希望你死。”

    叶相若也死了,这须弥山的力量就真的全盘嗝屁了,天庭虽然出手帮西天净土除罗汉,但肯定不希望西天净土一家独尊。

    政治这玩意儿,说复杂就复杂,说简单也就简单。

    ……

    ……

    夜风像刀一样割着高速行进中的二人,易天行铁脸皮,自然不怕,叶相僧却有些受不住了,微微将头缩向易天行的身后。

    “忍忍,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易天行皱眉狂奔着,他确实不敢飞回去,如果大势至菩萨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人间,如果自己在高空飞行,那等于就是个显眼的活靶子。

    总隐约觉得身后遥远处,有一个极为强大的力量正在注视着自己。

    这个认知让易天行的心头微寒,渐生惧意,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摆脱这种注视。

    蹬蹬的脚步声,在夜里的鄱阳湖边响着,咚咚作响,似乎是远古巨人在敲打着巨鼓。

    ……

    ……

    “对不住,把你拖进这件事情里面来。”叶相僧将头埋在他的颈后,轻声说着,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僧袍垂在他的胸前,迎风作响。

    “傻了吧。”易天行双眼咪着盯着前路,“上梅岭是我的命。”他顿了一顿又道:“也是别人的安排,不管怎么样,我看今儿晚上这一战是必须打的,只是没想到你个蠢货居然也跟着跑了过来。”

    叶相僧呵呵一笑,却被劲风将这笑声灌了回去。

    “是斌苦喊你来的?”易天行铁青着脸问道,脚下却没有减速,“你也真蠢,喊你来你就来了。”

    “他是师傅,让我来,我自然便来了。”

    “你不来,大势至不见得会找我麻烦,懂吗?”易天行没好气道。

    叶相僧靠在他的背上,感受着山路的起伏,有些无力应道:“他还在后面,你放我下来便罢。”

    ……

    ……

    “哟,你这个阴酸的家伙,明知道老子不可能放你下来,给我来这套。”易天行脸也不回,快速的语调讥嘲着叶相僧。

    叶相僧埋头,笑了笑,紧了紧自己抱着他的双手。

    “我知道你为什么上梅岭,以师兄你的性格,绝对不会管这些闲事儿。”

    叶相僧状作无意说着。

    易天行与梅岭老僧无仇无怨,除了佛指舍利这种在易天行眼中的破烂儿之争。

    他之所以上梅岭大闹,为的自然是须弥山那些可怜的诸天罗汉。

    而他之所以去救这些诸天罗汉,自然是不愿意看到叶相僧悲伤的模样。

    他们一家子人从XZ回来后,叶相僧便一直想上梅岭,易天行却是一直没有答应,虽然叶相僧没有要求过什么,但那隐隐的哀愁,却让易天行很受不了。

    ……

    ……

    所以借着佛指舍利的名头,他上了梅岭,只是没想到叶相僧也随着来了,没想到佛指舍利居然重新种到了他的中指之上,更想不到,这会引来了大势至菩萨的第二次下凡。

    “我不是为你上的梅岭!”

    易天行嘴很硬,他骄傲道:“老子是佛宗护法,救罗汉是份内的工作,怎么说和你也扯不上关系,你这次来帮忙,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叶相僧俯在他的背上哈哈大笑,十分快意。

    笑声之末,却是又被颠了一下,变成了一声微痛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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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山越岭,遇河跳河,尽走人迹罕至之处,沿着直线,易天行背着叶相僧往省城疾奔。

    如寒芒一样注视在他身后的那两道目光,却似乎毫不受山脉阻挡,远远投向他的背后,令得他的后背一阵发麻。

    他后背上还有个生的清俊不似凡人的大和尚,大和尚好象不大在意那两道目光。

    小易朱的书包在易天行的胸前摆着,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胸口上。

    “师兄,帮我把书包拎着。”

    叶相僧有些勉强地伸手到他胸前,把书包带子挽了起来,好奇道:“你走的时候,我就想问,易朱的书包你带来做什么?”

    “从六处那边偷的军火,准备今夜血洗梅岭,但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用,最后我抗不住了,准备掏几枚雷光霹雳神佛怕怕弹,结果你就来了,阻止了我发威亚。”

    易天行不知道身后的大势至菩萨离自己有多远,到底发现了自己的行踪没有,分外紧张。他咬咬牙,觉得那两道目光的压迫感让自己有些受不了,下意识里开始和叶相僧斗嘴,缓解压力。

    叶相僧两只手臂搁在他的肩上,拎着书包,轻声说道:“以后到天上打架再用好了。”

    “你现在到底醒了没有?”易天行没有回头,闷声问道:“天上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师兄去了便知,我此时毫无记忆。”

    “嗯,还是别去的好。”易天行眼角余光瞥过叶相僧右手,看着他那根似乎很寻常的中指,苦着脸忧愁道:“俺以为俺就是天下第一了,结果今天被打的够呛,想往日,俺是俺们家里最能打的那个,如今看来,你的中指头加上小易朱的喷火嘴,谁都比俺厉害,俺大概就比蕾蕾强点儿,可俺又不敢和她动手……动嘴也不敢啊。”

    “在人间就不够人打的,还上天送给别人捶,我可没那么蠢。”

    叶相僧笑道:“那你准备干嘛呢?”

    二人似乎刻意忽略着天地间的那股压力,那股从他们身后遥远处传来的无上压迫感,开始探讨人生这种很没有味道的事情。

    “人生没目标,确实过的挺腻味儿的。”易天行说道,开始念天地之悠悠,脚底下却毫不悠悠,如同虚影一般,快速奔跑着。

    “我看你去年就过的挺好。”叶相僧安慰他。

    “不好啊,你不知道我的苦处。”易天行愁眉苦脸道:“虽然我有老婆,连儿子都生出来了……但你知不知,我还是CN啊。”

    叶相僧被闷的无话可说。

    ……

    ……

    易天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你说我撒泡尿到别的地方,会不会让大势至菩萨跟错方向?”

    “嗯……这个,基本上很难,菩萨又不是猎狗。”

    “那你说我把书包里的高高高级地雷拿出来埋在必经之路上,能不能把他炸上一炸,阻上一阻。”

    “这个……似乎也很难,而且万一炸不到菩萨,把那些来晨练的老人炸了怎么办?”

    ……

    ……

    二人辞穷,在紧张艰险的逃亡过程里面,一时找不到什么轻松话题来渲泄一下内心的紧张。

    沉默地奔跑着,像一道烟,像一道尘。

    “找点儿话说。”

    易天行咽了口唾沫,让叶相僧找话题。

    叶相僧受伤之后有些虚弱,这时又被颠了许久,身子骨感觉都有些散了,勉强打起精神,攥紧了书包的带子,想了半天,心想易师兄大概和老祖宗一样,对打架比较感兴趣,所以问道:

    “师兄现在和天犬一战,胜负之数如何?”

    易天行一侧身,避过山间一处巨石,脚尖一点,轻飘飘飞到数百米外的一株树顶,接着身形一晃,又踏上了山路,险些将叶相僧颠了下来,他想了想说道:

    “论实力,大家现在差不多,不过我有金棍在手,占些便宜。最近两年,陈狗狗精研化学武器,我在研究精确制导武器,虽然都是大火力的玩意儿,不过他那个杀伤面积太广,肯定没我偷……借的军火厉害。”

    他把背上的叶相僧往上推了推,下了结论:“如果真要拼命,我现在能把他的命拼掉。”

    叶相僧本来就不喜欢听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只是为了排遣逃亡途中的紧张,随意说道:“那为什么不找机会去拼掉他?”

    易天行嘲讽他不识世务:“看竹不需问主人,这打狗是一定要看主人的,把狗打死了,他家少爷杨公子下凡来怎么办?我师傅可没办法出寺,你打架水平又不中……”

    他忽然砰地一声顿住了脚步,轰的一声,脚掌踏碎了一块山石。

    叶相僧被震的够呛,疑惑问道:“怎么了?”

    易天行缓缓转头,严肃说道:“你的中指头去戮大势至,能不能戮晕他?”

    叶相僧呆了呆,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唉。”易天行一声苦笑,重又起步。

    ……

    ……

    “不管怎么说,今儿这一架算是打的痛快,罗汉们也救出来了,算是很成功,相当成功。”

    “那是。”

    “说起来啊,马生和尚也是倒霉,运气不好。”

    “怎么讲?”

    叶相僧在学捧哏。

    “倒霉在于,马生把自己的孩子们都催眠了,没办法帮忙,当然,他实力最强的那个孩子……叫什么亲王来着?这名字取的不好,叫什么不行,叫亲王,这就注定了他覆灭的悲惨下场。马生和尚倒是厉害,可怜这个梅岭老僧偏遇见你这个在佛祖身边呆了几千年的佛祖亲卫队……”

    ……

    ……

    晨光微露,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易天行精神一振,离省城近了。

第十九章 乱

    在鄱阳湖的边上,有很多山,很多水,很多农舍很多农人。

    在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一个人,背着一个和尚像火箭一样从这处冲了过去,声势惊人,屁股后面像是安了火箭助推器,从农田池塘边杀过,惊起一地碎草,满天惊鸟。

    鸟飞入夜林,碎草缓缓落在地上。

    一个长的清丽无比,长睫微垂,浑身上下透着道淡淡道息的美丽女子缓缓从树林旁走了出来。

    她看着易天行与叶相僧惶惶然逃命激起的灰尘,好奇地看着渐渐变成小黑点的二人背影,轻声纳闷道:“看来梅岭上的动静真是这家伙整出来的,只是……怎么又在逃跑?难道败了?”

    秦梓儿确实没有想到过,以易天行现在的实力,居然还有被人像兔子一样赶的那天。

    在她的眼里,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应该没有人有能力对易天行造成威胁。

    所以她有些疑惑,缓缓地飞上了枝头,明眸轻转,往梅岭那方望去。

    ……

    ……

    不知过了多久。

    她双眼闪过一丝迷惘,虽然此时尚是深夜,但她仍然能看见从远远行来一个僧人。

    令她震惊的是,这和尚竟是自梅岭峰顶飘然而下,其形飘渺,浑似毫不着力,也没见用什么神通,就是这样御风而行,踏于水面。

    那和尚轻轻地踏在鄱阳湖的水面上,夜风轻拂,水波轻纹,僧袍轻动,脚面与水面轻柔触着。

    那和尚一举步,一抬足,然后缓缓放下足尖,这便完成了凡人所以为的一步。

    只是……落步时,原本在鄱阳湖南面的那位僧人,脚尖便已踏到了鄱阳湖万倾碧波的正中央!

    看不出这僧人如何动作,也没见他破风而飞,他只是轻轻踏了一步……这一步便跨过了半片鄱阳湖!

    这等神通,岂是人间能有?

    秦梓儿面色一凛……

    此时的她若唤出仙诀,或者也能在刹那间横越鄱阳湖。但绝对不可能像那个僧人一般轻松自如,不施外法,抬步举步,便已过湖。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神通,而应该是某种境界。

    极高的境界。

    ……

    ……

    看着僧人的方向,应该是去追易天行的,秦梓儿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之色。

    她不知想了些什么,美丽的脸庞上浮出一丝坚毅之色,接着双手自缚,食指尖微微一触,幻出道家紫薇诀护住自己全身,身影缓缓消失在空中。

    这些动作看似极慢,其实只是一刻之间便全部完成。

    待她的身体重新浮现在鄱阳湖正中心的水雾中时,那位梅岭下来的僧人恰恰只是微微抬膝,准备走下一步。

    僧人忽然看见面前多出来一个生的极清丽的女子,微微一笑,刚刚抬离水面的脚掌,便这样悬空着。

    秦梓儿敛气宁神,行了一礼,恭敬道:“晚辈参见大师。”

    那僧人生的面相寻常,僧袍自也寻常,浑身上下毫无古怪气息透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就是一寻常人。

    他微微侧头,微笑问道:“你识得……我?”

    秦梓儿还以动人微笑道:“大师不是梅岭上的马生大师吗?”

    僧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秦梓儿是想帮易天行拖上一拖这人的速度,她笑着说道:“晚辈秦梓儿奉家父秦临川之命,前来拜访大师。”

    此时夜深露未重,就算夜访,时辰也太不对头,自然是明目张胆的谎话,但她心想马生既然在人间修行,总要给上三天少许颜面才是。

    那僧人微微一笑,对着秦梓儿合什一礼:“女菩萨认错人了,我乃马生之友,却非马生。”

    僧人的态度很和蔼,秦梓儿微感诧异,硬是瞧不出对方的境界高低来。

    “我要去追个人,女菩萨请便。”

    僧人说完这句话,一直微微抬起的右脚便往水面上踏去,脚掌甫离水面,水上便是一阵纹动,由点至圆,渐渐铺展开来。

    只觉一阵清风拂面,秦梓儿眉尖一蹙,知道对方便要过湖了。

    不知从何处来的情绪,让她做了一个极为胆大的决定。

    淡淡道息从她的身上疾速散了出来,如同湖上的水雾一般,密密匝匝地向那个寻常僧人的身上缚去。

    ……

    ……

    “阿弥陀佛。”

    僧人轻宣佛号,却似毫不受阻似的,化身为风,自秦梓儿身体旁掠过。

    一声轻响,他的脚尖落了下来,将将踩在鄱阳湖岸旁的青石板上。

    如果有目力如电之人,一定能发现湖中心上发生了什么,只见一道雾气刹那间散开,露出里面满脸震惊的秦梓儿来。

    在先前那一刻,僧人微笑着落步之时,秦梓儿已经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自己的无上道诀竟然对那僧人一点作用也没有!

    霎时间,湖上狂风大作,秦梓儿的清颜被这湖风吹的一阵刺痛,双眼睁不开,忽然觉六识出了问题,湖中心的水似乎沸腾了起来,不停冒着气泡,震着自己的脚面,而风中也挟着一股无上的威力,从四面八方压迫着她的肌肤。

    压力一消,面前一空,那位僧人已经从她的眼前消失。

    她愕然回首,只来得及看见那僧人惊鸿一瞥的僧衣背影。

    嗡的一声闷响,秦梓儿内心灵台处一阵悸动,麻痒动撼摇震……任她无上通明之心,也控制不住这些百味杂阵的震动,似乎有一金杵在她心内正不停地敲打着。

    此为六动,世界六动,人心六动。

    秦梓儿一声清鸣,整个人的身体飘到了湖中心的半空中,淡青色的衣裳在夜风中拂动着。

    如果她不用本身修为抵抗,或许无害,但她用道诀生抗,便触发了六动神通。

    湖水大震,在她的脚尖下很奇异地拱起,就像是一波清水泓成的水丘。

    水丘之中,红点白腹的美丽鱼儿轻轻游动,十分安乐,似乎感觉不到什么。

    秦梓儿闭目抵抗着水丘的吸力和身周的压力,不知抵抗了多久,终于渐渐不支。

    ……

    ……

    哗……落水之声起,秦梓儿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往水下沉去,长长的睫毛合着,似乎十分安详。

    “阿弥陀佛。”

    不知为何,那僧人去而复返,满面慈祥望着湖中心缓缓沉入水中的女子,右手轻轻一招。

    无由的力量悄无声息探入水中,湿漉漉的秦梓儿被捞了起来,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着,缓缓送到了湖岸旁。

    僧人不再看她一眼,复又抬步举步,一步便是半湖,一步便是数山,佛步点点,往省城方向踏去。

    ———————————————————————

    背着和尚逃命的易天行自然不知道秦梓儿帮自己拖了敌人一段时间,如果早知道秦梓儿隐在鄱阳湖畔,他一定会告试秦梓儿千万千万不要做什么。

    就算秦梓儿是道门不世出的天才,是踏上仙路的奇女子,是人间的半仙。

    但她试图对抗的,是佛座身边胁侍,无上之威的大势至菩萨。

    没有人能与这位菩萨的神通正面相抗,猴儿或许能。

    ……

    ……

    天边泛起鱼肚白,易天行背着叶相僧已经跑到了省城边上,他的视力极好,远远可以看见省城高楼的轮廓,知道约摸还有一会儿功夫就到,不由怪叫一声,喜出望外。

    他的脚步虽然没有办法再提高速度,但整个人的心情不一样了,背着人跑也不再觉得累了。

    他回省城很多次,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次一样高兴。

    师傅在省城,菩萨在俺肩……坏菩萨在追俺……

    唉呀呀,这人生实在是太刺激了些。

    易天行背着叶相僧,腾不出手来抹自己感动的眼泪珠子,哇哇乱叫着往省城狂奔。

    奈何只奔了一二三步,易天行忽然咒骂了一声,绝望地望着前路,停住了脚步。

    叶相僧伏在他的身上,手里攥着书包的带子,幽幽叹息道:“还是没他快。”

    易天行眼睛里闪过一丝狞色,咒骂道:“没见过这菩萨,怎么死追人?都不嫌烦的?”

    他眼睛珠子骨碌碌一转,忽然看见身周山色比较熟悉,急忙奔了过去,朝着某处乱石堆里便钻了进去。

    ……

    ……

    大势至菩萨化作的僧人,这个时候正在省城外围的某处山头等着。

    太阳渐渐从地平线下头挣了出来,金红的晨光照拂在他的脸上,寻常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童子果然一如千年前那般……”

    他微微笑着,自言自语道。

    易天行的气息忽然间不见了。

    消失的地方在省城外围一个山谷里。

    他抬步,便欲往那山谷里去,忽然间,他缓缓转过身来,对着省城那方合什行了一礼。

    “大圣今日起的早。”

    老猴戾气十足的声音在大势至菩萨的头顶炸开:“你追俺徒儿,俺家不早点起床,你这个作长辈的就要欺负后辈了!”

    大势至菩萨微微一笑应道:“我此次下凡又不是寻童子晦气。”

    “不理不理。”老猴的声音开始耍起赖来,很明显的,他这时候出不来,只好拖一拖,“我说菩萨,咱们也是五百年没见了,你好不容易下次凡,怎的不来省城找俺家玩耍玩耍?恁没心思啊。”

    大势至菩萨笑道:“你这老东西,被佛祖前后关了一千年,还是没点儿佛样儿。我来人间为何,你应该知道才是。”

    老猴仍是那四个字。

    “不理不理!”

    “你家和须弥山的破事和俺家没关系……休得欺负俺徒弟!”老猴破口骂道:“你们这些贼和尚,都不是什么好鸟,佛祖是个混俅!你供的那佛更是个破烂玩意!”

    大势至菩萨面上显出一丝不自在神情,迅而却是回复平静,微微一笑,便往山下走去。

    老猴以无上神通在他头顶逼出的话语,仍然在不依不饶地骂着,大势至菩萨全装作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将污言秽语尽当作了虔诚敬佛之语。

    “别走啊你!”

    “你再走,俺就骂你妈了!”

    “你当俺家不知道你妈是谁?尼摩太子!你要敢动俺徒儿一根汗毛,俺家日后定要砸烂净土!”

    ……

    ……

    省城归元寺,后园茅舍。

    老猴骂累了,揪开酒瓶子,灌了一口蒙塔榭,咂巴咂巴薄薄嘴皮子痛骂道:“看老子出不去,居然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欺负俺徒儿!”

    大势至菩萨自然是不会进省城的。

    老猴却又出不去。

    世道变了,一代英雄人物,如今也只能在这数丈见方的小茅舍里过过嘴瘾,着实悲哀。

    他走到茅舍门口,挽挽毛臂上的袈裟,吼道:“妈的人呢?”

    归元寺的徒子徒孙们听着老祖宗今天居然不避人言,堂堂正正地骂起人来了,知道肯定出了大事儿,吓得一个个屁滚尿流地跑进了后园,跪在地上听老祖宗发号施令。

    有的和尚正在刷牙,满嘴白沫子,有的和尚正在洗脸,脸上湿答答的,有的刚醒,眼屎还挂在眼角,众僧都被老祖宗一声吼赶到园里,都来不及收拾,看着狼狈不堪。

    “苦脸和尚去了没有?”老祖宗的声音在后园里嗡嗡响起。

    斌苦的二徒儿俯地道:“禀老祖宗,住持昨夜已经去了,只是不知道护法和师兄打哪条道回来,所以不知能不能接着。”

    “要你们准备的粪便准备好了没有?”

    “昨夜就备好了。”

    “如果有人要杀那叶相和尚,你们怎么做?”

    众僧大义凛然道:“我们把刀子横自己脖子上,告诉那人,如果要杀大师兄,我们就陪大师兄一起死。”

    “刀呢?”老祖宗骂道。

    归元寺里哪有这多刀,众僧纷纷从怀里,从裤子里取出各式水果刀,菜刀,西瓜刀……林林总总,式样各异,好在众僧还算“得道之人”,像杀猪刀,牛刀这种沾着血腥的物事是没有的。

    “记着了,横脖子的时候小心点,别真的捅下去。”老祖宗对着满地跪着的僧人们骂道:“捅下去要死人的,俺家现在又不能去找阎王爷讨交情!”

    “好,出发!”

    老祖宗发下第一命令,众僧领命而去。

    后园里回复安静,良久后,茅舍里传出老猴嘿嘿的阴笑。

    “大势至啊,你当年就喜欢干净,又喜欢装慈悲……哼!俺家虽然出不去,你也别想想干啥就干啥!”

    —————————————————————————————

    墨水湖畔,小书店里。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学,娘儿母子俩人都不用上学,所以正在床上赖着做美梦。

    忽然间,蕾蕾睁开了眼睛,黑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同一时间,正抱着她胳膊流口水的小易朱也揉揉眼睛醒了过来。

    小易朱大大的黑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怒意:“妈,真正的麻烦来了!”

    邹蕾蕾傻呼呼的嗯了一声,接着便是一声惊呼:“你抱我去哪儿?”

    ……

    ……

    小易朱把蕾蕾妈的腿抱着,像个小西瓜一样,咯噔咯噔就往书店外面跑,他如今不过六七岁模样,一小胖墩儿,抱着邹蕾蕾却是轻松的很,看着十分好笑。

    “这是去哪儿啊?”邹蕾蕾惊叫道:“我还穿着睡衣!”

    小易朱来不及回答她,把她扛着就跑,与易天行一样,也是善跑的主儿,不过片刻功夫,一道灰龙便钻进了归元寺的后园。

    “师公,妈交给你,我先去了。”

    小易朱把一脸糊涂的邹蕾蕾搁在茅舍前头的石阶上,又从邹蕾蕾手上取下金戒指,用天火一炼,迅即掌握了控制权。

    锃的一声脆响,金戒迅即化为一根细细的金棒。

    小易朱扭着胖胖的小屁股跨腿坐上金棒,细声细气喊道:“金棒,飞!”

    ……

    ……

    金棒尚未起飞,小易朱的屁股已然一麻,他随手摸到自己胖胖的屁股上时,金棒已经化为一道金流,飞到了省城的高空之上。

    手指摸着那根粗砺硌手的猴毛,小易朱鄙夷道:“小气师公,这点儿东西能管啥用?”

    ……

    ……

    大咧咧的邹蕾蕾摸摸脑袋,忽然想起今天还没有梳头,那此时的头发一定是乱蓬蓬的不像话,赶紧往茅舍里走。

    “师傅,你这儿有没有镜子?”

第二十章 大逃杀(上)

    进得茅舍,映入邹蕾蕾眼帘的,是一个穿着阿玛尼西装,满身儒雅之气的清瞿老者。

    老者温和一笑,轻声道:“蕾蕾你来啦?为师此处并无梳妆之明镜。”

    此话何其雅也,此人何其雅也。

    邹蕾蕾挠挠头上的乱发,睡眼腥松,无力地垂下脑袋,咕哝道:“师傅,不用每次我进来,你都要变成教授的样子,很累的。”

    老者严肃认真说道:“非也非也,为师一向如此。”他轻捋长须,飘然若仙,悠悠道:“通古今之变,度千载之劫,年岁大了,居移体,养移气,本来面目便成了如此儒雅,与七十二般变化无关。”

    ……

    ……

    这一家子牛人都有些怪癖,怪癖体现在老祖宗方面便是:每次邹蕾蕾进归元寺后茅舍,老猴总会穿上最好的衣裳,幻成最德高望重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老同志见儿媳妇时常有的毛病。

    蕾蕾打了个呵欠,捂着自己的嘴含糊不清道:“师傅,好象出大事儿了,你还有心情玩这些啊?”

    “猴先生”嘻嘻笑道:“你这丫头不也无所谓嘛。”

    “不无所谓能怎么办?”邹蕾蕾放下手来,脸上浮现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天天打架,我又帮不上忙,如果老在家里泪流满面,又没什么用处,反而要害更多人来担心我照顾我。”

    猴先生正色道:“邹丫头这话在情在理。”斟酌少许又道:“……若他死了,你也不要太难过。”

    “嗯?”

    老猴想扮年高德劭的长者,总觉得有些别扭,说出来宽慰的话也恁不吉利,恁没水准。

    ……

    ……

    邹蕾蕾瞪大了眼睛,忽然用极轻微的声音,极快速的语速咒骂道:“敢死?他死了我就改嫁!”

    一片极荒诞的沉默加上老猴忸捏不安的抱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蕾蕾终于忍不住问了,眼眶微红,泄露了自己平日里遮掩的极好的担心,“成天这么凶险,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什么。”老猴摆摆手,豪气干云,“来了一碟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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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菜来了,客官请慢用。”易天行背着叶相僧一边在黑黝黝的地道里钻着,一边咒骂道:“那个不知轻重的破师傅肯定会这么说,他也不想想,一个大菩萨下凡,他能当小菜看,可我看着就像红烧狮子头,荦腥的狠,块头又大,怎么咽得下去?”

    叶相僧俯在他身上呵呵笑着,间或一侧头,躲开迎面而来的地道中突起的石块。

    这地道在省城周边贺家湾旁,正是当年易天行夜探六处的那个晚上挖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晃两年过去了,这地道仍然没有封上。

    进地道没多久,便进入六处那个庞大的可怕的视听结界的范围。

    易天行侧耳听着,却不敢放神识去探,听了良久,没有发现什么动静,轻轻吁了一口气,将叶相僧放了下来。

    黑黑的地道里,叶相僧看不见易天行脸上的担忧,易天行却能很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苍白。

    “看样子昨儿夜里费了你太少力,这时候指望你的中指头戮人……”易天行苦着脸,“……基本没戏。”

    叶相僧喘了两口浊气,看了看四周黑暗的地道,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地道壁上岩浆流下的痕迹,呵呵一笑道:“原来是师兄以前就留下的后手。”

    易天行倒蛮想承认是自己以前就准备的避难之所,但他脸皮虽厚却也有限度,红脸解释道:“是……以前去偷东西挖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有被封死……嗯,可能是小周周死的太快了,没交待下来?……或者是秦琪儿那丫头故意给俺留条路去六处玩?”

    他挠挠脑袋。这地道有些深,进地道之后,易天行第一时间毁了入口,二人早已尽力敛去自己的气息,加上地面的天空中又有六处的大结界罩着,希望能够遮蔽住自己二人的行踪,让大势至菩萨找的辛苦一些——他不敢奢望能就此躲过大势至菩萨的追杀。

    叶相僧听他如此说,眉头一皱,忽然问道:“地道的那头就是省城六处的大楼?”

    “是啊。”易天行也是眉头一皱道:“呆会儿如果大势至发现了我们,那咱们就到六处后面的那个山谷去,那里面应该有些力量。”

    叶相僧坚定地摇摇头,双掌合什道:“答应我,呆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去六处找秦琪儿她们帮忙。”他双眼微垂,清声道:“我们就在这地道等着吧。”

    “为什么?”易天行睁着双眼疑惑问道。

    叶相僧微微一笑,一股自然的慈悲浮上面庞:“那些虽然也是修行人,但在菩萨眼中……我们何必祸害这些世人呢?”

    易天行在黑暗中想了想。叶相僧隐隐看见他点了点头,不由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

    ……

    “接下来怎么办?菩萨在天上,我们出不去了。”叶相僧微笑问道,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生死。

    易天行耸耸肩:“大势至来省城,师傅肯定知道,看他能想些什么阴损法子吧。”他忽然目光一冷,续道:“再说了,斌苦和尚一直没有出来,我担心什么?”

    黑暗的地道四周,全是当初易天行用天火融过的岩浆,密闭的极好,没有渗进多少水来,所以并不显得潮湿,反而有些让人神清气爽的干燥,呆着并不是很难受。但长时间在黑暗中的等候,一股未知的恐惧和紧张,逐渐在黑黑的地道里弥漫开来,易天行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了。

    在幽闭的空间中,人们感觉的时间总是被拉长了。

    或许只是过了几分钟,但易天行感觉好象已经在这个地道里躲了好几天。

    叶相僧正盘膝疗伤,易天行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安静地在旁等候着。

    安静,地道里一片安静。

    ……

    ……

    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紧张与黑暗相混,产生一种莫名的压力。

    “初见你时,你三十多岁,喜欢穿白衣,扮潇洒……如今你常穿粗布袈裟,颜面却是愈加红润清秀,浑不似须眉男子,倒往正太方面发展了。”

    易天行为了摆脱这股莫名的压力,轻声对叶相僧说道。

    叶相僧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易天行亦是微微一笑,其实他明白这是为什么——菩萨本来就是头戴五髻宝冠的童子,叶相僧越接近醒过来的那天,自然肉身也就越会往菩萨宝像相似处靠,那张脸自然也会愈加鲜嫩。

    他忽然皱皱眉,觉得此时和叶相僧蹲在地道里回忆往事,怎么也有种不祥的感觉,于是住了嘴。

    不知多久之后。

    “洞口再好,也挡不住鬼子进庄。”

    易天行微微皱眉,用一双金瞳盯着地道里缓缓爬行的小甲虫,发现小甲虫忽然间肢足一蹬,在岩石上装起死来……他下意识里念了一句地道战里的台词。

    叶相僧轻轻叹了一口气,双眼透过地道里的黑暗,望着地面的方向,喃喃道:“高,实在是高。”

    仍然是地道战里的台词,二人却笑不起来。

    二人同时感到地道的岩面微微颤抖起来,起始只是微小的颤抖,僵死的小甲虫还能在上面跳探戈,但迅即抖动的幅度大了起来,小甲虫知道装死也躲不过去,只好一翻身子,将自己硬硬的背甲露在了外面,开始一颠一颠地往角落里爬去。

    地面抖的愈发厉害,融岩凝成的地道壁竟也簌簌渐动,渐碎。

    碎石片落在易天行与叶相僧的头脸上,二人在黑暗中互视一眼,看出对方眼中的不安。

    大地在动,在摇,在震,在扭曲。

    咯吱声响,幽长的地道忽然间变成了极软的虫子,被一股由天而降的巨力生生扭曲,不停震动着,易天行将叶相僧拉到身后,脚下一震,头撞上了地道壁,定睛一看,地道已然……成了麻花!

    “走!”

    易天行低着头,半跪在地道中,右手拉着叶相僧便要往六处大楼的方向去。

    叶相僧摇摇头,轻轻伸出中指,戮在易天行的腰上。

    一股极精纯的力量从这根指头上,猛然灌入到易天行的体内,易天行身子一麻,忽然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那根佛指上的佛息在自己的身体里每一处占据着,轻拂着,让自己软绵绵懒洋洋地,不想做任何动作。

    轰隆隆的声音中,叶相僧轻轻拍拍他的肩头,淡淡道:“他杀了我,你继续做。”

    这说的自然是普贤菩萨交待下来的事情。

    说完这句,叶相僧举中指于天,只觉一阵力量从他的指尖喷出,坚硬的石壁骤然间一软,渐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开,快要露出头顶的天空来。

    易天行双目皆赤,眉梢急抖……“啊!”的一声狂叫!他终于能动了!

    不知为何,叶相僧佛指里的力量似乎对他没有太大的用处。

    易天行冷冷地一把攥过叶相僧的僧袍,像只老鼠一样,悄无声息,贴地而行,在急剧震荡着的黑暗地道中,向着六处的方向遁去。

    身后的地道在坍塌着,巨石落下,声势惊人,追赶着地道里的二人。

    易天行留有余力,冷冷地打了一下叶相僧的光头,怒道:“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在故事没有结尾的时候,你甭想殉道,真他妈的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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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处的侦探仪从今天晨间就开始报警,探测器响个不停,十分凄厉,众多职员各有职属,安静而有序地守在各自的岗位上。

    秦琪儿是第一次碰见这种古怪的情况。

    省城周围忽然出现了几个十分可怕的力量波动,甚至有一个已经远远超过了仪器所能负荷的上限。

    “比传说中九江的那人还要强很多啊。”

    她有些失神地喃喃念着。

    轰隆声音大作,六处大楼背后的山峰顶上暴出一蓬烟尘,接着从那处的岩石开始向下坍塌,渐渐塌成一道线条,蜿蜒而下,直直进入了六处的视听结界范围。

    坍塌很奇妙,因为从峰顶而下的线条深入山体,露出里面山岩的断片来,却很奇妙地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对整座山峰的构造没有什么影响。

    大地坍塌的线条前端,已经伸进了六处视听结界控制的范围。

    六处突击组已经准备好了武器,身形飘飘,沿线条渐退渐视。

    烟尘大作,线条的顶端又是一阵暴裂之声响起,水泥地面被一股力量生生震开道大豁口,两个人影手拉着手,碰的一声被震出了地面,狼狈不堪地在空中翻了无数圈,然后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地面一震。

    突击组队员手持各类大火力兵器,咔嚓之声大作,便要发动攻击。

    “停!”

    秦琪儿眼尖,一眼便瞧出来被像石头一样震出来的两人是谁,脚尖一点,便飘了过去——只见易天行惨惨地四肢伸开躺在地上,而叶相僧脸色苍白地坐在他的肚子上。

    得亏如此,有易天行这柔软金刚身做肉垫,不然叶相僧怕会被大势至菩萨的地动一势给生生震死。

    秦琪儿看见这两位熟人可怜模样,眼珠子一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结界功率调到最高。”

    突击队员手持兵器守在一旁,另有人领命而去。

    ……

    ……

    易天行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天上的朝云蓝天,看着六处的视听结界渐渐由虚而实,显出了极强大的遮蔽能力,略松了口气,把还坐在自己肚子上发呆的叶相僧一把推开,一个“鲤鱼打滚”翻身而起,对秦琪儿说道:“赶紧让你的人都躲起来。”

    “嗯?”秦琪儿一摆马尾辫,眼中闪过一丝恚怒。

    “去!”易天行瞪着眼睛吼道,他一直把这丫头当妹妹,说话格外不客气。

    让一群人间修行人和菩萨打仗,这种靠炮灰活下去的事情,易天行做不出来。

    正说话间,易天行感觉到什么,抬头微微咪眼往天上看去,什么也看不见,只见碧空。

    秦琪儿依他的话发了命令,站在他的身旁,将叶相僧拉了起来,也随他往天上望去:“那人很强?”

    “嗯。”

    “斌苦大师在厅里等你。”

    “你不早说。”

    易天行喜出望外,他知道,那个老和尚看着木讷老实,其实……这件事情他应该知道的一清二楚,既然他来了六处,肯定早有准备。

    想到此节,他拉着叶相僧像道烟一样往六处棺材一般的大楼里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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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斌苦大师早在大厅等候,见着二人,微一合什行礼:“辛苦护法了。”转向叶相僧,看着他的手掌,微微一笑,似乎知道了什么。

    易天行本想兴师问罪,但想来这也不是时候,沉着脸道:“他在上面,我们怎么出去?”

    斌苦大师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小瓶子来。

    小瓶子是瓷质的,白色上有青花,看着颇为雅致,隐隐透着几分莫名气息。

    拧开小瓶子,斌苦大师沉默着把瓶子送到叶相僧和易天行头顶,微微一倾,极小心地滴了两滴液体下来。

    液体在空中缓缓坠下,落到二人的头顶上。

    易天行只觉头顶一凉,迅即这股清凉占据了自己的全身,似乎那滴露水般的事物带着薄荷的香气和冰片的凉爽……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涂抹上了一层清凉,每一个毛孔都微微张开,贪婪地呼吸着。

    叶相僧与他的感觉相似。

    易天行沉默地感受着这滴露水给自己身体带来的变化,知趣地没有发问,只是双拳紧握,肩头微震……楼中空气一阵激荡,隐隐被他身上的神通震出两道弯曲的曲线来。

    “神仙用的兴奋剂。”

    他握着拳头,感觉着自己体内充盈无比的真元,轻声说道。

    斌苦大师莫名地摇摇头:“这露水可以掩去你们的气息。”

    易天行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能遮去自己与叶相僧的气息,大势至菩萨又不能在人间现出宝像,那自己二人便有可能趁乱遁回省城,趴到师傅的大树下面乘凉。

    只是……这乱怎么个乱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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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家湾今天热闹了起来,先是六处全员出动戒严,接着便是被一条莫名其妙的命令都赶进了地下工事,再接着,便是几辆卡车和大面包车轰轰烈烈地开了进来。

    本来是戒备森严的省城六处,今天忽然变成了不设防的存在,除了头顶上那面大结界。

    门卫也没有了。

    武警同志们也进了大楼了。

    所以卡车和面包车直接冲开了铁门,乱嘈嘈地冲到了六处大楼的门厅前。

    卡车上面的是些很奇妙的大和尚,大和尚们坐的是归元寺后勤处运货的卡车,右手上握着各式小刀,左手上提着各式小罐,罐中隐有恶臭之气传来,脸上现着坚毅向前之色,慨然赴道之情。

    大面包车上坐的是些流氓,领头是一头红发的莫大小姐,身后是肖劲松一干手握机床刀,腰插勃郎宁的戾横大汉,嘴里骂骂咧咧不停,侍主之心表现的无比充分。

    楼厅里的易天行与斌苦大师尴尬对视一眼。

    乱局原来在这儿等着。

    ……

    ……

    “快上车。”

    易天行长着一头剪不掉的黑发,所以上了大面包,叶相僧是个光头,所以上了大卡车。

    想当初易天行为了在城东沙场对付清静天长老,曾经玩过一招全城江湖儿女齐动员,保小易出城的游戏,没想到今日,又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归元寺的僧人们与鹏飞工贸的兄弟们不知道今天的敌人是谁,所以个个显得特有信心。

    只有深谙内情的那四个人满脸凝重。

    这么多人,其实根本不是用来打架和阻拦的,只是用这些人命来和震一下对方的慈悲心。

    “能骗过吗?那菩萨真有慈悲心吗?”

    易天行在心里问着自己,那滴露水……他隐隐猜到是什么宝贝,却依然没什么信心,一个菩萨,便能令人间大动,自己这些人,应该不够他填牙缝的。

    ……

    ……

    高天之上,不知何处传来数声巨响。

    与巨响几乎同时传到省城六处山谷处的,还有一个僧衣飘飘的人影。

    一股自天而降的威势,随着那个僧人压向地面。

    卡车上归元寺的众僧感觉到了这股威势,齐齐颂佛不已,面包车上的诸位也感觉到了,却开始扯着喉咙往天上骂去。

    但他们看不到那个僧人,那个能令天地六动的大势至菩萨。

    大势至菩萨双眼清湛,在高天之上,飘然临空,缓缓向下方的人群望去。

    他缓缓伸出一脚,脚尖在空气中某处轻轻点了一下。

    嗤嗤之声从那一点缓缓响起,透明无力的空气似乎从那一点开始急剧地摇动,竟像实体一样被震地裂开……笼罩在六处上空那面视听大结界,已经保护了这个机关十几年了,终于在这一刻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

    柔光一现,结界骤现,迅而片片碎裂,消失在空中。

    被视听结界遮盖着的众人袒露在了阳光之下,也袒露在了大势至菩萨的眼前。

    “阿弥陀佛。”

    菩萨轻宣佛号,一双清目缓缓在两辆车上扫过。

    他微微皱眉,似乎没有发现叶相僧与易天行的气息让他也有些意外。

    “开车开车!”

    斌苦大师坐在卡车的副驾驶座上惶急喊着,后勤处唯一会开车的那位僧人一挂挡,一踩油门,大卡车轰轰响着,往六处外开去。

    大面包车也紧紧地跟在了后面。

    卡车上的僧人们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赶紧拧开壶盖,把那些污秽之物往自己身上泼去,有几个心思灵动的家伙,也顺手把叶相僧全身淋了一道,然后塞给了他一把可以用来削铅笔的小刀。

    “大师兄,搁脖子上。”

    一位僧人轻声说道。

    于是叶相僧学着诸位师弟,有些不明所以地把刀子搁在了脖子上,嗅着满身的恶臭,摆出赴死蹈难的模样。

    ……

    ……

    大势至菩萨脚尖仍然点在虚空中的那一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地上正在发生的这一切。

    ——————————————————————

    斌苦的银须随着山风飘拂着,卡车已经驶入了回省城的山路,他的心里其实也很紧张——与菩萨为敌,这是他修了几十年佛法也从来没有设想过的场景。

    菩萨必然是慈悲的,不慈悲怎么能修成菩提心,成就菩萨位?他所有的判断便是基于此,两辆车上有数十佛子,数十凡人,有露水临顶,想来菩萨也不可能自这些人中将叶相僧与易天行挑拣出来。

    那么菩萨如果想杀叶相僧,便只有一条道路——将我等全数杀了。

    斌苦大师往车窗外望去,天上仍然是一片碧蓝,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菩萨正在天上看着。

    满脸的皱纹轻轻抖着,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如果菩萨为了杀叶相,真将自己这些人全杀了怎么办?

    他既然来杀叶相,又为什么介意杀了自己这些人?

    一个个问题像矛盾着的双方,不停地在他的心头盘旋着。

    叶相僧此时正拿着小刀,满脸平静地站在卡车后厢里,身边全是归元寺的师弟们,粪水的恶臭随着山风飘了老远。

    易天行正坐在面包车上,手指不停紧张搓动着那枚隐隐流动的金戒。

第二十一章 大逃杀(中)

    易天行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脑子却在疾速运行着,他在判断高空之上,大势至菩萨接下来会怎么做——熟读佛经的他,自然知道大势至菩萨前世乃尼摩太子,喜洁净,喜辩理明识——看来老猴也是从这方面入手。

    但是藏原之上,普贤菩萨满是血洞枯骨的肉身,直到此时,仍然让他的心中发寒,一个对菩萨也能下此毒手的人,要依赖他的慈悲逃命,确实是件极不可信赖的事情。

    难道要这两车上的人全陪着自己和叶相僧送死?

    易天行下意识地摇摇头,眼光往车顶上望去——“你会怎么把我们找出来?”

    ……

    ……

    山路一震。

    卡车与面包车同时被颠起了一米来高,然后再重重落地,激起一地灰尘,幸亏此段路并不太险,所以高速行进中的汽车没有翻下山去,而是在吱吱急响与轮胎的焦糊味中缓缓停了下来,只是这样一震,车子却也被震的有点七零八落之势,零件有些散了。

    便在那一刹那。

    卡车上的僧人虽然也是有境界的人,却依然阻不住这菩萨心念一动,摔倒在车厢里。

    面包车上的众人更是摔的哎唷惨叫不停。

    只有两个人勉强没有受伤。

    叶相僧还是直直站在车厢上,易天行还是稳稳坐在椅子上。

    二人隔着车窗互视一眼,看出对方眼中的微微震骇和决心。

    他们二人头顶上滴了那滴水后,浑身的气息便被掩着了,两辆车中挤了几十个人,菩萨要从中找出二人来确实比较困难,但——菩萨可以有办法找出来这群人中最强的两个人。

    原来菩萨的办法就是这么简单。

    当老鹰低空掠过鸡场的时候,能在鹰威之下依然傲然站着的鸡,如果不是最厉害的鸡,那就一定是最傻的鸡。

    在满车仆倒的人群中,叶相僧与易天行的身形显得是那样的突出,正是厉害鸡头也。

    易天行微微低头,宁静着对身周的人吩咐道:“你们回省城,这里不用管了。”

    众僧里的叶相僧张唇似欲说些什么。

    易天行冷狠狠瞪了斌苦大师一言,斌苦面色上一丝不自在一闪而过,袈裟长袖一舞,众僧会意上前,各式真言手印往叶相僧的胸腹处按去,有的手捂着叶相僧的嘴,有的手抱着叶相僧的腰,有的手扛着叶相僧的腿,把他拖到了山路上。

    恰此时,秦琪儿领着几个下属开了辆军车过来,众僧顺势便把叶相僧绑上了军车。

    军车的电喇叭哒哒打着人类的耳朵,呼啸而去,想来无人敢拦。

    ……

    ……

    易天行来不及说些什么,来不用和叶相僧交待什么,只是盯了他一眼,然后脚尖一蹬面包车的椅背,整个人的身体便撞破了后面的整块大玻璃,伴着片片碎破璃片,他的人已经飞到了半空之中,一根金晃晃的棍子握在手中。

    高空之上,有一个约摸两人高低的光团,光团是柔柔金黄之色,隐在朝霞之中,凡人的目力极难看见。

    易天行沉着脸,脚底一踩天火,便往那处光团飞了过去,金棍骤然变粗,当头一棒当下!

    纵使对着大菩萨,下起手来,他也是不会犹豫的,尤其是对方来追叶相僧,他一定要拦上一拦,只求斌苦能有法子快点儿带着叶相僧走……老猴的猥琐法子鬼知道有用没有。

    说时迟那时快,易天行下手极快……但还有人下手比他更快!

    ……

    ……

    “阿姨不要跑,陪我捉迷藏。”

    随着这突兀的一句童声话语,一团火影坐在一枝金棍之上,破空而去,恰恰擦着易天行的头皮,风声一激,把他唬了一跳。

    易天行脚掌轻踩空气,在高空之上定住身形,定睛一看。

    只见前方的天空中有一个小胖子正坐在一根金棒之上,正**着胖乎乎的身子,只在下身穿了条火烷布做的小内裤,疾飞而过。

    那小胖子红唇大张,呀呀狂叫着,细皮嫩肉,白里透红的身上冒着金赤的天火,看着十分妖异,牛猛猛地往大势至菩萨幻出的光团里扑了进去!

    易天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指头揉了揉,确认了小胖子的身份,吓得险些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哎哟,我的儿也……”

    ……

    ……

    他不知道鸟儿子是怎么跑来了,居然还敢单挑菩萨,而且挑的还是如此凶猛,如此嚣张,抢了他“视死如归”的第一棒,全然将自己这个做爹的风采遮掩了下去。

    ……但,小易朱既然来了,易天行更没理由逃跑了。

    高天之上,白云轻缭,云上有个光团,毫光融融,看不清里面情景。

    只见着易朱裸着上身,颤着胸脯白肉,手扛金棍于后,哇哇狂叫着往光团里冲去。

    每当他冲进去一次,光团里便是一震,云朵轻轻一飘。

    而小易朱也就被惨惨地震了出来,震出几公里远去。

    但这小胖子倒也狠硬,被震的凄惨,却是骑金棍迅疾飞回,又是毫无道理的一棒朝着光团里敲去!

    待心惊胆战的易天行飞到高空之上时,易朱胖手里的金棍已经与大势至菩萨身周的光团硬生生对劈了数十下!

    “砰!砰!砰!”之声大作,高空之上劲气荡漾,将那些厚厚的云层全数绞成了碎絮。

    好在日头已上,朝霞渐成厚云,上层云朵被绞碎了,下面还有很厚的云,遮住了这天空上方的可怕战斗。不然下方省城四周山上来秋游的人们一定会被吓成痴呆。

    “哎哟!”

    易朱又一次冲进了光团里,不知道遭了什么攻击,痛呼一声,坐着金棍,捂着屁股便冲了出来,一向煞气横行的小孩子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害怕的神色,伸手摸着自己的胖屁股,唤道:“惨了,毛掉了!”

    易天行听着他叫,怒火冲心,血一下子全部涌到了脑子里面。

    这种后果就是,他脑子开始发昏。

    “咔咔”之声连续不断响起。

    易天行的双手化作了幻影,在他的身前快速移动着。

    他的身前还挂着小易朱的书包。

    他的手速太快,所以看不清楚他做了些什么。只是当他的双手停了下来之后,他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个“铁刺猥。”

    嗯,确实是铁刺猥,金棍已经变成金戒回到了他的手指上,他的双手各拿着一柄铁家伙,黑黑的,散着乌乌的金属光泽,枪膛口极粗,重量极大,看来……是重型武器?

    这些全部是他偷来的家伙。

    “啪啪啪啪……”

    火力全开,枪膛口冒出了洵烂的火光,无数金属弹头像雨点一样往大势至菩萨的光团射去。

    子弹入了光团,只激起几丝彩丝,微微涟漪。

    易天行双脚踏在空中,面色冷静,极快的速度扔下手中的家伙,马上换了一架更大的家伙,压得他的肩头一沉,看来果然很“重”!

    易朱也骑着金棍飞了回来,小手掌一巴掌拍了过去,一道白炽高温的天火,便向大势至菩萨光团烧了过去。

    趁着天火掩护,易天行扛着的武器也开始发射了。

    88式双管37毫米自行高射炮……的上半身!

    没有履带,没有充弹装置,没有电火控系统……甚至没有坦克底盘。

    连下体都没有,这东西能用吗?

    易天行胸前抱着个“铁坨子,”一手扛着一根粗长的炮管,管头前端微粗,看着像野兽一样嚣张。

    六处的改造很成功……虽然这个改装后的武器大概只能易天行能够使用。

    炮管开始以初速千米每秒的可怕速度倾泻着弹药。

    ……

    ……

    “砰砰砰砰!”

    巨大的响声在高空震荡着。

    易天行的手有些微麻,他的身体此时向前倾斜在空中,脚底喷着天火维持着平衡,姿式看着就像是平卧在高空之上。

    强大的火力反射,弹头不偏不倚地击中大势至菩萨的光团。

    还没得来高兴,易天行便被强大的反震力震得闷哼一声往后疾速飞去。

    “噫呀!”易朱一声怪叫飞了过来,狠狠撞在他的背上,金棍骤然变长,直直插向远处某个山峰,稳住了二人的身形。

    两根散着微微金属光泽的枪管,在易天行的双臂上喷着火光。

    穿甲爆破榴弹向大势至菩萨所在的光团里射去!爆炸之声此起彼伏,光团内一片气流狂荡!

    炮火声长久不歇,无数的弹壳像下雨一样,从易天行的胸前从数千米的高空往遥远的地面上落去。

    ……

    ……

    菩萨来到人间,最弱的是什么?是他们的身体。那这光团是什么?应该就是某种保护膜,可以把物理攻击全数挡在外面。

    易天行双眼血红盯着被打的不停抖动的光团,他的手指也有些酸了,高射炮的炮弹也快打完了。

    光团仍然没有被击穿的迹像,只是被强大的爆炸威力震的快速向远处飘去。

    飘远一点,就离省城远一点,叶相僧就安全一点,易天行就会轻松一些。

    但……“咔噔”一声,陈三星送的编织袋虽然空间是无限的,但易天行放进去的炮弹却是有限的。

    所以,炮弹打光了。

    易天行只不过愣了百分之一秒,便顺手操着金棍往光团处飞了过去,蛮不讲理,毫不给大势至菩萨说话准备的机会,狠狠一棒敲下!

    “铛!”的一声巨响,易天行觉得自己的脑袋被震的有些昏昏沉沉。

    棍头所触之处,皆是柔软坚韧的感觉,却砸不进里面,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他的想法。

    他被反震出去,身后还有个小的,小的手里也有根金棍。

    易朱吐口唾沫在手掌上,从惨惨往后倒飞的易天行头上飞了过去,金棍一举,又是一棍敲下。

    又是一声巨响。

    “哎哟!”奶声奶气的呼痛声,似乎将此刻的紧张情绪化解了不少。

    易天行又恢复了过来,从扭着屁股倒飞的小易朱头上飞了过去,又是一棍!

    “铛铛”之声不停响着,光团被金棍巨大的力量生生砸的向后倒飞。

    一棍两棍三四棍,五棍六棍七八棍,九棍十棍十一棍,砸入光中不留痕!

    ……

    ……

    爷俩扛着金棍前赴后继地往光团砸去,巨响不停,就像不停走动的教堂大钟一样,又像是在奋力砸铁的铁匠一样。

    不讲究技巧,不讲究方法。

    只是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蛮横地往保护着大势至菩萨的光团砸去!

    砸的此起彼伏,砸的不亦乐乎,砸的挥汗如雨,砸的惊天动地。

    ……

    ……

    光团渐渐变形,纵使是神通天地的大菩萨,被这爷俩一通不讲理的乱砸,只怕肉身也会受不了……光团瘪了,弱了,气息淡了。

    这一通砸,直从省城的高空,砸出了省境。

    易天行却是越砸心中越是不安。

    虽然砸出了省,但看样子没给对方造成实质的伤害……最关键的是,一动天地六动的大势至菩萨,怎么会乖乖地留在天上任自己爷俩瞎砸,而不还手?

    ———————————————————

    离省城还有十几公里的路上,六处的军车正载着叶相僧,斌苦大师,莫杀,秦梓儿还有两个僧人往省城疾奔。

    军车哒哒的喇叭驱赶着路上本就廖廖的车辆。

    忽然喇叭声戛然而止,军车无由停在了公路之上,任由司机如何打火,也打不着了。

    “怎么回事?”秦梓儿斥道。

    斌苦大师摇摇头,银眉无力地搭在他的眼角,轻声道:“下车吧,他来了。”

    车外山路上秋草未黄,野枝犹长,一位面相寻常,气息寻常的僧人站在枝头,僧人身着寻常袈裟,手持寻常念珠,脚下踏着寻常僧履。

    浑身上下皆寻常,找不出一丝与众不同的痕迹。

    但正是太寻常,所以太不寻常。

    军车上的人们都下来了,面对着这个寻常的僧人,十分紧张。

    斌苦大师一捏念珠,缓缓走到那野枝之前,跪于僧人面前,柔声道:“菩萨慈悲。”

    这僧人自然是大势至菩萨,他将自己的肉身留在高空之上,神识却已来到了此处。

    他的目光缓缓自众人面前扫过,微微皱眉,似乎对于这么近的距离内还不能找出叶相僧而感到诧异。

    清清涣涣的目光从一个人的脸上,移到另一人的脸上。

    目光移动的很缓慢,被目光看到的人心里很紧张。

    叶相僧轻轻合什,面上浮起淡淡微笑,便准备踏前一步。

    ……

    ……

    “菩萨慈悲。”

    跪在地上的斌苦大师诚心诚意又说一句。

    大势至菩萨缓缓飘到众人身前,没有理他。

    “菩萨慈悲。”

    斌苦大师转过身来,第三次无比诚恳地说出这四个字,他仍然跪在地上,然后……将不知道他是不是从归元寺弟子们手中抢来的小刀,狠狠地插进自己的胸膛里,血花一现。

    众人一声惊叫。

    叶相僧与几位僧人便欲冲过去查看,斌苦大师盘坐于地,微微笑着摆摆手。

    僧人们面上现出虔诚神色,合什对大势至菩萨行礼:“菩萨慈悲。”

    叶相僧痴了呆了,脱手便去抢这些僧人手中的小刀。

    一道天火烧过,众僧手中小刀落地。

    莫杀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先打。”

    干净利落,说打就打,莫杀头顶红发愈加鲜艳,道道天火苗从她的体内渗了出来,瞬息间烧掉了全部衣服,露出里面裸露的身子来。

    大势至菩萨仍然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裸体,没有一丝不安。

    天火包裹着的莫杀往大势至菩萨冲了过去,天火如火剑,喷灼而出,直射而去。

    便在同一时,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秦琪儿双眉微蹙,一株梅花无由出现在她手中,灵气十足,梅花片片而落,却不坠地,反而绕着梅枝飘浮着——正是灵弦三诀中的虚梅弦。

    道诀一出,大势至菩萨身周骤现漫天梅花如雪,便要缚他!

    ……

    ……

    梅花雪中,天火如剑直刺眼目,大势至菩萨微微闭目,一步踏出。

    便是一步,大地震动,众人仆倒于地,威力无畴。

    梅花雪散,天火过体而无迹。

    大势至菩萨缓缓走到叶相僧的身前,轻声道:“他们不知道,你应该知道,大慈悲与小慈悲是不同的。”

    斌苦大师在他们身后,面上露出憔悴神色,捂着胸腹处的伤口:“慈悲何分大小?”

    叶相僧微微合什道:“慈悲便是慈悲。”

    ……

    ……

    大势至菩萨低首似乎在想什么,缓缓抬起头来,微微举手,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便要笼住叶相僧。

    便在此时,异变突生!

    大势至菩萨的面上忽然闪过一道说不清的表情,寻常的脸颊竟在一瞬间淡了,淡成空气一般!他的身体也淡了,竟似要化在空气之中。

    此时,高空之上,易天行父子俩正在砸他的肉身……肉身将散,神识自然也将散。

    大势至菩萨明显没有想过易天行爷子俩有能力攻破自己的防身光圈,微微皱眉,手掌却是缓慢而坚定地向叶相僧罩去。

    叶相僧轻宣佛号,右掌单举,那枚中指开始微微散出气息。

    大势至菩萨双眼盯着他的中指,那张面庞在空气中渐渐淡去,时隐时现,看着十分诡异,嘴唇微张道:“你活一次,我便杀你一次,这是第二十三次。”

    话语间不尽意味。

    “一切罪业,皆归我身。”

    山风渐起,卷起碎草无数,碎草之中,隐隐有一根毛发飘来。

    恰此时,易天行父子俩在高空之上,对着大势至菩萨的肉身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击。

    大势至菩萨神识化作的僧人身体更加淡了。

    ……

    ……

    忽然间,光芒大作!任大势至菩萨也微微闭目。

    嗤的一声轻响,一根毛发在众人间烧成灰烬。

    下一刻,山路上再无一人。

    大势至菩萨右手轻招,毛发黑灰在他的指间摩擦而下。

    ……

    ……

    省城东面大学城处在郊区,正是城乡结合部,行人极少。

    忽然间一阵风吹过,有几个人突兀的平空出现在街道上!

    这群人有僧有俗,有男有女,还有一个赤裸的红发美女。

    ……

    ……

    大势至菩萨追了过来。

    老猴阴沉沉的声音在街道上空嗡嗡响起。

    “菩萨退吧,俺的地盘俺做主。”

    “我能。”

    “能杀叶相僧?”老猴的声音极为嚣张,“你的狗屁慈悲到哪儿去了?你若敢在俺眼皮子底下杀人,待俺出世之后,俺不杀佛陀不杀罗汉不杀菩萨……俺要将这天下凡人尽数杀了!一个不剩!”

    “俺家倒要看你这慈悲菩萨敢不敢和俺赌这一把!”

    戾气十足的声音在大街上回响着。

    大势至菩萨的神识本就极淡,听着这句更是微微皱眉——别人说这话他可以不信。

    但老猴说要把天下人都杀光,那便是真敢杀。

    ……

    ……

    穿着阿玛尼西装的猴先生正襟危坐于归元寺后园茅舍中,对着后园上空微微咪眼,寒寒说道:“你再不退,俺徒弟徒孙就要把你的肉身砸成包子馅了。”

    邹蕾蕾紧张无比地坐在他身旁,脸上全是担忧。

    后园上空的天袈裟有了感应,浮于上空轻轻飘浮着,似乎十分害怕老猴忍不住要硬冲出去。

    省城周边那条大街上,大势至菩萨身形猛然一淡,他知道肉身快要不保,一合什,消失在省城城乡结合部的街头。

    ……

    ……

第二十二章 大逃杀(下)

    ……

    ……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上面风光好,却也禁不住咚咚巨响的震动,上层的云雾被绞成了絮条,颓然无力地在高天之上飘浮着。

    易家父子沉着脸,没有任何交谈,手握金棍,你一下我一下地往光团里砸去。

    光团已经淡的很厉害了,渐渐能够看清楚里面的情景——厚厚纯正的光息团中,是一个双目紧闭的僧人,僧人不语不动,双掌紧紧合什,就像是一具内里空空如野的肉囊。

    易天行咪着眼,知道大势至菩萨的神识走了,趁着这机会,带着鸟儿子不停砸着。

    光团渐浅,里面的肉身再也无法保持静止的姿式,被金棍的巨力震的在光团中前后摔打着。

    菩萨肉身渐损,有丝丝血丝从那僧人的五官里渗了出来。

    易家父子却是一分也不敢放松,仍然不停辛苦地打着铁。

    ……

    ……

    “退!”

    易天行一把揪住正吭哧吭哧扛着金棒往光团里冲去的小易朱,面色一肃,急急喊着,脚底天火一转,便往天边那道浅浅蓝的地平线处疾速飞去。

    因为他看见光团里的菩萨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精光大射,无比威势!

    大势至菩萨神识已回,自己父子俩差一点点就能把他的肉身毁了,真是可惜……三十六计,逃为上计,易天行如今还没有勇气和一个大菩萨单挑。

    高天之上,骤现两道白色尾流,划破碧空,直往西面而去。

    而两道白色尾流之后,一团融融佛光霎时消失无踪,下一刻,便紧紧缀上了那两道白流。

    隔了很久,一个米琪书包缓缓从天上飘了下来,落在省城旁的山中。

    ——————————————————

    大势至菩萨神通太大,易天行揪着易朱,尝试了几次想冲进省城的范围,却都被对方抢先一步辩出轨迹,拦在了前头。

    易天行咬咬牙,身形一转,脚底天火猛喷,干脆往远方飞去,不知飞了多久,狠狠地扎进云层里,然后破云而出,落在地面上一处僻静的山谷里。

    脚掌触地,震起满地灰尘,深深双洞突现。

    这山谷四周一片安静,各式树木由山脚而上变幻着不同的颜色,树木的叶子形状也各有不同。极高山上,白雪覆头,山腰中隐有苍鹰翔于其间,盘旋而上,应该是在省西某处山中。

    易天行静静说道:“呆会儿小心一点。”

    易朱双手抱着金棍,憨憨地点点头。

    不过说了一句话,山谷里一阵风起,大势至菩萨缓缓落在山谷之中。

    菩萨双脚触地,无风无尘,大地却无由大动,万年未留人迹的山中老林地,缓缓地伏起,平息,翻出里面的新鲜泥土来,很怪异的是,泥土里的蚯蚓虫类,似乎感觉不到这股非人间所有的震动,随着泥土的翻动,仍然像平素那般自在地拱动着,在泥间欢腾着。

    大地之动渐渐向上,高山密林亦有感应,林梢无由被风拂动,由青而黄向山上延展的林叶之色也随之而变,青浪金涛,渐触白雪之顶,十分美丽……就像是一幅抽像的油画一般。

    大势至菩萨双手合什,肉身上还能感觉到严重受损的气息,面上却没有一丝戾气,而是缓缓向易天行二人走了过来,合什一礼,轻声道:“童子如今有大勇。”

    易天行将金棍生生砸进岩石里,咪眼看他:“不是大勇,只是想着菩萨慈悲,我与你又无仇无怨,菩萨定不会伤我。”

    大势至菩萨的双手仍然缓缓合着,却缓缓抬头,双目里带着悲天悯人的气息,望向那亘古不变的天穹。

    这是易天行第一次看见大势至菩萨,在以往两年里,他对这位菩萨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测,心底更是害怕,但不知为何,今日见着“活的”之后,原本的紧张在一瞬之间褪去,所以他才可以冷静对待。

    大势至菩萨缓缓垂下头,看着易天行身边那个只穿着小内裤的小胖子,面上温和一笑,说道:“鹏儿可愿随我回净土修行?”

    “不愿,这种事情你应该问监护人。”

    易天行冷冷看着他。

    ……

    ……

    “你跟着我们爷俩来这儿做什么?”易天行问了一个看似愚蠢,其实不然的问题。

    果然,大势至菩萨皱眉想了良久,才轻声应道:“是啊,他也回去了,与大圣的赌我不敢赌……我为什么要随着你们到这里来呢?为什么你们要回家,我却不让你们回呢?”

    易天行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世界上太过聪明绝顶的人,最后往往都容易变成疯子,比如梵高,比如尼采……难道这大势至菩萨肉身被砸的太惨,脑子被砸坏了?……难道大势至菩萨变成欧阳峰?

    小易同志正在想好事,大势至菩萨已然微笑走近了一步,轻声道:“跟着你们来,是想让你们随我去净土一趟。”

    易天行瞳孔微缩,双手紧握金棍,心道这厮杀不了叶相,便准备抓人质,咋搞的跟哈马斯一样了。

    说话间,大势至菩萨又踏了一步,便此时,金光一闪,易朱怪叫一声,金棍横打,便朝着大势至菩萨要踏往地面的脚跟上打去!

    父子俩心意相通,当小易朱出棍之时,易天行已然单臂举棍,直对大势至菩萨的面门。

    金光暴长!棍尖直打大势至菩萨的鼻尖。

    他们知道,大势至菩萨的这一步不简单,落地之后,天地六动中的形三动,便要袭了过来,所以他们选择毫无征兆的抢先出手。

    佛光一现,大势至菩萨身周光团复起,生生挨了这两下金棍。

    轰的两声巨响几乎不分先后的响起,将菩萨震出数米远去。

    光团里的菩萨面上现出微微讶异,似乎没有料到他们爷俩的境界已经修行到如此地步。

    菩萨正气宁神,口中轻轻诵道:“我本因地,以念佛心,入无生忍;今于此界,摄念佛人,归于净土。”

    随着佛经轻诵,道道若有若无的光芒从菩萨的身上散了出来,笼住了易天行父子二人,瞬间令他们无法动弹。

    大势至菩萨又名无边光炽身菩萨,因为谁见到这菩萨一毛孔的光明,就可像见到十方诸佛如来的清净微妙光明一样。

    此时易天行的眼中,便是无边的清净微妙之光,有如身处佛境。

    安乐祥和,绝无刀兵之念。

    ……

    ……

    光芒大作,内里易天行与易朱盘膝坐着,一左一右,一大一小,眉头微蹙,似乎在抵抗着什么。

    光芒之外数米处,大势至菩萨正闭目不停念诵经文,道道清净光自他身上毛孔里散出,不停补充着光芒。

    此时易天行的心头一阵惘然,似乎这清净光里有自己追寻的事物,只觉身子渐渐轻了起来,便欲随这光芒而去。

    而小易朱却是眉梢乱动,面上显出十分不耐之色,小屁股已经渐渐离开了地面。

    易朱乃纯净能量之体,所以最易被经文感召,小家伙虽然听不明白那和尚在念什么,但感觉浑身上下暖融融的十分舒服,似乎就此随光芒而去,也不是件什么坏事。

    “星斗灿烂,光芒如真。”

    感觉着孩子渐渐离开自己的身边,一股从身体最深处浮现出的撕裂感,顿时让易天行从佛光的清静微妙平和之境中醒了过来。他双目一睁,暴芒大射,强行催动道诀,生生用火元去灼自己腹内那枚渐趋平静的菩提心。

    这菩萨太厉害了,居然用一道光,便能让人止了打架的念头,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过如是。

    易天行不敢用佛宗法门,在菩萨面前用佛法,这和莫杀在自己面前玩天火一样,是很白目的选择。菩提心被天火炼着,那种无比的生命燃烧的气息,让他逐渐从菩萨清静光里脱神而出。

    仍是盘膝坐着,易天行眼中戾气大作,手中金光煌煌而出。

    “啪!”的一声,金棍破天横打!

    大势至菩萨双手合什,双目微闭,不曾移动分毫,身上清静光悠悠而出。

    这金棍……却猛然击打在了菩萨的身后。

    轰隆隆的巨响,山谷里背后那片山崖被这惊天一棍击的粉碎,无数山石从高崖之上冲了下来,声势惊人,瞬息间淹没了青黄相杂的秋林。

    大势至菩萨姿式未变,却是向后退了一步。

    一步出,天地动,大地逆向而动。无数山石从他的后脚处平空拔起,生生垒作了一处高台,与山上落下的巨石撞击在了一起,却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易天行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凉了半截。

    菩萨太厉害了,自己不够他打。

    小易朱此时还在清静光里缓缓往天上飘着,脸蛋微红,嘴唇若朱,眉尖间或一耸,似乎十分惬意安乐,还时不时咂巴咂巴小嘴……看着十分可爱。

    易天行却没觉着有什么可爱,心里十分焦急,如果小易朱真地被清静光摄上天界,进入净土,自己咋个办?蕾蕾那里咋个交待?

    他没来得及考虑自己的生死问题。

    “出!”

    三台七星斗法中的召朱雀一诀被易天行强行催动菩提心施了出来。

    随着一声狂嚎,一道天火从易天行的口中喷涌而出,如同闪耀着金红之光的瀑布一般,直冲天空!

    此时正是日在正空,却也被这天火瀑布夺去了所有亮泽。

    而弥漫在山谷里的清静微光,却是丝毫不受影响,仍然是淡淡地,柔柔地存在着,纵使天火艳于前,也不觉得变得黯淡了。

    然后天火上冲,直扑小易朱的肉臀儿,神识一触,小家伙终于醒了过来。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就像是刚睡醒那般,有些迷糊问道:“天亮了吗?”

    ……

    ……

    无上清净微妙光里的大神通让易天行无暇说什么,只是闭目盘膝,莲花坐于地,双手搭于膝前,体内三台七星斗法疾运,道道天火,自他的口中喷出,而小易朱便在那天火瀑布里洗浴着。

    菩提心被天火烧着,淡淡的青色被烧得久了,竟似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易朱也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情,盘膝坐于易天行头顶的天火瀑布中,口中轻声念着什么,念得有些含糊不清,若有人仔细去听,只怕会听到一句诸如三清快来救我之类的孩子话。

    易天行忽然感觉身周肌肤有些清凉之感,顿时明白过来,是斌苦和尚先前滴的露水在起作用。

    清凉之感由他肌肤上的每一处毛孔里渗了进去,迅即直抵他腹内的菩提心。

    原本已经被镀了一层金光的菩提心,受这露水一浇,顿时蓬然而动,摇晃着大放光明!

    菩提心光芒一绽,顿时从他体内直射而出,将他的肉身耀得通通透透,清清楚楚,直可看见里面的内脏器官,看着恐怖无比。

    然后菩提心慈光渗出,却有庄严之息,霎时间,将大势至菩萨的清静微妙光的提摄之力抵销了许多。

    ……

    ……

    “原来如此。”

    大势至菩萨微微睁开双眼,看着闭目盘膝坐于地的易天行透明的身体,看着里面那枚透着庄严气息的金青菩提心。

    大势至菩萨明白了什么,脸上却是复现出一种似坚毅又似别种情绪的表情来。

    “往生净土,应持无常观。”

    菩萨轻轻念着,他的身体也缓缓发生着变化,清静微妙光中,僧衣渐渐变长,上半身成了一广袖古衣,下身成一垂膝长裙,胸前璎珞相饰,脚下踏一青青莲台。

    菩萨的肘以某种奇妙的角度悬在腰侧,双手自然相交,不再合什,右手挂一朵莲花雷,点化众生超度苦海,左手平摊向上,以承天泽。

    一尊小巧的宝瓶,骤然出现在菩萨的头顶镂空宝冠中,光毫浑然,玲珑剔透,色泽润美。

    此乃大势至菩萨真身宝像!

    ———————————————————————

    易天行双目紧闭不能视,却能清楚感受到场间发生的任何事情。

    菩萨现宝像?他在心里咒骂着大势至,为了抓自己爷俩上净土,这家伙居然连佛祖定下的规矩也不管了。

    转而一想,佛祖只怕也是被这家伙……的,他还会顾忌什么?

    想到此节,本来就凉了半截的心,顿时全数落入了冰窖中。

    他还不明白自己体内的菩提心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真元无比充盈,对于境界的理解,似乎又上了一个层次。

    缓缓睁开双眼,他毫无表情,毫无畏惧(至少是表面上)盯着大势至菩萨的真身宝像,冷冷道:“我又不是菩萨,你何苦抓我去净土?”

    菩萨不言不语,头顶镂空宝冠里的小瓶骤然间瓶口一开。

    山谷顶上缓缓飘浮的白云骤然一窒,竟被吸地往瓶口里来了!

    同一时,山谷间狂风大作,无数枝叶随风而至,被吸入宝瓶不见!

    好强的吸力,那宝瓶的瓶口就像是一个黑洞一样,不停吸噬着身周的一切事物!

    ……

    ……

    易天行身子被这巨大的吸力吸的往前一倾,险些跌倒,砰地一声将金棍插入山体之中,暴喝一声:“长!”

    金棍前端骤然伸到数公里,深深扎进了地壳深处,也只有这般,才勉强稳住了他的身形,纵使如此,强大的吸力仍然将他的身体与金棍紧紧地压在一起,他的身体咯吱微响,似乎都快被压扁了。

    小易朱手中也拿着根棍,却是傻乎乎地横在膝前,忽然觉得面前空气骤然一空,整个人便往大势至菩萨头顶的宝瓶口飞去!

    “操!”易天行一声闷哼,手臂疾出,抓住小家伙的脚,死死捏着,不肯放手。

    山谷里狂风不停,以大势至头顶宝瓶瓶口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气流漩涡,任何靠近这个漩涡的事物,都被无上的威力吸入其中。

    易天行二人正冲漩涡中心之旁,所受吸力更是大的无法形容。

    易天行感觉自己的肋骨已经快要被面前的金棍压碎了,易朱感觉自己的脚踝骨快要被老爹捏碎了,胖胖的小身子在空气中往前横倾着,头发直冲大势至菩萨头顶的宝瓶,一想到呆会儿自己胖胖的身体要被关进那小小的瓶子,小家伙不由吓得哇哇乱叫。

    “别叫了。”易天行本想安慰他,却被狂风将自己的话语吹的不知去了何处。

    大势至菩萨双目紧闭,口中不停念诵着。

    山谷间的劲风不停刮着。

    ……

    ……

    易天行先前口中喷出的天火被全然收进了宝瓶,那瓶子却没有一点破损,看来耐火性能极好。

    他运起全身体气,每一丝肌肉都暴发出最大可能限度的能力,猛然一抓,生生将小易朱从紊乱的气流中抓了回来……爷俩可怜兮兮地抱着金棍不敢放手。

    宝瓶口的吸力越来越大了,金棍纵然插入地壳之中数公里,却依然不停颤抖着。

    棍子与岩地接触的那处被这颤抖震出了一个口子,缓缓地向前移动着,向宝瓶口的方向移动着。

    易天行知道,这不是办法……这样移动,终有一时,像树袋熊一样趴在金棍上的自己爷俩总会被吸入那个宝瓶之中,然后被带到净土去受罪。

    小易朱的头发被风吸着乱刮着,他的头发比易天行的长,中间夹着那根天雪衲炼化的银发。

    发丝在易天行的脸上拂着,乱了他的心,他不舍得让小家伙面对任何危险。

    他看了小家伙一眼,从他的手上抢下来了另一半金棍,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声:“呆会儿快逃。”

    小易朱黑幽幽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害怕,不知道爹想做什么。

    ……

    ……

    易天行的手指轻轻松开了在风中颤抖着的金棍。

    他飞了起来,手中金棍一摇,顿时变长变粗,变成狰狞的弑神凶器……山谷里一声响彻天地的暴喝!

    借宝瓶之吸力,易天行飞入气漩之中,金棍自天而下,瞬息间到了大势至菩萨的头顶,随着一声一往直前的暴喝,比千年古树更粗的金棍,挟着天地之威,狂戾地一棒劈下!

    那一瞬间,易天行体内的菩提心骤然涨大,青色菩提心本体,硬生生将外面镀着的金光挣破!

    被宝瓶吸的没有一丝云彩的碧空之上,骤然出现一片微白之色,像是一道线,是金棍之尖生生挤走了大气层里的空气!

    这是易天行决心最强,最不顾忌后果的一棍!

    这是易天行三年以来最强的一击!

    ……

    ……

    棍尖砸下!

    大势至菩萨在棍风及体之时,猛然睁开双目,目中清光印在易天行的眉心。

    易天行心神如常,不动如天。

    棍落。

    花开。

    大势至菩萨轻轻举起右手,右手青色莲花蕾微放清光。

    棍尖落在莲花蕾之上!

    莲花蕾蕾片片绽放,一片一片柔柔依附在金棍之上,万千莲瓣,似乎生生不息,每一片附棍,便消去金棍一力,而这莲花似乎永远绽放不停!

    便是一瞬间,一弹指。

    挟天地之威而降的金棍,便被这柔弱到了极点的青青莲花蕾消解了!

    易天行闷哼一声,身体僵在气漩之中,棍尖与莲花相抵,无法动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到金棍之上,无由火起。

    大势至菩萨无一丝表情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血红之色,右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

    ……

    宝瓶口依然在永无止歇的吸噬着气漩里的一切。

    易天行的惊天一棒与菩萨右手莲花一触,也不过是片刻时光。

    他的身体骤然被气漩吸向宝瓶口中!

    “爹!”

    趴在十几米外金棍上的小易朱暴睁双目,目中尽是血红戾色,狂吼着。

    狂风飞石中,他双腿缠着金棍,他盘了双膝,他摊了双手。

    他开始用自己平日里最不屑一顾的道诀。

    用人间的道诀来对抗天上的菩萨!

    “星斗灿烂,光芒如真!”

    小家伙在心里反复疾速吟诵着,他不可能口诵,因为时间来不及,易天行的身体已经惨惨向宝瓶口飞去,右手无力持着金棍,明显已经无力了。

    舌抵上颚,真经符文在小家伙的脑海里响起。

    召朱雀之法疾出!

    ……

    ……

    易天行初窥大道之时,曾经在省城大学的操场上召过真朱雀,便是如今的鸟儿子小易朱。

    如今山谷之中,小易朱要逆行此法!

    这一对奇怪的父子一体双生,本身的感应是天上人间最奇妙的存在。

    召朱雀之法一出,易天行心中自有感应,在气漩之中骤然停止了前行,双瞳中金光大作。

    “回来!”

    小易朱胖乎乎的手指并指一伸,遥遥指着气漩中的老爹,声音中不尽惶急恐惧。

    宝瓶乃大势至菩萨宝器,威能何其恐怖,然而易朱逆行召朱雀之法,威力亦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强大!

    两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气漩正中的易天行。

    一方是宝瓶口的吸力,一方是小易朱道诀的召唤之力。

    易天行于气漩之中盘腿,抚膝,也开始缓缓念起三台七星斗法来。

    拉扯之力越来越大。

    易天行仍然是缓缓地向宝瓶口处移动,而易朱盘腿绞着的金棍也缓缓往宝瓶口处移去。

    ……

    ……

    小易朱灵动的黑瞳中忽然闪过一丝非人类所能有的戾气。

    易天行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金红之色。

    两道天火,同时从他们的身上喷涌而出,在强大的气漩里依然不偏不倚地找到对方,在山谷上空轰然撞到了一处。

    ————————————————————

    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连老猴事后也无法解释。

    天火如金如赤,撞在一处,激起满天火花,只是这火……却变了颜色,不再是像征着温度的或金或赤或炽白。

    这火,只是火,血一般的火,大红之火,其色无比正殷。

    满天红火之中,易天行双瞳金光一现,一声暴喝,复现战力,金棍横打宝瓶。

    大势至菩萨青莲又绽,生生将他逼退。

    易天行在气漩之中不知如何,竟退了出来,退到小易朱的头顶之上,正应了道诀里召朱雀的姿式。

    他灵台偶有一动,双手微微合什,一道红艳艳,绝无杂色的天火苗从他的掌间冒了出来,缓缓向上再向下,合成一道圆融至极,外沿熊熊燃烧的火圈。

    火圈之中,易天行盘膝闭目坐于上,面上气息缭绕。

    下方,小易朱忽然一声清啸……“咕咕!”

    ……

    ……

    久违了,咕咕。

    两道极热极炽的气息在山谷间平空出现。

    两道极艳极红的羽翼从小易朱的后背骤然展出!

    火翼一现,山石俱融。

    这是很诡异的场景,易天行盘膝而坐,浑身包融在红色的光苗之中,面现慈悲,下方易朱展着巨大无比的火翼轻轻飞翔于下……就像是一尊佛,乘坐于火鸟之上!

    一道磅礴至极的力量,向着大势至菩萨的真身宝像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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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势至菩萨面色一凛,飘飘然退后数步,微微合什,面色数变,似乎在考虑什么。

    正此时,山谷间忽然传来人类呼救的声音。

    几个旅行者今天正在驴行,忽然间发生山体大动,所以便四处寻找安全出路,不料找着找着,竟找到了“天人交战”的地方,真是运气不好。

    这几个人从山林里走了出来,骤然看见这山谷里的奇异之景,顿时二话不说,干净利落的砰砰数声,吓得昏倒在地,人事不醒。

    大势至菩萨微微皱眉。

    女人的忍耐力强些,听的鬼故事也多些,所以有一个年青女子只是傻傻地站着,很不幸地没有昏过去,很不幸地看清了生着一双火翅膀的小易朱,吓得捂着嘴尖叫了起来。

    不过很奇怪的,尖叫之中,这女子除了害怕,更多的倒似乎是担心。

    “易朱,你是怎么了?”

    年青女子抖着身子走了过来,看着前面的那个像菩萨一样的怪人,下意识里伸手到驴包中去摸防狼喷雾剂。

    嗤嗤响声起。

    ……

    ……

    不知过了多久,陷于暴走状态的易氏父子重重摔在了山谷里坚硬的地面上,生生砸出一个大坑,就此昏迷过去。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他们身在归元寺后园之中。

    仍然是在斌苦老和尚的那间禅房里。

    身周没有大势至菩萨,没有火,没有宝瓶。

    易天行眨眨双眼,看着蕾蕾微微一笑,下意识便去摸她的手——不料却发现她的手正被别人摸着。

    易天行定晴一看,只见被蕾蕾牵着手的,是一个年青的女孩子,这女孩子看着有些眼熟,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是谁。

    年青女子面色惨白,无比惊骇,身体不停抖动,似乎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有些惊魂未定。

第二十三章 易猜

    禅房里佛香缭绕,泌人心脾,定人心思。

    易天行捂着左胸咳了数声,眉头微皱,察觉身体受了极重的伤,竟比九江一战受的伤还要重些。

    “儿子呢?”他问的很简单。

    “回来了,在老祖宗那儿,不过……”蕾蕾看了一眼床边,欲言又止。

    易天行知道她想说什么,安慰道:“没事的。”

    他接着问道:“叶相?”

    “回来了。”

    “斌苦呢?”

    “在省人民医院。”

    “他怎么了?”易天行有些惊讶,本来准备第一时间向这老和尚兴师问罪,不料对方居然躺进了医院。

    “他昨天晚上准备了一把魔术刀和红药水,但好象那把刀的机关出了问题。”

    —————————————————————

    醒过来后,易天行知道自己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在省西山中的一场神佛大战,意外地被几个凡人看在了眼里。

    大势至菩萨就此走了,按照救命恩人的话来说,菩萨只是看了看在空中火舞的爷俩一眼,就倏……的一声消失不见。

    救命恩人此时就在床边,就是那个依然在瑟瑟发抖的青年女子。

    张老师,小易朱的班主任老师,与易天行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难怪易天行醒来的时候,会觉得对方眼熟。

    “蕾蕾你去看看儿子,我和张老师有些话要说。”

    易天行温和笑着,轻声说道。

    蕾蕾望着张老师微微笑了一下,点头示意,然后缓缓走出厢房,反身合上了木门,却没有去后园看小易朱,而是眉头微蹙守在了门外。

    归元寺里一片黑暗,白天众僧累的不善,吓得不善,住持还在医院躺着,此时的寺庙里没有晚课的声音,只有众人不安的情绪随着夜色渐渐弥漫。

    一片安静之中,邹蕾蕾微微合上双眼,靠在禅房外的木柱之上。

    门外传来嗤嗤的破空响声,一声尖叫之后,偶有金光闪过。

    蕾蕾握紧了双拳,指尖微微刺进她娇嫩的掌心,但她轻轻咬着下唇,忍着没有反身而入。

    ————————————————————————

    禅房之中。

    易天行掀开被窝,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见供台上斌苦和尚一直供着的南海观音像,不由微微笑了笑。

    端了杯水走回床边,看着楚楚可怜,惊魂未定的张小白老师,易天行将水杯递了过去。

    张小白老师道了声谢,双手接过。

    易天行淡淡的声音在禅房里响了起来:“如果不是你算错了梅岭老僧的实力,大概你还会继续教易朱,大概你还会在省城里看着我们的生活很多年。”

    这话来的无头无尾,莫名其妙,张小白老师惊愕地抬起头来,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易天行没有看她的双眼,只是盯着自己的左手掌,自己的左手尾指上也多了枚金戒,看来是小易朱的那枚,他的掌心洁白如玉,掌纹细密。

    他微微垂眼,体内经文一运,一枚天火经菩提心便自掌心冒了出来。

    火苗从掌心冒出,悬于掌上半寸,从内而外没有黄红之色的分野,全是透彻至极的大红。

    这红就像是新嫁娘的盖头,新年的双喜字,看着是那样的纯红正红,全无一丝杂色,无一点色差。

    易天行的目光静静地盯着这粒红火苗,缓缓说道:“看来这就是三昧真火?”

    在一旁坐着的张小白老师看见他又开始玩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吓得尖叫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便欲夺路而逃。

    ……

    ……

    “锃!锃!”两声利响。

    两根金刺从易天行的左右双掌间伸了出来,狠狠地扎进了禅房的墙壁里,无声地切入水泥砖中,锋利无比!

    而张小白老师也被这两根金刺拦在了中间。

    “我知道,我拦不住你。”

    易天行盯着她的双眼,似乎要从她双眼里的水雾里找到真相:“可是你似乎不想与我为敌,大势至那里我不可能问出来所以然,所以只好问你了。”

    张小白似乎被他此时的模样吓坏了,眼中泪水泫泫欲滴,说道:“易朱爸爸,你在说什么?”

    “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承认呢?”

    易天行满脸慎重地握着金刺,看着这个似乎十分普通的女子,脸上表情却有些怨意,轻声说道:“你一直让斌苦劝我上梅岭,不管是为了救罗汉,还是为了什么,倒也罢了,但你不该让叶相去香港,你不该让他舍指,不该让他得指,不该让他去梅岭,不该让他暴露在大势至的面前。”

    “不论你有什么样的原因,我觉得这都是件很王八蛋的事情。”

    “这些事情太巧合了,如果不是你安排的,我找不到别的解释。”

    张小白满脸泪痕,抽泣着说道:“你说的什么,我真的听不懂。”

    “别当我傻子。”

    易天行沉着脸,将金刺收回指上,先前的举动只是代表一种决心,并不指望着能把对方如何。

    “大势至为什么要捉我们爷俩上净土?”

    “须弥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佛祖到哪儿去了?”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找?”

    ……

    ……

    四个问题,每一个都是惊天动地的大疑问,易天行却是毫不犹豫地在易朱的班主任张老师面前说了出来。

    张小白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惘,好象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禅房里安静了许久。

    易天行终于放弃,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你不会说些什么,那你走吧,离开我们的生活,至少……离开我的生活。叶相的死活有我照顾,你不用操心。”

    张小白抖着声音说道:“易朱爸爸,你要不要去看医生?”

    “走!”易天行暴走,怒喝一声。

    张小白吓得目瞪口呆,嘤咛一声,掩面而去。

    ———————————————————————

    “好演技,比周小美青霞曼玉三合一的演技还要高出无数层次。”

    易天行小口喝着杯子里的白开水,轻声自言自语道。

    “你是不是弄错了?”邹蕾蕾将张老师送上车后,转回禅房里,对着她柔声问道:“你刚才喊我出去,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张老师是易朱的老师,怎么可能是坏人?”

    易天行看着她的眼睛微笑道:“吓得不轻的人,被你拉在归元寺里没让她走,说明你对她也有疑心。”

    蕾蕾无奈地笑了笑:“知道你醒后肯定会有疑问,所以就把她留了下来。”

    “一瓶防狼喷雾剂就能喷走大势至菩萨?打了半天,老子都炼成三昧真火了,大势至菩萨还不肯罢手,她区区一个凡人性命就能逼退?”易天行冷笑道:“或许真是把老子当成猪了。”

    “可是她怎么可能知道你会和大势至菩萨在省西那个山谷里打架,从而跑去救你?”

    “这就是问题。”易天行将水杯轻轻放在桌子上,“前两天我去接易朱的时候,她还说要来家访,怎么这周末不来家访,却跑到偏僻的山区去驴行?这也太巧了。”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种巧合,如果有,那就一定是人安排的。”他摇头苦笑道。

    邹蕾蕾无力地摇摇头:“这世界上还真是有这么多的巧合,我知道你今天过的很辛苦,但是也不要随便猜疑。”

    易天行也摇摇头,无力说道:“不是猜疑,我对这件事情已经疑心很久,如果斌苦这时候不是躲到医院去,我早就要揪着他的衣领问清楚……净土一脉,净土一脉?”他哼道:“这个世界上哪有铁板一块的地方。”

    “你还记得上次九江的事情吗?”

    “记得。”

    “当时我已经受了很重的伤,结果在火车上,斌苦似乎还想劝我去梅岭见那老僧。”易天行微微闭目,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好象那年斌苦大师带你去全国寺庙巡游,应该也有一站是梅岭。”

    “嗯,但机缘巧合,好几次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去成。”易天行睁开双眼,眉头微皱,“当时的我自然没有疑心,但这次去了梅岭后,才觉着奇怪,为什么斌苦一直劝我去梅岭?”

    “梅岭之上,是那位以肉身苦修数百年的血族活佛,大势至菩萨以敛佛见佛的法门诱惑他吸噬须弥山诸天罗汉的佛性。斌苦劝我上梅岭,现在看来,很明显是指望我能救出这些罗汉的佛性。”

    “只不过恐怕连他也猜想不到,马生和尚竟然能肉身成佛,厉害如斯,而我这两年也很巧地没有机会上梅岭。”

    易天行皱着眉头继续分析道:“斌苦将叶相僧养大,如果说他是须弥山一派,倒也说的过去,但他从来不和我明说,不知道他是在想些什么。如果他早对我说,梅岭老僧吸噬佛性,只怕叶相僧早就哭兮兮地往那边奔了。”

    “当时以为去梅岭,只不过是当这劳什子传经者是需要经过什么认证程序。”他摇头苦笑道:“现在看来才明白,斌苦和尚是想借我之力去除对方,好救出佛性。”

    “斌苦大师怎么能是坏人呢?”小妮子眨着大眼睛,困惑说道。

    “他至少不是表面上的老好人。”易天行笑了笑:“……这次佛指舍利往香港供奉,他布的局,才算是正式开始。我本来就奇怪,马生怎么会对这些事情如此清楚。后来在梅岭之上,看着叶相僧这大猪头傻里傻气地跑了来,再和马生的话前后对照——叶相去香港断指,往梅岭复指,从而救出须弥山众罗汉……这些全是斌苦安排的。”

    “而斌苦……”易天行皱皱眉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斌苦是归元寺的住持,归元寺供佛供罗汉……而在大雄宝殿佛像背后,隐僻处还供着一尊南海观音。

    “好复杂的事情。”蕾蕾眉尖很好看地皱在了一起。

    “既然他不是须弥山后人,那他敢安排这么个局,连佛指都算计在内,那他的身后一定有大势力。”易天行静静说道:“我一直在想,佛祖不见之后,净土对于如何处理须弥山罗汉,肯定会有不同的意见。而同为阿弥陀佛身旁胁侍,自然不好明里争斗,于是那两位菩萨便开始借助人间的力量做这些事情。”

    “大势至菩萨请道门追杀罗汉,自己亲手灭杀两位菩萨,然后传梅岭老僧法门吸噬佛性,如此一劳永逸,不可谓不毒。”

    “而另一位却让斌苦养了一菩萨转世之身,又想方设法去救梅岭上的那些佛性,还让叶相提高实力。”

    他微微皱眉:“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两位阿弥陀佛身旁胁侍究竟是目标不同,还是说,只是手法不同。如果是目标不同,那我们就等于有了一个大助力,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可如果只是手法不同,那我们等于夹在中间,只是一个棋子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倾向于后者,大士并不想重修须弥山,只是觉得大势至菩萨的手法太过狠辣,所以从中调和一下……因为大士如果想重修须弥山,断不至于几百年后一点成效也没有。”

    “你是怎么猜到斌苦大师是大士在人间的代理人?”

    “很简单。”易天行微笑道:“别看老和尚天天我佛我佛的念着,但实际上,不要忘了,他是关师傅的守门人,师傅曾经无言说漏过,菩萨曾经来看过他,我当时装作没听见,哼……再加上这几个月里斌苦不停把叶相僧往最合适的地方送,他没有问题,那才是见鬼。”

    ……

    ……

    蕾蕾微微低头:“可……还是不能说明张老师有什么问题啊。”

    易天行道:“疑点太多。我上次去接易朱,居然在省大附小里感应不到易朱的气息,当时不以为意,此时看来,自然是某人的大神通……当然,她永远无法说明的,就是那瓶防狼喷雾剂到底是怎么把大势至菩萨喷走的。”

    他笑道:“大势至就算是色狼,也不会被喷走,噫?”他摸摸脑袋惊叹道:”莫非那瓶子里喷出来的是杨柳枝上的甘露?”

    “当时在山谷里,昏迷之前我就注意到她……她境界很高啊,前所未见的高。”易天行叹道。

    邹蕾蕾好奇道:“高到什么样?”

    “高到我根本看不出来。”易天行认真回答。

    “嗯,如果她本身没境界,你当然看不出来。”蕾蕾对于他的混帐逻辑报以不屑。

    ……

    ……

    良久之后,邹蕾蕾疑惑问道:“你今天的火气特别大。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是整件事情的结局很不错啊,叶相师兄有了一根佛指,你的境界又提高了不少,大势至菩萨也走了,整个事情里面都没有死人。”

    她吐了吐舌头,调皮说道:“而且如果张老师真是你想的那个人,那可是大靠山哩,按你往常的性子,应该去抱她大腿才是,怎么会像今天一样把别人骂的哭哭啼啼的跑掉?”

    “没死人吗?”易天行微笑着,面容上的那丝微笑却有些怪异,“或许在慈悲的菩萨看来,没有死人就够了。可马生还是死了,我打死的,有几个凡人也死了,莫杀打死的。”

    “在面对大势至菩萨的宝瓶口时,看见那虚无黑黝的瓶口,我以为我会被吸进去,然后被抓到净土,然后永远回不了人间,再也见不到你。”易天行看着姑娘长睫微动的眼睛,淡淡说道:“一瞬间,我想了很多。”

    “在这个世界上,我能信任的人只有家里的这些人,你,叶相,儿子……师傅。”易天行坚决无比地说道:“其他的人,我都不相信,就算她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我也不信,因为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如果她是坦诚的,我自然也会坦诚地相对,如果她不能,那对不起,我不会因为一种玄妙的感觉而被动地接受她的存在。”

    “你知道我的性格,我很讨厌冥冥中有人暗中操控我的命运。”易天行缓缓说道:“我不希望被某人从天上莫名其妙地丢下来,将来又莫名其妙地被揪上去。”

    邹蕾蕾怜悯地看着他,她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眼神望着他。

    “你变了很多,以往在没有证据的时候,你宁肯自己受伤害,也选择相信别人。而现在,你宁肯伤害别人,也不愿意在哪怕没有一丝证据的情况下相信。”

    易天行盘膝而坐,双目轻合:“我会去找证据,张小白老师在省城里留下的痕迹总是不可能完全抹去。”

    “你先休息吧。”邹蕾蕾叹了口气,走到禅房木口,忽然转过身来望着他轻声说道:“为什么你面对世界丑恶的事物时,也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就算面对着大势至菩萨,也不会如此热血,可今天对着她,你为什么如此决然?”

    “是在嘲笑我欺熟怕生吗?”一丝笑意浮上易天行的唇角,“我确实非常不高兴。因为我实在不愿意相信我一直很崇仰的伟大女性居然也是个玩阴谋的高手。”

    “这种反差让我觉得很头痛,所以我不希望她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其实这都是假话,真正的原因,是基于一个可笑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后来邹蕾蕾才从叶相僧嘴里听到,听到之后姑娘哭笑不得,心想自己怎么摊上了如此不知轻重、胡闹一气的男子。

    ……

    ……

    “如果这次是你猜错了呢?”蕾蕾认真说道:“那会是个天大的乌龙。”

    “如果我猜错了。”易天行更加认真地回答道:“……那我们马上给易朱转学。”

    ————————————————————

    天上的繁星点缀着省城夜晚单调的天空,街道两旁的树枝在夜风里轻轻摆动,就像是在和谁挥手告别。

    易天行没有入睡,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窗外满天星光,手掌在空中一划,他整个人便坐了起来,不急着出去,反自盘膝坐于榻上,冥思静坐,查探着自己体内的情况。

    腹中的菩提心外金内青,青色渐涨,从金壳里挣了出来,露出一道道青色斑驳痕迹,却透着份神奇的美丽。

    他轻轻走出禅房,来到后园外面,叶相僧住在当初关老邢那四个黑道大老的厢房里。

    易天行推门而入之,开门声让叶相僧醒了过来。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看样子恢复的不是太好。

    “身体好点儿没有?”

    “嗯。”

    易天行忽然感叹道:“以往小时候,总觉得菩萨无比崇高,大慈大悲,后来见了普贤菩萨,果然有这感觉……”他笑着说道:“但毕竟天天和你这个菩萨腻在一处,也不觉得菩萨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南无我佛。”叶相僧无力摇头,“叶相是叶相,菩萨是……”

    “停!”易天行求饶般摆摆手,“我不想在这两年里第四百八十二次与你争论这个实际上很幼稚,在你看来却重要的问题。”

    易天行坐在叶相僧的床边,看着微开的木门,安静半晌后忽然说道:“今天白天在省西,我打了大势至菩萨一棍子。”

    “如何?”

    这两兄弟相声语言艺术的配合愈加纯熟。

    “挺给劲儿的,他受伤了。”易天行笑咪咪地转过头来,“师兄,我现在很强,可以伤着菩萨了。”

    “噢,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噢,武力是解决问题的最简单办法。”

第二十四章 翼外之喜

    在省城大学的教工宿舍外,一辆汽车停了下来,一位年青的女教师委屈地哭着,擦着眼泪,走进了宿舍。

    省人民医院的高干病房里,斌苦大师正半卧在床上,银眉渐凝,对身旁服侍的弟子说道:“最近北京有没有什么会议要开?”

    “没有,师傅。”

    “这下可惨了。”

    斌苦大师冷汗上额,打湿了他的眉毛,胸腹处的伤口不知是真是假,但胸窝处隐隐作痛。

    在省城的另一头,归元寺后园里,老猴幽幽的声音从茅舍中传了出来:“好玩,真好玩。”

    他的身后,易朱正躺在毛绒绒,红艳艳的一双羽翼里酣然睡着,小屁股蹶的老高,嘴里还咕哝着梦话:“打死你个死秃驴。”

    ……

    ……

    易天行微笑望着叶相僧,道:“说来你也是存在于传说里的大人物,我夹在这事儿里,算是给你当保镖?”

    叶相僧苦着脸道:“师兄又在说气话。”

    易天行摆摆手笑道:“我又不是虔诚信徒,我管你是什么菩萨,之所以在乎你生死。”他看着叶相僧的眼睛,一摊手,一耸肩,优雅之气大出:“因为你是我兄弟。”

    叶相僧双手一合什,微笑浮上面庞。

    “刚刚我有可能把观音菩萨骂哭了,赶走了。”易天行挠挠头,状作无意说道。

    叶相僧面色大变,合什叹道:“师兄今日说的什么胡话?”

    “没什么。”易天行微笑道:“你我师兄弟能活着从梅岭回来,真算是奇迹。”

    想到从昨夜至今,延绵数千公里的追杀,梅岭与省西的两场大战,易天行犹自心有余悸。

    “说先前那句。”叶相僧继续问道。

    易天行嘻嘻一笑,把刚才的事情给叶相僧说一遍,眉头微皱道:“我相信我的判断不会有差,佛指舍利失于香港,复于梅岭,看上去似乎什么都没变化,而在这过程里,禁锢着须弥山罗汉佛性的梅岭马生和尚死了,诸天罗汉脱困往生,而且佛指又植在了你的手上……整件事情里,就是须弥山方面得的好处最多。”

    叶相僧口宣佛号,合什敬道:“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别扯。”易天行一摆手道:“她要救罗汉,轻而易举,净土灭须弥山,她身为阿弥陀佛身旁胁侍,怎会毫无干系?我看只是在具体的做法上,她和大势至有争执,所以借我们的手做些事情,同时也让你的实力提升那么一点点,鬼知道她在想什么,万一俺们俩被蒙在鼓里的猪头被大势至秒杀,难道要去找地藏王菩萨哭诉去?”

    “菩萨便是菩萨,师兄嗔念太重。”叶相僧责怪道。

    易天行一笑摇头:“菩萨确实就是菩萨,大势至菩萨也是大势至菩萨。”

    叶相僧一时语塞。

    “张老师如果真是大士,那我要去拜见才是。”叶相僧满脸敬意站了起来,看模样真准备出寺庙而去。

    易天行呵呵笑道:“我是用猜的,而且那女孩子死不承认,连防狼术最后一招梨花带雨搏同情都使出来了。你去了有什么用?”他忽然转头望向归元寺后园上方的天空,悠悠道:“我也希望我自己猜错了,明天我会让六处和肖劲松他们去查一下。”

    许久之后,叶相僧忽然说道:“为了意气,竟然连天上能排进前五名的大靠山都不要,师兄不知道是成熟了还是疯了。”

    易天行脸一红,喃喃说道:“她和师傅关系不错,该帮忙的时候自然还是要帮的……先前我凶她,不过是想给她一个不倚仗旁人的好印象……嗯,就像老猴儿当年那作派,搏她好感。”

    为什么当着蕾蕾的面不说?那自然也是某男想给蕾蕾留下一个顶天立地好男儿的做派,搏她好感。

    窗外的满天繁星忽然一抖,星光微散,似乎连遥远的星辰都受不了某人的脸皮厚度,有些发寒。

    “咋个办呢?”易天行忽然表现的忧心忡忡。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这四个字里包含的是什么意思,叶相僧却很明白,他轻声说道:“就像先前你说我幼稚的那个问题,我一直坚持,菩萨是菩萨,叶相是叶相……师兄也如是,童子是童子,易天行是易天行,你这一世便是这一世,何必往前世往后世去看去寻?”

    易天行点头受教。

    离开叶相僧的房子后,易天行眼光在安静的茅舍处扫了一眼,淡青色的伏魔金刚圈今天不知为何一直现出身形,似乎里面有人正控制不住体内的力量。

    青色光圈在月下显得十分美丽,再衬着茅舍外的秋湖小亭,景致足以入画。

    莫杀今天也在归元寺住着,毕竟经历了大难,所有人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易天行没有进屋,只是在窗外看了一下这个满头红发的姑娘。他脸上一片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第二日清晨,晨光入窗,易天行醒了过来。

    他走出禅房外,知道家里那几个人都安然无恙,于是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嗽口洗脸,在归元寺殿后翠薇亭旁的空地上打了一套太极拳,又去和尚们的伙房呼呼吃了一海碗素面,这才慢悠悠地往后园走。

    “你先别去前殿,随我去茅舍看看。”易天行招呼正准备去做早课的叶相僧随自己走,“你那师侄出了点儿……小问题。”

    ……

    ……

    确实是小问题,睡眼朦胧的小易朱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能飞能闹,与以往并无两样。

    ……只是,多了一对红红的翅膀而已。

    老猴一如既往给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所以叶相僧和易天行两个人蹲在伏魔金刚圈外面,用手摸着易朱背上生出的羽翅,头痛不已。

    “手感倒是不错,拿去卖了应该能值不少钱。”易天行手指头在小家伙背上的朱羽上轻轻画着。

    “痒!”易朱不乐意了,若不是他实在不喜欢师公的气味儿,他这时候肯定早已经一头钻进茅舍里去。

    “似乎没什么问题。”叶相僧轻声说道。

    易天行白了他一眼:“这玩意儿用来飞的,他本来就是鸟儿,当然没问题,但他现在是人,天天还得去上学去,扛着一对翅膀算怎么回事儿?巨无霸型麦香鸡翅?”

    易朱苦着脸,心想这个形容词儿太过分了!

    “那就别上了。”老猴发话,“咱家的孩子,上那些破学有甚意趣。”

    易天行站了起来往里面吼道:“我管小孩儿,你能不能不要多嘴?”

    隔代教育总是容易产生家庭矛盾。

    老猴理亏,又有些恼羞成怒,所以干脆闭嘴,自去喝茶看晨报,不理这些晚辈。

    易朱怯生生地扯扯易天行的衣袖:“爹,实在不中,俺就不去了成不?”

    不上学乃儿童人生之初时最大的梦想之一,一想到生了对翅膀可以逃课,易朱打心眼里高兴。

    “不行。”

    易天行冷冷说道:“那些天上的王八蛋要捉俺爷俩上天,咱们就偏不上去,在人间好好地活,活出个……人样儿……来,你不上学,想行走江湖?那是个什么搞法。”

    “那这怎么办?”

    解决这个问题的,还是得当妈的人。

    蕾蕾打着呵欠,伸着懒腰,挠着头发,袅袅婷婷地从后园外面走了进来,看见一大清早地家里这些人就在嘀嘀咕咕开小聚会,好奇问道:“怎么了?”

    易天行一摊手,无奈说道:“小易朱背上这两片翅膀怎么办?”

    邹蕾蕾眉开眼笑说道:“挺漂亮的啊,宝宝越来越像天使了。”说完把易朱抱在了怀里。

    赖在她怀里的易朱觉得好舒服,心神一动,肋背上的羽翼轻轻一抖,唰的一声,如火云一般的红翼缓缓张开,然后再缓缓合上。

    柔柔地将邹蕾蕾反抱在了翅膀里。

    ……

    ……

    “别玩了别玩了。”易天行不耐烦地说道:“赶紧想个辙把这玩意儿收回去。”

    “本来就能收啊?”邹蕾蕾从毛茸茸的羽翼里面把脑袋钻出来,模样看着特别可爱,笑着说道:“昨天洗澡的时候就收过。”

    “啊?”易天行傻了眼,“那你昨天晚上跟我说易朱欲言又止的……”

    “噢,我是说这小家伙硬是不肯跟师傅一起睡,我打了他一顿。”蕾蕾嘿嘿笑着,吐了吐舌头。

    易天行以手抚额,看了叶相僧一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小易朱的火红羽翼在后园里展开着,他的小脑袋搁在蕾蕾妈的肩上,看见老爹脸色不豫,赶紧叫唤道:“师公喜欢欺负人,所以我不喜欢和他睡!”

    易天行鼓着双眼瞪着他:“那你刚才骗老子说翅膀收不回去,所以不能上学!”

    他挽着袖子气鼓鼓地冲了上去,把小家伙从他妈身上揪了下来,落拳如雨,便是一通乱拳猛锤。

    “作死!”蕾蕾终于施出了佛门狮子吼。

    易天行讷讷然退到一旁,小声嘀咕道:“他又不怕疼。”

    蕾蕾竖眉厉喝道:“你知道你的拳头又多重吗?”

    小易朱挤眉弄眼想挤两滴泪,蕾蕾回头又教训他:“你也是的,怎么能骗你爹?这么大的事儿,还有……别哭!别忘了三大纪律。”

    这一家三口闹着,叶相僧只好学习当隐形人。

    老猴又闭口自祈福。

    这家里,目前好象是蕾蕾最大。

    —————————————————————————

    折腾了半个上午,终于把易朱如何收回翅膀的技术活弄通了,这翅膀非肉非金,材料很奇怪,要收回去的方法也很奇怪……除了易朱自己的神念控制之外,在那双红红的大翅膀下,还有一个微小的肉肉的突起,用手使劲儿摁一下,翅膀唰的一声就收回去了。

    易天行觉得这家伙好玩儿,挺像某种人型兵翼的,于是一直拿手指头戮小易朱腋下那个小突突,戮了几下,小易朱终于不干了,嚷道:“痒啊。”

    啪的一声,蕾蕾把他的手打了下来。

    红红的羽翼收回后,小易朱还是那个小孩儿纯净模样,大大的眼睛里黑瞳忽闪,没觉着有什么出奇处。

    蕾蕾忽然皱了皱眉,走到小家伙身边,把他抱了起来,然后停了停,又放了下来?

    “怎么了?”易天行好奇问道。

    蕾蕾忽然眉开眼笑说道:“轻了。”

    易天行定睛一看,小家伙果然比前些日子看着似乎要瘦了一些,虽然还是圆乎乎的模样,但……毕竟清减少许,从刘欢进化到了孙楠……难道是对上大势至菩萨的时候,喷火喷的太多,所以瘦了?

    易天行大喜,合什道:“这得谢谢大势至。”

    “耶。”小易朱嘻嘻笑道:“减肥成功。”

    邹蕾蕾点头,表示赞许:“很成功。”

    老祖宗在茅舍里嗡嗡说着:“相当成功。”

    ……

    ……

    出了后园,易天行便准备去安排人手查张小白的事情,不料知客僧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轻声说了几句。

    秦琪儿来了,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第二十五章 秋日私语

    小书店在墨水湖边上,那里民居中间隐着许多游动摊贩,还有十数家火锅铺子,易家伙食一向开的不错,所以秦琪儿这两年里经常去书店混吃混喝。当然,这种福利叶相僧一向是不屑享受的。

    今天在归元寺,伙食里没有什么油腥,秦琪儿自然也不是来混饭吃的。

    易天行接过知客僧递过来的茶水,啜了一口,看着秦琪儿颓然无力的马尾辫,看着她略有些苍白憔悴的脸,关心问道:“出什么事了?看着这么狼狈。”

    秦琪儿瞪了他一眼:“出什么事情你难道不知道?天上在下弹壳雨,噼哩啪啦,砸到地上很可怕,我们整整几百个职员忙了一个通宵。”

    易天行噗哧一口吐出嘴里的茶水,挠挠脑袋,不好意思说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事情也不怪我,实在是没辄了。”接着眉头一皱,慎重问道:“没砸到人吧?”

    秦琪儿把马尾辫往肩后潇洒地一甩,说道:“你运气好,没砸到人。”

    易天行长舒一口气,好奇问道:“灭迹队这次又是用的什么名目?”

    “超强冰雹。”

    “可那颜色都不对。”

    “变异的冰雹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这事儿上易天行知道给对方添了不少麻烦,所以不占嘴上便宜。

    ……

    ……

    “喏。”秦琪儿劈手丢了个东西过来。

    易天行一把接过,触手处软软的,定睛一看,不由热泪盈眶,紧握姑娘双手激动说道:“谢谢谢谢,小家伙上学没这东西还真不成。”

    这话说的很虚假,小书包对易天行的作用明显更大一些。

    六处在人间的力量确实是很大,被易天行随便扔在某个山旮旯里的米奇牌小书包也被他们拣了回来。

    秦琪儿把手抽了回来,白了他一眼,忽然很有兴趣地问道:“哥,那天那个追杀你们的僧人是谁?”

    一听见哥字,便知道没好事,易天行斟酌少许,认真说道:“这件事情,你就当没见过没听过,或者说,你应该学会,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存在过。”

    见他说的凝重认真,秦琪儿微微皱眉,知道事情一定很严重,想了想她又说道:“可是这件事情我们已经上报理事会了。”

    “也瞒不住那些老家伙。”易天行无所谓地摆摆手,“他们比你精,自然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表现出来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

    “把耳朵捂着,就当天雷从来没有打响过。”

    秦琪儿忽然嘻嘻一笑说道;“可是……哥,听说那些老头子准备给你奖励。”

    “奖励?”易天行的眉宇间闪过一丝警惕之色,理事会的赵大居士虽然和自己关系似乎不错,但自己已经刻意与人间的力量撇清关系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秦琪儿看出他的疑虑,解释道:“昨天夜里父亲大人打电话来,应该是觉得你在这次事情里面,站的很稳,所以老同志们感到很欣慰。”

    姑娘在偷笑。

    易天行没好气道:“这些老家伙欣慰,对我又没什么好处。”他明白,自己勇斗天界来人,似乎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人间力量的代言人,所以那些以保护人间为己任的理事会老同志们才会老怀安慰。

    “准备给点儿什么奖励?”易天行忽然想到这涉及具体利益的问题,笑的有些贪婪。

    “五四青年奖章一枚。”

    “我呸。”

    “那你还准备要什么?钱,你现在是华人大富翁,力量,你自己就抵一个装甲师,权力……你又不喜欢担责任,美女嘛……嘿嘿,先不说我们这边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就算理事会肯给,你敢要吗?”

    秦琪儿打击他的自尊。

    “那也别就给个奖章啊,我不要了。”易天行有些赌气。

    “这是姿态嘛,国家现在也没办法给你什么,如果给你荣誉你接受了,大家心里也觉得平衡一些。”秦琪儿安慰他。

    易天行皱眉道:“可我成天混吃等死的,发给我奖章,也得有个名目才是,出名也得清清楚楚才行。”

    秦琪儿纳闷道:“你现在已经是隐形名人了,自己不知道吗?”

    易天行一挑眉毛:“瞎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

    秦琪儿微微侧侧脑袋,盯得他直发毛,半晌后才说道:“最近两年,你手底下的公司一共捐了多少钱出去,你不知道?”

    易天行想了想,摸了摸脑袋:“莫杀经常收到什么基金会的来信,捐了多少?这我真不知道,反正查查需要钱的是不是真需要,如果需要,我就签字。”

    秦琪儿点点头,站起身来,抬起上臂拍拍他肩膀:“这就对了,你是这两年里,我国捐钱数额最多的一个人,单论对社会公益事业的贡献,你也可以得那个五四青年奖章。”

    易天行傻在原地:“我手底下就一个小公司,能赚多少钱?难道我都捐出去了?”

    他可能懂很多事情,能记住世界上所有城市的地图,能全文背诵红楼梦,但对于钞票的数字,他永远保持着一颗白痴的头脑。

    秦琪儿临走时说了一句话:“反正是给你荣誉,你最好还是接着。”顿了顿又说道:“这样,我们也好向上面解释,为什么六处新研制出来的军火我们肯借给你。”

    化偷为借,马尾辫小女生果然成熟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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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车停在省城人民医院的门口,易天行咂巴着嘴下了车。医院门口的牛肉锅魁还是那样的诱人口水,鲜红的牛肉抹辣油,配上硬软适中的面盒,美美咬上一口,那滋味儿,绝对比归元寺的素面要强上许多。

    几年前,肖劲松被宗思斩断腿后,也曾经在人民医院住过一段时间,几年后,易天行仍然对这座医院的构造记的十分清楚。他坐在副驾驶座上,摇下车窗,手里拿着两张锅魁一路香香啃着,轿车沿路经过某些地段,总能见到有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人们总以为医院是病毒、细菌最多的地方,在这里吃饭,有些嫌活的太长的意思。但实际上医院里比外面要干净,而且易天行的肉身似乎也不存在被病毒感染的危险。

    高干病房是栋单独的楼房,下有小园流水假山丑石,旁有高树秋草白花,停车坪上一溜小轿车,车子并不十分奢华,但车牌都是那些代表着权力的数字符号。

    易天行的车牌也是特殊号牌,六处给的,车子也不出奇,广州本田雅阁,生产线上刚下来不久的那款。

    司机在嘀咕:“这车在小鬼子那儿只卖一点二五万美刀,放咱们这儿就要卖翻倍的价钱,操。”说完这话,下意识地摸了摸方向盘。

    易天行安慰他:“是给国家税收做贡献。”

    下车上楼,蹬蹬蹬蹬脚步声杂乱响起,高干病房旁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些乱嘈嘈的声音。

    一阵清风徐来,易天行已经飘飘然遁到病房门口,满脸黑气地推门而入。

    病房内,斌苦大师正歪着脑袋,插着氧气管,手上插着点滴管线,胸前贴着心电图的那些线,看着凄惨无比。

    易天行单手撑住下颌,在病床旁边轻轻踱步,眼光偶尔飘过病床上的住持大师。

    在病床旁照看的沙弥为难说道:“护法,师傅他……”

    易天行笑了笑:“放心,你先出去吧。”

    归元寺阖寺僧众都知道易护法最近心情不好,好象是住持大师阴了他一道,气得他天天在归元寺吃小肥羊,住持大师也天天躲在省人民医院里,四处打听北京有没有什么会议要开……听到易天行发话,小沙弥如蒙大赦,赶紧跑了出去。

    斌苦大师此时悠悠醒来,无比衰弱说道:“居士,你来了。”

    易天行笑了笑,说道:“是啊,我来了。”他顿了顿,忽然微微侧头,把氧气管子从斌苦大师的鼻子里拔了出来,摇头叹道:“来的太匆忙,害得大师氧气管子忘了输氧,害得大师点滴的针头扎出血来,害得大师心电图仪器居然忘了开开关……小子真是罪过啊。”

    斌苦大师愣了愣,忽然哈哈朗声笑了起来,银眉乱舞:“骗人的本事,护法最为擅长,老衲真是献丑了。”轻轻掀开被子,扯下身上的那些线条,对易天行合什行了一礼。

    易天行亦是恭敬还了一礼。

    “说说吧。”

    “虽不知护法如何猜想,但想来与事实相差并不太多。”斌苦大师微笑说道,“须弥山诸天罗汉惨被打下凡尘,我身为佛门子弟,总须做些事情才对。”

    易天行摇摇头:“没这么玩的道理,你这次玩的太大了,我和叶相险些都掉了脑袋。”

    斌苦大师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之意:“本以为护法与叶相梅岭之行应该顺利才是,不至于惊动大势至菩萨。”

    “既然说明了就好。”易天行看着他冷冷道:“你到底是哪边儿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斌苦大师银眉又动,一声佛号之后,德高望重之意渐起:“我祈苍生得所愿,我愿世间复平和。”

    易天行沉默,这便是梅岭上马生大师的那两句话,许久之后,他缓缓说道:“你与梅岭马生为友,却让我上山杀他,此为不义。你与叶相师徒名分,却陷他于危局之中,此为不仁。似此不仁不义,如何解释。”

    斌苦大师微微一笑:“印光师传马生大师敛佛见佛的法子,我与他为友,怎能不知?这众生实无须佛超渡者,如今他化身罗汉,转世后修为必将精进,我以阴谋阻其误入歧路,此为诤友。叶相乃吾首徒,却乃菩萨转世,不临危局,何得造化?梅岭之行,叶相超脱马生,此为大福缘,对他的修行又何尝不是帮助?佛指重植其身,他天性纯厚善良,修为力大一分,这世间善便多一分保障,何为不仁?”

    易天行无由一笑,摇摇头:“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老和尚的是非与我的是非不一样。”他叹息道:“真不喜欢身边的所有人都是玩阴谋的高人。”

    他盯着斌苦大师的双眼,缓缓问道:“这种局,凭你的修为还没胆量安排,可是南海观音示下?”

    斌苦大师微微合什,不言不语,似乎是默认,又似乎是准备喝辣椒水坐老虎凳。

    “到底她怎么想的?如果要想找佛祖,想重修须弥山,自己去修去!别尽瞎阴着我们这些老实人做事儿!”易天行真的有些怒了。

    仍然是一片沉默。

    易天行眉梢一拧:“张小白是不是菩萨?”

    斌苦大师愕然抬首:“张小白是谁?”

    神态真挚,不似作伪,但易天行现在哪里还敢相信这个老和尚,一念及此次佛指舍利出巡,丢失……所有的事情都是这老和尚在背后安排的,易天行恨的牙根发痒,眼中煞劲大作!

    斌苦大师却是面不改色,合什悠悠道:“斧钺头上斫,佛祖心头坐。”

    这是耍无赖,该说的事情都说了,你要来杀我,那便杀吧,反正我也不还手,由你打杀。

    易天行……总不能真地把他杀了。

    ————————————————————————

    这些事情暂且丢在一边,如今的易天行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被人间力量要挟的惶惑少年,虽然他依旧向往着并且努力营造着在人间的平静幸福生活,但实力与心境的变化,已经让他可以做到沉着稳定,淡看一切。

    人如果已经处在高空之中,不论风起云涌,涛生云灭,也只是在脚下的变动。

    双眼不再是往上看,而是往下看,俯视着。

    他与理事会之间的关系,保持着一种很微妙的平衡,双方接触极少,偶然的接触也是通过秦家的两个女儿来完全,毕竟是熟人熟事,比较好说话。

    只是秦梓儿忽然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何处。

    易天行如今所担心的,便是高空之上更高更远的高空,那片他从来没有踏足,却充满了无数疑问与未知危险的空间。

    大势至菩萨乃大能,能随时从那个空间里跳将下来,将小易一通暴扁。

    小易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天上,至少在目前,还没有足够的勇气跑到那个空间去浪迹江湖一把,虽然他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怨气和好奇……还有迫切的愿望——师公应该就在那个空间里,要救老猴出来,似乎总有一天他是必须要去的。

    不去也成,如果能和那位张老师搭成某种协议的话。

    如果……张老师是他想像中的那个人的话。

    ……

    ……

    仍然是在归元寺中,大势至菩萨的大神通,给易天行的心中留下了一点点小阴影,为安全计,他赖在师傅这棵大树旁边不肯离去。

    斌苦还赖在医院里,那天之后易天行也死了心,知道从这老秃驴的嘴里问不出什么,也就懒怠再去寻他晦气,只是占了他的禅房,在禅房里堆了很多犯戒的事物,比如鸡腿,比如肥鱼火锅,比如三级片,比如……

    厚厚一叠档案放在他的身前,易天行皱着眉头不停翻动着,不过数息时间,便将这些档案里的内容查看完毕,牢牢记在脑里。

    这是通过潘局长那边拿来的张小白老师的档案。

    档案里详细记载着张小白从出生到读大学,再到后来去省城附小教书的所有过程,巨细扉遗,详细到她的幼儿园厕所往那边开门,小学时候同桌的男生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张小白出生于省城一个厂矿小区,沿袭着中国女生惯常的成长曲线,读书读书再读书,然后回到了原来读书的地方教书。

    根本看不出来一丝不寻常不正常的地方。

    而这也正是易天行此时皱眉的原因。如果真是菩萨,伪造一个档案太容易不过了,就算构成虚幻神识,伪造许多本来不存在的邻居乃至初恋,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但问题在于……菩萨花这么大精神,留在人间是为了什么呢?这一点他始终想不透彻,看人大势至,也不过是偶尔来下界耍几下瓶子,根本没有做长期抗战的准备迹象啊。

    难道,张小白,真的不是菩萨?

    难道,易天行,真的玩大乌龙?

    ……

    ……

    鹏飞工贸的人一直盯着张老师的一举一动,凡人盯着,想来也不会引发什么没必要的冲突。

    在这几天里,张小白老师照常吃饭睡觉上班教孩子,虽然现在盯着小易朱的眼神总有些怪怪的,但想到她在前些天里受到的惊吓,见到易朱后还能勉强站直在讲台上,而没有尖叫一声跑出教室,已经足够证明她的师德良好。

    张小白这些天身体似乎不大好,脸色有些发白,正好是极好地印证了她是个凡人,受惊吓的后遗症表现了出来,除此之外,一应如常。

    这个认知让易天行有些灰心,禅房之中,他看着身边正在看书的女子,闷声闷气道:“若依我的法子,早试出来了。”

    蕾蕾正在看课本,大三的学业比较紧张,听见他说话,白了他一眼:“那种下作法子,你试下看看。”

    易天行哀鸣一声:“又不是真强奸,只是喊几个人装一下。”

    一股杀气在斌苦大师的禅房里腾然升起,压迫感无比强大。

    易天行举手投降:“我是猪狗不如,你饶了我。”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敢想,难怪邹蕾蕾会有杀了他的强烈冲动。

    ————————————————————

    任何事情都有个底线,放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留在自己的大本营——省城里,一向护家时如狮狗般的易天行肯定无法接受,于是一个秋风萧瑟的白天,他缓步走到了省城大学附近。

    此行有两大目的,一是接老婆孩子回家,二是要看看张小白到底是哪路神仙?

    “什么?辞职了?”

    “为什么?”

    “受惊过度?回老家疗养?”

    “张老师的老家在哪儿?”

    “噢,我关心是因为……咳咳……她一直对我家孩子挺好的,这听说她身体不好,我真的很想去看看。”

    “已经不在老家住?不知道去了哪儿?”

    ……

    ……

    就这样,张小白老师从易家的生活里完全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纵使易天行心有不甘,请了六处乃至道门的一些人帮忙四处查探,仍然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找出她来。

    忽然地出现,忽然地消失,张小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似乎只有这么短短的一个多月,似乎她就是专门出现,在大势至菩萨手下救了易家父子一命,然后便消失不见。

    但她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表明她可能的身份,虽然易天行有无数猜测,但到末了,也只能叹息着承认,这个女人的身份是个谜。

    ——————————————————————————

    “看来佛祖这事儿真赖我身上了。”

    “嗯。”

    “看来,总有一天还是得上去一趟。”

    “嗯。”

    “真的是很可怜的人生。”

    “嗯。”

    “晚上还是吃羊肉好了。老邢最近转行饮食,把小肥羊盘了下来,我们去吃,估计他不好意思要钱……对了,还得把他师傅叶相那和尚带着,这样打秋风才比较有把握。”

    “嗯。”

    走在秋风渐起的省城大街上,易天行微微咪眼,一手牵着蕾蕾的手,一手拉着小易朱胖胖的手,沉默着在大街上行走着。

    头顶是一片乌乌的天空,偶有秋日透下,清丽无比。

    (

第二十六章 太平

    张小白的失踪是意料中事,毕竟易天行逼她逼的有些厉害。而秦梓儿这一个月里忽然消失了,却让人间很多人有些紧张。小书店归元寺,经常会接着不少地方打来的密电,言语温和或是色厉内茬地询问易天行她的下落。

    易天行有些傻眼,心想那个大美女去了哪儿,怎么这些人都来找自己?

    “会不会在人间呆的无聊,所以上天去了?”

    他皱眉问道。

    邹蕾蕾摇摇头,心想那样一个清丽女子,眉间明明还有凡世忧愁意,怎会忍得辞世而去。

    “我得去找找。”易天行忽然有些担心那个女人的安危,虽然按道理来讲,一脚已经踏上仙路的秦梓儿,不可能有人能伤害到她。

    邹蕾蕾点点头,去给他收拾东西。

    —————————————————————

    鄱阳湖畔小村庄,秦梓儿被大势至菩萨从湖心里捞起来后,就一直坐在湖边发呆。身上湿湿的衣裳,以她的境界,可以瞬间蒸干,但很奇怪的,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双眼直直地望着湖心,望着湖心那些游动着的背有金点的鱼儿。

    她坐了很多天,身上的湖水渐渐干了,头发却没有乱,衣裳上不知为何也没有沾惹上灰尘,看着依然是一身清丽,只是脸上冷冰冰的,若寒霜,但眸间却平空现出些稚憨之意来。

    此地偏僻,本就不是甚交通要道,如今世道转变,人心不古,她一个姑娘家枯坐此地数天,也没有村民去报告上级,只是在村子里流传着——村边来了个漂亮的傻姑娘,不吃不喝好几天了。

    秦梓儿的脸色越来越白,却不是那种虚弱的白,反而莹莹作亮。

    第六天的时候,有位老妪见她可怜,提着篮儿给她送了些清水馒头。

    秦梓儿缓缓地用手拿着微微发硬的馒头,微微侧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也没有道谢,轻轻张开略有些干燥的双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馒头,然后咀嚼着吞下,然后又喝了一口清水。

    老妪送完一次饭,便来送第二次饭。

    一直送到第十天,终于有些村民围了过来,询问着她:“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老在外面呆着,你家里人在哪儿呢?”

    秦梓儿目光看着湖心的鱼,没有回答。

    ……

    ……

    “别是个傻子吧?”

    “村头陈二好象还没娶媳妇儿。”

    “作孽噢,陈二是个老跛子,怎配得上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这姑娘好象一个人,脑子好象也不清楚,嫁给陈二还有口饭吃。”

    ……

    ……

    秦梓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对着众人行了一礼,然后飘然远去。

    村民们愕然抬首望天,才知道这不是傻姑,是一位仙姑。

    秦梓儿走了,这小村子又多了一个与田螺姑娘相反的神话故事。

    ———————————————————

    易天行在云层上空飞行着,偶然飘起来的云絮在他的脸上一触即碎,他沉着脸,这次寻找已经花了十几天的时间,很意外地,他没有查到一丝秦梓儿的气息。

    “这死女人跑哪儿去了?”他低声咒骂着,脚底无色天火一喷,整个人稳稳在云层上站立不动,手搭凉蓬往遥远的大地上看去。

    以他们两个人目前的境界,只要不是刻意隐去气息,那么在这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随时都能找到彼此。

    所谓遥相望,从当初省城大学时起,便一直是这样。

    易天行一直没有发现秦梓儿的气息,不免会想到一些比较恐怖的事情,心也有些微慌,他想了想,脚踩云头,整个人便降落到了地面。

    落脚处,正是九江市,上次陈狗狗整出的小地震早已平息,城市一片繁华景象,根本看不出来当夜四中一场大战的痕迹。

    随意走在九江市的街道上,易天行将神识缓缓探出,迅即笼住了整座城市。

    小书包里的电话响了,易天行取出手机,轻声说道:“你们六处查到什么没有?”

    秦琪儿惶急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最后知道,应该就在江西一带,你说我姐到哪儿去了?”

    “别急,她这么厉害的角色,不欺负人便算是好的。”

    将电话放回书包,易天行微微皱眉,他忽然感觉秦梓儿似乎是在躲着人间的一切,这是为什么呢?

    天上一道微弱的亮光闪过,此时是白天,所以这道亮光显得极其微弱,毫不引人注意。

    易天行却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冷哼一声,脚底天火一喷,迅即飞入高空之中,缀着远处那道亮光而去。

    ……

    ……

    “秦梓儿!你给老子停下来!”

    易天行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前面那小飞剑看着不起眼,剑上的女子飘然若仙,跑的比他也慢不了多少……千里江山,一飞而过,不过一段时间,二人便已飞到中国的西部,那片染着点点白雪山头的高原之上。

    小飞剑骤然停了下来。

    俏足轻轻踩着飞剑的秦梓儿缓缓回头,眉尖微蹙,淡淡道:“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呢?”

    嗤的一声,易天行屁股一挺,很难看地在高空之上刹了车,恶狠狠道:“你不见了,全天下人都来问我要人,我不找你谁来找?”

    秦梓儿的面容里不知为何生起几分幽怨,轻声道:“当初在省城外,是你对我说,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是小公子,我已经脱离了这个人世,那我不与人世打交道,又有什么问题?”

    易天行皱眉:“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

    “这一个月里,你在做什么?”

    秦梓儿忽然把目光望向远方,沉默半晌后忽然说道:“我准备去趟欧洲,如果他们问起,你说一声就好。”

    易天行亦是一阵沉默:“给个理由先。”

    秦梓儿眼中闪过一丝倔犟的味道:“没什么。”

    易天行眯眼盯着她长长的睫毛和白如莹玉的清颜,忽然问道:“你是不是碰见了一个和尚?”

    秦梓儿缓缓抬首,却没有言语。

    一阵无语地回答,易天行顿时明白在秦梓儿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天之骄女”,一个自幼被便称为道术奇材的姑娘,在遇见大势至菩萨后,自信心遭受了强烈的挫折。而秦梓儿的性格却是宁折勿弯,在一个月的避世之后,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只是这种选择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用。

    “为什么要去欧洲?那里对提高你的实力没有什么帮助。”

    “我需要修行。”秦梓儿目光微微垂下,“这一个月里,我在人间的最底层生活着,旁观着,才发现我对这个世界其实从来没有过真实的认识。我从小生活在山上,后来又一直在六处,所谓入世修行,只是一句笑话。”

    她望向易天行:“我与你不同,我要寻找自己的目标,我的生活需要一个目标。”

    “我不明白。”易天行反驳道:“生活是需要感受的一个立体面,而从来不是一条有方向的射线。”

    “更何况,目标又是什么呢?”他接着说道:“王侯将相,对于你我而言,真如粪土。荣华富贵,更不能稍羁你我之心,成就不世之功,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一个凡人,他的生命是有限的,所以他需要在有限的生命之中,尽可能地燃烧自己,照亮身周,以留下自己的痕迹……但对于你我这种存在而言,这些有意义吗?”

    秦梓儿微微一笑,清光四射:“其实……你自己也在迷惘着,在台湾的海边,你劝我不要上天,说明你对天界隐隐恐惧,这种恐惧或许就是支撑着你嬉笑度日的力量源泉。试想一下,如果在这个大千世界里,你什么都不敬畏了,你没有什么索求了,那你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我很感激那位僧人,他让我知道,这个世界远不是我所知道的方寸之地。这两年里,你在省城过着小家日子,在我海外漂浮,无根无落,仙人饮风食露……这日子好吗?天路在我脚下,我何时踏上?踏上之后,天界又是何等模样?”秦梓儿微微笑道:“感谢那位僧人,让我了解到了少许,有了目标,日子总会好过一些。”

    易天行从这些话中隐隐听出些别的味道,面色黯然,无法接话。

    ……

    ……

    “谢谢。”这谢的自然是秦梓儿帮忙拦阻大势至菩萨。

    “谢谢。”这谢的是易天行壮胆离开省城来寻秦梓儿。

    “想知道那个僧人是谁吗?”

    秦梓儿摇摇头:“他是谁并不重要,我只知道,他代表着一种现在的我无法企及的境界,而这种境界,便是我追寻的。”她的脸上闪过一线令人心折的坚毅。

    佛家讲究治心,道家讲究治身,佛以己身为天地,道以天地为己身,而秦梓儿这个被称为千古难见的道术天才,却隐隐有几分令须眉汗颜的毅力……只是这种挑战天地的毅力,与道家虚冲之道又隐隐相悖,让易天行有些不安。

    易天行皱眉:“修行当寸进,不可妄进。”

    秦梓儿微笑道:“梓儿明白,不送。”

    易天行拱手告别:“自然不送。”

    二人就此作别,再见面时,已是一年之后的摩纳哥赌场。

    —————————————————————————————

    回到省城后,把秦梓儿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先报告给邹蕾蕾,然后对秦家做了些交待,这事情便算淡了,毕竟秦临川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已非尘世中人,一些世俗规矩,不大能限制住她。

    只是不知道秦梓儿在西方那些世界里会玩出些什么花样来。

    ……

    ……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又是一年。

    天界没有人再下来捣蛋,妖怪们都去了山区支边,六处的人闲的没事儿,成天在秦琪儿的带领下开游园会打发时间;叶相僧还在小书店卖书,临终医院讲经,各式夜总会里说法;斌苦仍然一如既往地在禅房与会议室里碎碎念;小易朱仍然在调皮,在捣蛋,在上学,现在反正也没有张小白老师管他,他成了小学里的校园霸王;莫杀还在鹏飞工贸挣钱给师傅花,她的师傅……易天行还在不停地花钱;老猴还在喝蒙塔榭,读晨报,试全世界各地运来的新衣裳。

    花钱之余,易天行经常会和老猴隔着那个淡青色的金刚伏魔圈小声嘀咕什么,一嘀咕便是一个通宵,真让人敬仰这种师徒情堪比某山。

    叶相僧也经常和易天行嘀咕,嘀咕的后果是叶相僧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从春至夏,由夏至秋,愈发白了。

    斌苦不想嘀咕也没办法,易天行长期霸占他的禅房看AV,逼着他嘀咕,嘀咕的后果是易天行的脸色越来越好看了,似乎收到许多有用的咨讯。

    总之,一家人都在过幸福生活。

    只有邹蕾蕾忙着毕业的事情,有些焦头烂额。

    更让她焦头烂额的是,易天行每隔几天就要凑到她耳边,极其厚颜无耻,毫无诚意地说:“嫁给我吧?”

    姑娘家怎会这般容易上贼船,自然是装糊涂,等待着某人能不能学会浪漫这两个字。

    ……

    ……

    一九九八年秋季里的一天,省城大学门口荷花池旁的邮箱里有异象发生。

    大四的邮箱里插满了鲜花,红红的玫瑰暖人心。

    不知道是谁做的,这种普渡天下的浪漫,确实让女生们的心头温暖起来。

    放学之后,七眼桥上,夕阳之下。

    邹蕾蕾的中食二指轻轻拈着那朵玫瑰,似笑非笑地望着易天行。

    一旁的小易朱正捧着根玉米棒子在啃,来不及注意父母间荡漾着的暖昧情绪。

    易天行咳了两声,问道:“不喜欢这花吗?为什么这么笑。”

    蕾蕾甜甜一笑,问道:“为什么会想到把花插在邮箱里?”

    “因为每天你们班上收信都是你收啊,怎么样?够浪漫吧?”易天行有些骄傲。

    蕾蕾摇摇头:“那为什么每个班的邮箱你都要插一朵玫瑰?”

    “因为……这个……因为我忘了你是读几班的?”

    易天行紧握双拳,知道自己确实很讨打——蕾蕾都读了三年半大学,自己连她读哪个班还没有记住,亏得自己还是个记忆狂人。

    蕾蕾懒懒地叹了口气:“不和你追究这个。”

    易天行一笑,旋即唤住小易朱:“你先回去,我和你妈有些事情要做。”

    ……

    ……

    在七眼桥下的府北河畔,易天行单膝跪地,郑重地从怀里取出一枚金戒指,缓缓举到脸前。

    “这是师傅给你的那枚,那天之后我一直留在身边,就是为了今天能给你亲手戴上。”

    蕾蕾轻轻咬着下嘴唇,没有说什么,眼睛里却隐隐有些水光闪烁。

    “嫁给我吧,老婆。”

    求婚的人,没有人会称呼老婆吧?

    不过这点小瑕疵很容易被两个沉浸在爱河里的男女刻意略过。

    府北河旁的柳枝在金风中绵软无力地摇摆着,慵懒而美丽,河中碧水隐隐泛光,如流金般。

    邹蕾蕾擦了擦眼角,挣出笑容说道:“结婚了,你就要走了。”

    易天行笑着,眼神里不尽愧疚之意:“我是一个很自私的男人,人生没有完美之前,真的很难有勇气去挑战什么东西。”

    “你准备好了吗?”

    “一年的时间,足够了。”

    “你一个人去吗?”

    “是啊,叶相太老实,他跟着我去,会倒霉的。”

    沉默良久。

    “好吧。”邹蕾蕾从他的手里接过金戒指,微微一笑:“为了让你能有些勇气,我就……勉为其难嫁吧……不过不要忘记,骑着五彩的自行车来接我。”

    她看着他。

    他看着她,为她戴上戒。

    ……

    ……

    谁也不闻战叫:太平。

    天下太平。

    天上不太平。

    —————————————————

    (焚城,焚心中城池。第五卷《焚城》终)

第一章 铃儿钉铛响

    雨声渐渐地停了,城市的上空渐渐透进清光。春日里百花盛开,经清水一沐,愈发鲜艳。叶上残露于日光下闪闪发亮,街畔青树于凉风中轻轻摇摆。省城里的人们按照很多年来的模样生活着,街边的小摊贩依然在与城管玩游击战,放学的小孩子们举着小木牌很守规矩地过马路。

    在省城外围一个路口处,气氛却十分紧张,农舍外的新黄嫩绿作物都有些瑟瑟发抖。

    这里没有农人,没有汽车经过,安静的十分异常,在宽阔的道路正中,停着一辆破旧的长途汽车。

    道路两旁有很多穿着制服的蒙面人,手里拿着绝非一般军警配置的武器,紧紧地包围着这辆长途汽车。

    前后数公里的路段已经被封死了。

    双方对峙着。

    ……

    ……

    “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马上释放人质,举手投降。”

    喊话的人,是一个面上微微显怒的女子,女子扎着马尾辫,长眉如秀剑,看着很清爽,正是省城六处主任,秦琪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破烂的长途汽车的门被打开了,里面那些乘客面有土色地慢慢走了下来,腿在不停地抖着,迅即有六处的职员勇敢地冲上前去,将这些乘客接了下来。

    “秦主任,已经查过了,目标没有乘机溜下来,应该还在车子里面。”一个队员前来报告。

    秦琪儿微微皱眉,脸上很平静,紧握的右拳却透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北京的突击队最快什么时候能赶到?”

    “四十二分钟。”

    “来不及了。”

    秦琪儿叹了一口气,左手举起一个小小的显示屏,显示屏上顿时出现了六处最机要的一些文件,文件里面是这些年来六处设定的危险人物。

    显示屏一幻,现出一张脸来,那张脸看着憨中带着煞劲,穿着蓝卡叽布的中山装,油腻腻的分头下面,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这张照片看来是很多年前拍下来的。

    “确认是这个人吗?”

    “是的。”队员确认长途汽车上目标的身份。

    秦琪儿在心底怒骂一声:“不是早死了吗?易天行!你骗了多少人!”

    ……

    ……

    街上已经没有百姓了,六处的工作效率很高,在短时间内就封闭了这片城区,堵住了这辆长途货车。

    长途货车一直开到湖南境内,才被广布国境之内的六处查到端倪,却已经来不及设下重重伏击。

    于是,才有了这样一个对峙的局面。

    一个中年人缓缓从长途汽车上走了下来,穿着一件很普通的夹克,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的黑框眼镜还架在他的鼻梁上。他吸吸鼻子,深深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似乎十分满意此地的味道。

    他下了车,车旁是宽广而安静的街道,围击他的人们只敢远远地守在几百米外,所以空出一大片开阔地来。

    他的脚掌刚刚落到地面,四周便传来一片咔咔嚓嚓的声音,还有什么仪器充电的声音……

    ———————————————————————

    “陈叔平,请你立刻投降,政府既往不咎。”

    秦琪儿脸色微白,勇敢地站在最前沿,清声喊着话。

    六处的人都知道这个陈叔平是谁,几年前九江的一场大战,已经成了六处职员暗中讨论最多的话题之一,当夜那场大战,地震连连,死伤无数,月蚀云变,最后连导弹都用上了,可六处处长秦童儿还是险些丧命——这样强大的存在,实在是令所有人都感到有些害怕。

    传说中,这个陈叔平已经被易副局长亲手击毙了,怎么……今天他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省城里面?

    众人都很紧张,将上好膛的重武和一些奇门武器都对准了陈叔平。

    千万枪弹所向处,陈叔平手提旅行包,面色如常,说不出的傲然,没有一丝表情的五官,诉说着对人类强大力量的轻蔑。

    大战一触即发,雨后的街道上一片死寂。

    ……

    ……

    “铃铃……铃铃……”

    从街道的最远处,一辆自行车悠然自得的骑了过来,骑车的是一个小孩儿,有些微胖,正咪着眼,按着铃铛,在雨水打湿的街面上骑行着。

    “快拦下他!”

    六处的职员喊话,有些惶急,眼看着仙人之间的大战要爆发,波及这个小孩子可就不好。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辆自行车就这样轻松地冲破了六处的重重防线,缓缓骑到了大街之上,在离破旧长途汽车约五米处停了下来。

    “嘎吱”一声,自行车停了,一些泥水溅起,微胖的小孩儿一只脚踩在了地面上。

    小孩儿看了一眼正拖着旅行袋的陈叔平。

    他屁股底下的自行车被漆的五彩缤纷,红绿杂然,看着十分碍眼。

    ……

    ……

    小孩儿把陈叔平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忽然开口说道:“师公要我问,你来做什么?”

    陈叔平的脸上不再挂着面对凡人时不屑一顾的表情,苦脸一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白布,在右手上摇了摇。

    “噢,有诚意,上来吧。”

    在外面的六处职员傻了眼,有几个热血道门青年便准备学***,冲上前去,以自己的命换这小孩儿的安全。

    但见过这小孩儿的六处职员却是齐齐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小祖宗来了,自己的小命只怕也是保住了。

    秦琪儿惶急喊道:“易朱,小心些。”

    微胖的小孩儿就是小易朱,他回头望了一眼秦琪儿,细声细气说道:“琪姨,安啦。”

    ……

    ……

    钉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在空荡在街道上又一次响起,反复不停。

    五彩的自行车在街道上渐行渐远,骑车的是个小胖子,坐在后面,不安抱着小胖子腰的,是那个满脸紧张的陈狗狗,陈狗狗右手的白布一直在轻轻摇着。

    ————————————————————

    雨后的归元寺格外美丽,竖匾洗后,黑黄分明,寺墙内外青树渐合,静谧之意十足。

    随着一连串清脆的铃声,自行车在归元寺正门口停了下来。

    陈叔平双脚一撑,就从二四自行车上站了起来,微微低头,手中白布不停摇,嘴里小声问道:“易天行在哪儿?”

    “我爹出去玩去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

    易朱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把自行车停在石柱旁边,便准备领他进去。

    “原来他不在啊。”陈叔平有些尴尬,“我能不能不进去?”

    易朱没有说话,陈叔平知道不进去也不行了。“

    ……

    ……

    斌苦大师领着几个得力弟子在后园处迎着,恭谨行礼:“见过仙官。”

    “罢了罢了。”陈叔平随意说着,仍然有一丝傲意未除。

    进了后园那道石拱门,行过一汪小湖,踏过湖上小桥,便来到了茅舍之前。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只留下陈叔平一个人脸满不安和恐惧地站在茅舍前面。

    “俺就纳闷了,你这狗怕成这样,还敢来?”

    老祖宗嗡嗡的声音在后园里回荡着。

    陈叔平一个激零,赶紧讨好乞怜般摇摇自己右手的那块白布,白布在初霁的空气里飘浮着,就像那初春柳絮一样绵软可怜。

    “白旗?扯臊!俺家不兴这套!”

    ……

    ……

    一只耀着淡金色光芒的巨手倏然从茅舍里伸了出来,呼啸着破风而下,狠狠地拍在陈叔平的头上!

    一声巨响之后,陈叔平玩了一招最正宗的狗啃泥,整个脑袋被埋在了土里。

    他双手撑着地面,用力把自己的脑袋从青石板下泥土里拔了出来,摇了摇脑袋,似乎被拍的有些不清醒,嘿嘿一笑。

    这一笑,老祖宗又是一掌当头拍下。

    又是一声巨响,陈叔平的脑袋又被砸进了泥地里,然后他又像拔萝卜一样地拔了出来。

    如是者三。

    等老祖宗第四次落掌的时候,陈叔平终于受不了了,嗷嗷一阵狂叫,一声纯正道家仙气猛然而出,迅即充斥了整个后园,天袈裟大阵隐有感应,微微飘浮。

    他涨红着脸咆哮道:“够了啊!你这破猴!老子让你打三下已经给足面子了,你还想怎么嘀?”

    啪的又一声巨响,淡金色的巨掌狠狠将他的身体砸进了土里,砸成一个惊愕的“人”字形!

    老猴戾乖的声音从茅舍里传了出来:“扯臊!如果不是看着你乖巧,不敢还手,你看我还要打你几下。”

    陈叔平从地里辛苦爬了起来,挣红着脸,满脸不服。

    “还不服?”老猴的声音尖了起来,那只淡金色巨掌又在空中凝结成形。

    “服了!服了!”陈叔平赶紧哀叫道:“别打了,大圣爷给我留点儿面子。”

    “面子?”老猴怒了起来:“滚俅!这百多年里,你天天撺掇些凡人来归元寺闹,闹得俺家睡都睡不安生,你们给俺家的面子在哪里?”

    陈叔平求饶道:“大圣爷,这事须怪不得我,这都是天*那些老家伙的意思,我下凡不过二十来年。”他眼睛一转说道:“这上三天如今也毁了,天庭也不会来闹您了,您就安心养老吧。”

    这话意思恁毒,咒老猴被永远关在归元寺里。

    偏偏老猴有时候是个实诚人,没听出这句话的意思来。

    “哼。”寺墙上传来一声冷哼,小易朱正在那爬墙玩,去摘青竹编竹马。

    陈叔平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赶紧对茅舍里面说道:“大圣爷,我与令徒私交颇好,您就放过我吧。”

    “不过禽兽一窝罢了,私交是俅?……嗯,说到俺那徒儿。”老祖宗声音又尖了起来,“你跑俺这儿来作甚?将来岂不是又要给俺徒儿惹一身膻?”

    陈叔平可怜兮兮道:“实在没辄了,必须得找到易天行和他说点儿事。”

    “啥事儿?”

    “易天行去哪儿了?”

    “嗯,可能是在天上。”

    陈叔平眼珠一翻白,险些晕倒过去,急促说道:“现在去不得。”

    “怎么了?”老祖宗的声音也急了起来。

    ……

    ……

    “我前些天被天庭强行召回……”陈叔平安静了下来,脱下上衣,露出里面全部是恐怖伤痕的身体,“我没有去,所以伤成这样。”

    “强行召回?难道是天雷?”老祖宗嘻嘻笑道:“你这狗也是蠢货,召你回去就回呗,在这人间窝着有甚乐趣。”

    陈叔平冷哼一声道:“又不是我自家主子召我,我凭啥回去?”

    他那点儿在人间享福的小私心谁不知道?不过也懒得戮破他。

    “这和我爹上不上天有什么关系?”

    小易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撑着下颌,天真地看着**的陈叔平。

    陈叔平被他看得不自在,说道:“我尝试与我家主子联系,结果发现,我家主子不知道去哪了。”

    ……

    ……

    “你的意思是说……天庭可能有乱?”老祖宗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正是。”陈叔平恭谨应道:“所以我赶紧来找易天行,就是告诫他,此时上天庭,非常不合适。”

    茅舍里沉默半晌,忽然传出来老祖宗嚣张的笑声:“哈哈哈哈……很合适,很合适啊。”

    忽然间笑声一顿,老祖宗冷冷逼问道:“你这狗,在俺这儿卖好又是什么意思?俺徒儿不在归元寺,你怎可能不知?说!”

    “说吧。”小易朱煞有兴趣地看着陈叔平。

    陈叔平尴尬地笑了笑,半晌后才说道:“这个……万一……我那主子有什么……这个……将来……天上,我还要请大圣爷多多照看啊。”

    原来这狗存的是这狡猾心思。

    老猴总不可能永远被关在人间,只要他回了天上,以他的人脉和实力,护住一只在人间贪玩的小狗还是冒有问题的。

    老祖宗冷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陈叔平知道大圣爷虽然没有明许,但也有所松动,大喜伏地而拜,道:“大圣爷,我这就去天上把易天行追回来。”

    “不用了。他比你精明多了。”

    老猴阴阴的声音从茅舍里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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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在天上飞着,眼前所见,是一片云海,云海上方是一轮红日,分外耀眼。

    ……

    ……

    “先生,您还需要点儿别的吗?”一个美丽的空姐轻声问道。

    易天行举了举杯中的红酒,耸耸肩:“不用了,谢谢。”

    他确实是在天上飞,只不过是坐在波音飞机的商务舱里,隔着舷窗欣赏着高天之上的美景,而没有坐着金棍直抵天际。

    坐在飞机上,他还在回味着数天之前那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五彩的自行车,看着晃眼,小易朱当花童,雌雄莫辩。

    莫杀当伴娘,林栖衡和他的三个儿子也从台湾赶了过来,秦家三个人也都来了,赵大居士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只送了一幅字画,而人没有到场。

    婚礼很隆重,花钱很多,鹏飞的一干转入正行的江湖儿女很热闹,很兴奋。周小美手底下那个也叫琪儿的姑娘很悲伤。

    至于省府市府的一干NPC,对不起,易天行实在没有心思去记他们的名字。

    ……

    ……

    蕾蕾那天很漂亮,穿着婚纱后,真正烘托出来了圣洁纯净的味道,脸上的那一抹红晕,相映之下,更显娇羞。

    易天行那天很紧张,穿着一身合体的西服,却总觉着自己的袖子有些短,自己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一整天都只是傻呵呵的笑。

    给邹老师和胖主任磕完头后,这小两口便算是喜结良缘了。

    只是当夜深之时,一家三口,又在归元寺后园补办了一个小型的婚宴。参加这次婚宴的人,都是最亲近的那几个,叶相,莫杀,斌苦。

    一对新人,在茅舍前面给老猴磕了三个响头。

    老猴很安慰啊。

    第二天,武当山的道士和各寺庙的和尚都来送礼,礼多人不怪,易天行自然要好好接待,而且武当山这次送来的又是火烷布,让邹蕾蕾高兴的狠,心想以后莫杀就不怕老伤风化了。

    只是热闹完后,小易朱说了一句话,让易天行和邹蕾蕾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小易朱说:“没听说过结婚的时候又请和尚又请道士的。这秃驴牛鼻子满地走……妈,爹,你们又不是给我祝满月,咱家又没死人,让他们来干嘛?”

    就为了这句话,家里闹了三天,叶相僧打了小易朱十次。

    —————————————————

    啜了一口红酒,易天行从回忆里醒了过来,看着窗外云海红日,唇角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

    人人都以为他要上天,他却坐着飞机上天。

    他要去做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第二章 异国之行

    细雨凄迷中,飞机缓缓降落在了三藩市。

    易天行穿着一件风衣,唰的一声打开黑雨伞,顺利地通过安检,在机场门口要了一辆出租车,顺利地进入市区。

    这是他第一次出国,所以感觉上还是有些新奇刺激。旅游小册子一直说这座城市应该有很多阳光,但易天行坐在出租车里,隔着雨点打湿的车窗玻璃,看着窗外充满异国情调的建筑,却怎么也感觉不到阳光的气息,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来到了传说中的伦敦。

    出租车司机是个老黑,嗡声嗡气地用英文问了一句什么。

    易天行愣了愣,然后微微一笑,把自己的脑子调成了英文对话的状态,告诉了对方自己入住的酒店。

    订的酒店叫霍什么金,反正在山顶,听说挺豪华的。

    出租车开的很快,在时有起伏的街道上奋勇前行,没用多长的时间,便来到了酒店门前。

    易天行下车,老黑司机从车尾箱中帮他把行李拿了下来,易天行挠挠头,用英文问道:“小费一般是给多少?”

    老黑张着大嘴哈哈一笑:“这问题应该问你自己才对。”

    易天行笑了笑,递了张钞票过去,说道:“不用找了。”

    老黑司机接过钞票看了一眼,弹了弹,嘴里吹了声口哨,兴奋道:“中国人现在果然有钱了。”

    已经有门童上来接过行李,易天行正准备往酒店里走,忽然听见这句话,回头好奇道:“您能看出来我是中国人?”

    “当然。”老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中国人身上有气味……嗯嗯,不是臭味儿,反正就是有中国人的味儿。”

    “也许吧。”易天行耸耸肩,走进了酒店。

    ———————————————————

    在酒店里住了下来,易天行在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对着那面镜子端详着自己的面容。镜子里出现了一张略显清瘦的脸,眉毛如剑,唇薄鼻直,却与他原来的模样有些不一样,至于具体在哪里不一样,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他皱皱眉,轻轻***着自己的下颌,轻声自言自语道:“看来变化外形,果然是很难的神通。”

    洗漱完毕后,他在床上盘腿打座冥思,将自己的境界调整到最和谐的感觉,然后起身,从行李中取出一些现金塞进风衣的口袋,然后走出门去。

    他喜欢用现金,直到今天仍然没有从暴发户的感觉中脱离出来。

    此次美国之行,除了极亲近的那几个人,没有谁知道。他没有通知六处,对于秦家也保密,因为他这次来美国,主要是要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而这种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走出酒店门口,加州的阳光终于洒了下来,让略有些离乡无措的易天行感觉温暖少许。

    往下望去,三藩市沐浴在阳光里,闪闪光亮。

    他这次来美国是冒充游客,拿的是香港护照,虽然听说美国政府对入境的人,有他们的一套识别方法,而且像易天行这样单身而奇怪的人,一定是对方的关注目标,但易天行心想,自己只要老老实实的,对方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

    除非……美国方面知道是自己来了。

    虽然易天行是个很谦虚,很低调的人,但他知道,这几年里自己出头露面不少,也展示过很多次实力,在各国的情报里面,关于自己的描述一定会相当的细致。

    所以他开始在旧金山旅游。

    没有导游带领,凭着自己脑子里生记住的旧金山旅游手册,易天行走在街上看着艺人们的表演,微笑着投上几枚硬币,去小咖啡厅喝一杯香浓的咖啡,然后苦着脸要一杯白水,去庄严典雅的圣玛丽大教堂玩了玩,只是对着十字架上的那可怜裸者,他没有兴趣拜。

    既然容易被人认出来是中国人,那么唐人街也一定是要去的。

    一入唐人街口,便能嗅到一股很奇异的味道,嗯,就像先前那老黑司机讲的一样,不是什么异味,只是就知道这是中国味道了。

    事后易天行总结,这大概是卤肉蛋炒饭扬州炒饭叉烧中药茶水的混合味儿。

    在唐人街里走了走,发现和走在省城任意一个街道上都没有太大区别,所以易天行觉得没有太大意思,折转回去,还是来到先前听街头艺人唱歌的地方。

    这里就是旧金山渔人码头的三十九号街。

    易天行半蹲在海边,萨克斯风的声音从他身后的街道上缓缓飘来,他双眼静静看着面前的碧海,沉默无语。

    “嘿,兄弟,你在这儿杵着,会吓到螃蟹的。”

    不知何时,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家伙,那家伙长的很胖,穿着T恤短裤,一副知天乐命的模样,看着易天行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那个胖子自己嘀咕了一下,伸出大手伸到易天行面前:

    “这是我打招呼的方式,我叫乔。”

    易天行笑了笑,碰见这样热情的人,总是容易让人的心情变得好一些,伸手轻轻握了握:“我叫邹易。”

    “周易?”胖子乔感兴趣地盯了他一眼,“我听说过,好象是中国人算命的东西。”

    易天行哈哈一笑说道:“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给你算一命。”

    “要钱吗?”胖子乔做出心疼钞票的表情。

    “你免费。”易天行笑着说道,接着问:“你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别。”

    “不是特别。”胖子乔示意他去看自己提的东西。他提着一根绳子,绳子的末端垂在海水里面,易天行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

    胖子乔嘿嘿一笑,朝着他摇了摇胖胖的食指,然后将绳子从海水里拉了起来,那下面悬着一个篮子。

    易天行好奇地往篮子里看去,才发现篮子里有几块鸡骨头……骨头上还爬着几只大螃蟹。

    胖子乔指着前面的海湾,说道:“这片海湾里盛产这种叫Dunginess的螃蟹,重量有个一两斤。”小声对易天行说道:“不要让这些螃蟹听见了,这些螃蟹和德国人一样笨,你只要有一个筐,往里面丢些鸡骨头或者是猪内脏,然后沉到海里去,十几分钟之后,把篮子拉上来,这些螃蟹就会成为你我的盘中餐。”

    “原来是这样。”易天行挑挑眉毛,表示欣赏。

    “周……易,中国人?”胖子乔把螃蟹收进塑料袋里,站起身来。

    易天行随之起身:“是的,来美国旅游。”

    “噢,来美国旅游的人都是愚蠢的人,除了能看见水泥和玉米之外,想看别的都要花很多钱。”

    “嗯,我也这样认为。”

    易天行笑了,心想这话有道理,所以自己这次来除了花钱之外,还得顺手拿点儿什么东西走。

    ——————————————————————

    与偶然相逢的胖子乔握手告别之后,易天行便回了酒店,要了客房服务,就在屋里吃了些东西,吭哧吭哧嚼完之后,便又开始入定冥思。

    他的准备工作做的很细致,因为他知道今天晚上要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力量。

    虽然这种力量在如今他的眼里已经不再是那么的强大不可挡,但毕竟能少些麻烦,便少些麻烦。

    约摸半夜时分,易天行轻轻推开窗子,看着窗下三藩市的夜景,看着远处黑夜中的海,看着海上那座非常著名的桥,微微闭目,双指如兰花一绽,道诀疾出。

    下一刻,他的身体迅即淡化在了夜色之中,不知去向了何处。

    ……

    ……

    “易天行不在酒店里。”

    旧金山中国领事馆的一间房间里,一个中年秘书模样的男人正在向上级汇报。

    那位上级一惊,道:“他到哪里去了?从下飞机开始,我们就有人盯着他,虽然他化了妆,但……天啦,他不会专门跑到美国来闯祸吧?”

    他马上拿起一个电话,准备拔打,想了想,一皱眉还是把电话放了下来,不知道是怕人监听还是什么。他对那个中年秘书说道:“这件事情严格保密,一方面,不能让美国人知道他来了,另一方面,也不能让易天行知道我们知道他来了。”

    这话说的像绕口令一样,但那个秘书听的明明白白,点头,接着眼睛一转问道:“您说易天行到美国来干什么?”

    “干什么?”那人皱眉道:“他能干什么好事儿……如果是以前也就算了,毕竟只要美国人不活着抓住他,我们大可以什么都不认,但现在两国关系正在逐步缓和中,再过几天,首长就要来访问,如果这个时候,中间闹出什么问题来,我们真的无法交待。”

    “美国人到底知道不知道他的身份?”

    “哼。”那个领导冷笑道:“美国人又不是蠢货,对于易天行这种重要人物,怎么可能不长年监视?只不过易天行这次乔装入境,希望能瞒一阵子。”

    毕竟,他们也不希望易天行被美国人跟着。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易天行来美国的消息。

    “要不要向上面通报?”

    “易天行现在兼着宗教事务局副局长的位子,我们通报了又有什么用?上级根本管不住他。”

    “那六处那边?”

    “六处前些天在新墨西哥出了点儿事情,正和美国这边僵持着,还是不要烦他了。”

    “我们先看看易天行到底想做什么。”

    两个人站在木桌旁,齐声叹了一口气,在暗中乞讨易天行来美国真的只是来玩,希望他玩好了就赶快回去。

    很明显,他们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

    ————————————————————

    夜风之中,易天行的黑色风衣被吹的猎猎作响,他双眸里金瞳一闪,目光投往远处。

    他此时正站在内华达州的一处山脉之顶,远远俯视着脚下那一大片略有灯火的平地。这个地方夹在山谷之中,十分偏僻,却恰好是一块平地,十分适合作军备之用。

    远处天边不知是哪座城市透来的些微暗光。

    整片天穹无比安静,繁星轻轻眨眼,像在偷窥着人间的景象。

    易天行站在陡峭的峰顶,双手将风衣领子竖了起来,遮住了自己的下半脸颊,双眸仔细看着山脚下的那个基地,将基地里的每一个哨点和道路走向深深地刻在脑海之中。

    一点点紧张夹杂着兴奋,迅即占据了他的全身,他轻轻呵了口气,浑身轻轻一向,肌肉松驰了下来,心跳也缓了下来,气息也遮蔽了起来。

    马上要和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做游戏,他必须把状态调整到最佳。

    出国之前,他最初选择的目标是新墨西哥州,因为在那里的半山腰有个洛斯阿拉莫斯的地方,是美国国家实验室。

    但在阅读了大量的资料后,他转移了目标,转向内华达的这个基地。

    因为这个基地最近做了次英国三叉戟核弹头钚触发引爆试验。虽然是帮盟友做的实验,但想来,这个戒备森严的基地里,应该还有不少现成货才是。

    既然是偷,便得偷现成的新鲜蛋糕,偷回白面牛奶和配方,那太麻烦。

第三章 中国来的荷米斯

    下午还沐浴着加州的阳光,晚上就在内华达的山上吹西北风,易天行的美国之行确实比一般的旅行者要辛苦许多。

    山下的基地里非常安静,停机坪上零散停着几架飞机,不知为何没有被移入机库。

    易天行是个军盲,但也能看出来那几架飞机是目前最先进的型号,后掠的机翼被涂成那种黑糊糊的颜色,看着倒是挺吓人的。

    淡淡天火芒从他的食指上吐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揉在自己柔软的眼瞳之上,金火一灼之后,他的双眼中景象为之一变。

    他所站的山头其实光秃秃的,除了岩石还是岩石,没有树木遮身。为了安全,隔着内华达基地还有十几公里远。此时即便隔着十几公里,基地里的每一处房子,每一处轻微的改变都全落在了他的眼中。

    他的眼膜上似被镀上了一层奇怪的光泽,清清楚楚地摄入了基地里的一举一动。

    可以看清楚有很多荷枪实弹的士兵正在巡逻着,可以看到三层楼高的指挥塔上有个高鼻子军官正在喝咖啡,可以看到一个漂亮的金发MM正在轻轻咬着圆珠笔的头子,白白的牙看着让人羡慕啊。

    可就是看不见他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像那种重要的东西,一定会保存在基地中最安全的地方,但由于是需要运载工具的东西,肯定也不会放在特别难取出来的坟。

    易天行淡金色的目光扫遍了基地所有角落。

    在国内的时候,他查过很多六处的资料,知道六处前些日子偷偷摸进新墨西哥州的那个国家实验室,双方大闹一场,和美国人到现在还在打嘴皮仗,而偷出来的那些资料也很少,根本没法子告诉自己,到底那东西在哪里。

    一切只能靠自己去闯了!

    男人,就应该对自己狠一点。

    他竖起衣领,逆着夜风,化身为一道虚至不可见的淡淡黑影,从黄岩嶙峋的山峰上向着夜色中的基地飘了过去。

    ——————————————————

    如果一个修行者能轻松摸进美军基地的话,那估计天庭已经派了很多人来这里观光,但从以往数年与天界来人的战斗中发现,天界中人,对于现世人类的武器并不十分了解。这个认知让易天行觉得,摸进美军基地,一定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但事实并不如他想像的那样,当他傻呼呼地站在黑暗的军火库大门前,不免有些傻眼。

    ……

    ……

    夜色中依然有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借着声音的掩护,易天行消失在夜色里,隐藏在了一处黑暗中。

    先前看到的那个咬圆珠笔的金发美女从指挥塔里走了出来,捋了捋头发,在基地里行走,易天行脚尖一点地,如幽灵般跟了上去。

    如今的他,对于时间的感悟力远远不是普通人类所能想像,在一秒钟的时间内,他可以做足够多的动作,移动足够长的距离,所以在人类的肉眼上根本无法成像。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他保持着高速的移动,那么在人类的眼中,他……是隐形人。

    虽然这样有点儿累,但比起在枪林弹雨里硬冲,易天行宁肯选择这种。

    金发美女上了一辆吉普车,易天行轻飘飘地跟着吉普车渐行渐远。

    半小时之后,吉普车在一幢楼房前停了下来,易天行微微皱眉。

    金发美女原来是回家,易天行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

    ……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易天行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先前虽然只是极短的路程,但他一直在空间里进行着高速的移动,着实累的够呛,和陈狗狗打架也不过这么累了。

    目光在这女生的房间里一扫,易天行眼睛一亮,眼光一下钻进了房间一处保险柜,迅速在保险柜里的文件纸上扫了一遍。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易天行一皱眉,脚尖一点,整个人便轻飘飘地飘了起来,悄无声息地飞到天花板的一个角落里,手掌轻轻粘着天花板,像只蝙蝠一样隐在那处。

    那个女军官从浴室走了出来,很自然地用大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全身赤裸着,未着片缕,微湿的柔软胸脯骄傲地挺立着——她当然自然,因为她一个人居住,裸着也是理所当然——但贴在墙上的易天行就不自然了,眼睛瞪的老大,嘴唇微张,活像一个没有看过A片的处男。

    “hitmebaby,onemoretime……噢!”

    浴后全裸的女军官轻轻哼着小曲,然后随着一声极媚的高音,迅即昏倒在易天行的怀里。

    香玉满怀,小易又不是柳下惠,于是他轻轻将这腰肢柔软,动人心魄的**放在床上……啪的一声,关了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

    唰的一声,扯过一张床单,将这女人全身上下裹成阿拉伯妇女,易天行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手指离开这个女军官滑腻肌肤之时,不知怎的,心里有点儿不舍得。

    在黑暗中看不见这女子柔媚五官,易天行定下心来,轻轻掐了个道诀,指尖点在女军官的眉宇之间。

    “逐水如清,疾疾如律令!”

    易天行轻声喝道,一道真元顺着指尖进入女军官的眉心,霎时间,女军官醒了过来,只是两眼朦胧,似乎神智未醒。

    上清雷诀一运,易天行的黑黑双眸顿时变得幽深起来,像磁铁一样吸引住了女军官的眼神。

    他微微笑道:“原来你叫玛莉。”

    ……

    ……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天行微微闭目,女军官软软瘫在了床上。

    易天行皱眉想了想,把女军官身上的被单拉得凌乱了一些,就像是睡后的痕迹,又把床头前的电视机打开了,布置了一个看电视看睡着的假像。

    “睡一觉就没事了,拿墨水湖里的鱼儿做过试验,没什么后遗症。”

    易天行微笑着望着沉睡中的女军官轻声说道,手放在唇上来了个飞吻,然后从房间中突然消失。

    —————————————————

    内华达的山谷起风了。

    基地旁的大片草地被吹起了一些枝须,微微迷着那些来回巡逻士兵的眼。

    可此处是美国最重要的军事基地,自然没有人敢放松警惕。

    而易天行,已经随着那阵风潜入了基地,按照从女军官“玛莉”脑中探知的全部信息,易天行整个身体隐在风里,用最快的速度,进入了地库。

    这或许只是人类一眨眼的时间,而易天行强催道诀,以菩提心提速,瞬息间掠过大片水泥地面,右手金戒一软,进入地库的门匙,然后拉开门,然后遁身进入。

    这么多的动作,这么大的声响,却因为高速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从而逃脱了警戒人员的双眼。

    已经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了。

    易天行不敢耽搁,下意识用黑风衣的立领遮着自己的脸,像个幽灵一样在冗长而幽暗的地下通道里前行,脑中牢牢记住的路线图指挥着他在间不容缓之际转弯,躲避,就像一场飓风中的小树叶般,与整个地下通道融在一处,缓缓飘到了目的地。

    这一路之上不知有多少摄像头,却没有一个摄像头能拍摄下来易天行的身影,顶多只是觉得地道内昏暗的光线微微弯折了一下。

    一路之上,有许多类型各异的大门,大门上有着世界上最麻烦的各种锁具。

    好在易天行手上有金戒,柔软的,能流动的,能变形的,万能的,无敌的金戒啊……像流水一样渗进锁具的匙孔,贪婪地吻吮着锁具里的每一处肌肤,扭动着金黄的身躯,迎合着锁具的形状,熨贴的,小鸟依人的……紧紧依附在匙孔里,化作最完美的钥匙。

    ……

    ……

    目的地到了。

    易天行傻眼了。

    两扇不知道有多厚的钢门恶狠狠地杵在他的面前,紧闭着的大门散着着幽幽的光泽,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让易天行傻眼的事实是,这最后的一扇钢门……冒有钥匙孔。

    这门是输密码加掌纹识别的。

    先前那个美丽的女军官玛丽,很明显没有足够的级别,所以她的脑海记忆中,并没有密码这种事情的存在,而掌纹……易天行的手掌明显和美国军方高将将领的毛掌是有很大区别的。

    没有钥匙孔,自然金戒也不能发挥那种变态作用。

    看着沉重的钢门,易天行微微皱眉,以他目前的境界,就算生砸,估计多砸两下也能把这门砸穿,问题是,他是作小偷的,不是来做强盗的。

    当非蒙面强盗的后果,有可能是世界大战,这个责任,他这个假仙人也承担不起。

    他的身形渐渐在空气中焕散开来,双目紧闭,双掌合什,轻轻运着经文,一道极微弱的光芒笼住他的全身。

    下一刻,他敛去了自己全身的气息,甚至闭住了呼吸,用皮肤呼吸着地道中略嫌潮湿的空气。

    整个人窝在地下武库大门右上方,空气通道旁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

    淡淡光泽从他的身上散了出来,镀在他的黑色风衣上,风衣的颜色渐渐变化,变成和四周极为接近的颜色,他的身体也和四周管道融为了一体。

    没有温度,没有一丝起伏,肉眼极难看到他,如果用仪器监测,那更是察不到他的存在。

    他决定在这里守门待人。

    这一守,便是整整一夜,漫长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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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源中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美国戒备最森严的地下武库中是不知有光,无论夏冬。

    不知道在管道旁隐蔽了多久,终于有人来了。易天行将眼睛微微睁开一道小细缝,像只猎隼般盯着那个人的动作。

    来人穿着格子西服,配着里面的白衬衫,不像是军人,但胸前挂着张卡,端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看着那作派倒挺像电影里那个拉肚子的可怜家伙。

    易天行缓缓弓起身子,三台七星斗法在体内自在运行着,双眼寒芒渐露,整个人一触即发。

    “嗒嗒嗒……”很复杂的密码按完,还有着困意的那个格子西服打了个呵欠,将手掌按上钢门旁的掌纹识别仪。

    没有丝毫声音,两扇沉重的大门悄无声息地缓缓张开,倒把作势欲扑的易天行吓了一跳。

    大门打开之后,穿格子西服的工作人员端着咖啡杯,夹着文件夹,右手晃着钥匙圈便走了进去。

    纸杯里像酱汁一样的咖啡轻轻摇晃了一下,但他没有注意,很无聊地回头按了一个按钮,关上了大门,然后坐到了电脑桌前,开始玩单机游戏,打发时间。

    便在那一瞬间,易天行已经潜了进来,选择了一个暗处隐藏着。

    武库内除了大量的箱子和泡沫包装之外,便只有一张电脑桌。

    空荡荡的地下仓库里,回响着鼠标点击的声音,纸牌胜利后撒牌花的声音。

    易天行忽然很同情那个格子西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重复着这种无聊的工作。

    ……

    ……

    中途的时候,格子西服接了一个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但格子西服的语气很慎重,最后格子西服小心翼翼地提出一个问题:

    “迈克,B库里现在晚上都没有值班的人,需要安排一下。”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格子西服呵呵笑了起来,牙齿上露着黄色的渍迹,一看就是咖啡喝多了的那种人。

    “那倒也是,估计荷米斯也不可能想到来我这里偷东西。”

    挂完电话,他忽然停了笑声,手掌按在话筒上发了发呆,忽然看着空旷的武库连着骂了数十遍以F字开头的四字母英单词。

    “F……!我管理着能毁灭人类的武器,却只能用咖啡来毁灭自己的身体!”

    他咒骂着,又坐了下来,又开始移动不大灵巧的右手食指点着屏幕上的那些小纸牌。

    ……

    ……

    隐在暗处的易天行不可自主地耸了耸肩,荷米斯是希腊神话里的小偷之神,号称除了人心不能偷到,什么都能偷到……不过好象,目前自己比荷米斯的胆子要大一些。

    小偷之神?哼哼,老子是火神。

    他心里很兴奋,这种潜身于世界上最森严的地方,这种对于阶层的侮辱感,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爽——感觉自己这种身手不做职业特工,实在是有些可惜。

    不知过了多久,格子西服喝了N杯咖啡之后,终于夹着文件夹走了。

    不知道武库里面有没有摄像镜头,易天行不敢贸然现出身来,淡淡送出一道神识,迅即在巨大的地下空间里扫了一道,确认了几个方位之后,才放下心,大咧咧地从一架不知道名字的大铁家伙身下爬了出来。

    他双手叉腰,看着这个巨大的空间。

    这不知道深入地下多少米的武器库,高约摸有数十米,面积比十个足球场似乎还要大些,看着无比空旷和宏大。

    他的身体在这个空间里,显得特别渺小。

    却是来不及感叹什么,他双眼在仓库中缓缓扫过,从那些弹头盒子上的型号编码上扫过。

    纵使胆大如他,手指也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这里面每一个不起眼的盒子都藏着一个潘朵拉,这里所有的盒子如果一起出事,那这个地球可能要毁掉一大半。

    —————————————————

    易天行微微咪眼,从黑色风衣的内里掏出著名的米奇牌小书包,斜挎在肩上,然后开始以风一样的速度往书包里塞着那些东东。

    他的速度必须快,这样才不会在摄像镜头里留下痕迹。

    一边搬着货,他一边赞叹道:“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呀,好东西,都是好东西。”

    “什么?当年配大力神的氢弹头,这里也有?我的命真好……”

    他不要那些运载工具,只要弹头。

    不然如果多偷几个州际导弹,估计他的米奇牌小书包再能装,也会被撑得胀开。

    黑夜如漆,地库如坟,小易如鼠,辛勤而努力地搬运着。

    吱吱吱吱。

    摄像镜头里看不到任何痕迹,只是能拍下来地库中不时漂浮的灰尘和不知何处卷起的小风。

第四章 沙漠中的城市

    安静的地下核武库中,又响起了钥匙串轻轻摇荡的声音,此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穿着格子西服的那位可怜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咖啡,腋下夹着文件夹,似乎这身打扮千年未曾变过。

    在他进门的那一刹那,有几丝清风自他的身畔飘过。

    手指按上按钮,电脑开始启动,嘟嘟正常的声音在安静的地下武库里回荡,格子西服似乎有些享受这种声音,趁着电脑启动前的那刹,他拿着文件夹开始做例行的巡视。

    巡视一向都很马虎,只是走过场罢了。

    肉眼扫过,又调出自动摄像记录,电脑没有提示异常,所以他也很放心。

    调出纸牌游戏,微鼓着双眼盯着闪光的荧光屏,看着荧光屏上那些牌张飞来飞去,格子西服全神贯注,好不容易赢了一局,不由露着牙齿笑了起来,昨个儿说过,这家伙牙齿颜色不大好看,像泡久了茶的茶缸。

    他左手端起咖啡纸杯,轻轻喝了一口,然后将纸杯轻轻放在桌上。

    放得很轻,纸杯与全塑桌面的接触基本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随着纸杯杯底与桌面的一触……

    ……

    ……

    哗哗啦啦!一连串簌簌拉拉,什么东西粉碎后的声音在地下武库里响了起来。

    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细,就像是响在每个人的耳边上有无数只蚂蚁在磨自己的腿,又像是被分解延长成十分钟的一声雷响,又像是美国国家图书馆的书本被五十亿个顽童不停地翻着。

    哗哗……

    啦啦……

    —————————————————————————

    格子西服颤抖的手指离开了咖啡纸杯,他的屁股颤抖着离开了座椅,脑袋慢慢从电脑显示器下探了出来。

    瞪成金鱼泡一样的双眼骤然失神,他腿一软,身子一歪,重重地摔倒在电脑桌前,昏了过去。

    空旷的地下武库中,一个人昏倒在电脑桌旁,在他的身前,巨大的空间里,无数各式材料的箱子片片粉碎。

    无数的箱子已经碎成了粉末,缓缓飘在空中,被大灯一照,就像是百老汇舞台上人工撒下的漫天雪花,只不过,这地下武库的空间太大,这些木屑纸粉太多,显得更为壮观,甚至比大自然的落雪,显得更惊心动魄。

    雪花之下,破损的无数箱子内,空空如也。

    ……

    ……

    凄厉的警报声,在内华达美军秘密基地里响起。

    无数电波循着各种秘密的专属线路,专播着一个异常恐怖的消息,线路的那头,直通华盛顿,直通美国最紧要的那些地方。

    美国防空防天司令部第一个做出反应,将战备等级提高到“D”,恐怖的“D”,防空防天司令部夏延山地下指挥中心、科罗拉多州、加利弗尼亚州和佛罗里达州所有的防空防天军事基地全部进入战备状态。

    东海岸某处,太阳刚刚升起不久,美国第三舰队全体紧急出动,游弋在西海岸广阔的海洋上,巨大的航母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普通士兵耸着肩,表示着对紧急演习的不满。拿着小旗儿的舰上人员,有气无力地挥着小旗儿,指挥着无数架飞机飞上高空,进行着未知的拦截。

    世界各地的美军基地都接到了一个秘密的通知,安全等级提高到了“B+”。

    所有知道内情,不知道内情的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惊慌和亢奋之中。

    ……

    ……

    而在华盛顿那间白色的住宅内,一个下巴有点儿长的美国中年男人把电话重重地摔下,脸上涨的通红,爆着粗口:“你们这群狗屎!阿肯色州的人从来不会把自己家的黄金喂狗!”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女生,惊讶道:“父亲,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切尔西,你先出去一下。”长下巴的中年男人勉强挣出一丝笑容,“我们这里有些小事情。”

    叫切尔西的女生耸耸眉头:“小事情?只要不是那个婊子的问题就行。”

    “当然不是,亲爱的。”长下巴中年男人有些着急,挥挥手,“只是最高法官家里丢了个古董天秤。”

    ……

    ……

    “总统阁下,我建议将本土安全警戒等级提到最高。”

    “同意。”这位一年来被莱氏贵妃整的焦头烂额的美国总统快要崩溃了,哀叹道:“注意保密,以免引起恐慌。”

    美国的保密工作一向做的不咋嘀,总统阁下深受其害。

    —————————————————

    易天行此时已经飞回了酒店,脸色煞白,累的够呛,毕竟保持长时间的高速移动,纵使是仙人也不可能一点真元损耗都没有。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美国已经闹翻了天,因为在他的计算里,核武失窃的事情,至少还需要两个工作日才能被人查出来。

    他无法预料到地下核武库中,先前下了一场木粉构成的大雪。

    这就是没经验的后果。为了保证不在摄像头下留下痕迹,他一直保持着高速的移动,以强悍的境界强行延缓时间,但这样一来,当他打开箱子的时候,也就只花了很少的时间。

    简单一点说:如果一个人用零点零一秒的时间打开一个箱子,那么手指附在上面,加速减速就需要比正常时间状态中更大的力,箱子本身材料所受的冲力更是是大到不可想像。

    易天行境界够了,身体够结实了,所以能够承受这种不同时间阶的冲力。

    而箱子不能。

    所以当他离开地下武库后不久,饱经折磨的箱子们同时爆裂开来,从材料的最深处嗤啦粉碎。

    但易天行不知道这些,他已经感到了很难得的疲惫,一股从心底深处升起的倦意迅即占据了他的全身,他挣扎着去浴室胡乱冲了一下,然后躺到床上,双腿绞着柔软的被子,就这样沉沉睡去。

    长年的冥想苦修已经让他的身体适应了随时随地的修行,睡眠也是修行的一种,在睡梦中呼吸吐纳异常天然随性,所以效果尤其好。

    一觉醒来,窗外红日映海面,正是暮色苍茫。

    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感觉着自己的真元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不由微微一笑。由于时间紧张,他不能再贪图享受,于是自手掌里喷出一道极高温的火苗往自己的脸上嘴里烧去。

    嗤嗤啦啦一阵烧灼,脸上牙上附着的垢物被烧的一干二净。

    虽然知道此时自己的脸上绝对比一般女生要干净许多,但易天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干干的,不如用湿毛巾舒服。

    这或许就是心理作用。

    站在房门处,他微微闭眼,右手二指一绞,捏了个道诀,淡淡光芒从他的掌上渗了出来。

    受此呼应,房间里四处渗出些淡金色的小字,在空中反复盘旋着,细细去看,原来是:“星斗灿烂,光芒如真”八字。

    金色小字回到他的掌中,正宗道家气息一现即隐,他先前布置在房间里的禁制也被销除。

    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在前台让酒店给自己租了一辆车,易天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风衣的里面小口袋,唇角绽出一丝微笑,走了出去。

    酒店方面帮他租了一辆卡迪拉克,样子看着挺笨,里面空间还算不错,易天行与司机闲聊了几句,便开始闭目假寐。

    神识下意识地往街上探去,他发现了一些异常。

    街上出现了很多奇怪的人,虽然这些人的目光并不是盯着自己,但看得出来,这些人非常的紧张,似乎正在不停地寻找什么。

    易天行微微皱眉,心想难道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

    “先生,我们去哪里?五百公里以内,我们按照正常计价。”

    “听说大峡谷的风景不错。”

    “科罗拉多那边确实有美国最漂亮的景色,不过先生一人出行,旅途会显得孤单一些。”

    易天行笑了:“路上会有热闹的地方。”

    司机也会意的笑了:“对,路上经过拉斯韦加斯,男人都会愿意去那个地方看看天堂,体验地狱。”

    黑色的卡迪拉克无声地离开三藩市,后面有车子跟了上来,但看那车的行进路线,似乎有些犹豫,这个目标是不是值得去跟。

    易天行靠在软软的座椅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远方美国西海岸的上空有很多像猎鹰一样的飞机在游戈着,阻住了他飞回去的可能。

    他虽然自信,但也不想莽撞地与美国人的密集对空炮火相抗。

    此时他才有点儿后悔,当时在内华达偷了东西之后就应该马上兼程回去,相信对方不会这么快反应过来,不过当时他确实已经很累了,长途跨越辽阔的太平洋,确实是一件极其冒险的跋涉。

    ————————————————————————

    沙漠里突兀现出一座繁华的城市。

    这里在数百年前是荒凉的沙漠中草场,如果没有修胡佛水坝,估计到现在还是个牧场,上面放着牛羊,老牛仔抽着土烟,挥着长鞭;当然,如果没有前著名流氓头子想到在这儿里开赌场,估计这里顶多算是美国西部比较出名的旅游点。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拉斯韦加斯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最出名的赌城,吸引了世界上无数的游客。除了赌博这种人类最古老的爱好之外,这座繁华的不夜城最吸引人的,自然是不怎么被人注意的美食、购物,还有那些上空表演。

    易天行坐车进入了城市,下榻在了bally,他没有让司机离开,给了笔小费,便让他等着自己,这是营造出一种,他随时还准备回三藩的假像。

    Bally最出名的就是那些美人儿们的上空秀,而易天行所扮演的角色不可避免地会去欣赏一下那些浑圆的美丽曲线,不知道这算不算“假公济私”

    拉斯韦加斯有很多卖贵货的地方,易天行恰好现在是一个有很多钞票的游客,所以他在城里逛了几个小时,在恺撒宫给老猴买了几件衣裳,顺路用神识探了一下身后的动静。

    果然,还是有几个人在远远地跟着自己,虽然不大明白美国方面是怎么疑心到自己身上,但看着对方似乎对自己这个目标不是很重视,易天行稍微放下些心来。

    改名周易,用的香港护照,这些在强大的美国国家机器面前只能遮掩少许。

    想来再过不久,对方就应该能查出自己的真正身份,那自己的嫌疑也会越来越大。

    问题是,自己这个时候不能走,一走,便是做贼心虚也。

    ……

    ……

    随意找到一家赌场,险些被赌场外喷水的彩灯雕塑晃花了眼,易天行走了进去,在漂亮的洋妹妹手上拿了杯酒,然后找了张台子坐了下来。

    “先生,请坐好下注。”

    易天行愣了愣,在风衣口袋里掏了又掏,掏出一大把美钞来,放在桌上。

    荷官傻眼了,还是挺和蔼地唤来一个女服务生,微笑望着易天行:“需要我们帮您换成筹码吗?”

    “噢。”易天行这才明白过来,尴尬地笑了笑:“麻烦了。”

    “一共是八万四千六百美元。”女服务生将零头推回易天行面前,说道。

    “全换了。”易天行微笑着望着他。

    后面,美国的特工们也坐在不远处盯着易天行。

    易天行知道自己的角色扮演正式开始。

    ————————————————————————

    俺叫易天行,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之一,俺闲着没事儿跑美国来了。

    美国刚好丢了一批好家业,美国政府请问您老人家来做啥?

    俺老人家说:俺是来赌钱赚钱贴补家用嘀,怎嘀?不行咩?

第五章 最佳男主角

    浅蓝色的赌桌,看着并不碍眼,反而有些清淡,易天行很喜欢这种色彩,随意将筹码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圆圈里,然后轻轻啜了一口酒。

    庄家开始发牌,易天行面前两张翻开的,一张三,一张七。

    庄家也是两张牌,一张面向下扣着,一张面向上……赫然是个黑A!

    旁边廖廖无几的几个赌客都发出一张叹息。

    易天行笑着说道:“继续发牌。”

    一张牌贴着桌面发到了易天行手里,他很随便地翻开了,是个小三。

    庄家没有继续要牌,那说明他手里的两张牌相加至少是十七以上。

    易天行挠挠头,说道:“这时候可以喊加倍吗?”

    庄家看了他一眼,沉着应道:“可以。”

    “那加倍。”易天行微笑着,加了几张筹码上去,“请继续。”

    这个时候易天行手里的牌是十三点,如果他不要的话,那就真是个十三点。

    又是一张小二。

    现在他的牌面是十五点。

    易天行的手指轻轻抚着酒杯下面的玻璃柱,轻声道:“请继续。”

    庄家看了他一眼,皱皱眉,发了张牌过来。

    易天行直接掀开牌面,又是一张小二。

    赌桌旁边传出几声轻呼。

    他已经要了这么多张牌了,牌面却还是只有十七点,依概率来说,下一张是个大牌的机率很大,但是……庄家明显已经超过了十七点,如果不要,那肯定是输的,如果要了,很容易胀死,这个时候就看他敢不敢搏了。

    易天行有意思地挑挑眉毛,露出满口白牙笑道:“请继续。”

    ……

    ……

    第六张牌缓缓落入易天行的手掌上,他俯在桌沿,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看了看,表情上有些紧张,忽然间如释重负地放下纸牌,问着荷官:“这时候还能加注吗?”

    荷官摇摇头。

    易天行耸耸肩:“可惜了。”翻出那张纸牌,是个五点,这样他的六张牌面加相就是二十点,赢面极大。

    荷官的表情有些难看,任谁发现自己的对手瞎要,居然能用六张牌要成二十点,估计心情都很恼火。

    荷官表情有些发黑,嗡声嗡气道:“还要吗?”言语间隐约透露出一丝绝望之中的期望。

    旁边围过来的赌客们发出一声哄笑,这荷官也太可爱了,居然这时候还指望那个东方人继续要牌。

    ……

    ……

    “要。”

    易天行微笑满面应道,他身边的那些赌客却是傻了眼,有些心好地还轻声劝着:“够大了,不用要了。”

    易天行礼貌的一一回应,双眼紧紧盯着荷官。

    荷官耸耸肩,似乎很高兴地发了张牌给易天行。

    易天行看都没看,口里嘟哝着:“反正是来玩的。”

    牌翻出来是个A,嗯,玩法中,A可以算做十一点也可以算成一点,易天行手中的牌加起来就是二十一点。

    荷官的脸这下真的黑了,他手中的牌是二十点,如果易天行胀死的话,他应该稳赢。

    对面的东方人是怎么知道最后一张牌是A?他又怎么知道自己手上是二十点?!

    易天行笑咪咪地把筹码往自己怀里捞,那模样看着要多贪就有多贪。

    其实赌钱的过程叙述起来很乏味,小易自己赌的也很乏味。(这素骗钱,这素赤裸裸的骗钱!——毛剑乐乐语)

    易天行的金瞳之眼能透视,上清雷诀能控神,放诸赌场那是大杀四方无所不利,上下求索全是筹码。

    随着赌局的进行,易天行身前的筹码越垒越高,嘴巴张的越来越大,里面的白牙越来越亮,而与之相反,荷官的脸越来越黑,来接待他的人员档次也是越来越高,他身边围着的看稀奇的赌徒也是越来越多。

    围在他椅后的人群窃窃私语,都在猜测他是专程来美国闹场子的澳门高手。

    在不远处盯着他的美国特工的面部表情更是好玩,阴睛不定,不时对别在衣领上的小型麦克嘀咕些什么。

    ……

    ……

    一个很有礼貌,但长的很有意大利气质配合爱尔兰风范,总而言之,让人一眼瞧上去就知道是黑手党的家伙走了过来,俯在易天行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易天行微微侧头,想了想,跟着这个家伙上了二楼,二楼上面是贵宾房,玩的比较大,赌场也比较容易操控。

    他上去了,盯着他的美国特工傻了眼,对视一眼后,一个人问道:“怎么办?要不要跟上去。”

    “首先要确认这个周易是不是易天行。”

    “总部的分析结果马上就要到了。”

    过了一会儿时间,衣领子里的那个小东西发出声音。

    两个美国特工脸上表情一紧张:“目标确认,就是中国的易天行。”

    “接下来怎么办?”

    “先上去,和这赌场的人说一声,不要让他们惹恼了易天行,不然这些黑手党的人不知道怎么死。”

    ——————————————————

    在赌场保安处,两名特工出示了证件,召来了赌场的经理。

    “不管今天那个中国人在你这里赢了些什么,不准动手。”特工恶狠狠地威胁道。

    “出什么事了?”赌场经理夹着根大雪茄,骄傲道:“我们赌场是路其亚开的,你们不要忘记。”

    特工比他更骄傲:“我是直接奉比尔的命令,你最好明白这一点。”

    “哪个比尔?”

    “美国只有两个比尔,我说的自然不是最有钱的那个。”

    赌场的经理脸一下就黄了,喃喃道:“可是那个中国人太不懂规矩,赢得太狠了。”

    “不管。”特工摆摆手,“他想赢多少就赢多少,不要惹恼他,不要把他逼急了。”

    正说着,赌场的工作人员跑了过来,嚷道:“经理,那个东方人赢完钱要走了。”

    “什么?圣乔治也输了?”

    圣乔治是这家赌场倚为靠山的赌术高手,在这个世界上也可以排进前十名。

    工作人员嚎道:“是啊,大老板急了,喊我们马上把那个中国人扔到沙漠上去喂狼。”

    “嗯?”两名美国特工双眼一白,阴阳怪气地嗯了一声。

    经理冷汗流了下来,骂着那个不长眼的工作人员:“瞎说什么?对待客人应该讲究公平公正公开。”

    两名特工跟着走了出前,嘴里嘀咕着:“如果你们能把那个中国人扔去喂狼,我们无比欢迎,问题是你们没有那个实力。”

    ——————————————————

    易天行喜滋滋地走下楼来,身后一个女服生费力地扛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码的全是筹码。

    没有走大厅,怕太吓着世人,他和女服务生找到换筹码的地方,换成了钞票。

    赌场方面问他用不用打在卡里,他说自己喜欢现金的油墨味道。

    这个古怪的要求害得赌场方面又是一通忙乱。

    在赌场喝了两杯香槟,赌场方面终于把现金筹好了,装了几个大箱包,恭恭敬敬地把他送上了卡迪拉克。

    易天行坐上了汽车还在纳闷:“怎么这赌场的人怎么好说话?”

    眼角余光瞄见一直跟着自己的那两个美国特工在赌场经理的陪同下走了出来,稍稍明白了是什么原因。想了一想,一丝诡异的微笑浮上他的面孔,他开了车门,走了下去,迳直走到目瞪口呆的美国特工面前。

    “二位一直跟着我是什么意思。”

    “保护您的安全。”其中一位美国特工的反应很快。

    “我很讨厌被人跟着。”易天行很无耻,很嚣张地回了一句,他此时要刻意表现出嚣张来,这样才能洗脱自己在那件事情上的嫌疑,没有人会认为偷了核弹的大盗还敢大摇大摆地在赌城赢钱,面对着美国的暴力机关还能这么嚣张。

    美国特工摊了摊手。

    “怎么认出我来的?”易天行很感兴趣地挑挑眉毛,“我用的是香港护照啊。”

    二位特工同时摊手:“您这是在侮辱我们国家的智商。”

    易天行一摊手:“那您二位这么光明正大跟着我,岂不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低声咒骂道:“到底有什么事儿?是不是你们美国政府不爱看我在这儿挣钱?明说,明说大家都方便。”

    特工笑了:“您玩您的,我们跟我们的,我们是小虾米,至于有什么事儿,自然得高级人士来和您说。”

    “那成。”易天行上了卡迪拉克,拉下车窗对车外吼道:“多两个保镖,我高兴着呢。”

    车上的司机转过头来,满脸的崇拜:“周易先生,您果然是个大人物。”

    易天行问道:“嗯?怎么说来着?”

    “美国特工给您当保镖,在拉斯韦加斯的赌场随便捞几千万还能安全出门,这种待遇,就算是欧洲的那些小国王也轮不上啊。”

    “靠,发现你们这些美国的司机才是真牛,头一个老黑一眼就认出我是中国人,你又是怎么认出那是两个特工来的?”

    “咱们这国家,特工统一都穿黑西服,耳朵那别个白色耳塞,弄得跟一听力不好的老头儿差不多,谁看不出来?”

    “牛!牵到拉斯韦加斯还是牛!”易天行竖起了大拇哥。

    ————————————————————

    易天行开始在拉斯韦加斯扫货,出入各个赌场,虽然在每个赌场他比较讲究分寸,从来不赢上九位数的钱,但累积起来,这一下午加一夜,也算是让拉斯韦加斯的众多老板们痛苦了很久。

    钞票已经堆满了,塞满了整个卡迪拉克后厢。

    易天行热泪盈眶,善财童子的名号果然不是白取的亚,这一晚上,估摸着够全家人用上几十年了,就算老猴天天蒙塔榭喝着,阿玛尼穿着,就算易朱一个学期转六次学……咱家从此不愁钱花,也再不用老指望着莫杀一个小姑娘赚钱养家了。

    男人有了自尊,感觉真好。

    几张新鲜的钞票从轿车的后缝飘了出来,在赌城的夜风中飘到了一个输成光棍的家伙身边,这家伙拾起几张钞票,望着夜空痛哭道:“谢谢主给我回家路费,赌博害死人啊。”

    ……

    ……

    满车钞票装着,太引人注目,也太疯狂,易天行想了想,终于找了个银行存了进去,然后转到了六处的一个帐号上。

    可不敢转到自己人的帐上,这些黑手党为了钞票什么都敢做,但估计还暂不敢和俺们伟大的党国硬拼。

    黑手党们早就已经恨的牙齿痒痒了,奈何易天行的屁股后面总是跟着两个美国正牌特工,一时间,众人也闹不明白易天行的来头。

    易天行的名气很响,但那局限在世界各国的尖端机构里,一般的世俗人不可能知道。

    夜深正是好眠时。

    易天行回到了BALLY酒店,舒服地倒在了床上,摸了摸自己的右边口袋。

    陈三星老爷子送的编织袋被蕾蕾亲手改造成了米奇牌小书包,又被老祖宗炼了几道,现在愈发的厉害了。易天行摸着胸口那处,知道自己藏着足以杀死……亿万人的武器,胆大如他,也是有些暗自惴然。

    钞票本来可以放进小书包里,但他不会这么做,他不会让美国方面找到一丝怀疑的证据。

    那么多核弹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基地去的?估计美国方面也还是一头雾水,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有一个可以容纳三千世界的小包包,那自己肯定会马上被各种高端武器瞄准。

    想到此节,他不由皱起眉来,这个空间袋太厉害了,陈三星老爷子祖居卧牛山,这法宝又是天上哪位神仙传下来的呢?

    便这样想着,他沉沉睡去。

    ……

    ……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易天行马上醒了过来,双眼中寒芒一闪,桌上的时钟指着凌晨三点钟,这一觉基本上没怎么睡。

    拉开门,露出那位美国特工的脸。

    “又怎么了?”易天行睡眼腥松,一脸不耐。

    那名美国特工往旁边一撤,露出中间一个过道,把手一比划:“我们头来了。”对门外请道:“局长,这位就是易天行先生。”

    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头儿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易天行在电视上见过这人,CIA的局长,好莱坞大片里的头号大反派。

    花白头发老头打量了一下房间,伸出手到易天行面前,很诚恳地说道:“我叫乔治.J.特纳特,易先生可以称呼我为乔治。”

    易天行请这老头坐下,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刚刚在赌场里赢了一个叫圣乔治的可怜家伙,这又得对上另一个满肚子坏水的乔治。

    他给乔治局长倒了杯白水,好奇道:“我以为来找我的应该是FBI才对。”

    乔治局长叹了口气:“出事出在我们的管辖范围,你又有官方的身份,所以只有我来找你了。”

    “别扯了。”易天行摆摆手,“老子赢点儿钱,顶多也就是商务罪案调查科来找我麻烦。”

    “商务罪案调查科是什么部门?”乔治局长问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美国特工。

    美国特工赶佝着身子说道:“好象没有这个科。”

    “弄混了。”易天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香港电视剧看多了。”

    ……

    ……

    “说吧。”易天行静静看着乔治局长,他知道这个老头其实掌握着很恐怖的力量,“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既然我赢钱的时候你们给了我面子,只要与我祖国的利益没有牵连,我能帮你们的,尽量帮。”

    这小子,真他妈的阴。

    乔治局长来之前对于易天行的身份,能力自然做了最充分的评估,对于他牵涉内华达基地一事的嫌疑也做出了评估。

    但易天行这当头一句话,却让乔治的判断在刹那间产生了一些摇摆。

    乔治局长咪着眼,眼光淡淡地从易天行脸上扫过:“易先生,其实不瞒您说,最近我国出现了一些事情,您也在我们的怀疑对象之中。”

    说完这句话后,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易天行摸了摸自己的发际,微微闭眼,半晌后静静说道:“看来贵国的意思是,我来作某个替罪羊?”

    “您多虑了。”乔治局长微笑道:“我们这个国家一向是很包容的国家,在我们的领土上生活着很多……”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生活着许多对故土仍然存有感情的强力人士,而我先前说的那件事情,与这些强力人士或许有一定有关联。”

    “今天,您在赌城开心的时候,整个美国已经动员了起来,我们目前已经掌控了三千余名有嫌疑人员。”乔治局长望着易天行的眼睛,“而您,也是其中的一个。”

    “等级比较高,由中央情报局局长亲自带队来抓我,我应该感到荣幸才是。”易天行反盯着乔治的双眼,两道寒光似欲噬人。

    乔治往后靠在圈椅上,摇摇头道:“对于您过往的事迹,我们非常清楚,我今天敢单人来面对您,自然就表明了态度,我们需要弄清一些事情,并不会在事情清楚之前就对您显示出敌对。”

    “既然你很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的性格,我不会在受威胁的情况下与人闲话家常,中国的六处做不到,我相信你们CIA也做不到。”

    易天行端起茶杯,示意送客。

    不过酒店里没丫环也没有莫杀,美国人也不懂这套。

    乔治局长微微低下身体:“易先生,或者,我称呼你为易局长,我想知道,你来美国做什么?”

    易天行眉尖皱的很愤怒,旋即深呼吸,压下自己的怒气,直到自己在内心深处都很满意自己的演技了,才往后一靠,慵懒道:“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乔治局长轻轻合上双掌,认真说道:“我们能控制三千人,也能控制一个人,我们是想表明我们美国政府的态度,让全世界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知道,我们是很认真的。”

    易天行嗤之以鼻:“不要说英文绕口令,你直接和我说出了什么事儿,刚才就说了,要我帮你们做事儿,你们的态度必须好一点。”

    乔治局长看着他,灰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有些拿不准易天行心里真实的想法。

    经过一个白天加半个夜晚的分析,以及对基地录像的研究,已经初步确认是超能力者的所作所为。

    而最近出现在美国本土的超能力者,最强大的那个,自然是易天行。

    虽然推盘演算没有办法推出,易天行为什么会疯狂到潜入美国来偷窃核弹,但CIA的主要注意力还是盯着他的,这才有了乔治局长的到访。

    ……

    ……

    “我们要搜房间。”

    “我拒绝。”

    “在事情没有结束之前,请您不要离开美国。”

    “我依然拒绝。”

    易天行唇角绽出一丝冷笑,静静望着乔治局长:“我不理会你们美国人的事情,不过别来招惹我,不然我会把你们的事情变成我的事情。”

    乔治望着他,双眼微眯,越来闹不明白他到底和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了。

    房内的气氛有些紧张……

    但易天行很放松,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他的内心深处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在他耳中响起,让他有些飘飘然。

    “本年度最佳男主角,授予易天行。”

第六章 手心花

    酒店房间中,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易天行盯着乔治局长的双眼,冷冷道:“我累了,请你们离开。”

    乔治皱皱眉,双手拢在身前,食指不停地互相纠着:“要洗脱您的嫌疑,这就需要您的配合。”

    “哈哈哈哈。”易天行笑了起来,“还是那句老话,跟我没关系的事情,我一向是懒得配合的。”

    “不要低估我们美国政府的能力。”乔治局长有些愤怒,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易天行安静了下来,双眼微眯,看着对方不停绕着花儿的双手食指,缓缓说道:“你们可以试一下。”

    面对着中情局局长,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估计也只有他做的出来。

    他从来不会低估美国国家机器的能力,神识缓缓铺洒开去,已经能感觉到赌城这家BALLY酒店上下已经全部塞满了奇怪的人,数十道若有若无奇异的气息正对着自己。

    他微微皱眉,唇角却是微微拱起,笑了起来——他更不会低估自己的能力,谁能留得下来自己?先前一番作态,只是不想这件事情波及到国家层面,不想因为自己而惹出太大的乱子。

    两个人正你盯着我,我盯着你。

    身后那个美国特工怀里的电话响了,电话的响声打破了房间里诡异的气氛。那名特工接着电话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佝下身来,附到乔治局长耳边说了几句。

    乔治眉头皱了一下。他进入这个房间之前专门把自己的电话关了,就是怕那些中国人通过外交途径来说些什么废话,在这一点上面,他与总统阁下是有充分的统一认识。

    他看了一眼那个特工,轻声说道:“就说找不到我。”

    电话的那头不知道是谁,不知道是与中国交好的国会议员还是别的什么重要政界人物。

    易天行听得清楚,微微笑了一下。

    正在这时,他塞在床下的行李里有什么东西响了起来。

    房门外的特工赶紧冲了进来,用手中的枪械对准了易天行。

    易天行一皱眉,发现这些特工不大寻常,身上都有些不属于凡人能有的气息,他冷冷道:“乔治局长,这是什么意思?”

    乔治笑了笑:“面对着你,大家自然会紧张一些。”

    易天行打开行李,从里面拿出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很熟悉的语言——中文。

    “易局长,我们在酒店外面,被人拦住了,无法进来。”

    易天行颇感兴趣地问道:“请问您是谁?”

    “我们是旧金山领事馆的工作人员,领事就在旁边,需要通话吗?”

    易天行笑了笑,心想国家的动作也是很快啊,想了想说道:“暂时不用了,我被中央情报局的一批人围在这里。”他看了一眼乔治局长,冷笑道:“都是一群混不吝,你们这些文人来了也没用。”

    电话那头传来中国驻旧金山领事愤怒的声音:“易局长,你稍微等一会儿,我们正在通过外交途径表示抗议。”

    易天行眉尖一挑,心想这事儿动静可就大了,电话里又传来下一句话。

    “大使阁下正在往赌城方面赶。”领事马上压低了声音,“您这次私人旅行受到了极大的干扰,我们表示歉意。”

    这是定调,私人旅行,与国家无关。

    但是在当前这种状况下,私人旅行的性质就变了,成为一个外交事故。

    易天行依言将电话递了过去。

    乔治局长皱眉拿起电话,离自己的耳朵约有十厘米远,听着话筒里传出来的愤怒的声音,隐约是些什么抗议,愤怒,愤慨,严重……之类的字眼。

    ……

    ……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易天行取出香烟,拈了一根塞进嘴里,但他没有用打火机的习惯,在美国人面前自然也不方便使用天火神通,所以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乔治局长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闪闪发亮的打火机,嗒的一声打着了,送到易天行面前。

    易天行微微低头,将嘴里的烟卷点燃,美美地吸了一口,顺手把打火机从他手里拿了过来,看了一看,赞叹道:“白金的,美国的公务员也很腐败啊。”

    “送给我怎么样?”他把打火机塞进口袋里,然后才问道。

    乔治很生气,不知道是因为对方抢了自己打火机,还是因为这件事情被扯到了外交方面,让自己很被动。

    他看着易天行,一字一句说道:“不要离开国境,这是我们最后的底线。”

    说完这句话,他就往屋外走去。

    在他的身后,易天行的手指轻轻拈着烟卷,眼中寒芒渐起。

    ……

    ……

    房间里一阵风起,四周贴着墙壁的家具忽然震动了一下,灯光忽然昏暗了起来。

    乔治局长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微麻,下意识里转头看去,只见本来坐在沙发上的易天行如同一道幽灵般飘了过来,倏的一声,便贴住了自己的后背。

    易天行两根冰凉的手指轻轻放在他的颈动脉上,淡淡道:“不要和我谈底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直陪同他们谈话的那名美国特工忽然对着衣领处喊道:“C级!”

    声音很急促却不惶急,中情局局长被挟作人质,这些特工仍然不显惊慌,果然是训练有素。

    随着这一声喊,碰的一声脆响,埋伏在酒店对面的狙击手开枪了。

    玻璃上骤然出现一个圆润至极的小洞,一道灰灰的轨迹破开空气,嘶嘶往易天行的太阳穴击来。

    这种画面,一般的普通人类自然是看不到的,但易天行能够看到,他甚至还来得及转头,欣赏一下弹头在空中高速旋转,摩擦空气所带来的诡异画面。

    一道道细白的气丝包裹着高速旋转的弹头,那是被带动的空气。

    弹头在空中仿佛静止着,又像是高速摄像机拍摄下来的画面。

    空气的阻力似乎显得特别大,而那枚弹头所挟的能量也是不可小觑。

    易天行甚至还在那几万分之一秒内皱了皱眉。

    他可以躲开,可以做出很多种选择,但为了某种原因,他选择了伸手去挡。

    ……

    ……

    酒店房间里的一切事物都静止了。

    被风卷起的纸屑停留在空中,像是被魔术师控制着。

    易天行扔在地下的烟头溅出的火星停留在烟头四周,无法散去,似细微的火树。

    美国特工喊出C字后的嘴巴依然张着,嘴唇边的肌肉保持着僵硬,里面的牙齿反着光。

    他手中乔治局长额头的一滴汗珠正在眉尖欲滴,却是没有滴下。

    一切都静止了。

    只有那枚破空而来的弹头,和正在缓缓举起手掌的易天行。

    在静止的环境中,这一切都显得那样的诡异。

    易天行平平举起了手掌,弹头恐怖地割裂开空气,带着高速旋转携着的气丝,击在了他的手掌上!

    手掌正中缓缓向下陷去,正是弹头击中的部位,然后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便不再下陷,而是微微弹起。

    弹头遇到了强大的阻力,旋转着,与掌面摩擦着,掌心先是一白,却又变红。

    这只是无数分之一秒里发生的事情。

    弹头往他的手掌里钻去,却钻不进去,被自身强大的力量与掌面相抵,竟然渐渐变扁!

    旋转也渐渐缓了下来,能看见扁弹头旋转的模样!

    这不是一般的弹头,弹头四周渐渐散开,散开无数片细小的金属叶子,露出里面的玄机来,就像一朵……杀人的花!

    易天行闷哼一声,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一种被拉伸了无数倍的嗡嗡闷响从他的拳头里响了起来。

    ……

    ……

    嗒的一声轻响,房里的大钟秒针跳过了一格。

    一切回复正常。

    易天行静静地站在房间内,收回手掌,放到乔治局长的眼前。

    ……

    ……

    在空中飞舞的纸屑落到地面,烟头旁的火星也终于可怜地绽了开来,绽在了纸屑上。

    美国特工的嘴终于闭上了。

    乔治局长的那滴汗珠终于从他的眉梢滴了下来。

    滴到了地毯之上。

    一股糊味弥漫在房间里。

    “轰隆隆”几声巨响,酒店房间的两边墙壁被某种机械生生砸开,从里面如虎狼一般冲出来许多蒙面,穿着厚厚防弹背心的美国特种兵,在特种兵还有几个带着奇异气息的人物。

    咔咔响起,无数枪管对准了易天行,那几个带着奇异气息的人物也开始微微皱眉,嘴里不知道念着什么。

    易天行冷哼一声,双瞳金芒一闪,一道上清雷诀顿时散布室内,那几个很明显是异能者的角色顿时感觉脑中如遭雷击,嗬嗬叫着半跪了下去。

    对于身周的枪管,易天行视若无睹,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对着乔治局长静静道:“你认为我还有必要接受你们的底线?”

    在他的手掌正中,赫然躺着一枚被压扁了的弹头,和无数片被融成流质的金属。

    ……

    ……

    所有人都撤了出去,房间里只留下易天行与乔治局长两个人。

    乔治沉默着,不知道是余悸未消,还是在盘算什么。

    易天行冷冷说道:“我已经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你应该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要离开这个国家随时都可以做到,我不用和你说这么多废话。”

    “抓我为人质,没有什么帮助。”乔治说道。

    易天行松开压着他颈动脉的手指,微笑道:“我行走人世,不需要这些下作的法子。”

    乔治望着他的眼睛:“我还是坚持我的要求,在事情没有清楚之前,请不要离开本国。”

    易天行怒了:“F……!什么狗娘养的屁事儿?”接着吼道:“你们拦得住我吗?”

    “你可以试试。”乔治局长盯着他,“天上有三百颗卫星在看着你。”

    “威胁我?”易天行怒极反笑。

    “可以这样说。”乔治松了松领带,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拾起拐杖,往屋外走去。

    ———————————————————————

    乔治上了防弹汽车,看着酒店门口那几个正在大发雷霆的中国人,皱眉问着秘书:“那几个就是中国领事馆的人?”

    “是的,先前被我们拦住了。”秘书回答道:“我们要控制那个易天行,恐怕有难度。”

    “不是有难度,是根本没可能。”乔治眼睛里闪出一丝疲惫,“传下去,不要拦那些中国领事馆的人,这件事情如果闹得太大,惹出外交风波,我们很难遮掩。”

    他拿出一个小塑料筒,放鼻子里吸了吸,一股清凉的薄荷味儿传遍了车内。

    “局长,易天行的嫌疑能排除吗?”

    “不能。”乔治冷冷道:“三千多个人,没有人的嫌疑能够排除,如果我有这个能力,我会把这三千多个人全部杀了。”

    秘书叹道:“问题是这个易天行在中国的官阶不小。”

    “不是官阶的问题。”乔治的眼中闪烁着老年人特有的“智慧”,“易天行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足够的财富和社会地位,他没必要冒险来偷我们的宝贝儿。”

    “那他来做什么?”

    “难道真的是赌钱寻求刺激?”乔治揉着有些发痛的太阳穴。

    秘书愣了愣,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着,以易天行的能力,估计偷核弹比起赌钱来说,会更觉得刺激些。

    ……

    ……

    “接下来去哪里?”

    “直接坐飞机去西雅图,那里有几个俄罗斯东正教的家伙,他们冒充从业者,正在参观微软总部,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

    “嗯,俄罗斯人的嫌疑也不小。”

    “拉特沃夫镇上有几个欧洲来的血族,您用不用亲自去见。”

    “那种邪恶的生物,嗯,他们下手的可能也很大……请教区方面直接处理,不要留下痕迹。”

    “还有一群日本来的忍者正潜伏在一家汽车工厂里面。”

    “日本人一直想搞核弹,嫌疑也不小。”

    ……

    ……

    乔治局长已经陷入暴走状态了,所谓草木皆兵,便如是也。

    ——————————————————————————

    BALLY酒店的客房服务很不错,易天行的房间被国家暴力机关拆了个稀烂,马上就有相关的服务人员带着满脸惊恐和不安给他换了个房间。

    如果是一般的人惹出这么大动静,估计酒店方面一定会非常有礼貌地请客人退房。但易天行不是一般人,昨天一天在赌城持续风光,今天和中情局的人直接打了一通也没见谁来逮他,酒店方面更加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易天行坐躺在圆形的沙发上,双眼微闭,盘算着自己先前的表演,不知道能打消对方多少疑心,盘算的结果还是不错,于是他微笑着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掌心此时已经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实际上刚才那枚奇怪的弹头在自己手掌中爆炸时,还是给他造成了一些伤害。

    好在如今他的境界已经不似当初,复原能力十分恐怖。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的身体真的是太结实了。

    ……

    ……

    领事馆的人踏着急促的脚步走进房间,看到易天行安然无恙,大家齐齐舒了口气。

    一个人拿出某种仪器小心翼翼地在房间里察探着,确认没有人偷听后,才轻声说道:“可以开始了。”

    领事正准备说话,易天行皱眉摇了摇头,手掌微微一招,一道淡淡的气息从掌心渗了出来,结成了一个小结界,笼住了房间里的数人。

    领事虽然听说过六处这个部门,也听说过国内有很多奇人异士,但初次得见,仍然是有些目瞪口呆,好在能做领事的人都是很有组织纪律性的人,他压低了声音对易天行说道:“易局长,我们会通过外交途径向美方提出抗议,然后想办法坐外交邮件专班回国。”

    他为难道:“如果实在不行,估计我们只好通过某些地下组织进行偷渡了。”

    “啊?”易天行傻了眼。

    领事阁下难掩兴奋:“虽然不知道美国人丢了什么,但易局长亲自出马,肯定收获不小,虽然易局长……修为惊人,但还是要小心,这些美国人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易天行哭笑不得:“拜托,你不会也以为我偷了美国人啥东西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悄悄将视听结界张开了一个小缝,这些对话,自然就传到了美国方面的监视仪器中。

    领事阁下愣了愣,问道:“美国昨天晚上闹翻了天,据华盛顿的消息,白宫一直到这个时候还谢绝所有访客,所有国家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难道……”他带着狐疑望着易天行:“难道这件事情,易局长不知情。”

    易天行叹着气摇了摇头:“我这局长是个闲职,但想着来美国旅游总是不方便,所以才用了个别名……只是来玩玩,谁知道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忽然压低声音问道:“领事同志,美国人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领事为难道:“这个……既然易局长没有接触这个计划,那……”

    “明白明白,国家机密嘛。”易天行微笑道,接着面色一静道:“真想知道美国出了什么事儿让他们如此紧张,如果我知道了,一定要想办法去看看热闹。”

    ……

    ……

    “美国方面现在限制您出境,这个事情怎么解决?”一听说易天行与此事无关,领事馆的人松了一口气,内心却隐隐有些失望。

    “不用解决。”易天行微笑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拦下我来。”

    ——————————————————

    飞机的轰鸣声也掩不住乔治局长的咆哮。

    “全面监控,别让那些中国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听见没有?那个叫易天行的要去看热闹!万一看热闹的途中,他手痒了怎么办?”

    ……

    ……

    几天后,易天行坐着卡迪拉克横穿了整个美国,带着身后不计其数的美国特工,带着头顶数十公里远的很多卫星,施施然进了纽约城。

    纽约城外,乌云满天,一个长长的木板台子直直伸向海洋深处,海浪缓缓扑了过来。

    易天行坐在台子上,看着身边的桶,皱眉说道:“这里应该没有螃蟹吧?”

    他身边坐着一个大胖子,在有些冷的天气里还只穿着短裤和T恤,正是在三藩市易天行遇见的那个胖子乔,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又出现在了纽约市的海边。

    “我准备钓个哥斯拉起来。”胖子乔笑呵呵说道。

    易天行想了想问道:“你到底是美国的特工还是什么人?”

    “你到底是小偷还是赌神?”胖子乔反问道。

    易天行认真说道:“我是赌神高进。”

    胖子乔伸过手来:“认识一下,我来自梵蒂冈。”

    易天行笑了笑:“你们盯我盯的够紧的。”

    “我的父亲邀请您去作客。”胖子乔说道。

    易天行挑挑眉毛:“我本来就准备去看一下,这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次旅行,总要多看些地方。”

    “美国人在天上地面上看着你,虽然你很有能力,但你怎么去?”胖子乔指着天空,“那上面的卫星都是有激光的。”

    易天行看着眼前不停拍打着木台的海浪,静静道:“我准备横渡大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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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戏结束了,他该走了。

    去趟欧洲,看看油画,去亲亲那个教皇的手背,再到比较大的城市度度蜜月,然后便要准备离开。

    人世间的事儿,本来都是小事儿。

    他不怎么在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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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介绍:
一个非著名少年妖怪神仙成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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