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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朱雀记txt下载     朱雀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章 风萧萧兮耳朵疼

    易天行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手掌轻轻***着天井大树粗糙的树皮,轻声说道。

    “是不是觉得我这一年等于在熬日子?”

    邹蕾蕾点点头。

    易天行笑道:“没办法,除了熬日子,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蕾蕾轻轻将他的脑袋揽入怀里。

    易天行很舒服地学那贼小子蹭了蹭柔软处。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压力这么大。”蕾蕾拉开距离,认真看着他的双眼。

    易天行摇摇头,强笑道:“还真信?我这人只是懒,你是知道的。”接着却低声咒骂道:“操那些龟儿子菩萨,比老子厉害太多,随便来个我都吃不消,害得老子不敢出门!”

    省城是安全的,因为老猴在这里,叶相僧有很多次要去梅岭一探究竟,都被他生生拦了下来,这一年里,他过的确实十分窝囊。

    想着这口窝囊气,他郁闷到了顶点。

    啪的一声响,他一掌重重拍在天井的大树上,心神激荡,忘了控制,体内天火化为细细火元,窜入树干,一瞬之间,天井内燥气大作,树叶渐黄,青枝渐萎。

    邹蕾蕾叹了口气道:“其实有很多事情,我知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是怕我担心。”她没有察觉身周异象,轻轻靠在大树上,微笑道:“可是如果老像你这一年里这样过,即便安全,可是也没意思。”

    香肩一触树干,本来已经快要枯死的天井大树骤然重现生机,清清扬扬,绿叶翠枝在夜风中轻摇着,好不美丽。

    大树何辜,成了这二人舒泄情绪的沙袋。

    ……

    ……

    “易英雄,别怕,这世界上能打倒你的人还没有出现!”

    蕾蕾比划着秀气的拳头,给他打气。

    易天行险些笑出声来,心想这种打气法子听着怎么这么热血?笑着说道:“放心吧,如果有能够打倒我的人,我会第一时间逃回省城来。”

    他一年未出省城,便是靠着老祖宗这棵大树。

    邹蕾蕾笑道:“上次和秦琪儿去逛街的时候,听她无意中说过,听说你现在是咱们中国最能打的人,你还怕什么?”

    易天行摇摇头:“爱因斯坦说过画圆的事儿,我现在就在不停地画圆,自己越强,越发知道这个宇宙间真正厉害的角色有多恐怖。”他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有一丝畏惧。”

    邹蕾蕾看着他的双眼,柔声道:“面对注定到来却未知的敌人,我们有两种方法面对,一种是迎上,一种是退缩,其实哪种选择都是正确的,只是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易天行笑了笑:“你最近似乎很有当政治教师的潜质。”

    “学校是准备让我留校当辅导员呢。”蕾蕾撒着娇。

    易天行没有接这个话,认真回答道:“我会选择迎上,其实那年在鄱阳湖的时候,我就有这个觉悟了……若始终呆在省城,我也不过是个在大点儿的监狱里放风的囚犯而已,而且……师傅也被关的太久了。”

    蕾蕾轻轻抱住他,大树下一片温暖恬静。

    很久之后,女生轻轻问道:“什么时候的飞机?”

    “两天后。”

    很久之后,回答才响起,似乎他考虑了很久,但一旦出口,那声音却显得异常坚定。

    “过了一年享清福的日子,该来的东西总是要来的。”

    一年多的荒唐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如今将要离开,易天行心内斗志勃然而起——他不曾想过逃避,只是在参详着很多事情,既然如今主意已定,那么自然会努力的做好——这是他天生的性情,管他神仙佛祖,把他惹急了,也是要啄人的。

    易天行深吸一口夜空中的秋风,轻声说道:“蕾蕾,大学毕业了就嫁给我。”

    邹蕾蕾很干脆的点点头。

    ……

    ……

    蕾蕾去睡了,易天行正准备把耳机塞进耳朵里,再听一遍彭大嗓门的歌,不料门帘一动玉僧来,吓得他赶紧直摆手。

    “刚走了一位政治老师,你不要又来整一通。”

    叶相僧微微一笑,双手合什,清俊的容颜在夜色中散着明朗的光毫,眼如秋水眉如远峰,就连那个大光头都显得那么俊俏。

    “路上多小心。”

    “玩了一年多,早玩腻了。”易天行不知怎的有点儿感动,走上前去重重和他拥抱了一下。

    叶相僧不大适应这种肢体上的亲密接触,脱身说道:“你去香港台湾一行,路上切忌与人争斗,毕竟你如今菩提心已成,若全力施为,只怕神浮上虚,真的要往天界去了,即便你凭道心收拢,强自压伏自己力量留在人间,但若惊动了西天诸人,也是不妙。”

    易天行点点头,认真说道:“你也一样,我不在省城,你千万不要到处乱跑,最好把这小书店关了,去归元寺住些时日。”

    叶相僧摇摇头:“我准备去梅岭一趟。”

    易天行很生气吼道:“你虽然长的嫩,但毕竟不是小孩子,你是个中年男人!怎么一点儿事儿都不懂?我又不在你身边,你冒冒失失跑到梅岭去,如果被那个瘦和尚吃进肚子怎么办?”

    叶相僧面色平静:“那位大德意欲肉身成佛,收纳诸多须弥山师兄弟的佛性,我总要想办法把那些佛性解救出来才是。”

    易天行盯着他的双眼,半天没有说话,幽幽道:“你是不是在怨我?”

    叶相僧微笑道:“何怨之有?”

    易天行苦笑道:“看来在省城荒废了一年的日子,大家都快受不了我了。”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其实我应该陪你去梅岭,但你知道的,首先我们两个人不见得干得过那个瘦和尚,当年在藏上高峰我们又不是没试过。再说回来,万一我们干赢了,佛性散遍中土大地,虽然我无法猜测那是怎样的场景,但肯定声势很惊人,我想一定会惊动西天那位大势至菩萨。”

    他愁苦看着和尚的双眼道:“天袈裟大阵太邪乎,去年我又试了两次,一点辄都没有,袈裟覆顶,真言其中,外加那道佛祖留下的佛光,太厉害了。师傅他老人家没办法出省城……如果我们在梅岭闹出大动静,大势至菩萨下来怎么办?如果他把你干掉了怎么办?就像干掉普贤菩萨那样。”

    “你还没有全醒,而且你是个智慧菩萨,打架一向是不在行的。”易天行摆摆手道:“所以我不敢冒这个险,这一年里一直阻止你去梅岭,希望你能谅解。”

    叶相僧又是一笑道:“我只是小智慧,没有大明悟。”

    “谦虚了。”易天行道:“如果你真的只有小聪明,明哲保身我倒安心。”又叹了口气:“就怕你这慈悲和尚太有大智慧,宁肯舍了自己的肉身,也要救那些佛性出来。”

    他猜的很正确,菩萨的大智慧,在世人看来往往都是很愚笨的热血,虽然菩萨是很冷静地做着慈悲的选择。

    叶相僧看着他担忧的双眼,没有说话。

    “我走后,帮我照顾蕾蕾和小家伙。”易天行郑重说道:“梅岭的事情不要紧,我这次出去,一路上会慢慢打算的。”

    叶相僧低首一什,月光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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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

    丁丑年,戊申月,戊申日,午时,不宜出行,大凶。

    慵懒了整整一年半的易天行,坐上了前往香港的飞机,叶相僧被他扔进了归元寺后园,此时他的身边坐着一位满头红发,眉眼发梢里都带着隐隐杀意的美丽女子。

    飞机场外,来送行的众人挥手致意。易天行现在的身份很复杂,所以来送行的人也很复杂。有宗教事务局的人,有秦琪儿领着六处的人,有市政府的人。

    鹏飞工贸的一干兄弟不知道怎么也知道了消息,赶来送行。肖劲松率领公司的一群大汉举着一个横幅,横幅上写着那位爱拍马屁的魏子的手书:

    “欢送易董事长并莫大小姐回台湾省亲!”

    很恶心的话语,很热闹的场景,挺像欢送奥运代表团出行的阵势。

    飞机起飞了。

    小易朱牵着蕾蕾妈的手,看着头顶天穹中渐渐没入云端飞机,用他细嫩的声音缓缓“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哎哟,妈,别拧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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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舒适的座位上,看着舷窗外机身下快速后掠的白云,易天行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套个铁鸟飞,总是没有自己飞来得快活。

    不过他心情挺轻松的,既然舍弃了省城的安稳日子,那便好好过吧。

    从空姐手里接过饮料,滋滋喝了两口,凑到旁边去看莫杀,莫杀这姑娘家家成天都在忙碌着,纵使这时候坐在飞机上,还在认真看着文件。

    易天行玩的这一年半中,莫杀便为他挣了一年半的钱,鹏飞工贸在得胜街改造工程之后,又接了几个大生意,运气好的没办法,那钞票是如长江之水滚滚而来,这当然得首推莫杀的能力与眼光,易天行有时候都怀疑,自己与莫杀相比,好象她才更应该是善财童子才是。

    不过难得出行,他自然不愿意身边这漂亮姑娘变身埋头工作的眼镜OL老处女,啪的一声把文件抢过来,嘻嘻笑道:“你现在是公司的头儿,能休息就休息吧。”

    莫杀却不管他,冷冷盯着他的双眼道:“给我。”

    易天行被她冷冷的目光吓着了,咕哝着:“对师傅也这么冷冰冰的。”百般不情愿地把文件夹递了回去。

    莫杀工作效率极高,一会儿便做完了事情,收好文件,站起来将文件夹塞进公文包里,坐下之后,煞有意趣地盯了易天行几眼。

    “女徒儿,盯为师做甚?”易天行正咪着眼看前排的美女,浑然忘了自己身边的红发少女也是美的惊人。

    “为什么不帮?”

    “啊?”

    “行李。”

    “倒,你又不是弱不经风的小姑娘。”易天行有些头晕。

    莫杀摇了摇头,叹息道:“小师娘命不好。”

    易天行佯怒道:“说什么呢?”他自然是知道这女徒儿是指自己挺不会照顾人,蕾蕾跟了自己,那算是白瞎了这个人啦。

    “对小师娘好些。”

    莫杀语重心长。

    易天行耸耸肩,又滋了一口饮料:“我自然省得。”忽然问道:“昨天让你发给卧牛山的信发出去没有?”

    “嗯。”

    “你说,我把老爷子拖进来是不是有点儿不厚道?”

    “是。”

    “看来我真是个坏人。”易天行长太息。

    “如果你真是坏人,事情会简单许多。”

    易天行微微一笑,这些简单的对话,里面隐着许多别的意思。

    “莫杀,一直没有问过你,你到底杀过多少人?”

    莫杀有些疑惑,心想这位年青的师傅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了,皱眉想了想,想了很久很久很久……

    易天行叹道:“算了,不用数了,看你想这么久,就知道以前你至少杀了一个加强连。”

    莫杀笑了笑,没有说话,却想起了一年半以前,师傅从XZ回来之后,和自己的一次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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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春guang初至,明媚初显的早晨,易天行神秘兮兮地跑到得胜街改造工地上,把正在当铁面监工的她揪了出来。莫杀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有些愕然,在那时便听见自己的师傅面色平静地提出一个要求。

    “教我杀人,要有效的那种。”

    “杀谁?”

    “谁想杀我,我就杀谁。”

    莫杀当时很冷静问道:“师傅,你如今的境界还需要我教你杀人吗?”

    易天行踩着工地里的砖砾,认真说道:“不一样,我要向你学习,怎样不闹出大动静来就把人给杀死了。”

    原来他学习的目的在这里,他为了防止打斗时自己境界提的太高,惊动了西天净土或者某些方面。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在旁人眼中荒废了一年的易天行,开始跟随自己的徒弟学习无声杀人技,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不知道他现在学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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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万英尺之上,飞机的头等舱里。

    莫杀微微歪着脑袋看了他两眼,问道:“为什么关心?”

    易天行哀声叹气道:“学了一年杀人的本事,但实际上现在想起初到省城后杀人的场景,自己还是有些放不开。”

    莫杀笑了笑,说道:“师傅你要先学会杀人的时候不把对方当人。”

    “好象很可怕。”易天行愁眉苦脸。

    “嗯,不过杀人和做厨师一样,就是熟练工种,习惯就好了。”莫杀今天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就为了安慰他。

    “这是在飞机上,而且是头等舱,但我们的对话让别的人听见也是很恐怖的事情。”

    易天行右手轻轻一收,将无形无色的视听结界收了回去。

    莫杀笑了笑,接着说道:“后面六处?”

    易天行耸耸肩:“既然他们愿意跟着,那就跟着吧,可怜的政府官员,坐头等舱不给报销,那只好在后面呆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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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缓缓停在停机坪上,一出机舱,没有易天行预料中的略腥海风扑面而来,举目望去,不远处竟然都是些民居。他睁大了嘴巴惊叹道:“不是说香港机场是填海修的咩?”说完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游客手册。

    莫杀提着行李跟在他的身边,摇头无奈道:“这里是启德,你说的那个还没修好。”

    易天行纳闷了:“前两年吵了那么久,怎么还没修好?”

    “不是得胜街改造,吵的人太多,修的自然也慢些。”

    此时的香港已经回归中国,机场外面紫荆旗高处还悬着一面五星红旗。

    易天行咪着眼感叹道:“这事儿让俺想起了某家大学湖边的雕塑,传说一个是D,一个是S,S上面顶着个石球,D上面嘛都没顶。”

    莫杀纳闷道:“什么?”

    易天行嘿嘿一笑:“科学顶个球,民主球都不顶。”

    莫杀摇摇头。

    易天行赶紧分说道:“我对德先生赛先生一般尊敬,绝无二样。”

    一路闲聊着,出了机场,一直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的六处职员终于冲上前来,恭恭敬敬说道:“易先生,我们安排的住处在南洋酒店,车子已经要到了。”

    正说着,一辆看着挺名贵,但易天行叫不出名儿来的车子停在了数人的面前。

    紧接着,又是一列更名贵,但易天行依然叫不出名来的车……队停在了数人面前,夹塞似地把头前那辆车包围了起来。

    易天行身后的六处工作人员,面上一冷,已经和他们会合的特区相关接待人员也是脸上露出了不解之色,这车队来的好霸道。

    莫杀脸上仍然是冷冰冰的,却率先走进那列车队的第二辆车子里。

    易天行摸摸脑袋,苦笑着对那位六处的职员说道:“我必须听她的,好象是要住在什么半岛,到时候你给我电话吧。”

    六处职员这才知道眼前这列豪华的有些变态的车队,居然是来接易天行与莫杀二人的,忽然想起来,身边这位佛宗护法可不是穷的没袈裟穿的和尚,而是著名的“青年实业家”,不由面露为难之色。

    他们此行来香港,是为了暗中保护佛指舍利的安全,可看易天行这架势,似乎是来销金旅游的。

    易天行看见他面上的为难神色,笑了笑道:“秦童儿和法门寺的送圣团什么时候到?”

    “五号。”

    “成,我会去机场接的,你放心吧。”

    说完这句话,他钻进了莫杀坐的那辆轿车,屁股一触真皮坐垫,再看着身周的桃木板子,他挑挑眉头:“莫杀啊,没想到你还真的挺有钱的。”

    莫杀冷冷道:“义父的,也是你的。”

    易天行摆摆手:“我的钱够花了,老林子的钱他还是留着养老吧,给我也没啥用。”说完这话,他笑咪咪地和前排的司机打了声招呼。

    戴着帽子的司机赶紧应了声,他不知道身后这人是谁,但既然能够让林家出名难缠的幺姑娘如此慎重,肯定不是一般人物。

    在六处职员无奈的目光中,那行车队缓缓驶离启德机场。

    “接两个人用得着摆这么大的谱?”

    一位职员气哼哼说道。

    另外一位职员解释着对方的用意:“这是要警告我们,易天行如今也算是港台名流了,有些手段让我们不方便用。”

    “拜托。”头前那位好笑道:“就依他易天行出了名的厉害,再依他和赵理事长的关系,还有和秦家的关系,谁还敢把他怎么嘀。”

    特区的接待人员长的有些瘦,黑黑的脸看着很精神,他不知道易天行是何许人也,好奇问道:“刚才那个年青人是谁?”

    “佛宗护法,小书店老板,六处编外客卿,宗教事务局挂名易副局长,鹏飞工贸董事长。”六处职员望着他解释道:“他身上的名头最多,不过好象他什么都没做过。”

第四章 过江佛

    几百年前,这里是小渔村,是农舍,几百年后,这里是亚洲最繁华的城市之一,走在路上,两旁的高楼像漆着不同颜色的水泥柱子向天刺着,在阳光下耀着刺眼的光。街上车水马流,热闹无比,只是在街上行走的人们总是脚步匆匆,面上极少表情。

    香港的服务业很好,半岛酒店虽然很有名气,但客房的面积并不大。易天行二人住的是一个套间,比内地的宾馆反而显得格局小些,但是各式服务非常到位,让易天行觉得很舒服,又没有受太大的打扰。

    在窗边,看着这座城市在阳光下抖搂着精神,易天行下意识地咪了咪眼,目光在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扫了一圈。

    “义父明天到。”

    莫杀冲了个凉,围着一个浴巾就出来了,酥胸半露,香肩诱人,明眸秀眉相衬,加上头上微湿的红发,看上去十分性感。

    易天行苦着脸道:“我才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少。”

    莫杀愣了愣,显然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在莫杀的心里,易天行是值得尊敬的师傅,是摆在头顶供着的那种老头子般的存在,确实没想到自己的这身打扮会给他造成什么困扰。

    易天行咳了咳,眼角余光状似不经地意在她清凉身体上扫了一道,大吃两口冰淇淋,咪眼笑着说:“呆会儿给老林子打个电话,喊他不用来了,反正下个星期要去台北的。”

    莫杀点了点头,双臂上抬将自己的湿红发拢作一处,这一伸臂,胸前曲线毕露。

    “很好看。”易天行德高望重地评论道:“只是你快点儿把衣服穿着,我们出去吃饭,顺便走走。”

    莫杀去里面的房间,换了一身休闲打扮,蹬了双轻便鞋,将自己的红发扎了一个马尾,看着很清爽。她问易天行:“晚上有人请吃饭。”

    “谁?”易天行略有些吃惊,他相信在香港没有人会注意自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角色。

    “中央驻港办事处。”

    “不去。”易天行挥挥手,“我们这次来只保证佛指舍利能安全回法门就行,不用和这些人打太多交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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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司机找了一个停车场,易天行和莫杀随意走在香港的大街上,两旁的店铺里面的模特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引诱着易天行的购物欲。

    “得给你小师娘买几件衣裳了。”飞机上受了教训后,易天行开始注意这些小事情。

    进了衣店,女店员很热情地迎了上来,易天行不会说白话,而女店员的普通话也确实够呛,还是莫杀出面讲出易天行的要求,然后很生猛地买了很多套衣服。

    甚至还给老猴也买了一套阿玛尼。

    “应该不是假货吧?”

    易天行虽然当了一年的花花公子,可对于这价格还是觉着有些吃不消。

    莫杀看了他一眼,问道:“接下来去哪儿?”

    易天行手指如剑,做发兵状:“兰桂坊!”但凡内地出来的游客,总是对小时候看的电影里面常听到的这个地名儿非常感兴趣。

    “俗。”莫杀说道。

    这时候是下午,喝酒的欢乐时光还没有开始,所以他二人在苏豪区随便找了家餐厅,边吃边聊边等。

    费力地切着牛排,易天行总觉得不顺手,趁着餐厅里的人没注意,右手轻轻一弹,一道极微弱的金光闪过,他右手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指就不见了,化作了手中的一柄餐刀。

    这刀果然锋利的多,五成熟的牛排遇刀锋即开,切的轻松无比。

    莫杀正优雅地啜着杯中酒,忽然看见师傅玩了这么一手,险些把酒喷了出来。

    用金箍捧切牛排,比杀鸡用牛刀,还要过分,想来易天行一定是千古以来第一人。

    金棍变成餐刀,将牛排切成小块,然后又变成金叉穿起送入唇中,变化不停,倒是极考验易天行的操控能力。他玩的是不亦乐乎,吃的是不亦快哉。

    大块朵颐之后,扯过餐巾狠狠地抹抹油乎乎的嘴唇,咕咕灌了两口酒,皱眉道:“没蒙塔榭好喝啊。”

    莫杀白了他一眼,心想就算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也不会天天捧着蒙塔榭喝,也只有自己这位师傅和那位师公才会有这种恶癖。

    小易和老猴都属于没有品味的人,所以喝酒只喝贵的,不喝好的。

    “来来来。”易天行靠在椅子上,极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女徒儿,给为师讲讲这香港帝国主义势力残余的情况。”

    别看他像是来香港旅游的,心里却没有放下佛指舍利的安全问题。

    莫杀轻轻放下刀叉,轻声道:“教会,还有一些四九年之后过来的门派。”

    “实力怎么样?”这是易天行比较关心的。

    莫杀摇摇头,表示这些人的实力不咋嘀。

    易天行微微皱眉:“我一直在省城呆着,真的不知道这天下之大,既然中国能有这么多奇人异士,想来外国应该也是挺多才对。不过说到这次的具体问题,我真不认为有谁会笨到来抢佛指舍利,舍利本是象征物,又没有什么用处,事涉宗教,教徒这种狂热的群体有谁敢撩动?就算有人能抢走佛指舍利,他也卖不出去。”

    莫杀点点头道:“不错。”

    接下来,她又给易天行详细解释了一些人间修行门类之间的潜规则,其中比较重要的一条就是,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势力范围,严禁进入对方境内,如果进来了,被杀者无怨。

    易天行咪眼问道:“那国内的那些教堂算是哪边的?和梵蒂岗是什么关系?”

    莫杀摇头道:“不清楚,不过台湾那边算是分支,也是些一般的宗教机构,没有发现有异常的现象。”

    易天行又问道:“你帮我分析一下,有没有可能香港回归以后,英国国教恼羞成怒,所以派人手来抢佛指舍利?”

    莫杀回答的很干脆:“不要以为洋人都会蠢成这样。”

    易天行挑挑眉头道:“我也这样认为。”顿了顿,脸上浮上笑容道:“既然如此,看来这一路应该是安全的。”

    “可惜师傅少了熟悉杀人的机会。”

    莫杀用叉子刺入一块微微渗着血丝的牛排送入唇里,粉唇轻轻抿着,看着十分纯洁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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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后的香港,展示出她迷人的另一面,街上女子鬓角轻丝飞扬,衣袂如花乱人眼,霓虹灯幻着各种形状,散发着暧mei的气氛。

    易天行双手插在裤兜里,和莫杀并排走在那个TVB剧集中常出现的小斜坡上。

    看着身旁那些微醺的人们,他笑了笑:“我经常幻想自己能喝醉。”

    莫杀微微抬头,看着他的脸,轻声道:“我也一样。”

    他们两个人,不知道易朱是不是这种,总之是酒精如白水,一切免疫,看似很幸福,实际上却很可怜,有些平凡人的真趣,他们永远感知不到。

    在街角处,二人走过一间酒吧,酒吧里散着微红的灯光,从窗上的古怪线条纹饰里透了出来,与别处的热闹不一样,显得有几分清静和神秘。

    易天行忽然停住了脚步,神识微散,看着那窗上的古怪线条,皱眉道:“东欧那边的风格。”

    莫杀微笑道:“师傅果然感觉到了,里面是吸血鬼们聚会的地方。”

    易天行打了个寒颤,不是害怕,是觉得恶心。

    “师傅想进去看看吗?”

    “不用了。”易天行抬步离去,丢下一句话:“中土的事情我都没整明白,再去招惹西边的家伙干嘛?再说了,那些什么亲王伯爵之类的称号,我都记不清楚,还是不要打扰他们进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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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他们去海洋公园玩了一天,又给易朱买了些小玩意儿,便回了半岛酒店,一宿无话,只是莫杀习惯性的出浴美图让易天行的良知受了些谴责。

    然后,佛指舍利,终于到香港了。

    启德机场笼罩在淡淡的雨雾之中,微雨清人心,令人心生安乐之感。飞机缓缓在停机坪上停住,佛指舍利迎送团从飞机上下来,特区的迎接人员赶紧迎了上去。

    佛指舍利便是佛祖释迦牟尼的指骨舍利,八十年代末才在陕西省扶风县法门寺唐代地宫中被发现,当时同时出土一枚释迦牟尼佛真身舍利灵骨,还有三枚影骨,应该是后唐时被皇家密封珍藏于法门寺塔下地宫。

    佛指舍利的发现,是宗教界的极大盛事,而此次佛指舍利往香港供奉十天,更是件盛事,从某些方面讲,也是香港回归后一件带有某种宣传意味的事情,所以从两地佛界与政界来讲,意义非常重大不容有失。

    随同佛指舍利赴港的还有法门寺地宫出土的八重宝函、捧真身菩萨、十二环银锡杖等唐皇室供奉的20件国宝级文物。所以此次的迎送团规格相当的高,团长乃是某位大师,不便具名,总顾问是宗教局局长,也就是易天行名义上的直属领导,还有一些政界高官已经前期抵达。

    机场笼在微雨中,前来迎接的善男信女们却是满脸虔诚。

    “75人的恭送团、30人的护法团和40人的佛乐团。”

    站在机场外的莫杀轻声对易天行说道:“资料上是这么说的,护法团应该是六处方面的人手。”

    易天行摇摇头道:“六处不会出现在飞机上,护法团应该都是些有大修为的僧人。”

    机场外侧早就布满了荷枪实弹的特警,易天行神识缓缓铺洒开去,感应到了很多六处的人手,还感应到了一些没有修为力,但精神力量十分坚韧的凡人。

    他微微笑道:“这些人就应该是传说中的G4吧?”

    机场上的迎送仪式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佛乐声声响起,笼罩场间,数千名善男信女双手合什,在香港各大寺的大德带领下,口宣佛号。

    场上淡淡佛息无由而起,铺铺洒洒地笼在启德机场上空,与满天粉雨轻轻交织在一起,令场上所有的人都心生异感,无比安宁。

    易天行忽然皱眉道:“这阵势太大,只怕会引来很多不相干的人。”

    他霍然转首,冷冷地盯着离机场约数公里外的一处楼上,那幢楼并不显眼,有些古旧。

    莫杀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低头请示道:“我去杀了他。”

    易天行摇头道:“不知道佛指舍利有什么古怪,那人的气息我也不明白是哪家的,暂时不要动手。”

    莫杀隔着铁丝网看着机场上热闹无比的迎送仪式,皱眉道:“看来还是有人愚蠢的超出我们想像。”

    “利令智昏,肯定佛指舍利对那些人有什么好处。”易天行微微笑道:“我们本来准备暗中保护,但如今看来这法子要盯太多人。”

    莫杀侧脸问道:“怎么?”

    易天行又看了一眼那个小楼,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和佛指舍利在一起好了,看谁还敢来抢。”

    这是实力带来的信心,如今的人间,除了陈叔平和梅岭那个老和尚之外,易天行谁也不怕。

    当然,大势至那种变态恐怖的存在不算在人间的范畴之内。

    “握着。”易天行轻轻将莫杀柔软的小手拉住。

    莫杀反手握紧。

    易天行微微闭目,默运三台七星斗法,上临朱雀下出龙,体内那枚淡青色的菩提心缓缓摇动,渐趋虚无。

    启德机场佛乐声声,一直盯着铁丝网外那两个奇怪男女的G4特工忽然觉得自己眼花了。

    铁丝网外的空气骤然一阵扭曲,光线在那处弯折变形着,下一刻,本来站在那里的男女忽然消失不见!

    ……

    ……

    “紧急报告,第三号第四号目标消失不见!”

    “马上搜索。”

    ……

    ……

    “找到了,他出现在了机场里!”

    “就地制服!”

    “停!”

    “有问题。”

    ……

    ……

    “好象是迎送团的成员,刚才那些僧人都在向那对男女行礼。”

    “丢你老母!给我接六处,要他们以后少带这些奇怪的修行人过来!”

    ———————————————

    停机坪上的佛指舍利迎送仪式还在进行着,佛乐声声中,双方的人员满脸微笑正在说话,忽然间空间一阵扭动。

    护法团的三十僧众,是全国各大寺庙里精选出来的大修行者,第一时间感应到了问题,纷纷暗宣佛号,准备出手。

    香港的善男信女们也看见了那处光线曲折,却以为是那黄布匣子里的佛指舍利受己等虔心感应,散发佛光,不由口宣佛号,面露狂喜,颂佛不已。

    光线扭曲一停,存放佛指舍利的那个黄布包着的匣子旁边出现了一对年青的男女。

    “阿弥陀佛。”

    护法团三十名大德齐宣佛号,各式念珠绕腕,手印微按,便将法力往那处运去。

    “不是阿弥陀佛,是我。”

    平空出现在佛指舍利旁的人,自然是易天行和莫杀。

    他轻轻一合什,将这三十道神通各异的气息轻轻消弥,礼敬道:“来的鲁莽了。”

    香港各大寺选出的僧侣代表见着三十名大德齐齐出手,竟被这年青人轻松化解,大感惊吓,心想这是何方神圣?

    不料那三十位护法团僧侣一见易天行的面容,却是恭敬一礼道:“原来是护法。”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感觉有人窥视,所以我现身压一压他。”

    内地来的众多僧侣齐宣佛号:“护法辛苦。”

    特区政府接待人员傻了眼,心想这位是谁?

    易天行前年曾经随斌苦大师周游全国各大寺庙,这些和尚倒大半认得,也不客气,笑道:“吓了你们一跳,还跟我这么客气干啥?”

    如此庄重严肃场合,也只有他才这么无聊。

    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得不轻的宗教局局长凑了过来,黑着脸道:“易同志……”

    不等他说话,易天行摆手道:“叶局长,你甭理我,我就是一保镖的。”说完后,拉着莫杀去与护法团里相熟的和尚聊天起来。

    叶局长官高位重,但拿这位确实没什么办法,只好苦笑着和特区的官员们解释了一下。

    特区官员隐隐知道内地有这么一位人物,这才恍然大悟。

    仪式终于结束,国宝都被押送上车,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地往会展中心开去。

    易天行坐在车子上,经过先前注意到的那幢小楼时,静静往小楼里看了一眼。

    小楼里有人也正在往车队里面看,与易天行的眼光轻轻一解,低声咒骂道:“看来你很嚣张。”

    易天行发现他在窥视着,所以干脆亮出行踪,表明了,佛指舍利老子在看着,有种你就来抢……确实挺嚣张。

    易天行微笑看着小楼里那若隐若现的目光,手指轻轻一掐午纹,结了个上清雷诀中的雨诀。

    满天微雨骤然一疾,念力大作。

    小楼里的那人胸口一痛,闷哼一声,吐了一口血。

    ……

    ……

    车队在香港的大行上缓缓行驶着,前有警车开道,后有僧团相送,街道两旁时有信徒对着车队合什躬身行礼。

    车队中的某一辆车,存放着一个黄布小匣。

    易天行自然也在这车上,正在和僧人们说话,当年全国大寺的游历中,他与这几名僧侣都见过,法门寺的住持肯定是在这车上,另一位在五台山显通寺精修,一位是福建临清寺的大德,还有一位看着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名字来。

    那位老僧一合什道:“老衲乃玉泉寺僧人,曾与护法在省城大学见过一面。”

    易天行笑了笑:“原来是玉泉寺的长老,这两年过的如何?”

    玉泉寺长老叹了口气道:“峨嵋死,崂山疯,那一夜就我运气好。”

    易天行知道他说的是那一夜,是陈叔平遁入省城的那一夜,也怪峨嵋老尼和崂山道士命不好,碰见下凡的那只疯狗了。

    玉泉寺长老诚恳道:“听闻护法在鄱阳湖斩杀那妖人,老衲赞佩。”

    其余几位僧人也都纷纷合什行礼,僧人们对他敬重,倒不是全为了他护法和世俗里的一些虚名,而是实实在在觉得佛宗在赵大居士之后终于又出了位厉害人物,僧人亦觉欣慰——谁说和尚没有嗔念的?

    易天行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法门寺的住持忽然皱眉道:“易护法,先前与你交手的妖……高人是谁?”

    果然是好和尚,对敌人也不肯说坏话。

    易天行咪眼微笑:“管他是谁,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小车内众多慈悲和尚齐宣佛号,意欲冲去这戾气,被黄布紧紧包裹的佛指舍利似乎缓缓释放着某种神秘的光泽。

第五章 白案

    关于八七年出土的佛指舍利,与易天行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大居士曾经写了两句诗:“影骨非一亦非异,了如一月映三江。”这说的便是一枚灵骨与三枚影骨之间的关联,话说的很玄奥,易天行也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这次恭送至香港供奉的是佛指真身指骨舍利,算得上是“了如一月映香江。”

    车队开往香港会展中心,那里早就隆重盛大的仪式准备着,而今后的十天里,佛指舍利与相关的国宝都会在这庞大的建筑物里向香港市民展览开放,相信到时候的场景一定非常热闹。

    下车后,易天行理所当然地从法门寺住持手中接过黄布包裹的匣子,四周的佛宗僧侣也不觉得奇怪,在场的这么多人,就属易护法水平最高,名份最高,打架最厉害,自然最宝贵的佛指舍利是要他拿着才安全。

    香港方面的保卫人员虽然对于一名俗家人捧着宝物略感奇怪,但想到易天行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异议。

    那匣子其实很普通,长方型,看不出有什么机关,黄布也是平常的明黄缎子,看着尊贵却没有什么禁制。易天行手捧黄匣,在众人的拥拱下往会展中心走去,一路走着,一路抑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将自己的神识微微往匣子里探去。

    不料一探却出了古怪,匣子里似乎有一种浑融纯正的气息,阻碍着他进一步的探索。

    心思放在匣子里,他便没有注意到自己手捧黄匣,位于队伍正中,俨然成了万众嘱目的焦点。

    “嗯?”

    他看着面前几千民众的热切目光,感受着这些目光照在自己身上所产生的压力,不免傻了。“咔嚓!”闪光灯四处响起,摄像机镜头不停对着。

    易天行也享受了一回超级明星的待遇。

    他苦着脸,心想出风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数十名僧侣袈裟飘飘,拱卫着双手捧匣的他在红地毯上缓缓前行,看上去倒真有些气势。

    红地毯的那端,有内地和香港的高官们正安静等待着。

    站在红毯那一端的如果是蕾蕾,这还比较如易天行的意。

    走在红毯上,享受着万众嘱目的感觉,易天行不禁有些飘飘然,刻意缓下脚步,很无耻地多享受了几十秒钟。他看着会展中心前方迎着海风飘扬的国旗区旗,又看了一下这座庞大的建造物,不由微微咪眼,若有所思。

    “小易在想什么?”

    叶局长一直走在旁边,看见特区的几位署长等有似乎有些着急,小声问易天行。

    易天行看了看会展中心,摇摇头叹道:“好大一个海龟。”

    他和小易朱的性情果然很相似。

    —————————————————

    一应仪式结束后,众人进了会展中心保安严密的密室,直待密室外沉重的全金属外门缓缓合上,送舍利的,迎舍利的这一干人等才放下心来,齐齐吐了口浊气。

    从机场到会展中心,虽然一直在举行仪式,民众在参拜的时候也很克制,但护法团和特区的保安人员都很紧张,上次佛指舍利往泰国供奉虽然是第一次佛指舍利出巡,但毕竟是出巡异国,出了国境,全程由泰王室负责安全,大家的责任要小一些。

    但这次往香港台湾一行,名义上是出了国,但怎么说也算是自家的事儿,如果出了变故,大家谁也跑不了。

    易天行进了密室,自然不会再傻傻地抱着黄匣子,把匣子在供台上放好,然后撑着下颌看着发呆。

    诸位高僧准备开始为供奉佛指舍利诵经赞叹供养,一应世俗人等准备退出密室,易天行却忽然问道:“明天就要展出了,我能不能先看看?”

    高僧们的“佛宝赞”刚开了一个头,就听见这个要求,不由愣了。

    纵使他身份高,本事大,但……这个要求好象还是有点儿难。

    送迎团的团长是叶局长,他微笑望着易天行说道:“还是明天看吧。”

    易天行盯着那盒子,摇摇头。

    叶局长微微生气,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易同志,你我代表政府,处事小心为上。”示意他,这密室里还有特区的几位高官正候着。

    易天行笑了笑,露出满口白牙:“看看又不会掉块肉。”

    众僧齐颂佛号。

    易天行挥挥手,嚷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佛祖他老人家最不喜欢被人供拜,你们佛经读了这么多,难道不知道?”

    这话倒实在,佛宗不讲究偶像崇拜,这枚佛指舍利若按经义来讲,确实也算不了什么。

    僧人都愣了愣,心想护法果然是护法,比自己这干和尚要看的透彻许多。

    但这句话一出,隆重其事恭迎的两地官员脸上就不大好看了。

    “当然。”易天行满脸严肃地把话题一转,“为苍生大众祈福,此乃我佛本愿,慈慧智慧普洒世间,自然是要紧之事。”

    官员们连连点头。

    ……

    ……

    匣子还是被慎重地打开了。

    密室里的众人紧张地盯着法门寺住持的双手,那双手缓缓解开匣子上的黄布,长方形的匣子稳稳地摆在软布台上,把薄薄的木片卸下后,便露出里面的事物来。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玻璃罩子,罩子里好象是真空。

    罩中有一枚乳白色的空管,上面隐隐有几丝朱色,空管上方有一缺口。

    正是佛祖释迦牟尼的指骨舍利!

    这枚指骨上的几丝朱色恰恰成了三道极细的线,在纯白的指骨上由上而下分成三片区域,其色纯正,质感莫名。

    众高僧齐宣佛号,盘坐于地,开始颂起佛宝赞和心经,为指骨舍利护持供养。

    易天行咪眼看着玻璃罩中的舍利,没有感觉出异常,在法门寺住持的帮助下,恭敬地将玻璃罩放入宝塔之中。

    宝塔乃是香港各大寺庙集宝而筑,上面镶嵌着诸多粒翡翠、玛瑙、珊瑚、琥珀、蓝宝石、绿宝石、琉璃这七种宝物,象征佛指舍利之尊贵。

    纵被如此多的宝石拱绕着,看上去平常无奇的佛指舍利仍然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全然将宝石的光彩盖了下去,不知道这是观者的心理作用,还是舍利天然的魅惑力。

    乳白舍利,光耀宝塔。

    —————————————————————

    身后隐隐传来极遥远处高僧们的颂经之声,身前是一些虔诚的香港市民正对着会展中心祈福,易天行沉默站在会展中心正门口的台阶之上,他拒绝了相关随行人员的跟从,孤独地站在那里。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开始考虑信仰究竟是什么东西?人类所信仰的神或佛,或许就像佛祖一样,并没有期望着自己的一截肉身残骨,一段凝灰,被万民供养着。

    人类修成神佛之后,他的下一步在哪里?

    轻轻摇摇脑袋,他将这些有些深奥的问题抛诸脑后,深吸一口气,目光注视着香港市区内某个方向。

    他站了很久,脸色越来越难看——因为莫杀还没有出现——先前他护送佛指舍利入会展中心之时,莫杀离开了他,应该是去查探那个小楼里的动静。

    易天行开始并不担心,莫杀乃火妖灵体,这世界上除了自己,还真的很难找出能对付她的人。

    但……她还没有回来。

    易天行眼光一扫,发现会展中心几十米外停着一辆内地牌照的军车,轻掐食指,唤了个道诀,他的人下一刻,便出现在军车的副驾驶座上。

    军车的司机是六处的成员,忽然看见他出现在自己身边,吓了一大跳。

    “麻烦你送我去一个地方。”

    易天行略略有些不安,如果不是他现在的瞬移之术只能够维持百米之距,如果不是想到这是香港,不方便展露飞天本事,他宁肯这时候马上飞到那个小楼去。

    军车的油门轰鸣着,响彻湾仔。

    —————————————————

    离小楼约有一两公里的地方,坐在军车副驾驶座上的易天行眉尖微蹙,面色一寒道:“灭迹队有没有人过来。”

    六处职员侧头疑惑道:“来了,但人不多。”

    “马上通知他们做好工作准备。”

    冷冷说完这句话,易天行身影一轻,便从军车上飞了下去,片刻间消失在这繁华城市的人海中。

    ……

    ……

    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那幢小楼之前。

    顾不得多想,他推门而入,老旧的铁门发着咯吱的响声。

    一道寒风挟着劲意向他的太阳穴袭来!

    此时易天行的右脚刚刚踏入,脑袋微低,正好看不见右方的情形,而这道袭来的风声,也被铁门发出的咯吱声掩去,偷袭者选择的时机实在是很阴险。

    偷袭者感到自己手中的加持血光的兵器快要戳入这个年轻人的太阳穴了,微微一喜。

    喜悦中,却愕然发现易天行冷冷地转头,冷冷地看着自己。

    易天行一抬手,啪的一声,生生抓住了那个像钩子一样的奇怪兵器,兵器全身黝黑,上面泛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光泽。

    易天行又看了偷袭者一眼,发现这人脸色有些发白,身上的肌肉却很发达,挥动兵刃的力量也很强大。

    在这样紧急关头,他之所以要再看一眼,是为了记住对方的特征。既然记住了,他也不会再多耽搁,右手沿着那奇怪的兵器如附身之蛆迅疾向上,一缠一绕,他的铁臂瞬间锁住偷袭者的咽喉。

    虎口一用力,咯噔一声。

    偷袭者咽喉软骨片片碎裂,嗬嗬惨叫着,倒地身亡。

    干净,简单,这是莫杀教给他的第一个原则。

    砰的一声枪响,黑暗阴沉的小楼内,有人对易天行开了黑枪。

    如今的易天行再不是观河公园里被人打黑枪的少年人。

    他的身体在黑暗的空气中骤然消失,又骤然出现,那枚子弹不知打到哪里去,而他的人也来到了那名枪手的身前。

    举手,落手。

    手掌轻轻拍在枪手的脑袋上。

    一声极凄厉的惨叫,却没有完全叫出来,已经被铁掌拍断。

    枪手的脑袋如同西瓜般脆生,与易天行手掌一触便生生碎裂,红汁四溅!

    ……

    ……

    易天行看都没看自己身上的血水一眼,双眼毫无表情地看着头顶的水泥天花板,神识缓缓探了出去。

    下一刻,他双膝微曲,然后用力。

    水泥地面顿时出现了两个深坑,正是他双脚站立的地方。

    而他的身体也被这反震之力冲成一条灰龙,直接向着天上的水泥天花板冲去,灰龙前端有隐隐金光闪烁。

    轰隆巨响不停传来,他的人已经冲破了第二层楼的地板,第三层楼的地板,蛮横地直接冲破水泥地板,向着楼顶冲去!

    水泥块四处溅飞,打的楼内墙壁啪啪作响。

    ……

    ……

    小楼有五层。

    第五层楼上有几个面色怪异的人正紧张盯着一个房间,脸上微有抽搐,似乎极为害怕。

    不料楼下传来连续不断的轰隆声。

    最后一道巨响响起,就在他们的身边,就在他们的脚下。

    五层楼上赫然平空出现了一个巨洞,而易天行的人就从这个洞中飞了出来。

    他冷冷地扫了楼间众人一眼,根本懒得用心经查看对方境界如何,面露微微急色——因为他感应到莫杀正被某种强悍的力量困在那个小房间里。

    易天行抬步往那小房间走去,根本视旁边的人不存在。

    旁边一个人冲了过来,易天行头也不回,凌空一拳击中,暗中挟了三台七星斗法的道诀,凌厉劲力与那人的冲势一个对冲,那人顿时胸口爆出一蓬血花,趴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其余的数人愣了愣,易天行却不在乎他们死活,直接进入了那个小房间,他没有开门,没有踹门,只是直接飞了进去,所以在房门处留下一个人形空洞,和满地木渣。

    进了小房间,看见场中情形,易天行忽然很生气!

    ——————————————

    小房间里满地的死人,血水弥漫着,在地板上却古怪地汇成一道道奇妙的曲线,似乎是某种中土不常见的阵法,隐隐散发着可怖的威力,似乎有某种吞噬的特质。

    血水画成的线条画着圆弧,形成古怪的文字,而在这些线条的正中间……

    莫杀正盘膝坐着,脸色苍白,一头妖艳火发的颜色也渐渐淡了,她口中不停念着坐禅三味经,似乎在与某种力量的对抗中受了重伤!

    易天行脚尖一点,便往她那处掠去,莫杀抬起头来,微微摇了摇,似乎是示意他这阵法很古怪,要他不要轻身犯险。

    易天行却懒得查看这阵法的古怪,心急莫杀安危,直接就冲了进去,或许是有些鲁莽,不过他就是这种性格。

    不料一进那个古怪的法阵,脚尖落在血水之中,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大阵中间有一道极寒的力量源泉,虽然比不上天袈裟里的冰雪衲,却也是火妖的大敌。

    一股由内心升起的恶寒瞬息间占据了他的全身,似乎这些满地血水构筑的线条是某种奇怪的吞噬魔法,正不停地从他的身体内吸取着真元。

    他的脚尖似乎都能感觉得真元从脚趾处往血水中渗去的流失感!

    “操你妈的!”

    易天行低声咒骂了一下,开始逆运坐禅三味经,虽然如今修练成菩提心,但菩提心依然如以往的天火命轮般缓缓逆行,便是如此一来,真元外泄的趋势马上停了。

    看来这不是一般的法阵,比较邪门。

    易天行单手扶起正打坐的莫杀,冷冷看着脚下的满地血线,忽然笑了笑,眼中妖异金光一闪即逝。

    他闷哼一声,天火自脚底疾出,熊熊火焰与地面一触迅疾铺洒开去,天火理论上能融世间一切物,倏然之间,便将地面上的满地血泊烧灼的一干二净,甚至连那些刻在石地板上的线条也被融毁了大半。

    满室血水化作的青烟升起,散发着一股焦灼恶臭。

    只有阵眼中的那个冰晶般的冰寒物,仍然在天火的灼烧中顽强散着寒意。

    不过这个邪门的法阵没有了血水为引,威力顿时小了许多。

    莫杀虚弱说道:“西方魔法阵,阵眼里,昆仑冰魄,我杀十七人,血水引发此阵,这阵针对我。”

    言简意赅,短短二十字,火妖少女便讲清楚了情况和受伏原因。

    易天行冷冷点点头,却根本不管什么破阵的法门,口中怪叫一声:“破!”

    屋内金光大作,一根金棍平空而生,被他一手掣着胡乱横打!

    轰隆数响,满室皆被捧成水泥碎块,任他是何等阵法,自然不复存在。

    那颗昆仑冰魄,也被敲成了粉末,再怎样的宝,也变成了泥。

    如果换作别的修道高人遇见这种邪门阵法,一定会从精巧的方面尝试着解除此阵,但易天行不一样。就像亚历山大大帝遇见戈底乌斯绳结那样,既然解不开,那便用剑斩开。

    易天行是一个信奉蛮力的人。

    ——————————————

    被金棒这么一胡打,整幢楼房都剧震起来,岌岌生危,似乎随时都要倒塌。

    莫杀绵软无力地靠在易天行背上,易天行面色平静地飞到一楼,然后站在那里,站在随时有可能倒塌的楼房中。

    他知道这个楼房里还有很多活着的“人”。

    “我数三声,如果不出来见面的话,那就……都死吧。”

    易天行冰冷的声音在大楼里回荡着。

    他微微低头,感觉身后柔软的少女身躯渐渐热了起来,有意识地将自己体内的火元往莫杀身体里送去。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空中滑了过来。

    易天行的神识已经笼罩了全场,任何细微的变动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感觉到有人袭来,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轻轻伸出右臂。

    一道金芒骤然暴涨!

    只听得“咄”的一声闷响,一个瘦弱的人被一根金刺狠狠地穿过,死死地钉在了墙上!

    那瘦弱的人右手很恐怖,如同老树一般的枯手暴烈张开着,指甲细长锋利,完全不像是人类!

    长长的金刺另一端连在易天行右手的尾指上,他微微侧头,很感兴趣地看着被自己钉在墙上的那个“人”

    “吸血鬼?”

    金刺从那枯手的前端刺入,然后直直穿透那家伙的小臂上臂,然后从他的肩头穿了出来,深深地扎在墙上,十分恐怖。

    那家伙痛苦的嘶嚎着,却无法摆脱这恶梦。

    听见易天行发问,那家伙忽然愣了愣,然后一咬牙,狂叫一声,左手化刀劈下,生生将自己的右肩斩碎,然后身形一轻,化为一道黑影,准备凌空遁走!

    “锃!”的一声清脆响声。

    易天行收回金刺,凌空一拳击出,道道真元如同波涛一样汹涌而出,瞬间包裹住那道黑影,在瞬息间将那黑影撕成碎片。

    某处角落里发出吱吱令人牙酸的声音,易天行眉心微皱,感觉到有人正在用一种精神力量攻击着自己的神识。

    他有心经护体,自然不惧,却有些担心莫杀的情况。

    左手搭了个意桥,拇指轻掐午纹,指如兰花一绽。

    上清雷法疾运,他望着那角落里,遥遥轻喝一声:“疾!”

    角落里不知是什么样的存在瑟瑟缩缩着瘫在地上,神识被破,已成死物。

    ……

    ……

    一面倒的战斗仍在继续,又杀了几个偷袭者之后,仍然没有办法抓住一个活口,易天行略有些恼怒。

    正这时,一个大汉手里拿着狼牙棒大步走了过来,憨头憨脑地当头一棒捶下!

    那大汉浑身肌肉强横,看上去精力似乎用之不完。

    易天行大喜,心想这总算找到一个不是那么脆弱的,看上去自己不会再一不留神就把他打死了。

    就这么想着,狼牙棒敲了下来。

    易天行随意地用手一格。

    “轰!”的一声巨响。

    楼间风息震荡,灰尘大作。

    “哎哟!”

    易天行捂着手腕,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大汉——拼力气自己居然拼输了?——虽然他敢用空手去挡那大汉的狼牙棒,如果这事儿传到欧洲,绝对可以列入本年度欧洲十大不可思议现象,但在易天行看来,自己居然被震退了一步,这才是真的不可思议。

    他的金刚之身,龙象之力,什么时候吃过亏?

    莫杀伏在他的颈后,淡淡道:“快些,人要来了。”

    易天行点点头,双眼望向大汉的双眼,上清雷诀一探即收,瞬息间将对方的神识查探了个清清楚。

    他皱了皱眉,似乎查探到的信息不怎么对路。

    大汉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又上来,狼牙棒当头砸下。

    既然易天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客气,金光一闪,金棒当头迎上。

    狼牙棒对金箍棒!

    “嗥!”的一声狼嚎……那名大汉被猛然震飞,全身上下的衣服全部被震碎,那根狼牙棒更被震成了碎块。

    易天行也不移步,当头又是一棒敲下。

    金棒在敲下的一瞬间骤然变长。

    长端便生生地打在了那名大汉的胸膛上。

    “迸”的一声闷响,那名大汉的保命功夫显了出来,瞬息间自己的身体外肤石化,硬生生抗了一棒,虽然上半身已经被打的稀烂,但还勉强留了一命。

    易天行虽然这一棒没有用全力,但还是有些意外。

    他把莫杀柔软的身子往上颠了颠,轻轻拍拍她弹性十足的屁股,问道:“杀不杀?”

    莫杀伏在他的身上,头发渐渐转红,哼道:“杀。”

    这是莫杀教给他的第二条原则,不要有多余的同情心。

    易天行耸耸肩,菩提心轻振,一弹指尖,一粒被压缩至极至的天火粒飘飘渺渺地飞向那个大汉石化后的僵硬身躯。

    天火粒触体暴燃,瞬息间将那座石雕般的身子化作了一滩泥。

    —————————————————————

    易天行背着莫杀走出这幢楼房,里面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物。

    天火苗从他的身体里冒了出来,燃烧着他身上的秽物血污,伏在他背上的莫杀在火中异常舒服。

    楼房大开着的黑黑门口,像怪兽阴森恐怖的嘴,而在这张嘴前,熊熊燃烧的金火里,易天行摇摇头,说了一句来香港后新学会的白话。

    “做咩要挑衅我……女徒?”

第六章 吸血记

    楼房之外,早有六处的灭迹队准备着,易天行轻声对那领头的说道:“注意保密,好象是些西洋人。”

    那人愣了愣,然后点头进去,身后的各个小组也神情凝重地进入小楼。

    香港回归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六处在这里就有了这么大的能量,易天行也觉着有些意外,想了一想,拿过一个电话,给护法团的僧侣们通知了一下这里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小心一些。对方虽然是针对莫杀下的杀手,但不见得不会对佛指舍利动心。

    回到半岛酒店。

    浴室里的水声不停响着,易天行靠在浴室门外问道:“好些了没有?”莫杀嗯了一声,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易天行叹了口气,喊她把浴巾裹好,然后推门进去,搬了个东西垫在屁股下,便把手伸进浴缸,轻轻搭在她滑若无骨的手上。

    他的眼没有转过去。

    火元安静地从易天行的体内往莫杀的身体里灌送着,不过一会儿,整个浴室便被水雾笼罩着,别添一分朦胧的感觉,莫杀的感觉也好些了。感觉到她移动不会有大碍,易天行用大浴巾把她整个身子包了起来,湿漉漉地走到卧房,给她盖上被子,继续疗伤。

    莫杀没有穿衣服,玉体裸陈于薄被之下,二人略有些尴尬。易天行为了解脱这分尴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先前用上清雷诀探查那个狼人的脑袋,有些发现。”

    莫杀的红发乱乱地在雪白的枕头上铺洒着,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伤后体乏,格外慵懒。

    易天行摇摇头:“那人脑子太简单,所以得到的信息比较少,只是知道他们是欧洲的一个雇佣团,这次是受人所雇前来对付你。”他看着莫杀雪白的脸蛋儿,问道:“你有什么仇家?”

    “很多。”莫杀以前是林家的少主事者,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自然是仇家满天下。

    易天行略思忖了下,又道:“对方故意窥探佛指舍利,那肯定是知道你是随在我身边的人,才好布这个局诱你去。看来对方对于你的行踪很了解,对于你我的关系也很明白。”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冰屑,小冰屑荧荧泛着幽光,一出他的怀抱,便开始大散寒气,整个房间顿时冷了下来。

    莫杀打了个冷噤。

    易天行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继续往里灌送着火元。另一只手轻轻拈着那块小冰屑,皱眉道:“这就是昆仑冰魄?对方知道你是火妖灵体,所以用那个阵法和这宝贝,看来很有意思,一定是个熟人。”其实他的心里还有大疑惑,为什么针对的是莫杀而不是自己?

    莫杀整个身子缩在被子里,看着十分可怜,她似乎想到了某件事情,神情黯淡了一下。

    这个神情的变化没有逃脱易天行的眼睛,他皱皱眉问道:“秦梓儿以前为了对付你,曾经想过用天袈裟里面的冰雪衲,这昆仑冰魄看来虽然不如天袈裟这么厉害,但同属于寒性的法宝,看来对方很清楚你的事情,如果你想到什么,告诉我。”

    莫杀咬咬嘴唇,火艳的唇上闪过一丝白印,终究,她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易天行笑了笑,也没有追问,看到莫杀为难的表情,他已经猜到敌人当中的一个方面是谁。

    楼中有昆仑冰魄,有西方吞噬魔法阵,还有那个非人类雇佣兵团,很明显,是几方势力的合作。

    问题在于那个吞噬魔法阵,虽然从线条各方面看,都应该是属于西洋的玩意儿,但易天行心里总有强烈的不安,觉得那种感觉很熟悉……他猛然抬头,记起来那个感觉……正是普贤菩萨在格鲁峰中散体后,梅岭那个老和尚吸取佛性时所展示出的强大吞噬感!

    可是,中土梅岭的老和尚,怎么可能和西洋的魔法阵有关系?

    嗤的一声,那粒被他拣回来的昆仑冰魄在他的掌上被天火炼成一道青烟,消散在房间的空气中。

    “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晚上我去给你出气。”

    易天行隐约抓到事情的重点,望着莫杀微微一笑,也往床上躺下。

    莫杀略略一惊,但她心里对这个青年师傅起不了什么怀疑之心,在易天行的怀抱中略挣了一下,也就安静了下来……只是年青男子的身体气息让她心头略有些乱。

    火红的发丝钻进易天行的鼻孔,他有些痒,轻声打了个喷嚏,把莫杀紧紧地抱在怀里。

    淡淡微红的火元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温柔地包围着莫杀伤后的身体,从她肌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里渗进去。莫杀感觉浑身暖洋洋的,非常舒服,知道师傅正在耗着真元为自己疗伤,不由更感心安,便在这暖洋洋,温柔的感觉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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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十二时,天空的月亮被云朵缓缓遮住,整个香港城在黑暗中耀着灯火,只是那灯火也显得特别黯淡。

    半岛酒店大堂仍然是那样的华丽庄重,喷泉仍然在夜空里洒着水花,灯光下仍然有些红男绿女在行走交谈。

    在喷泉的正前方,有两个穿着休闲运动服的西方男子正在欣赏水花的变幻,而实际上他们的目光正注视着十几层楼上的某个房间,嘴里也在轻声的对话着。

    这两名西方男子身上穿着休闲服,踩着运动鞋,但脸色有些苍白瘦削,并不像是热爱运动的夜游者,在深夜里看着不大协调。

    “弗拉德,我们今晚要去拥抱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

    “莱斯。”一位男子微微侧头,语气严肃说道:“一位东方神秘的修行者,一位有着纯净能量的女性,请保持一定的尊敬心。”

    叫做莱斯的男子身材修长高大,面貌英俊,他微笑着说道:“既然应该尊敬,为什么你,智慧的弗拉德也愿意和我一起来品尝?”

    弗拉德夸张地笑了笑,露出里面白白的牙齿:“活的越久,对于人生中的秘密,总是越感兴趣。”接着面色一冷说道:“更何况,我的孩子被那个东方修行者杀死了。”

    莱斯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那孩子居然自作主张,与姓林的合作,胡乱使用亲王传下来的魔法阵,触怒了那个东方修行者,死了也是活该。”

    很奇异的,弗拉德见他这样说自己的孩子,居然没有生气,反而静静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很奇怪,那位东方修行者究竟有怎样强大的实力,让亲王殿下如此看重。”

    莱斯拉了拉自己运动衫的下摆,摇头说道:“就算强大,也不应该是我们的对手,在这座城市,我们又不是没有和那些修行人交过手……不过,他的那个兵器很可怕,我们要小心一些。”

    “吸食实力强大人类的血液,不正是我们追求的目标吗?”

    “嗯,不能让亲王殿知道。”

    两位血族的上位者尖声笑了起来。

    ……

    ……

    弗拉德抬头看了一眼黄朴色的半岛酒店,轻声道:“他们已经睡了,我们上去吧。”

    莱斯点点头,忽然皱眉道:“为什么现在要穿这么丑的衣服?”

    弗拉德叹口气道:“七月之后,六处正式开始在香港活动,如果我们还要穿黑礼服扎黑斗蓬,你觉得我们还有生存的空间?”

    “那也不能穿耐克。”莱斯骂道:“我们应该穿阿迪达斯,那是我们自家的产业。”

    弗拉德摆摆手:“耐克的假货便宜一些。”

    莱斯叹道:“香港居,大不易,办完这件事情,我们还是回布拉格老家吧。”

    久居香港,这西洋血族的说话,倒也多了几分中国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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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店走廊里的灯光忽然黯淡了一下,好在又马上回复了正常的昏黄,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有两个黑影已经像鬼魅一下滑进了某间客房。

    客房是套间,两个血族全没有人类的气息,轻轻滑进了卧房,然后盯着床上。

    床上有一对青年男女正抱着躺着,只是那个美丽的女孩儿全身赤裸却被薄被包裹着,那个年青的男人很规矩地抱着,没有什么香艳的镜头。

    莱斯与弗拉德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却没敢移动一丝。

    亲王殿早就交待过眼前这个年青男人的厉害,他们虽然是香港血族里的强者,但却依然不敢大意。

    好在血族身轻体盈,最适合作暗杀的工作。

    弗拉德白白的眼瞳忽然翻了几下,双手缓缓向上举起,口中无声默念着奇怪的咒文。

    莱斯身上笼着一层恐怖的黑雾,黑雾之中,他的牙缓缓从唇间伸展出来,看着很是丑陋,全神贯注盯着床上的二人,时刻准备迎接对方的反攻。

    咒文不停地无声念着,卧室内的气息没有一点变化,下一刻,弗拉德的手掌心里忽然吐出两道淡淡的雾气,雾气殷红,里面耀着血腥的感觉,血雾缓缓向床上洒去。

    弗拉德的脸上显得十分紧张,这是血族秘法中的迷血技。

    终于,血雾落在了床上,床上的易天行与莫杀二人身体微微一松,继续睡着。

    弗拉德与莱斯互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似乎他们都没有想到得手的如此容易。

    “迷血”一中人体,人体便会马上麻醉,吸血鬼在吸血时,被吸的人往往感觉不到痛苦,正是因为吸血鬼的牙齿在插入人类颈肉时,会同时分泌一种血素,有极强的迷幻麻醉作用。

    能将这种血素散出人体,当作武器,那是高级血族才能拥有的本领。

    血族很有耐心,穿着运动服的两个人安静地站在床边,一直等了很久很久。

    弗拉德才轻轻地向床边移去。

    弗拉德在香港血族中,以智慧著称,他既然判断床上的两个人已经迷晕了,那莱斯也不再犹豫,脸上挂着优雅的微笑跟了上去。

    就像两个准备品用大餐的贵族一样。

    他们缓缓地俯身,准备给那对大意的男女一个死亡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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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咯噔!”一声,莱斯觉得自己像是啃在了砖头上。

    “嗤嗤!”一声,弗拉德觉得自己好象啃在了烧红的钢铁上。

    随着两声惨叫在卧室里响起,两个血族再也保持不住自己优雅的姿式,狠狈地从床边跳了起来——却无法跳的太远,因为他们发现了很恐怖的事情。

    莱斯惊恐万分地看着自己的左胸,发现有一只手正坚定地插在自己的胸膛里,异常恐怖地捏着自己的心脏,自己体内的陈血正缓缓顺着那只手往地下淌着,嘀嗒作响。

    那只手的主人是易天行,他微笑看着被自己单手举在空中的吸血鬼,很有礼貌地说道:“我的脖子挺硬的,一般人咬不动。”

    莱斯这才觉得嘴里一阵巨痛,卟的一声,吐出几截断牙来,忽然想到眼前这个修行者正捏着自己的心脏,本来就很白的脸颊越来的惨白了。

    易天行手掌插在他的胸膛里,捏着那个滑溜溜粘乎乎的心脏,也觉得很恶心,转头看着那边。

    莫杀经过他这一夜的灌送,灵体已经完全复原了,这时候正冷冷看着床边的吸血鬼弗拉德,她的右手平伸,一道天火苗极巧妙地绕过弗拉德的脖颈,紧紧贴着他的肌肤。只要她愿意,她手指随便一动,便能用这道天火苗割断弗拉德的脑袋——弗拉德时刻感受着死亡随时到来的威胁,眼珠子不停地转着,在想着办法。

    他的眼珠转的极快,他的嘴却在刚才的吸血一吻中与莫杀的火妖灵体一触,被烧糊了,看着就像煎糊的两条大香肠一样。

    异常滑稽……却又可怕!

    ……

    ……

    易天行摸了摸自己有脖子,发现没有咬痕,不过好象有些口水,不由异常恼怒,手头紧了一紧。

    他的手还插在莱斯的胸膛里,这一紧,莱斯便感觉自己的小心肝儿快要碎了,不由一声惨嚎出喉,拼命点头求饶。

    弗拉德眼睛往自己颈下瞧着,若不是不能出汗,一定早已吓得大汗淋漓,那道火圈虽然感觉不到温度,但里面透露出来的纯正力量让他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掉脑袋,这个认识终于让他明白,为什么亲王殿如此可怕,也对这两个东方的修行者异常紧张。

    自己果然是惹着不该惹的人了。

    易天行微微偏着脑袋,煞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个可怜的吸血鬼,好奇问道:“你们就是传说中的吸血鬼?”

    可怜这两个吸血鬼不敢点头,生怕自己随便一动,心便爆了,头便掉了,只好拼命地眨着眼睛,表示承认。

    易天行笑了起来:“下午杀了一个,可怜打碎了,没看清楚是什么模样。”想了想说道:“谁派你们来的。”

    “亲王,我们自己。”两个可怜的吸血鬼抢着回答。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伟大的佛学之易。”两鬼拍马屁。

    易天行摇摇头,忽然笑着说道:“你们变个小蝙蝠来给我看看。”

    弗拉德听他说起自己的儿子死无全尸,脸色黯淡起来,听见这句话却是暗自一喜,连忙说道:“伟大的……”

    话还没有说完,易天行那道幽芒一样的目光已经盯住了他的双眼,瞬息之间,弗拉德感觉到一股强大无比的精神力量往自己脑中袭来,他闷哼一声,提起满身修为对抗着。

    绕是如此,易天行仍然侦探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只是这吸血鬼脑子里的东西太过反人类,而且血族的精神力也十分强大,易天行忽然觉得一阵恶心烦闷,知道这个雷诀不能使用的太频繁,赶紧停下。

    “谁派你们来的?”

    “没有人派。”

    “放了他。”

    易天行对莫杀说道。

    莫杀轻轻眨眼,那道可怕的杀人火圈瞬息间从弗拉德的脖颈上消失,收回她的体内。

    弗拉德内心一喜,面上却扮成害怕模样:“变回本体,需要时间,您请稍微等一回。”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缓缓地坍缩起来!缓缓变小,运动衫落在了地上,而他的人也缓缓飘浮在了空中。

    卧室里一阵极奇异的能量波动。

    ……

    ……

    平空而生,一个浑体灰黑毛茸的大蝙蝠出现在了卧室的空中!

    大蝙蝠露着血一般的大口,眼珠子往易天行看了一眼,骨碌碌转了一转,似乎在判断着场上的形势。

    “你们不是色盲吗?有什么好看的。”

    易天行看着大蝙蝠在空中飞舞着,右手还死死地捏着莱斯的心脏。

    莱斯看着弗拉德变身的蝙蝠,忽然大声咒骂道:“它要跑!”

    随着这句话出口,弗拉德双翼一拍,便画出一道滑美的弧线,往窗子边飞了过去!

    易天行好奇地看了自己手上穿着的莱斯一眼,心想这人怎么出卖自己的伙伴?他哪里知道吸血鬼是一种自私到了极点的种族。

    易天行随手往窗边一抓,数道劲力破风而出,迅即杀至窗边,在空中织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穿不过去的无形力网。

    嗤嗤数响,弗林德变身的大蝙蝠带着身上的无数条血丝,迸的一声摔在窗台下面。

    他迅即化为人形,咯了几口血,很凄惨地扶着窗台站起身来,指着莱斯痛骂道:“丢你老母!你系咪有病啊你!”

    确实,眼看着他能逃出去了,没料到被自己的伙伴一口喊破。

    莱斯被易天行的手掌穿透胸膛,悬在半空中,看着十分诡异,他嘿嘿笑道:“叫你又扔下我跑,这次可不行。”他一笑,胸膛处的伤口被扯动,心脏在易天行的手掌里变形,生痛的感觉让他又惨叫了起来。

    易天行和莫杀傻了眼,心想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

    易天行厌恶地把手从莱斯的胸膛里收了回来,扯下他的运动衫,擦了一下手上的恶血污液。

    忽然间,刚才还在卖友求荣的莱斯,闷嚎两声,忍着胸口的剧痛,整个人化作一道黑影,以自己所能施展的最快速度,疾速消失在窗台边,就这样逃走了。

    果然很卑劣。

    ……

    ……

    “为什么不留下他来,我知道你们两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弗拉德靠在窗台边上,眼睛冷漠看着易天行。

    易天行去洗手间打香皂洗了洗手,对他一伸手道:“坐。”接着微笑说道:“让他走,是为了让他带路。”

    弗拉德恍然大悟道:“你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易天行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我用神识盯着。”

    弗拉德忽然沉默了下来:“你的实力高出我们太多,让我们谁走谁留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他抬起头,盯着易天行的双眼:“你让莱斯走,是为了找到我们的聚居地,那你让我留下,是为了什么?”

    血族的胆怯终于战胜了勇猛,他迟疑说道:“自然不会是让我死,我死不死对于你,应该没什么影响。”

    “还是先坐。”易天行示意他坐在茶几旁,给自己点了根烟说道:“我必须告诉你,今天下午你们对我的女徒儿出手,我很生气,而且还有你们族内的人出手,所以我必须给你们一定的惩戒。”

    “怎样的惩戒。”弗拉德忽然感觉面前这个面相平常的年青人很可怕。

    易天行耸耸肩:“按照江湖规矩,自然是要把你们赶出香港去。”

    “那你留我下来是做什么?”

    “我会一种……嗯,按你们的说法是魔法,这种魔法可以窥探对方的思想,我虽然练的不是很纯熟,但也可以用用。不过有些事情需要逻辑判断的,就不能光靠窥探思想。”易天行抽了口烟,在面前吐出烟圈:“我留你下来,就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如果是家族的秘密,恕我不能从命。”弗拉德想到亲王的可怕,畏缩应道。

    易天行笑了:“别苦恼,我只是想你出卖与你家族有关联的人,出卖,由刚才你们的表现来看,你们应该做的比较纯熟。”

    “你给我什么承诺。”

    “我不杀你。”易天行很诚恳地说道。

    ……

    ……

    “问吧。”

    “下午在那幢楼里除了你们血族,还有谁?”

    “一个欧洲来的雇团,与我们关系不错……”

    “雇主是谁?”易天行余光瞥了莫杀一眼,莫杀的神情略有些紧张。

    “我不清楚,我们血族没有直接插手。”

    “说,你儿子也在那个雇团里,你不要告诉我,你儿子动手之前,没有告诉过你。”

    弗拉德沉默少许,缓缓说道:“雇主姓林,是台湾人。”

    易天行挑挑眉毛,轻轻拈熄烟头。

    “最后一个问题,那个魔法阵是谁设计的?”这是盘在他心头最大的疑问,那个魔法阵的味道与梅岭老僧太像了。

    弗林德本想隐瞒……但看见易天行很强悍的目光,目光里有不惜一切代价的意味,吓得他一阵哆嗦,他是个很聪明的吸血鬼,判断实力更不会出错,他知道面前这个年青人比自己家族的亲王殿更加可怕。

    “亲王殿下。”

    “OK,你可以走了。”

    易天行摆摆手。

    弗拉德舔舔手背上的血,默然穿好落在地上的运动衣,沉默着往门外走去。

    易天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香港你呆不下去了,回欧洲老家躲躲风头吧。”

    ……

    ……

    房间里沉默很久,莫杀轻声说道:“不是义父。”

    “自然不是老林子。”易天行笑了笑,“去年你说过,老林子家里争遗产争的头破血流,看来是你那几个干哥哥见不得你这外姓女儿得宠。”

    莫杀脸色有些黯然。

    易天行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我们去出气。”

    凌晨时分,兰桂坊拐角癖静处,一个安静的酒吧正往外泛着惨红的灯光,东欧的纹饰线条有种异样的美感。

    咯吱一声轻响,一对青年男女推门而入。

第七章 捞过界

    易天行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很黯淡的红光隐隐像是血色,笼罩在这间酒吧的每个角落里。酒吧里很安静,面色平静的人们或坐在小木桌旁,或轻倚在吧台旁,手中轻轻拈着杯血般的美酒,侧耳听着,约瑟夫苏克咿咿呀呀的小提琴曲像是流水一样的流淌。

    唯一与场间的气氛不协调的人,是躲在一个角落里灌闷酒的莱斯,脸色惨白,酒水从他的唇角洒了下来,打湿了他新换的衣裳前襟。

    上半夜,他从半岛酒店逃出来后,没有足够的胆量将自己胆大妄为擅行之事禀告给亲王殿下,而是躲回了香港吸血鬼的聚居地,喝酒解闷——在他看来,那位东方的修行者虽然实力十分强大,但总不可能找上门来的。

    但易天行来上门做客了,莫杀微低着头,一头红发像黑夜里的异草般轻轻飘浮着。

    酒吧里的众人注意到了这位陌生的来客,有人开始皱起了眉头。

    一位侍者恭谨地上前说道:“先生,本店已经打烊,这是内部聚会。”

    “那我应该去哪里喝酒?”易天行微笑问道,这声音顿时惊醒了在酒乡中自我安慰的莱斯,他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似乎自己胸前那个深洞又开始痛了起来,似乎自己的心脏又被这个年青人捉在了手中。

    侍者轻声说道:“本街酒坊一般都会营业到凌晨,往右转,就是一间很著名的酒坊。”

    易天行摇摇头,轻轻牵着莫杀的手,走到了酒吧的正中央,他眼光轻轻扫过酒吧里的每一个人,轻轻将天火苗从指甲下吐出来,缓缓揉在自己柔软的眼瞳上。

    他的眼前景象一阵轻摇,顿时看到了很多肉眼看不到的事情。

    酒吧里或坐或倚的这么多人,身上竟没有什么温度,在他的金瞳之下,泛着淡淡的冰冷之意。易天行把目光扫了一圈,微微皱眉,因为他发现了居然酒吧里还有几个有温度的“人”。

    “是人的,请马上离开这里。”他很有礼貌地说着话。

    看见他指尖吐出的天火,听见他这句话,酒吧里的血族们自然知道来的人不是平常人,不由面露凝重之色,纷纷从椅上站了起来,有几个面露醉意的家伙,也勉强支撑着扶着吧台歪歪扭扭站了起来,只有胆小的莱斯把自己的身体缩到了酒桌之下,乞求着这个姓易的年青人没有发现自己。

    有几个真正的人,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见酒吧里的气氛有些怪异,赶紧逃了出去。

    “血族的内部聚会也会有正常人类参加吗?”

    易天行微笑望着吧台里面的酒吧老板。

    老板取了一块湿毛巾,轻轻擦拭着自己有很多皱纹的脸,回答道:“今天是我们的聚会日,刚才那些客人,是我们今天的食物。”

    老板接着说道:“年青的修行者,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前来打扰我们的安宁?”

    以血族高傲的性格,若不是他看不出面前易天行的境界深浅,他绝对不会如此温柔的说话。

    易天行皱眉,目光盯着躲在酒桌下的莱斯,喊道:“出来吧,还躲着有什么劲呢?难道以为你遮住自己的眼睛,我就看不见你?”

    酒吧老板生气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易天行根本不理他,看着满脸恐惧从酒桌底下钻出来的莱斯淡淡道:“你们的亲王,在不在这个酒吧里?”

    莱斯拼命地摇头。

    易天行略感失望。

    酒吧老板终于被他的不屑一顾激怒了,脸色惨白,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冷冷道:“不管你是谁,既然你打扰了我们的进食,那就请留下来,与我们一同进餐吧。”

    就在他说话的过程中,一名血族悄悄地上了酒吧的天花板,倒立着轻身行走着,一身黑风衣笼在酒吧的血光里,血族缓缓地来到了易天行与莫杀的头顶,那场景看着十分诡异。

    ……

    ……

    易天行咪眼一笑道:“你们好象对某样我正在保护的东西很感兴趣,为了安全,我只好请你们离开这座城市。”

    黑色衣袂轻振,那名血族指尖暴涨,挟着凄厉的风声,向着易天行的头顶扑了下来。

    莱斯站在酒桌旁,脚有些发抖,都快站不稳了,看见自己的同类对易天行偷袭,瞳孔微缩,十分恐惧尖声说道:“不要!”

    他的话来的晚了些,那句血族已经很鬼魅地飞到了易天行的头顶。

    易天行头也不抬,一手指天,食指的指头微微一点,一道白炽的光芒从他的指头上暴涨开来,瞬间吞噬了那名滑行下来的血族身躯。

    “蓬”的一声闷响,那名血族被白色光芒笼住,在短暂的一刻间,被这道提炼至极高温度的天火瞬息炼化,没有一丝血花散出,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

    易天行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缓缓向吧台走去,轻声问着那个面容隐藏不安的血族老板:“我想见你们的亲王。”

    ……

    ……

    酒吧里依然是那么的安静,小提琴曲依然是那么的悠扬。

    十几名血族此时看着易天行,发现这名年青的修行者秒杀自己的同类后,却似乎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血族们感受到了恐惧,也明白了什么莱斯为什么如此害怕对方。

    酒吧老板很诚挚地鞠了一躬,说道:“能知道强大的您的名字吗?”

    莱斯赶紧说道:“他就是伟大的佛学的易。”

    酒吧老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痛骂道:“又是你和弗拉德惹出来的事情!”接着转身恭谨对易天行说道:“伟大的佛学的易,亲王殿下这个月回欧洲了,可能要下个月才回来……”他看见易天行脸色似乎不太好,赶紧说道:“如果有哪位血族冒犯了您的尊严,我可以代表亲王殿下发话,可以由您自行处置。”

    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莱斯。

    血族,真是一个很奇妙的种族,他们的勇气往往是表现在自己比对方强大的时候,而当发现对方远远不是自己所能抗衡的力量存在时,他们会第一时间选择最有效,最能保护族群利益的方案。

    比如:放弃某些个体成员,比如:此时的莱斯。

    莱斯恶狠狠看着他:“老杰克,你会后悔你今天说的话。”

    酒吧老板老杰克无所谓地耸耸肩:“除非你能活过今天。”

    酒吧里其余的血族也纷纷坐了下来,心想既然是莱斯惹出的祸事,既然老杰克已经做出了决定,那自然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刚才已经死了一位同族,自己可不能再死了。

    似乎呆会儿发生的事情与自己再无相干,这些血族又姿式优雅地品起了杯中的红酒。

    ……

    ……

    “杯子里是血?”易天行问老杰克。

    老杰克恭敬道:“现在的同胞觉得纯血的味道有些腥,所以一般都兑着威士忌喝。”

    易天行摇摇头,对身边一直沉默的莫杀说道:“这些人似乎不大了解你的性格。”

    莫杀轻轻撩起自己火红的发丝,秀丽的双唇微微一紧,低头请示。

    易天行点点头。

    莫杀缓缓在酒吧里的木地板中飘了起来,脚尖与地板恰好有两寸左右的距离,接着一道红光闪过,她的人已经瞬间移动到一个小酒桌边,指尖耀着淡淡的金红赤芒,向着那桌上的血族刺了过去!

    那名血族正在专心致志切着血淋淋的牛排,手边放着一杯血酒,看上去全副心神都放在美味上,似乎根本不会做出任何反应。

    但当莫杀指尖的金红赤芒刺到他面前的时候。

    他右手腕一翻!

    便这么轻轻松松地一翻,杯中的血酒顿时洒了出来,在他的身前构成一道淡淡血水铺成的血幕。

    哧哧数响,莫杀指尖的赤芒黯淡了些,却依然刺他他的面前,高温的天火苗,纵使这些血族存活了上百年的肉体也无抗低挡。

    那句血族尖声一叫,整个人的身体缩成一小团黑影,快速向后掠去,贴在了纹着曲线的橱窗上。

    他的反应很快,应对很正确,似乎对莫杀的出手早有预备,但莫杀的脸上仍然无比平静,似乎早就猜到了对方是在故作姿态。

    便是那血幕挡了一挡,其余的血族们也都冲了上去,一时间,酒吧里黑影乱舞,偶有金芒闪出,各式力量撕裂着小小空间里的空气,艰险无比。

    ……

    ……

    易天行似乎不大关心莫杀的安危,走到吧台边上,对着老杰克示意来杯真正的酒,轻轻啜了一口,问道:“你们亲王真的不在香港。”

    老杰克冷着脸看着这个奇怪的年青人:“不在。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准备挑起我们之间的战争?”

    易天行静静道:“离开这座城市,我不会阻拦你。”

    老杰克摇摇头,笑道:“我们一直共同生存在这个城市里面,你这个要求太过荒诞了,是童话故事。”他看着场间正在拼命厮杀的同族,皱眉道:“你对那个女孩儿这么有信心?”

    回答他这句话的,是场中的几声惨叫。

    ……

    ……

    嘶嘶几声厉声响起,酒吧的木地板上,正在拼命厮杀的众人分开,还能站着的血族,看着被他们围在正中央的那个满头红发的女孩,一脸恐惧。

    莫杀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一丝秀丽红发被她轻轻咬在唇里,模样分外魅丽。

    她的左手穿入一个血族的身体,正在用天火焚烧着,那名血族被她挂在空中,身体承受着高温的折磨,惨叫不停。

    她的右脚,正踩在一个血族的胸膛上,那名血族的胸骨已经全部碎了,血水,不知道是他还是他吸食的人的血水,正缓缓从那个破洞里淌了出来。

    她的身后,还躲着两个血族,已经是尸首分离,却一时无法进入死神的怀抱,孤独的头颅睁着恐惧的双眼,在地上滚动着,无头的腔体躺在地板上,不停抽搐。

    莫杀秀气的右手,轻轻握着一柄秀气的兵刃,这柄武器十分细长,手柄处纹着复杂的螺旋纹饰,前端是没有侧锋的细长金属刺,刺尖耀着刺眼的寒光,十分锋利,整把武器都耀着某种银色质感——很明显,倒在她身后的尸首分离的两名血族,便是伤在这柄武器上。

    ……

    ……

    “我们是杀不死的。”老杰克手上还拿着那块湿毛巾,紧紧盯着易天行的双眼。

    “我的女徒儿是杀手,但认真来说,她也算是佛门子弟。”易天行认真解释道。

    ……

    ……

    莫杀手中那柄耀着寒光的银刃,在使用的过程中,明显是被她加持过纯正的佛性,她的坐禅三味经没有白学。躺在地上的那两句尸首分离的血族缓缓不再抽搐,腔体的断口处,隐隐散着发淡淡的金光,下一刻,两具尸首看似缓缓却又迅速地风干枯萎,往地板上坍缩,渐渐萎成两团枯肉,白光一闪,化作无数飞灰黑砾,洒在地板上。

    莫杀面无表情举着手中的血族尸体,缓缓向后踏了两步,踏碎了血族残留在地板上的两个丑陋头颅。

    老杰克尖声叫道:“这是什么兵器!”

    围着莫杀的血族们越发的害怕,齐齐退了一步,黑色风衣唰的一声扬起,却没有什么气势。

    银制的兵器本来就能给吸血鬼以伤害,更何况是被加持过无上正道佛经的银制兵器。

    看着那两个血族的可悲下场,易天行终于肯定了,佛光与西洋教派的圣光应该是属性很接近的东西。

    他看着老杰克的双眼说道:“告诉我亲王在哪里,我知道他没有去欧洲。”

    老杰克终于定下神来,用自己手中的湿毛巾擦了擦面前吧台的木面,轻声道:“你杀了我吧。”

    “好。”

    既然对方已经这么诚恳地提出了要求,易天行自然很愿意随人之愿,助人为乐。

    老杰克忽然又说道:“你这样踩上我们门来,不觉得很无耻吗?”

    易天行微微笑道:“是你们先来踩我的。”

    “可你要我们退出香港,这个要求太过分。”老杰克冷冷道。

    易天行耸耸肩:“大家各有各的地盘,你们在欧洲吃饭,我吃多了才会去管你。”

    “可我们在香港和你们中国人已经共同生活了一百多年!按规矩,你不能赶我们走!”

    易天行也听莫杀说过这个规矩,可惜这个世界上的规矩对于他来说不是很好用,尤其是血族在香港的存在,让他感到很大的隐忧。

    —————————————————

    血族虽然卑劣,但当面临必死的境地,它们终于将自己体内残存着的血性全部涌了出来,尖叫着,嘶吼着,向莫杀涌了过去。酒吧里的灯光在一瞬间熄了,一切遁入黑暗之中。

    沉默的战斗,只有银刃刺入肉体的卟哧声,风衣掠动的哗哗声,间或,莫杀手中的天火一燃即逝,在那瞬间,耀出她的满头红发,格外美丽。

    易天行闭目,双手不停如兰花般轻掐着午纹,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笼罩着他的全身。

    他正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这道气息仿佛也是有形有质般,沿着他的人和椅子洒向地面,将他全部笼罩在气息里,在黑夜之中,展示着强大的力量。

    因为,他面对的敌人也很强大。

    酒吧的灯熄灭之后,易天行便感觉自己身前的吧台里有了某种变化,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从吧台里升了起来。

    是老杰克,那个不起眼的老杰克。

    老杰克的力量很明显比莱斯和弗拉德都要强悍许多,就连易天行都感觉自己的神识微微有些轻摇,所以他掐着午纹,结了一个上清雷诀,稳住自己的心神。

    老杰克的精神力量无隙无间地向着他喷涌了过来,黑夜仿佛也变得更深了。易天行的右手轻轻搭在吧台上,感觉自己的识海中渐渐被对方撕开了一道缝隙,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精神修为还是太差,至少在直接地对拼中,占不了多少便宜。

    莫杀与血族们的战斗仍然在血腥地继续。

    易天行与老杰克的精神战斗仍然在安静地继续。

    几丝丝不易察觉地低声尖嘶,易天行微微咪眼,发现吧台内老杰克的身体正在发生着变化!原本满是皱纹的脸忽然间变得光洁无比,而他的衣领也渐渐竖立了起来,他的人的身躯也渐渐挺立了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冲向了自己!

    老杰克一声尖叫,身子缓缓从吧台里飘了起来,就像一个鬼一样,而他的双手如刺,尖尖的指甲透出可以斩金断铁的锋利力量,往易天行的眼中刺去!

    易天行此时被他的精神力量所缚,一时不能动弹。

    莫杀的红发,在黑暗中的酒吧内一闪,一只秀气的带着银色锯齿的小巧回旋双刃飞刀出现在她的手上。

    呼啸破风声响起,那柄回旋双刃飞刀破空而遁,在黑暗中画了一道银色的轨迹,向着老杰克的颈处斩去!

    老杰克的身体修长高大,动作却是如鬼如魅,在银飞刀临体之前,他的人倏地从刀前消失,后一刻却出现在易天行的身旁,脸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线状伤口,接着便是朝着易天行的脑袋一掌拍下!

    嗤嗤响声在黑暗中分明刺耳,双旋飞刀画了一道弧线,稳定地飞回莫杀的手里。她右手一挥,嘶的一声,斩开了一个趁着黑暗扑上来的血族,哗啦声中,不知是内脏还是什么,洒了一地。

    易天行微微苦笑,叹了口气。

    老杰克先前暴起精神力量,牵制住了这个可怕的年青人,知道自己的本事绝对不如对方,只是对方似乎不大明白如何与血族战斗,好不容易偷巧找到一个机会……却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

    ……

    易天行轻轻叹了口气,一声声佛偈缓缓响了起来,被黑暗笼罩的酒吧缓缓亮了起来。

    “是时,当更念佛初降神时震动天地,有三十二大人相,八十种小相……虚空佛身及佛功德,更无异念,心得自在。”

    此乃念佛法门,专治多等分人,意指兼有*、嗔恚、愚痴、思觉各病。

    佛经仿若四面八方响起,实际上却是他的双唇轻轻开合念出。

    佛光仿若四面八方亮起,实际上却是他的身体缓缓发亮送出。

    酒吧里一下亮了起来,光明大作,易天行合什于椅上端坐,身上隐有人形光圈扩散,一震一荡,威势异人。

    佛光至处。

    惨叫之声此起彼伏,血族们捂着眼睛,瘫倒在地板上,浑身抽搐,身上开始冒起青烟来。

    在易天行身边举爪欲杀的老杰克最惨,一只右臂离易天行的头顶不过数寸距离,却在佛光亮起的那一瞬间,嗤嗤一声响,尽化作青烟,露出一截惨惨的枯骨。

    老杰克狂嚎一声,重重摔在地上,他的眼角渗着一些说不出颜色的液体,竟似是瞎了。

    “佛说慈悲,我以慈悲渡尔等往净土一观。”

    易天行双手合什,身上佛光阵阵,渐渐扩散开来,铺洒在这吸血鬼酒吧的每一个角落里。

    青烟不停升起,每一络青烟,便是每一名血族的生命。

    老杰克境界最为强悍,他倒在地上,嘴里咕哝不停嚷着,一道道尖声厉啸扑向佛光之中的易天行。

    易天行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接着唇角一绽,微微一笑。

    他轻轻伸出一只手指,隔空朝着老杰克的眼间那处,遥遥一按。

    老杰克顿时安静了下来,修长强悍的身体缓缓变白,接着泛出亮光……最后化为片片亮片,消失在地板之上。

    “锃!”的一声,莫杀将自己的寒光武器收了进去,看着双手合什的师傅,亦是一合什行礼。

    ———————————————

    凌晨四五点,易天行与莫杀一前一后,在香港安静的街道上飞掠着,偶见有警察巡街,他们也不惊动,遁身过去,终于在天光渐至之前,赶到了会展中心。

    嗅着扑面而来的微腥海风,易天行默然无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杀人,不能自责。”

    莫杀坐在他的身边,看着脚下缓缓击打着石面的海浪。

    易天行摇摇头:“我不是那种酸人……只是先前尝试了一下上清雷诀,发现精神力量确实是我的弱点,有些担心。”

    莫杀看了他的侧脸一眼,没有说话,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自己这位肉体力量厉害到了极点的年青师傅,刚才为什么会傻到和血族拼精神力。

    她自然不知道,易天行是在为以后注定要发生的梅岭一行在做准备,在练兵。坐禅三味经是修行法门,佛光与圣光相似,是血族最害怕的东西,他可以轻松地消灭那些血族,但如果碰见活了几千年的血族,或者说……碰见某些也会修行法门的血族,那他该怎么办?

    梅岭那个枯瘦和尚显然精修佛学,如果易天行想用坐禅三味经与他对敌,那是找瘪,而且那个和尚的精神力量十分恐怖,易天行没有把握能够进入物理攻击的范围。

    这是他最担心的。

    “那个……叫莱斯的逃走了没有?”

    “嗯。”

    “那就好。”

    两个人看着面前的海,又隐入了沉默之中。

    他望着身后的会展中心,今天佛指舍利就要在这里展出了,不知道想抢这骨灰的家伙,什么时候会来。正是为了佛指舍利的安全,也因为他自己某种猜测,他才会执意要把血族的势力从香港驱逐出去。

    “把那刀子给我玩玩。”易天行向莫杀伸过手去。

    莫手取下那柄耀着寒光的秀气细刺递了过去。

    “这就是吸血鬼猎人的武器?”易天行很感兴趣地端详着,忽然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莫杀:“看来老林子的那个儿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请血族杀你了。”

    莫杀微微转脸,没有说话。

    “等我们去了台湾,我让老林子去打他儿子屁股,给你出气。”易天行哈哈大笑道。

    莫杀看了他一眼,说道:“多树敌,不智。”

    易天行沉默了下来,知道她说的是今天晚上对吸血鬼酒吧的杀伤,他想了想,微笑说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他们一直生活在这个城市里。”

    晨光已至,身后的广场上开始热闹起来,会展中心的升旗仪式要开始了,易天行伸了个懒腰,看着海平线那头浮沉的红日,呵呵笑道:“我知道规矩,大家各有各的地盘,别捞过界……不过,现在已经是九七年了。”

第八章 小麻烦

    著名保镖易天行,现在天天的工作就是在会展中心对面那个长堤边上钓鱼。

    佛指舍利还在他身后的会展中心里展出着,虽然血族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但他仍然强烈的不安,所以不敢离会展中心太远,虽然不大明白佛祖的骨灰对那人有什么用处,但他是个很执拗的人,既然凭借着那丝荒唐的猜测,推算出那人会动手,那便要一直守着。

    他天天蹲在会展中心门口,有谁敢来抢东西?

    莫杀也没有在半岛酒店住了,为师傅撑了一把大大的太阳伞,逢着饭点,就给他送吃的来。迎送佛骨团的成员见着自家护法在太阳底下做苦工,很是过意不去,来喊了几次,让易天行去特区政府提供的住所休息,他只是摇头拒绝。

    可是他一个人在气氛庄重的舍利供奉展外钓鱼,大家的感觉总有些怪异,而且每到傍晚时,他都会支一个帐蓬,看着就像是在闹市之中野营的家伙。

    “没必要这么小心吧?”

    法门寺的主持小心翼翼对易天行说道。

    易天行叹口气道:“你们哪儿知道这事情的复杂。”

    莫杀递给他一盒叉烧饭。

    他拾起白塑料小勺吃了几口,皱眉道:“甜的。”忽然想到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很讷闷自言自语道:“就算要抢,也应该在法门寺去抢,干嘛非得到香港来抢?”

    莫杀看着他脚下踩着的钓杆一上一下调戏着海面,好奇道:“鱼呢?”

    “没系钩子。”易天行嘻嘻笑着把钓鱼杆拉了上来,线上果然没系鱼钩,只是坠着个重物:“特区政府不准在这里钓鱼。”

    ……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信徒们络绎不绝,有的是来过一次又来第二次,转眼间,佛指舍利在香港的供奉已经到了第十天,也就是最后一天。

    易天行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也开始想着,自己是不是冤枉香港血族了。

    今天是佛指舍利在香港的最后一天,明天早上飞机就要飞往东北的那个岛,所以香港虔诚的信徒们抓紧这最后的机会前来拜谒祈福,人潮拥挤,竟比前几天的人还要多一些。一些特区政府的高官们也过来了,开始与诸位大德筹划最后的万人恭送法会。

    易天行挥挥手,十米外一直候命的六处职员赶紧过来。易天行向他讨了个电话,拔了几个号码,电话是打到归元寺的。

    蕾蕾这几天一直带着小易朱在归元寺住着,叶相僧也被易天行生生塞进了后园。

    电话打到斌苦大师的禅房里,先是随便的问候了几句,易天行认真问道:“最近没什么事情吧?”

    斌苦大师在话筒的那头想了想,说道:“应该没什么事情。”

    “叶相僧有什么动静没有?”这是易天行最关心的事情。

    话筒那边没有说话。

    “斌苦,梅岭上面的老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前两次都要带我去见他。”易天行问道。

    斌苦大师一听他发问,就知道他又在动花花肠子,慎重道:“护法,若非必要,最好不要与那位大德起冲突。”

    易天行在心里笑了笑,心想自己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杀了那么多香港血族,应该和对方已经结了很大的仇,不过梅岭老僧很王八蛋的到处吞噬佛性,自己身为佛宗护法,这仇……本来就是天生的。

    斌苦大师接着说道:“那位大德法号马生……”他的语气凝重起来:“据传乃是印光大师当年的师傅,一直默默守护人间的大师,所以老衲才会请护法前去拜见。”

    “印光的师傅?”易天行头皮发麻,印光是清末的大和尚,他的师傅得多少岁了……啊啊……看来这事情真的很好玩哩。

    马生?马生!

    ……

    ……

    祈福大会在会展中心里隆重召开,上万信徒拜伏于地,齐宣佛号,香港四周的海上万里无云,阳光普洒,佛息阵阵,安乐抵心,好一片人间乐土的模样。

    易天行与莫杀安静地站在远处,看着那边。

    莫杀低头说道:“六处消息,莱斯已经回欧洲了,没有见什么人。”

    易天行皱皱眉,这种等待着对方动手的时刻最为难熬,因为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出手,那个亲王殿下,究竟躲在哪里?他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如果飞机去了台湾,易天行就不会担心什么亲王,在预计中,他会在那边找个大帮手。可是在香港,他必须小心,所以他每时每刻都盯着佛指舍利,与舍利的气息搭着遥遥的意桥,如果有人动了佛指舍利,那一定逃不过他的神识察探。

    信徒们的颂经声愈来愈响,笼罩在会展中心的醇正佛家气息也愈来愈浓,缓缓直浮天穹,轻拂白云,场中万人无不心旷。

    ……

    ……

    易天行微微咪眼,忽然想到一椿事情,面色一变,抬步往会展中心的大门口走去,佛指舍利的宝塔就供奉在大门口处。

    护法团的僧人正双手合什拱卫着那个黄匣子,因为已经要走了,所以佛指舍利一直藏在匣中的玻璃樽里,没有取出。

    他们看见易天行面上的古怪神情,不由愣了一愣,但看他易天行没有动作,所以继续念经。

    易天行双眼死死盯着那个黄匣子,手指微微颤抖。

    ……

    ……

    佛指舍利不在那个黄布包着的匣子里!

    ……

    ……

    今天万人颂佛,气息太盛,已经隐隐扰了他的神识,也把佛指舍利的淡淡佛息遮住。他刚才就是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所以进前来看……不料,佛指舍利失踪了!

    就这么在万千人的目光前,就这么在自己的看守下失踪了!

    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易天行嘴唇微动,脸上还是保持着平静的神情,内心却是无比震动——难道血族可以在白天出动?难道那个亲王强大到可以在护圣团的三十高僧面前偷偷将佛指舍利偷走?——还是说,自己从一开始就把敌人猜错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黄布匣子,知道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佛指舍利失踪!这事情如果让外界知道,绝对是本年度十大新闻。

    易天行的心,瓦凉瓦凉的,十分挫败。

    ——————————————————————————

    密室之中,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法门寺的住持颤抖着双手将黄布匣子从七宝宝塔上端了下来,慢慢解着匣子上的明黄布帛,他解的极慢,似乎生怕易天行说的话成为了现实。

    解的再慢,最终匣子还是打开了。

    果然空无一物。

    法门寺住持满脸惊恐,回头无助地看了一眼易天行,又看了看密室里的诸位高僧,诸位官员,忽然一翻眼白,往后倒去。

    易天行低着头,把他扶住,轻轻递了一道真元入他体内为他护住心神,交给他的弟子扶到后面休息。

    密室里的所有人,不论是光头还是长着头发,这个时候脸上都只有一种颜色:土色。

    许多位大师已经开始双手合什忏悔起来。

    此行将佛指舍利丢了,这该如何是好?

    易天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空匣子,心里不停地在想着,那个高手趁着祈福大会的时候,万民念力上冲,遮掩了佛指舍利的气息,这才能在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将佛指舍利盗走。

    可是佛指舍利一直在众人的目光之中,那人是如何做到的?

    陈叔平或许可能做到,但不会是他。

    梅岭老僧?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虽然还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不在法门寺抢,偏要来香港抢,但在易天行的认知中,只有这个和尚嫌疑最大,既然他敢生吞普贤菩萨的佛性,那么对于佛祖残骨,想来也没有多少尊敬心。

    只是……易天行霍然转首,喝道:“清点护法团的人数。”

    众人面面相觑,光头在密室里摇着,十分迷惑,最终还是依着他的话,开始清点起人数来。

    ……

    ……

    数了三遍,仍然只有二十九个人,护法团的大师应该是三十人,还有一个到哪儿去了?

    “我是猪。”

    易天行诚恳地对大家说道:“我确实是猪,我完全没有想过应该先弄清楚大家是哪里来的。”因为看着这些大和尚脸熟,以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没料到内部出了问题。

    少的那个人,是云台寺的贯能大师。

    云台寺在梅岭之上。

    虽然不知道贯能大师是怎样把佛指舍利从众人眼前盗走,但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大家不信。

    叶局长皱眉道:“我这就去打电话。”

    这个电话之后,恐怕梅岭会被马上掀平成无数吨的碎土。

    易天行摇摇头:“贯能已经死了。”

    果然,一会儿之后,六处的职员在会展中心旁边不远处,发现了贯能大师的遗体。

    ……

    ……

    “看来是有人想栽脏梅岭云台寺。”叶局长脸色凝重说道。

    易天行看着贯能大师遗容唇角的微笑,也微微笑了,低声说道:“看来你已经把佛指舍利交给那个亲王了,能瞒过我和这么多高僧,足见你的修为非常高明,只是为了这么一截指骨,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吗?”

    密室里情绪各异,忽然有一群人涌了进来,中间是一位花白头发的长者,应该是某位领导。

    这位领导大声喝斥道:“你们怎么搞的?”使劲儿拍着桌子:“你们怎么如此马虎?”

    易天行斜乜着眼看着他的花白头发,记起来这位原本是在省城里种地的领导,是小周周的后台,自己当时还曾经拿着周逸文的工作证去恐吓过他,没料到两年之后,竟然调到南边来了。

    他摇摇头也不去理他,自顾自地对六处职员发着话:“告诉秦童儿……”

    领导见他不理自己,高声教训道:“接下来怎么办?”

    特区的官员见他发火,也不好说什么。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随口道:“还能怎么办?打道回府。”

    “不行。”领导斩钉截铁说道:“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那能怎么办?”易天行针锋相对,“难道要我们捧个空盒子到台湾去?”

    台湾岛上无数信徒,正等着佛指舍利的驾临,如果不去,肯定要造成十分严重的政治影响,如果去……难道再重新做一个?

    胆大包天的易天行心头一动:“噫,好象重新做一个也可以噢。”

    想是这般想着,但佛指舍利上的淡淡佛性,无上尊贵,却是任何人也冒充不来的,除非……普贤菩萨这个时候还活着。

    “今天夜里,必须把佛指舍利找回来!”那位领导下了死命令。

    六处的人急忙离开,开始布置关防。

    密室中的僧人官员不欢而散,气氛凝重,十分压抑。

    却无人敢怪易天行,易天行这十天里的辛苦,他们都看在眼里的,只有怪自己修为太低,竟让对方偷走了佛宗至宝。

    —————————————————

    如果一般人碰见这种事情,第一个念头肯定就是冲到梅岭云台寺,去找那个老和尚讨要东西。

    但易天行是用猜的,虽然他现在的把握已经有了七成以上,但这样贸然杀上门,却拿不出证据来,出师无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气不张,很耗己方士气。

    更关键的是,即便去了,以目前他这方面的实力,他没有一丝把握把那个老和尚收拾了。除非动用六处的力量,可是,一旦国家力量出动,梅岭上下那些老百姓可就惨了。

    所以易天行选择,暂时什么都不管,反正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思琢对策。佛指舍利,明天早上才会乘上飞机,往台湾去。

    他洗了个澡,在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情后,他这次洗澡仍然花了半个多钟头,莫杀甚至还能听见他在浴室里哼小曲的声音。

    “不紧张吗?”

    莫杀跪坐在软软的床上,看着头发湿漉漉的易天行。

    “不紧张。”易天行把毛巾扔在椅子上,笑着说道:“只是有点儿恼怒。”

    “为什么?”

    易天行挑挑眉毛:“我打赌,佛指舍利就算被他拿走,他也没有办法用。”

    莫杀疑惑地望着他。

    “梅岭那个老和尚叫马生,以前就靠吞噬佛性发家,须弥山上被打下凡尘的罗汉佛息不知道被他吞了多少,所以他现在才这么厉害……但佛指舍利不一样,如果里面蕴含着大能力,那这种能力也是附在佛骨上的,第一天,我就仔细观察过佛指骨上的三丝红线,应该是某种禁制,马生和尚虽然厉害,但我想,打开这种禁制更多应该靠的是悟力……佛祖讲究慈悲,那马和尚一点儿慈悲也没有,肯定拿佛指舍利没辄。”

    他瞎猜的,全凭直觉,但与事实相差的并不太远——其实,为了对付大势至菩萨,他甚至都动过将佛指舍利里的佛性占为己有的心思,但一来感觉那舍利里蕴含的能量并不太强大,另一方面……易天行根本无法打开那个禁制——他很自信,既然自己都用不成的佛宝,别人一定也用不成。

    ……

    ……

    莫杀皱眉道:“为什么一定是他?”她指的意思是,易天行好象很确定偷取佛指舍利的,一定是梅岭上的那人。

    “因为就是他。”易天行望着她美丽的双眼,轻轻揉揉她满头红发,轻声道:“还记得刚到香港时,你遇袭的事情吗?那个雇团虽然是你那干哥哥请来的,但是楼上的那个魔法阵却是西洋魔法,阵眼里搁着昆仑冰魄,那股吞噬力我太熟悉了。”

    莫杀疑惑听着。

    “那道吞噬力就和梅岭的马生和尚所使用的能力一模一样,后来从弗拉德的嘴里,才知道是香港血族亲王传授的秘法。”

    “试想一下,一个常居香港的血族,怎么有办法找到昆仑冰魄?怎么可能掌握马生和尚的吞噬法门?”

    易天行笑了笑:“以前一直以为梅岭马生就是一个有大修行的僧人,一心想着肉身成佛,不知道从哪里学了这些古怪吸噬本领。这次来香港,看见了真正的吸血鬼,却让我隐约猜到某种可能。”

    “什么可能?”

    “梅岭老僧最初不是和尚,而是血族,后来才入中土学的佛法,所以他的佛息平和之中,仍然带着恐怖的吞噬之力。”

    莫杀睁大了双眼,难得地表现了一下可爱:“难道……吸血鬼修佛?!”

    易天行也睁大了双眼,扮可爱状:“是啊是啊,好恐怖噢。”

    ……

    ……

    “师傅瞎猜。”莫杀直是摇头,根本不信。

    确实听上去像瞎猜,吸血鬼只能夜行,最惧阳光之类圣洁能量,而佛宗乃是至纯至正的修行法门,吸血鬼修佛?那比国足捧世界杯还要违背逻辑。

    但易天行很坚定:“至少有很大的关系,香港血族在我们到香港后,便开始活动。”他微笑道:“我出手对付酒吧里的血族,一方面是为你出气,另外一方面,就是担心这些血族的下层人员会在这个事情里扮演很多角色,我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可惜还是没有抓住那个亲王,导致了今天的事情发生……唉!”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莫杀摇摇头:“没证据。”

    易天行皱眉道:“像那个梅岭老僧,生的又瘦又丑,不是吸血鬼还是什么?”

    以貌取人,真是一个极不好的人生态度。

    莫杀挠挠红发,挠成一蓬乱草,快要抓狂。

    易天行不开玩笑了,认真说道:“佛宗讲究慈悲渡化,就算遇着妖邪,也顶多用佛光炼化之技,几千年来,从来不曾听说哪个佛宗法门能有吞噬之功,此等阴毒,与佛宗之旨大悖……如果我预料不差,那梅岭老僧一定与西方的血族在许多年前有过交往。”

    “梅岭之上,云台寺旁,有一株千年银杏,在藏原上我与梅岭老僧万里神识搏杀,曾经看过他居住的地方。”他顿了顿,慎重说道:“那个老僧住在那株银杏树中间,外有树叶遮蔽阳光,树木中空,看上去……就像一个棺材。”

    “今天从斌苦大师那里了解到老僧的年龄。”易天行站起身来,看着玻璃窗外的香港景色,冷笑道:“活了几百年,不见诸仙界名册,非道非佛,生的像僵尸一样,他不是血族谁是血族?”

    “当然,还有一个最明显的证据。”

    易天行转过头来静静说道:“那个老僧法号马生,你想想这个谐音在血族里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血族里的那些称谓。”

    “Anarch,Ancilla,Elder?”莫杀皱眉轻轻吐着西洋单词的音节,Elder是血族中的长老,能力强大……莫杀忽然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惊愕的神色。

    “难道……马生就是……Methuselah?”

    “不错,就是Methuselah。”易天行微笑着点点头:“传说中,活了上千年的可怕的血族。”

    ———————————————————

    “瞎猜的。”莫杀提醒他。

    易天行点头表示承认:“我本来就是瞎猜的,不过瞎猜往往就会撞上正确的结果。”

    莫杀摇头:“问题是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佛指舍利明天就要往台湾供奉,就算易天行是易半仙,铁口能算,梅岭老僧马生是一个貌美如花的精灵,这种真相对于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帮助——除非他能在一夜之间,去梅岭抢回佛指舍利,或者,重新生一个佛指舍利出来。

    易天行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办法,可以遮去佛指舍利的气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佛指舍利在哪里,怎么去抢回来?”

    “所以你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莫杀生气地看着自己的年青师傅,他此时正躺在沙发上抽雪茄,一点没有着急的样子。

    “我负责保护佛指舍利的安全。”易天行将雪茄轻轻搁在旁边,笑嘻嘻道:“我已经尽力了,可还是被人偷了,这不能怪我。”

    莫杀很鄙视他。

    易天行举手投降道:“其实是这个样子的,如果没有猜错,今天与贯能大师接头的肯定就是那个亲王,亲王估计不会傻到直接往深圳扑,要知道六处如今在南边洒下了不知道多少人,所以这枚佛指舍利,一定会在外面周游列国,然后在某一天,会送到梅岭,与其我们到处去找,不如等到佛指舍利被送到梅岭,然后……”他用力地挥了一下拳头:“然后我们再去抢回来!”

    莫杀耻笑道:“都建立在一个沙塔式的推理基础之上,风一吹就垮了……如果佛指舍利不是梅岭老僧抢的,你就在省城等一辈子吧。”

    “这句话很长啊。”易天行表扬道:“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祈求,我所判断的这些东西都是正确的。”

    “赌运气?”

    “正是。”

    “那明天去台湾怎么办?不能真捧个空盒子去吧。”

    易天行双手在自己身前划了个圆,微笑道:“去年年初,一位大人物曾经对我说过,我们每个人只能影响自己能影响的区域……所以这件事情,该别的领导操心,我就不操心了。”

    夜色渐深。

    一直语笑晏然的易天行,在莫杀熟睡后,走到了落地窗边,窗外猛一道闪电掠过,耀亮了他的脸颊,白光照在他的双眼中,他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极重的煞气。

    雷声至,暴雨降。

    酒店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满身湿淋淋的和尚哆嗦着走了进来,雨水从他的光头上往地毯上滴答着。

    “叶相,你这混俅怎么来了!”

    易天行异常愤怒。

第九章 人人都爱叶相僧

    新书正在写,过几天就发,只不过速度很慢,不好意思。

    “师兄啊,在省城呆着总觉得心绪不宁,好象你这边出了什么事情,师傅就喊我过来了。”

    “斌苦是个老混俅。”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儿。”易天行笑咪咪地用毛巾给他擦光头,“你明天就回省城去,我儿子老婆还等着你照顾。”

    叶相僧秀气的眉毛纠在了一处,被雨水打湿的光头被易天行擦的锃亮。

    “是不是舍利不见了?”

    半岛酒店的房里沉默了许久,易天行叹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学会算命的。”

    叶相僧微笑着一合什,如玉石般秀气润美的手指耀人眼目。

    客房里忽然传来易天行的一声惊叫。

    当天夜里,这间客房中,佛光大盛,血光小现,间杂着易天行的咒骂声直冲云宵。

    ……

    ……

    “疯子,这个世界上都他妈的是一群疯子。”

    易天行咬着牙齿咒骂着,空姐们觉得这个人有些疯癫,下意识地都离他比较远,就算送饮料的时候,脸上挂着的微笑也有些尴尬。

    坐在他身旁的叶相僧脸上微微有些发白,微笑道:“事情解决了,不是很好吗?”

    “好个屁!”易天行快速的咒骂着,“我昨天晚上肯定是发疯了,才同意你这个疯子出的主意。”

    叶相僧下意识将自己的左手收入宽宽的僧袖,微笑道:“之所以你会答应,是因为你也知道这件事情很重要。”

    “切!”易天行恨不得掐死他,“有屁的重要?难道少根佛指舍利,两岸就要开战?”

    “佛指舍利可以消除战争戾气,可以同人心思,不要忘了,那海峡之上,去年还有过一场演习的。”叶相僧轻轻颌首道。

    “你是菩萨。”易天行满脸凝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舍指渡生算是功德,冒充佛指舍利,难道不是罪过?”

    叶相僧俊美的面目笼罩在淡淡慈光之中。

    “舍利出巡,只要能起到淡化戾气,感悟世人的效果,真假又有何干?”

    “回去吧,回去养伤,再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势至菩萨就会下凡,在外面跑,对于你来说太危险。”易天行望着他十分诚挚地说道。

    叶相僧摇摇头:“你最近杀人太多,我得来看着你。”

    看着正前方,法门寺住持紧紧抱着的黄布匣子,易天行一丝痛涌上心头,喃喃道:“慈悲和发疯没什么区别。”

    昨天夜里,叶相僧趁他不注意毅然断指,又逼着易天行用九天玄火细细炼化,折腾一夜,渡上佛性伪造红线,才算是做了一个假的佛指舍利。

    在易天行看来,为了佛祖的遗骨,而要断自己师兄一根手指,这纯属发疯,但在叶相僧看来,能够完成舍利出巡,感化两岸三地信徒,是为慈悲。

    在信念上,易天行远没有叶相僧执着,也不认为舍身饲鹰是多么高尚的事情,所以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他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除了知道这件事情的他、莫杀、叶相僧之外,其他的人不心疼,不生气,异常高兴。

    佛指舍利失踪不过半天,便被大神通的佛宗护法易天行找了回来,百名大德齐颂佛号,叶局长及诸位领导暗自在心里拜佛,无比喜悦。

    易天行黑着脸不告诉他们这舍利是怎么找回来的,别人也没有人敢问他,因为谁都能看出这位护法大人今天心情特别糟糕。

    护法团的成员不知道他身边的叶相僧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路上念心经诵佛之时,也没见叶相僧合什为礼,略感讷闷,好在有些僧人也识得叶相僧的身份,知道易天行便是出身于归元寺,以为是为了抢回佛指舍利易天行临时请的帮手。

    好在舍利回来了就行——没有人能发现如今护法团保护的佛指舍利是假的。

    菩萨肉指,被天火炼化,又岂是凡人所能识破。

    只是有几位修为精湛的老僧略觉有些奇怪,怎么今日的佛指舍利上的佛性较失踪之前……要“新鲜”许多?但他们一丝都没有怀疑这是膺品,舍利不是古董,青铜器泡粪坑三个月能泡成周朝物事,舍利泡在粪坑里三个月,也不可能泡出佛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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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一时三十分,港龙航空的飞机缓缓降落在桃园机场上。

    台湾方面早已经准备好了车队,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便是用来供奉佛指舍利的那辆花车,花车上布满了各式鲜花,鲜花正中,是一方八层宝塔,与香港那座宝塔相似,也是七种宝石镶嵌其上,看着煌煌宝气,尊贵无比。

    有了香港之失,法门寺住持晕倒一次之后,再也不敢让佛指舍利离开自己身边,颤巍巍地捧着黄布匣子上了花车,恭恭敬敬放入宝塔中,便强撑着身体,站在花车之上。护法团的僧人们也抽出十二名上了花车,前四后八,小心供卫着,谁也不敢再犯上一次的错误,把舍利的安全都交给易天行一个人管,护法神通再大,也不过是一个人。

    花车之上,鲜花朵朵,光头个个,相映成趣,美哉妙哉。

    第一站供奉佛指舍利的地方,是台湾大学的巨蛋体育馆,馆外已有二十六名女信徒手持拈香古灯鲜花相迎,迎入馆内,众人才发现满馆都布满了桃红蝴蝶兰和粉白桃花。

    看着装着佛指舍利的黄布匣子被郑重放在鲜花簇拥中的法塔之上,他赞叹道:“断指能有红粉薰染,又有佳人相伴,这待遇总算是丝许补偿。”

    能明白他这句话意思的,只有他身边的叶相僧与莫杀两个人。

    黄布匣子被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真空透明罩。

    罩中一截乳白指骨散发着淡淡的气息,指骨中空,上面隐有三丝红线。

    易天行微微闭目,一道神识渡了过去,激发了那截指骨中的佛性,刹那间,只见宝光骤现骤隐,佛息缭缭。

    信徒及僧人们喜悦现于面,齐拜于地,俯首叩拜。

    “你的造假手艺不错,将来可以试着往温州方面发展发展。”

    叶相僧唇角含笑望着罩中的那截指骨,轻声说道,他在文殊院讲法堂之变前,也是个爱开玩笑的和尚,那日之后,整个人才沉稳起来,今天知道易天行心疼自己舍指之举,所以刻意讲些轻佻话儿,安抚一下易天行满肚子的怨气。

    易天行没接他的话茬儿,将双手往身后一负,便往巨蛋体育馆外走去。

    抢佛指舍利的人估计不会来了,体育馆里放着的是一个假货,他自然不用再天天守在这里,但这毕竟也是叶相僧的手指头,再弄丢了,难道准备让叶相僧演八指圣僧?所以他很认真地叮嘱诸位大和尚要好生看管,这才离开。

    本来佛指舍利的失踪,只是让他感到有些窝囊,但叶相僧断指之举,却让他感觉到了迫切的压力,他必须得把佛指舍利找回来,这样才能把假佛指给叶相僧重新安上。

    嗯,虽然已经变成乳白色的骨头,不知道能不能安得上,安上了还有没有用,还能不能竖中指骂人——不过有蕾蕾和老祖宗在,易天行还是很有信心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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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说温州,这出了台湾大学门口,才发现真有一个温州公园。

    公园门口早已停着几辆轿车在迎着。

    “小姐回来了。”

    车旁的人们低头敬礼,莫杀点了点头,领着易天行和叶相僧上了车子。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台湾方面的接待人员,看见他们准备上车离开,赶紧上前准备说些什么,但旁边早有穿着西装的人笑咪咪地应付了,接待人员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不再拦阻。

    “可能是怕我们借机偷渡,又会引起政治问题。”易天行坐在汽车的后座,伸了个懒腰,对叶相僧解释道。

    车队开动了,一溜的好车子在阳光下反着光,吸引了台北街头路人的眼光,以为是哪个企业的小开带着女友来看佛指舍利。

    初秋的台北街头嗅不到一丝秋天的味道,树叶仍然如蒲扇般张着绿绿的大叶子迎接着人们,微炽的阳光从树叶间透下来,照在街上的行人头上。

    飞机降落在桃园机场后,莫杀便沉默了起来。

    易天行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微笑着伸手到副驾驶座上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道:“你算是地主,等闲下来,请我去吃你说了很多遍的蚵仔煎,别忘记了噢!”

    莫杀笑了笑,轻轻捋了一下红媚的发丝。

    车队沿新生南路向北,然后在一个街口往西转,沿着忠孝东路忠孝南路一路向西,过了忠孝大桥……“忠孝不能两全,该怎么办?”莫杀忽然问道。

    易天行摆摆手:“你想多了。”

    过了淡水河,车队又开了很多,才在一处偏静的庄园外停了下来,庄园占地极大,里面望去是极大极阔的草坪,草坪里面隐有流水,水头九曲,高树参天,几幢独立的小楼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庄园里。

    铁门缓缓打开,里面传来保镖的声音。

    “欢迎小姐回家。”

    莫杀冷冷的嗯了一声,接着转头对易天行说:“这就是林家。”

    “你这导游比较弊脚。”易天行呵呵笑道:“任谁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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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在一幢西式风格的建筑面前停下,众人走进这幢建筑,才发现里面十分的幽静,四处可见佛像观音像,檀香阵阵,布置的宛如一个念堂一般。

    上了三楼,进了一间卧室,易天行缓步走向床边,床边有一位僧人正在轻声念经,他没打扰,只是将眼光投向床上。

    床上雪白柔软的大枕头上,林栖衡不复两年前的儒雅风采,双眼微凹,脸色不是很好。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易天行摇摇头。

    “看样子你这两年过的不咋嘀啊,老林子。”

    林栖衡苦笑道:“孩子们不争气,为些阿堵物,天天在家吵架,吵的我也累了,今天没去机场接先生,先生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都是钞票惹的祸,你以后还是少给些钱我花吧。”自从知道自己前世是善财童子之后,易天行便再也没有想过赚钱的事情,似乎林栖衡与莫杀的存在,就是为了给自己送钱似的,他虽然厚脸皮用着,但毕竟心底很不好意思。

    林栖衡笑道:“已经有一年没有打过钱去鹏飞工贸了。”他看着莫杀微微低着的面颊,老怀安慰道:“这孩子没让我失望。”

    莫杀直到这个时候才走上前去,轻轻坐在床边,缓缓握住林栖衡的手。

    林栖衡望着她看似平静,其实隐含激动的双眼,柔声道:“你那几个哥哥不成器,总认为我将遗产留给你,这不公平。虽然你一直不说,但我也知道,这些年来,他们针对你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忽然咳了几声说道:“孩子,但他们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也没办法。”

    莫杀微微点头。

    易天行忽然说道:“我不会帮你管教小的。”

    林栖衡见他一语道破,苦笑道:“先生真忍心看我家破人亡?”

    易天行耸耸肩:“老林子你真是糊涂了,你现在手上的钱也算是多如牛毛,这遗产谁不眼红?我看你还是把钱都分给自家崽吧,反正莫杀对你的遗产也没有什么兴趣,而且她现在跟着我也挺好的……将来你如果在台湾呆不下去了,来省城,省城养老的地方多。”

    林栖衡缓缓地摇摇头:“把遗产给莫杀,正是想借她的手把钱给先生,先生这些年来虽然……花钱比较凶……咳咳……”

    易天行难得的有些脸红。

    林栖衡继续说道:“……但先生,总是将钱花在应该花的地方上,修桥铺路这些事情还是做了不少……”

    这话确实,易天行这两年里确实做了不少善事,只是不为人知,虽然在他看来,只是自己随手帮帮别人的忙,又不是自己的钱,怎么这善行也算不到自己头上,但在林栖衡看来,这位易先生,却真正是佛缘福泽深厚,慈悲渡人之人。

    “修桥铺路无尸骸。”易天行眉尖一耸道:“我不是善人,只是觉得你我的钞票似乎来的太容易了一些,所以帮你花花。”

    林栖衡挣着靠在枕头上,莫杀赶紧扶着。

    “先生说话有理,我正是想着,七七年之后,我的家产,全来自上天眷顾,若到死时,应该归于上天才是,若留给子孙,只怕不是福泽,反是烦恼。”

    “我最近事情比较多,今天是来看看你。”易天行说道:“至于你的那几个儿子,我不会管,但是如果他们还有什么动作,你知道我这人比较小气,又很喜欢莫杀,说不定到时,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林栖衡无力地点点头:“那些小兔崽子,根本不懂得敬畏之心,先生替我出手惩戒,也是美事。”

    易天行摇头道:“若我出手,只怕你要心痛了。”不等他回答,他看了一眼在床边一直念经的僧人,静静道:“你之所以想将遗产留给莫杀,是这位高人出的主意?”

    易天行说着看了一眼床边一直念经的僧人。

    “这位是我的好友,证严法师。”林栖衡声音有些虚弱。

    一直安静跟在他们身后的叶相僧忽然皱皱眉,走上前来,轻轻搭上莫杀的肩膀,一道纯正至极的佛息透过莫杀的火灵之体,缓缓灌入林栖衡的体内。

    瞬时间,林栖衡只觉体内无比舒畅,一股清凉温润的气息在自己的五腑六脏内行走着,顿时化去了一直郁积于内的种种不适——他本来就只是因为林氏家族遗产之争动了火气,今天见着易天行,知道自己身世可怜的养女以后有个依靠,心中忧患已经去了一半,再被叶相僧治了一治,自然马上就见好。

    安坐于旁念经的证严法师,忽然停了声音,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了叶相僧一眼。

    叶相僧轻声道:“见过法师。”

    易天行也对证严法师行了一礼,这位法师或许没有多大的修为,但他的德行却是举世公认的。

    证严法师知道这两位都是大人物,赶紧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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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下莫杀与林栖衡二人在房间里父女谈话,又喊管家给叶相僧找了一间安静的房间静养,易天行与证严法师缓步走上了草坪。

    “法师,慈济功德会应该也需要钱,为什么不让老林子把钱全捐给你们。”

    慈济功德会是证严法师办的一个慈善组织,不分国界民族,全力投入世间的救灾行支,一向得世人信赖尊重。

    证严法师微笑道:“林施主的钱太多,放不下,亦不敢放。”

    这话明白,若一个慈善组织忽然变成了台湾最有钱的地方,很多麻烦事情会随之而来。

    易天行摇摇头,苦笑道:“能用多少是多少。”忽然叹道:“别人是愁没钱花,咱们这伙人是愁钱该怎么花。”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望着证严法师如古井般平静的双眸,慎重问道:“听老林子讲过,法师曾经在台湾时便曾预言,他会在大陆找到我。”

    证严法师微微颌首道:“此乃佛缘,却不是预言之术,只是感悟之能。”

    易天行皱眉道:“证严法师能帮我看看,我将来会遇见什么吗?”

    证严法师略一诧异,仔细观看他的鼻根眉骨,看了许久之后,却是一叹息道:“往前看,无穷无尽,往后看无穷无尽,小僧蒙昧,不得其中真义。”

    草坪上的流水蜿蜒向着远处流去,直抵天地之间,宛如无穷无尽。

    ……

    ……

    晚饭的时候,林栖衡的三个儿子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回来吃饭,难得的家族聚会却被易天行破坏了气氛。

    因为吃饭前,莫杀孤苦伶仃地望着他,不肯说话,终于让他投降了,答应代老林子出手整肃一下家风。

    几个小孩子正围着莫杀喊姑姑,一向冷冰冰的莫杀,难得脸上露出温柔笑容,将自己带来的事物分发给这些可爱的小家伙。

    她对自己年青的师傅有极大的信心,虽然不知道这种信心是从何而来,但她相信,易天行一定能把这出台湾家庭伦理苦情剧变成轻松愉快的我爱我家。

    叶相僧与证严法师用了些素斋,便去休息了。

    三个儿媳妇穿着极雅极贵,却满脸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公公,神思全不在自己面前的美味佳肴上。

    林栖衡自顾自吃着面前的饭菜,似乎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儿子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就在吃饭的途中,林家的三个儿子被易天行叫进了一个房间。

    ……

    ……

    过了很久之后,易天行拿着牙签,挑着食屑,横着步子,极台的走了出来。

    林家三个儿子老老实实跟在他的身后,一脸恭敬。

    林栖衡放下筷子,对易天行微微点头示意,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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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很久以后,还是没有人知道易天行在那个小房间里对这三个林家儿子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但从这一天起,那三个敢对自己妹妹下毒手的小崽子算是安稳了下来,再也没有对莫杀起过歪心思。莫杀是知道自己这三位哥哥当年下手的狠毒,所以猜到易天行一定是用了某种非常可怕的手段,才压住了他们的不轨之心。

    “事情是老三做的,但老大老二也都默许了……不过毕竟是老林子的儿子,你也是他们孩子的姑姑,所以我没有杀他。”

    易天行解释道。

    莫杀感激地朝他点点头,她是火妖灵体,在人间最易感觉孤单,所以比一般的人更看重亲情,纵使对方不义,但她仍然宁肯往好处想。

    叶相僧合什颂佛,略感欣喜,觉得易天行终于不再胡乱杀人了。

    只是这一合什,却只有九根指头,缺的那根上绑着白白的绷带。

    莫杀轻声道:“师叔慈悲。”

    易天行看见他的残缺手指便是一脑门子恨,冷声道:“你就看他慈悲吧,总有一天要慈出祸事来的。”

    没办法,叶相僧就是这样的一个慈悲人,一个没有睡醒的菩萨,一个人人都喜爱的家伙。

    ……

    ……

    夜已经深了,莫杀去和林栖衡说话,她最近几年很少回台湾,难得回家一次,自然要在榻前尽尽孝。

    其实在易天行的心里,之所以今天会揽上这个家务事儿,而不是扛着金棍砸死了事,一部分是看在莫杀的面子上,一部分是打心里觉得林栖衡这个人不错。

    钱财是极易令人智昏的一种存在,林栖衡却能知天顺命,不把钱财看的重要,而且这些年来,将莫杀从一个小女婴慢慢养大,也算是个善人。

    叶相僧微笑着望着他:“是不是很羡慕这种家庭的感觉?”

    易天行笑了笑,说道:“说来也奇怪,哪怕是这种涉及争遗产的争斗,你死我活,也算家庭内部矛盾,我连这种矛盾都有些羡慕……毕竟我从小是一个人,连演家庭伦理剧的机会都没有。”

    叶相僧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易天行安静说道:“师傅说过,老牛是我干爹,将来去天上,我得去找这干爹叙叙旧。”

    说到天上,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天,台北的夜空和省城差不多,都不怎么透亮,星星闪烁的光芒被城市上空的烟尘阻拦反射,焕散成微弱的光,但依然能让观星者感觉到,这头顶的苍穹极幽极远,深邃不知尽头。

    “我出去一下。”易天行说道。

    “去哪里?”叶相僧略有些诧异,没听说过除了林家,他在台湾还认识什么人。

    易天行笑了笑,轻声道:“这是我和某人之间的一个秘密。”

第十章 狗狗

    (新书难产中)

    夜色已深,但台北市南阳街的一幢建筑上,安静的室内灯光仍然未灭,辛苦的学子们还在上课,书香遍地。

    建如补习班是台北一家著名的补习班,尤其是化学补习班更出名,报名的学生非常之多,排课往往要排到很晚的时候,所以这是常景。

    化学补习班的铺导老师是一个姓陈的中年人。这位陈老师是九六年初应聘来的,开始的时候,学生还觉得他教的化学课比较生涩,但后来谁知道越教越好,几次考试之后,强悍的成绩让建如补习班化学好的名声一下子打了出去。

    陈老师在补习的圈子里出了大名,很多家长慕名而来,也有旁的补习班来挖这位陈老师的墙角,像什么台北儒林、台中东化,甚至还有宜兰的一所学校也来递上高薪诱惑。

    但他总只是淡淡地推推自己的黑色塑料眼镜,不予理会,因为这样,建如补习班的发起人刘衡广对他更加看重,月资和补贴也是越涨越高。

    合上文件夹,陈老师推推自己的黑边眼镜,看着讲台下黑压压的一室学生,清咳了两声,说道:“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了。”

    他站在讲台上,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课程一结束就当先走出去,反而这样安静地站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来补习的学生们略感诧异,从讲台前走过,恭敬地对他行礼告别。

    ……

    ……

    “是先说话再打,还是先打再说话?”

    学生们已经走完了,教室里的灯光照拂着无人的教室,略显寂廖,陈叔平微微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正懒洋洋斜倚在教室门口的年青人。

    易天行耸耸肩:“先吃饭吧,肚子空着打架不是什么好主意。”

    陈叔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走下讲台,顺手将自己腋下的文件夹递给易天行,让他帮着拿着。

    易天行似乎是随手接过。

    一递一接,似乎平常,但教室里隐隐有气息流动。

    嗤的一声,易天行的手指一触着文件夹,文件夹迅即在高温下被烧融成一道青烟。

    陈叔平看了他一眼,静静道:“不错,进步的很快。”

    易天行无所谓地弹弹手指道:“得防着点儿。”

    ……

    ……

    确实得防着,这两个人虽然可以闲唠家常,但如果真的有机会将对方一招击毙,想来他们谁也不忍心错过那种机会。

    所以他们两个人在台北的街上行走,仍然保持着一米五左右的距离,时刻保持着警惕,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便会突然抢先出手。

    寻到一个小吃摊,陈叔平熟门熟路地坐了下来,用有些弊脚的台语呦喝道:“来一碗蚵仔面线。”

    易天行见他没有给自己要,只好苦笑着挠挠头,要了一杯奶茶慢慢啜着。

    陈叔平埋头吃面,不过半分钟时间,碗已见底,汤汁亦无,他抬起头来,扯了餐巾纸胡乱擦了两下嘴巴,望着易天行说道:“两年之期倒是挺快。”

    易天行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赴约?”

    陈叔平道:“佛指舍利往台湾来,虽然我一向不怎么看时政新闻版,但也是知道的。想来你也会跟着来……”他望着易天行鄙夷说道:“好一身本事,却给这些凡人当保镖,真是下作。”

    易天行反唇相讥:“你也一身好本事,却给这些凡人教书赚钱,能高到何处?”

    陈叔平听他说到教书,一直没有一丝表情波动的脸终于露出笑意:“教书的快乐,又岂是你能懂得的?”

    易天行皱皱眉,心想自己光教一个鸟儿子就累得够呛,确实没瞧出教书有什么快乐。

    不见陈叔平怎么动作,一道极浑厚的结界笼罩在他们二人坐的小桌上,阻了旁人偷听的可能。

    “上次鄱阳湖一战,老陈你的心思我也算了解一些。”易天行啜了一口奶茶,“人间真这么好?你居然不愿意回天界。”

    “哼!”陈叔平冷哼一声,“我的事情没做完,怎么能上天复命?”

    “什么事?杀我?”易天行笑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两年前,陈叔平只有两成本事残余,仍然和他斗的难分难解,如今陈叔平已经全部复原,易天行却有信心与其一战,这便是两年间自身修为增加带来的信心膨胀。

    他好奇看着陈叔平没有一丝伤痕的脸,问道:“你的肉体也算强悍,那么重的伤,居然没留下什么疤来。”

    这句话刺痛了陈叔平,身为仙班一……“犬”,却被那些自己以为卑贱的凡人用武器偷袭,打成重伤,这事儿始终让他耿耿于怀,他冷哼道:“总有一日……”

    易天行赶紧吐出吸管,挥手阻止道:“别,你答应过我没那一天的,你不要忘了,当天你是用三圣母起的誓。”

    在鄱阳湖的小岛上,他曾经逼陈叔平发过誓,不会因为九江一役,而对世间进行报复。

    陈叔平怒火上冲,吼道:“你个王八犊子!”

    “骂吧。”易天行没所谓地摊手表示欢迎,反正言语攻击对于厚脸皮的他没有什么杀伤力。

    ……

    ……

    “陈狗狗,听说你在台湾过的不错,钱赚了不少啊。”易天行此行对人有所求,所以言语上比较温柔。

    “嗯。”陈叔平随口应道:“台湾的学生和江西的学生一样比较辛苦,所以补习班很有市场……我也没想到当补习老师会这么赚钱。”

    “你现在教什么?”

    “化学。”

    “嗯?”难怪易天行会吃惊,因为陈叔平以前在九江四中是教数学的。

    陈叔平冷冷道:“那夜在九江被那群小兔崽子用化学武器暗算,所以老子我想把化学弄明白一点。”

    易天行噗哧一笑,险些将嘴里的奶茶喷了出来,笑骂道:“那我劝你还是赶紧改行学核物理吧,那东西可比化学武器厉害。”

    “闲话少提,我知道东北方向海中有个无人小岛,我们去那里动手。”

    陈叔平双手平放在食桌上,十分稳定。

    易天行挥挥手:“别慌,不要动不动一见面就打架。”他压低声音说道:“我说狗狗,天庭派你来追杀我,总得有个原因,你得让我死明白啊。”

    陈叔平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只是目标之一,我上次去省城被大圣爷教训了一下,其实不是冲着你去的。”

    易天行眉头皱了起来:“难道你的目标是叶相僧?”

    “我不是傻子,玉帝也不是傻子。”陈叔平耻笑道:“须弥山与西天净土的争斗,天庭眼下只是一个帮闲的角色,组了上三天,四处扑杀佛性,只是天庭的一个表态……毕竟须弥山现在已经山中无佛了,但是……”他加重语气道:“天庭暗中培植道门,可以杀罗汉,却不会真的灭菩萨。”

    不等易天行说话,他接着冷笑道:“万一将来佛祖找到了怎么办?如果天庭暗中把普贤文殊都给灭了,玉帝难道不怕佛祖动火?所以大家都各自留着退路,像普贤文殊这种至贵菩萨,我们是不会动的……这样一来,将来劫后也好再见面。”

    “天庭就算墙头草,这摆动的姿式似乎也不大漂亮。”易天行双眼盯着他,讥讽道:“为什么天庭要帮着西天净土,来扑杀须弥山留在人间的力量?”

    陈叔平确实有些好为人师的恶癖,详细解释道:“就好比,一条街上住着三个邻居,守着一大堆金矿,邻居甲偷袭邻居乙,那邻居丙目前就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见义勇为,为邻居乙报仇,一种是帮邻居甲作恶,将邻居乙斩草除根,如果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报警。”易天行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问题是这三个邻居上面,没有警察敢管,而邻居丙身处甲乙之间,一定要做出某种表态,不然邻居甲这么凶悍,说不定会动了顺手灭掉邻居丙的心思。”

    陈叔平讲的深入浅出,循循善诱,颇有名师风采。

    易天行耸耸肩:“可是看不出来天庭须弥山西天净土之间能有什么金矿。”他接着问道:“西天净土对须弥山动手,总得有个理由不是?天庭也不可能啥都不明白就来帮西天净土吧?”

    “谁知道?也许是玉帝一直觉着佛祖当年抢了他太多风头?”陈叔平学他一般耸耸肩:“我们只不过是小的,如果真知道这么多内幕,就不用来人间下乡了。”

    ……

    ……

    易天行忽然想到件事情,说道:“你说天庭在留后路,不对菩萨动手,可是你们仍然命上三天去杀过幼年叶相僧。”

    陈叔平摊手道:“杀死了没有?很明显没有嘛。”

    原来叶相能活到今天,另有原因。

    易天行冷冷道:“可几百年里,叶相明显已经投了很多次胎了。”

    “这关我们什么事。”陈叔平嗤道:“去年普贤菩萨于雪峰坐化,难道也准备栽在天庭身上?”

    “不要急着洗白,就冲着天庭扑杀别的罗汉佛性,估计将来佛祖找到了,你仍然逃不了干系。”易天行笑道。

    陈叔平讥诮道:“我不过就是一打手,就算将来找到佛祖,他也自去找玉帝麻烦,和我有甚相干?”

    易天行忽然问道:“普贤菩萨坐化之后,你有没有察觉什么异象?”

    “异象倒没有。”陈叔平回答道,接着舔了舔嘴巴,撤了结界一瞬,喊老板拿了一个油乎乎的鸡腿。

    易天行心头一松,却听着他的下一句话,险些一屁股摔到地上。

    陈叔平把结界重新设好,一面撕咬着鸡腿一面随意说道:“不过大势至菩萨下来了一趟。”

    ……

    ……

    “大……大大……大……势至?”易天行抖着声音说道:“他下来过?”

    陈叔平觉得很莫名其妙,问道:“普贤菩萨坐化,须弥山最强大的残留力量消失了,他肯定要下来看看,这有什么古怪?”

    “没什么。”易天行忽然涎着脸说道:“狗狗哥,怎么说,我俩也是导弹轰出来的生死之交,你告诉我,这下凡不是得十八年吗?怎么大势至菩萨说下来就下来?”他很担心大势至菩萨,看陈叫兽先前说的,似乎叶相唯一应该担心的,就是大势至出手。

    “谁告诉你要十八年?”

    “嗯……”易天行想了想,还是没有说秦童儿的名字,免得又激怒了陈叔平,说道:“是我在归元寺里结识的高僧。”

    “愚夫。”陈叔平一挥手。

    易天行追问道:“可是上三天记载里面,天庭下来的仙人,都是十八年来一次。”

    陈叔平再挥手:“市场需要决定供给,之所以天庭十八年派人下来一次,是因为十八年刚刚好地面上的那些须弥山众又可以成长成人,需要我们再来杀一次。”

    “十八年来一人,一人便呆十八年,这是一个任务周期。”

    “就像割韭菜,一茬儿接一茬儿。”易天行的声音有些恼火。

    陈叔平望着他,睥睨道:“怎么?想打抱不平?”

    易天行泄了气,说道:“以后再打,今天先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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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了两个热乎乎的红豆包,揣在怀里,易天行和陈狗狗两个人又保持着一米五的标准距离,开始在台北的街头压马路,两个大男“人”压马路,感觉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树叶携风却吹不来暖昧,夜星隐耀却带不来浪漫,有的只是互相猜忌和提防。

    “你刚才说,你来人间是下乡,不过看你过的挺高兴的,人间比天上好在哪里?”易天行问道。

    “百般好处,不一而足,人间亦有锦玉繁华,仙人若能下凡,以他们的力量,可以活的很自在,只是三界自有秩序,下凡又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如果不依天门而出,而是偷偷下凡,极有可能爆体而亡,除非像大圣爷,菩萨这种强悍的存在,才能来去自如。正因为其他的人要下界一次很不容易,所以下来后,没几个人愿意回去。”

    “不能偷偷下来玩?”

    陈叔平鄙夷道:“偷偷来凡玩的仙人也有,比如什么三公主啦,七仙女啦,干,那都是玉帝的亲戚,把门的南天王也不敢怎么嘀。”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五百年前,须弥山出事之后,天庭害怕三界秩序大乱,所以对于下凡严加控制,能来一趟,算是美差。”

    “喔喔。”易天行嘲讽道:“原来是难得的美差,难怪你神识里面满是对人间的眷恋,宁肯与我罢手不斗,发誓不报复,也不肯现出仙体离去。”

    “你不明白。”陈叔平静静应道:“对于我而言,最享受的,就是当老师的时候,被学生们尊敬着。”

    易天行稍一思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叔平冷笑道:“在天庭之中,即便我战力惊人,在近身肉战将领里应该排得进前十,但因为我出身卑微,所以一直不招人待见,虽然众人怕我家少爷,表面上不敢表现什么,但背地里的冷眼,我算是瞧得多了。”

    也对,一只狗,就算成了仙,在那些白眉飘飘,酸腐满身的仙官眼中,只怕仍然是一个畜生。

    听他称呼二郎神为自家少爷,易天行忽然心头一动,微笑浮上面庞,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袁野那帮子人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好不好。

    忽然间,他觉得陈叔平其实也挺可怜,在天庭遭人白眼,难得来人间做任务享次福,却平白无故地被自己和六处的人狠狠阴了一道——虽然这狗下凡的任务之一就是要杀自己——但毕竟九江一役是自己先动手的。

    想到此节,他不由呵呵笑了起来,下意识里伸手去拍陈叔平的肩膀,想表示一下安慰。

    两个一直隔着有一米五远近,易天行一伸手,却很玄妙地轻轻拍到了陈叔平的肩膀上。

    指缘与陈叔平肩上的衣料轻轻一触。

    ……

    ……

    “蓬!”的一声闷响,台北一个僻静的街头像是平空一个炸雷响起,街头的空气骤然收缩到一个点上,然后急剧地暴胀,风箭如刀,空气剧震,满街的树叶被震的离枝疾飞,嗤嗤破空,漫天射出,嗒嗒密密麻麻的响声中,满街只见水泥墙上嵌入的绿色树叶,和一地砖砾。

    轰的数声巨响,街旁的数幢建筑物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非人间所能有的力量冲击,颓然倒塌,一塌糊涂。

    火苗四起,水管破裂激起满天白箭,四处是人类痛苦哀鸣之声,宛如一场地震一般。

    数息之后,处于爆炸中心的那两个人影却是奇怪一扭,便在暴胀绞动的空气纹路中消失不见。

    ————————————————————

    十数分钟之后。

    在台湾东北方向的一个无人小岛上,夜空下的海浪扑打着礁石,轰隆隆的声音如同雷鸣,即便这样大的天地自然声响,也没有掩盖住岛上某处传来的怒骂声。

    海岛一处礁石上,满身衣服破烂,唇角流血的陈叔平气急败坏地指着易天行骂道:“你又偷袭我!”

    易天行也伤得不轻,捂着胸口在那里咳着,有气没力应道:“我操,到底是谁偷袭谁?”

    这两个奸滑之人,在小吃摊子上面语笑晏然,其乐融融,其实却都各自在体内调理着,都已经将自己体内的修为提至了顶端,就等着对方出手的一刹那,给对方出其不意的雷霆一击。

    不知道易天行伸掌去拍他肩头到底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反正估计他是不会承认自己偷袭在前,但总之是当他满是真元充盈的手指头触到陈叔平的肩头一瞬,陈叔平体内已经是饱满到了极点的仙气顿时被这一指引发了出来。

    说不清是谁先出手,总之是两个人等于用全身的修为,在台北的街头硬拼了一记。虽然没有用什么法门,只是单纯的真元仙气相撞,却也造成了极恐怖的后果。

    海浪扑了上来,打湿了易天行的衣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咸水,咒骂道:“你个狗日的,这下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陈叔平双眼中瞳孔急剧一缩,全无一丝人类应有的表情,低声咆哮道:“你这鸟人又先告状!”

    他身处的礁石忽然间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生生震碎,他的身影也倏地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两年前在鄱阳湖上,易天行对于时间的感悟,远远不如陈叔平,所以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移动轨迹,只好扛着金棍蛮打横冲,但如今他菩提心已成,修为境界大有突破,双手合什于前,瞬息间也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其实两人并未消失,只是人类的肉眼根本看不到他们移动的轨迹,他们的速度太快了。

    而此时在搏斗中的二人眼中,他们身周的一切却都变得极其缓慢。

    夜空上有点点疏星,星光下的海浪波涛汹涌,本来像极了一个怪兽,但此时海浪扑向礁石的速度却慢了许多,像粘稠的流动晶体一样缓缓向着无人海岛推了过来。

    海浪与礁石轻轻接触,白色的浪花,以一种极怪异的曲线被反荡向天空,只是这上升的过程变的极其缓慢,甚至能看清每一朵浪花的形状。

    怪兽般的海洋,变成了缓慢爬行的安静之湖。

    ……

    ……

    战争刚刚打响,无人的海岛上空呼啸破风之声大作,却看不到有人飞行,只能听见极尖极利的啸声,间有碰撞的声音传出。

    很鬼魅的感觉,一个没有人的岛上,似乎正有两个幽魂在搏杀着,看不到他们的动作,却能看到他们动作带来的后果。

    每一块礁石就像豆腐一样被他们打碎,碎成粉末,抛洒向海中,“砰砰”巨响连绵不绝,海岛受损严重,本来就不怎么高的小海峰被弥漫在空中的巨大力量绞碎了,缓缓下降着高度。

    ……

    ……

    “老子砸死你!”

    “老子咬死你!”

    随着两句狠话响彻海岛上空,一道金光和一道白光在空气中暴射出来,两股力量的对冲瞬息间震动了天地,本已扑至残余礁石旁的海浪被生生震的倒退而回,白色的浪尖疾速向后退去,似乎也对这海岛上的两个强人感到了畏惧。

    一声巨响之后,无人海岛终于被震塌了,缓缓地降入海平面以下。

    海水之中,还有些残留的礁石藏在水下,一处礁石上面有两个人正恶狠狠地互相瞪着。

    易天行和陈叔平都已经没有了立身之地,只好站在海水中,看着狼狈不堪,也很恐怖。易天行的脑袋正被两排巨大的白牙咬着,而陈叔平的脖颈正被一根金刺穿入肌肤。

    ……

    ……

    易天行的右手狠狠地扼着陈叔平的脖颈,手指用力,陈叔平的脸被憋的通红。

    而易天行也不好过,陈叔平的右手伸出二指,正恶狠狠地戳进他的眼窝里,纵使他的金刚之体,也能感觉陈叔平的指尖如锋利犬牙般正缓缓地往自己柔软的眼珠子里刺进去!

    “服不服?”陈叔平张着满嘴白牙,牙间有血,恶狠狠吼道。

    易天行眼珠子生痛,却是吐了口唾沫,扼着陈叔平脖子的右手尾指上金光一闪,骂道:“有种你力气再大些,这点儿女人劲儿,只当给我揉眼珠子,预防近视。”

    他知道陈叔平不敢动,因为自己尾指上的金戒随时能刺入他的颈子里。

    但他也不敢动,因为陈叔平召来的锋利白牙,这个时候正在半空之中,极其恐怖地咬着自己的头颅,随时可能一口咬下,虽然不见得能一下子咬死自己,但他不敢冒这个险。

    不知为何,刚才到了最后,两个人最强的金棒白牙,都只是出了手,却没有下绝手。

    ……

    ……

    易天行缓缓将自己的手掌从陈叔平的脖子下松开,他在赌博。

    陈叔平也收回了自己的手。

    两个人沉默地站在海水中对望许久。

    “你想要我做什么?”

    大家都是聪明人,陈叔平面无表情地问道。

    易天行看着他的双眼说道:“你不杀我,是因为你杀我了,任务也差不多完成,那就要回天庭去了,你不想回天庭去。”

    陈叔平很干脆地点点头。

    “想不想,你的任务永远完不成,可以永远在人间玩?”

    易天行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珠子,笑咪咪地开始了自己台湾之行的真正任务。

第十一章 第二次勾结

    海风湿漉漉地裹着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二人的腰部以下已经全部浸在了海水中,脚面勉强踩着水面之下的残礁。

    “梅岭的马生和尚你知道吧?”

    陈叔平皱皱眉头,说道:“老邻居了,不过没见过面。”

    “对他有什么认识?”易天行静静问道。

    陈叔平摇摇头:“谈不上认识,我在九江水旁,他在梅岭山上,相隔不过百来公里,他不来惹我,我自然不会去惹他。”

    易天行想了想,试探着说道:“你应该知道,如今人间残留的佛性已经不多了……或者明确一点说,基本上已经光了。”

    陈叔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易天行嘿嘿笑了两声:“全都在梅岭那个和尚那里。”

    “我帮你忙,我有什么好处?”陈叔平讥嘲说道。

    易天行挠挠头,说道:“道理很简单,天庭派你下来做任务,可是你任务的对象好象只剩下我一个人,你现在要杀我好象也不太容易……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把我杀了,那你的任务也完成了,你也就失去了仍然停留在人间的理由或者说是借口。”

    “继续。”陈叔平很明显来了兴趣,他一直想的就是如何能在人间多玩上几年。

    “你的问题就是,须弥山下界的那些人全都不在了,你停留在人间属于典型的没事儿做闲人,天庭自然会召你回去。”易天行看着他一字一字说道:“明说,我不希望你回天庭,万一将来天庭再派个更厉害的神仙下来,我可受不了,所以,你我两个人其实是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那就是想个法子能让你留在人间。”

    狗狗虽然很凶残,但毕竟打过两次,知根知底,如果天庭再派人来,易天行肯定不愿意。

    “那我们该怎么做?”陈叔平问着,话语里却透出一丝不信任的味道。

    易天行抖抖眉梢,清声道:“如果想保留一个部门,那就得给这个部门找些事情来做,哪怕是倒垃圾洗咖啡杯……对于你而言,我们现在就必须在人间给你找几个须弥山的后人才成。”

    “都死光了。”陈叔平一摊手,似乎对于须弥山没留几个罗汉幼体给自己杀感到万分遗憾。

    “不要紧。”易天行笑着,那笑容却看着有些猥琐,“佛性是不死不灭的,罗汉肉身毁了,可佛性还在,你的前几任不都是这么做的吗?只要我们能让那些佛性重新散布人间,那些罗汉自然会投胎为人,重入轮回,重新修练,等他们再修个多少年,你……不就多了几个猎杀的目标了。”

    “怎么投胎转世?”陈叔平开始装糊涂。

    易天行却不玩这些虚的,直接了当说道:“帮我把梅岭上的那个马生和尚干掉,他吸噬的佛性自然就会重临大地,再等几年,须弥山的那几十位就会重新投胎人间,你也有事儿做了,给上级打报告的时候,也好说说自己在人间做了些什么。”

    “还得又等十八年,上头肯定会派人来替我。”

    “所以啊,你必须从一开始就加入这件事情,从头至尾由你掌握,这样天庭的领导同志们才会被你说服,这件事情还必须得你跟下去,换人,那是不行嘀。”易天行似乎随意说着,却暗自散发着诱惑的味道。

    “扯,继续扯。”陈叔平冷笑道:“梅岭那个和尚又没惹我,他把须弥山的佛性全吃了,天庭和西天净土怕只会更高兴。”

    易天行打断他的话:“你要弄明白,天庭高兴,与你自己高兴,这是两码子事儿。”

    “佛性死,走狗烹。”易天行笑咪咪说着,忽然看见陈叔平脸色不大好,赶紧道:“当然,你是天庭得力战将,杀你是不可能的,不过把你召回天庭去看门,您也不自在不是?”

    陈叔平看着他的脸,看了许久许久,忽然鄙夷说道:“你应该是须弥一派,等我把梅岭和尚杀了,那些佛性散出来,你不得在我背后给一棒子?”

    易天行诚恳道:“那还真是说不准的事儿。不过一码归一码,杀梅岭老僧,对于你我二言都是有好处的,至于以后你要杀罗汉,我要保罗汉,那咱们再议也不迟。”

    ……

    ……

    陈叔平想了想,唇角绽出一丝笑容:“梅岭是吧?我会看着办的。”

    易天行微微笑了起来,笑容里刻意透着丝险恶,他伸出手去:“合作愉快。”

    陈叔平却不握他的手,摇头叹骂道:“你丫装什么阴险,明着你就是一个心软的嫩头青,看不得佛性被梅岭和尚吸噬受苦,才来找老子帮忙……却偏要装什么阴谋家,什么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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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从怀里掏出在南阳街上买的两个红豆包,红豆包已经被震的扁成红豆饼了,红豆饼被海水泡过,看着稀里哗啦,看相极差,他苦着脸递了一个红豆包过去:“本来准备签协议之后,用这玩意儿当香槟用的。”

    陈叔平没有接这面糊糊,看了他两眼,硬是看不出来这个年青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情,简直是莫名其妙,不由叹口气道:“遇见你,也不知是我倒霉,还是我走运。”

    将没人吃的红豆包扔进海里,易天行笑嘻嘻说道:“不管是倒霉还是走运,反正啊,将来如果你不在人间呆了,回天庭去,万一哪天我也上去了,还要请你多照顾照顾。”

    在武当山上,他给真武大帝留过一张纸,也是讨照顾,这时候这般说,也是讨照顾。

    对于未来可能的天界之行,易天行确实十分害怕,但仍然有条不紊地做着各项准备。

    ……

    ……

    “你上次来省城既然不全是为了我,那肯定是为了她。”易天行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陈叔平皱皱眉头,说道:“倒也不全是,这事情有些复杂,你还是以后上天庭了去弄个清楚吧。”

    易天行耸耸肩,很随意地说道:“话说在头前,你不要碰她一根手指头,不然你就趁早请你家少爷来把我们全家杀了。”他看向陈叔平的双眼:“否则,你会很惨的。”

    陈叔平讥诮道:“凭你现在的实力也可以威胁人?”

    “不能,但我有决心。”易天行静静说道,话语里却夹着强大的决心:“而且,你要知道,我师傅最疼我媳妇儿——如果让他知道了,将来他老人家脱困之后,就算你家少爷统辖天庭五营将兵大元帅,把你藏在凌霄金城宝殿,也保不住你一条命。”

    陈叔平微微低头,伸出长长红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脸颊旁边的海水,沉默许久,算是认可了这个威胁。

    “走吧,有人要来了。”

    陈叔平侧脸往西方望去,脸色平静,半晌之后说道:“来的居然是半仙之体?嗯,在人间能修炼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厉害。”诧异道:“不过你这两年进阶极快,难道还怕这半仙?”

    易天行眨眨眼睛:“不是怕她,是怕你看见她了,想杀她。”

    “谁?”陈叔平瞳孔微缩。

    “秦童儿的妹妹,秦童儿就是上次在九江和我一起伏击你的那位人间高手。”

    陈叔平厉声笑道:“来得好!”

    易天行堵住了他的下半句话,没好气道:“好不好也与你无关,如果你不想我和她合伙斗地主,就快走吧。”

    陈叔平看了他两眼,忽然说道:“看来你守了承诺,对于我的行踪一直瞒着。”

    “是啊。”易天行微笑道:“所以如果她看见你我呆在一起,我没办法解释。”

    “告辞。”陈叔平也不拱手,也不行礼,屁股一撅,便准备踏水而行。

    “别慌。”易天行忽然动了个古怪心思,“别在水面上走,被她看见了,我可麻烦了。”

    陈叔平怒道:“难道要我游回台北!”

    “你没有死的消息,我瞒的很辛苦的,你就帮我个忙嘛,再说了……”易天行摊手道:“你本来就应该是游泳健将。”

    ……

    ……

    夜色之下,汹涌波涛之中,隐隐有一个人影在海浪里破浪而前,那人的身体大半隐在水下,一般人没办法发现。

    易天行眼中金瞳一闪,赞叹道:“狗刨式也能游这么快,果然不愧是神仙。”

    片刻之后。

    一个小光点自西面飞来,在繁星黑夜的幕布上画了一道圆弧,速度极快,不多时便来到了易天行所在的海水之中。

    光点倏然而止,似乎具有某种违背物理定律的魔力。

    易天行咪着眼往上看着,嚷道:“这玩意儿飞的挺快的。”

    一柄古意盎然的剑,正在他头顶上方的夜空悬空停顿着,发着嗡嗡的轻响,剑刃上轻轻踩着一双秀气的脚。

    脚的主人,便是那个眉目如画,清丽绝美,浑身脱浴气息的秦梓儿。

    “锃!”的一声,秦梓儿收了仙剑,那柄古剑遁入她的袖中不见。

    她轻轻飘了下来,站在了波涛轻伏的海面之上,看着身前半身浸在海水中的易天行,好奇问道:“感应到波动,所以过来看看,你怎么会在这里?”

    易天行摊摊手:“在台北街头,发现一个西洋教士,有古怪,所以追到这里打了一架,结果让他给溜走了。”

    秦梓儿轻轻在海面上踏着步,明眸微转,看了看四周海水中混着的碎礁湿泥,叹道:“你们这一架,打的也算是惊天动地,不知道是什么人,居然能从你的手下逃了出去。”

    “正常。”易天行经文一运,脚底真元微出,整个人便从海水里浮了起来,离海面略有几寸的距离,就这样站着,“天下之大,又岂是你我二人所能尽知。”

    秦梓儿皱皱眉:“你不要老见着别人有古怪就胡乱打,万一惹得西方人来了,又起干戈。”

    “打便打嘛。”易天行无赖道:“反正咱中国如今也有了你这半仙了,还怕谁不成?”

    他接着严肃问道:“前儿拜托你的事情,查到了没有?”

    秦梓儿微微一笑,丽光四射。

    易天行喊了一声噎死,问道:“看来挺顺利的,舍利在哪儿?”

    “不知道。”秦梓儿在海面上缓缓向南走去,其行渺渺若仙。

    易天行也随着上前,嚷道:“还没抢回来,那你笑那么开心。”

    “你都不知道在哪里,我怎么知道?”

    “您是半仙啊。”易天行讽刺道。

    “您还是谪仙呢。”秦梓儿冷哼道:“我在南方一线拦着,相信他们不会那么容易把佛指舍利运入梅岭。”

    易天行沉默了半晌:“看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既然抢不回来,你不就要拦他们。”

    秦梓儿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是,等佛指舍利运入梅岭,你再动手抢?”

    易天行点点头。

    秦梓儿摇头道:“梅岭那位既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抢佛指舍利,肯定这舍利对于他的修为有极大的帮助,如果佛指舍利运到梅岭你再去抢,只怕对方的实力会提高的太过恐怖。”

    易天行想了想说道:“不然怎么办?你一天在南线拦着,佛指舍利就不敢进国境,这世界如此之大,我们到哪里找?”

    “你是不是想借这个名义,去梅岭闹事?可梅岭上下居住着几万凡人。”秦梓儿皱眉望着他。

    “你已经不是上三天的小公子了,六处的事情和你也没关系,我是私人请你帮忙,你能不能别老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表情?”易天行揶揄道。

    秦梓儿冷冷道:“我只是担心,梅岭那方面,也未尝不是和你一样的心思,或许他们也是想用佛指舍利诱你上梅岭。”

    易天行想借佛指舍利上梅岭找马生麻烦,马生也可能借此事诱易天行上梅岭。

    说不定双方真存着一样的想法。

    易天行愣了愣,看着夜海远处的那轮月儿,下意识道:“那除非马生和尚对自己的境界有足够的信心。”

    如果真像秦梓儿说的那样,梅岭马生是存着诱惑自己和叶相去的念头,那他要对马生和尚的实力进行新的评估。

    ……

    ……

    “这事儿得保密。”

    “你已经说过了。”

    “没告诉秦童儿吧?”

    “放心。”秦梓儿微恚道:“是不是骗过你几次,你就认定我是个言行不一之人?”

    “哪能啊?”易天行微笑道,心里却想着:“当年被你骗成那样,怀疑一下下也是正常的。”

    “饲枭常啄目,玩火必*。”秦梓儿望着他认真说道:“有些事情,往往和你我的预期反道而驰,谋虑多,错漏便多,多加小心。”

    “知道啦。”易天行无所谓地挥挥手。

    二人在海面上告别,其时,海上生明月,银光耀墨水。

    ————————————————————

    佛指舍利在台湾的出巡造成了轰动,尤其是往佛光山金光明寺,与佛牙舍利的会面,更是让信徒们欲痴欲狂。

    易天行手撑下颌,看着玻璃罩子里的那截指管,心里就纳闷了,这罩子号称防火防盗防震防弹,当初在香港会展中心前,那个梅岭云台寺的高僧,到底是怎么把它给弄走的?

    眼光一转,他又看见了佛光山的镇山之宝,那枚佛牙舍利,易天行心里愈发不爽:梅岭那老贼和尚,你要偷,就来偷这颗牙呀,怎么非要冲着自己保护的佛指来?

    初修佛法之时,他便隐约感知,自己两年后的佛指出巡会出问题,料不得如今真出问题了。

    他轻轻握着拳头,盯着那截乳白的指管,眉头微紧,若有所思。

    后几日,佛指舍利又往台南去,所到之处,万人拜参,场面十分宏大。

    终有告别的那日,在台湾呆了十九天之后,叶相僧的那根中指,终于被宝宝贝贝地运上飞机,经香港而返西安。

    易天行这些天一直很沉默,临上飞机的那天,车上的电台正在放着,是一家叫台北之音的电台。

    莫杀问易天行:“回去后就上梅岭?”

    易天行愁容满面:“基本上……是这么安排的。”

    ……

    ……

    电台中,那个姓张的客串主持人问来宾:“佛指舍利就要离开台湾了,您认为此次出巡算是成功的吗?”

    来宾想了会儿回答道:“基本上……算是成功吧。”

    张主持人没好气的声音从电台里传了出来:“又是基本上,那基本下呢?”

    易天行失笑,心想反正得去梅岭打架,就不要管基本上基本下的问题了。

第十二章 请约伯休息

    回到西安,又是万民迎接的大仪式,易天行就奇了怪,为什么这趟佛指舍利出巡,都得和万字搭上界,似乎非此不足以烘托庄重热闹的气氛。

    坐车去了法门寺,泪眼婆娑地看着叶相僧的中指被郑而重之的关进地宫,易天行掬了几滴泪,便和莫杀拖着叶相回了省城。

    下午时刻,车至省城北站。

    离开不过一个月,省城自然没有什么大变化,七眼桥还是只有七个眼,府北河还是那么小家子气地流淌着。

    墨水湖畔小书店却关了老久,叶相僧打开书店的木门,轰的一下,便有一大群青春可爱、萌气逼人的小女生们涌了进来,把易天行吓了一跳,心想这些小女生难道天天就在这里守株待僧?

    叶相手上有伤,易天行自然不会这时候开店营业,知道那俊俏和尚不会当坏人,于是他黑着脸,凶神恶煞地把那些小姑娘们请了出去。

    小易朱这时候应该还在省城附小上学,蕾蕾也应该在省大受他骚扰,易天行暂不去接他们,在小书店里洗了个澡后,便和叶相僧相携去了归元寺。

    ……

    ……

    “梅岭有古怪啊。”

    易天行一屁股坐在斌苦和尚的禅房里,情真意切说着:“前几次你让我上梅岭,都因为旁的原因没去成。如今想起来,当时要是上去了,这日子只怕也就到头了。”他看着斌苦微微皱着的银眉,摇头道:“若不是你是叶相的师傅,我真该怀疑你是不是在设计害我。”

    斌苦早接着他们打回来的电话,对梅岭的事儿有所了解,也不接易天行的话,反是慈眉善目看着叶相僧,轻声道:“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儿?”

    制造假冒伪劣佛指舍利的事情,他们两个人没敢和斌苦说,谁知道这个老和尚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万一认为他们是在亵du佛祖,那怎么办?虽然斌苦应该打不赢易天行,可易天行也没那个脸和一老同志以命相搏。

    叶相僧愣了愣,到底是不大会撒谎的僧人,憋的满脸通红,半晌之后憋了一句话出来:“被门夹了。”

    “喔?”斌苦似乎真信了,但在易天行的感觉里,这老和尚应该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懒得挑明而已。

    “梅岭马生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你说他与香港血族有关联,这是从何说起?”斌苦和尚转向易天行,一面问着,一面将易天行手里抛着玩的念珠抢了回来。

    易天行瘪瘪嘴道:“只是猜想和感觉,这事儿又没证据。”

    “南无我佛。”斌苦大师一合什,德高望重道:“护法身份尊贵,切不可随意以言定人罪名。”

    “谁定了?谁定了?”易天行嚷嚷着:“思想是无罪嘀!”

    他转过身子,屁股在蒲团上滑了个圈,嘀咕道:“自然会抓到罪证。”

    斌苦年纪大了,耳朵还挺好使,银眉一耸道:“护法这话又错了,即便梅岭的马生大师与香港血族有什么联系,被护法知道,这也谈不上是罪证。”

    易天行睁大了眼睛道:“大师,您知道血族是干嘛的吗?”

    斌苦大师愣了愣,说道:“好象是某种怕阳光的非人族群……不过在我佛眼中,众生平等,慈航度万品,是什么样的又有何关?”

    易天行摊手道:“吸人血过日子,这种人也要渡化?”

    斌苦大师想了想,看了看窗外青天,皱眉道:“若马生大师真是有心渡化那些戾恶吸血之徒,此真乃一件大善之事。”合什颂佛不已。

    易天行没好气地摇摇头,去了后园,心想这个代沟确实大了点。

    ……

    ……

    在后园里,他和自己的老猴师傅只说了两句话。

    “如果大势至菩萨追我们进了归元寺,师傅,你打不打得赢他?”

    老猴气宇轩昂道:“小菜!”……他接着干咳了两声,准备回忆当初自己在须弥山上的光辉战迹以及横行狂戾之行。

    易天行很干脆地挥挥手道:“那就成,我去接媳妇儿了。”

    老猴被噎的不善。

    ———————————————————

    这是易天行第一次去省大附小接孩子。

    虽然不识得路,但看着那么多行色匆匆的家长们往一个小路里赶,他也随着人们去了。看着身边那些三十好几,满脸沉重的中年人,再摸摸自己“青春年少”的脸,他不由苦着脸,心想自己这爸爸似乎当的也太早了些。

    学校不允许家长进去,大家只能在大铁门外等着。

    一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夹着公文包,看来是在机关上班的人。他看了一眼在自己身边打着呵欠的易天行,笑道:“你也是来接学生的?”

    易天行点点头。

    “噢?”那个中年男人来了兴趣,“是你弟弟吧?”

    易天行叹了口气,没有搭话,点头示意一下,就挤到前面去了,感觉有些失败。

    学校放学了,就像监狱一样森严的铁门终于被缓缓打开,一大群孩子们嗷嗷叫着冲了出来,害得外面的家长们是好一通老鹰捉小鸡。

    易天行捏着拳头,满脸紧张地盯着铁门处,心想如果把孩子给接漏了,在蕾蕾那里可交待不过去。

    ……

    ……

    时光如水,生命如歌,啊,又过一个小时。

    可是小易朱胖乎乎的身影还是没有在校门外出现,已经等成老蔫黄瓜的易天行有气无力地靠在铁门外,孤单地等候着,身边一个别的家长也没有了。

    他忽然醒过神来,淡淡一道神识往学校里递了进去……神识如同微风,刹那间铺满了学校里的每一个角落。

    易天行忽然皱眉,发现自己竟然感应不到儿子的气息!

    他脚尖一点,道诀轻捏,便准备遁入学校查个究竟。

    “您是易朱的家长?”

    一个年青的女老师很疑惑地看着他的面容。

    易天行愣愣地答道:“是啊。”

    女老师就是小易朱的班主任张小白,她嘻嘻笑着:“真想不到易朱的爸爸竟然……”

    易天行知道她的意思,是说自己长的太年青了,不大像是能有一个七岁大孩子的爹,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张小白穿着一身白色套裙,衣料上印着枝枝青柳,在下午的阳光下,青枝透白纱,再配上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清柔美丽。

    易天行略一失神,赶紧问道:“请问您是?”

    张小白伸手往身后一揪。

    “哎哟!”

    易朱一声惨叫,捂着自己的耳朵被揪到了班主任老师的身前。

    张小白呵呵笑着说:“刚才易朱上课又睡觉,所以我留了堂,虽然这和现在学校的规定不大相符,但希望家长同志能够理解。”

    易天行瞪了易朱一眼,赶紧涎着脸道:“理解理解,一定理解。”

    得罪谁都不怕,可不敢得罪自己儿子的老师。

    张小白拍拍易朱的脑袋,推到易天行的面前,忽然朗声说道:“过几天要家访,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好安排一下。”

    易天行愣了,心想自己马上就要去梅岭参加那个贯什么和尚的葬礼,想了想说道:“我马上要出差,这孩子有个叔叔,从小就是他叔叔管着的。”他试探着问道:“他叔叔能成吗?”

    张小白有些为难,说道:“那易朱的妈妈呢?”

    易天行指尖轻轻掐着掌心,语气十分温柔道:“他妈妈最近比较忙。”他确实觉得蕾蕾将将二十岁,却要承担一个当妈的责任,实在是有些可怜。

    ……

    ……

    邹蕾蕾自己不觉得可怜。

    她是个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就算如今成了黄花闺妈,但也坚持着过自己的生活,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看球的时候看球,该回墨水湖带孩子的时候带孩子,将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周密而活力十足,并不因为自己身边发生的诸多神鬼莫测之事,而稍减自己享受人生之趣。

    但她对易天行有些怨言,因为一家三口刚刚看了场电影,易天行便说自己又要走了。

    “这次又去哪儿?”

    “梅岭。”

    “去干嘛?”

    “参加一个和尚的葬礼。”

    “去多久?”

    “快则一周,慢则一月。”

    “葬礼拖到一个月,大和尚渐腐的金身,会痛恨你的。”蕾蕾轻而易举地戳破某人的谎言。

    易天行手掌放在易朱的胖脑袋上,享受着儿子头发的丝质感觉,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小易朱厌恶地扭扭脑袋,对蕾蕾说道:“妈,易天行肯定又是要去打架,他又不带我。”

    易天行怒斥道:“一个月不见,现在居然敢喊老子的名字了!”

    邹蕾蕾怒喝道:“吼什么吼,名字不过就是个代号,是我让他喊你名字的。”

    易天行心头一阵酸楚:“得,如今你们是共同阵线的,我是孤家寡人。”反唇相讥道:“估计某人不是这个念头,只是怕天天被人喊妈,把自己喊老了,所以先从我的称呼下手。”

    蕾蕾生气了,拉着易朱就走。

    易天行看着她母子二人渐行渐远,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气氛不是很好,因为大家都很厌恶被一些不相干的事情造成别离。

    易朱摇摇脑袋,心想自己爹妈都不是凡人,怎么尽玩这些凡人夫妻的小吵小闹?恁没水准了。

    —————————————————

    十月初秋,天高气爽,叶绿尚存,清风已至,秋意渐弥,离人不惆怅。

    省城一处僻静处,数人正在告别。

    “保重。”叶相僧合什低首道:“若事情难了,我便来。”

    易天行静静道:“一切都在掌控中,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你千万别来,你要是来了,这事情只怕会更复杂了。”

    易朱有些累了,蕾蕾把他抱入怀中,看着易天行,轻轻说道:“打不赢了就逃回来。”

    易天行笑了,从她肩上取下易朱的书包,说道:“嗯,知道了,就像珍妮对阿某说的那样。”

    邹蕾蕾轻轻拍拍易朱的背,笑道:“run,forrest,run!”

    ……

    ……

    她接着抱怨道:“易朱还是这么沉,吃的不多啊,怎么就是减不下来体重。”

    易天行也是很恼火,却没什么办法。

    “对了,五号的时候,他们的班主任老师要去墨水湖家访,是晚上,你记住了。”易天行想到这件事情叮嘱道。

    邹蕾蕾点了点头。

    “OK,我去参加葬礼去了,诸位拜拜。”

    易天行一挥手,身边却没有轰鸣欲行的火车,也不是飞机场。

    他脚尖轻轻在地上一点,整个便化作一道淡如清烟的身影,刹那间消失在省城中。

    邹蕾蕾看着他的身影,忽然说了一句话:“以前很讨厌自己不是平常人,现在却很厌烦自己太过平常。”

    叶相僧微笑不语,知道这妮子想的什么事情。

    蕾蕾叹道:“如果我也会打架,估计他会轻松许多吧?”

    叶相僧一合什道:“无碍,您怀里这位很会打架。“

    邹蕾蕾怀里那个睡意十足的小家伙似乎听见这句话了,下意识地扭着脑袋,脸上透着十分骄傲的可爱神情。

    ——————————————————

    中国地貌多样,名山大川数之不尽,任一省份也有几座拿得出手,能够印在旅游手册上的山头。江西的名山自然是庐山,而隔着浩浩荡荡鄱阳湖,与之对望的梅岭,名气上却是差了许多。

    而梅岭亦是处佳景,此间山势峻奇,林木茂盛,间有溪流蜿蜒于其间,山谷幽静处其中,上有突兀之岩,下有地生之云。一处岭有上百座山峰,各具秀貌,古树翠竹点缀着四时的景色,无论何时来此,都能饱尝一眼美景,绝不致空手而归。

    与中国别的名山大川相似,梅岭也是佛道共尊之所,佛寺道庙各处皆是,道书有云十二洞天,只是如今却及不上武当等地的香火盛景,但佛寺的来头也不小,唐时名僧贯体曾居云堂寺,还有翟岩寺,都是名刹。

    易天行的做事方法有可取之处,当他拾石阶而上梅岭某峰之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本五块钱买来的旅游手册,那株千年银杏树的所在很轻易地便找到了。

    “太平观?”年青人挠挠脑袋,心想这马生和尚怎么住在太平观的旁边?听梅岭下的导游们说过,千年银杏早已封闭,为了保护,一直没有开放参观,易天行却明白,这银杏树上住着一位法力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自然不能拉出来给人参观收钞票。

    易天行此时去的是云台寺,与马生和尚隐居的太平观有很长一段距离,他虽然小心提防着,但没有感觉到那位梅岭老僧的气息,于是心下稍安。

    此行云台寺,是为了参加一位僧人的葬礼。

    在省城里这般说着,旁人或许还以为这是句狠话,是说他要来送梅岭老僧马生和尚往西天极乐,谁知他是真的来参加葬礼的。

    西归的那位僧人,就是在香港“因公殉职”的云台寺贯能大师,在佛指舍利失踪之后,这位大师也被人发现圆寂于某处角落。

    旁边不知他的死因,易天行却从他遗容上的笑颜上确定,佛指舍利的被窃,绝对与他有关,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窃取,又是怎么通过香港方面的人运了出去。

    秦梓儿眼下没有在南方一线拦着了,佛指舍利应该已经运入了内地,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梅岭。

    易天行此行来,便是等着那一刻。在台湾北边海面之上,秦梓儿的话对他有所触动,为安全计,佛指舍利,还是不要落入马生和尚的手中为好。

    ……

    ……

    在云台寺外出示了第一次使用的木牌,僧人们确认了他佛宗护法的身份,赶紧恭敬将他迎了进去。

    寺院中,贯能大师圆寂追思法会正要召开。

    旁人都不知道这位仁心大德是如何在香港突然暴毙,只是迳行追思之举,开法会以应西天。忽然间,听说易天行来了,云台寺的众僧又是意外,又是感动。

    以易天行如今的身份,前来参加贯能的圆寂法会,确实是给足了面子,在众僧心中想,贯能大师若有神思,定对易护法亦感佩然。

    法会的进行依足规矩,易天行低头诚意在旁持礼。

    老少僧人们合念诵金刚萨心咒,经文反复诵读,寺庙间无地不有佛语声,声声润厚入天穹,令睹者心中莫名宁静。

    易天行忽而抬头,双眼静静望向某处。

    一道强大无比的神识从远处某株树木里渡了过来,纯正柔和,乃正宗佛家气息,偏偏这气息里却夹着极微弱的古怪味道,让易天行心头一凛。

    “你来了。”

    “我来了。”

    “来了必死君莫悔。”

    “你丫有种就生吸了我!”

    易天行神识微动,送了这句话出去,唇角绽出微笑,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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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伯是亲王,不是英国王室荷兰王室里那种混吃等死的亲王。

    他是香港血族的头领,吸血鬼在远东一带唯一据点的至高存在,是地地道道有家谱的,可以从第五代吸血鬼往下数出来的血族亲王。

    虽然有家谱,但他向来是住在欧洲血族所以为的蛮荒之地,所以一向不大得欧洲方面的尊重,但他也并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家族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在冥冥中保佑着自己。

    上个月,香港的血族遭受到了一百五十年来最沉重的一次打击,约伯手下最得力的老杰克和一些实力强悍的血族都死在了那间小酒吧里,而一向为他办事的智慧弗拉德也偷偷回了布拉格。

    这种背叛让他异常愤怒,但他却没有时间来惩治叛徒,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虽然不大明白,自己家族身后那位尊敬的存在,为什么一定要那截不起眼的指骨,但当他接到这个命令之后,仍然没有一丝犹豫。

    只可恨那个叫易天行的中国人,一到香港便蛮不讲理地摧毁了自己的手下,害得原先安排的计划全部推翻。

    好在云台寺的贯能大师是自己人,当约伯亲王在香港一处茶餐厅的后面接过对方郑重递过来的一个事物时,略有些诧异,接着便明白了,自己家族与东方的佛一向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贯能大师就死在他的眼前,自杀的,这一点让约伯明白,自己手上拿的东西是何等的重要。

    当时他在茶餐厅的后街上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手中的事物,是一个铜制品,约摸一指长短,像酒瓶细樽颈般粗细。

    铜黄的光泽隐住了里面真正宝物的气息,约伯心生警惕,生生压住了好奇心,没有打开。

    他知道剩下的事情,就是自己如何将这东西运入中国内地,送到梅岭之上,那位可敬又可怕的人手里。

    ……

    ……

    亲王这个级别,已经是血族当中实力异常强横的人物,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认为偷运进中国内地是件多么难的事情,中国的神秘六处,在广东一线设置了拦截线,但他倚仗着自己强横的力量,轻松地杀死了几个六处职员,然后潜入了粤北某处。

    六处的防卫忽然间停止了。约伯亲王不知道这是易天行做了个假佛指的后果,反而天性里的多疑让他在山区里多停留了两天。

    便是这两天后,他再要出去就很困难了,因为每到晚上,繁星隐耀之时,他便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不似凡间所能拥有的力量正在高空之上巡查着,那是一个小光点,呼啸着破空而飞,守护着中国南方在这一大片的区域。

    约伯不知道那是秦梓儿正踏着仙剑,帮易天行在抓他。

    但直觉告诉他,与那个力量正面对抗是很愚蠢的事情,所以他悄悄地化装,扮成一个凡人,徒步行走着,缓缓向着北面行去。

    西人的面容极难遮掩,所以他用了许多污泥盖住了自己的脸颊,用血族的秘术,在自己的脸上营造出许多恐怖的烂肉,恐吓着别的行人不敢接近他,他还扛了个破烂袋子,扮起了收破烂的聋哑老人。

    身为血族亲王,讲究的就是优雅贵气,什么时候这样污浊过,但约伯没有一丝怨言,因为他知道,如果将自己怀里的宝贝送到了梅岭上,那么自己这个家族一定会在血族的历史上写下最光辉灿烂的一页。

    吸血鬼是被上帝抛弃的种族?

    约伯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冷笑着心想:“我们血族马上就会产生一位和上帝同样等级的存在,以后是谁抛弃谁呢?”

    想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梅岭之下,数千公里的长途跋涉,他没有动用任何秘术,只是老老实实地一步一步行走着,所以走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很疲惫了,但一想到马上就会亲眼看到家族中最伟大的那位,亲王的骄傲迅即被一股由心底产生的敬畏快乐所占据,让他重新抬起酸酸的腿,往梅岭上走去。

    这个时候,易天行正在梅岭上,他不知道一位力量强大的亲王,正伪装成自己的拾破烂同行往山上来了。

    如果约伯亲王将佛指舍利送到马生大师的手中,这世界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

    ……

    ……

    “咳咳。”山下一处农田,一个老汉正叭答叭答吸着烟杆,他看见一个拾荒的老头正无比艰辛地扛着袋子往山上走,似乎动了怜悯心,走上前去好言劝道:“天已经这么暗了,这时候上山也拣不到多少矿泉水瓶子,还是明天再去吧。”

    拾荒的老头就是约伯亲王,他看了一眼自己身前这个满脸皱纹的老汉,笑着张张嘴,表示自己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那个老汉是个热心肠的人,见他不会说话,便主动牵着他的手,让他到自己的小板凳上坐下,还给他递了一杯水。约伯亲王喝了一口水,刚才老汉牵他的时候,他发现对方手上很多老茧,确实是乡间穷苦老人,这才放下心来。

    ……

    ……

    老汉比划着,意思是说你累了,就要伸手帮他背上的麻袋拿下来。

    约伯亲王双眼中血色一现!

    他不允许任何人触碰自己的麻袋,这一路上,就因为这个,他已经杀了很多人!

    就算是路边遇见的这个热心肠的老汉,他杀起来也不会心软一下,人类,本来就是食物。

    黑暗的气息渐起。

第十三章 破青山

    (新书五月一日正式上传,呵呵,敬请期待)

    梅岭有很多座山峰,约伯入山选择的路径是最偏僻的一个,夜深人静,月穿云行,周遭无虫鸣扰扰之声,正是打架杀人灭口的最佳地点。

    约伯左手提着麻袋,面部毫无一丝表情,右手直接去握那个老农伸过来的手腕。

    ……

    ……

    “啪啪啪啪。”数声轻响。

    地面上方轻响似乎只有数声,非常轻弱,就像是谁随便拍打了一下膝上沾灰的裤子……但不停流动的空气,却预示着先前肢体的接触绝对不是那么温柔。

    约伯一掌拍下,满以为会将那个老农腕骨拍碎,不料那老农手腕一翻,极巧妙地挡了一下。

    约伯不是寻常人,立刻感到了古怪,像鬼魅一样地扑了上去,将自己的能力瞬间提到顶点,在极短的时间内,人凌于半空之中,向那老农连续出手五记!

    这五次出手,如同淡影一样湮没在了空气里。

    老农却像是能猜到他每一次出手的方向一样,在刻不容缓间微转、轻踢、扭腕……以最小的动作,将约伯的每一次出手封在了劲力未发之时。

    数响之后,老农静立于地,似乎先前的战斗与他无关,他一丝都没有动过。

    轻描淡写的一触即分,只有两个人知道刚才的那一瞬间交手,是多么的凶险。

    约伯像没有重量一样轻轻滑开数米,他咪眼盯着那个老农民,沉声道:“请教。”

    一阵风吹过,老农民身上的衣衫被拂下数片碎布,可以想见约伯的出手蕴含着怎样阴毒的力量。老农咳了两声,轻声应道:“我叫陈三星,阁下便是香港血族亲王?”

    约伯亲王瞳孔微缩,寒声道:“在中国的修行者中,我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

    大家都不是普通人,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无名的修道高手,在血族亲王的眼中,更加可怕。约伯微微低头,忽然在麻袋上拍了两下,然后将麻袋丢在地上。

    “请留下宝物,再请退回香港。”

    陈三星很客气地和约伯亲王商量着,已经被约伯血族暗劲撕成碎片的衣裳下,露出来他有些老瘦的身体。

    约伯亲王微笑看着他:“我走了几千公里才走到这里,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能拦住我,但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到旅程的终点,我怎么可能答应你的请求。”

    陈三星皱皱眉,将自己的烟锅子放到了旁边,拱手道:“逆天行事,这是何必?”

    约伯亲王深吸一口气,用血族秘法变幻的面部回复了平常,露出下面英俊苍白的脸庞,一股若有若无挟着黑暗气息的力量笼罩在了场间。

    二人身后传来几声极沉重地脚步声。

    一个头发苍白,身材却依然魁梧有力的汉子赤足从农田后方走了出来。汉子就是梁四牛,他看了看面前那个脚尖微微离地的西洋异族,好奇问道:“师兄,这就是小易叫我们找的真洋鬼子?”

    约伯亲王明显感觉到了梁四牛的威胁,优雅一笑,比划了一个手势,问道:“二打一?”

    陈三星将手背到身后,对梁四牛挥挥手,轻声道:“一对一。”

    说完这三个字,陈三星枯瘦苍老的手指在自己的胸间画了一个很古怪的符号,一道泛着暗土色光芒的符文,在他胸前的空中平白而生。

    约伯厉啸一声,右手一挥,一道霸道至极的力量直接冲向了陈三星的身体。

    在这道力量杀到陈三星身前约一米处,陈三星微微低头,口中念念有辞,先前画出的那道暗土黄色符文骤然一暴!

    ……

    ……

    “噗!”

    约伯亲王的身体本是缓缓飘离在空中,此时却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巨手生生击中!一声闷哼,从半空里惨惨堕了下来,一道血箭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抹去唇角的血水,他冷冷看着陈三星:“阴险的中国人。”

    不知为何,陈三星捏爆符咒,约伯亲王的体内似乎有一粒被暗藏的力量种子随之而爆,从约伯的身体深处,给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陈三星叹了口气,看着他:“先前那刻,你渡阴劲入我体内,被我挡着,只是毁了我的衣裳,若我不反其道而行之,渡几道道元入你体内,岂不是很没礼貌?”

    约伯知道这是先前几声轻响时,面前这位老农民不知用了什么法门,竟将一缕力量送入自己体内,只到刚才自己进攻之时,对方才引发这记暗力。

    他站起身来,鲜血在他苍白的唇上显得十分可怖,他哈哈大笑,旋即平静说道:“血族的亲王约伯愿意领教您的本事?”

    随着这句话,他身上的黑暗气息高涨起来,天上的明月似乎也受到了感应,银色的月光被乌云遮盖着,山下一片黑暗。

    “我们是夜的崇拜者。”

    约伯亲王缓缓站立,一股浓密的黑色雾气包围了他的全身,在黑雾之中,隐隐可以看到他唇内的牙渐渐变细变长,闪着噬人的寒光!

    他的伪装已经全部去除,一身仿佛带着浓烈雨雾之意的黑色风衣和斗蓬遮住了他的全身。

    陈三星活了很多年,却是第一次与外国的“僵尸”交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眉头一皱,体内道元一震,一记道家符咒无形从他的右手中射出!

    陈三星属土门,修力最为纯正深厚,随着那记暗黄色的符咒向半空中的约伯射去,大地似乎也有了感应,地面上的黄土缓缓起伏着。

    黄土如龙,杀向约伯的身体。

    约伯的眼睛已经变作了红色,头上的发结高高耸起,看上去十分古怪可怕……嗤的一声,他的身体消失在原地,以极快的速度避开了陈三星的符咒。

    好快的动作!

    陈三星也没有料到这个洋鬼子居然速度这么快,微感诧异,右手指甲轻掐午纹,召了个紫薇诀护住自己全身,尾指极古拙的一指!

    远处的土门符咒似乎受到了本主召唤,加疾而归,在夜空中不停地来回穿梭着。

    嗤嗤破风之声大作,约伯如鬼魅般的黑色身体被风衣裹着,在空气中时隐时现,与那道夺命的符咒进行着游击战,能以肉身与符咒比拼速度,血族惊人的速度果然不只是传说!

    ……

    ……

    “嘶!”

    约伯一声极凄厉的尖叫,身形骤然加速!便在刹那之间,来到了陈三星的身前,当头便是一爪向着陈三星的头颅拍去,这一爪看似寻常,却是由空凌下,力量恐怖。

    陈三星闷哼一声,双掌一翻,结了个翻云掌,与这恐怖的一爪硬生生碰了一记!

    “轰”的一声巨响,巨响声中夹杂着许多嘶嘶裂响……便在这瞬间的碰撞中,约伯如同金铁般坚硬的爪子生生撕开了陈三星的肉掌,爪尖所挟的黑暗力量化作丝丝尖刃刺伤着陈三星的胸膛。

    肉眼不能看清的速度,语言无法形容的速度……陈三星低头,张唇,抬脚。

    他一低头避开约伯尖利修手的食指尖,张唇便吐了记淡黄色浑融的光团,下面却是悄无声息的一脚踢出。

    约伯的速度实在是太过可怕,纵使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此时像亲密爱人一样,但当陈三星的那团黄光从唇中喷出后,约伯仍然来得及在他的头顶极诡秘地一转,以不可能的速度避了开去!

    那团不知是什么门路的土黄光团从他的身边擦过,将他的风衣灼出一道黄惨惨的口子,却没有伤害到他的肉身。

    而陈三星的脚却没有梁四牛的威力巨大,虽然十分出其不意,但在约伯如鬼如魅的速度面前,却起不了作用。

    约伯的下半shen像是没有重量一般,整个人被这一脚踢的飘了起来。

    在飘离的过程中,他的脸上重又露出了优雅的微笑,指尖骤然变长,泛着寒寒的黑光,刺向陈三星的胸膛!

    ……

    ……

    陈三星面无表情,只是额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只听他暴喝一声,原本佝偻无力的身体猛地暴涨,一道培元固本的土门真元刹那间充盈全身。

    约伯亲王刺过来的血族指刺,噗哧一声刺入了陈三星的胸膛!

    血花一绽!约伯却愕然发现对方的身体十分坚硬,刺入十公分左右再也刺不进去了。

    为了躲陈三星的那一腿,约伯的身体这个时候在往后飘,他无奈缩回指刺,准备借对方受伤的良机迅疾遁入山中……敌人那面还有一个看着傻傻的老壮汉,虽然不知道实力怎么样,但约伯这么阴险狡猾的人,不会冒这种险。

    可惜他没有机会遁走了。

    他被陈三星一脚逼的往后飘去,飘的轨迹之上,正是陈三星最开始施出的那道符咒,这道符咒宛如有灵性,在约伯与陈三星电光火石间的快速战斗中,仍然不离不弃地跟着约伯的后背。

    约伯知道这枚符咒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但感应到符咒威力比陈三星别的法术要小很多——他刚才在空中与符咒游击,只是为了让陈三星大意,好冲上前来——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没有杀死陈三星,但已经重伤了陈三星,所以他不准备耗时间在这枚符咒上,准备硬挨一记,然后遁入山中。

    优雅地微笑浮上约伯的脸颊,只要脱离开陈三星的纠缠,他就一定能冲上梅岭,只是如果他能看清楚身后的景象,不知道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在简单却隐含凶险的战局中,一向心思缜密的他忘了一点,很重要的一点。

    那个黄色光点。

    ————————————————

    陈三星在先前曾经用口唇喷出一道土黄色的光团,如果约伯知道这是中土道门的本命真元,他一定会更慎重一些,不会用如今这种凶险的应对方法。

    先前那道土黄色的光团似乎没什么用,擦过约伯的风衣,只在风衣上留下几道黄沙痕迹,便似乎落空而飞……但这光团就飞在这个路上,与陈三星最开始施出的符咒在相对飞在同一道轨迹上!

    而约伯如魅灵般的身体也在这个轨迹上!

    光团与符咒一触即融为一体。

    接着约伯如鬼魅般的黑色身体也遁着这个轨迹投入到这一点中。

    土黄色的光芒大作,照亮了这黑夜下的农田,宛如是第二个月亮。

    ……

    ……

    约伯惨叫一声!

    好死不死与那符咒硬拼一记,瞬即便被这道土黄色光芒包裹住……纵使他有天底下最快的速度,却是无法脱离,因为光芒里隐隐有非常奇怪的吸引力,从每一细微处牵扯着他。

    陈三星站在远处,低头轻轻呤诵着什么,鲜血从他的胸口缓缓流下,随着他的呤诵,大地缓缓震动,黄土地翻滚着,露出里面的植物须根来。

    土黄色光团的力量似乎更加巨大了。

    光团里的约伯亲王白牙厉啸,强大的精神力量全数暴发,与这力量对抗着,他身上的黑色风衣已经被全部绞碎了,露出了苍白可怖的身体来,身体上已经现出了道道血丝!

    约伯不知道这土黄色光团是什么,怎么会有如此雄浑的力量……竟像大地一样,源源不绝!

    他知道自己不能害怕,害怕会让血族的力量打折扣,但看着身周充盈着四面八方的土黄色,他从心底深处感觉到恐惧……这个中国的老农民实力太可怕了,居然从战斗之初便算到了最后的三道轨迹交合的一点!

    约伯的眼睛渐渐全部变成了血红色,他像咒骂一样疾速说着什么咒语。

    陈三星虽然听不明白这个“洋鬼子”说的是什么,但脸上露出了慎重之色,先前血族一刺十分可怕,虽然他用土门秘技保了一命,但胸口的鲜血仍然在不停地流着,他也感到有些虚弱了。

    梁四牛向前踏了一步,地上出现一个脚印。

    陈三星十分坚决地摇摇头。

    ……

    ……

    明月出云,圆融如盘,银光照遍了大地。

    陈三星双眼静静注视着身前不停翻滚的大地,忽然停止了呤诵……他微微张唇,轻声道:“山!”

    裹着约伯亲王的土黄色光团渐渐地黯淡了下来,开始隐隐现出如山石般的坚硬青灰之色。

    约伯还在里面不停挣扎着,似乎他的咒语也已经练完了。

    “破!”

    陈三星抬起头来,看着光团里挣扎着的洋鬼子,又轻轻说了个字。

    随着这个字出口,已经变成青灰色的光团骤然一顿,里面约伯亲王的身形也僵住了,不知过了一秒还是很久之后……喀喇喇无数声细响。

    光团,青灰色的光团,似乎在此时变作了有形有质的存在,就像是一大团形状莫名的青色岩石。

    而那些喀喇喇细响,就是这一大团青色岩石破裂的声音!

    岩石一片片地坍裂,变成无数碎块,碰碰摔在地上。

    那被岩石包裹着的约伯亲王也会变成碎块?

    天地间骤然响起约伯极不甘极不忿地厉嚎之声……青石岩石轰的一声碎成无数碎片,而约伯的身体也在瞬间被裂破成无数碎片,哗哗如石雨般落在地上,只是这些石上犹有血渍和内脏的形状,看着恐怖不堪!

    ……

    ……

    这个洋鬼子就这么死了吗?心眼儿直的梁四牛不大相信,他准备走上前去,把那些已经像石头一样的残肉内脏全部踩成粉末。

    奇变突生。

    一地乱血红石间,有一块较大一点的石头是黝黑之色,忽然间抖了一抖。

    不知道是月光耀在上面让观者产生的错觉,还是真的抖了一抖。

    下一刻,那颗石头飞了起来!

    飞了起来。

    黑石飞至夜空之中,深体光泽黯淡,破风而飞……飞到半空中,唰的一声!两道极大极黑的羽翼骤然从石头的两侧伸展开来!

    夜风一荡,黑石转眼间变作了一个宛如来自冥间的黑色蝙蝠,画着歪歪扭扭的曲线,向梅岭之上飞去,显得十分无力,似是受了重伤……但在月光的映照下,一只奇大无比的黑蝙蝠在山林梢滑行,这个画面显得是那样的诡异!

    梁四牛暴喝一声,抬腿便要往地面上踩去!

    “算了!”

    陈三星咳了两声,捂住自己胸膛上的伤口,鲜血从他的指间汩汩流出:“将死之鬼,何必非要亲手杀他。”

    梁四牛憨头憨脑地应了一声,从被震翻的新鲜泥土中刨出来约伯亲王一直守着的那个麻袋。

    麻袋离开土壤的一瞬间,陈三星的面色大变。

    “佛指舍利不在里面!”

    二位老农民同时转头,望向仍然在梅岭上空惨惨飞行,似乎时刻都要堕地身亡的那个黑色蝙蝠。

    陈三星微微咪眼,眼光里有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敬佩之色。

    此时的他已经了解了这名血族亲王的实力,如果对方一开始就想与自己性命相拼,那自己一定不会胜的如此之快,对方也不见得会受这样重的不治之伤,只是那样一来,自己师兄弟二人就比较容易将他留下来。

    对方似乎就是为了一个目的,为了把佛指舍利运到梅岭上去,所以和自己快打快杀,宁肯受伤,也要脱困而去。

    ……

    ……

    纵使受伤死亡,也在所不惜,看来洋鬼子也不都是胆小怕死之人。

    正在陈老爷子感叹人生的时候,梅岭山下的林畔又有异变迭生。

    一道火红火红的光团无声无息地从山林间喷了出来,刹那间将重伤将亡的约伯亲王身体包裹在了一处,火光大作,惨叫连连。

    纵使隔着很远很远,陈三星似乎也能感觉到约伯被灼烧的痛苦,似乎能够嗅到那丝焦灼的糊味。

    陈三星咪眼看着,嘴唇微微抖动,不知道是想说什么。

    赤红如魅的火团渐渐地熄了。

    火团中却暴出约伯亲王在人间的最后一声厉啸。

    一个光点从火团中暴射而出,隐隐能见泛着黄铜的光芒,直刺天穹,不知飞了多高多远,竟是不见落下!

    ……

    ……

    一团火灵疾速掠来,来势一顿,才发现是个美丽的红发女子,女子身上的衣服已经燃光了,正全身赤裸着,红发女子静静开口,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赤裸。

    “陈老爷子,人已经死了,但佛指没有留下来。”

    梁四牛脱下自己的外衣扔给她。

    陈三星眼中微微有些浑浊,他看着这红发女子两眼,沉默许久,忽然说道:“我帮不上什么忙了,我们回卧牛。”

    梁四牛纳闷,闷声闷气道:“师哥,咧啷个要得?易娃儿喊我们来帮忙打架嘀,那个山高头还住到个大恶人咧。”

    陈三星将地上的烟锅拣了起来,在自己的脚面上磕了两下。

    他有些迷惑说道:“善人恶人,要分清白太难咯,梅岭高头那个攫取佛性,令诸天罗汉被生生禁锢,确实是大恶之人……但……如果要对付恶人就要用恶行,我们这些自以为的好人,又和恶人有什么区别咧?”

    他望向一直静立于旁的莫杀,沉默半晌后说道:“你师傅应该有能力把那个约伯拦在南边,他放他进来,肯定是想最方便的夺回佛指,你帮我问他一句,他知不知道,方便是方便咯,但他放约伯进来,这一路上那个约伯又杀哒好多人咧?”

    莫杀仍然安静站立着,她不会为自己的年青师傅分辩一个字,她也不会认为这么做是错的,在她看来,只要为了达到目的,死几个不相干的人又算什么?

    但她尊重陈老爷子,所以她选择闭嘴。

    “跟易娃儿说,来卧牛吃腊肉我欢迎,打架这种事情以后还是莫要找我哒。”

    陈老爷子笑了笑,把约伯亲王遗留下的破烂麻袋提着走了,梁四牛摸摸脑袋,不大明白怎么好不容易出了次川,糊里糊涂和洋鬼子打了一架,这又要走了。

    农民伯伯们回家,留下梅岭千万年永亘不变的夜色。

    ——————————————————

    易天行不知道他们走了,也不知道陈老爷子的古风又在泛滥,大好的三打一局面,最后变成颇有骑士精神的单挑,所以约伯亲王带来的佛指舍利被他最后的精神力震到了天上,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他也不知道陈老爷子对自己的埋怨,如果知道,他一定要抱着老爷子的大腿喊撞天屈。

    放约伯进了中国腹地,其实与易天行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约伯的实力如此恐怖,就算秦梓儿天天踏着仙剑在天上看门,也没办法阻止他的进入,只不过能多拖几天而已。

    约伯杀人,那是他的问题,这一点如果怪到易天行身上,确实有些冤屈。

    至于梅岭这档子事儿,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从头至尾全数安排妥贴,他在离开省城的时候,去信请卧牛二老出来,只是为了一直冥冥中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港台佛指出巡之行一定会出问题。

    那时的他不知道这事儿和血族有关系,更不知道梅岭的马生大和尚和血族有关系。

    一切的安排,除了凑巧和运气,没有别的解释。

    易天行是个运气好,爱留后手的人,但他不是阴谋家,他没有阴谋家的耐心和筹划欲。

    他只是下意识地要把自己能请到的帮手都请到梅岭来,说到底,还是怕死罢了。

    梅岭马生最擅长的就是精神力量,而陈三星当年在省城沙场一战,一个人潇洒抵抗两位清静天长老元神的精神雷诀攻击,太酷太帅太强,让易天行实在是不舍得……有如此强的精神力而不用啊……

    不过两位农民伯伯走了也好,易天行其实一直不想把在山中养老的二位拖进这趟浑水里来,万一两位老爷子有个长短,这卧牛山的黄小鸭肥年猪谁来照顾?

    ……

    ……

    云台寺的月光轻轻拂在青年人的脸颊上,他已经冥坐了一夜,将自己的身心全部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然后走出寺门,在梅岭上随意行走着。

    走在马生和尚的老家,要说随意,那是假话。

    易天行已经将自己的神识缓缓铺开五百米左右的范围,十分小心翼翼,但他不敢查探的太远,因为怕马生直接用精神攻击。

    千年银杏在夜色中轻轻摇晃,万千树叶如同佛掌,在迎接来客。

第十四章 不疯魔不成佛

    此时已入夜,易天行步入道观,太平观三个字在他的头上泛着微微光泽,匾牌老旧,看上去已经颇有年代。

    在道观里随意行走着,却没有人前来打扰,易天行微微皱眉,却没敢放出神识去探——虽然明明知道梅岭老僧马生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到来,他还是宁肯小心一些。

    沿着石廊走到旁边一处厢房,他推门而入,然后发现……一地的死人!

    ……

    ……

    错了错了,易天行轻轻吁了一口气,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掌。

    “自己吓自己,会吓死人的。”

    厢房里没有死人,那些躺在床上安静地,似乎僵卧着的道僮们,只是睡着了。众人的呼吸极浅极轻,胸膛处没有太大的起伏,易天行本来就有些紧张,所以在第一时间里就误看成了死人。

    虽然已经入夜,但时间并不是很晚,太平观里很奇怪的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一点灯火,有的只是安静与黑暗。

    以及在这片安静夜色里沉沉睡去的人们。

    气氛十分诡异。

    又去了几处厢房,仍然与头前那处一样,所有的人都在睡觉,也没有人因为易天行的到来而惊醒,易天行微微皱眉,走到床边,推了推一个道士。

    那个道士咂巴了两下嘴巴,似乎在品尝着什么好吃的东西,却依然没有醒来,只是他头上的头发与枕角一扯,落了下来。

    易天行瞳孔微缩,这道士的头发是假的,他其实是个光头,上面还有戒斑。

    太平观里一大堆睡觉的假道士,真和尚。

    这梅岭果然有些好玩。

    ……

    ……

    往道观后面走去,一路尽是荒草乱石,颇为破败,推草而行,易天行慢慢地走到树下,那棵千年银杏之下。

    “我们能聊聊吗?”

    易天行站在高高的银杏树下,仰着头往上看,脑袋都快往后掉了下来,才勉强在树干上找到那个小洞。

    他说的很有礼貌,却很莫名其妙。

    梅岭大战一触即发,他却跑到人家的大树下面来唠家常。

    这是失心疯,这是痴线,这是脑袋里塞满了茅草……“上来吧。”

    树干小洞里的那位神秘马生和尚更疯,居然答应了他。

    易天行不是真傻,虽然不知道对方对自己有多少了解,但既然别人喊上来,那他仍然是老老实实地手脚并用,姿式很难看地扭着屁股往银杏树上爬去。

    爬树在易天行的人生经历中没有存在过,小孩子的时候,别的小伙伴可能会有爬树的乐趣,但他一直是在爬垃圾山。

    不过这并不阻碍他的动作俐落无比,毕竟如今的他的肉体,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凡人”了。

    爬到银杏树的一半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灵台隐隐有所感觉,不由微微一笑,抬头问道:“只能坐在这里?”

    银杏树洞里的马生和尚说道:“是。”这位活了几百年的老妖僧的声音和陈叔平有些接近,显得非常的没有感情。

    易天行手指像插豆腐一样插进银杏树干里,身体吊在树干上,手搭凉蓬向上望去,赞叹道:“这千年银杏一定是变种,怎么可能这般粗大。”接着脑袋微微一偏请示道:“血大大,我能不能再往高坐一点聆听您的教诲?”

    马生和尚是血族的大大大人物……但他这几百年的潜修一定没听过这个称呼,于是他保持着沉默。

    “再爬几步吧?”易天行作势欲上。

    银杏树洞里的老僧仍然沉默。

    沉默不是永远都代表默认,易天行明白此时的沉默就代表着反对。

    他皱皱眉,掌拍树干,整个人轻飘飘地飘到旁边的一根粗枝上轻轻坐下。

    ……

    ……

    对于所坐位置的争执,上一步或是退一步,其间自有深意。两人间距离近了,易天行的蛮力更好发挥作用,距离远了,梅岭老僧应该比较欢喜。

    所以二人对话时所坐的位置恰恰在五十米左右,恰好是双方都感觉勉强安全的地方。

    易天行早已作好了充足的准备,时刻准备遮蔽五识。

    易天行还是觉得这棵千年银杏大的有些古怪,不像是地球上能够长出的植物,往年在书上看见的银杏树也没有这般茁壮如猪的。

    “太平观里的人怎么都在睡觉?”

    易天行坐在树干上,屁股和粗糙的树皮摩擦着,将自己的双腿收到臀下,结了一个散莲花座,身子微微后仰,半躺在枝干上。

    极高处那树洞里的老僧说话了:“你们既然要来,这些孩子们还是睡觉的好……相信你们也不会对熟睡中的人们下毒手。”

    易天行笑着问道:“不是您想杀了我们咩?”

    高树洞中传出一阵极轻蔑的笑声,长声不歇。

    易天行微微一笑,却不恼怒,反自问道:“怎么称呼您?”

    “马生。”

    “您是血族里的长老,怎么当起和尚来了?”

    这问的都是废话,但易天行不得不废,此时的山脚下,陈三星梁四牛与莫杀,正在拦截约伯亲王,隐隐感觉中,那位约伯亲王比自己想像的更加强大,不知道那三位能不能将他拦下来。

    自然,他不能给梅岭老僧出手相助的机会,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在言语上拖住对方。

    山下传来道元震动的气息。

    ……

    ……

    “回忆的时间还有很多,不急在这一时。”

    高处,银杏树略有些微腐的洞口隐隐泛着某种说不出颜色来的光泽,一股纯正的佛家气息从洞中渗了出来,如水沁石,如云穿空,以最自然的行进方式缓缓透出了银杏树,看势欲往山下去。

    易天行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

    他右手一招,银杏树干上金光一闪,一根金闪闪亮晃晃似有千钧重,材质密沉的金棍出现在他手中。

    金棍上隐含着十分恐怖的力量。

    他微微咪眼,盯着那个山洞。

    梅岭老僧肯定没有料到易天行的手里竟然是这样凶悍的一个兵器。

    易天行没有出棒,这是一种姿态。

    “阿弥陀佛。”

    树洞中的老僧微一合什,那道纯正的佛家气息倏然收回洞中。

    ……

    ……

    两个人在瞬间达成了默契,谁也没有把握将对方一击致死,所以干脆看着山下的战局,看佛指舍利究竟会落在哪方的手里。

    “你夺舍利,诱我来梅岭,为什么不试着来杀死我?”

    易天行咪着眼望树上望去,眼中寒光微闪。

    梅岭老僧声音有些嘶哑,听着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若只是你一人,或许你我此时已经接触,只是另有旁人藏着,贵客不现,我便出手,岂不失礼?”

    易天行低首无语,陈叔平的行踪自己还没有发现,不料却被这老和尚知道了,看来对方神识运用确实和自己不是一个档次的。

    “散了诸天罗汉佛性,我与你就此别过。”他抬起头来,双眼坚毅望着那个树洞,可惜看不到树洞里马生和尚的模样。

    树洞里一阵沉默。

    很久之后。

    “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易天行眼中寒意更盛,他从两年的那个大年初一开始,便经常做梦,梦中常见着无数不知名的存在,隐在金色佛光之后喊着嚷着,让自己找到佛祖,只是如今却没有了文殊菩萨的宝像——文殊的佛性已经附在叶相体内了,而那些不知名的存在,就是被树上这个和尚攫去佛性,空留记识的诸天罗汉。

    罗汉们太惨,不能湮灭,被生生禁锢……易天行没与旁人说,却一直被此梦所扰,对于这株银杏树上的家伙烦到了骨头里。

    ————————————————

    “贫僧需要诸位罗汉佛性护体,才能长存世间,保佑一方水土。”

    树洞上那个老僧轻声说道。

    易天行啐了一口道:“你他妈的又不是救世主,早死早投胎吧你!”他忽然想到件事情,冷笑骂道:“想起来了,你是个老吸血鬼,想死也不容易。”

    梅岭老僧微微笑道:“这世上,万千生灵,谁不想变得更强呢?”他接着说道:“佛为何物?佛乃大自在,大自在凭何而行?凭实力智慧领悟而行,以实力法门护法,以智慧领悟识法,如此方能周游六道,历劫渡尘,我欲成佛,便须……”

    易天行精修佛法,不需要听一个老吸血鬼给自己上课,摇了摇头问道:“你是血族,你应该避世,何必与我们这些人类争斗?你已经在梅岭躲了几百年了,何必冒险抢佛指。”

    “这是诱惑。”梅岭老僧的声音从树洞里传了出来,“人类对于血族是个诱惑,名利对于人类是个诱惑,实力对于强者是个诱惑。我的存在对于你那可怜的正义感是个诱惑,佛指的存在对于我的心念是个诱惑……有人用佛指舍利诱惑我出手抢夺,再用此事诱惑你上梅岭与我为敌……哈哈哈哈。”

    老僧阴戾的笑声在太平观里反复响起:“许久以前,我有一良友,以肉身成佛法门诱惑我吸噬诸天罗汉佛性,如今我却是身陷其中,无法自拔,好在一枚佛指里蕴含的智慧,足够我参透很多事情,至那时,我便要脱此樊牢……”

    易天行冷冷打断他的话:“你离此地,必将成为人类公敌,你留在梅岭,还可以维持你德高望重佛宗高人的身份。”

    “那又如何?”梅岭老僧笑道:“善恶只是面具,只要能有好的结果,我戴上何种面具,自己并不在乎。”

    易天行闭目少许,然后道:“秘党第一条戒律,便是避世,你难道想成为血族的公敌。”

    梅岭老僧咳咳干笑两声,傲然道:“秘党啊……那应该是我离开欧洲之后,那些晚辈组的组织吧?”

    易天行心头略感震惊,看来眼前这位血族僧人,辈份真是高的可怕。

    “你不能离开这侏银杏树?”他试探着问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猜测,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非要得佛指舍利去了香港,梅岭老僧才出手抢夺,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杀进法门寺的地库。

    “不错。如今这东方的人间,对待西方的血族颇为忌惮,我在香港的后人无法进行法门寺,所以才会选择香港。”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易天行在拖时间,他已经感觉到山脚下陈三星与约伯亲王之间的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想来以梅岭老僧的恐怖修为,他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对话即将结束,战斗即将打开。

    “我在梅岭几百年,在人间还是有几个朋友的。”梅岭老僧说到朋友二字,不期然有些温暖的感觉。

    这个朋友是谁?这个疑问要到几天以后,易天行才能震惊地发现。

    “想知道我的过往吗?”

    梅岭老僧悠悠说道,似乎根本不在意山脚下正围绕佛指舍利而展开的生死厮杀。

    “想。”

    易天行暗诵心经,左右两手结阴阳二弦,平心静气,护住心脉。

    ……

    ……

    千年银杏树在夜风中轻摇,将由天穹而降的银漫月光摇成了无数光点,树洞中的梅岭老僧不知使了何等样神通,只见那些银色光点飘飘摇摇,竟似化作了实质,从银杏树的枝丫树叶间渗了下来,缓缓落到易天行身前数丈处。

    银光点点,渐凝渐聚,而成一幅平整的图画,画缘银光流淌,画中海浪滔天!

    易天行将神识聚于眉心,正待发难,不料……那图画竟真的只是图画,却不是梅岭老僧的精神攻击。

    他小心翼翼地往图画上看去,图画渐渐转化着内容,先是一艘船在海中艰难前行,后来又看见一个阴郁的青年在中土某处山岭里被农家们举着火把追杀,又看见那青年去了一处大寺,俯拜于地,叩首不已,额头流了很多血………

    易天行明白了,这是梅岭老僧上千年人间岁月的过往,寂寞的血族和尚似乎很有兴趣将自己的一生讲与易天行听。

    “你以前是哪国人?”

    “住在欧洲一个平原上。”

    —————————————————

    公元一四四零年,法国某处城镇。

    德莱斯(GillesdeRais)男爵,在当年的英法战争中,是圣女贞德的战友。战争结束后,他回到了自己的领地,为了研究炼金术,迷恋上了巫术,希望能够在鲜血之中发现点金石,于是他仗着自己的权势,在四处收集了三百名儿童,然后将这些儿童放血至死。

    就在一天夜里,这位男爵的家中遭到了某种不明物体的攻击。

    是吸血鬼的攻击,男爵家中所有人都被吸血而死,而这名男爵也被吸血鬼变成最低劣,最卑微,最没有智慧的僵尸。

    教庭震怒,出动了大量的红衣主教和苦修士,将男爵全家杀死,并且开始追踪袭击男爵家的血族首领。

    那名血族首领是一个年青的,英俊的血族,是历史上最年轻的第五代血族,因为这件震惊欧洲的惨案,而成为了教廷的眼中钉。

    而他对于男爵一家的惩罚,也在血族内部引发了强烈的争议,因为男爵一直是血族的崇拜者,一直暗中给予大量的金钱支持,而他,这位年青英俊的五代血族,却将这位男爵变作了血族眼中猪狗不如的低等僵尸。

    所以一个可耻的阴谋产生了。

    嗯嗯,阴谋这东西,总是强大势力妥协的产物。

    年青的五代血族首领被血族出卖,然后遭到教廷的追杀,他忠心的手下死伤殆尽,只和一个命大的手下,坐上了一艘破烂的轮船。

    ————————————————

    “噢,您为什么要去对付那个男爵?”易天行咪眼看着眼前银框中的图画,问道。

    树洞里的梅岭老僧嘎嘎笑道:“血族可笑的尊严,我当时认为,人类可以有作为食物的荣光,却不能被用来提取什么可笑的点金石,我认为那位男爵对于食物缺乏必要的尊重,所以我选择把他变成猪狗不如的僵尸。”

    “你的心里充满了恨意啊。”易天行看着画面中那艘破船上满脸阴鹜的年青血族首领,下意识说道。

    梅岭老僧幽幽道:“恨,是一种没有必要的情绪。”

    “后来你来了哪里?”

    “我来到了中国,当时是……明?”

    “扯蛋!”易天行笑骂道:“那时候哥伦布的妈还在*城里等着生儿子!”

    “迂腐啊。”梅岭老僧叹道:“作为比人类强大无数倍的我们,难道还需要承受大航海时代来临的恩泽?”

    易天行想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大蝙蝠能飞,自己也能飞,周游全球,不需要全部靠船的。

    “你来中国后就一直住在梅岭?”

    “不错,我将那个孩子留在了南方,自己往北部而来。”梅岭老僧陷入回忆之中,语意有些寒冷:“东方有很多奇怪的巫师,我是外地人,所以受了不少的苦,没有人愿意接纳我。”

    这是先前易天行在银边画框里看见的那几幅图,年青人被一群农民举火把追赶着。

    想到让自己头痛不已,害怕不已的梅岭老僧五百年前也是一个被泥腿子赶的角色,易天行忽然觉得很爽,不由傻傻笑出声来。

    “怎么想到当和尚了?”

    “在艰难存活的岁月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梅岭老僧的声音忽然显得纯正柔和起来,“任何事物如果都有始终,那么我们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血族与人类就是天然的敌人呢?”

    “这问题得问佛祖。”易天行下意识地回答。

    梅岭老僧幽幽道:“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想与所有别的生灵平等地活下去,血族的信仰,其实是依附于耶和华的存在,如果没有上帝,自然也就没有血族……我经历千辛万苦才来到遥远的东方,所以想寻找一个与耶和华完全割裂开的信仰。”

    “所以你选择了信佛?”易天行睁大了双眼。

    “是佛选择了我。”梅岭老僧虔诚道:“世上所有的神都会对自己的信徒进行挑选,只有信我之人,才予赐福,只有某一类人,才能有权利拥有这种信仰,而只有佛不一样,佛是宽容的,佛是伟大的,佛不会因为他的信徒是高贵还是卑微,是男身还是女身,是老弱还是青壮,是心地善良还是满脑污秽而做出不一样的应答。”

    “在佛的眼中,众生平等……即便我是血族,在佛光的面前,仍然是一个信徒而已。”

    “接触到佛的真谛后,我震惊了。”梅岭老僧想到数百年前自己投身佛门的情景,仍然止不住有些激动,“我是血族,我的食物就是人类,可是在佛祖看来,这不是我们的原罪……血族吸人血,和人类吃猪肉,这不是一样吗?如果这是罪,我们血族和人类的罪是一样的轻重……入门行戒,人类戒荦食,我戒人血……佛不会认为我是天生恶物。”

    易天行听的瞠目结舌,但细细一想,似乎还真有点儿道理,大概也只有在佛宗看来,血族是不需要救赎的,只需要自赎。

    “然后呢?”

    他小心翼翼地问着,时刻警惕着,因为他发现梅岭和尚竟然不是一个阴谋家,反而更像宗教狂热者。

    世俗的经验告诉易天行,阴谋家可以与之谈判,宗教狂热者……到最后不免一战。

    ———————————————————

    自然没有哪门愿意收一个“僵尸”作弟子,梅岭云台寺的一位高僧见着于寺门前叩首不止的马生,却是叹了口气,道了一谒:“念佛见佛,入门来吧。”

    从此,年青的血族首领马生,变成了梅岭的一代高僧,马生大师,世代居于梅岭之上,不曾下山一步。

    ……

    ……

    “修佛修佛,普贤菩萨离开这个人间的时候,曾经看着梅岭的方向,说你想肉身成佛……”易天行双眼冷冷看着银杏树之上,“若你精修佛法,以血族之身得成大道,即便我,也只会铭感敬佩,绝无不敬之念,但你不该生生攫取诸天罗汉佛性,此等作为,外魔之道,太过阴戾。”

    “得成大道?”梅岭老僧冷笑道:“大道又在何处?须弥山上?”

    易天行盘膝坐着,默然不语,如今的他自然知道,如果上了须弥山,只怕比在人间要惨更多。

    “佛祖打救于我,我便要打救这世间。”

    梅岭老僧万般恭敬说道。

    “打救?便是生攫佛性,令诸天罗汉受万世之苦?”

    梅岭老僧微笑道:“天上已无净土,我便要这人间成净土。”

    这两人不用说,自然明白天上发生的事情,佛祖不见了的事情。

    “若要人间为净土,便须人守护。”梅岭老僧的面容从银杏树的树洞里现了出来,看着悲天悯人:“我欲守护此间,便要成佛。”

    梅岭老僧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容庄严慈悲莫名:“天上无佛,我便成佛!”

    ……

    ……

    易天行倒吸一口凉气,失神叹息道:“真是不疯魔,不成佛啊!”

    但他隐隐还有一层恐惧,因为斌苦大师曾经说过,这梅岭老僧曾经是印光大师的师傅,而印光大师……

    “这吸噬佛性的法子,是您何时悟得的?”

    “印光当年尊我为师,其实此子佛法精湛,堪为我师。”梅岭老僧追思过往:“数百年间,我在梅岭之上,看着须弥山的众位被纷纷打落凡尘,心忧净土,心忧人间,心中有大忧患不能解脱。光绪年间,印光上梅岭,我请教于他,他道出四字。”

    “敛佛见佛!”

    “错啦!”易天行焦急喊道:“是念佛见佛!”

    梅岭老僧阴笑道:“五百年前,我入云台之时,门师说过念佛见佛,我修了三百多年,却无所得,只看着须弥山诸罗汉宛若流星一般往人间坠落,只待印光与我互证,我才明白门师当年说的是什么意思。”

    “敛佛见佛!”

    易天行的心此时已经凉了半截,印光大师当年圆寂之时,曾经说过八个字:“念佛见佛,决定生西!”

    ……

    ……

    看来印光大师,就是先前梅岭老僧说过的,以吞噬佛性法门诱惑他的良友,而这位印光大师在教中传说中,就是易天行最害怕的那个人。

    ——能令天地六动的大势至菩萨!

第十五章 老子也能成佛

    (新书明日正式上传,敬请期待)

    一轮明月照在梅岭道观中的千年银杏树上,树叶如佛掌,温柔轻拂尘世间的气息,树梢如利剑,肃然直刺黑夜中的苍穹。

    银杏树上对话的二人沉默了许久,易天行缓缓抬起头来,他决定尝试一下,面容坚毅:“印光乃大势至,须弥山与西天净土之争,你我并不清楚,但他身为阿弥陀佛身旁胁侍,既然诱你吞噬须弥山诸天罗汉的佛性,一定另有想法,马生大师何不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诱惑是什么?”梅岭老僧的声音从树洞里缓缓地飘了出来,带着几丝宁静的气息,“我们所作的每一个选择,其实只是你我内心的yu望种子,诱惑只是旁人浇上的一掬水罢了。”

    不待易天行反驳,他又接着说道:“我未至通明彻悟之境,总有些放不下抛不低之事,所以残留在这银杏树上,吸噬诸天佛性,妄图成佛,以佑世间……而你,也有放不下之事,所以才会来到梅岭。菩萨心中有菩萨的种子,你我有你我的种子,我们自行浇灌便好,何须理他人之事,何须怨在他人?”

    “执念很害人的。”易天行一直笃信着这一点,他望着树洞皱眉道:“你要保佑世间,就必须有意想中的敌人,那你的敌人是谁?”

    梅岭老僧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应道:“我祈苍生得所愿,我愿世间复平和。”

    易天行微微合什道:“愿力佳美,行之无方,佛祖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又如何能做到?人类是yu望支配的存在,而且我也不认为这种支配有什么不好。”他皱眉问道:“你要佛指舍利作甚?”

    梅岭老僧沉静的声音响起:“罗汉念力坚毅,我夺他们佛性,灭其识记,未竞全功,所以需要佛指舍利助我一力。”

    “如果被你全部吞噬消化了,你就能成佛?!”易天行感觉头皮有些发麻,有些寒冷,痛斥道。

    梅岭老僧似乎在述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敛佛见佛,自然如此。”

    ……

    ……

    易天行沉默许久,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尽是虚无缥渺之念,你要打救世人,用的法子却是在害人,这又是如何说法?”

    “苦了少许人,大众享安宁。”

    “错!且不说你肉身成佛后能否与西天净土达成均势,单说……”易天行静静道:“用非正确手段达到可能正确目的,始终会有所偏差。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样,打救世人……那些被贬下凡尘的诸天罗汉难道不是众生之一?”

    “舍身而见佛,这是侍奉佛祖的罗汉们应行的事情。”

    易天行面色越来越平静:“说过想法不一样,世间不是一个空虚的概念,他是由众生组合而成,一草一木,一鸟一兽,一人一仙,菩萨罗汉,世间不是一个集体意识,是一个个具体的存在。众生平等,罗汉也是其间一属。”

    他盯着银杏树洞冷冷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人不救,何以救众生?纵使万亿人求一罗汉死,他不愿死,他便不能死。”

    “佛祖舍身饲鹰,罗汉何惜此身。”梅岭老僧冷笑道:“若换作我,定当欢喜承担。”

    易天行静静看着那个树洞,看着树洞口那张苍老枯瘦却万分执着的老僧脸颊,沉默半晌后说道:“你要成佛,我要寻佛,大家南辕北辙,我对你的做法有所理解,却决不接受。”

    “佛祖已经不在了。”梅岭老僧叹息道,话语里的信息传达却是无比坚定。

    易天行皱皱眉,他没理由不相信这位大神通之人的感觉。

    如果佛祖真的再也找不到了,那自己该怎么办?……或者……真的再塑一个佛祖?

    梅岭老僧数百年前是吸血鬼,却已然感悟到了众生平等之念,入山门之后,数百年来身体力行,着实是一位有大佛缘,有根骨的佛子。

    纵使易天行此行前来灭他,也自有些敬佩之念。

    只是……

    一个血族和尚立地成佛?

    ……

    ……

    夜风袭来,从不惧冷的易天行打了个寒噤,由心底深处升起的恶寒占据了全身。

    他不是认为自己先前的想法太过背祖离德,也不是认为血族就是天生秽恶之物,不能继承佛统,只是他的手中金棒骤然一震,让他灵台闪过一念——这对话继续下去,自己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战意,竟慢慢地弱了下去。

    他全神防备,却依然被梅岭老僧的精神力量渐渐侵噬着!

    想到不知道有多少位德行仁厚的罗汉佛性,如今还被树洞中的这位生生禁锢吞噬受苦,又一想对方既然已经动手,那定是说服不了,易天行咬咬牙,双眼金瞳一闪,喝道:“人人皆是佛!成佛之路万千条,你却选了歧路!”

    银杏树洞里的梅岭老僧吃吃笑道:“成佛之路何止千万,我走我的,你走你的,若两条路交织一处,就看那青灰黑砖覆在谁身!”

    随着这声喝,一股磅礴无比的精神力量从那株千年银杏树上猛然释放出来!

    ……

    ……

    “行者系心身内虚空,所谓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为众恼,空为无患,是故心乐虚空。若心在色,摄令在空,心转柔软。令身内虚空渐渐广大,自见色身如藕根孔。习之转利,见身尽空,无得有色。外色亦尔,内外虚空同为一空。是时心缘虚空,无量无力,便离色想,安隐快乐;如鸟在瓶,瓶破得出,翱翔虚空,无所触碍。是名初无色定……”

    两年前,在归元寺后园天袈裟大阵发动的时候,曾经幻出无数苦处。

    当时老祖宗口传经文,易天行微笑得悟,以此得遮蔽五识,逃了厉害。

    今日要来梅岭,惧梅岭老僧精神攻击厉害,易天行早有所备。

    轻轻将金棍横在膝上,他左手轻散尾三指,右手单掌合什于前,眼观鼻,鼻观心,经文轻诵,淡淡然守住灵台。

    老僧庞大的精神力量,如同暴雨一般,似有圆融之形,似有厉杀之意,喷涌向于银杏树外安坐的易天行。

    易天行安坐于树丫之上,金棍横于前,宛如入定,将自己的神识全数收入灵台,便像一叶扁舟似的,在*的海浪上一上一下,似乎随时随地都将覆灭。

    但他不动,身不动心亦不动,就如微烛受风,虽黯淡却无熄灭之兆。

    他在支持,在等待。

    ……

    ……

    山下骤然燃起一片凄艳的红光,莫杀动手了,易天行却毫无所知,他更加不知道,约伯亲王临死之前,将随身携带的佛指舍利抛向了高空之上。

    便是一弹指,易天行微感神识压力一松,身周顿感轻快,他皱眉向上望去,便见打山脚下一道黄铜光芒的事物往沉沉的夜空上疾射而去!

    他虽然不知这铜指中装着的是佛指舍利,但灵台隐有感应,眉尖一皱,尖啸一声,身形便破空而起,要去抓那枚往夜空飞去的佛指。

    佛指是众人抢夺的焦点。

    易天行沿着银杏树疾速上掠,眼前的景色变形往地下疾堕,弹指间,他的身形已经飘过梅岭老僧居住的树洞。

    眼前飘过一张满是皱纹,枯瘦,寂寞,慈悲,坚毅,诸般情绪交杂的脸。

    梅岭老僧的脸。

    ……

    ……

    梅岭老僧枯唇微启,有经文缓缓颂出。

    梅岭老僧一合什,双眼目波柔润,望着易天行轻声道:“一禅一月,一动一定一如来。”他右掌食指轻轻指天,直对那轮明月,一手微微向里,食指轻轻指向自己。

    经文一出,易天行忽感身形一顿,铺洒下来的月光似乎蕴含着某种法力,竟密密粘住了自己的去势!他眼前下堕的景色骤然一停,自己就这么飘在了树洞前方,再难往天上飞去。

    他闷哼一声,天火自脚底无色无形喷涌而出,嗤嗤出响,以强大的冲力对抗着梅岭老僧精神的束缚力!

    夜空中传来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音,似乎两道极霸道的力量正在撕扯着。

    易天行的天火冲力,与梅岭老僧的禅定精神力此时正好平衡,于是他正飘在那个树洞的正前方的夜空中,可以清清楚楚看见老僧的模样。

    老旧的袈裟,满脸的皱纹,与老祖宗在后园里的打扮有些相似,但两个人的气息却完全不同,老祖宗身上是一股睥天睨地的嚣张劲儿,梅岭老僧身上却是一股圆融纯正的佛家气息。

    梅岭老僧一动禅念,月光如水,便困住了易天行。

    ……

    ……

    须弥山罗汉们的佛性还没有被这个血族和尚消化,那他去抢佛指舍利一定是和此事有关。

    易天行想到那些罗汉们的悲惨命运,狠心下来,把牙一咬,暴喝一声,手中金棍倏然变长变粗,他右手一翻,举棒竖打,直直向那个树洞里的梅岭老僧头上劈去!

    金棍一举,明月失色,天地间的力量似乎都被凝聚到了棍尖处。

    “一条直气,海内无双。”

    梅岭老僧双目湛湛有光,直视着迎面而来的金棍,口念贯休大师诗句,赞叹不已。他右手轻轻一翻,一只肉掌轻轻覆在自己的面前。

    肉掌一推,便有若佛掌迎面而来!

    易天行只觉一道罡风疾吹面门,竟吹的自己生生作痛,怪叫一声,头上脚下地便沿着银杏树摔了下去!

    ……

    ……

    摔了数十米,他腰身一拧,金棍在他的手中沿着他的腰转了一圈,金光闪闪,狠狠地斩进了银杏树中!

    嗤啦一声极光滑极清脆的响声。

    无比粗大的银杏树从中而断!

    好可怕的金刀!

    易天行脚尖一点,身子疾速飘向后方……然后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本来正在喀喀倒塌的银杏树,已经倒成了一个极大的倾角,在易天行的眼里已经压断了下方数株生长的比较高的树木……但易天行一眨眼,却发现自己眼前赫然还是那株千年银杏。

    笔直耸立着,直冲云宵!

    看着这株巍然不动的银杏树,易天行傻了眼,又想到刚才梅岭老僧的佛掌,赶紧摸摸自己的脸,发现一无异常。

    原来……一切都是幻觉啊。

    ——————————————————

    佛掌如刀是假的,银杏树是假的,那树洞自然也是假的,那老僧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都是假的,那他住在哪里?

    易天行沉下心来,双瞳中金光一闪,下意识里指尖两粒天火燃起,往自己柔软的眼瞳抹去。

    眼瞳微温,眼皮再睁后,他隐隐感觉到有些不一样了。

    那株千年银杏虽然还是青青枝叶,但每一片叶子,每一道枝丫,每一块树片的边缘都透着某种说不出颜色的光泽来。

    这是梅岭老僧的精神力空然幻出的银杏树……好可怕的精神力量。

    却来不及考虑太多。

    夜空上方那道铜黄色的光迹正缓缓的下降。

    易天行负金棍于身后,面色一寒,脚掌下喷出气流,震起满地树叶,而他的人也在这满天飞舞的树叶中疾射而上。

    一切外象可作伪,梅岭老僧的身体作不得伪。

    又至树洞,又见老僧慈悲容颜色,老僧又是平平淡淡一掌伸了过来。

    仍然是一股沛然莫御的劲风直袭易天行。

    易天行暗诵心经,以行者文定心神,全当这劲风是假,尖叫一声,举棍竖打……

    “砰!”的一声闷响。

    先前梅岭老僧那掌是假的,这一掌却是……真的。

    易天行面门被狠狠击中,只觉鼻子一酸,唇角一痛,便欲流下泪来。

    这架打的太可怜了。

    但他在归元寺后园向老祖宗学的打架本事也不是白学的,他的身子还摇摇坠坠地向后方飘去,手中的金棍已然是棍尖一翻,在夜空之中,骤然变长,极巧妙无比地刺入树洞之中!

    噗哧一声。

    金芒一刺即收。

    梅岭老僧胸口血花一绽。

    他轻轻用手指沾了沾自己胸口的鲜血,缓缓伸到自己唇边,迟疑少许,然后舔了舔,再抬起头来时,脸上慈悲更盛。

    易天行全不看他,闷头闷脑重又冲了过来,整个人在夜空中像只大鸟般滑了一个优美无比的曲线,金棍猛地变长变粗,变成一只底端细,顶端粗的怪棒子,恶狠狠地向梅岭老僧敲了过去!

    梅岭老僧见着扑面而来的巨型大棒,眉头微皱,即便是五百年修行的他,也不敢用肉身来接这千古名凶器。

    他原本湛湛有光的眼中,忽然间蒙上了一层血红之色。

    老僧嘴唇一张,喷出一字:“咄!”

    他整个人微微抖了起来,似乎这一个字便耗去了他太多的精神力。

    下一刻,易天行身处局中,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字的威力。

    他以天生神力击出的巨棒,在夜空中猛地顿了下来,似乎击入了某处粘稠之极的泥沼之中,面前明明是空气,这棒尖却是如何也挥动不下!

    巨棒的棒头离那个树洞只有半米远了。

    这半米却像是天涯海角一般遥远,易天行双眼微红,将全身修为提到了顶点,却也无法往前一寸。

    “啊!”易天行一声暴吼,双肩的衣服被挣的碎裂成丝!巨棒的棒头终于往前挪了一些。

    梅岭老僧忽然抬头望了他一眼,这眼中蕴含着太多的东西,易天行哪敢看他的双眼,纵使自己有上清雷诀,只怕也会被精神力喷死。

    他赶紧低头,脚下喷着天火,借力把金棒棒头往树洞里塞去!

    之所以用塞字,是因为金棒此时变得过于巨大,棒头与那银杏树的树身差不多粗细了,就像是一只庞大的金色树木一样。

    金色树木与银杏树在夜空下作着要命的搏斗。

    ……

    ……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天行的背部渐渐有些力乏了,慢慢地抖了起来。

    树洞中,梅岭老僧盘坐的姿式也渐渐显得有些无力。

    那根粗大的金棒与直耸入天的银杏树间,仍然保持着半米左右的距离。

    “狗日的陈叔平!”

    感觉到头顶上,那枚黄铜装着的佛指舍利正往银杏树这方面坠了下来,若佛指舍利落在梅岭老僧手上,他若在片刻间参透,那一直被他禁锢着的须弥山罗汉们就玩完了……想到此节,易天行大感害怕,在心底里咒骂着那个天庭的胆小帮手。

    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梅岭老僧微微笑了一笑。

    ……

    ……

    便在此时,一道极凄厉的破风声无由想起,银杏树下道观里一个黑影以人间不可能看到的速度,疾冲而上,浑身上挟着蛮横无比的强大气息!

    那黑影须臾间便冲到了金棒棒头与银杏树洞间狭小的缝隙中,厉嗷声中,双手结了无数复杂的仙诀,一排恐怖至极的白牙平空而生,向着梅岭老僧枯瘦的身体横咬而下!

    正是装作一个熟睡道僮的陈叔平,他选择此时出手,梅岭老僧的精神力全部用在对抗金箍棒的神性中,根本没办法防备。

    糟糕……易天行双肩微抖,十分吃力,心里却是凉了半截,虽然不明白梅岭老僧此时还能作什么,但既然对方早就知道陈叔平埋伏在侧,一定会留下后手。

    只是不知道这后手是什么。

    阴险的陈叔平选择这个似乎是最恰当的时机偷袭,其实,却应该是最不好的时机。

    令易天行震惊的是,梅岭老僧与自己交手根本没留后手,他只是在……留力!

    在金棒天威之下,他还能留力,太可怕了!

    梅岭老僧抬头看了扑过来的陈叔平一眼,眼中寒意渐盛。

    ……

    ……

    纯正的佛光从树洞里缭然升起,柔光一片,却隐含至高威力。

    陈叔平的喉头忽然响起一阵极怪异的响声,像是吞口水,又像是烧烤摊子上被炸着的剥皮鱼。

    梅岭老僧猛喝道:“金身不坏!”

    苦修了五百年的血族肉身,以佛法加持过的残破身躯,在树洞里骤然镀上了一层金光,看上去煌然莫名。

    陈叔平的仙诀已发,白齿如刀,狠狠地咬进梅岭老僧的身体。

    树洞中,那两排锋利的犬牙,被梅岭老僧的金身震的片片碎裂!陈叔平的身体滞在半空之中,“啊!”一声极恚怒的惨嚎,唇角鲜血喷涌而出。

    梅岭老僧的身体也被咬破了很深的血洞,却没有断体之虞,他冷冷看着身前的陈叔平,一掌轻描淡写地拍在他的胸口上。

    噗的一声闷响。

    半空之中,陈叔平的身体被震的像子弹一样疾速向后弹去,嘴角的血花喷的满天都是!

    以陈叔平强悍的实力,就算与梅岭老僧正面相搏,也不至于输的如此之惨,偏生这小子爱好阴诡一道,结果偷袭者惨被反偷袭,败的是唏哩哗啦,好不痛快。

    易天行心凉了半截,心想这个帮手真他妈蠢到了极点,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不敢放松,他闷哼一声,棒头使命压下,右手一招,一道能融世间一切物的天火苗终于向树洞里喷了出去。

    树洞中佛息不散,仍然缭绕不止。

    梅岭老僧闭目,双掌合什,唇中念念有辞:“咄!”

    他以精神力幻出的千年银杏树,无由而退,生生与易天行的金棒天火拉开了数十米的距离。

    而易天行的识海也如遭重锤,一阵刺痛在大脑里来复回转着,他的身体在夜空中不停上下翻滚,显得痛苦不堪,他险些扔了金棍,去抱自己的脑袋。

    不知道翻滚了多久,他终于在空气中稳住了身形,擦掉自己鼻孔里渗出的血水,衣袖骤然燃起……易天行咬着嘴唇,身子飘飘摇摇浮在夜空之中,双眼悍意十足,看着数十米外的银杏树,忽然间怪叫一声平伸金棍,棍尖骤然变长,就像是一道金色激光一般往树洞里砸去。

    梅岭老僧轻轻一合什,双掌柔柔一触,树洞里充盈的佛息猛地涨开,就像是一个充气的气囊一样。

    金棒棒头与佛息气囊一触,嗡的一声闷响,就像戳破了一个空气口袋。

    噗的一声,梅岭老僧吐出一口血来,喷在他合什的双掌上。

    然后他面露恭敬摊出右掌。

    “啪”的一声轻响。

    老僧的血掌缓缓接住由天而降的一枚物事。

    那枚黄铜包着的佛指舍利在他的血掌之上闪着微微流动的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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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铜渐渐化去,露出里面那截附着三根血线的乳白指骨来。

    树洞里的充盈佛息,似乎都感应到了这截指骨的气息,争先抢后向指骨管中涌入,树洞里一片佛光缭然,跳跃不停。

    梅岭老僧面色平静注视着自己掌中的指管,口中轻轻颂着经文。

    骤然间,佛指舍利上的那三根血线竟渐渐淡了去!

    梅岭老僧的气势为之一变,原本醇正柔和的气息依然纯正柔和,只是此时却仿佛有了天地之威,上压明月,下压大地,一股沉重之极的压力充斥着道观四周,梅岭上下!

    ……

    ……

    被梅岭老僧无上威势所压不敢上前的易天行陈叔平二人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傻了。

    易天行醒过神来,怒骂道:“狗!快给我上!”

    陈叔平张大了嘴,嘴里还在流血涎,暴跳如雷道:“疯子才上!”

    易天行的心凉了半截,先前大家还有点儿希望,这个时候,对方已经把佛指舍利拿到手了,而且看样子,对方对于如何使用佛指舍利早有计较,不过片刻间,便能感觉到佛祖残留在指骨里的无上法力。

    对上这样一个梅岭老僧,或者说是梅岭血佛……自己还要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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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光从指骨里,从梅岭老僧身上,从银杏树洞中缓缓地流淌出来。

    其色纯正,其意纯和,其形纯美,其光耀于夜空羞皎月,其质威压大地慑万物。

    佛光融融,渐冲天穹,金黄色的光点渐渐凝聚成形,缓缓构成一个模糊的形状,那个形状像是不同的圆构成的,大圆套着小圆,看上去柔美无比。

    易天行紧张地拄着金棍注视着夜幕中的异象,汗水渐渐地流了下来,打湿了金棍。

    大圆小圆,生生不穷,渐渐分明,上面那圆似乎是一头颅,下面那圆是一身体。

    佛光阵阵从那庞大无比,直抵天穹的宝像身上喷射而出,照耀着梅岭上下。

    宝像渐现真容,慈眉善目,难以语言形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威势无比。

    易天行在心底哀鸣一声,再听着佛光深处隐隐传来须弥山诸天罗汉化体前的颂经之声,他的心头一阵迷惘悲伤。

    ……

    ……

    “佛祖!”

    陈叔平张着嘴巴恐惧说道,血水沿着他的唇边流了下来,然后一扭屁股像道黑烟一般往东南方向逃去……

    “人人都能成佛,他妈的!老子也能!”

    易天行眉角抖动了两下,猛一咬牙,金棍一砸地面,激起无数泥土,将棍往身后一摆,身形腾空而起,便向那万丈佛光深处的佛像里冲了进去!

第十六章 焚心以火

    千年银杏树已经消失无踪,躲在树洞里几百年的梅岭老僧也消失无踪,在太平观这山头上,一大片林子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座散着金黄毫光、光华灿烂、充斥天地间的一尊大佛。

    金光大佛面容安详,双目轻合,发髻点点曲,高鼻圆耳柔颌。

    大佛的头顶在夜空云中,坐于林木之间,无比高大,身周笼罩在金黄的佛光之中。

    一股充斥天地间的悲天悯人气息从大佛里散了出来。

    易天行微微咪眼,面上没有一丝表情,逆风而飞,向着大佛面前飞去。大佛散出的金色佛光耀在他的眉毛上,给他镀了一层淡淡金光,就像是在燃烧一般。

    大佛气息纯正慈悲,力量却是冲天压地,无比强大。

    易天行飞的离大佛每近一步,便感觉身周压力顿时大了无数倍……浑身上下像是被无比重的风压榨着,他的金刚之身似乎也有些承受不住这种威压。

    他咬着牙,横棍于后,往佛光里闯,万千佛光内里,一定是梅岭老僧。

    但他无由感到万分恐惧……他修的是佛法,平日读的是佛经,一应心神念识全在“佛”字之上,如今眼见得佛祖宝像,嗅着空间里的芝兰之气,感受着天地间的佛威,从他的心底深处浮出一丝恐惧来。

    佛门子弟,看着佛祖真容了,如何不惧不敬?

    易天行体内敬畏之心起,拜服之意起,灵台一迷,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关节似乎都欲缩在一处,恨不得朝着那个充斥天地间的大佛像俯首叩拜下去。

    他猛地一咬嘴唇,双眼里挣出红色来,口中轻轻念着当年叶相僧在文殊院讲法堂里喝的偈子。

    “凡所有相,毕是虚妄!”

    举着金棍,便往佛光里闯!

    ——————————————————

    明知道眼前的佛是假的,佛光是假的,明知道这都是外相……但易天行的眼却仍然被万道佛光耀的有些迷了,感受着身边佛息的浩荡之威,纯正之意,他不由有些迷惑。

    莫非这真的是佛祖?

    下意识里,他的速度缓了下来,整个人缓缓在佛光里飘浮着。

    佛像极高大,易天行此时正在离地面数千米的高空中,双眼正对着佛像的眉间。

    大佛极大,易天行的身体,就像一个小黑点一样悬空浮在大佛的双眉之间。

    他看着这尊大佛慈悲的双眉,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宏大之觉,心头一阵迷惘,口中喃喃道:“佛祖啊……”

    正当他的心神渐渐被佛光所摄之时,几千米下的地面上传来一个女子冷冰冰的声音。

    “师傅!那是假的!”

    ……

    ……

    “逐水而清!”易天行终于醒了过来,舍了一应佛法不用,用上清道诀护住心神,怪叫一声,手中金棒携着开天辟地的巨大力量,朝着……金光大佛的眉间砸了过去!

    夜风忽然停了,佛光微敛,似乎都被这金棒夺去了光彩!

    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飘浮在大佛双眉间的易天行骤然身子一顿,然后一身惨叫,整个人惨惨地被一道巨大的力量生生劈地向后急驰,他的身体在空中翻滚着,片刻间便被震离大佛几公里远!

    他的五官被生生震出血来,火血如流萤,在夜空之中缓缓飘下。

    轰的一声巨响,易天行的身体狠狠地砸进一个山崖之中,激起无数乱石新土!

    嗤的一声,他猛然从山崖里飞了出来,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全部震碎了,露出裸露的上身,身上到处都是伤痕,鲜血缓缓流下来,片刻间将他的裤子烧光,露出里面的火烷布内裤。

    他平举金棒,看着几公里外佛气冲天的金光大佛,双眼里满是骇异。

    好可怕的力量!

    似乎要解开他心中的疑惑,金光大佛的眉宇间渐渐有声音传了出来,正是梅岭老僧清清扬扬的声音。

    “你舍佛法,而用道诀,但却未曾真地舍了佛。你心中有佛,却挥棍向佛,岂不是砸向自己的心。”

    易天行的那惊天一棍,等于尽数砸在了自己心上!

    他心中有佛,纵使用道诀,却只是使用法门的差异。他心中的佛不能舍去,面对着佛,等于面对着自己的心,他又能做什么?

    ……

    ……

    夜空中的云朵缓缓从金光大佛的胸下飘过。

    金光大佛右手掌微屈二指,易天行所处的梅岭山峰轰然一折,惨惨倒下。

    易天行沉默着飞到夜空之上,隔着数公里远,遥遥看着那尊佛,那尊充斥天地间的巨佛。

    佛光微作,光芒里渐有佛偈传来。

    “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馀涅槃而灭度之。”

    易天行依然沉默着,静静听着这段金刚经,梅岭老僧出身血族,念这段经文,实在是很合适。

    金光大佛眉宇间渐渐显出一个小光点,微白,上面有淡淡红线,红线渐褪。

    正是佛指舍利。

    舍利四周佛息燎绕。

    大佛身下,梅岭太平观里无数安静的厢房里,渐渐有了些动静。

    那些一直沉睡的人们,忽然从厢房里走了出来,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眼睛甚至也是闭着的,一步一步,非常怪异地渐行渐走,往那金光大佛处走去。

    他们的眉头忽然扭曲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某种痛楚,接着他们的身体开始缓缓拱动起来,似乎想要往天上飞去。

    像是他们体内有什么事物想破开他们的身体逃出去。

    —————————————————————

    佛光里,须弥山罗汉们颂经的声音,缓缓传入易天行的识海里,那是告别,那是湮灭。

    纵使将要消亡于佛光之中,罗汉们心内情绪仍然没有暴戾,有的只是微微怅然及对未知的惘然。

    ……

    ……

    易天行看着远处的金光大佛,忽然嘴唇边上绽出一丝微笑,然后他将自己手中握着的金棍,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金棍从天而堕,狠狠地砸进地面里,被埋入土中不见。

    易天行对着那金光大佛悲天悯人的面容合什行了一礼,然后说了一句话。

    “我心中有佛,你却是伪佛,真金不怕火炼,咱们来试一试。”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夜空之中,片刻之后,他的人已经来到了金光大佛的眉宇间,直直面对着那个正缓缓旋转着的白色佛指。

    面前的佛威,让易天行无法动弹。

    他轻轻颂起经来,颂的是坐禅三味经,他此时忽然明白了在小池塘边自己看到的那些梵文是什么意思。

    经文乃佛经,他每念一句,便感觉面前的金光大佛更加高大,更加威严,更加慈悲,令自己根本生不起冒犯之意。

    但他仍然缓缓念着,纵使自己的渺小的身体开始渐渐颤抖。

    一段经文念完,他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煌煌巨大的佛。

    然后……他扑了进去,无数赤热的,红媚的,耀着金白之色的天火从他的身体每个毛孔里喷了出来。

    整个人就像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团。

    火团扑进了金光大佛的眉宇间。

    ……

    ……

    天火能融世间一切物,却融不了佛性,若是真佛。

    易天行心中有佛,此时用天火灼佛,便似灼心。

    天火猛然绽放,把梅岭上空的夜穹耀得比白昼还要光明。

    易天行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从来没有感觉过的烧痛之感,骤然从他的心底深处传至他的四肢,那种清晰的,如同丝丝撕裂的痛楚,迅速占据了他的全身。

    “啊!”的一声惨叫。

    易天行在金光大佛的眉宇间翻滚着,燃烧着,痛苦着,厉叫着,他的五官已经痛的扭曲,他的指尖已经痛的抖了起来。

    天火阵阵,烧在金光大佛的眉宇间,也烧在他的心间。

    这种痛苦,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能感觉到。

    他的双手伸在空中,时而平摊,时而紧握,显得痛苦至极,但他却不肯收回天火,他要烧!他要烧尽这世间的一切!

    若自己心中有佛,所以对着梅岭老僧幻出的金光大佛而毫无办法,那待他将佛指舍利炼化后,那些须弥山的罗汉们,那些被禁锢了很久的罗汉们,便会永远的消失了。

    他烧!若自己心中有佛不能弃……那他便要将自己心中的佛也烧了去!

    天火熊熊燃烧着,金光大佛微微摇晃,易天行是大佛眉宇间的小黑点,在痛苦地翻滚着。

    ……

    ……

    “何必呢?”

    感应着他的痛楚,梅岭老僧悲天悯人的容颜从金光大佛里渐渐透了出来,他注视着面前红线渐淡的佛指舍利,看着在夜空中痛苦焚心的易天行。

    “你心中有佛,纵使焚着,也只可能先将自己焚成飞灰。”

    易天行感觉着自己胸腹间痛楚的灼痛,眉毛痛地抖了起来,他厉声道:“我心中乃是真佛,你乃是伪佛!天火融金,且看谁先被化!”

    他疾运三台七星斗法,召朱雀临于其上。

    此时易朱在省城,他的道力不足以召他过来。

    只听得嗤的一声,一个红色的火团从地面上疾冲而上,扑地穿过易天行的肉身,飘飘渺渺临于他的头顶,一头红发像火苗一样在夜空里飘浮着。

    莫杀火灵,被易天行召了上来。

    易天行动了真火。

    他狂啸一声,忍住自己内心被焚的痛苦,指间道诀数幻,莫杀顿时身形一淡,回作火灵之体,悬在他的脑袋上方。

    这师徒二人,便在瞬间变成了夜空里的两个火团。

    易天行浮于金光大佛面前,忽然双目一睁,黑黑的双瞳平静异常,双臂如疾鸟投林般向后一展,整个人的身子便用两只脚尖踮着,而胸膛一挺,整个人反弓向着黑黑夜穹,便在霎那间,一道洪流如金如玉,有如火山爆发般从他的胸上喷薄而出,如同朝日跃过地平线的那瞬间般,美艳不可方物。

    正默然飘浮于他之上的莫杀,也是面色骤然一道红艳,清声一啸,一道火流从她的唇中喷了出来。

    两道天火骤然于金光大佛面前相遇,扑的一声闷响,火流相冲,迅即爆炸开来,炸的满天火流!

    天火流直冲上天,直抵下地,充斥着梅岭上空的每一个角落,片刻间,便将那尊极高极大极尊极贵的金光大佛包了起来!

    大佛屹然不动,淡金色的佛光微微抵着天火的融噬。

    天火已经将大佛的每一片佛光都包在了里面,不停地燃烧着……梅岭老僧也不能再依佛光遮掩,容颜肃然,不停颂经相抗。

    天火能融世间一切物,但烧了许久许久,只听得嗤的一声,终于有一片佛光被烧成了一道青烟。

    一片约有指甲片大小的佛光。

    ……

    ……

    金光大佛被烧,易天行的内心被焚,直觉痛楚到达自己的每一个神经末梢,他的脸色煞白,却有着火元疾喷之后留下的残余血点,看着十分恐怖。

    他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忍受着无比的痛楚,深吸一口气道:“焚心以火,真他妈的痛啊。”

    倏的一声,他钻进佛光之中,此时的佛光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威势无法阻挡。

    他要去抢那枚佛指!

    但一进佛光便迷眼,四处均是金黄之色,分不清上下西东方向。

    他闷哼一声,感应着莫杀的方向,疾疾退了出去。

    天火仍然在灼融着金光大佛,也仍然在灼融着他的心。

    已经有淡金色的怪异血液从易天行的唇边流了出来,不知道他还能忍受焚心之苦多久。

    好在此时的梅岭老僧躲在万丈佛光之中,只顾着抵抗天火的烧融,也来不及炼化佛指。

    双方似乎达成均势,但易天行能熬多久的苦?纵使他性子坚毅执拗,但焚心之苦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了的,天火烧了半天,居然只烧掉了指甲大小一片佛光,若要将这金光大佛全融了去,岂不是得烧上几千年?

    “我操!”

    易天行双目紧闭,纯是下意识里榨取着自己体内的每一片天火苗,往身前的金光大佛喷去,浑身抖着,忍受着自己心处那最大的痛苦。

    ——————————————————————

    莫杀修佛杀人,心中无佛,对面前的金光大佛,却不像自己青年师傅那般敬畏。

    她双眉间煞色一现。

    她已经看不下去自己的师傅受苦。所以她斩断了自己与易天行的神识联系,一脸杀气地冲到了地面。

    易天行第一时间感觉到,暗自叫苦——果然,金光大佛佛光大作,生生将易天行喷涌而出的天火逼开了些。

    不知道莫杀想做什么。

    ……

    ……

    “马生,你想守护这个人间,那我就毁了这个人间。”

    莫杀望着极高极大的金光大佛,对着佛光里的梅岭老僧冷冷说道。

    她左手一翻,太平道观里血花一现!一个像僵尸一样站着的道士被她生生抓破头颅而亡。

    佛光微微摇动了一下。

    梅岭马生几百年来全是这些人侍奉着,虽然修的是肉身成佛之道,但佛孰能无情?佛有大情,怜天下人……直到此时,梅岭老僧才体悟到了易天行说的那句话。

    怜悯天下人,总是要从身边的人开始怜悯起。

    老僧准备借佛指炼化须弥山罗汉佛性,然后灌入这些门徒的体中,生造一方罗汉……谁知道,莫杀如此冷血的,挥手便毁了一个!

    不见金光大佛变化,莫杀赤裸的身体在道观里轻轻一飘,片刻间,又有数人死在她的手下!

    “交出舍利。”

    莫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秀气的手掌抚在一个道僮打扮的人头顶。

    没有回答。

    “啪”的一声,脑浆四迸。

    梅岭道观之中,充斥着血腥恐怖的气息。

    —————————————————————

    飘浮在金光大佛身前的易天行呻吟了一声,一方面是因为心脏处的无比痛苦,一方面是不愿意莫杀行此戾事,天火在夜空里燃烧着,像是妖火一般,包裹着无比巨大的金光大佛。

    大佛深处,忽然传出了一声叹息。

    梅岭老僧满是皱纹的脸,从金光大佛里现了出来,满面悲容。

    “小姑娘,你杀得了多少人?这人间又有多少人?”

    忽然间老僧面色一肃,露金刚相,张嘴喝道:“佛怒!”

    随这声喝,原本一直闭目宁静的金光大佛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中金刚威怒,湛湛有光!

    易天行闷哼一声,内痛外压,再也支持不住,被佛威生生震地画了一道抛物线,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

    莫杀也是痛哼一声,火灵之体骤然变淡,被无上佛威逼的遁入黑暗之中。

    梅岭老僧的面容也起了变化,似乎骤然间苍老了许多,他尚未成佛,却用佛怒,此一言不知消耗了他多少精神力。有两道鲜血缓缓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

    他嘴唇边渐渐有所突起,似乎有某样尖尖的事物要钻出来。

    他的袈裟也渐渐变成黑色。

    他眼角的鲜血渐渐流了下来,一滴血,落入佛光………金光大佛骤然一变,佛眼怒极,佛身被迅疾染作了血红之色,与尚残存的天火一触,便嗤嗤响起。

    一尊血佛,现于人间。

    ————————————————

    “佛言:莫作是说!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

    横贯天地,无比巨大的血佛轻轻张开双唇,道出一句经文。

    随着这句经文,梅岭上下陡然大放光芒,将那尊血佛包在其间,一股威势压的易天行勉力单腿跪于地上,无法动弹!

    易天行一声怒吼,手在泥中一抓,金棍复握于手,他奋起全身力,将金棍向那金佛面门掷去。

    这一掷之力无比巨大,金棍去势疾逾子弹!

    血佛缓缓举掌,掌缘血光佛光相交织,斑驳之迹,看着十分恐怖。

    “轰!”

    金棍与佛掌一触,天上乌云被迅疾吹散,露出惨淡的月儿来。

    一道震荡波从天上传到地面,太平道观的房子被吹的瓦破墙倾,大树被连根拔起,露出树根,易天行半跪于地,承受着罡风怒吼。

    “佛言: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即为消灭。”

    血佛目光湛然,隐有怒意,目光照在梅岭之上,压的易天行无法动弹,浑身上下咯吱作响。

    从梅岭上下传来一个极清极淡的声音。

    “佛言:汝等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度众生。须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

    这也是金刚经里的一句,意思很明白。

    “您欲成佛,当知,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

    梅岭上方的戾气一扫而光,淡淡明月复又皎然,夜云轻柔飘拂,那尊血佛也渐渐敛了血光,重复纯然之意。

    易天行霍然转首,捂胸痛苦道:“你不是他对手,快退!”

    在他的身后,梅岭下渐渐行来一人。

    梅岭之上,菩萨宝像再现,菩萨左手一朵青莲花,花上置金刚般若经至宝,右手执金刚宝剑,剑芒虽锋却无戾气。

    文殊菩萨宝像前,那年青僧人诚心诚意说:

    “人人是佛,何必成佛?”

第十七章 菩萨蛮

    ……

    ……

    看见叶相僧满面虔诚地走上梅岭,倚金棍而惨立的易天行心中猛然一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忽然间在这一刻想通了。

    但此时,不是去开辩论会,寻找事情真相的时候。

    那尊血光腥然,威力无边的大佛还在梅岭上方杵着,满地的不动之人,等着被梅岭马生灌顶,筑罗汉位。而那枚乳白佛指舍上的三道红线已经快淡至不可见了。

    梅岭老僧隐于佛中,易天行暂时想不到办法揪他出来。

    叶相僧走到他的身边,微微抬头,看着天上那尊血色大佛,目光柔润,轻声说道:“这位大师,成佛的目的是什么?”

    血佛深处,隐有声音传来。

    “成独尊之存在,救万苦之苍生,造一方之净土。”

    叶相僧眉头一皱,苦着脸仰头说道:“不度己身,如何度人?”

    ……

    ……

    血佛佛光一绽,万千红色光毫渺渺然往梅岭上洒了过来。

    易天行感觉着身前无比强劲的罡风,闷哼一声,将金棍插入土中,稳住自己身形,伸手到自己身后,便去抓叶相这个不怕死的家伙。

    他一伸手却没有抓住叶相僧的手。

    叶相僧缓缓跌坐于地,左手五指缓缓散开,指间柔柔青光润心,似一朵将开的青莲,右手并指微微斜上,只剩四个手指头的右手收起两指后,似一柄锋芒十足的利剑。

    随青莲宝剑与双手中渐出,他身后的菩萨宝像渐渐清晰起来,微微一摇,宝像腾然升空,身形变得无比巨大,静坐在梅岭上方的夜空中。

    菩萨宝像散着光毫,看着柔美无比,正面对着的,便是那个煞气十足,血光四射的血佛!

    两尊极为巨大的宝像在对峙着。

    梅岭诸峰,此时似乎都变得矮小了起来,变作了佛与菩萨身下的小土丘。

    ……

    ……

    血佛佛光里,不停有佛偈传来,声音宏大,激荡在天地之间,敲打在二人的心上。

    叶相僧盘膝坐在土上,双目紧闭,眼角不停抽搐,似乎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的唇中念念有辞,易天行捂着胸口,默然低头听着,能勉强分辩出来是金刚经里的几段。

    他身后的菩萨宝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左手青莲,时而怒放,时而趋萎。

    而他们对面的血佛却是光芒万丈,血气冲天,戾气直贯四处空间里,强大的压力压的他们二人脸上的皮肤都有些发皱。

    易天行微微咪眼,看着高天之上的那尊血佛,知道叶相僧与梅岭老僧正在精神层面上做着对抗,他此时再加一手,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

    金棍轻打地面,借力反退,他轻飘飘地飘到叶相僧身边,口中念着自己感悟最多的坐禅三味经,将自己体内火元尽数清成真元,往叶相僧的体内灌进去。

    叶相僧的肉体比梅岭老僧的肉体更脆弱,精神力的比拼,伤害的却是肉身。

    叶相僧的耳朵里本来已经渐渐流出血来了,易天行啪地在他肩头击了一掌,他的身体才稳了下来。

    他微微一笑,口中念道:“看来对方很强啊。”

    易天行面无表情,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知道对方很强,你还来送死,小样你如果睡醒了,我随时欢迎你帮我打架,但你现在不过是个半调子货……”忽然醒过神来骂道:“这时节你还有闲情和老子聊天!”

    ……

    ……

    叶相僧灿烂一笑,却根本没有看血佛,耳朵里震出来的血流到他的下颌便渐渐凝了……他一合什,九指并在一处,口中颂着佛经,双眼往血佛处望去。

    他身后的菩萨宝像为之又是一变!

    只见夜风吹来,叶相僧袈裟微拂,脱尘欲去,他身后的菩萨宝像头顶渐有金黄圆点拢来,须臾之后,渐成五髻金冠,而菩萨的面颊也渐渐圆润,宝像渐渐变小……成一童子形!

    “五髻为五智,这末一智乃成所作智!”

    叶相僧天真说道:“菩萨乃童子形,童子心,般若之智一尘不染,又何处染血光?”

    随着这句话,菩萨宝像左手执的青莲花瓣瓣绽放,青光大作,花上现出般若经梵箧!青光弥漫山顶,与血佛强横的血光一触即融,血色青色交杂而没,归于平淡。

    接着,叶相僧微微低头,舌尖一弹,绽出数字:“断一切无明烦恼!”

    身后的菩萨宝像随这一字,缓缓升空,童子面上露出坚毅之色,右手所执金刚宝剑大放光明,在夜空之中犹若一道闪电,电光由天而降,重重地劈在那个庞大至极的血佛顶上!

    咔嚓一声巨响!

    血佛顶上黑雾骤现,袅袅升起,血佛眉心里的佛指舍利本来平静悬空,此时也被这道闪电劈地摇摇欲坠,而血佛的光体也渐渐黯淡了起来。

    ……

    ……

    “金刚宝剑,能斩群魔。”

    易天行没有睁眼,神识却将这景象看的清清楚楚,正自欢喜,却发现自己掌下叶相僧的肩头急剧颤抖起来,这和尚体内的真元在一瞬之间竟被抽光了!

    “操!”

    易天行知道叶相僧这一下是出了全力,竟至了油尽灯枯之地,闷哼一声,把手掌离开他的肩头,脚尖一蹬地面,整个人便化为一道红龙,往渐渐黯淡下来的血佛处扑去!他必须把梅岭老僧拖上一段时间,好让叶相僧有时间回复神通。

    他右手一挽,金棍骤然变扁,成了一道锋利无比的金刀!片刻间杀到血佛身前,感觉到血佛的威压较诸先前要弱上许多,却来不及欣喜,横刀于身旁,唰唰数响,便生生斩起那血色的佛光来。

    佛光有若人之衣,树之皮,竟被他蛮横无比的刀法一片一片的削了下去,飘落在了夜幕之中。

    金刀削佛衣,宛如厉啸之中的金龙,在血佛身周游走着。

    不知道斩了多久,刀面之上竟也被染上了一层红色,纯正之意稍去,戾意渐生。

    易天行稍感心头烦闷,暴喝一声,金刀迅而暴涨,化作一道足可分开天地的刀芒,狠狠向血佛的头顶劈去!

    ……

    ……

    这一仗,易天行是最倒霉的那个,每当他出手的时候,总是梅岭老僧最强大的时候。

    叶相僧一剑如电,劈中了血佛的头颅,他这金刀如龙,却被刚刚恢复过来的梅岭老僧横横拦着了。

    梅岭老僧未动指,未动身,只是双目如电,看了一眼那记金刀。

    血佛此时的双眼复又睁开,佛目如狱,瞬间凝住了那记金刀!

    强大的反震力再次涌上易天行心头,他这一刀又等若劈在了自己心上!

    易天行闷哼一声,像块石头一样咕碌碌地从天上被震了下来,惨惨地摔在叶相僧的身旁,玩了一招狗吃泥。

    叶相僧受余劲波及,噗的一声喷出口血来。

    易天行身子瓷实,倒没什么问题,反而扶着叶相僧,气喘吁吁道:“还能打不?”

    叶相僧无力气地摆摆手道:“容我再歇歇。”

    —————————————————

    这师兄弟着实是人间一对妙人,当此危局,还能语笑晏然,倒不是刻意为此,只是心中着实有些小惧意,反而要装做不在意些。

    不过梅岭老僧不会给这两个人歇歇的时间。

    血佛重放血光,佛之眉心里,梅岭老僧幽幽道:“原来菩萨不过如此,大失望。”

    易天行铛的一声将金刀敲了敲地面,像个无赖一样痛骂道:“失望你个屁!”

    他很着急,佛指舍利眼看着要化了,罗汉们要玩完了……

    叶相僧感应到血佛里面的变化,面上忧色更重,他与须弥山诸罗汉的关系,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他心中的焦急更厉害。

    勉强盘坐于地,他双手合什,不停念经,一道道纯正无比的佛息缓缓向血佛处递送去。

    叶相僧前世为菩萨,今世乃自幼出家的佛子,对佛的虔诚,较诸易天行更加坚定,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不会像易天行那样,容易被血佛外像所摄。

    叶相僧心中的佛,不应该是梅岭上的这样。

    所以他不信,所以他能出手。

    他双手合什,身后的菩萨宝像出手,右手的金刚宝剑若有若无,以雷霆之势迅猛劈出。剑柄是在道观之中,剑尖却突兀出现在高空之上的血佛头顶。

    唰唰几道厉响,闪电连绵不绝,击打在血佛的头顶。

    血佛之色渐淡,梅岭老僧戾气十足的笑声却从血佛眉心里传了出来:“时辰已到。”

    ……

    ……

    话音落处,血佛眉心里的那枚佛指舍利,大放光芒,刹那间便将整尊血佛包裹其间。这光芒非金非赤非黄非白,说不出是什么颜色,只是醇正柔和,包容之力隐现。

    血佛经此柔光一镀,瞬息间褪去戾气。

    一尊煌煌然的大佛出现在梅岭上空。

    大佛檀口轻开,对着地面上的二人轻声说道:“礼拜于我。”

    很轻柔的四个字,却像重锤一样敲打在易天行与叶相僧的心头。

    叶相僧身后的菩萨宝像本是湛湛青色,此时在佛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发白,本来是天真无邪的菩萨孩儿脸,此时显出几分悲伤之色。

    易天行只觉威压一至,身子一软,便欲冲着那大佛拜倒,但先天的蛮横劲儿让他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一声怒喝,勉强扶着金刀站立在佛光之中。

    叶相僧面上慈悲之色大作,但五官里却赫然流下血来,血水之中,他的双眼忽然闪过一丝明悟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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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指舍利的三道血线禁制已褪,梅岭老僧感受着身体的每一处角落里传来的大自在感觉,忽觉飘飘然,渺渺然,似乎欲乘风而去,又欲轻轻拥抱这个多灾多难的人间。

    “这就是佛的感觉?”

    梅岭老僧忽然有些迷惘,大自在的感觉,让他骤然有些不知所已,让他有些疲倦,他忽然觉得自己枯守梅岭五百年,等来了这一刻,是否有必要。看着地面上像两个小黑点似的易天行与叶相僧,他忽然不想理这两个人了。

    他不想带这两个“人”玩了,而且他隐隐感觉事情有什么蹊跷。所以他轻宣佛号,然后将自己枯瘦的手掌缓缓向地面上按去,佛指舍利随着他这轻微举动也大放光芒。

    身外佛像也随这举动而动,大佛的手掌散着光毫,坚定而执着地向地面上按了下来。

    佛掌将至之处,云散气遁,撕裂之声大作。

    大风起兮,大树倒,房屋塌,小山崩,溪水散,鸟兽奔。

    ……

    ……

    看着那只巨大的佛掌向自己头顶压了过来,易天行余光瞥了一下陷于沉思之中的叶相僧,唇角微微一笑,下定了决心。体内坐禅三味经疾运,右手轻轻一揽雀尾,摆了个太极拳的姿式,身周顿然出现了一个虚无渐大的人影。

    正是三台七星斗法,他以佛法强催,实在是有些不讲道理。

    他生生逼出的人影右手轻摆,雀尾一现后,却迅疾五指并拢,化为一掌。

    “上!”

    易天行身体微抖,一掌迎天而上,掌缘散着淡淡佛息,正是从叶相僧处学来的大手印。

    他这一掌弱小之极,与梅岭老僧由天而降的佛掌相比,就像是烛火之于太阳,蚊蝇之于苍鹰。

    但他仍然选择出掌,此时此地,他便是想逃,叶相僧似乎也跑不动了。

    易天行出掌,他身周那个虚无渐大的人影也随之出掌。

    一道泛着金光的“小掌掌”轻轻拍在由天而降的佛掌掌面之上,就像是一个蚊子撞死在独立日中外星人的母舰表面上。

    连火花都没有激起来一个。

    还有第二掌。

    易天行身周那个虚影约有十几米高,这虚影一掌倒还有些威势。

    但与缓缓降下的佛掌一触,仍然是无声无息地被摧毁。

    易天行……还有最后一掌。

    一直悬空静立在他右手掌缘的金刀,锃地一声,变回最原始的圆棒之形,随着易天行的出掌,嗤嗤破风,向着将要压到二人头顶的佛掌飞去!

    飞行的距离极短,而就在这极短的距离里,金棍前端骤然变粗,变扁,变成了一团融金,倏然间生出一只金光闪闪地巨掌来,猛然与佛掌对上。

    轰的一声巨响。

    佛掌下压之势稍阻。

    而执着金棍另一细长端的易天行却是眼瞳一翻白,险些被震昏了过去,整个人的身体都被埋在了土里。

    他猛地摇摇头醒醒神,心念一动,金光一闪,将金棍的这端也变作一大“坨”,深深埋在泥土里。

    他不再受力了,金箍捧变成了两头极粗,中间极细的“金哑铃”。

    威力无边的佛掌压着那头,深厚无底的大地撑着这头。

    中间是金棒细细的棍身。

    棍身抖动着,吱呀响着,似乎随时都可能断掉。

    但不愧是远古神器,竟然在佛威与后土之间,依然勉强支撑着。

    易天行一边抹着鼻血,一边狂喊道:“叶相,快逃!”

    他一把去抱叶相僧,便准备逃跑,就算把这根金棍丢在梅岭,那也没办法了。

    ……

    ……

    轰的一声,金棍……自然不会断,却被佛掌压进了土里。

    大地震动,准备去抱叶相僧跑路的易天行一摔,便一手搂着叶相僧的腰,跌坐于地,叶相僧满脸是血地半躺在他怀里。

    二人看着离头顶越来越近的佛掌,一时呆了,却忘了他们此时的姿式是多么的暖昧。

    易天行只来得及开解了一句:“没事儿,这地挺软的,我护着你,压不死咱们。”

    叶相僧黑黑的瞳中却是异色一闪,双掌合什,掌中似乎有什么奇异的力量正在阻止他的双掌接触。

    便是这个动作,离他们的头顶只有一米左右的巨大佛掌就这样停着了,一寸也难递进。

    就这样,宛如时光停止,佛掌遮天盖地的掌面,凝止在二人的头顶上方。

    不知过了多久。

    易天行傻乎乎地直起身来,下意识里伸手去摸自己头顶那记佛掌。

    佛掌无实质,只是软软的光点。

    易天行的手一接触佛掌,佛掌嗤的一声就化为满天光点,散之无踪。

    易天行更傻了。

    ……

    ……

    高天之上,那尊大佛深处,传来梅岭老僧有些癫狂的声音:“这是如何?”

    没有人能解答他。

    叶相僧闭目盘坐于地,不停念着经文,一道道纯正无比的佛息从他的身上散出,原本已经变白的菩萨宝像重振精神,莲花又绽,宝剑愈锋。

    “动静不二谓之如来。”

    叶相僧说道,缓缓睁开双眼,黑黑的瞳子里没有一丝负面的情绪,全是赞叹之意。

    他的双手终于破除了那股力量的束缚,合什在了一处。

    他的五官还在不停地淌着血,在香港受伤的右手中指处也被威压渗出血来。

    双掌合什,仅有九指,指间有血。

    似乎空缺了一块,似乎是少了一样什么东西。

    ————————————————————

    “这是不可能的!”大佛眉心里的梅岭老僧双眼注视着不停急速旋转的佛指舍利,双眼血红,低声咆哮道。

    易天行沉默,没有像文殊院里那次玩两句洋文,只是满脸担忧地看着不停念经的叶相僧。

    夜风渐停,大树安宁,被翻出来的树根下的蚂蚁们不再急惶逃跑,开始寻找新家。

    ……

    ……

    “您要我礼拜于你,我便礼拜。”

    叶相僧对着梅岭老僧化出的佛像恭敬合什一礼。

    拜的是梅岭老僧佛像,受这一拜的却是佛眉之中的那枚舍利。

    舍利似乎受到什么感应,旋转之势更急。

    梅岭老僧隐隐察觉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苦修期待,便要随着这枚指骨的旋转,转的离自己越来越远,一颗不动佛心终于支持不住,伸手便要去抓那枚指骨。

    佛心一动,指骨便有感应。

    嗤的一声。

    大佛眉心里的佛指舍利骤然间消失无踪!

    ……

    ……

    易天行闷哼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又吃了一嘴泥。

    那道劲风不知由何而来,当他爬起来时,只见叶相僧正盯着自己的手掌细细端详,那神态,像极了对镜贴花黄的新嫁娘。

    叶相僧的右手没有什么异状,仍然与常人一样,是五根手指。

    ……

    ……

    五根手指?易天行瞪大了双眼去看叶相的右手,赫然发现,原本缺了一根手指的他,此时竟又重新生出来一根手指,原本是个缺口的中指处,赫然有一根洁白修长的手指,正与其余数指亲密依偎着!

    佛指?

    佛指!

    夜空之中的那尊佛顿时黯淡了下来,露出里面梅岭老僧虚弱的面容。

    “戳他!”

    易天行喜出望外,张大了嘴,露出里面满口白牙,对叶相僧狂吼道。

    叶相僧神色有些莫名,似乎不是特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戳?”

    易天行一阵狂笑,有所悟于心,极嚣张无比地竖起一根中指,遥遥对着飘浮在夜空中的梅岭老僧比了一个极恶劣的手势。

    叶相僧苦脸一笑,依言照作。

    他曲起四指,留着那根中指傲然向天,傲然向佛。

    中指骤然放光,如同黑夜里的一轮太阳,将整个梅岭照的纤毫毕现。

    ……

    ……

    嗡嗡嗡嗡……天地间响彻无数连绵不绝的力量揉撞之音。

    夜空之中,那尊佛在这光芒的照拂下,刹那间消失不见,似乎本来就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人间一样。

    只留下满面阴容的梅岭老僧飘浮在夜幕中。

    “南无我佛。”

    叶相僧合什微笑,右手的中指柔柔发光。

    说时迟,那时快,梅岭老僧的真身从佛像里显出来后,梅岭山前山后,顿时冲起两道身影,这两道身影都挟着无上之威,猛然往天冲去,片刻间,便来到了梅岭老僧身前。

    一人挟金棍横打,一人以仙诀硬劈。

    噗噗……一连串巨响在夜空上方响起,劲气冲到地面上,多灾多难的梅岭夜景又遭一劫,大树又被罡风刮倒无数,巨响之后,三个人影同时闷哼,颓然堕下。

    —————————————————

    最先爬起来的是那个家伙,陈叔平。他阴阴笑着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梅岭老僧,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道:“叫你阴老子!”

    第二个爬起来的是易天行,他白了陈叔平一眼,小心翼翼地走到梅岭老僧身边。

    梅岭老僧已经不行了,些许发乌的血从他的身体四处里溢了出来。

    易天行咪着眼睛看着他,手中紧紧握着金箍棒,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相僧也拖着伤重的身体来到了此处,他看着梅岭老僧,合什一礼道:“去吧。”

    梅岭老僧忽然面色一静,温和笑道:“为什么血族不能?”

    叶相僧思索少许后说道:“血族能,梅岭老僧不能。”

    梅岭老僧一合什,面色惨白,苍老的脸颊此时终于能看出几丝五百年前英俊血族亲王的痕迹,他微笑道:“菩萨的意思是说,血族吸血之罪可赎,是因为吸血是他们生存的需要,梅岭老僧吞噬佛性是为罪不能赎,因为这是他的yu望,纵使这yu望是基于一个美好的愿望。”

    他低头,抬头,轻声道:“或许菩萨你是对的。”

    忽然间他身后唰的一声,展出两道极大极黑的羽翼,翼上黑绒丛生,看着无比华贵,在月光之下像缎子一样光滑。

    一道黑暗中夹杂着光明,血腥里夹杂着慈悲的气息充斥着梅岭峰上。

    陈叔平面色一变,退后一步。

    易天行眼光一寒,将叶相僧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叶相僧从他的身后闪了出来,看着盘坐于地的梅岭老僧,面带慈悲轻声说道:“善哉,来世从头修,由歧路而皈正途,如何能不成佛?”

    梅岭老僧盘坐于地,那双黑色的宛自地狱中来的羽翼轻轻摇晃着,似乎正在享受梅岭最后的夜风。

    他忽然开口,一道血从他的唇里喷了出来,让他的言语显得有些含糊,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他接着对叶相僧微微一礼道:“菩萨乃诸佛师,临去之时,得菩萨点化,也算福缘。”

    话音一落,梅岭老僧眼中血红之色大作,忽然冲天嚎叫起来,厉嚎之声久久不绝,令诸人只欲捂耳。

    ……

    ……

    嚎声冲天,直刺明月,似乎不甘,似乎解脱,似乎有怨意。

    嚎声渐弱,渐至不可闻。

    ————————————————

    佛偈声声,自叶相僧唇里念出,自梅岭上方四面八方念出。

    佛光大作,光影里隐隐无数佛性腾空而起,悬于夜空之中,或慈悲,或坚毅,或佻脱,诸般情绪与那些佛性光点相杂,将那满天繁星的光采尽数夺了去。

    罗汉们在夜空中对叶相及易天行低首行礼,这些罗汉面相殊异,或瘦或丰,或俊朗或老弱,均只一拜,便化作流星奔天涯海角而去,不知将会投生于人间何家,日后又为何人。

    佛性散于夜空,空留一片寂静,叶相僧与易天行诚挚挥送。

    纵使戾如陈叔平也微微低首表示尊敬,虽然这些罗汉的佛性将来投胎之后,可能是他的捕猎目标。

    又有一个光点渐渐升腾起来,似乎不知将去向何处,在梅岭的上方轻轻摇摆着光尾,看着有些眷恋不舍。

    光点渐凝,梅岭上三人看清这罗汉佛性与先前那些不同,身后竟然生成一双淡金色的羽翼,看着华美异常。

    叶相僧赞叹一声,对那佛性持礼。

    那罗汉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回一礼,化流星而遁,自投胎去了。

    “人间少一佛,天上却多一罗汉,应该……是好事吧。”

    易天行手搭凉蓬,看着那光点渐行渐远,下意识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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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人苏哥哥有词菩萨蛮:

    峤南江浅红梅小。小梅红浅江南峤。窥我向疏篱。篱疏向我窥。老人行即到。到即行人老。离别惜残枝。枝残惜别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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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介绍:
一个非著名少年妖怪神仙成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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