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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朱雀记txt下载     朱雀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四章 且听杀声

    “吃了没有?”

    “今年多大了?”

    “在哪儿做事儿?”

    “读的什么学校?”

    “喔,自力更生,嗯,这样很好,现在国家很提倡年青人自主创业”

    领导与小朋友之间的谈话就这样开始,就像是胡同口的厕所旁边偶尔撞见的两个并不熟的邻居。易天行坐在沙发上,余光里见正在下棋的那二位似乎并不在意这边在说些什么。

    谈话刚开始,似乎就要结束。先前引易天行进门的那个秘书轻步走了过来,附到领导耳旁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领导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夹克拉链拉好,脸上露出那种招牌式温和的笑容,笑容里却流露出一丝坚定的意味。

    易天行准备说几句什么,被他一挥手强行止住。

    “我马上要去参加一个会议,就不能陪你多说话了,要知道,我是很喜欢和年青人交流的。”领导同志习惯于并不需要太多考虑听众的感受,便开始做总结陈词。

    “中国宪法明确规定,公民有宗教信仰自由。中国有很多公民信教。我不信教,但我对宗教很感兴趣,曾经阅读过《圣经》、《古兰经》、《金刚经》等宗教经典,也经常与国内宗教界领袖一起交谈。”他对易天行说道:“在中国,无论信仰何种宗教,教徒都必须遵守国家的法律。如果说将来有人被扣押,那是因为他触犯了法律,并非因为他信仰某种宗教。要知道,我也无权干涉司法独立。”

    领导忽然笑了,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现代社会,每个人都必须在自己的领域内发挥作用,我能影响的范围,或许只是这么一小点地方。”

    “赵老,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领导同志微微抬手和正在写书法的那人打了个招呼,便出门离去。

    正在下棋的秦临川和那位喇嘛也随之出门。

    只留下目瞪口呆、不知所已的易天行还傻愣愣地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相送。

    “这就算完了?”他在心里这样问着自己。

    小楼里的书房安静无比,只有易天行的大腿与老式沙发布料磨擦的声音,还有书案上羊毫与宣纸轻轻接触的声音。

    “易护法请过来看看。”

    一直专心于笔砚之间的那位老人忽然说道,头也没抬。

    先前见到这人在领导面前仍然自若无比,专心于书,最后领导还喊了声赵老,如果易天行还不知道此人是谁,那就真是傻子。

    这位老人自然就是佛教协会会长,政协副主席,凌在六处上头的那位神秘理事长,赵老先生。

    “赵会长,小子对书法鉴赏可是一窍不通。”易天行拾步走近书案,微笑说着。

    “是吗?护法在宝通禅寺门口对老汉儿我的字似乎还赞过几句。”赵老先生呵呵笑道:“怎么如今却又说一窍不通?莫非我这字只适合一窍不通之人欣赏?”

    易天行知道这位老人家是在开玩笑,摇着头笑了笑:“老人家莫来笑话我。”伸过头去看案卷上的白纸,只见纸上写着两行字。

    “尊传统以启新风,先器识而后文艺。”

    不知这两句话何解。字面上倒是蛮容易理解,易天行微微咪眼,心知这位佛宗的大人物要自己看这两行字,定有深意。

    “古人云‘士先器识而后文艺’,但求艺业之真善美,不必随俗浮沉,与时俯仰,虚誉一时之得失,百世之下,自有定评耳。”赵老先生待墨迹干后,递于易天行:“这段话是一位友人所言,我转送与你。”

    “回你的小书店后帮我裱一下。”

    “是。”易天行应道:“虚誉自然是一时之得失,奈何外力加身,无可奈何。”

    “哪有外力?”赵老先生微笑道:“人已经走了,外力自然也就如梦幻泡影,随风而散。”

    人已经走了,说的自然是刚才那位。

    易天行此时自然早已明白,之所以今天会如此轻易过关,自然是*得面前这位老人家说话,低声行了一礼:“谢谢老先生。”

    “不需要谢我。”赵老先生挪步往沙发,易天行赶紧扶着。

    “我佛宗向来讲究出世,这一点首长清楚的很。今天他之所以见你一面,不是你所想像的那般。”赵老先生看着他,眼中宛若古井无波,忽而闪过一丝戏谑之色,“若只是为你加入六处一事,这么大的阵势似乎夸张了些。”

    易天行嘿嘿笑道:“看样子我对自己的身份看的太重要了点。”

    “也不为错,至少从今天起,你的身份就与以前不同了。”赵老先生静静道:“既然见了面,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这自然意味着以往一年只在佛门内部生效的“山门护法”身份,终于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国家的认可。

    正说着话,先前那秘书急匆匆地进了门来。

    赵老先生似乎也有些吃惊。

    那秘书对赵老先生说道:“赵会长,首长有件事情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然后看了易天行一眼,凑到赵老先生耳旁轻声说了几句。

    易天行耳力惊人,自然将这小声话语听的清清楚楚,不由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来。

    赵老先生摇了摇头,斟酌后说道:“林秘书,还是不必了,出家人嘛。”忽然叹道:“奈何我只能在家修行,可惜了哉。”

    秘书面上露出为难神色,终于还是退门而出。

    易天行知道这位老人家又帮自己挡了一件麻烦事儿,不由微笑道:“再说谢就客套了。”

    “宗教事务局有一个好位置,我帮你推了,你应该很讨厌我这个自作主张的老家伙才对。”赵老先生微笑望着他。

    易天行耸耸肩:“看样子我还真是个天生惹麻烦的家伙。”

    “斌苦那老家伙在电话里也常这么说。”赵老先生哈哈大笑。

    易天行忽然想到刚才在屋内看见的那位喇嘛,眉头一皱问道:“先前那位喇嘛?”

    “九世噶玛仁波切。”赵老先生看了他一眼,“首长以前在那边工作过,所以请他来了解一下目前的情况。”

    仁波切,就是上师的意思,密法称“上师是加持之根,守戒是成就之恨”。藏传佛教认为,上师与诸佛、本尊的地位是一样的,密教是上师与上师间代代相传延续下来的,由一位具体的上师上溯仍然会与一位本尊相合。

    “也是大人物。”易天行漫不在乎地摇摇头:“难怪可以与秦临川对弈不乱。”

    得佛宗之力,他摆脱了自己隐隐最烦的事情,一颗道心轻偎佛轮,清静无比,顿时回作了那个不在乎世间一切的佻脱少年模样。

    走到阳台上,从小楼第三层向下眺去,只见山谷中一片青草碎花,在这冬日里十分出奇。草地上,有一行人正向他来时相反的方向离去。

    人群之中,便是那位穿着夹克的领导。

    易天行忽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眼中骤然生起一层雾气——人群之中,有人回头——那人面相平常,身材不高,平平淡淡一回头,一双星目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与易天行对了一眼。

    两人的功法远远地一触即分。

    人群中那人身形微微一顿,脸色一白,身旁的领导皱眉关切了几句,只是隔得太远,易天行正值心血潮涌,所以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易天行捂着心窝,脸色一白迅又一红,回复了平常,他微微咪眼寒声道:“高手。”

    赵老先生在一旁安静旁观,摇摇头道:“少年人总是如此冲动。”

    “那人是谁?”

    “保镖。”

    “挺厉害的,和秦童儿的水准差不多。”易天行皱眉道:“肯定不是六处的人,想不到除了上三天之外,修行界还有如此高手。”

    “七十年前,昆仑集了道门,但总有些特立独行的道家异人不会轻易缚手的。”赵老先生解释道。

    “真他妈的复杂。”易天行摇了摇头,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那个疑问也终于得到了解释。先前他一直疑惑,为什么那位穿着夹克的大人物敢以千金之体,深入六处内部——这山谷里全是修行高手,若有人犯了失心疯,骤一发难,还真是不知后果如何。

    “这些,从来都是最复杂的事情。”赵老先生看着他:“斌苦大师将你的决心告诉了我,知道你决定不和这些事情沾一点干系,我也很欣慰,我们佛家子弟,便当持清静观。”

    “我这一生,最盼两件事情,一是万民得安乐,二是国家得一统。”赵老先生说道:“前一椿事,自有领导们操劳,后一椿事,明年我准备从中促成佛指舍利的出巡,但此次出巡,隐隐感觉路途并不平安,到时,还要请护法劳心。”

    易天行早就答应了斌苦大师此事,此时听着老先生又认真述了一遍,赶紧应了声。

    “你需要清楚一点。”赵老先生接着说道:“自进入热兵器时代以来,修行者的力量已经不再显得若高峰在上,正因为这种距离拉近,所以修行者才会下临人世。”

    “老虎搏兔,但老虎不会搏蟑螂。”

    “但如果老虎面对的是一个扛着火箭筒的兔子,老虎也有可能变成兔子的看门虎。”

    “事情很荒谬,但这也正是事实。”

    赵老先生将双手放在老式沙发的厚重扶手上,缓缓说道:“如今的人间,除了极少数站在修行界巅峰的人物之外,其余的修行者已经不足以动摇人类的秩序。而你……恰好拥有这种力量,或者说有拥有这种力量的可能性,所以理事会对于如何“安排”你,始终存在着不同意见。今天你过了这关,不代表以后就没有麻烦……毕竟,所有人对于你的看法并不一样,秦家对你有惜才之意,六处不足虑。但另一方势力你曾经打过交道,应该知道他们的执着。”

    “我该如何做?”易天行平静请教道,他知道老先生说的是周逸文曾经所属的那个部门。

    “金刚,表佛性也。金刚乃众宝之王,至坚至利,世界坏时,七宝俱坏,惟金刚宝伏藏秘密,不可破坏。”

    易天行合什:“受教。”

    “以十龙十象之力,托起琉璃宝塔……只是,如果能以力取,为何六处面对着仙人也敢于勇猛上前?”

    “仙人殊途,作为人类的代言人,理事会里的所有人都会在潜意识里存着八个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你是人,所以如果你能以自己的力量压服他们,然后用事实向他们表明,你本无心扰世事,他们自然不会再去找你麻烦。”

    “原来终究是要*拳头讲道理。”易天行比划了一下自己并不大,反而显得有些秀气的拳头,忽然想到面前这位老先生……难道他当上理事长也是*自己的力量?

    “我知道你想什么。”老先生呵呵笑道:“我是真没有神通的人。”

    易天行先前神识一探,知道面前这位在身体是真正的凡人,但总是不敢相信。此时听他亲口证实,不免有些意外。

    这样一个凡人居然凌于六处之上?

    “神通有什么用?”他轻轻拍打着老式沙发的扶手。

    “保命吧。”易天行想了想。

    “命有什么用?”

    这题很艰险,易天行思考很久才试探着回答道:“感受?”

    “我是零七年生人,如今虚岁已有九十,感受的事情足够多了,也快死了。既然如此,命之有无又何须在意,既然不用在意命途,又何须在意有无神通?”赵老先生轻声吟道:“生固欣然,死亦无憾。花落还开,水流不断。我兮何有,谁欤安息。明月清风,不劳寻觅。”

    易天行安静聆听。

    ……

    ……

    过了会儿。

    赵老先生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门外有警卫员前来搀扶:“老骨头先走了,你们呆会儿又要打架,我可熬不住,你等我走远了再下楼吧。”

    易天行忍不住笑了起来,旋又敛声静意道:“大居士慢走。”

    ————————————————————

    过了许久许久,日头潜入山谷另一侧。

    山谷的另一边应该有直通省城的道路,或者是简易的直升机场。在书房里安静坐了半个时辰的易天行,坐禅三味经轻轻吟诵,腹内天火命轮缓缓流转,轮心内那枚青色道莲缓缓绽放,烈火与青枝相依相偎,整个人的精神境界都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

    他起身,轻轻卷起赵老先生赠给自己的条幅,略想了想,很不雅地塞进了自己的裤腿里面。

    山谷中空无一人,无鸟鸣鱼跃,只得青草闲花点缀着树梢下的影子。易天行缓步走出小楼,神识微微探出,便知道这谷间还着许多人,许多颇有境界的高手,想到这点,他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空旷安静的山谷内,脚踩在青草上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惊心动魄。

    少年轻轻碾了几步,秦临川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双手负于身后,与他并排行着。

    “秦叔叔好。”易天行这称呼很有意思。

    秦临川微微一笑:“赵会长应该和你说清楚了。”

    “嗯。”

    “琪儿应该把我的话带给了你,爱委会已经改组。”秦临川看着他的双眼。

    “别介,我啥都不清楚。”易天行将那幅书法藏的挺好,走起路来也不显得别扭。

    “我的态度很明确,我需要你进入六处,来应对未知的危险。不过既然你找到赵会长出面,我自然不会勉强你。”

    易天行停住了脚步,看着他:“危险?天上的危险?”

    “不错。”

    易天行又开始走,摆摆手懒懒道:“加入六处没门儿,将来看兴趣帮帮忙倒是有可能。”反正陈叔平现在不知道跑哪儿个地儿在当他的幼儿园老师,帮忙这种话尽可能地多说也无所谓,反正也没有什么危险系数。

    秦临川微微笑了笑:“这二十年里,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的人,你是第一个。”

    上三天的当代门主,六处秦大处长的亲爹,号称修行界修为最高深的一个人……确实没有谁敢像痞子一样和他聊天。

    但易天行敢。

    没了来自那方面的压力,剩下的只是打架而已,打架这种事情,他又不怕。

    ……

    ……

    谷中有溪水,水面上飘着碎碎的花瓣,花瓣逐水而流,渐至低处洼成一浅潭,潭边有位大喇嘛正卷着裤腿,将双脚泡在冰凉的溪水中,远远望去,只见喇嘛脸上一片安宁,十分惬意。

    易天行总觉得这喇嘛今天出现在六处大楼背后,是一件极蹊跷的事情,不由心头一动。

    “不是他。”

    秦临川微笑道:“是他们。”

    随着这句话出口,他停住了脚步,前方是一片小树林。

    林子里看不见人影,但这两位修行界最厉害的高手,自然知道其间隐藏着何等样的危险。

    易天行回头歪着脑袋问道:“他们这算是擅自行动?”很明显,林子里的高手针对是他,这批势力就是先前赵老先生提过的,对如何“安排”自己有异议的那些人,那些以前叫做爱委会,如今不知道又是什么部门的人。

    “难不成现在改名字叫环保处了?”少年漫不在乎的嘲笑着,“这些人难道是傻子?居然会挑在这时候这地方来伏击我。”

    “这些隐在暗处的人总认为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情,而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永远不知道阴暗处的正确与我们在阳光下看到的正确并不一样。”

    秦临川望着那片死寂的树林,唇角露出一丝讽意,在他的内心深处,自己心爱的周逸文徒儿自然不是死在秦童儿的计谋下,而是死在爱委会的手上。

    “他们不是傻子,因为这里是六处,如果你死在这里,谁都能想到栽脏陷害的对象是谁。”

    “你不是人证吗?”

    “秦童儿是我儿子,我的证词有用吗?”

    “那喇嘛呢?”

    “他修闭口禅。”

    “我能不能杀人?”

    “最好不要。”秦临川认真说道。

    易天行挑挑眉头,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笑,独自一人往树林里走去,无比冷淡地轻声说道:

    “小周周的伙伴们,俺来了。”

    ————————————————————

    一入林中,狂风骤起,山谷内常青的树叶被震的漫天飞舞,便在同一时间内,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向他发动了攻击。

    道术林林总总,但用来杀人的攻击型道术,左右不过是那么几种。借物,遁形,御剑,化身……

    一时间,树叶如镖,向他的身上袭来,漫天树叶中,几个虚虚淡淡的影子夹杂其间。

    树林上空,有几柄仙剑正在飞舞。

    易天行静立林地,没有出棒,只是这般静静站着,当树叶快要沾上自己身体的时候,他脑海里一个画面骤然出现眼前,整个人便在平地上疾速转了起来,化为一道灰龙,轻轻松松吹开了身边那些挟着噬魂威力的树叶。

    出手如电,轻轻松松穿透层层叶影,于空中捏住了那几个虚影的手腕。

    咯嗒一声,腕骨碎裂。

    而易天行的人也已经借着这一带之力飞上半空,整个人如灰龙在天,以肉眼极难辩清的速度轻掠林间梢头。啪啪几声脆响传来,林上摔下数个人来。

    他静静站在地上,身旁躺着数人,那些人唇角有血,胸骨已裂,正是先前那些护卫中的几人。

    头顶的仙剑仍然在飞,呼啸而堕。

    易天行微微抬头,双眼里异色一闪,上清雷诀第一次正式在战斗中出手,体内的那枚青莲骤然一涨,生生将火玉般的命轮止在了悬空处!而他的眼中也宛如深渊一般,吞噬着迎面而来的剑气。

    仙剑似乎受到某种看不见力量的阻碍,呜呜哀鸣着,振荡着,终于颓然倒在了他的脚下。

    远处山间,隐隐有修士哀嚎的声音传来。

    ……

    ……

    林子里透着无比凄厉的杀气,不时有浑身被血水浸透的修士被震出林外,砸在草地上,鲜血四溅。

    “你不出手?”水畔的喇嘛遥遥看着秦临川。

    秦临川盯着他:“你在此地,我自然不会出手。”

    “那少年比传说中的更加强大。”

    “也出乎我的意料。”

    “少年今天戾气太盛。”

    “嗯。”

    “那你还不出手阻止?”

    秦临川苦笑了一下,他看出易天行今天的心绪尤为不宁,但万万没料到他竟然存着杀人立威的念头,骤然间已经毙了数人,他身为理事会的名誉会长,自然不会眼看着这种情境出现,毕竟此地是在六处大楼之后,如果爱委会那方死了太多的人,将来会很麻烦。

    只是……自己出手就能阻止那个杀得兴起的少年吗?

    易天行如今早已将老祖宗传的技法融会贯通,就算不使天火,这一身金刚铁骨加上如鬼如魅的速度,再加上那两门道诀,又岂是今天这些伏击者能所应付的。

    阴风怒号,林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双眉紧锁,秦临川不知道少年为什么今天会如此暴戾。

    ……

    ……

    “好大一个棺材。”

    小易朱在邹蕾蕾温暖的怀抱里,死死盯着六处那幢大楼,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那是因为他感受到了自己老爹心内的愤怒和杀气。

    易天行一面在林子里收割着修士们的性命,一面在心底深处叹息着:“小周周,我送他们下来陪你。”

    他喜欢周逸文,周逸文是一个被很多人喜欢的人,可惜却因为某种王八蛋的理由被自己杀死了。

    今天进六处大楼,易天行自然想到了当年这里的主人,那个一直像孩子一样天真笑着的小周周,心里头无由一阵烦闷暴燥。

    所以他很痛恨这些伏击自己的家伙。

    不管他们叫爱委会叫环保局还是什么。

    统统该死。

    赵老先生教他金刚怒,金刚怒容,须杀人鲜血为漆。

第二十五章 那一步

    省城大学东门右手边有一家喝茶水的地方,叫做东九时区,这地儿门口挂着一张挺俗的画儿,画儿上好象是个骷髅头和和平鸽的无聊结合,底下用英文写着老莎的那句话。

    “tobeornottobe,it’sstillaproblem。”

    易天行一直记得最后那个单词儿应该是question,但他发现在这件事情上,具体的记忆总是显得很模糊。

    林子里的风带着某种奇异的甜,血丝丝的甜,从他的鼻子里灌了进去,让他从回忆中醒了过来。

    迎面而来是五枚树叶,青青的,净净的,破风而来,欲割体而出,一片一片煞人魂——正是周逸文与他初见面时,用过的那套法术。

    “BE不BE呢?”

    少年这样问着自己。

    ……

    ……

    “去你妈的BE!”

    他化掌为刀,以大手印劈出,掌缘泛着淡淡的青光。

    呼啸而来的树叶一触即飞,遁在树叶后的那个修士只来得及双眼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胸膛便被这一掌生生砍破。

    一蓬血花之中,先前还是生龙活虎的高人,便化作了一具毫无生气的血尸。

    太阳已经落了下去,林子里光线有些散淡,满地的血泊变成了暗乌色,似修罗巡场。

    但仍然有人不畏生死地向易天行扑过来。

    易天行的脸上毫无表情,右手在空中一招,生生掐住一人的咽喉,左腿奇异地直直踢出,将一棵粗树从中踹开,震死树后藏着的那人。

    右手一紧,复又一松,咯嚓骨折声响,手上那人颓然堕地。

    “修士最脆弱的就是他们的肉体。”

    易天行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的那具死尸,身上全部是血污,看着就像是沙场上逡巡于死人堆里的死神。

    不知为何,今日杀场里的少年与往常不一样,面色虽然平静,但不停抖动的眉角和额头青筋证明了他内心情绪的强烈波动。

    今日他一应天火法门未用,只是仗着自己非人的力量和道诀与这些人周旋着——说周旋并不贴切,应该是单方面的屠杀。

    出手的那方显然对于他的实力评估还停留在九江城中的印象上,甚至是七个月前城东沙场的印象上。

    所以那方才会冒着大为韪,于这机要重地,人间仙谷里贸贸然进行着攻击——本以为是铁拳砸豆腐的暗杀,只须片刻便能了结——没料到拳头砸到了大地上,血流筋折。

    易天行的体内道莲已经绽至最大,全然盛开,而一直被稳住不动的火玉命轮也开始疾速旋转起来,每围一圈,便带入青青道莲一丝入轮,就像玉盘之中被国手妙笔点上了丝丝碧叶。

    很美丽动人的境界,他却觉得无比烦闷,识海里狂燥之意大作。

    又有剑气袭来。

    他似乎忘了用任何道术,只是很简单地伸手一格,用手臂硬接了一道剑气,划出了淡淡一丝血痕,而他那个秀气的拳头也击入了对方的胸膛,嘴里还神经质地念叨着:

    “猪精瘦肉四块钱一斤,猪肝三块二一斤,猪血七角钱一斤,血最便宜。”

    他收回手,那个人呵呵惨叫着半跪在了地上,胸口破了个大洞,鲜血激喷而出,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

    ……

    看着易天行往树林里走去孤单的背影,溪水旁的秦临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面前这个少年似乎要与人间逾行逾远了。

    诸多不安涌上他的心头,运起毕身功力,微微皱眉,右手结了个繁复异常的道诀,嘴唇微张,喝了一声,“且住!”

    随着这一声喝,一道清心正意的道家气息渡往易天行的身上,试图让他冷静一些。

    伸足溪水,于下方坐着的那位XZ喇嘛也轻轻摇动着左手,淡淡慈悲气息,随着他左手的经轮一摇一摇向场中铺洒着。

    易天行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微微侧头,半晌后忽然叹息道:“我知道我今天有些古怪,但很悲哀的是……我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做我想做的事情。”

    “你确定杀戮是你想做的事情?”

    秦临川如是问道。

    溪脚处的喇嘛轻摇经轮,微微作响。

    易天行微微侧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终于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叹息之后,他的尾指一翘,一道流金艳媚的天火化形为剑自尖俏的指尖骤然涨出,直刺林梢某处。

    一人浑身焦黑,临死的惨呼都没有发出一声,便横生生摔到了地上。

    易天行的眉梢忽然抖动起来,似乎体内正忍受着某种痛苦。

    眉梢的抖动看上去很滑稽,但在这样一个修罗场中,滑稽的动作,却往往意味着非常险恶的结果。那抖动就像流水一样永无止尽,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了下来,叹了口气:“趁着这次自己变得有些古怪,我得赶紧杀几个人,不然等我回过神来,又弄不好了。”

    闲谈杀人事,不异清明心。

    清醒的神识在狂暴的识海里飘荡着,像一只孤舟。

    “照见五蕴皆空。”

    一句经文在他的神识里淡淡响起,他很清楚,自己此时只要运起心经,一定能从这种暴戾的情绪中醒过来——但他不肯——他已经忍了一年,但却总是忍不出一个结果来,未知的命运像枷锁一样牢牢锢在他的身上,令他片刻不得安宁。

    大居士的那番话就像是星星之火,猛地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戾火。

    “杀人能解决问题吗?”秦临川双眼微垂,衣衫无风自动,右手轻垂身侧,缓缓捏着一个道诀。

    易天行余光瞥见,知道这位身有羁绊的道家高人终于要出手了,不由微微一笑应道:“我这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丝陈叔平的感觉。一年了,我已经忍了一年了,我只是想过些太平日子。”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将来是要去和神仙们打架的可怜人,在人间的时光,能不能让我过的快乐些?”

    杀意笼罩山谷之间,浮云渐去,阳光耀壁折还,一片血红,如干戈之色。

    说话间,易天行又杀四人,林间几无生还者。

    一人重重摔在他的面前,喉中嗬嗬作声,却是一时不得便死。

    易天行面带慈悲,瞳泛金光,轻轻抬步。

    ……

    ……

    风动如水,水动如云,云动不定。

    而易天行缓缓抬起的那只脚……却在这微风清水丝云间定住了,纹丝不动,就像是被施了某种神奇咒法,忽然间脱离了时间的控制,任他如何用力,那足尖却总是在须臾片段里前行,永远触不到自己想要触到的土地。

    山谷里所有的动静都在这一瞬间停止。

    秦临川右手屈指,由拇指微曲,至食指至中指……指影飘飘,连续掐着午纹。

    他掐了七数,那道诀显出了奇妙的境界——山谷内一切凝结,包括他自己。

    林旁的易天行保持着那个抬脚的姿式,溪水上方的秦临川闭眼而立,小潭水畔的大喇嘛手中的经轮停止了转动,经轮上刻着的微凹字迹隐隐有光泽透出。

    ……

    ……

    战局将完,不知为何,秦临川此时却选择了出手。

    在这位世间道术第一人的内心深处,隐隐不安,不想让易天行杀了他面前这最后一人。似乎这一条生灵对于大势有莫大的影响,冥冥中的感觉,这最后一人的生死,对于易天行的命途,就像是奄奄一息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像是烟雾往外渗去方向最后的那扇窗,只是不知结果是好是歹。

    所以他简单地选择了出手阻止。

    ……

    ……

    易天行的目光透着自己的睫毛静静看着身前的空气。

    不知为何,他非常想踏出一步。

    所以他强运天火命轮,腹中红玉盘疾速转运,竟隐隐在识海里传来了嘶嘶之声,片片青莲先前已被撕扯下来些翠绿碎丝,此时更是被搅的一片绿茸大乱。

    脚尖微微动了一下,离地面又近了一寸。

    秦临川受道力反噬,面色微微一白。

    喇嘛手中的经轮也缓缓转了一格,这一格,便将一行经文正对着了易天行的身体。

    那行经文在残阳下显出字迹。

    “阿难勿忧恼,我于未来时”

    在藏传佛教中,见经轮如见佛祖。

    本来略可动弹的易天行忽然觉得一股奇大的力量笼罩着自己,偏偏这股力量与自己是那般的熟悉,生不出半分敌力,慈悲着,软绵着,柔媚着,轻轻包围着。

    秦临川的指节在此时也微微一动,指甲掐住了无名指的午纹,一股纯正的道家气息缚住了易天行的全身。

    易天行踏下一寸的足尖复又凝结在空中。

    足尖一顿,他体内天火烈焚再无着力处,噗的一声轻响,衣衫一振,火元外露,顿时将这大片草地灼的萎黄不堪。

    三位修行界的顶尖高手,在寂静的山谷内各自以丰沛精妙的修为相互克制着,时光如水却渐冻,没人能动分毫。

    正此时,山谷上方一片鸟鸣之声传来,好不聒噪。

    若三人能抬头,定能看见一群模样各异的鸟儿正飞入谷中。

    ————————————————————

    当六处大楼背后大山里正在进行谈话、厮杀、斗法的时候,大楼一层的大厅里的游园会仍然在开着。

    没有人知道,离这其乐融融的会场数公里的地方,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排成一长排的蜡烛,像一道燃烧的白线。游园会禁止大家施展修为,不然这会场里道术乱飞,只怕会乱作一团,所以大家像青蛙一样鼓着脸蛋,使劲儿吹着。

    邹蕾蕾牵着易朱的手,在秦琪儿和许瑾的陪伴下煞有兴趣地看着。

    易朱歪歪扭扭地走上前去,轻轻吹了口气。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头发中那丝银发轻轻动了一下。

    蜡烛倏地全然熄灭。

    六处的下级职员没有人知道这小家伙的真身是谁,只是以为是那位佛宗护法的家人,见到他轻轻松松吹熄了蜡烛,纷纷鼓起掌来。

    邹蕾蕾甜甜一笑,从一个女子的手上接过奖品,塞到易朱的怀里。

    是一只毛绒绒的大狗熊。

    “妈,抱我出去玩会儿吧。”易朱望着邹蕾蕾,眼睛里似乎有些疲倦。

    邹蕾蕾无来由心头一软,生起强烈的怜惜之意,轻轻牵着小家伙软软的小手,往楼外走去。

    秦琪儿担心这母子俩人的安全,给许瑾一示意,也随着走了出来。

    一路走着,邹蕾蕾平静地让小家伙带路,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一片林子里。

    易朱轻轻挣脱她的手,抱着那个毛绒绒的大熊,一扭一扭地走到林子正中。林子里的树叶早就落光了,铺在地上浅浅的一层,枯叶萎黑,看着观感大是不佳。

    毛绒绒的大熊比小家伙的身体也小不了多少,歪着身子挂在小家伙的臂弯中,棕色的头部颓然向地,那双黑玻璃珠做成的眼睛看着很悲哀。

    易朱抬起头,望着灰灰的天空,脑后的肉肉挤作了一团,看着很可爱。

    “咕咕。”他微红的嘴唇嘟着,轻轻叫了两声。

    林梢之上传来扑翅的声音,哗哗响声中,一只黑色的乌鸦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落在离易朱五十米外的地面上,背着黑翅,双眼炯炯望着林地上的那个小胖子。

    又一阵疾飞之声响起,一只也是浑体黑色的鸟儿飞入林间,却远远地落在地上,尾羽比那乌鸦要早些,叽叽咕咕叫个不停,羽毛乱震,似乎极为害怕。

    扑翅之声不停传来。

    不停有羽色各异,体形有差的鸟儿飞入了这片小小的林子,或近或远,或傲或倨地站在林间。

    灰胸竹鸡、华东环颈雉、贵州环颈雉、凤头麦鸡、黄脚三趾鹑、董鸡、珠颈斑鸠、红翅凤头鹃、四声杜鹃、大杜鹃、小杜鹃、普通夜鹰、短嘴金丝燕、白腰雨燕、蓝翡翠、三宝鸟、戴胜、斑姬啄木鸟、黑枕啄木鸟、棕腹啄木鸟、星头啄木鸟、家燕、金腰燕、毛脚燕……

    鸟儿满满地站了一地!

    都看着林地正中的易朱。

    站在林畔的邹蕾蕾放在腰侧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十分紧张。

    远处守护着她们的秦琪儿和许瑾更是目瞪口呆。

    此时是冬天,省城这里怎么还可能有这么多只鸟?

    ……

    ……

    “易朱,回来!”

    邹蕾蕾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只是心情十分不安恐惧,总觉着自己面前这孩子要出事,见易朱听若无闻,咬了咬嘴唇,便准备踏入这鸟群之中。

    “妈,你别进来。”

    易朱轻轻开合自己若点朱丹的嘴唇,轻声说着。他指着第二只落入林间的那鸟,说道:“妈,那个就是黑杜鹃鸟。”

    邹蕾蕾忽然觉着眼前一亮,似乎有一幅图画展开在自己眼前。

    一只灰色的杜鹃鸟趁着小鸟的父母外出觅食,诡诡祟祟地进入小鸟的巢,将自己的蛋产在了巢中。

    杜鹃的蛋比小鸟的蛋大,看着很恶心。

    小鸟父母不知道,耐心地孵化着,终于有一天,稚鸟们全都破壳而出。

    红通通的,没有一根毛,鲜肉可见,而杜鹃的幼鸟体型更大,看着更为凶恶。

    小鸟父母开始拼命地叼虫子喂养自己的子女和旁人的子女。

    小杜鹃食量大,吃不饱。

    小杜鹃扭动着自己笨拙的身体,用自己微红少羽的屁股,硬生生将巢中其它的小鸟推下树去!

    “啊”的一声轻叫,邹蕾蕾闭上了眼,但发现那残忍的故事仍然在自己的眼前继续着。

    被推下树去的小鸟啼叽号寒,声音渐弱,缓缓死去。

    小杜鹃却长的一天比一天,竟比小鸟父母的身子还要大上数倍。

    它发着怪怪的啼音,让自己的养父母认为这一只鸟便是一群小鸟。

    它张着红红的嘴,贪婪地表示着自己的饥饿,攫取着小鸟父母喙中少的可怜的食物。

    ……

    ……

    蓬的一声轻响,让邹蕾蕾睁开了双眼。

    站在林地里的那只黑杜鹃被爆成了一滩血泥。

    易朱伸出一根手指远远指着那处,站在林子正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孩子纯真的眼睛里却闪着一丝“苍老”的憔悴。

    这奇异的表情,让邹蕾蕾无比心痛。

    易朱的指尖轻轻移动,又指着一只浑体羽毛洁白,看上去隐有脱尘之意的禽类。

    “妈,这是白鹳,很漂亮吧?”

    邹蕾蕾隐隐感觉,马上这只白鹳又要死了,不由嘴唇有些发干,微微抖道:“很漂亮。”

    易朱忽然孩子气地瘪瘪嘴,似乎很委屈:“可是它喜欢吃别的小鸟,而且还是生吞,看上去很丑。”

    邹蕾蕾马上就看见了。

    一片滩涂之上,一只仙羽飘飘的白鹳骄傲地行走在鸟群之中。

    忽然,它低头,疾如闪电的啄中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然后在几只别种鸟类的愤怒啄尖中,拼命而狠狈地逃跑。

    前一刻还是仙子,下一刻便成了卑劣冷血的小偷。

    跑到安静处,白鹳叨住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往天上抛去,然后张开喙口,一口han住,咽了下去。

    毛茸茸的小东西在空中叽叽凄凉叫着,在白鹳的喙中还扭动着。

    白鹳将它吞了下去,修长而悠美的颈部有一团恶心的隆起。

    隆起渐渐向下滑动。

    白鹳极为惬意地鸣叫了两声,将首埋于自己翅下,轻轻梳理着白羽,仙态复现。

    ……

    ……

    易朱的指头指着那只白鹳:“你很丑啊。”

    那只白鹳忽然长足一蹬,似乎想摆脱这种恐怖的气氛。

    又是一蓬血花绽出。

    优雅的白鹳变化一滩血泥之后,再也不复优雅了。

    ……

    ……

    易朱轻轻指着场中的鸟儿,指着一只,便细声细气地说明自己厌恶它的理由,然后将它变作一滩血泥。

    邹蕾蕾浑身颤抖看着场间血腥的一幕,强抑住自己想呕吐的念头,尽可能温柔说道:“可这都是它们生存的方式。”

    “我知道,妈妈。”易朱清新的双眉轻轻抖动着,似乎在忍着某种痛楚,“可我就是讨厌这种方式。”

    “谁来帮我阻止这些?”邹蕾蕾无助地轻声唤着。

    林旁有人掠过,正是一直守在后面的秦琪儿,她早就发现了林间的异常,但震骇之下,根本不知如何应对,此时见着邹蕾蕾无比柔弱的模样,心头一动,鼓足勇气便往易朱处掠去。

    一入林中,秦琪儿却清叱一声,强行在空中停住了身形,轻飘飘地空中飘着,似乎畏惧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

    就像是有无数条杀人的细线一样。

    秦琪儿清妙无比的身影在这些线条内躲避翻腾着,被迫着离林间的易朱越来越远。

    唰的一声,秦琪儿的右腿划过空中,却被那无形线条割出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

    她在空中轻轻一翻,点着一片树叶,勉强退回林边,脸色惨白。

    此时她再看着林间那个抱着玩具熊的小孩儿,目光里除了震骇,还是只有震骇。

    ……

    ……

    易朱抱着毛绒绒的大狗熊转过身来,可怜兮兮地望着邹蕾蕾。

    “妈,当鸟都这么苦,爹当人是不是更苦?”

    然后抬头傻乎乎地望着高空。

    不知为何,邹蕾蕾鼻头一酸,就这么哭了出来。

    然后她往林子里走去。纵使这林子里有着自己不明白的凶险,但她的小家伙在林子里面,很可怜地站着,所以她要走进去,进去抱着他。

    只走了一步,便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右手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指正闪着光。

    戒指表面,有一根火红从空中现出形来,崩得紧紧的。

    蕾蕾知道,如果不是这枚式指,刚刚那一绊,自己的指头一定已经被割掉了。

    深深呼吸,她压下心头的恐惧,再次抬头,坚定地往抱着大狗熊的小家伙走去。

    她的眼前微微起雾,雾过之后,眼前景色为之一变,只见林间到处充斥着五彩的光线。

    光线之中,有万千条红线,如天火般朱赤,艳艳作光。

    红线的那头,连着这林子里数百只模样各异的禽类,连在那些化作血泥的鸟儿身上的红线已经断了,细细的端头在空中缓缓飘浮着。

    万千条红线,都是从小易朱的手上伸展出来的,铺铺洒洒,红的煞人。

    邹蕾蕾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火线。

    先前秦琪儿便是感应到了这些火线的威力,勉强避开,却还是受了伤。

    蕾蕾轻轻抬步、转身、低头……从这些杀人无形的火线中穿了过去,离易朱愈近,红线便会愈密,偶尔擦到,便会流出血来,她却强忍着没有呼痛,生怕惊着了那小家伙。

    小家伙此时痴痴呆呆地望着空中。

    终于渐渐近了。

    邹蕾蕾强忍着痛,一把将那胖乎乎的小家伙搂进了怀里。

    嗤嗤几声响,火线爆作一团火光。

    邹蕾蕾的身上浮出一层淡淡的光幕,将这伤害隔离在了体外。

    易朱也终于从先前的失神中醒了过来,万千条爆焚着的红线刹那间消失无踪。

    小家伙似乎很疲惫,连眉角都耷拉着。

    邹蕾蕾轻轻抱着他哄着:“乖,睡一觉就没事了。”

    易朱终于放松了下来,回复了孩子的天真神态,下意识地将脑袋放在她柔软的胸脯上蹭着,嘴里含糊不清说道:“妈,我还是当人吧。”

    邹蕾蕾抱着小家伙,面上圣洁无比,柔光倾泻而下。

    远处的秦琪儿看着林间的这一幕,不由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小书店看到的情景。

    叽叽一阵鸣叫。

    满地的飞禽离地而掠,呼啸着穿过光秃秃的林梢,振翅疾飞,向着六处大楼后面那片幽静山谷飞去。

    山谷那头,易天行的那一步还是没有踏下去。

第二十六章 有生皆喜

    易天行的眼光微微向下,正好落在自己的脚尖上——他的右脚抬起,却还未落下。

    脚下是一片被灼的有些萎然的青青草地,草地前方有一个满脸恐惧的垂死之人。

    秦临川施展的这门道诀毫无疑问已经达到了人类能力的巅峰,再加上那喇嘛手中经筒的奇异能量,易天行身处其中,一时间似乎无法动弹,体内火元受此一滞,自他身体皮肤的万千毛孔中散散挥发出去。

    山谷中一片酷热,宛如刹那间来到了夏天。

    青草渐黄,碎花渐落。

    三股不明的力量在山谷间交织碰撞,将将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打破这种平衡的,是来自山谷外的鸟鸣。

    一阵声音各异的鸟鸣叽叽咕咕响了起来,从六处大楼那侧直飞谷内,铺天盖地,有如黑幕遮天。

    在谷中各以神通相抗的三位高手无法抬头,却是心生诧异。

    万千飞禽飞到三人头顶的天空中,展翅飞舞,清声鸣叫,鸣叫之中透出生灵的愉悦之意,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鸟儿们飞舞着,在天空中渐渐组成几行或浓或淡的鸟群,鸟群翔空排列,隐约排成一行什么样的字。

    便在这时,便是此时。

    易天行似乎受到什么感应,体内真火命轮骤然一涨,天火苗柔柔烧融着附身其上的青青道莲丝,瞬息间道莲命轮融为一体,变成一轮红红燃烧的大日!

    他静然,收膝,落步。

    轻轻一步,踏在原处,没有向前,却已经踏下。

    ……

    ……

    艰险的法术争斗中,面对着人类修士里最强的那人,和那位神秘未测的喇嘛,易天行就这样轻轻松松,似信步一般随意将自己的右脚踏下。

    秦临川面色一变,身上的衣衫无风大动,紧紧吹裹在他的身上。

    喇嘛也能动了,他将自己的经筒放在溪畔,然后撕了一块身上的袍子,伸到溪里打湿,然后小心地润着自己的眉角。

    易天行没有趁机出手,反而很古怪地柔柔垂下自己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身侧。

    然后他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暮色之中,天空中万禽齐舞,流翅如金,令睹者如痴如醉

    鸟儿们排成一大串的古怪字符,在高高的天空飘浮着,字符是那种灿烂到极致的金黄色,衬着淡红的背景,看着煌煌洵烂。

    与易天行在高阳县城初明道性时,在小黑池塘边看见的字符一模一样。

    易天行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微微咪着眼往天上看着,嘴唇微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是梵文,直到今天,易天行还是没有把梵文学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明白这些字符的意思。

    “有生皆苦。”

    他轻轻说了一声,然后便陷入了沉默,保持着抬首望天的姿式一动不动。

    山谷里一片安静,只有高天的群鸟悦耳之鸣声,风拂林梢的簌簌响声,溪水缓缓流淌的声音。

    不知道看天看了多久。

    易天行的双肩燃起了奇异的火苗,然后那团火苗离体而起,飘飘渺渺,化作一团火鸟,直冲天际而去。天上的群鸟齐声一鸣,然后疾速闪开,让开一条极阔的通道。

    那只火鸟破空而上,渐趋渐远,只留下他痴痴傻傻地站在地上。

    ……

    ……

    遥远的南海,一处无人小岛沙滩上,秦梓儿正站在海边看着将落的圆日,手指上轻轻玩弄着一枚贝壳,忽然她皱了皱眉,站了起来,身影一动,便消失在空中。下一刻她的身影出现在一公里外的海面上,就这样一逝一现,往着北面而来。

    ……

    ……

    “建如补习班要求上述相关资质。”

    台北南阳街上,一位秘书小姐对着来应征的中年人轻声说道。

    中年人忽然侧侧脑袋,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黑边塑料眼镜,回过身去,透过走廊的玻璃,望向海峡那边,轻声说道:“啊,看来你要走了,这样也好,和你这牛皮糖打架可不好受。”

    ……

    ……

    梅岭之上,草舍之中,有一棵大树,树下有一个大洞,洞中很诡异地盘膝坐着一人。

    一位僧人。

    僧人容貌枯稿,双眼深凹,颧骨突出,四肢瘦得有如麻杆,就像一个蒙着层人皮的骷髅一样。忽然间他一睁眼,眼中光芒暴涨,干枯的嘴唇微微开合,仔细辩听,原来在说:“又一个愚人,上去有什么好的。”

    “祖爷爷说话了!”整座梅岭沸腾起来。

    ……

    ……

    罗马的教堂内。

    麦加的清真寺里。

    北欧的森林中。

    在这个小小星球上,所有能感应到山谷中所发生事情的人,都用不同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诧异。

    很多年没有这种事情发生过了。

    ……

    ……

    离省城这处山谷几百公里外的武当山上,道士们正在修复回八九分的金殿里奏着道乐,吟唱道典,做着每日暮间必作的功课。

    音律之美妙,宛若仙国云端有天籁之音渺渺飘来。

    在这声音里却忽然有人惊声噫了一下,顿时将这仙乐飘飘的情境给破坏殆尽。

    送了易天行父子一人一条内裤的武当掌教真人吹鼻子瞪眼站了起来,暴跳如雷道:“刚才是谁?是谁?”

    没有人应他,因为那声噫不是这些道人们发出来的。

    掌教真人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快步走出殿外,往省城那处望去,顿时忘了追究方才乱叫唤人的责任。

    金殿正中的那位真武大帝的塑像眉角处,还残留着上次被小朱雀烧后的可怜灼黑,没有任何人看到,那黑眉此时不好意思地抖了一下。

    ……

    ……

    斌苦大师也在归元寺的后园里抖着银白色的眉毛:“老祖宗,您说的那个1978年份的蒙塔榭,一是太贵,二来这省城根本没得卖,孩儿我根本找不到。”

    “不理不理不理!”老祖宗尖声叫道:“那小子说过,这种果酒最好喝。”

    两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忽然同时住嘴,往省城外看去。

    半晌之后,斌苦大师才小心翼翼问道:“护法此时去,会不会太早了些?”

    老祖宗鄙夷道:“这小子六根不清净,去俅!”

    这句话盖棺定了论。

    ———————————————————————

    望着林边那个傻乎乎的少年,秦临川忽然有了一个很奇怪的感觉,这人还在这里,但感觉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秦临川是人类修士中最强大的几人之一,若不是身处局中,他一定能抢先明白。但纵是如此,此时他心中仍然隐约明白了些事情,一颗百年不动的道心也微微颤抖起来,一丝激动兴奋占据了他的心神。

    他知道今天看见的这一切对于修士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白日飞升!

    易天行今天的情况有些古怪,与典籍里记载的飞升绝不一样,但秦临川知道,这一定就是。

    他身为人类修士的巅峰,站在仙路门口多年,却是始终不得其路而上,本来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大女儿身上,而梓儿似乎也并未让他失望,隐隐有了上路的兆头,但没料到在今天……居然在今天,自己竟然能亲眼看见一个修道不过两年的少年白日飞升!

    在与仙人有利益冲突之前,所有修行人的目标就是飞升,对于登仙之路有无比的渴望,纵使如今,眼看这只在传说中的景象发生在自己的面前,他仍然无比激动。

    没有人能理解这一幕,对于一个人类最强的修士的冲击有多大。

    秦临川盘膝跌坐在地上,运起清心道诀,以自己恐怖的全力修为,开始为易天行护法——修士的天性,让他不允许任何人阻挠这位少年的飞升之途——身边还有一位九世噶玛仁波切,高原上师,不知他会想些什么。

    噶玛上师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痴痴地望着在林边举首望天的少年,面上忽然闪过一丝狂热,双手合什举至顶乐轮,口舌不清赞叹道:“无量极乐上果。”

    喇嘛执向上师三宝顶礼,开始念着咒文,为易天行祝福辟邪吉祥。

    不知过了多久。

    满天光点洒落谷中,幻作花瓣,幻作琉璃碎片,晶莹宝气内,隐有佛偈传来。

    易天行轻轻将望着天的脑袋低了下来,嘴唇微启:

    ……

    ……

    “妈的,又没老婆,去干嘛。”

    说完这句话,三千美景俱逝,他抬步往谷外走去。

    这一定是所有面临飞升的修士所说过的最没品的一句话,正在为他护法的秦临川怒火攻心,险些晕了过去。

    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到易天行的身后,行了一礼。

    易天行似乎还没有从先前的境界中醒过来,缓了一缓,才回了一礼:“我的决心你应该很明确,我的实力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性格你应该很了解,以后大家喝喝茶,打打麻将还可以,再玩什么,我就不奉陪了。”

    历了此劫,易天行的心境与往常似乎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秦临川苦笑一下,心想您连成仙都不愿意,自然不在乎人间权贵,没利益冲突,谁会来惹你呢?

    走到溪水边,九世噶玛仁波切已经停了祝福,正在用湿布巾不停地擦着脸。

    “是不是XZ来的和尚都喜欢洗脚?”易天行忽然好奇问道。

    他看着喇嘛伸入溪水中的双脚,那双脚旁的溪水汩汩冒着小气泡,显然温度极高,看来先前易天行的天火外泄,让这位喇嘛也是好生吃苦。

    喇嘛微笑着摇摇头:“不是。”

    易天行微惊:“不是修闭口禅的吗?”

    喇嘛轻轻张嘴,易天行这才发现他的舌头已经被割去了半截,看着十分悲惨。

    噶玛上师合什行礼:“见着护法,自然便要开口。”

    易天行摇摇头:“伪禅。”

    “谢上师教诲。”噶玛仁波切诚心诚意道,“阖寺子弟敬请护法前去说法。”

    易天行往花园外面走去,也不回头:“会去的。”

    不知道他刚才看见了什么,明白了什么,这样笃定会有藏原之行。

    往山谷外走去,青草碎花之中是一条石板砌成的小径,易天行走在石板上面,感觉身体有些轻飘飘,像喝了酒一样,走了数十步才勉强走稳。

    只是他每走一步,石板上便会留下一个火红的脚印,石头与他的脚板一触即化,不知他的脚底究竟有多少温度。

    秦临川和九世噶玛仁波切在他的身后目送他出谷,正各有心事,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只见易天行先前站的地方,大约五六平米方的地面忽然一震,然后缓缓隆起,渐成一坟。

    而那处那个垂死的杀手,也被这一震震的骨碎血迸,就此殒命。

    ——————————————

    在花园的出口处,秦童儿接着他。

    易天行蹲下身子,从自己的裤管里取出赵老先生送给自己的条幅,塞给秦童儿:“你先帮我拿着,我这时候太热,体内的天火有些控制不住,总在往外泄,光靠脚底板散热太慢。”

    秦童儿没有说话,沉默地接了过来,然后递上一件新衣服。

    易天行身上受了不少伤,衣衫已经被砍的稀烂,加上先前双肩火鸟纵天,上衣基本已经光了,赤裸着上身。

    他看着秦童儿手里的衣服,摇摇头:“呆会儿。”然后往幽暗的通道里走去,问道:“你先前不管我?”

    “神仙的事儿,和我们凡人有什么干系?”秦童儿终于开口说话。

    “不想来杀我吗?就像陈叔平。”易天行回头静静望着他。

    “你不是陈叔平。”秦童儿给出了一个理由,“你比他有人味儿。”

    “你别管人间的事儿,我就不管你的事儿,道理很简单。”他接着说道。

    “成交。”易天行说了两个字,然后抬步往里走。

    一面走着,他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笑的是如此肆无忌惮,如此随心随意,如此天高云淡,似乎要笑尽天下一切可笑之事。

    笑声之中,他的身上骤然喷出无数火苗,天火熊熊,竟似无法抑止!而他似乎也不以为意,就这样燃着火,在幽暗漫长的通路里,慢慢往六处大楼的方向走去,沿途的石壁都被融的有些发软。

    秦童儿似乎并不吃惊,低着眉,左手拿着一件新衣服,右手拿着那幅书法,远远地跟在这个火人的后面。

    黑暗中,一个火人孤独的前行。

    ……

    ……

    渐渐火苗淡了。

    六处大楼的那扇铁门也出现在了眼前。

    “好了吗?”秦童儿走到他身边。

    “嗯。”易天行从他身上接过衣服,套在自己赤裸的身上,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条裤子,道:“牛鼻子们送的布料还真不错,居然这样也烧不烂。”

    铁门缓缓打开。

    繁闹而亲切的人间,展现在了少年的眼前。

    铁门外面,蕾蕾正抱着易朱倚墙等着。

    易天行从她手中接过孩子,轻声道:“我们回家。”

    ——————————————————

    汽车行驶在回省城的道路上,路旁冬山尽秃,天上清高幽远。

    暮日从西边打了过来,耀得人们满心柔软。

    邹蕾蕾将他怀里易朱的辫子解了,重新梳了一个,也不抬头,轻声问道:“今天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一不留神差点儿成了神仙。”

    易天行轻轻低头,在她光滑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

    易朱从他的怀里爬了下来,爬到车窗玻璃旁边,将玻璃摇了下来,伸出胖乎乎的小脑袋,去看车外的风景。

    抬头望去,只见高天之上,有许多飞禽随来。

    群鸟齐舞,于天穹之上排成两行,一行是个B字,一个行是H字。

第二十七章 哎哟

    冬日的归元寺,院墙外冬树早枯,而院内依然是竹柏苍然,阴森翠意。

    易天行跪在后园的青石板上,向着茅舍实实在在地磕了两个响头,将地上的青石板砸出两个小坑来:“徒儿不孝。”

    他自认自己贪恋人间红尘,不肯直上虚空,断了自己去寻找师公的可能,害得自己的师傅还被困在这小小茅舍里,是为大不孝,所以一大清早的,便来归元寺表示忏悔。

    青色的伏魔金刚圈,一只由光影构成的巨手倏然从茅舍里伸了出来,照着易天行的脑袋一掌拍下。

    易天行早就料到有此一厄,苦着脸,身子如游龙一转,双臂一振,指间天火如羽,极巧妙而又霸道地向天上那掌迎去。

    嗡的一声闷响,后园内空气一阵激荡。

    那只光影构成的巨手却倏而消失。

    就只剩下易天行举着双朵天火真莲,傻呆呆地站在青石板上,一手一朵花,就像欢迎领导的可爱小学生。

    老祖宗的神通收了回去,他却来不及收回去,手上天火大作,直扑天上。

    后园中隐有佛偈传来,重重殿宇檐瓦轻摇,一道光泽轻轻离开,骤成一道天袈裟模样。

    易天行如今修为暴涨,竟让天袈裟大阵感应到了,做出了压制!

    “哎哟!”

    他喊道一声不妙,乱叫一声,将自己体内修为骤然提到顶端,闷哼一声,两朵天火莲离手而出,化作万千火鸟,意图破空而飞。

    天袈裟大阵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轻轻往下一降。

    易天行胸口一闷,整个人被压在了青石板上,迸的一声,石屑乱飞。

    天袈裟缓缓落回殿宇之上。

    ……

    ……

    老祖宗嘁的一声冷笑:“就你这模样,还是不要上去的好,不然马上被人打扁成肉饼饼,俺家还得为你伤心数日。”

    易天行从地上爬了起来,哼哼唧唧半天,心想自己总有一天要把这归元寺给拆了,然后才说道:

    “徒儿有大疑惑,心想这上天为啥这么简单?”

    老祖宗住了嘴,知道这小子事后总结的异趣又开始泛滥。

    “徒儿分析此事,捋了捋脉络,发现是这个样子嘀。首先,徒儿现在境界已经到了一个层次,然后一直停滞在那处,很难进步,然后往九江与陈叔平一战,有所感触,后来回省城,得师傅授我诸般打架本事,又有所进,其后见秦梓儿,这女生已经半只脚踏上天路,徒儿满心不爽,所以有了迫切愿望,再来于六处大楼后,见着俗世至贵人物,受压力而自反弹,最后面对着来杀自己的家伙,一时没有控住心神,大开杀戒,诸般事由,才使得体内真火命轮与道莲相融,层次突跃,险些跳入了另一个境界之中。”

    他文绉绉,怪里怪气地分析着。

    “由此看来,连着发生这么多事,积沙成塔,积涓成河,一环扣一环,才使得那一刻出现那种情况。”

    “期望值的下限代表一人所能达到的成就,如果一个人不想考一百分,那他自然永远无法考到一百分。欲往之,必先思之。往常我糊涂度日,只求平安快活,没有压力,没有野望,自然无法提高境界。如今眼看着秦梓儿……噫,莫非我只是受了刺激而已?可在山谷中心神渐飞高空,那种飘飘渺渺的感觉是作不得假的。”

    他坐在地上,挠着脑袋,糊涂不堪。

    老祖宗也不发声说他想得对也不对,只是一味的冷笑。

    “有生皆苦啊。”易天行合什叹了口气,摆出大彻大悟的模样。

    “放屁。”老祖宗终于看不得这小子酸腐模样了,痛骂道:“这些玩意儿,都是大和尚胡诌来骗人香火钱的。上天上天,管苦何事?任谁厉害了,这地上容不下,自然便要往天上去。”

    老祖宗接着讥笑道:“就看你这天天小日子滋润的,怎么和苦也扯不到一块儿。”

    “小家伙当时也很古怪。”易天行忽然有了愁容。

    老祖宗轻声道:“那贼鸟本就天性好杀,再被你的杀意一感染,自然故态复萌,有甚古怪?”这话极轻,没有传出茅舍。

    ……

    ……

    “啊,为什么苦?可能我前世是大和尚,所以大慈大悲,以天下苍生苦为己苦,所以感染了那小肥鸟。”

    易天行嘻嘻笑道,接着苦脸道:“师傅啊,虽然徒儿平日笑嘻嘻的,但是心头还是苦的。师傅您还被关着,佛祖那事儿又不知道是什么个游戏,连终极大BOSS是谁都不知道。咱倒是欢笑着走路,可谁知道自己的前面是什么?闹不好一脚没踩稳,就掉入那万丈悬崖里了。”

    “掉下去了,爬上来就是。”老祖宗毫不犹豫地打断易天行慨叹人生。

    易天行抠耳挠腮,半晌后才无奈说道:“师傅有道理,看那些人现在应该不敢再来烦我,徒儿今后万事皆安,不理尘事,只等着几年后娶老婆生孩子便好。”

    他小小年纪,便开始做退隐江湖的准备,言语间未免显得有些滑稽。

    老祖宗冷哼一声。

    易天行赶紧谄笑道:“当然,这首先还是得把您先接了出来。”接着叹道:“师傅啊,您当年经常上天玩,徒儿昨个儿也险些上了天,感觉有些怪怪的,自上俯视人群,感觉自己无比厉害,隐约找到了一点九江城里初见陈叔平时的感觉。”

    老祖宗讥笑道:“上天又不是啥了不得的事情,值当你念念不忘,是不是悔了当时回了地面?”

    易天行赶紧摇头。

    “这神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本身也有品级和职务区分,有专门负责打架的,那自然强些,比如那狗,还有那狗的主子。其他的那些御厨什么的,自然也强不到哪里去。就象人间的这个……什么道门?”

    易天行提醒道:“上三天。”

    “喔,对,什么天,这里面的稍强点儿的角色,只怕比天上的小神仙还要厉害那么一点点。”

    听到这句话,易天行不免感觉有些梦想幻灭的感觉,眼睛睁的大大的:“既然上三天的人比小神仙还厉害,为什么他们上不去,而小神仙能上去。”

    “笨蛋,小神仙自然是以前被人带上去的,玉帝那老小子上天的时候,连自家的鸡啊狗的都带上去了,你当这些吃米吃屎的家伙有多厉害。”

    “陈叔平那狗就挺厉害。”易天行反驳道。

    “废话,那狗专咬人脚后跟,当然厉害!”老祖宗冷哼道:“但凡下人间的神仙自然是厉害的,你若看见了还是赶紧逃吧。”

    易天行暗中感应着自己的修为境界,腹内的那轮火玉盘如今更加圆润,隐隐透着股非凡俗的气息:“徒儿现在好象挺强的,难道不够那些仙家一打?”

    “不够。”

    老祖宗不加思索的回答让易天行大感失望,他咕哝着道:“还以为自己差点儿破碎虚空,以后就可以遇神弑神。”

    之所以要拥有弑神的力量,是因为他要找到这事情为什么会发生的原因,这寻找的过程一定挺险的。自己和佛祖那胖子有什么关系?师傅为啥被困在这茅舍里?师公才能救师傅出来,这师公又在哪里?

    他的心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老祖宗的脑中,老祖宗停了停,才幽幽叹道:“俺家下来的早,谁知道后面发生了啥事儿。”

    “师傅,您究竟是为什么被打下凡尘的?”易天行正心正意请教,以往他不问是因为他即便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辄,如今问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多了那么一点点信心。

    ……

    ……

    茅舍里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传来一阵奇急无比的尖声骂语,叽哩咕噜,全然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就像炒豆子一样脆,又像放鞭炮一样响,间或有那么一两个词儿猛地钻入易天行的耳朵里,才让他知道——原来这*般的语言,都是些脏话,很脏的话,一水儿的污言恶语。

    脏话连绵不绝,即便易天行是从垃圾堆上爬出来的家伙,也有些忍受不住,面色一阵青白。

    这大的怒气,看来师傅真是被这个问题给整的暴走了。

    易天行苦笑着,运足耳力听了半晌,才听清楚了几句话——可怜的老猴,竟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啥被贬下了凡尘,就这般毫无来由地在人间困了数百年!

    ……

    ……

    终于老祖宗骂累了,喝道:“滚!”

    知道老猴火气大,易天行哪还敢多说话,像小鸡儿一样点着头便往园外退去。

    退到后园那个拱门处,他忽然皱了皱眉,小心翼翼说道:“师傅啊,我想师公应该还是疼你,可帮那大婶关你的就是师公,他肯定有啥不得已的苦衷,这样做,会不会是换个法子保护你?”

    茅舍里的老祖宗一下哑了,半晌之后才低声说道:“待俺家看见菩萨了,再问问。”

    这句话透露了一些内容,可怜易天行没有听清楚。

    他今天被师傅的狂火吓的不轻,这时候正急着逃难,所以没听明白这句话,只是说着:“师傅,徒儿那天在天上忽然明白了一点事情,可能过些天,我要去外面走一趟。”

    “去吧去吧。”一通怒骂之后,老祖宗的声音显得很疲乏,忽然精神一振道:“你这次去哪儿?上次提的那个蒙塔榭酒,给俺整几十瓶儿来喝。”

    易天行身子一僵,摸了摸自己的钱包,忽然想到自己现在也是有钱人了,这才放了心,嘻嘻笑道:“我喊人去买,只是徒儿这次是打算去武当和XZ那边旅旅游,所以不能亲自买了。”

    “嗯。”老祖宗嗯了一声,忽然这声嗯的尾音拖的长了些,似乎发现了什么,音调陡然升高,就变成了:“嗯?”

    “嗯?”易天行傻乎乎地重复一遍,心想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然后在这师徒二人一人一嗯之后。

    归元寺外面传来一声极不雅地呼痛之声。

    “哎哟。”

    ……

    ……

    易天行脚尖一点石拱门,整个人的身体就轻飘飘地飞过青翠松柏,越过明黄院墙,在空中还不忘拱手一礼,向师傅道别。

    茅舍里传来老祖宗冷冷的声音:“走之前让邹丫头来陪我聊聊天。”

    轻飘飘地落在归元寺后园外那条清静的道路上,他寻找到那呼痛之声的来源,不由失笑出声。

    “你居然也会哎哟?”

    秦梓儿正满脸微红,怒目相视,似乎吃了什么暗亏,却也不敢多说话,轻轻一飘,整个人便消失在了空中,下一刻出现在了数十米外的街上。

    易天行赶紧跟了上去。

    街上人潮拥挤,二人却视凡人如无物,这样一前一后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离开归元寺范围有了十几公里,秦梓儿才停下了脚步,有些后怕地回头望着归元寺的方向。

    易天行赶了上来,好奇道:“在城市里玩仙术,陈叔平也没你这么嚣张的。”

    秦梓儿长长的睫毛微微眨了一眨:“梓儿初识此道,所以要勤加练习。”忽然抖着声音说道:“归元寺里的那位究竟是谁?”

    易天行微微咪眼,话语间陡然冷了下去:“你还没有丢下此事?”

    秦梓儿摇摇头,苦笑道:“先前我是去归元寺找你,不料刚刚一到,便听见你那位师傅的一声嗯,结果……”她轻轻咬咬唇,洁白如玉的贝齿咬在红润的唇上,看着十分可爱。

    “喔。”易天行这才知道为什么她先前会哎哟一声,想来是老猴发现了这个初涉仙术的小姑娘,对于以前她来骚自己的行为略施薄惩,只是不知道秦梓儿受了多重的伤。

    他想了想说道:“我师傅是隐居的高僧,一身修为惊世骇俗,不过我也不知道他的姓名。”这句话是个赌博,如果周逸文没有死,以他的玲珑心肝儿,又见过金棒,应该是最有可能猜到老祖宗身份的人。

    秦琪儿是个小迷糊,应该不会猜到。

    “你来找我有事?”易天行看着秦梓儿。

    秦梓儿清声应道:“感应到了易兄的一些事情,有些好奇,所以回来看看。”

    “最近这些天你在做些什么?”

    “在四处行走,在海岛上看看风景,在高山上闻闻清风。”秦梓儿微笑道。

    “半仙的生活,原来也很无聊啊。”

    易天行呵呵打着趣。

    秦梓儿面色平静道:“孤独确实是最难熬的事情。”纵然面色宁静,但微微抖动的睫毛和柔润的下颌曲线仍然让某人心头一荡。

    易天行内心那个痛苦,心想这要成仙的美女,不是应该绝情绝性咩?怎么如今看着愈发的柔媚可人了,还专门找上门来?

    他心头忽然一阵寒意闪过,想起了离开归元寺时老祖宗说的那句话。

    飞越院墙的时候,老祖宗用冷冷的声音说道:“走之前让邹丫头来陪我聊聊天。”

    为什么会突然说这句话?

    很明显是知道院墙外是一个漂亮的不像人的小姑娘,所以……易天行咬牙切齿道:“老家伙威胁我?”

    接着一软,苦着脸叹道:“难道我看上去很有陈世美的潜质?”

    ……

    ……

    “你在说什么疯话?”秦梓儿看见他神情呆呆地自言自语,又听见陈世美三个字,不由心头微慌,急促说道。

    易天行被她一问,也是心头一慌,应道:“没什么。”

    ———————————————

    与秦梓儿的谈话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加上小生怕怕之无敌老猴恐吓令,易天行很简单地结束了此次谈话。

    这两位年轻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很相似的,不知道将来的路会不会交织在一起。

    站在路口处,二人微笑着分开。

    分手之后,易天行回了小书店,蕾蕾牵着易朱去儿童公园去玩了,只有叶相僧在守在柜台。

    叶相僧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两眼。

    易天行立马暴跳如雷:“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是她来找我,又不是我去找她,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一大和尚,别太八卦。”

    叶相僧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个动作还是向易天行学的,往后一伸手道:“我只是想和你说,你要的书已经到了。”

    易天行挠挠脑袋,低着头,耷拉着双肩,往后院走去。

    后院天井那棵树旁一个小书桌,书桌上放着几本书。

    《徐光启笔记》、《明史天文志》、《清史稿灾异志》。

    他平伏心情,泡了杯茶,然后坐在小书桌旁开始看书,他看的极快,只是间或眉头一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他看这些书是为了什么。

第二十八章 大礼包及出行

    大树之下,天井之中,易天行手捧茶杯,认真阅读,右手拿着只笔轻轻地转着,时不时在一个空白的本子上记些什么,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慎重,竟然不肯靠自己的脑袋硬背。

    《明史天文志》说:“正德六年八月癸卯,有流星如箕,尾长四、五丈,红光烛天,自西北转东南,三首一尾,坠四川崇庆卫(崇庆县),色化为白,复起绿焰,高二丈余,声如雷震。”

    又言:“正德十三年正月已未,邻水陨石一”

    ……

    ……

    《清史稿灾异志》:“顺治十年四月,泸州星陨化为石,大如斗”

    徐光启的笔记里都是些关于历法的东西,与那满天流星挂不上勾。

    易天行咬着圆珠笔的尾巴,合上那本抄满了字迹的小本子,转着眼珠子在算这些事情。

    据老祖宗往日说过的话,他应该是约摸在明宣德年间下的凡。那时节应该是公元1435年左右,而看天象,在正德年间,这天上的流星忽然爆发起来,直到清初才慢慢少了些。

    难道那些流星就是被打下来的神佛?或者说,只是正常的天文现象?

    易天行跑到柜台那里,给教育厅的那位唐副厅长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介绍一位研究天文的专家。得了电话,他赶紧拔了过去,好一通说话,才从那位专家嘴里得知,明中期,中国有记载的流星现象确实陡然增多,而且算来算去,似乎总觉得有些不寻常。

    不寻常三字好,易天行笑着挂了电话。

    他一向认为,做什么事,就一定有什么目的。佛祖这种大智慧的人物,更加肯定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把老猴整到人间来,所以老猴的下世一定隐隐印证着些什么……而后两百年间不停落下的流星,想来就是初春一梦中,文殊菩萨托梦告诉自己的那些可怜家伙。

    佛祖不见鸟?

    易天行狠狠地咬了下圆珠笔,笔筒咔的一声被咬断:“佛祖那种至高无上的存在,谁能把他咋的?”

    神佛为啥被打下来?道仙们为什么会趁着这些神佛未及重修得正果之前,便要借人间的力量将他们重新打散?

    叶相说佛性不息不灭,那这些家伙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自己随着斌苦大师周游全国寺院,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些问题他没处问去。

    叶相始终装着没睡醒,斌苦那老家伙可能知道什么,但不会说。唯一可以全盘相信的老猴师傅,偏生又下来的太早,属于第一批被打倒的革命先辈,根本不知道后来天上发生了什么。

    忽然间易天行心头一动:“都下来了啊,难道师公也下来了?那我找到师公就能把师傅给救出来?师傅当时说师公在那美克星种树,这明显是中了鸟山明的毒。要知道师傅一直在归元寺被关着,怎么可能知道师公在哪儿。”

    将三本书合在一处,他细细翻看,试图从中找到些许蛛丝马迹来,至少想弄明白,天下掉下仙人来,有没有什么规律可以抓一抓。

    ……

    ……

    不知道看了多久。

    “啊!”他伸了个懒腰,冲着天井上方那窄窄的天空狂叫了一声,将自己心内的郁闷稍减了一些。

    ……

    ……

    身后有人唬了一跳,说道:“鬼叫什么呢?”

    蕾蕾牵着易朱的小手走了进来。

    易天行苦着脸道:“在想事儿,总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蕾蕾挥挥手,少女总有这般别样的魅力。

    “好的。”易天行低头受教,心想也只有如此,反正再过些天他要去那两个地方,期盼到时能有所发现。

    他把易朱拉过来,让这小家伙站在自己面前,盯着他的双眼说道:“最近乖不乖?”

    “天天你看着的,还用问我?”小易朱没好气道。

    易天行一愣,嘿嘿笑了笑,心想这小家伙模样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偏生心智发育的太快,说话做事都像个大孩子,这种身体与心智的反差,真是让人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看着面前这个扭着屁股不肯安静下来的小孩儿,易天行一时间有些惘然,觉得自己的人生确实有些乱七八糟,咽了口唾沫,转头看着可爱的蕾蕾:“老婆,你考试考完了,啥时候回去?”

    “明天就走。”

    邹蕾蕾拿起他的茶杯看了一眼,看着杯里碧黄茶水,极可爱地皱皱鼻尖,似是嫌苦。

    她去房里拿出一个大玻璃杯,用凉白开倒满,然后咕嘟咕嘟喝着,一面喝一面含糊不清说道:“易天行,这两天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易天行一头雾水:“挺好的啊。”

    “噢,那我就放心了。”丫头将玻璃杯重重放在桌上,身上往后一靠,靠在天井里的那棵粗糙树上,伸了个懒腰:“那时候,你们父子俩个吓死我了,生怕你们会不会得精神分裂症。”

    易朱摇着圆屁股撒娇:“娘,我没事儿。”

    蕾蕾噗哧一笑:“嗯,刚才在公园里看你对着羊肉串流口水,想着你也没事儿,只是担心你这个愣头青的爹。”

    易天行摸摸脑袋,嘿嘿笑道:“只不过差点儿上天,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忽然想到件事儿:“明天就回?那呆会儿我们得去商场给爸妈买点儿东西。”

    “嗯。”蕾蕾清脆应了声,忽然眉头一皱,沉默下来。

    易天行轻轻走到她身边,手撑着树干,在她耳边温柔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蕾蕾抬起脸颊,强颜一笑,“只是想着半年来遇见这么多奇妙的事情,见着爸妈了怎么办?要不要说?”

    易天行拍拍她红扑扑的脸蛋,笑道:“还是别说了,善意的谎言向来就是生活必需品。”

    “那易朱怎么办?”她指着正趴在小木桌上翻书的小家伙。

    小家伙听见在说自己,赶紧从桌上溜了下来,跑到二人身边,仰着头说:“易朱见过外公外婆一次,外婆胖胖的,易朱也是胖胖的,她会喜欢易朱的。”

    易天行愁眉苦脸道:“喜欢没用,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向丈母娘解释,自己和她的闺女在一起半年,就生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

    想到胖大婶的嗓门,易天行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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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坏猪。(注一)

    过年了过年了,狗年过完是猪年,猪年过完是鼠年,所以前一年打狗打的惨烈,这一年应该是猫儿发达才是。

    高阳县城的年节气氛确实比省城好,能放鞭炮,碎纸屑仍然满街都是,能放烟火,沿街阳台上总是有些发着糊味的破洞,还有耍狮舞龙的,沿街讨彩的,县政府送大米的,归家学子耍酒疯的。

    总之,那叫一个热闹。

    这次回高阳县城,易天行只在小黑屋里呆了一天,去给爷爷上了次坟,便又被拖到了蕾蕾家,只不过这一次住的更加挤。

    多了个胖乎乎的小孩子,多了一个叫莫杀的白领女子。

    本来应该叫莫杉的,但易忘的易天行喊了两天又喊回去了。莫杀之所以跟着来,是因为省城的工程正在忙着,从省城经香港转回台北太麻烦,耗时太久,又不合适将这小姑娘一个人留在省城凄凉过除夕,所以蕾蕾将她也喊回了高阳县。

    火妖女子挺高兴,能跟着师傅师娘回他们的老家看看,挺好。

    易朱的身份也早得到了合适的解决,易天行找潘局办了一个合法的领养证明,虽然很明显他一个单身男人在法律上是没有领养的资格,但有些时候,大家都知道,法律这玩意儿,总是像被风吹沙进了眼的男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胖婶抱着胖易朱去菜场买菜,阳台上,邹老师正背着手拿了一本县志,给那位台湾来的莫小姐讲解本县历史。

    原本拥挤的两室一厅顿时清静了一些。

    邹蕾蕾的那间卧室还是那个样,这两天她和莫杀就睡在这里,易朱随着外公外婆睡,可怜的易天行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这时候的他往香喷喷的床上一躺,贼兮兮地笑着:“过来让我抱抱。”

    蕾蕾正在收拾书柜,回头啐了他一口,过了会儿却是低眉顺眼,羞羞地走了过来,微微沾着点儿床边坐下。

    易天行一点不羞,猴急一扑,将她抱在怀里,不分眼鼻嘴耳的一通乱亲。

    蕾蕾想不到这厮竟然如此急色,尖叫一声,下意识地一伸手将他的耳朵拧成了花。

    “啊!”易天行金刚不坏体的罩门终于又一次被破,一声惨叫出口。

    ……

    ……

    门被撞开了。

    爱女心切的邹老师站在门口,保持着僵硬的姿式,将自己手中的书卷成一卷,准备当擀面杖来对付坏人。

    护师心切的莫杀站在邹老师身后,双眼中妖红渐起,一头柔顺火发无风而飘,长长细细的指甲里透着杀意。

    正在打闹的小俩口,很是不好意思地望了他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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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吃的是牛杂火锅,香喷喷的雾气中,青青芫荽更增食趣。

    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桌旁,互相敬酒。

    妇女喝的是红酒,男子喝的是白酒,易朱喝的是……可乐。

    小易朱咂巴咂巴嘴,细声细气说道:“幸福,这就叫幸福。”

    小家伙如今说话,已经俨俨然有了几分其父之风。

    易天行端起小酒杯,与邹老师轻轻碰了碰,微微一笑,却想起了归元寺后园里的那位老猴,不知怎的心中生起些感触来,对着省城的方向微微动动手腕,似是叩头,然后一口饮尽。

    他在心中想着:

    “等哪天,拉上金刚罩内的老猴,搂着神经大条的亲亲老婆,抱着白嫩的馋人的雀儿子,扯上叶相一干人等,架起那红油牛杂火锅,呼啦啦的吃上一把,这TNND就是生活!”

    (语出蔬菜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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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县城的时候,易天行去江边的庄园与古老太爷喝了次酒,如今二人明白了更多的事情,心境也与往常不同,相对唏嘘半夜,便没有再见。

    他还和蕾蕾参加了一次高中同学聚会,与许久未见的何胡二人聊了聊。何胡二人很是埋怨他,他不知如何解释,一味微笑着。

    办完了这些事情之后,这一行四人便回了省城,回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就像一阵风似的。

    一九九六年的冬天,中国腹地下了一场大雪,雪势之大,经年未见。

    站在积雪过膝的归元寺门口,蕾蕾脸蛋儿被冻的通红,她轻轻呵出热气暖着自己的手,手上戴着双五彩露指手套,看着十分可爱。

    寺门开了,四人走进去,身后跟着辆大卡车却开不进去。

    知客僧好奇道:“易师兄,这卡车装的什么?去年你只抱了个纸箱子,今年就换车啦?”

    易天行哈哈笑着:“大过年的,虽然师兄弟们不兴这套,但总得有个新气象。”

    早有工人从卡车上往外下货,这都是易天行进省城后采购的物事。

    看着从卡车上搬下来的新蒲团,新香炉,印刷画,和些书法卷轴,知客僧啧啧赞叹道:“师兄真是大手笔,不过住持最近好象在愁大雄宝殿维修的事情。”

    “准备修啥?”

    “准备重漆金身。”

    “当我冤大头啊?”易天行哼一声,往后园走去,又停下脚步问道:“是哪尊佛像?”

    知客僧合什道:“释迦牟尼佛像。”

    “嗯?那尊像不是玉石的吗?怎么漆金?”

    “噢,住持说可能需要些缅甸玉料修饰。”

    “免了吧,修谁都成,修他还是免了,我正烦他呢。”易天行气鼓鼓地说着,进了后园。

    今儿是大年初一,斌苦大师又领着阖寺内门子弟在后园拜着老祖宗,叶相僧也回来了,却有些孤单地站在湖心亭上。

    易天行奇怪地瞄了他一眼,走到茅舍前,低声对斌苦道:“我是喜欢花钱,但不喜欢花钱在那尊像上。”

    斌苦一合什,银眉微微飘动,真像一位年高德劭的得道高人,轻声应道:“也成,翠薇阁要维修,还有三十万的缺口。”

    易天行笑了笑,取出一个高阳县出名的炸萝卜饺子塞到他手上:“过年了,孝敬你的。”

    “谢护法赐。”斌苦大师很客气。

    又给在场的归元寺师兄弟们发了各自的新年礼物,易天行才牵着易朱到了茅舍前面。

    其余的僧众退出后园。

    后园里只剩下这一家子人了。

    易天行跪在地上给老祖宗叩了两个头,红发飘飘的莫杀随在他的身后,跟着拜了下去。

    令他气愤不平的是,自己师徒二人因为冲不破金刚伏魔圈,所以只有老老实实地跪在青石板上。

    而邹蕾蕾却像是熟门熟路一样,左手挽个篮子,右手将满脸恐惧的易朱的小手一牵,母子俩便施施然进了淡青色的光圈,入了茅舍,与老祖宗面对面地说起话来。

    给老猴的礼物,是一大篮冬天里极少见的阳山水蜜桃。

    要知道有句形容词,广州下雪就像是冬天吃水蜜桃,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由此可见水密桃在冬天里很难找到,这一篮桃还是易天行让林栖衡从台湾那边的温室整过来,贵的很。

    老祖宗似乎极受用这桃儿,似乎极喜欢和邹丫头聊天,茅舍里时不时有笑声传来。

    —————————————————————

    离开归元寺的时候,叶相僧也加入到了他们的队伍中。

    “先前为什么你不拜老祖宗?”

    叶相僧不知道在想什么,侧着头想了半天才说道:“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不应该拜他。”

    接着摇了摇头。

    不理会这些,易天行拖儿带口地去了鹏飞工贸,袁野已经在高阳县城古家里见着了,这一趟是来见肖劲松的,小肖迎着这大队人马,慌着泡茶端瓜子。易天行也不肯多坐,将些小吃之类的递给他,表表意思,然后请他分发给那个马屁精和周小美。

    做完这些,他拍拍屁股走人。

    今天的他像个领导,在四处视察,下一站是得胜街改造工程。

    站在一大片工地上,看着远处渐高的楼群,易天行微微咪眼,对身边的蕾蕾说道:“上个月我们来看的时候,还没这么高。”

    “爹,很无聊。”易朱打了个呵欠,老老实实地站在叶相老师身边。

    易天行笑了笑,指着面前的楼群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花钱也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美的你。”邹蕾蕾嗤的一声。

    莫杀取来几个安全帽,问道:“师傅要和师娘进去看看吗?”

    “远观则可,近玩不必了。”

    叶相僧忽然皱眉道:“你今天在省城一日游。”

    易天行一笑道:“马上要出门旅游,自然要先把省城游一下。”

    “要出门?”

    他身边的几个人同时发问,这易天行出一趟门,便是打一场大架,现在他再说出门,身边的人下意识地就开始紧张起来。

    “别紧张,就是去武当山上看看故人。”他看着只有叶相僧一半高的小易朱。

    莫杀想了想:“那我陪师傅去。”

    “你就别去了,省城的工程还得你管着,虽然只是花钱,咱们也不能花冤枉钱。”

    “对了师傅。”莫杀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上次要义父开的新闻发布会已经开了,市长好象比较重视,准备请您参加一个什么会议。”

    “不去。”易天行坚决地摆摆手,“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事儿,以后我得怎么快活怎么活。”

    “那怎么推托?”

    “让六处去说,他们自然明白。”

    说完这句话,他往大街走去,笑着说道:“这人境界上去了,感觉是不一样,说不见就不见。”

    邹蕾蕾跟在他身边摇摇头:“别变成修士暴发户,看着挺恶心。”

    易天行赶紧承认错误:“以后一定注意。”

    ———————————————

    最终陪着易天行出门旅游的,仍然是一大帮子人,除了莫杀留在了省城,所有的无公职人员,包括放寒假的邹蕾蕾都跟着来了。

    一行人坐在越野吉普上,往省城外开去,渐渐入了山中。

    武当山离省城不过几百公里,午后便能赶到。

    易天行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紧张地抓着那根铁棒棒,他暂时不知道那个挂档用的铁棒棒叫什么名字。

    “易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开汽车的?”叶相僧坐在副驾驶位上,好奇问道。

    “前段时间,秦琪儿那丫头说我既然要在人间生活,那必须得有些证书,所以给我办了护照,学位证,还拿了本驾驶证,对了,好象还有一个起重机的操作证书。”易天行双眼紧张盯着路面,紧张地说着。

    叶相僧双眼一睁,接着问道:“你以前开过汽车没有?”

    “昨天晚上你不是看我开了的吗?”

    “昨天晚上是第一次?师兄……你知道油门和刹车吗?”

    “这还是知道的。”

    简短的对话之后。

    坐在后排邹蕾蕾和易朱,唰唰两声响,很麻利地系好安全带。

    坐在“最不安全的副驾驶位”上的叶相僧,双手合什,默默祈祷。

    (回神风使书友:娱乐而已,但求能自圆其说,没野心也没能力将三千世界尽数讲清楚,原谅则个。另外再重申一遍我的免责声明,我对于宗教玄学确实没有研究,纯属瞎掰,若对哪位有所伤害,请一笑而过。

    注一:第一遍写的时候把十二生肖里的猪搞忘记了,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我直接写成狗之后是鼠,闹了个大笑话,所以是坏猪!-_-!!!)

第二十九章 人在旅途(上)

    车到武当山时,已是下午三点来钟。

    饱受颠簸的越野吉普灰朴朴的,与小镇灰朴朴的建筑倒很合式。找了个停车场,四个人便进了山脚下的小镇,说是旅游,但这几位身上没有游客常背着的大包小包,一身轻松。

    走过镇上,大过年的,没多少游客,显得有些冷清。

    但毕竟是旅游胜地,镇上的商户们没有关门打牌自过年,而是老老实实地开门做着生意。

    易天行眼光扫过一家铺子,记起来当年自己就是在这家铺子扔过一元钱的飞镖,取了一瓶水喝,回想起那时与秦梓儿你追我赶,不甘人后,如今两人双双突破性境而出,一前一后,似乎仍然在进行着某种追逐。回想当时,他不由苦笑,心生恍然隔世之感。

    见他发笑,邹蕾蕾轻声说道:“当年你们赛跑的终点就是这里?”

    不论易天行在想什么,这姑娘总有办法第一时间感觉到,不差分毫。

    “是啊。”易天行应了声。

    四人走上艰险的山路,行过九叠石径,过了老君岩,便看见武当山上那有名的四个大字。

    “谷上清风”

    字体是红色的,森然如血,只是那个风字处斧凿之痕甚新,想来刚修不久。易天行清楚,这是自己当时一气之下跺上石壁的结果。

    过那四个红字不远,便来到了龙头香处。

    似随意地,易天行和邹蕾蕾同时望了一眼那伸入万丈深渊里的石柱,没有说什么,又往山上走去。

    走不多时,早有发现众人行迹的道士们前来接着。

    “无量寿佛,护法少见。”武当那位有些张邋遢遗风的掌教真人先行了一礼。

    易天行赶紧回礼。

    掌教真人又朝躲在叶相僧身后的易朱恭谨行了一礼。

    易朱想了想,清了清自己的童声嗓子,摇晃着圆屁股从叶相师身后走了出来,大模大样地接受。

    奉上香茗,于金殿内安坐,邹蕾蕾知道他有事情要说,和叶相僧自去崖畔看风光去了。

    易天行看看这修复的差不多了的金殿,挠挠脑袋笑道:“上次将这儿烧的不善,告罪告罪。”

    掌教真人朗声说道:“易护法何须客气,那是小公子没弄清楚护法身份,又不知神君降世,我们这些老道糊涂不堪,竟然想拘禁易先生,这殿嘛……”忽然住嘴不言,看来嘴上光棍,其实还是心疼银子。

    易天行哈哈大笑,忽然话头一转问道:“景宵大雷琅书是神霄派所传雷书,武当派怎么会的?”

    当时他被真武大帝残留在人间的气息加上这些道士们的景宵大雷琅书压的死死的,自然是印象深刻。

    “道门相交,自然是互通有无。”

    “原来修行界与江湖不一样,门派之见没那么严重。”

    “正是。”

    “我想借来学一学。”

    易天行开门见山地说出了第一个用意。

    掌教真人被他的话逼住,又看了看正双手撑颌盯着真武大帝塑像玩的那个胖小孩儿,打了个寒噤,赶紧去将那雷诀秘笺取了出来,双手奉上。

    “掌教真人,小子想在这金殿内拜拜真君,不知……”易天行拿着那本小册子,奇快无比地翻了一遍,然后递还给掌教真人。

    掌教真人正自迷糊,心想这位怎么不学了?又听着下句话,马上明白这位贵客是想要个清静地,“这两天也没什么游客,护法自便。”他微微一笑,领着身旁的道僮们退了出去。

    上次在金殿中易天行险些丢了性命,自然没有什么时间和心情欣赏此间布置,今日大不同,所以可以咪着眼看看。

    只见金殿内天花板上,以流云装饰,铸铜耀金,煌煌贵气,殿内正方供奉着那位“真武大帝”的鎏金铜像。

    “很大的一坨。”这是易天行的第一感觉。

    铜像两旁有拿着文簿金童,托着宝印玉女,又有水火二将执旗捧剑,这雕像倒也雕的细腻精巧,神案下置玄武,便是那一龟一蛇,蛇绕鲺腹,翘首相望,殿内金匾上的“金光妙相”四字,是清代康熙皇帝手书。藻井上悬挂一颗鎏金明珠,人称“避风仙珠”。传说这颗宝珠能镇住山风,不能吹进殿门,以保证殿内神灯长明。

    “德者道之符,诚者法之本,道无德不足为道,法非诚不足言法……”

    易天行跌坐于地,轻声开始吟诵景霄大雷琅书,雷诀声声,荡于金殿之内。

    脑中忽一闪念,想起师傅教予自己的某招,轻哼一声,以指点地,整个人的身体倏地一声倒了过来,景霄大雷琅书宛如实质般从他的唇间吐出,沿着他的身体缭绕而上。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

    他只是特意来武当山找找感觉。

    景霄大雷琅书是很霸道的道诀,所以他想学。而上次与小朱雀在这武当山上机缘巧合,应了老吴那段子中的一句:“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从而天火之技大成。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在武当山上逢着什么奇遇。

    ……

    ……

    他像欧阳峰一样耍了半天,没有任何惊奇的变化发生。

    只有小易朱正吭哧吭哧地往真武大帝的铜像上爬去。

    看着那个在黄铜大坨子上晃的小圆屁股,易天行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心想这家伙当年还是只鸟的时候,就爱爬观音像去排污,今儿不会又来一道吧?

    他赶紧上前把小家伙给拎了下来,然后开始做今天的正事儿。

    踩着那香案,他小心翼翼地爬到真武大帝铜像中间,然后举起拳头,轻轻敲了两下,铜像中空,发着嗡嗡的声音。

    “喂,请问有人在吗?”

    铜像里自然没有人,但易天行的反应却是有些吃惊,像是他本来认为一定会有人答应才对。

    “有人在吗?”

    他又问了几次,还是没有人答应。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骂道:“别人不知道,老子难道不知道?真武,你快点儿出来!”

    第一次来武当山他便感应到了,前段时间在山谷内险些飞升的时候,他又感应到了。

    这武当山的金殿不简单。

    真武大帝一定能有什么办法下世。仗着自己的儿子与他似乎有些缘份,易天行开始大呼小叫起来,就盼着能把那位神仙叫醒,然后问问天上的那些破烂事儿。

    可那铜像纹丝不动,黑眉如蚕安静异常。

    易天行终于泄了气。

    易朱又吭哧吭哧地爬了上去,易天行这时候很是失望,也没去理他。

    “滋”的一声响。

    水花四溅,真武大帝铜像面目顿时遭灾。

    这一幕终于让易天行的悲观失落情绪稍减了些,他笑了笑,然后取出案旁的纸笔,写了些什么字,然后拉着小家伙出了金殿。

    金殿外众人等着,想来是听见了先前殿内砸铜像的声音,所以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有些古怪。

    掌教真人身旁的一个老道士急匆匆地跑进殿中,没有发现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叶相望了易天行一眼,易天行摇摇头。

    易朱走到蕾蕾妈身边,也学着老爹的模样老气横秋地摇摇头。

    掌教真人请这几位难得来的贵客留下吃饭,被易天行婉拒了,下山之前,他忽然想到件事情,笑着说道:“道长啊,忘了谢谢你送的内裤。”

    下得山来,坐上那辆越野吉普,邹蕾蕾好奇问道:“为什么这些道士见面打招呼说无量寿佛?”

    “无量寿佛就是阿弥陀佛,取其无量寿无量光之意,这光非体外之光,而是自体之光……”易天行一边打着火一边给姑娘上佛学课程,却突然停在那个光字上,讷讷道:“看小说也是,这些道士都说无量寿佛,我倒也习惯了。如今你这一问,我也觉着有些古怪,为什么道门要以佛为敬语?师兄,你知道吗?”

    他望向叶相僧,叶相僧摇了摇头道:“不知为何。”

    易天行想了想道:“红楼梦里那位张道士见着贾母头一句,也是说无量寿佛,后来*的时候,有人在著述里分析,这小说中让道士说佛,里面的含义是讥讽时人投降满清。”他接着耸耸肩:“不过后来知道曹先生是汉军旗的,这说法自然也就说不通了。”

    车子发动,然后往着西边的山路上行驶。

    ……

    ……

    众人走后不久,金殿里又回复了平静。

    仍然在滴着那种汁液的真武大帝铜像似乎微微动了动,空气中的光线微微扭曲。

    易天行留在书案上的那张纸无风而起,轻飘飘地飘到半空,然后平平展现在黑眉如蚕,红唇含丹,不怒而威的真武大帝面前。

    白纸上写着:“今日叩门君不应,来日还请多加看顾。”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大帝的铜像里传了出来。

    “神仙也是要吃饭的,你就不能等等?不过……即便见着了,我又能说什么呢?”

    ————————————————————

    漫天的雪花在飞舞着,说飞舞其实并不妥当,此地的雪较别处要来的猛上许多,感觉雪花都是粘作了一团,显得无比厚实,然后从幽远寒冷之极的天空急速堕下。

    寒风凛冽,暴雪狂泻,雪落地而不化,厚厚地积了一层,铺在无边无垠的荒原上。荒原被一条河流一分为二,河水已然将凝,河水尽处隐有一处巍峨之极的雄浑山脉,山脉上满是白雪。

    这天这地这山这水,似乎都被肆虐的雪神占据了,由上望下,由下望上,全是一色单调的白。

    风雪之中,有一个突兀的小黑点在艰难前行,是一个藏民。藏民穿着厚实的衣裳,长袖长裙长裙,看着一堆,却并不影响他用力。

    那位藏民正抱着一个东西赶路,细看才能发现那东西是一个快要被冻死了的小羊羔,他一边艰难地赶着路,一边嘶吼着,似乎是在咒骂着什么。

    经过山头的一处经幡,他停了下来,一是为了休息一下,在这风雪里救羊儿,稍不注意,自己也很容易被雪迷了眼,找不到回家的路。另一个原因,他要表示自己的尊敬。

    “索索!”

    藏民对着经幡喊了两声,态度极为虔诚恭敬。

    然后他轻轻摸摸已经渐渐不会挣扎的小羊儿,喘了两口粗气,又开始往山下走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

    ……

    山下有一处湖,湖旁的雪化的比别处快些,看来湖心深处有温泉。

    湖畔还留着些稀稀拉拉的黄草,有十几顶帐蓬搭在那儿,帐蓬的中心是县里去年新搭的牧区定居点,是一个土木结构的小平房,虽然简陋,但比帐蓬的抗风性还是要好很多。

    那位藏民走进一间帐蓬,掀开帘子钻了进去,内里的火炉燃着,热气扑面而来,让这位敢在雪地里赶路的汉子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纳木,说过不准你出去!”

    帐蓬里一个中年藏族妇女大声说着话。

    纳木笑了笑,抱着那只孱弱的小羊羔坐到毛片子上。

    那位藏族妇女连声说了几句什么,把小羊儿接了过来,一脸慈悲。

    雪下的越来越大,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歇。

    “说不定,这会是今年第一次雪灾。”

    纳木掀开帐蓬厚重毛帘的一角,咪着眼,看着满天的暴雪,忧心忡忡。

    他是日喀则的贫困学生,从小一直在牧区生活,后来去了省城大学的民族学院读书。在民院读书花不了什么钱,国家的政策也有相关补贴,但省城离XZ太远,离牧区更远,路上花费太大,所以在大学里差不多三年的时间,他一直没有回过家乡,也没可能回来。

    但今年他遇见了贵人,一个月前,民院的领导便把他们十二个藏族学生集中在了一块儿,说是社会上有人捐款,让他们能有回家的机会。

    虽然这次回家的假期,恰恰好错过了藏历新年,略微有些不尽如人意。

    但纳木仍然很感激,很感激那个叫做鹏飞工贸的公司。

第三十章 人在旅途(下)

    帐蓬外怒雪狂舞,帐蓬内还比较暖和,小火炉上的水壶咕咕响着,营造出几分温暖生机。

    帐蓬内的母子二人却是愁容满面。后藏牧区,往年的雪灾通常会发生在春季,但最近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天越来越冷,雪灾发生的日子都提前了,似乎四季的轮回被某种大力量强行往前拧动了少许。

    纳木从毡后提出茶桶,勺了两碗酥油茶搁在火炉旁的小几上。母亲一边咕噜着什么,一边取出糌粑,准备今天的晚饭。藏胞习惯以酥油茶下糌粑,现在雪灾已至,但县上早有了通知,纳木家住的也不是特别偏,所以吃食还是不愁。

    纳木用手指捏拢着青稞炒面,然后送入嘴里,嚼碎吞下,灌了一口酥油茶,对着母亲说道:“雪什么时候停?”

    “那要问佛爷。”妇女似乎对于这个问题有些愤怒,关于天时的问题,自然是应该请教有能力的人,问自己,是在嘲笑自己。

    “你去扎什伦布寺祈愿吧,听说大家都会去。”

    纳木有些疑惑:“大祈愿法会还有一个月,这时候市里比咱们这里也不会暖,大家去做什么?”

    “大家去,我们自然要去,我行走不方便,你去。”说完这句话,妇女不再理他,念起经来。

    ———————————————

    扎什伦布寺是藏传佛教格鲁派在后藏地区修建的最大寺院,始建于明正统十二年,始建者被追溯为一世*喇嘛。寺庙位于日喀则市城西的尼色日山坡上,占地极阔,是除了布达拉宫之外,藏原上最有名的大寺。

    扎什伦布寺如今在游客中最出名的,除了建筑之外,便是它的神秘和在藏传佛教中的地位。此寺乃是*的驻锡地,十世*七年前,便是在此处圆寂。

    如今正是寒冬,日喀则寒冷异常,本来就很清静的大街被雪掩盖着,更显寂清。

    雪道上有三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在顶风前行,间或还能听见其中一青年人嘀嘀咕咕。

    “来旅游怎么连个人都见不到?在拉萨呆呆就算了,为什么非要来这里?”

    “是你要来XZ,你答应我,入藏之后听我安排。”

    “人都到哪去了?”

    “扎什伦布寺。”

    从道路往西边望去,如果有太阳的话,一定能看见城西的扎什伦布寺的金顶耀着金光,今天是大雪天,看不到那么清楚,但巍峨的寺庙建筑仍然挟着一股庄严气息,远远迎来。

    整个寺庙被一圈高墙围着,白墙金顶,看着十分美丽。

    已经有许多藏民聚集在寺里,正俯身于地,不停祷告。

    黑压压一大片人群俯身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风雪渐大,已经有人身上积着雪,而没有化去。

    人群的旁边,有几个穿着厚厚皮服的人满面焦急,正低着头在和人群说些什么。

    原来后藏地区这几年的雪灾频繁,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消息,民众必须前来扎什伦布寺礼敬,才能得上天庇佑,将这雪灾化去。

    而大家约好的时间,恰好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几天。

    勘布会议和扎什伦布寺的喇嘛们都没有料到今天的这个场面,心忧藏民在这寒冷雪天的身体健康,所以正在劝大家散去回家,说活佛已然知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藏民们很执着,一定要面见*活佛。

    但*活佛已经于上月,进京拜见去了。

    这话一在人群中传开,本来被冻的快僵了的藏民们迷惘地抬起头来,显然人群中有人在挑动。

    “那请佛师赐福。”

    “请佛师赐福。”

    站在扎什伦布寺门口的,正是在省城与易天行有一面之缘的九世噶玛仁波切。他听见这句话,面色大变,接着却是温和一笑道:“传授活佛知识的经师在寺内,我这就去请他们四位出来。”

    人群里又有人恭敬道:“烦上师请出至高佛师。”

    噶玛仁波切眼角微微跳动两下,喝斥道:“宗喀巴大师圆寂千年,诚心祈愿,自然能见,佛师真身于须弥山,这凡间怎么见得?”

    宗喀巴大师,传说中是文殊菩萨化身,是*活佛和*活佛的老师。

    这样传说中的神祗,又如何见得到?

    ……

    ……

    九世噶玛仁波切盯着人群里一个戴着毡帽的人,冷冷道:“原来是师兄,怎么不进寺?”

    噶玛上师断了一截舌头,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但这句话出口,那个戴着帽子的人身子剧震,顿时从俯卧于地的人群中显出身形来。

    那人帽子被风雪吹落,原来是位大喇嘛。

    那位大喇嘛冷冷笑道:“上师,为何不允我等见佛师?”

    “佛师自然在佛土。”噶玛仁波切诚挚应道。

    两人遥遥相对,一人站在石阶上,一人站在人群中,这万千民众里,却恍惚只有这两个人存在。

    二人各以神通接触了一下,噶玛仁波切苍白的脸上红了一红,而那位大喇嘛却是吐了一口血,跌坐在了地上。

    人群惊呆了,难得见到上师们的争斗显诸形状。

    只有这两位大喇嘛知道,自己想守护的是何等样的存在,所以往日无形的争斗,今天用这种野蛮的方法表现出来。

    吐血的那位喇嘛走到石阶前,恶狠狠望着噶玛仁波切。

    噶玛仁波切不言不语,任他咒骂。

    ……

    ……

    正在维持秩序的官员们知道这已经不是世俗间的争斗了,赶紧做着人群的疏散工作。

    但人群里仍然有些人在不停挑唆着,似乎一定要请那位“所谓的佛师”祈福。

    纳木在人群里冷眼看着,他在省城读大学,见识自然要比一般的藏民要多一些,虽然对于宗教仍然是虔诚无比,但仍然看出来今天的情况有些古怪,这些被雪灾所苦的藏民似乎正在被谁利用。

    看见自己相熟的一位官员,正在和一脸虔诚俯在雪地中的藏民们交流着,他走上前去:“崔老师,需要帮忙吗?”

    “是纳木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那位姓崔的官员,原来是中学的老师,曾经教过纳木。他忽然想起此时不是唠家常的时候,天越来越冷了,如果这些藏民还不肯离开,只怕会在这满天飞雪的拉什伦布寺前冻伤。

    *驻锡地,如果出现藏民前来礼佛却冻死冻伤的事情发生,政治影响十分恶劣。

    纳木是爽快人,也不多说,便开始随着崔老师劝那些藏民先回去。他在牧区里也小有名气,谁不知道“聪明的纳木”,那是去省城读大学的聪慧孩子,有些藏民他也认识。在他的劝说下,终于有些藏民心存疑惑地站起身来,准备回去。

    便在此时,纳木的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喇嘛。

    喇嘛微笑望着纳木:“孩子,为什么劝大家回去?”

    “因为天气寒冷,再在这里跪着,大家可能会冻伤。”纳木不认识这位喇嘛,但看服饰知道肯定是一位大神通,赶紧恭敬应道。

    喇嘛摇摇头:“你看看那些金顶。”

    纳木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着扎什伦布寺白色院墙里那些染着碎雪的金顶褐色建筑,满脸不解,恭敬道:“那是*灵塔,请上师明示。

    喇嘛温和说道:“灵塔殿在前,又怎会见万千虔诚心灵受苦?”接着面色一凛道:“若半途而废,那是外道所愿。”

    这句话一出,原本已经动摇,正站起身来的藏民们又齐齐俯在了雪地之中。

    纳木急了:“可这天太冷。”

    忽然他发现自己身体一僵,再也不能动弹,口舌发麻,说不出一句话来。

    崔姓官员发现他的异常,赶紧上前扶着,对那位喇嘛道:“上师,这是孩子。”

    昭昭天日,喇嘛还是不会对这些官员们做什么,微笑道:“孩子也会入魔。”

    纳木的身体又能动了,他又惊又惧,手摸上腰畔的藏刀,却没有勇气拔出来面对这位大喇嘛。

    他不动,有些藏民却动了起来,围住了他,骂个不停,甚至准备开始动手。

    崔老师着了急,大喇嘛却是微微一笑,瞳中闪过光芒。

    “纳木!”

    又有几个藏族年青人跑了过来,手上拿着刀子。

    过来的年青人是纳木在省城民院的同学,还有些相好的朋友。

    他们同乡十二人,有些人为了节约钱,所以没有回来,将鹏飞工贸捐的钱都存了起来,还有些都跟纳木一起回了乡,今天也来到扎什伦布寺,看见这边要发生冲突,所以跑了过来。

    纳木皱眉道:“怎么在寺院前面动刀子,快收起来!”

    他说的话,那些年纪大的藏民可能不会听,但这些年青人却很听话,将刀子收进腰畔,恶狠狠地盯着先前那些准备打纳木的人。

    几个年青崽子就像恶狼一样,那些成年藏民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那位喇嘛又说话了,话语里不尽悲天悯人之意:“纳木年青人,你心疼同胞身体,是慈悲,但后藏连年雪灾,非佛师不能化,我们在此处请礼,何尝不是慈悲?”

    纳木一时语塞。

    “将这些心不诚的年青人请走,不然佛师感应到他们身上并无虔诚之心,是不会出来的,而这雪,也会越来越大了。”

    似乎为了印证这位喇嘛的话,漫天飞雪渐狂渐厚,空气愈来愈冷,呵气成冰。

    有些狂热的信徒开始对纳木这些年青人推推攘攘,情势大乱。

    俯卧在扎什伦布寺前的藏民们,有些已经冻的不能动弹了。

    寺庙白墙,金顶白雪,一片白色,严寒逼人。

    ……

    ……

    嘀答。

    这是钟表长针跳动一格的声音,是一首歌中妩媚女人唇里吐出的字语,更像哪家水龙头关不紧,滴水入石的声音。

    被风雪酷寒冻的一片静寂的扎什伦布寺,人人都听到了这一声嘀答。

    然后是……嘀答!

    嘀答!

    嘀答!

    ……

    ……

    “雪化了……”纳木看着寺庙白墙上的冰棱子往下滴着水,痴痴说道。

    满天的风雪在一瞬间停止。

    头顶天空的乌云正缓缓散去。

    几丝碧天露出美丽的身影。

    许久不见的阳光温暖的拂在地上黑压压的藏民人群身体上。

    藏民们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纷纷站起来。

    空气中的温度渐渐升高。

    崔老师轻轻摸摸自己身上被雪水打湿的皮袄,傻傻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先前还是酷寒严冬,此时却是温暖如春。

    藏民们以为是自己的虔诚打动了扎什伦布寺里那位“佛师”,欢天喜地叫了起来,有的人对着寺庙叩头不止,有的人开始舞着,虚弱的老者们坐在雪水中呵呵笑着。

    那些人群中的喇嘛自然知道不是这个原因,脸上都露出大惊骇的神情。

    纳木身旁的喇嘛感觉到了数股高不可测的境界气息,心头一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人群中。

    在寺前石阶处对着九世噶玛仁波切咒骂不停的吐血喇嘛僵立原地,喃喃道:“颠倒四季,这是哪位活佛的神通?”

    九世噶玛仁波切笑了,露出口里半截舌头,望着街对面那三大一小的四个游客,合什恭敬一礼。

    —————————————————

    “如果你不想后藏发洪灾,我劝你赶紧住手。”

    叶相僧在易天行身旁轻声说道。

    易天行吐了一口气,缓缓稳住腹内的红日玉盘,松开了蕾蕾的手。

    “我可以一把火将这城市烧了,却没有信心可以融雪而不伤人,干天时而不遭谴。”易天行接着松开拉住小易朱的手,“得亏你想出法子,让蕾蕾帮我控制。”

    一松开易朱的手,扎仁伦布寺周的气温就稳定了下来。

    “你不是说旅途中不会管闲事?”叶相僧望着易天行微笑道。

    易天行搂过蕾蕾,呵呵笑道:“谁教我家媳妇儿是个大慈悲的家伙。”

    蕾蕾嗔了他一眼。

    叶相僧又一笑:“我教你们一家三口做好事,怎么你们都不谢我,当我不存在?”

    先前若不是他授易天行精妙神通,这场雪自然不可能如此平缓止住。若让易天行自行出手,天火乱烧一通,只怕雪域顿时要变作洪泽。

    “别贪功,这是动了嗔念。”易天行笑着,“不要忘记,是你要求咱们旅行团一定要到日喀则来。”

    叶相僧摇摇头:“明明是你和那位仁波切在省城就约好的。”

    上高原之后,空气稀薄,天气寒冷。虽然邹蕾蕾身边的三个人都是大有神通的家伙,和这浑身真火的两父子行走,纵使在南极,可能也不会觉着冷,天天晚上抱着易朱睡,也不可能着凉。但旅途仍然劳累,加上先前叶相僧传的法门,易天行的暴戾天火通过蕾蕾的眉间散发出去,让姑娘微微有些疲惫。

    纵是疲惫,她还是习惯性地当着裁判。

    “都别争了。很明显,扎什伦布寺,是你们两个人都一定要来的地方,不用推给对方。”

    叶相僧和易天行尴尬互视。

    易朱转着骨碌碌的眼睛,挪到蕾蕾妈的身边,抱着她圆润的大腿:“妈,你累了,我们找地方休息。”

    “等这些藏民散了再说。”易天行看着寺庙前那些情绪激昂的藏民,微微皱眉。他转过身望着叶相僧:“你看清楚这件事情了吗?”

    叶相僧俊美的美容在此时微微黯淡了一下:“我感觉很悲哀,不知为何。”

    “看来有些人正在找那个佛师,所以趁着*活佛进京的时间,来扎什伦布寺逼人出来。”

    “佛师怎么可能在扎什伦布寺。”

    “不错。”易天行静静望了他一眼,“宗喀巴大师是文殊菩萨化身,当年传授*和*活佛。如今宗喀巴大师跟在我身边已经两年了,当然不可能在扎什伦布寺里。”

    “南无我佛。”叶相僧微微欠身,合什行礼,似乎受不得这称谓。

    小易朱细声细气道:“既然这些人要找师叔,但师叔又不是在寺里,他们是在找谁?”

    “扎什伦布寺里究竟是谁呢?”

    易天行看着威严寺庙中那些耀着金光的褐色建筑,盯着建筑上的那些金顶,这些都是前几世*圆寂后的灵塔,内里不知道有多少秘密。

    叶相僧朝着寺庙的方向轻轻合什,在心里默默念道:“真是辛苦你了。”

第三十一章 那城那寺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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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哪里?春天在俺们全家人的心窝里。”

    易朱在日喀城的西边山坡上唱儿歌。

    易天行很得意地说道:“俺们在哪里,哪里就四季如春。”

    ——————————————————

    暴雪已停,阳光已至,藏原上的湛湛青天离地面显得特别近。拉什伦布寺背后的那道山梁仿佛已经要与那水洗般的碧天挨着了,雪山黑石,相映美壮。

    藏民们在寺庙前唱歌跳舞,不过一会儿也都纷纷散去。

    他们一行四人也往城中走去,准备先去吃点儿饭,然后去扎什伦布寺的招待所住一晚上。

    雪停之后,寂清的城市渐渐苏醒过来,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被寒冷留在家中旅社中的游客们也走了出来,与此相应,各式小饭馆也开始正常营业。日喀则算是旅游目的地,街上一旦热闹起来,才发现此间口味颇杂,什么咸阳哨子面,西安馒头店,各式招牌在日光下诱惑着食客。走了会儿,在人民法院的拐角处,易天行他们甚至找到了一家川味馆子。

    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四人随意点了些吃食,然后开始坐在小木桌旁发呆。

    发呆是成年人用来消磨时间的无聊自杀方式,易朱还很嫩生,所以发了一会儿呆就开始觉着无聊,骨碌碌转着黑漆明眸,说道:“爹,那寺庙里是谁?我们是来看他的吗?”

    这句问话,似乎打破了易天行与叶相僧之间的某种默契。

    易天行皱眉苦笑着摇摇头,叶相僧陷入了沉默,俊美无俦的面容上隐隐带着悲戚之色。

    蕾蕾穿着一身粉粉的外套,还是易天行一年前送她的那件,头上戴着一个毛茸茸的帽子,看着特别可爱。

    她并不了解易天行和叶相僧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也不愿意去管,因为有很多事情,除了知道的人,其他的人,纵使再亲近,也不能稍减其惑。

    帮小易朱把背后的书包拿了下来,放在旁边的板凳上,她脱下帽子,唤来小老板,点了几个菜。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易天行和叶相僧可以神神道道、悲悲戚戚、一味玩深沉,但她身为唯一的女性,自然要把这事情安排好。

    不久,饭菜便上来了,小老板是个康巴汉子,往年在温江学的川菜手艺,几个菜式做的颇为地道,满盘的辣子淹没了鸡丁,看着红红诱人。

    易朱小小的手捏着长长的筷子,在辣椒里拔拉了许久,发现找出鸡丁来比较困难,嘟着嘴闹脾气,把筷子在盘子上使劲敲着。

    筷子敲在瓷盘上,发出十分闹人的当当脆响。

    “娘,我要吃烧鸡!”

    “吃你个屁!”易天行心情正是压抑,叶相僧自刚才见到扎什伦布寺之后便是一脸戚容,不想而知,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这个认识让他更是心烦,再听见这小子在闹,不由怒上心头,骂道:“给老子吃!不吃把你做成烧鸡!”

    易朱哇的一声正准备哭,忽然想起父亲给自己定的三大纪律的头一条,赶紧忍住,眨巴着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蕾蕾妈。

    ……

    ……

    “易天行!”

    易天行头也不抬,闷声闷气道:“蕾蕾你别管,少娇着这小子,鬼知道以后还会碰见啥事儿。”

    蕾蕾好笑地拉拉他的衣服,轻声道:“不是我叫你。”

    叫出易天行这三个字的,是这小饭馆里面另一桌的客人。

    “纳木?”

    易天行有些惊奇地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正在旁边吃饭的,是纳木和那几个同学同乡。

    纳木万万没料到能在自己的家乡看见易天行,不由朗声笑道:“你来我家,怎么也不说一声?”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望着那边桌上小声问道:“那姑娘是谁?”

    “我媳妇儿。”

    “喔,就是学校里都知道的那位蕾大姑娘?”

    “嗯?难道她现在比我还有名?”

    ……

    ……

    盛情难却,易天行加入了那桌藏胞们的酒场,两边把桌子拼了起来。

    纳木这几个同学是知道易天行的酒量的,所以只是慢慢喝着聊聊天,但他的那些同乡却不清楚,于是捧着大碗青稞酒来向易天行敬酒。

    几轮下去,桌边又倒了几个。

    易朱一面伸着长筷子在桌子上夹回锅肉,一面偷偷瞧着桌上的这些人,心里想着:“可怜,居然和老爸这种酒桶拼酒。”

    几席谈话之后,易天行才知道纳木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日喀则,也知道了最近几年雪灾的异常变化。听说最近牧区因为雪灾比较苦,易天行想了想,给蕾蕾使了个眼色。

    蕾蕾微微一笑,将板凳上的那个小书包递了过去。

    易天行道了声歉,走到小饭馆外面,这时天已经快黑了,街道上没有多少人。

    不知道他到外面去做什么。

    过了会儿,他走了回来,问纳木:“有车吗?”

    “你要去哪里旅游?我去市里问问。”纳木打了个酒嗝。

    “我是说货车。”易天行解释道,自己一行人是来藏原贩货的,刚好手上还有些生活物资,所以看纳木能不能自己找到车,拉回牧区去。

    纳木愣了,问道:“你贩货?”

    看来易天行编织理由的本事确实没有什么长进,他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纳木忽然将筷子一放,想到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牧区今年过冬就比较宽裕了,好奇问道:“货在哪里?”

    “在外面。”

    纳木将信将疑地走到小饭馆外面,过了一会儿,传来了他激动的声音,说的是藏语,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没有喝醉的几位藏胞也赶出门外,也纷纷叫嚷起来。

    走回屋内,几人将易天行围住,进行了同志间的拥抱和握手,十分高兴。

    “钱怎么算?”

    “你知道我在省城和公家关系不错,明天我去找这儿的政府打个条子,就算是援藏的物资,然后我回省城报帐就好了。”

    仍然是一如既往弊脚的借口,也得亏他是遇见了纳木这些憨直爽快人,才没有起疑心。

    “天已经晚了,我要去找崔老师借车,易,我先回牧区,你把事情办完了来找我。”纳木佝下身子在酒桌上写了张字条,递给他,“这是地址,你在城区找司机,他们都知道地方。”

    易天行勉强笑道:“如果有时间,我就去。”他知道高原上晚上行车不便,所以也不留这几位。

    “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省大?”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学校多给了假,应该来得及。”纳木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这小子肯定又想请我坐飞机,不过放心吧,路费已经够了,省城有位好心人捐的。”

    藏胞直爽,说完这句话,和“蕾大姑娘”还有只知道吃东西的易朱打个招呼,再看了一眼那个奇怪的满面悲容的和尚,双方告别。

    —————————————————————

    易天行从自己身后拿出那个小书包来,扔给易朱,笑道:“这才知道,为什么进藏之前,叶相要我们去采购这么多东西。”

    邹蕾蕾也笑了笑,这书包是她亲手缝的,里面的里子就是陈三星老爷子以前送给易天行的那个编织袋。

    在进藏前的大采购中,姑娘是过足了购物的瘾,也知道了这个编织袋的容量是多么的惊人。

    吃完饭后,这行人住进了扎什伦布寺招待所,招待所只有两层楼,离寺庙还有段路,不过比较清静。

    安顿好了那两母子,易天行和叶相僧一言不发,心有所思地走了出去。

    在日喀则的道路上行走着,二人来到了城外的山坡上,山坡上湿漉漉的,显然是白天的厚厚积雪化后,水还没有完全渗下去。积雪融后,自然不会这么快有青草长出来,但隐隐能见土里草根,想来春来之时,此处定是绿草茵茵,一片美景。

    叶相僧抓了一把湿土,放在手掌上轻轻捏着,忽然说了一句:“我们只能影响自己能影响的那些事情。”

    易天行微微愣了一下,想起来在六处后的那个山谷内,似乎也听那人说过类似的话。

    “师兄虽然体内火元充盈,前些日子又有大进,可以融雪化冰,解这苍生,但你并不能阻止雪灾的继续,人定胜天,终是痴话。”

    “这我明白,虽然我理科不怎么好。”易天行笑道:“雪化成水,水化成汽,汽升到空中,遇冷空气又变成雪,除非我天天呆在日喀则,否则这雪总有一天是要落下来的。”

    叶相僧看了一眼西边的扎什伦布寺,低头祷告,脸上渐趋平静。

    “师兄为何不飞来藏原,反而慢慢行来?”

    “一拖三太累。再说了,我现在不喜欢飞,总感觉一飞就有可能飞到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去。”

    “直觉,往往是准确的。”

    “明天我们就要去见他。”易天行看着他静静说道:“能不能先告诉我,他是谁?”

    “师兄你为什么没有选择飞升?而且回来之后,便要来XZ?”叶相僧反问他。

    易天行想了想,缓缓说道:“在那个山谷中,我之所以不去,只是因为我……不想去。”顿了顿又道:“但当时的情况有些微妙,精神化为火鸟遨于九天之上,刹那之间感应到了数道强大至极的气息。一道气息来自武当,是真武那龟儿子,一道气息来自梅岭,不知为何竟让我隐隐有些害怕,一道极微渺的气息来自南方某海岛,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秦梓儿,还有一些万里之外的气息,淡淡然然,与我往年所接触的佛道两家完全不一样,想来是西方的某些大能,他们与我无干,我自然也就不加理会。在这所有的气息当中,最强大的一股来自省城,霸道之极,似乎对我那个举动极为轻蔑。”

    他哈哈笑道:“这种霸道不屑,除了我那老猴师傅还有谁。”说完这句话,他忽然静了下来:“我当时想逗逗老猴,所以一直将虚神盘桓天上,不肯落下。便在那里,我忽然感觉到了XZ这面有人释出了某种气息,那感觉相当熟悉亲近,绝无恶意,一声声佛偈从高原之上传至虚空,令我心清意明,落了下来。”

    当时易天行于六处后山谷内飞升时,秦临川与九世噶玛仁波切为他护法。

    满天光点洒落谷中,幻作花瓣,幻作琉璃碎片,晶莹宝气内,隐有佛偈传来。

    原来这佛偈竟不是心声,而是这世上有人以大神通念出!

    ……

    ……

    易天行望着扎什伦布寺内的微暗灯火,叹了口气:“那人对我有善意,却不想我上天,这个问题我想弄清楚,所以山谷中九世噶玛仁波切邀我来此一行,我便答应了。只是到了拉萨后,我的内心开始隐隐不安,似乎我一旦与这人相见,我平日禀持的理念便要毁于一旦,所以逡巡不肯前,倒是你……”他笑了笑,“倒是你显得比我更为迫切。”

    “师兄平日禀持何等理念?”叶相僧问道。

    “别惹事儿,老实过日子。”易天行皱眉苦笑道。

    叶相僧哈哈一笑,终于将这一天来的悲郁心思化解了一些,道:“你若老实,这天下可还有老实人?”

    “你为何要来见他?”易天行一窘,反问道。

    叶相僧一合什道:“我与他在佛祖身旁同胁侍,相交千载,自然要来为他送行。”

    ……

    ……

    “原来你已经醒了。”

    “仍在半梦半醒之中。”

    “我们这时候去?”

    “明天,是明天。”

    ————————————————————

    扎什伦布寺的入口处,就可以看到壮观的殿宇群落。那白色房屋上面所有金顶的褐色建筑群,就是历代*的灵塔。右前方是一座高大的白墙,每逢节日,巨幅的唐卡在这里展示,整个寺庙则被一圈高墙围着。

    高墙,宛若一道防御工事。

    易天行不知为何,从内心深处相信肥红鸟的本事,将蕾蕾与易朱唤去游览城市,他与叶相僧便来到了扎什伦布寺的正门前。

    一条大道直通寺门。

    寺门口,那只剩下半截舌头的九世噶玛仁波切已经毕恭毕敬地等候在那处,一身喇嘛袍子,双手平摊,献上哈达。

    素白的哈达只备了一条,看来这位上师并没有足够的境界看出叶相僧的虚实。

    易天行轻轻低头,互致敬意。

    “上师许久不见了。”

    “护法能来便是好的。”噶玛上师只有半截舌头,说话不是很清楚,但这句话显得格外激动。

    三人便准备入寺。

    忽然间,场中气氛一变!

    虔诚的信徒们缓缓从场中走开,似乎是收到了某些人的意思。不一会儿,一大群衣色各异的喇嘛们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缓缓涌向寺门,将他们三人包围在了正中。

    “扎西喇嘛!你又来做何?”噶玛仁波切看着这些喇嘛怒斥道。

    易天行咪眼一看,便知道这些喇嘛都是有境界的人,有高有低,气息混杂,显然不是一派。

    领头的那位喇嘛叫做扎西喇嘛,他向着噶玛仁波切行了一礼道:“甘丹寺以为,宗喀巴大师应回甘丹寺。”

    “宗喀巴大师何在?”噶玛仁波切怒道:“原来昨日,都是你们这些人做的鬼。”

    易天行好笑,凑到叶相僧身边说道:“好象这些人是来抢你回寺供奉。”叶相僧一笑无语。

    扎西喇嘛冷笑道:“噶玛仁波切,我等敬你身份,怜你苦修不易,所以好言相商,谁知你们扎什伦布寺倚仗外人之力,强留佛师于此,这算何等样的作为?”

    他身后的喇嘛们也鼓噪起来。

    宗喀巴大师是格鲁派的开创祖师,相传是文殊菩萨化身,甘丹寺身为格鲁派第一大寺,如果宗喀巴大师留在扎什伦布寺,确实说不上占理。

    九世噶玛仁波切向易天行行礼道:“护法,实在抱歉,不知何处传来的臭风,竟迷了这些人的心智。”

    易天行好奇道:“宗喀巴大师真在贵寺?”他心想叶相在自己身边,宗喀巴怎么可能在扎什伦布寺?难道是自己今天要来见的那位冒了叶相的名头?

    噶玛上师赶紧摇头:“妄言已是亵du。”

    “你别管我了,先把这些人对付好吧。”易天行没打算插手这件事情,密宗不知道有多厉害,但那种神秘让他还是有些忌惮。

    噶玛上师上前与那位扎西喇嘛辩了许久,最后说道:“扎西喇嘛,宗喀巴大师又怎会在凡间寺庙?”

    扎西喇嘛强横道:“在不在不能你说了算,除非你让我们进去看上一看。”

    “放肆!”噶玛上师怒容大放,“本寺乃*驻锡地,你们也太放肆了。”

    易天行在旁边冷眼看着,也觉得奇怪,这些喇嘛未免胆子也太大了。他哪里知道,一月份的时候,十一世*便被接到北京去参拜了,扎什伦布寺中的一众大能为了*安全,也全都随了去,如今的扎什伦布寺真正厉害的,也只剩下九世噶玛仁波切一人。

    ……

    ……

    扎西喇嘛冷冷道:“既是圣地,你怎能让这两个汉人进去?”手指着易天行和叶相僧。

    易天行没想到终于还是惹到自己头上,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噶玛上师解释道:“这两位乃是佛祖同宗,受邀前来共参佛法。”

    “同参如何?”这位扎西喇嘛在喇嘛群中境界不见得高,但被推为领导,看来便是看中了他这股子死缠滥打的劲儿。

    叶相僧见着这些人模样,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易天行轻轻靠在他身边,凑到他耳旁说道:“这扎西喇嘛是甘丹寺,格鲁派,算来应该是你的徒子徒孙。如果他们知道宗喀巴大师这时候就站在他们身前,他们会不会吓得马上跪下来?”

    扎西喇嘛看见这两人还在笑,不禁心里犯了嘀咕,走上石阶,在噶玛上师身边说道:“尊敬的仁波切啊,这件事情,全藏的僧侣已经全部知道了。宗喀巴大师在扎什伦布寺修行五百年,大家同为格鲁一派,你们受益不浅,也该轮到我们甘丹寺供奉了。”

    噶玛上师眼中渐冷,寒寒道:“谁告诉你们的?”

    “天启。”扎西喇嘛恭敬道。

    噶玛上师冷冷道:“若宗喀巴大师真的在此,一定要逐你们这些蠢货出派,你们居然还敢来!”

    扎西喇嘛微笑道:“宗喀巴大师即将圆满,若非如此,我们怎敢来惊动活佛。”

    噶玛上师吐出嘴中的半截舌头,嗬嗬笑着,看着十分恐怖,笑声止住后,他惨然道:“看看我这舌,这代表着我的决心。你们知道活佛将要圆满,所以前来抢传承,真是可恶至极!”

    扎西喇嘛被点破来意,恼羞成怒,喝道:“格鲁派六大寺,你们将宗喀巴大师藏在寺中五百年,难道我们不能侍奉大师圆满?”

    “蠢货!”噶玛上师斥道:“若真是大师,大师当行走于牧区子民间教授真义,又怎会在寺中修行。”

    如果宗喀巴大师还存活于世上,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只怕全天下的佛门子弟都会涌到XZ来。

    扎西喇嘛冷冷道:“那你为何不让我们进寺。”

    噶玛上师一合什,正准备说些什么。

    易天行却是眼中金芒一闪,一只手轻轻在他的面前拂了一下。

    嗡的一声响。

    扎什伦布寺寺门上的灰被震了下来。

    又有几道神通侵至寺门。

    噶玛上师躲过偷袭后,轻轻合掌,消了这一波精神攻势。

    喇嘛群中有位境界高深的喇嘛颓然坐在地上,手抚胸窝,出气甚急。

    “丹增喇嘛!”格鲁派其余五寺喇嘛围住了那位老喇嘛,急切呼唤,这位丹增喇嘛是众人中境界最为精纯的上师,没料到竟一个照面便败了下来。

    “既然你请这些外道助手,也别怪师兄弟们冒犯了。”扎西喇嘛恶狠狠地盯了易天行一眼,退到了喇嘛群中。

    数十道气息各异的精神力量缓缓围住了易天行的身体,易天行微微咪眼,左手一掐午纹,结了个半紫霞结,右手却是轻轻一张,五指如扇。

    体内那枚大日玉盘缓缓发亮。

    来袭的精神力量全数被绞的粉碎!

    闷哼之声四处响起。

    易天行冷冷瞥了倒了满地的喇嘛一眼,又开始刺激叶相僧:“看见你的徒子徒孙没有?抢先偷袭,却恶人先告状,你的门风已经败坏完了。”

    正说话间,喇嘛集了一个奇怪的法阵,一道道宏大至极的力量从天上降落,缓缓蓄积着,法阵的方向就是易天行三人所在的地方。

    噶玛上师满面悲容:“居然是大威德阵,你们这种行为,又有何德可言?”

    易天行也感应到了这个法阵的威力,但他一反常态地没有抢先出手,反而是认真盯着叶相僧的双眼。

    叶相僧的瞳子若秋水无波,湛湛清晖渐透。

    他终于缓缓闭了上双眼,眼皮下急速抖动,看来眼珠正在转动,不知识海里正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

    ……

    ……

    叶相僧睁开双眼,淡淡道:“不要耽误太多时间,你今天还要上很多课。”

    格鲁派的大威德阵已经集好了,淡淡佛光飘于阵上,隐隐可见一位菩萨宝像,左手一朵青莲花,花上置金刚般若经至宝,右手执金刚宝剑。

    正是格鲁派祖师爷喀宗巴大师本身……文殊宝像!

    面对着强大的威力,叶相僧微微皱眉,清咤一声:“呔!”

    他出左手,手指间缓缓绽出一朵清怜可人的小小青色花骨朵。

    他出右手,手掌间渐渐现出一柄晶莹剔透能斩群魔的小金剑。

    两股力量毫无退缩地碰撞在一起!

    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文殊菩菩的宝像是喇嘛用念力集结而成,叶相……却是文殊菩萨的真身。

    宝像真身一相逢,便胜却什么?

    易天行微微笑着,十分好奇眼前的这一幕。

    那煌煌夺目的宝像与叶相的神通一触,就像是鲜花蕊上的露珠遇着朝阳,像是蛾翅逢着灯火!

    ……

    ……

    刹那间,宝像缓缓逝去,叶相僧手中的青花小剑却是愈发鲜艳。

    喇嘛集成的大威德阵不攻而破。

    一股大慈大悲的气息笼罩在扎什伦布寺上,气息中隐隐含着许多信息,缭绕在每位喇嘛的心头。

    格鲁派众喇嘛们跌坐于地,感应到了那股印在自己佛轮深处的气息,无不赫然恐惧。

    境界越高的人,感觉越是明显,有几位上师顿时跪在地上,对着叶相僧磕起头来。

    “威德相辅,以德性为基。”

    叶相僧冷冷看着场中这些喇嘛们:“噶玛上师说错了一点,我不会赶你们出派……”

    众喇嘛齐宣佛号,捶胸顿足,似癫如狂,万分喜悦。

    “去吧,去到最寒冷的雪域,去帮助那些生灵,去解脱他们的疾苦,做好之后,再回来。”

    叶相僧说完这句话,轻轻一拂僧袖,飘然若风,进寺而去。

    ……

    ……

    “叶相师兄终于帅了一把。”

    易天行跟在噶玛上师身后,笑着摇了摇头。噶玛上师却跟在叶相僧的身后,半佝着身子,不敢直视他的背影。

    ——————————————————

    扎什伦布寺分成四处建筑群,宫殿、勘布会议、*灵塔殿、经学院。其中宫殿是*活佛居所,勘布会议是政务机构,灵塔殿是供奉*灵体,经学院,故名思议是研究佛法的地方。

    叶相僧不用噶玛上师领路,一人行在前面,愈行愈快。易天行看着他的下颌,发现这位半梦半醒的菩萨脸上充满着激动、不安、恐惧、伤心诸多色彩。

    菩萨不动心,怎能动如此多情?

    但想到里面那位人的身份,想到叶相与他数千年的相知,也便释然。

    噶玛上师自然不会疑心叶相僧为什么知道活佛在哪里,先前的事情,已经让他隐隐明白了叶相僧的身份。既然是本派祖师爷,自然能清楚此间的一切。

    过了宫殿,绕过灵塔殿,他们没有去这四大建筑里的任何一处,而是来到了灵塔殿后小山旁的一片空地上。

    空地上有些杂草短树,没有建筑。

    但这易天行与叶相僧的大修为告诉他们,此处有古怪,只是这个禁锢十分巧妙,神通异常。纵使是他们两个,以现在的境界,也只能隐隐看到,而无法打开。

    噶玛上师上前,对着空地处跪下磕头。

    “活佛,二位大德已经来了。”

    随着这句话,空地上渐渐发生着改变,杂草渐渐生长,短树渐渐长高,青青树枝缓缓搭在一处,各色杂草变化成各种色彩,或青或黄。

    青树渐成房梁,杂草渐成漆画颜色,附着其上。

    隐隐像是一间房子的大概模样。

    ……

    ……

    须臾之后。

    一座殿宇赫然平空而生!绘金平门吱呀开放,内里昏暗,偶有灯光,似在迎接故人。

    叶相僧毫不惊诧,抬步而入。

    易天行看了看,拜了一拜,走了进去。

    殿宇的里面与一般的藏教庙宇并无两样,两面点着酥油灯,昏黄静心,地上铺着手织羊毛毯,尊贵异常。

    殿宇的尽头,有一张床,一张并不大的床,约摸一米多长宽。

    床上坐着一位少年。

    少年穿着洁净白衣,看着身材极瘦,一头长发不复乌黑,像杂草一般枯萎着,长发之下,少年的脸上满是伤痕,这些伤痕不知道过了多久,却还是没有好,有几处伤口深可见骨,白惨惨的骨头染着乌黑的血,看着不像是个活人,像是个僵尸。

    但他不是僵尸,他轻轻捋起自己的头发,双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微笑望着正踏着沉重脚步走近的二人。

    叶相的脚步沉重,速度却很快,一会儿就走到那张床前,痴痴地看着对方。

    那满脸伤痕的少年也看着叶相僧。

    叶相僧缓缓伸出手去,轻轻***着少年脸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手指颤抖着。他半蹲下去,缓缓将那少年枯黄的头发轻轻披到肩后。

    他的动作很缓慢,似乎生怕自己的动作不够温柔,便会让这位少年感到痛楚。

    少年微微笑了笑,轻轻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叶相僧的肩上。

    叶相僧轻轻捉着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忽然感觉有些异样,转头望去,这才发现:

    少年的右手已经全部枯了,皮肤像皱纸一样贴在像树枝一样的手骨上!

    叶相僧悲容大作,无声而泣,清澈如晶的泪珠缓缓落下,打湿了那只枯手。

    ……

    ……

    易天行张大了嘴,如遭雷击,缓缓拜倒于地,嘴唇极艰难地动了动,才说出了间密室里的第一句话。

    “普贤菩萨,你咋成这样了?”

第三十二章 菩萨的故事

    在中土佛教中,有四位大菩萨最为出名。

    那便是观音、普贤、文殊以及地藏王菩萨。

    这四位菩萨常常现迹人间,所以常得人们供奉,其中观音菩萨慈悲第一,普贤菩萨行门第一,文殊菩萨智慧第一,地藏王菩萨愿力第一,虽然不曾修得佛位,却是地地道道至尊至贵的大士,最受万民崇仰。

    若供奉释迦牟尼佛,那佛像旁一定会有两尊菩萨,文殊和普贤,智慧和行门,分别代表“解”、“行”二字。文殊与普贤菩萨,便是佛祖身旁的胁侍,按照俗世说法,这二位将来是接承佛位的第一第二继承人,来头是大的吓人。

    普贤菩萨的道场在四川峨嵋山,传说中这位菩萨面如满月童子,头戴五佛宝冠,右手持金刚杵,左手持金刚铃,坐千叶宝花,由一个三头白象王背负着。

    之所以世间传说峨嵋是这位菩萨的道场,乃是因为经中曾言西南光明山,而峨嵋山形似一象。

    不论传说有多少种,但大都指向一点——普贤菩萨应该是面若满月的圆润形象。

    而易天行眼前这位……似乎离菩萨庄严宝象的差距太大了些。

    枯发覆额,瘦骨嶙峋,满身伤痍,形如厉鬼。

    叶相虽然是文殊转世,但面相俊美不似凡人,所以易天行初识他的身份并不如何惊异,很轻松地接受了。

    但看见厉鬼一般的普贤菩萨,他忍不住惊呼出口,因为实在难以压抑自己内心的震惊。

    究竟是谁下的如此狠手?谁又能有如此大的神通,竟将佛祖身旁的胁侍生生打下凡尘,数百年仍未脱此劫难!

    —————————————

    白衣少年自然就是普贤菩萨,本应在西天极乐世界修佛的至贵的存在,本应在峨嵋山上安享香火的大真理菩萨,竟然出现在了这雪原之上,这格鲁派的拉什伦布寺里。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但他脸上的皮肉似乎都已经僵化了,唇角一阵牵动,却表现不出笑意来,反而让人感觉有些凄惨,只是那双明眸里的笑意让叶相僧有所安慰。

    叶相僧蹲在他的那个小床前,柔声道:“师兄,为何还未归去?”

    白衣普贤菩萨摇摇头,轻轻将自己的枯手收了回来,指向易天行:“归不得,事情还未讲清楚,如何归得?”

    易天行微微紧张,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这位年青的善知识,可否有些时间听我说些事情?”

    普贤菩萨轻声问道,满是伤痕的脸上隐隐带着慈悲和无比的坚定,佛光微现,一片柔和。

    易天行跪于菩萨身前,恭谨道:“请菩萨点化。”

    叶相僧看了他二人一眼,轻轻离了小床,在易天行身旁盘膝坐下。

    普贤菩萨嗬嗬笑道:“你左我右,有许多年未曾这样坐过了。”似乎极为欣喜,此时再看他的伤痕斑驳的脸,也并不觉得如何可怖,反而感受到一股似乎积蓄了千万年一般的坚毅。

    叶相僧泪痕已干,微笑点了点头。

    普贤菩萨转过身来,伸出枯萎了的双手,在自己身前轻轻一合什:“年青的善知识,我的时间不多,如今有一段经文与一段旧闻想讲与你听,您想先听哪个?”

    易天行一愣,心里闪过个念头。

    “菩萨到底是菩萨,都已经惨成这个样子了,态度还这么和蔼,说话还这么慢条斯理……”

    忽然醒过神来,他赶紧断了瞎想,诚恳应道:“先听菩萨讲故事。”

    旧闻便是故事。

    这故事一定不简单,能让一位菩萨在险恶的环境里坚持了这么多年。

    普贤菩萨的声音很淡然,但却让听到的人感觉到一股穿石裂金的强大愿力。

    易天行偷偷地握紧了双手,一直强抑住的紧张,终于忍不住表现了出来,他不知道这故事会讲些什么。

    ……

    ……

    “那一天,佛祖讲完一卷经书,我与文殊各自回去。听得有罗汉前来说,大圣上了须弥山。”

    普贤菩萨开门见山,不打半点言语迷阵。

    “大圣取经归来,修成佛位,却不欢喜成日介讲经诵佛,所以仍如以往那般四处玩耍吃酒。须弥山虽是圣地,他也嫌我们这些菩萨言语乏味,面目可憎,但毕竟是熟人,他往常也偶有来找我们几个玩耍……因为须弥山后有一处果园,天宫桃园的桃子早些年被他吃光了,他就喜欢来这须弥山的果园摘些鲜果儿来吃。所以我听见他来了,也不意外。”

    普贤菩萨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去果园请大圣,在果园外便听着他与佛祖在说话,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佛祖叹了口气,然后大圣便笑嘻嘻地捧了一衣襟果子出来。我上前迎着,二人便去用斋说些闲话……”说到这里,菩萨那双坚毅神光凝成的双眸看向上方,似乎直到今天他还有些迷惑不解。

    “此事过去几天后,忽然听说大圣犯了痴嗔二罪,被……贬下凡尘。”

    普贤菩萨脸上的伤口轻轻扭曲了一下:“前日佛祖还与大圣在果园里语笑温柔,后几日却将大圣贬下了凡尘,此事殊不可解。”

    “大圣在须弥山交游甚广,我等皆是他的知交,深知那猴儿浑然天生一颗纯净心,自入了释教,抑恶扬善,回复本原,早已绝了痴嗔之途,又怎会犯了痴嗔二罪?”

    “于是我与文殊,还有观音大士及旃檀功德佛前往佛祖居处问询。”

    他看着易天行解释道:“旃檀功德佛便是佛祖的二弟子。”

    易天行赶忙点头:“知道,在凡间我们一般叫他唐僧。”

    普贤菩萨接着说道:“不料佛祖在我等询问之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佛祖乃大自在大智慧之无上存在,一运一行皆有妙处,我等数人参详不得其果,自然想到或许此乃大圣又一福缘,自然不以为意,自行前去冥思参心,只求能与无缘处求得果。”

    “不料又是数年过去。”普贤菩萨微微皱眉,枯干的右手下意识地轻轻在空中摆动着:“须弥山上出现了一件事情。”

    易天行隐隐猜到那件事情是什么,这事儿已经在他的心里盘桓了很久,但从来没有听当事人亲口证实过,所以仍然有些惴惴。

    “佛祖不见了。”

    普贤菩萨如是说,说的淡然,这事实却如千钧般沉重。

    易天行微微低头,没有插嘴,他知道后面还有很多故事。

    “无人知道佛祖去了何处,甚至无人相信佛祖已经不在须弥山上,只是认为佛祖可能在思考某些问题。”

    “因为自从大圣在果园里与他说过一次话后,佛祖的思虑便开始与往常有了些很微妙的变化,在大圣被贬下凡尘后,佛祖便停了讲法大会,开始一人于须弥山后那果园里沉思,众佛子罗汉常见佛祖盯着那些果树微笑。”

    “所以当众人发现佛祖无踪之时,并未觉得如何。只是以为佛祖如往常数千年那般,有所触动,开始思考某些问题。”

    普贤菩萨笑了笑:“但我与文殊不同,我们俩是常侍佛祖左右的胁侍菩萨。在须弥山上我们根本感应不到佛祖的一丝气息,这是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所以,我们认为佛祖已经离了须弥山,于是我们去了极乐净土寻找,但是三位净土佛也不知佛祖去了何处。”

    “我们又去了阴间,去寻找那位以大愿力愿渡化一切罪人的地藏王菩萨,但是佛祖不曾来过。”

    “我们在欲界六天,四梵天寻找,不得其踪。”

    普贤菩萨望向叶相僧,轻声问道:“还记得那段时光吗?”

    叶相僧苦恼地摇摇头。

    普贤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我们找遍了三十三天,四界八方,一无所获……最后我们来到了人间。”

    “佛法无边,不死不息,佛一定是在这世界中,三十三天皆不见,那一定是在人间重生。”

    普贤菩萨冷冷地盯着易天行。

    易天行打了个冷颤。

    “于是我来到人界,而文殊去报知净土……当时以为佛祖马上便可找到,一心安乐……全未料到后事竟然如此坎坷。”

    普贤叹了口气。

    “人界乃此宇宙根本。菩萨行走于人间有一处律条,善知识可知?”

    “知道,菩萨行走人间,不得以真身行走,若以真身行走,宝像庄严华美,必诱信徒入山门,此为外魔所为,非佛道应循。”易天行恭敬应道。

    普贤菩萨点点头,枯黄的乱发又覆上他伤痕累累的额头,叶相僧轻轻一招手,风起,将他的发拂至耳后。

    “隐起部分修为,我以凡身在这世间行走寻找佛祖的真迹,历数年,行经雪域高山荒丘大泽海洋荒漠,依然无所得。便当我定心摇动之际,天降异兆,令我重伤不得复原。”

    “是谁?”易天行心头一紧,知道这出手的人肯定与佛祖的失踪脱不了干系。

    ……

    ……

    “极乐净土有三,阿弥陀佛净土与弥勒净土、药师净土,与须弥山最近,与人间最密切的净土便是阿弥陀佛净土。”普贤菩萨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你可知道阿弥陀佛身旁的两位胁侍菩萨是谁?”

    易天行隐约记得净土宗的有部典籍中曾经记载着:佛祖是现世佛,阿弥陀佛是未来世佛。

    传说中,阿弥陀佛是西方极乐世界之教主,在他左侧为观世音菩萨,右侧为大势至菩萨,这便是所谓的“西方三圣”。

    易天行打心底深处一阵呻吟,知道自己如果参与此事,一定会遇见自己八百年都打不赢的两位菩萨,饶是如此,看见普贤菩萨的惨样,他仍然对那两个胁侍菩萨生出些怨意来。

    “观音菩萨与大势至菩萨。”少年接着争辩道:“观音大士慈悲第一,怎会与此事有关?”

    普贤菩萨微微闭眼,轻声道:“那日我以凡身在雪山之下行走,天放光芒,净土胁侍菩萨顶瓶而出,一言不发,以神通袭来,我一时动了嗔念,便被重伤,肉体尽毁。”

    “顶瓶的菩萨?”易天行知道这肯定是阿弥陀佛身旁的大势至菩萨,一旦知道不是观音大士下的黑手,不知为何,他心里十分欣喜,或许是这世间凡人都愿意将观音大士看成慈悲圣洁之存在。

    ……

    ……

    五大菩萨中,以那位大势至菩萨最不出名。

    在人间信徒的传说中,大势至菩萨与观音菩萨是无上净土阿弥陀佛身旁的胁侍菩萨。如果说佛祖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佛教之主,文殊与普贤将来是接替佛位的顺序继承人,那阿弥陀佛就是未来世界佛教之主,大势至菩萨与观音菩萨便是阿弥陀佛的第二代接班人。

    大势至与弥陀、观音二圣,有极深的渊源。在弥陀成佛以前,他即曾与观世音菩萨共同为弥陀的侍者。在未来世,他也将步观世音菩萨之后而成佛,名为善住功德宝王佛。

    大势至菩萨又可称得大势菩萨。每当这位菩萨一举步,整个三千世界皆发生六种震动,这就是他名为‘得大势’菩萨的原因。

    他的位置如此尊崇,一身神通如此非凡,偷袭以凡身在人间行走的普贤菩萨,难怪能一击成功,将普贤菩萨重伤至斯。

    易天行在心里想着,难怪这位大菩萨在凡间没有什么名气,原来是佛家的顶级杀手啊,肯定是要行走在黑暗之中。

    ……

    ……

    普贤菩萨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静声说道:“大势至菩萨以念佛心入无生忍,故今摄此娑婆世界之念佛众生,归入净土,以智门度世,却非以蛮力降世,也是位有大修行的慈悲者。年青的善知识,你不可作亵du思虑。”

    易天行摸摸鼻子,心想这位已经被大势至菩萨打的如此凄惨,偏生不起怨怼之心,慈倒是慈了,却解决不了问题,再看叶相的性子似乎也是这般温和,难怪佛祖一脉现在落的如此凄惨。

    普贤微微一笑,易天行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菩萨的神通可比如今还是凡胎的叶相强大无数万倍,能够参看自己的思想,赶紧低头,尴尬一笑。

    普贤接着讲着那个久远的故事:“我受了重伤,拼着千年的修为,遁入雪下,才逃离大势至菩的追杀。虽然受伤不轻,但也因此明白了一些事情,看来佛祖的离去,与净土一定有关联,不然大势至菩萨一颗智门通慧心,怎会对我行此戾事,想当然耳,我能不能在人界找到佛祖的下落,对于净土,乃至对于佛界都有极大的影响。”

    “一念及此,更坚定了我在人间寻找佛祖下落的决心。”

    “但我受伤确实太重,要保此肉身已是极难,遑论行走人间?若我舍此肉身,现出菩萨真体,灵光上冲,定然会再次引来大势至菩萨……所以我选择了保留这具肉身,先躲在了这里。”

    菩萨淡淡然地说着,这一躲,便是数百年,让易天行这名听众却淡然不起来。

    “躲在雪中许久,便如僵尸一般,便在此时,这片高原上一位苦修的喇嘛在雪地里挖出了我。”普贤菩萨望向叶相僧微微笑道:“原来是你在这人间留下的弟子。这位弟子有大智慧,一眼看出我的真体,叩首于地,便在此地修了座大庙。”

    叶相僧微微合什,知道那位弟子一定就是当年自己化身宗喀巴大师在雪区布法时收下的徒弟,或许如今也是黄教的某位重要人物了。

    “寺名拉什伦布寺,为了怕惊扰了上方神明,或者说,我担心再次引来大势至菩萨,所以寺里供着强巴佛。”

    强巴佛便是弥勒佛,同为净土一佛,想来大势至菩萨也不会认真察看。

    易天行微微点头,扎什伦布寺修于一四四七年,在自己的老猴师傅下凡后不久便修起,想来就是那时,黄教的那位尊贵人物在雪地里挖出了普贤菩萨的肉身。

    一想到黄教六大庙之一的拉什伦布寺就是为了眼前这位白衣伤者而筑,易天行心头一阵恍惚。

    “后来拉什伦布寺成为这人界*的驻锡地,大势至菩萨对这凡界的大人物必须保持必要的尊重,所以这些年我就安安稳稳地躲在寺里,很侥幸地活了这多年。”

    普贤菩萨看着前殿的方向悠然叹道:“数任*对我都是礼敬有加,这多年也是烦苦他们了。就说引你们前来此地的九世噶玛仁波切,也是世袭侍奉我的上师,每一任上师前来侍奉我之前,便需发下大愿,修闭口禅,断舌定心。这是本寺第一位*定下的规矩,想来也是怕这些侍奉我的上师无意中透露了我在此地的消息,惹来大势至菩萨的追杀。”

    普贤摇摇头,悲痛道:“我数度规劝,这些喇嘛始终不听,从此不知言语,令我甚是悲痛。”

    易天行想到九世噶玛仁波切那恐怖的半截舌头,也自悲然,心头对这些喇嘛起了大敬意。

    “菩萨为何不舍此肉身,重入轮回?”叶相僧却想着普贤这数百年来幽禁生活,为避大势至追杀,不敢稍见天日,大感悲切。

    普贤菩萨眼神里闪出一丝笑意,面上的僵肉却纹丝不动:“我在人间被打成重伤后,想来你也就下凡来寻我,同时也要寻找佛祖的下落。文殊,你问我为何不舍此肉身,我却问你,你舍了肉身,重入轮回,如今可曾甘愿?”

    叶相僧合什道:“不愿,一应往事旧闻,全数湮灭。”

    “正是如此。”普贤菩萨淡淡道:“你尚未醒来,已有此知。我保着这残缺肉身,便是要保住这肉身所留的记忆,若散去神通,重入轮回,自然重拾甘美,但这段记忆就此湮灭,我又对谁说去?佛祖消失在这片土地,我们又谁去寻去?”

    叶相双手合什,悲容大作。

    易天行没有听的太明白,心想如果肉身毁灭了,再行投胎重头修行就是,这两位菩萨都是修得正果之人,佛性不死不灭,如果是担心丧失记忆,那保着肉身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叶相僧此时看上去对普贤的作为大感赞佩,十分崇敬?

    他看见酥油灯旁有个瓦罐,心意一动,空手一招,将瓦罐召入手中,取下覆在罐口的土碗,倒了一碗水,送到普贤菩萨身前,殷切道:“菩萨说累了,喝口水吧。”

    ……

    ……

    普贤菩萨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真要我喝吗?”

    易天行关切道:“菩萨身体不好,喝点儿水润润嗓子。”忽然想到菩萨们是不是不需要喝水,自己是不是白拍马屁了?不由窘然。

    普贤看了他一眼,伸出枯手来接水碗,易天行一喜,赶紧端着水碗凑到他唇边,缓缓送入。

    清水入唇,微微作响。

    响声不绝。

    清水由唇入喉,由喉入胸,由胸入腹……然后流了出来。

    易天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入菩萨嘴里的那碗水从他的胸腹间流了出来,打湿了那件白色粗布衣裳!

    他出手如电,一把掀开菩萨的白衣,顿时,一道奇怖无比的伤疤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普贤菩萨胸腹处不知道被什么样的神通,生生击开一个大洞,洞中乌血如漆,脏器稀烂,背骨已断作数截,隐隐可见一片淡淡毫无光泽的肉团在微微跳动,那是心脏?

    ——好恐怖的伤势!

    易天行心头巨震,好生惊恐,手指一松,手上的水碗碰的落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普贤菩萨眼中含着笑意,柔声道:“数百年都是这样,好不了,却也坏不了。”

    易天行脑子奇快地转着,低声急促道:“叶相,去把蕾蕾叫来。”

    叶相僧摇摇头,低声黯然道:“大势至,毁灭至,菩萨能够保住这具肉身全仗着那颗无上菩提心,却非外力可以治愈。”

    易天行慌了神:“啊?”这才明白为何叶相一入日喀则,便满脸悲意,原来普贤菩萨竟是生受了数百年这等苦楚,想到此节,不由悲意渐起。

    普贤菩萨摇头柔声道:“肉身之苦,却非极苦。”他用自己的枯手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襟,将自己的下半shen裸露出来。

    只见他的腰部以下全数被某种神通震成扭曲的树干模样,看着凄惨无比。

    易天行眼中一丝恨意一闪即逝,小声问道:“菩萨,这具肉身,不能饮水,不能进食,留着何用?保此肉身,留给你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痛苦,解脱去吧。”

    “肉身残破,苦痛不绝,心志稍有不坚,便生幻象,此端为一苦。”

    “饥而食不知味,渴而饮水无方,三千世界,却只得一床,此端为一苦。”

    “我藏身此庙,不敢稍有思虑,不敢触及世人,因为当我感受旁人之时,旁人定能感受到我,思感放出,若惊动那处,大势至菩萨便来毁我记忆……所以我遮蔽五识,不与世间人物接触,此般孤寂,亦算一苦。”

    ……

    ……

    “但生若无苦楚,去有何安乐?”

    普贤菩萨望着易天行静静道:“这五百年来,为了保此肉身,我无时无刻不在与再次轮回的诱惑进行着挣扎,这种挣扎,才是真正的苦。”

    若换作易天行是菩萨,明知道自己的灵魂不死,轮回后仍然能缓缓找回记忆,而他如果受了这么重的永远治不好的伤,那他肯定在第一时间内自杀。

    但菩萨毕竟不是易天行,菩萨有菩萨的信念。

    “这肉身虽然残破,却是菩萨第一身,能够将我全身的修为尽纳其中,让诸天罗汉无法知晓我身在何处。若我毁此肉身,来世从头再修,稍有所得,便会灵光上冲,到时大至势菩萨再来赏我一下,我又要从头修起。”

    普贤菩萨见室中气氛有些悲切,说话便略顽皮了些。

    “那我这具肉身保留的故事说与谁听?”

    见菩萨望着自己,易天行心头害怕,知道这故事自然是专门要讲给自己听的。

第三十二章 五十三参

    菩萨的故事讲完了,但易天行总觉着这故事才刚刚开了一个头。

    说不明白就不明白,纵使佛师侍于旁,菩萨亲点化,仍然是不明白。

    说明白就明白,纵使前一刻还是浑浑噩噩,后一刻却福至缘通。

    易天行微微合什,闭目思考,将自己这一生所亲历的古怪事情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这才知道普贤菩萨讲的这个故事是什么——这个故事是一条线,将那些原先很不知所谓的事情串到了一起。

    佛祖不见,与西方极乐世界自然有莫大干系,说不定便是那方下的手。

    普贤文殊二位下界寻找,为了不让这二位找到佛祖,或是找到佛祖失踪与极乐世界的关联,西天净土界自然要对此事加以遮掩。由此看来,道门命人间修士组上三天于各处寺庙里扑杀继二位大菩萨后下凡寻找的诸位菩萨罗汉,大势至菩萨在高原上追杀普贤菩萨,害得普贤菩萨惨惨躲了数百年,都是为了消除这大千世界上的那段记忆。

    那段佛祖因何不见的记忆,那段与西天极乐净土有关的记忆。

    老猴被打下凡尘之时,尚在佛祖消失之前。此后他被囚在寺庙里,一身霸道神通不受肉身压制,凭此保全性命。想来是西天净土最为忌惮的人物,那方一直催促道门派人前来“骚扰”,或许并不见得是妄想除去老猴,只是想确定老猴是不是仍然被天袈裟大阵困着。

    只是……佛界争扰,又与天宫何干?道门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七十年间,道仙组了上三天四处做恶,那陈叔平领命而来,欲杀自己,自己和杨家又没甚恩怨。更蹊跷的是,易天行在鄱阳湖上与陈叔平神识一触,发现那仙犬也不喜欢这个杀人灭口的工作。

    道门是被迫的?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武当山下吉普车里的对话。当时邹蕾好奇问道:“为什么道士们见面打招呼的时候,要说无量寿佛?”

    对啊,为什么道士要说无量寿佛?

    ……

    ……

    无量寿佛便是无量光无量寿,西方极乐世界的那位佛教之主,那位阿弥陀佛!

    万千事由,如同无数光点,今天终于被普贤菩萨保存着的这段记忆连成了线,事情的网络渐渐清晰起来——看来道门的背后,仍然是那位阿弥陀佛,不知道这位极乐世界的主人使了什么法子,令得道门也开始帮助他们来封存佛祖消失的秘密。

    万千线索,都直向那漂漂渺渺隐于重天之上,极遥远处的西方极乐世界。

    可是……仅仅知道这个,对于寻找佛祖,又有什么用呢?

    “要我去找佛祖?难道要我和西天极乐净土的人打架?那是找死!”

    尤其是看见普贤菩萨这惨况后,更加让易天行明白了事情的艰验。

    “这是最彻底的找死!”

    ……

    ……

    甘愿受万千苦楚,只为留存一段在易天行看来并不能解决问题的记忆,菩萨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易天行忽然心头灵光一闪,想起这位普贤菩萨的另一尊号来——那便是:“真理菩萨!”

    寻找真理,最要紧的,便是无上的毅力和决心。

    普贤菩萨在这荒原上的数百载幽居,证明着他毅力和决心,这种大愿力,较诸那位伟大的地藏王菩萨,也相差不远。

    想到此节,易天行拜伏于地,无比虔诚:“虽九死而不悔,菩萨此行真意,小子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

    这死泼皮小子,半字不提自己应该学习菩萨的品德,为寻找佛祖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居然到这时,也不肯给菩萨们一个肯定的答复。

    叶相僧哀怨的望了他一眼,这眼神里的嗔色,真是幽幽如水。

    易天行打了个冷噤,强颜笑道:“找佛祖的事儿,我这种碎催货色似乎也帮不了什么忙。”

    每逢遇着过于危险之事,易天行便能第一时间变身最能自贱自贫的流氓无产者。

    普贤此时又将白衣围住上身,似乎有些惧冷,瞳若寒冰,望向易天行:“先前探你识海,才知道你已拜了大圣为师,寻佛祖之事,大圣为因,你便是果,若想摆脱,似乎也太难。”

    易天行苦着脸道:“拜老猴为师,可是他一路哄着拜的。”老祖宗起先用古老太爷诱他入归元寺,说哄字,倒也不冤了他。

    普贤菩萨让他放松心神,枯手在他面门前微微一拂,便探了他这些年来的过往经历,愈看愈是微笑浮上面庞,轻声道:“看来这劫数果然是应在善知识身上了。”

    “如何讲?”

    “大圣被贬下凡尘,困在那寺庙内,五百年不得脱。你身为他的弟子,自然要将他解脱出寺,而困他之人,便是佛祖。”普贤菩萨微笑说完下一句:“……你若不去找到佛祖,又如何救他出寺?所以,命中注定,你便是要找到佛祖的那个人。”

    “归元寺的后园不该进啊!”易天行痛苦呻吟:“早就知道拜那个师傅没什么好事儿……”

    话虽如此说,如今他和老猴师徒感情日深,难道还能眼看着老猴一世英雄困居一庙?所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原来省城归元寺里的拜师,最后却落在了这处上,这找佛祖的事情,看来是赖在易天行身上,跑不掉了。

    他忽然想到一椿事情,问道:“那日我将飞升之时,菩萨您为何甘于冒着被大势至菩萨发现的险处,唤我下来?如果要找到佛祖,自然要上极乐世界打听打听。”

    “你可知天路何在?步入歧途如何?”

    “可老在人间呆着,我这点屁力量,似乎不顶用。”易天行下意识地准备讨些好处。

    普贤菩萨轻声道:“你的力量很有用处,至少可以助我解脱这肉身苦难。”

    “怎讲?”

    普贤微笑道:“我这肉身如此残破痛楚,却是不得便死。若我自行散去修为,只怕会惊扰世间,苦了百姓,是以来日我入轮回,还须烦善知识助我一火。”

    易天行一愣,这才明白普贤菩萨见着自己,便有了寂灭之意,看话语间的意思,似乎是要自己动手?

    “那日冒险放出神识与善知识接触,是心忧善知识受朱雀戾气所激,妄入天路。但神识一出,想来已经惊动了某些人。”普贤菩萨叹道:“先前在这寺庙外面要抢宗喀巴供奉的喇嘛,是如何知道我在寺内?想来是有人唤他们来查探。我想,再过数日,大势至又要来了。”

    叶相僧微微合什点头:“那些喇嘛确实有些古怪。”

    普贤微笑道:“好在我先见到了善知识,能将这段故事讲给你听,即便离去,心头也已无碍。在人界残喘数百年,心中戾气渐生,最近后藏雪灾异象,全是我心中嗔念所化,我若再在此处躲着,恐怕万家百姓将要受苦。若再看不到你,我也只好了脱此生,顾不得寻觅佛祖之事了。”

    慈悲,是对人间的慈悲,比寻找佛祖更重要。

    此乃菩萨大德。

    易天行叹道:“原来这雪灾便是大菩萨您的心念。”心中着实有些震惊,算是从侧面了解到了真正的菩萨位有何等样的威能。

    普贤静静望着他,双眼柔顺中带着坚毅:“关于佛祖的事情,我虽然所知甚少,但想来却是这个世界里知道的最多的那人,希望对善知识能有所帮助。”

    易天行微微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手指头下意识地轻轻敲打着地上的羊毛毡子。

    很久以后,他抬起头来,目光闪动。

    “先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凡有所相,皆是虚幻,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如见本相,亦非实相,色名两空,全不羁心……你我自身是谁,究竟有这么重要吗?”

    易天行很执拗地注视着菩萨坚毅如金刚光毫的眸子,不让分毫。

    “对于我,很重要。”

    ……

    ……

    “那好,我们可以开始讲下一段经文了。”普贤菩萨,合什赞道。

    “妙智清净日,大悲圆满轮。能竭烦恼海,愿赐少观察。妙智清净月,大慈无垢轮。一切悉施安,愿垂照察我。”

    很奇怪,起头说经的却是一直安静侍坐在旁的叶相僧。

    易天行微感古怪,扭头望了他一眼。

    普贤菩萨说道:“善知识熟读万卷佛经,可知此为何段经文?”

    易天行盘膝坐在羊毛毡上,微微闭眼,在脑海中翻着自己曾经看过的无数经卷,灵光一闪,记了起来。

    “这是华严经。”

    “不错,华严经何卷?”

    “善财童子五十三参。”

    “善知识辩才无碍,明慧过人,善哉善哉。”

    易天行有些恍惚,接着说道:“请菩萨继续讲经。”

    “既然身行,何须口言?”普贤菩萨似笑非笑望着他。

    “谁身行了什么玩意儿?”

    “五十三参中,善财童子最后参访的是哪两位?”

    易天行的冷汗一下出来了:“五十二参,参文殊菩萨,五十三参,参普贤菩萨。”

    他此时的面前,便是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在这一世里的肉身,这代表着什么?

    知道他有所明悟,普贤菩萨与叶相僧对视一眼,微微而笑。

    ……

    ……

    善财童子五十三参出自华严经,讲述远古时,一位福德长者的幼子,喜好真理,想学习菩萨的大德行,所以在文殊菩萨的指引下,四处拜访善知识,最终得悟大乘教义,成就一颗菩提心。

    在这童子的修行路中,一共参访五十三位善知识,参访的对象有船工,有医生,有教师,有村妇,各行各业的人,也有极尊贵的文殊普贤、弥勒观音等大菩萨,参访对象不分僧俗男女,长幼内外,尊卑,最终得成大道。

    善财童子五十三参?

    普贤菩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室内的酥油灯温暖昏黄。

    “你生在何处?”

    “高阳县城。”

    “生后遇何人?”

    “爷爷。”

    易天行像没有思维一样愣愣应道,心里在数着数,这是第一个,慈悲。

    “又遇何人?”

    “蕾蕾她妈。”

    易天行右指微屈数着,这是第二个,善良。

    “又遇何人?”

    “蕾蕾。”

    易天行的指头半天没有收拢,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女生在自己的生命中教会了自己什么东西,或许……她教会自己的东西太多了。

    “又遇何人?”

    “古老太爷。”

    易天行瘪瘪嘴,心想这老头子虽然百无一处,但好象对老祖宗还挺知恩图报的……嗯,这是第四个了。

    “又遇何人?”

    “袁野。”

    这是忠诚。

    “肖劲松。”

    这是安于本分。

    “斌苦大师。”

    斌苦老和尚教了自己什么玩意儿?易天行冥思苦想,不知所以。

    “老祖宗。”

    啊,老猴讲了自己不讲理和打架,这也算善知识吗?

    “叶相僧。”

    嗯,那时候他还不是文殊菩萨。

    “秦梓儿。”此为执着。

    “周逸文。”此为殉道。

    “秦童儿。”此为守护。

    ……

    ……

    “钟姓团支书。”

    “胡云,何伟?”

    ……

    ……

    “食堂的大婶?”

    “管厕所的老头儿?”

    ……

    ……

    易天行很生气。

    他觉得自己口中说出的将将好五十一个人名,是被面前这二位菩萨硬生生逼出来的,骂咧咧道:“屁咧!难道我这也叫五十三参?像你们这样用精神压力逼供,就算是耶稣基督也能凑齐五十三个老师,变成善财童子转世!”

    说是如此说,他心里却有些隐隐的恐惧。

    他今时今日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一生中所遇见的这些人或事,不论他们所行是恶是善,但从他们的角度上看去,却都有着自己的理由,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即便是最初的秦梓儿,包括后来的小周周,都是为了自己心中所以为的善,在做着那些事情——简直是另一种形式的高大全,难怪自己对生活的看法是光明的、正面的、积极的、主动的、进取的……(语出李大善人)……难道,自己的一生就是一个不断参访善知识的故事?

    普贤菩萨却不理他,自顾着与叶相再次相视一笑,似乎甚是欣慰。

    “哪有你们这样不负责任的老师?哪有像你们这样逼着人承认自己是善财童子的?”易天行可怜说道。

    两个菩萨不理他,只顾着扮深沉。

    易天行傻了。

    他呆呆地坐了半天,忽然抱头于地痛哭,惨嚎道:“我不要当善财童子,那也太没名气了!”

    善财童子?果然是一个非著名少年神仙妖怪。

    —————————————————

    普贤菩萨异道:“善知识为何如此癫狂?想那童子生大愿,以凡胎修成菩提心,乃真真正正的大德。”

    易天行见自己的痛哭似乎改变不了什么,咒骂道:“那童子天天在观音身边捧瓶子,有甚鸟用!”忽然想到这句话可能是在骂自己,赶紧住了嘴。

    “善财童子在观音菩萨身边只是精修佛法,何须抱瓶?”普贤菩萨安慰道。

    叶相僧叹道:“你总是这般泼皮样子。”

    “俺师傅教的,咋嘀?”易天行真的有了耍泼的心。

    虽然他这一生都在为自己的身世忧心,恨不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凡人——但真知道自己前世竟然是那个不起眼的红孩儿,终是忍不住悲从心来,大感悲哀。

    “难道我的爹就是老牛,我的妈就是小甜甜?”

    易天行含泪问苍天,竟无语凝噎。

    普贤菩萨大疑惑:“老牛是何方高人?小甜甜又是哪位?”

    叶相僧皱皱眉想了想,认真解释道:“可能他说的老牛,就是后世一位妄人所作小说西游记里一位妖魔,至于小甜甜……这还真不知道。”

    周星驰电影里的台词,文殊菩萨自然不知道。

    易天行始知身世,好生烦恼悲哀,又隐隐有些激动。

    “善知识为何如此烦恼?”普贤菩萨大异。

    叶相僧苦笑了一下,安慰易天行道:“小说家言,你又如何当得真?你乃千世佛童,当年我受佛祖命,于福城之中,婆娑林旁,大塔寺角,渡你向佛。你修成菩提心后,佛祖便交托观音菩萨好生照看,虽然曾经下世历劫,却也未曾如何。”

    易天行一惊,有些迷糊的脑袋才醒了过来,确实,YY小说,怎么能当真哩?

    他呵呵傻笑道:“既然是佛祖亲手提拔,想来我在天上应该还是有些地位。”

    普贤菩萨皱眉叹了口气。

    其实易天行自己清楚。先前那阵儿,他已经把自己脑海里的万千佛经典籍翻了一个遍。

    善财童子。

    真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

    除了华严经的五十三参之外,佛教万千典籍中,关于这位童子竟再无一丝记载,全不知这位童子修成菩提心后,去了何处,做了何事,于教中何地。五十三参乃是人间佛教教义最妙之解说,这位童子似乎在教中便只是为了出场演一出戏般,谢幕之后,便再无安可。

    易天行撑颌静坐,皱眉想着。佛祖既然在善财童子身上下了这么多功夫,请胁侍文殊教学,又请五十几位老师,断断然不会是为观音菩萨找个端瓶子的小厮,那是为啥?这位童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

    菩萨应以发菩提心、菩萨道、空性正见。五十三参后,善财童子修成了菩提心,得皈大乘教,这便算是菩萨位。菩萨?易天行想到这点,复始有些骄骄然,从先前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

    自然,这只是在强大的压力下,少年人习惯减轻压力的作态而已。

    “好,我勉强接受我是善财童子转世这个说法。”他仍然有些不情愿地说道:“那易朱是怎么回事?蕾蕾身上的异象又是怎么回事?”

    普贤菩萨微笑望着他:“你不是善财童子,你只是易天行,就如同你师傅不是悟空,只是石猴。”

    这是很拗口的教义,但易天行略微有些明白,微笑说道:“请菩萨解惑,易朱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本体是道教神兽,我前世是佛门菩提,他怎么会和我扯上关系的?”

    普贤菩萨摇摇头。

    易天行有些紧张,生怕这位菩萨像老猴一样,什么事儿都说不知道。

    好在菩萨缓缓说道;“朱雀乃是凤凰儿幼体,乃世间精火凝结而生,自有劫之前,便存在于这宇宙中,又怎能是何家何教之神兽?若要分说他是谁?这问题只怕佛祖也答不上来。”

    “那我是咋生他下来的?”

    “你不是生他下来。你便是他,他便是你。”

    佛家那套似是而非,模模糊糊的说辞又来了。

    易天行微怒道:“能不能说清楚些!”

    普贤菩萨摇摇头,无奈道:“你的前生,是佛祖安排,你的后世,是观音菩萨安排,凤凰儿,你日后若有机缘,问这两位吧。”接着合什道:“善哉善哉。”

    易天行闭目,深呼吸,半晌后才睁开眼,吐了一口浊气,微笑道:“刚才如果不是看在你受伤重的份上,我说不定会扑上来和你打一通。此时我怒气已消,也罢,学学蕾蕾同学,想不清楚的事情,我不想,这总可以了吧?”

    说是怒气已消,这最后几个字仍然是声音极大。

    “我该怎么找佛祖?”

    “用心去找。”

    ……

    ……

    “干!”

    终于暴走的易天行,向可怜兮兮的白衣普贤菩萨比了一个中指。

第三十三章 墓碣文

    “干!”

    终于暴走的易天行,向可怜兮兮的白衣普贤菩萨比了一个中指。

    菩萨便是菩萨,那不是凡人,说干就干,直接一掌朝着易天行的脑门拍了下去,出手柔软无力,未带半点风声,却于弹指间轻轻拂上易天行的脑门。

    易天行在这短短刹那辰光里,至少想出来三种办法可以破了这一掌,但他不敢,遇见这位仍然保留着第一肉身的大菩萨,面对着无上神通,他若想避过这一掌,必然要全力出手,而全力出手的结果是什么,他此时无法预估清楚,普贤菩萨自然不会对自己有太大恶意,若自己全力以抗,说不定普贤菩萨稍一恚怒,用了真本事,那自己可就惨了。

    所以他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生生挨了这一掌。

    普贤菩萨的枯手轻轻按上他的脑上,那种凉沁沁、枯硬的触感,让易天行的头皮一阵发麻。

    发麻之后,是一道清凉的光流,沿着那只枯槁废手缓缓灌入易天行的身体。

    光流从他的头顶贯入,沿脖颈而下,在他的胸腹间嗡的一声炸开。

    炸成了万千碎片,每一碎片荧荧发光,在他的体内缓缓流淌。

    就如同漫天的荧火虫,被纱幔里的稚女巧手所摄,缓缓地在纱幔中飞舞着。

    易天行的身体,就是这道纱幔。

    他腹内那轮已经炼成红日般的玉盘,似乎有了某种引力,吸引着这些荧火虫柔柔地附了上来,就像缦纱帐中的巧少稚女。

    荧色渐聚,红日着色,渐趋柔和。

    ……

    ……

    易天行自初识道术后,便练的是归元寺的方便法门,和自己无师自通的坐禅三味经,那时他体内是一道真火命轮,熊熊燃烧,虽势猛却不能持久。日后又从秦梓儿处学得无上道诀,三台七星斗法,召真朱雀于头顶似飞未飞,体内应感而生一枚道心。

    道心如青莲,火轮如红玉盘。

    在六处山谷后,受朱雀戾气所激,他又有所得,青莲暴绽,包裹住了红玉盘,然后丝丝寸裂,终于成就了如今体内的红日轮。

    每一次变化,便是一次修为的精进。

    此时得普贤菩萨灌顶,不知体内又会出现怎样的变化。

    ……

    ……

    不知过了多久,易天行缓缓从冥思中醒来。

    他静静运心经自观,发现自己体内的那轮红日已经消失无踪,出现在原地的,是一枚淡淡的事物。

    那物事浑身散着淡淡光毫,却让人形容不出它的形状。

    只觉无比清静雅宁。

    是为菩提心?

    易天行双眼中光芒暴涨,站起身来,略一沉思,出左拳揽雀尾。

    他在每次机缘之后,便会找机会重打一次小时候在高阳县城学会的太极拳,省城大学操场上的枯草便曾经见识过他道心初成后的威力。

    在小小的密室中,他静心定意,缓缓打了一套拳。

    收拳而立,他微微皱眉,纳闷道:“为什么没什么变化?威力似乎还略小了些。”

    但是那枚菩提心隐隐散发的气息,让他知道一定不大寻常,虽然似乎对于功法没什么帮助,但先前灌顶一刻,他已经完全地收纳了普贤菩萨传递过来的信息,很清晰地知道了这位贤毅的真理菩萨在这藏原上数百年的辰光是如何渡过的。

    经验、知识,这都是增加修为的必须品,易天行知道今天收获的东西,一定对自己的将来有极大的帮助。

    他复拜于地上,恭谨地对普贤菩萨拜了下去。

    “古有一字师,菩萨乃我一日师。

    普贤菩萨面上的深深伤痕微微颤动,隐隐有些脓液渗了出来,纵是如此,仍然是佛光缭绕,以夜叉像布慈悲念。

    ———————————————

    “是时候了。”

    普贤菩萨微微笑着,向叶相僧合什一礼。

    叶相僧回礼,面上也带着某种欣喜。

    随着这一句话,密室又发生了变化。房梁轻微作响,缓缓分开,似乎在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拆着,露着上方那湛蓝的天空来。

    “很久未曾见这天。”普贤菩萨双眼注视着头顶的天空,轻声说道。

    房梁缓缓分开,在淡淡光芒中,变回了树叶的模样,梁上壁上的漆彩画儿的颜色也缓缓剥离开,化作了无数杂色野草。

    不过数刻,密室已经不见,尽数化成树枝青草。

    而他们三人,正好端端地坐在草地之间。

    普贤菩萨轻轻***着身边的草地,微笑道:“佛祖当年说我太过执着,所以福缘不如文殊。也对,这草近在我身旁,数百年却未亲手***过,此等执念,确实着迹。”

    易天行知道他为了躲避大势至菩萨的追杀,一直幽居于此,纵然幻草木为居,却是不得见过草木真容,不由黯然。

    普贤菩萨伸手枯槁的双手,轻轻一合什,对着草地旁边轻声道:“居此五百年,劳苦你们数十辈人,心事难安,请受一礼。”

    他轻轻低头。

    草地外面跪倒着十几位喇嘛,还有些仆役妇人,领头的喇嘛是那位只有半截舌头的九世噶玛仁波切,庙中法力精深的喇嘛都随这一世的*活佛进京了,留下的来的除了他之外,都是些小喇嘛和些年老体衰之人。

    听见普贤菩萨如此说,草地外的这些人叩头不止。

    从扎什伦布寺建成的那一日起,这些人便侍奉着普贤菩萨,害怕不经意流露菩萨在此的消息,引来大难,这些喇嘛们断舌明志,修闭口禅,直到菩萨准备了此迷局,唤来易天行,九噶玛仁波切才在六处后的山谷内开口说了话。

    “不能言虽不为苦,身体残破却非必要苦行。”

    普贤菩萨望着这些一直默默守护的人们,面上一阵悲悯:“今后你们不用再受此誓制约。”

    菩萨面上大放光芒,那具残破的肉身渐渐渗出新鲜的血来,染着那件白色的衣裳。

    草地被一片慈悲佛光笼罩着。

    草地旁的十几个人嗬嗬叫着,发现自己唇里的舌头竟然重新长好了!

    惊讶之余,这些人自然想到菩萨此时显出神通,显然已经不再惧怕某些人的威胁。

    换而言之,菩萨准备……去了?

    那十数人悲容大作,对着草地正中的普贤菩萨叩头不止。

    普贤菩萨轻轻摇头,微笑道:“这是乐事,何必悲伤?只是时间到了而已。”

    他轻轻伸出左手,平摊向天。

    手中忽然出现如意,微放毫光。

    场中一阵风起。

    ……

    ……

    普贤菩萨与易天行叶相三人,顿时失去了踪影,不知去了何处。

    喇嘛们叩头于地,诵经不止。

    ——————————————

    易天行只感觉身体一轻,不是轻功的那种轻,而似是在刹那间失去了全部的物质感觉,轻飘飘的随风而去,不知飘向何方。

    待他定住身形后,睁眼望去,只见一片白色。

    寒风扑面而来,中间夹着雪粒。

    远处是一片群山,山上全部覆着白雪,偶有峥狞处,露出下面如鬼神利齿般的黑色岩石。

    而他此时,便是坐在群山间最高的那个雪峰之上,身旁落雪,身下积雪,到处是雪,万年不化的雪。

    回头望去,普贤菩萨正在闭着眼睛轻声吟诵什么,叶相僧坐在他的身旁,双眼略带不舍地望着菩萨,面色泛着微微青色。

    叶相僧穿的不多,此处又不知是何处雪峰,寒风劲吹,竟比藏原上要冷上数倍。

    易天行知道叶相此时肉身抗不住如此低温,赶紧挪过去,轻轻伸手吐出一道热芒,轻柔地裹住他的全身。

    普贤菩萨缓缓睁开眼,轻声问道:

    “易天行,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此时的菩萨不再称呼他为善知识,也不曾称呼他为善财,只是唤着他的本名。

    易天行不是旁的什么,只是易天行。

    这是菩萨一直念念不忘提醒他的一点。

    易天行知道菩萨准备舍此肉身,重堕轮回,一时间想到刚与这位菩萨见面倾偈,马上便要分别,此一别,菩萨不知要修多少世才能重拾记忆,才能重修菩萨位,更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与他见面。

    便如生离死别一般。

    想到此处,易天行微感悲哀,但知道此时不是悲哀的时候,微微皱眉想了想:“若大势至菩萨找上叶相怎么办?”

    若普贤菩萨去了,大势至菩萨针对的目标自然是身边这位正缓缓从千年之梦里醒过来的文殊菩萨。

    普贤菩萨眼光柔润望着叶相僧,道:“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劫数,菩萨虽然号称脱了六轮循环,其实不然,有些劫数,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叶相僧微一合什,表示明白。

    易天行又想了想道:“我呢?想来大势至菩萨总有一天会找上我的。”

    普贤菩萨呵呵笑道:“君为蝼蚁,他为大象。”

    易天行也极快意地笑了:“看来目前的俺还不足以让他们警惕,这是好事,这是好事。”纵使风雪扑面而来灌入他的口里,也不能阻止他快乐的笑声在雪峰之顶回荡。

    确实是好事,看来自己的前世没啥名气,也不见得全然是坏事。

    他又问道:“二位菩萨下凡寻找佛祖,一位被打散后重堕轮回,一位重伤后幽居藏原,想来还有些其他的菩萨罗汉曾经下界,道门那边也做了些类似大势至菩萨的事情。”他知道时间不多,所以抓紧问道:“我曾经想过要借此找出事情根源,但是周游中原诸大寺庙,却未发现一丝佛性残留,此事太过怪异,请菩萨指点,那些罗汉们又是去了何处?即便肉身被毁,但佛性不死不息,总不能带入地府。”

    普贤菩萨下界的早,又不曾用神识探过世间,所以还是头一次听说此事,不由戚容渐起:“想不到还有这多位也受了苦厄。”

    他缓缓抬起枯树般的右手,很困难地勉强屈起食指。

    一会儿之后,他缓缓说道:“原来人间还另有人物,想不到肉身也能成佛。”绽即唇角扯动一下,表示微笑:“只是这法子未免有些……”

    忽然住了嘴。

    菩萨不肯明说,易天行自然也不好追问。

    “待我回省城之后,我会去问师傅他老人家,他和佛祖在果园里到底说了些什么。”易天行知道分离的时刻即将到了,诚恳说着,意图让普贤菩萨有些安慰。

    普贤菩萨嘎声一笑道:“那老猴浑天而生,纵使大势至菩萨见着他,只怕也会头痛,真是有些期盼,看看大圣脱得樊笼,重入天界,那西天净土又会闹成什么模样,可还会依旧清净。”

    到此时,被迫幽居五百年的普贤菩萨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怨意。

    怨意一出,峰顶雪势骤然一大,寒气更甚,阴寒至极宛若鬼界冷渊。

    普贤菩萨微微闭目,叹道:“心生戾气,渐堕。”又摇摇头:“果然是该去了。”

    菩萨缓缓解开自己的白衣,露出里瘦弱的身子--枯瘦可怕的双手,扭曲如断木般的下体,再加了胸腹间那个狰狞可怕的大洞,再配上身上遍布的见骨伤痕,看上去确实十分恐怖。

    “放在旁边。”普贤菩萨用自己的枯手很不灵活地将自己的白衣叠整齐,轻轻抚了两下,然后递给易天行。

    易天行接过他的白衣,默然不语。

    普萨赤裸的身体在寒冷的积雪上盘腿坐着,满是缺损的身子与雪粒接触着,发着轻微的响声。

    雪没有一丝融化,似乎菩萨的身体比这雪更加寒冷。

    “易天行,谢谢。”

    普贤菩萨满含深意地看了易天行一眼,双手合什。

    枯瘦焦灼的双手合什在胸前,很是难看。

    但易天行却觉得这合什的双手像是冬日里的腊梅枝,迎风微颤,十分美丽,有一种蕴含着坚强的美丽。

    ……

    ……

    他咬咬牙,双膝跪在雪地里,对着菩萨磕了个头,喃喃道:“这是大罪业啊。”坐禅三味经疾去,体内的菩提子大发光明,骤然化为火轮,喷出无限天火。

    普贤菩萨满是伤痕的脸渐显安乐之色,那双枯唇微微翕动,轻声道:“不是大罪业,是大功德。”

    天火能融一应世间物,自易天行的双掌间疾奔而出,红极却无赤艳之媚,反自渐趋白炽,颜色融融纯正。

    两道极高温的炽白天火苗,如同两道火龙卷向普贤菩萨瘦弱变形的肉身。

    叶相僧轻声念经,低头不语。

    易天行闭眼,不忍目睹。

    火苗与菩萨的肉身一触,却没有丝毫焦灼的味道传出——天火的温度太高,骤然间将与火苗接触的肉身部分化为一道青烟。

    青烟之中,骤发光芒。

    光芒一片,令人心生安乐,易天行缓缓睁开双眼,只见雪峰之顶,笼着一层佛光。

    佛光之中,隐有菩萨宝像现出。

    普贤菩萨涣灭之际现出宝像,左莲右剑,身后白象跟随,缥缈虚影,似乎随时便会随风而去。

    ———————————

    菩萨宝像一脸庄严,柔唇微启,对着叶相僧说道:

    “那年你问我: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如何处之乎?”

    叶相坐于雪地之上,柔声道:“菩萨当时说道,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这是唐贞观年间,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化身寒山、拾得大师,在中台州相邻而居,此段对话,在人间流传甚广。

    普贤菩萨朗声大笑道:“度人易,度己难,我能忍能让能避能由能耐,却不能敬,如今过去数百年,却看不到他如何,你代我看下去。”

    话音落处,菩萨宝像无由而散。

    在这落英渐寒的雪峰顶上,在这冷酷的苍穹之下,化作无数光点,轻轻扬扬地洒向这片土地。

    空中峰顶一片寂寥。

    菩萨不在这个人间了。

    只留下易天行身旁那件叠的整整齐齐的白衣。

    易天行对着空旷的雪峰下叩了一个头。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

    于天上看见深渊,

    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

    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

    最后这几句是鲁迅墓碣文里的,当年林语堂曾称鲁迅为白象。

    写到这儿,忽然想到了。

第三十四章 白象吼

    高峰之上,落雪仍疾,片刻间淹没了菩萨留在人间唯一的事物,那件白色的衣裳。

    易天行与叶相僧呆呆地望着雪谷黑石间,普贤菩萨散去的佛性化作万千光点,洒在谷间雪中,渐渐淡去,若淡至肉眼不能见,那便是真正的湮灭了,只待遥远后的某时某刻才重入某躯。

    忽然间,感觉到了一些问题,易天行和叶相僧霍然转头,双眼冷冷望向东南方向的天空。

    ……

    ……

    那处遥遥传来一股浑沌莫名的力量,一股极其强大的精神力量。

    那股精神力量遥遥自远天而来,并不显得如何嚣张跋扈,但让易天行感到很不安。

    因为在他于六处山谷中飞升之时,曾在虚空之上感应到过这股力量,当时便曾让他隐隐恐惧。

    那道来自梅岭的力量。

    那股精神力来到了雪峰之上,似乎是受到了普贤菩萨残留佛性的召引,缓缓地铺洒在雪谷间,佛性残留的淡淡光点,被这股精神力量缓缓包融着,便要往东南方向移去。

    “操!”

    易天行终于明白了是什么事情,看来梅岭之上不知道住着何方神圣,竟然有能力将菩萨罗汉死后残留的佛性收拢过去——这五百年来,下凡的菩萨罗汉不知凡几,均被西方极乐净土那方以及道门打散真身,散去佛性。由此看来那梅岭上的人物不知道吸纳了多少,怪不得如此强大,能让自己也隐隐感觉恐惧。

    怪不得除了普贤和文殊之外,其他的下界罗汉现在都沓无所踪!

    想到普贤菩萨离去说的那话,看来他当时已经算出来是梅岭方向的问题,那他为什么不说?

    易天行皱眉想着,咪眼用心经观察着雪谷间的异象,发现那股精神力竟然也是极为纯正的佛宗法门,却多了一丝吞噬的属性,所以菩萨残留的佛性与它的性质并不冲突,反而有些亲近,缓缓被包融移动着。

    易天行不知道梅岭那上面的大人物是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把佛性收拢过去,虽然直到现在,他还不敢全然相信有世间人物能够集佛性为己所用,也不知道那人是敌是友——但他不敢冒这个险。

    毕竟现在世间的佛性应该是被那梅岭上的人物收集去了,而且再也没有重现人间。

    如果普贤菩萨也遭此结局?

    不敢想像。

    -----------------

    “助我。”

    易天行缓缓坐倒在雪地之中,默讼心经以宁神,双手如兰花展开,尾指微微翘起,接着轻屈食指,缓缓压上大拇指,用大拇指尖轻掐丑纹。

    然后顺序轻屈中指、无名指、小指,如兰花渐拢。

    上清雷诀中的云雷诀渐成。

    叶相僧坐在他的身后,轻宣佛号,一切诸外念勿近。

    雪峰之上,寒谷之间,大雪渐成粉雪,再缓缓化作满天冷雾,如同从地底生起的云一般,遮盖了整座山谷。

    易天行闭目静心,缓缓催动着自己新成的菩提心,细腻地感受着雪谷里那道从东南方向传来的精神力量。

    在这般用心的观察下,那道精神力量的万千异彩均现于他的眼前,只见一道黄色光芒覆于其间,虽柔润,却很坚定地包融着纯白色的佛性点点。

    黄光若土,缓缓流淌。

    易天行眉角微抖,查探着黄光流来的方向。

    忽然间,他双眼暴睁,双目中寒芒突涨,望着东南方向,口中喝道:

    “出来!”

    叶相僧恰到好处地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送了一道至纯至正的念力过去。

    得此一助,易天行双眼中的寒光更盛,辗转学自清静天长老的上清雷诀终于派上了用场,两道无形无色的光束从他的眼中疾射而出,直冲天穹。

    雪天顿时变色,一道深黑幽静的空洞出现在了天空之中。

    易天行的双眼沉静地望着那个黝黑的空间裂缝。

    裂缝里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大树,是中国南方的植物,大树约摸有十数人围抱粗细,在离地面数十米处有一个极大的树洞,树洞大小将将能容下一个人。

    那树洞里盘膝坐着一个容貌枯杭的僧人,僧人颧骨突出,身材极瘦,双眼深凹,并未睁开。

    易天行在雪峰之上深吸一口寒风,运起上清雷法变神诀,便是当年在文殊院讲法堂中清静天三位长老用来对付自己的那招,柔声道:

    “人间疾苦,何时归去?”

    他猜忖那位老僧能有如此大神通,一定是天上的哪位人物,所以意欲用这句话乱其心神。

    乱神,然后趁势……拘神!

    枯瘦的老僧缓缓睁开深凹的双眼,目光清澈从那道空间裂缝里望了过来。

    直接望到万里之外的雪峰之顶。

    望向易天行的双眼之中。

    易天行微喜,菩提心微微轻摇,将自身修为提到顶处,便要强行拘那老僧精神过来!

    不料那老僧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张,轻声说了一句话:

    “人间疾苦,所以不去。”

    风停雪消斗法始。

    老僧双目与易天行的双目一触而不能再分,就像被奇异的力量粘住了一般。

    易天行一惊,想不到那老僧竟然强到可以逆转变神法门,反而要拘自己前往梅岭。

    两道极深沉的目光对冲着,代表着两人的精神力量正进行着艰险的较量,弱的那方自然便会被对方拖了过去。

    生死关头。

    老僧目光清澈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易天行颇感吃力,不由生起一丝悔意,心想先前贸然出手确实有些冒险,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输,便不由想到了自己在人世间的亲朋好友,良师美眷,心神一旦松懈,又是一阵恍惚。

    恍惚之中,曾在文殊院里见过的异象又再次复现眼前,道道清溪,野花,夹竹桃,如今又多了高原残雪,经幡残布……直觉那老僧目光中有诸多自己穷尽一生,都无法摆脱的羁绊。

    狠咬舌尖,生痛之中,易天行醒了过来,知道自己的心志终究不及那位老僧坚定,信心稍去,却又是一障,身子晃了一晃,胸口一阵烦闷。

    好在叶相僧此时搭在他肩上的右手缓缓送过一道真元,护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菩提心,叶相僧虽未全然复醒,但天生佛息,却最能助人清心宁神。

    在他的帮助下,隔着一道空间裂缝比拼着精神力量的双方渐成僵局,相隔万里,亦不能分。

    ……

    ……

    纵使在叶相僧的帮助下,易天行也仍然只能与那老僧扯成平手,可见那位老僧的修为已经到了如何惊世骇俗的地步。

    易天行渐觉有些吃力,眉尖微蹙,下意识里想起了当年战胜清静天三长老的手段,便准备用三台七星斗法召朱雀前来,凭恃它的灵体贯通这道空间裂缝,去焚那梅岭上的老僧。

    只是稍一动念,他又黯然放弃——浑体通红的小朱雀已经变成小胖子易朱了,且不说他现在能不能飞过那道深渊裂缝,只是这种危险,便让易天行死也不肯唤他前来。

    便在此时,峰顶异象又起。

    积雪中渐渐响起一阵簌簌碎响,易天行和叶相此时全副精神全放在与梅岭老僧的对诀之中,全然顾不得身后。

    碎响之后,积雪渐渐被某样事物拱开,一个浑身莹白的蛇从雪里钻了出来。

    雪动的更厉害了,雪峰都似乎有些微微摇晃。

    那事物继续往雪地上钻出,慢慢显出了全部身形,原来是只浑身莹白,看着庄严莫名的大象!

    先前那蛇便是它的象鼻!

    白象从雪地里钻出之后,缓缓走到易叶二人身后,纵是缓缓的走,每一脚步仍然震摄着二人的心。

    轻轻摇晃着脑袋,甩脱硕大头颅上的积雪屑,白象忽然伸出长鼻曲而向天,张开巨口,一对尖锐如剑的洁白象牙向天空直刺,狂嗷了一声!

    “吼!……吼!”

    象吼一声,狂风大作,峰顶的冰雪都被这声吼带起,快速地在雪峰上激荡着。

    雪砾利风之中,一股庞大而精湛的精神力量向着天空那个空间缝隙里冲去!

    易天行与叶相僧被这一吼之威震地摔在雪地中,玩了招狗啃泥。

    精神力量蛮横而强悍地直接冲过那道黑黑的空间缝隙,刹那间来到千里之外的梅岭。

    只见梅岭上的那株大树猛然摇晃,树叶如雨堕下,树洞中的枯瘦老僧一声闷哼,左手单掌一什,勉强化解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力。

    老僧隐隐感觉到这精神力量的属性并非凡间所有,却也来不及收手。

    他先前与易天行精神力量正在做着精密的绞杀,却忽然被这天界异兽精神力直冲,纵在万里之外,也是受伤不轻。

    枯瘦老僧身子又是一摇,终是不支放弃,本是蜡黄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只得缓缓收功闭目。

    ……

    ……

    天空中那个黑黑的破洞消失了,就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易天行能感受到刚才那股精神力量的强大,知道那个老僧受伤极重,估计半月之内再无法有大的动作,菩萨留下的佛性应该能顺利消失在尘世中,不由微微笑容浮上面庞。

    正笑着,他忽然想到先前的异象,疑惑的转过身来,却赫然看着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杵在自己眼前,不由骇了一大跳。

    “啊呀,妈咧!”

    叶相僧却没有那么惊慌,轻步走向前去,***着那只白象的长鼻。

    白象轻轻甩着长鼻,轻轻绕着叶相僧的手腕玩耍,似乎十分亲热。

    易天行终于醒过神来,瞠目道:“这难道是普贤菩萨座下的那头白象?”

    叶相僧轻轻颌首。

    易天行疑惑道:“先前在密室里没有看见,菩萨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白象怎么又生了出来。”他忽然啊了一声,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原来这白象就是菩萨身上的那件白衣!——那件白衣先前被雪掩埋,直到此时才显出真身来。

    此时想起,先前菩萨离开这个人间前将白衣叠好交予易天行,果然有其深意,想来那时,菩萨便早知自己离去后,留下的佛性将会引来那梅岭老僧的觊觎,所以埋伏了这个后手。

    “菩萨果然算无遗策。”

    易天行面带惊佩地走上前去,仔细端详那只白象,只见它浑体莹白,贵气十足,唯独是在象鼻上染着些许殷红。

    想来是菩萨以大神通在拉什伦布寺为那些喇嘛“续舌”时流的血。

    “这位怎么办?”

    易天行看着白象庞大的身躯,轻声问着叶相僧。

    他倒是不反对把这只白象运回省城,虽然肯定挺麻烦,因为自己不知道怎么把它变回衣裳,不过……先前那一吼已经让易天行知道,这家伙的战力可真是可怕的狠,只怕恢复了全部修为的陈叫兽都不是它的对手——易天行美滋滋地想着,如果养这么一只宠物,那似乎真是帅的可以。

    但好象那只白象并没有追随他这位老大的兴趣。

    它只是轻轻蹭了蹭叶相僧,便缓缓向雪峰边缘走去。

    边缘处乃是悬崖。

    “小心!”易天行惊呼道,这高的悬崖,白象又没有练过自己的跳台本事,这摔下去可还得了?

    白象仿佛通人性,停住有些笨拙的脚步,回头看了易天行一眼,眼中略多了丝温暖。

    “让它去吧。”

    叶相僧双手合什,面上十分平静。

    庞大庄严的白象缓步走到雪峰悬崖边,然后一脚踏下。

    过了许久,雪峰下面传来一声巨响。

    叶相僧轻轻合什道:“灵兽有德。”

    白象选择跳崖殉主,另有深意,不过这与易天行无关了。

    易天行叹息道:“可惜了,留下来帮我打架该多好。”

    无赖的话是如此说着,他的眼眶却有些湿润。

    在雪峰之顶站了不过数秒钟的时间,易天行面色一静,牵住叶相僧微微冰凉的右手,闷哼一声,两道火流从他的脚下喷射而出,顿时融了山顶积雪,而他的人也被这反震之力,震的向天穹之上飞去。

    上天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修成菩提心之后,体内天火入外后隐隐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他稍一作念,脚底下喷出的赤金红流竟然渐渐变淡,消失在空中,但是那股炽热与威势犹存。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有什么作用,他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没心思管这些有的没的。

    叶相僧这是第二次上天,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的咪眼皱眉,瑟瑟发抖。

    易天行却来不及管他,只顾得拉着他的右手往日喀则方向飞去,好在他脑子里各式地图多,倒也不怕迷路。

    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所以脸色铁青,显得十分恐惧,在心中碎碎念着:

    “普贤菩萨先前离开之时散体,肯定惊动了西天净土,呆会儿大势至菩萨就要来了。”

    “大势至菩萨有多厉害?”

    “老子打不赢梅岭的瘦和尚,梅岭的瘦和尚打不赢普贤菩萨留下的白象,白象只是普贤菩萨的一件衣裳,而……普贤菩萨被大势至菩萨打成那种惨样!生生被逼着在XZ呆了五百年!”

    “自己与大势至之间的差距,大概比藏獒与京叭儿之间的差距还要大很多。”

    ……

    ……

    高空之中,寒风扑面,易天行的心思更寒,飞行更速,二人的身影化为一道轻烟,极快速而决然地……逃离此地。

    回到日喀则城中,易天行接了蕾蕾姑娘与面色有些古怪的小易朱,四人高价租了一车,决定下午就开往拉萨。

    之所以不飞,一是怕引人注意,二是若大势至菩萨来了,自己在天上飞也逃不了,不如干脆装成凡人。

    所以易天行赌了一铺,他缓缓将自己的火元送入蕾蕾体内,再自她的眉心散发出来,再缓缓包裹住叶相僧的身体。

    果然,那层淡淡离火被邹蕾蕾的清静之体过滤后,变得再无伤害之力,只是覆盖着叶相僧的身体,易天行用心经细细查看,确认应该不会被人感应到他的异常,这才放了心。

    叶相僧静静地任它折腾,不言不语,还微有欠意。

    大势至菩萨不见得会对易天行如何,毕竟不是谁都想得罪老猴,老猴被囚于归元寺是佛祖的旨意,与西天净土无关。

    但对于结下如海般深怨恨的佛祖身旁两胁侍,想来大势至菩萨不会轻易放过。

    第一目标的普贤菩萨第一肉身已毁,接下来,大势至自然要亲自对付转世后的文殊——叶相僧了。

    所以易天行的首要任务,便是确保叶相僧能安全回到省城归元寺中。

    归元寺有老猴镇寺,有天袈裟内压魔猴,外御强人,正是保命第一妙所。

    忙碌完后,这“一家四口”上了汽车,便往城外开去。

    城外一处忽然很热闹,汽车被人群挡在了外面。

    易天行皱眉道:“出什么事儿了?”

    司机是藏胞,他下去问了两句,回来之后神情有些异常,无比虔诚却又有些惊恐说道:“扎什伦布寺里的上师还有几位喇嘛都西渡极乐了。”

    ……

    ……

    易天行与叶相僧对视一眼,无比震撼,心情沉重起来。

    此为殉佛,也是为了保住秘密,更准确地说,这是为了让自己没有机会泄露易天行与叶相僧曾经进过密室,曾经与普贤菩萨交谈过。

    一切的一切,只是建立在一种可能上,大势至菩萨可能会通过他们而知道普贤菩萨解体的真相,知道那个秘密已经被其他的人知道了。

    就为了这种可能,所以那位九世噶玛仁波切,还有那些世代供奉菩萨的喇嘛仆役们,选择了最保险的那种方法。

    死亡。

    纵是大威能菩萨,也无法从冥间找到已经消失的记忆。

    只是那些人刚刚恢复说话的能力,却毅然选择了自杀,不知道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

    ……

    汽车缓缓开动,易叶二人不言不语,陷入沉默。

    “唉,真不知道上师是如何想的,这是罪业啊。”藏胞司机不知道为什么汽车里的气氛有些怪异,随口说道。

    不论是佛教的何宗何派,都认为自杀是罪。

    “不,这是舍身。”易天行淡淡说道。

    叶相僧合什,轻轻念着往生净土咒。

    “南元阿弥多波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

    易天行冷笑一声道:“无量寿佛的净土,他们倒不见得欢喜去,不要念了。”

    叶相僧摇摇头不理他,仍然在不停超渡着。

    易天行与他坐在后排,邹蕾蕾抱着易朱坐在副驾驶座上,她一直沉默着。

    易朱忽然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难受说道:“娘,我很难过。”

    邹蕾蕾轻声安慰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易朱摇摇头,他与易天行一样,与生病无缘,他指着自己的心窝处,细声细气道:“这里空空的,又酸酸的。”

    “那叫做伤心。”

    “什么叫伤心?”

    “就是你喜欢的人离开你时候的感受。”

    “嗯,就是这种……我感觉好象有个兄弟正在离开我。”

    易朱扭头望向南边满是积雪的山脉。

    汽车路过拐过某处山路,路旁一丘经幡,幡上五彩布条迎风飞舞。

第三十五章 明月照人间

    汽车离开日喀则,向拉萨开去,天色已经渐渐暗了,隐见高原一角有银月如勾。

    在日喀则南方山脉那无穷无尽的雪岭中,有着人间最高的几座山峰,连绵自地面崛起,都超过了八千米,十分骇人。

    普贤菩萨圆满之地,便在其中的马卡鲁峰上。

    月色肃杀,伴随着一阵空气的纹动,一个身影忽然由天而落,震荡着落在了雪原之上。

    落下的地方,正好是在马卡鲁一峰与二峰间的雪谷中。

    那人落于雪谷之中,身旁异象相随,只见谷内积雪渐动,如潮水堆积涌起,直到雪峰之腰,身畔空气中又隐有雷震之声传来,又有佛吼之怒响起,间闻击打之声变。

    此为六动。

    菩萨每移一步,大千世界六动不安。

    两个非凡的力量在雪谷中相遇了。

    山谷里骤然响起一阵极凄厉的象吼,如风雷卷云,久而不绝,又有无数夹杂着恐怖气息对冲的声音传出。

    似乎里面正在进行着某种非人间意义的搏杀!

    冰雪倒飞上天,地面黑洞骤生,威猛无俦的气息在雪谷内绞杀着,冲撞着!

    两个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默然而绝决的进行着神通的互搏,幸好此间乃是人间僻谷,才没有人发现这种只在神话里见过的搏斗。

    象吼再起,磅礴的精神力量充斥天地。

    那人无语,只是默然地与灵兽争斗。

    连绵五座八千米以上的高峰,似乎都被这可怕的厮杀惊动了,有如五个惊恐看着神人厮杀的可怜藏族小女生,看见两位天神的搏斗,不安地颤抖着身子,满山的万年积雪簌簌而下,

    ……

    ……

    不知过了多久,骤然响起一声宝象怒嚎!

    雪谷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雪谷的出口,已经被刚才那次战斗震下来的积雪封住了,厚达数百米的雪层,足够埋葬这个世界上最强的人类。

    雪层微微一动,一位喇嘛模样的人,缓缓地从雪中“走”了出来。

    抬步,收步,面前厚雪无火自化,纵然万年积雪压身,但他仍然是这样轻轻松松地走了出来。

    那位喇嘛一身袍子,头上是一层浅浅的黑发,鼻尖颇高,面部曲线柔润,双眼瞳子泛着纯纯淡蓝,看上去美丽异常,不似凡人。

    他随意往前踏了一步,山谷间又是一阵轻摇,积雪又开始隆起扭曲。

    只到踏出七步,这位大神通才学会了收敛自己的力量,学会了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便是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他的每一步仍然隐有龙虎之象,庄严肃杀,令人不敢直视,正如《大日经》中关于他的记载那样。

    “如世国王大臣,威势自在,名为大势。”

    “以智慧光普照一切,令离三涂,得无上力。”

    是故号此菩萨名大势至!

    ……

    ……

    大势至菩萨化身的喇嘛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只是略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

    肉身的胸膛上赫然现着两个白色的骨根!

    他缓缓伸出双手,轻轻按在这两截骨根上,然后轻轻向外提出,骨根从他的胸腑间往外拔出,露出里面带血的*,那两截骨根也渐渐现出全部的模样来。

    原来是两枝洁白如莹玉,杀锋如天兵的象牙!

    将象牙拿到身前细细端详,他轻声自言自语道:“你躲了五百年,为什么终于肯销去记忆了?”环顾雪谷四周,闭目感受着此间的淡淡佛息,微笑浮上他的面庞:“如此解脱,也是乐事。”

    说话间他忽然咳嗽了两声,唇角震出血丝来。

    “只是,这是为什么呢?”

    雪谷内除了普贤残留的佛息,再无一物,白象先前也去了。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着洁白光滑的象牙,淡淡道:“五百年我都找不到你,临去之时,还不忘留下你的灵兽埋伏,让我伤上一伤,普贤,你的执着令我敬佩。”

    大势至菩萨代表智性行门,一应事由只按道理分析,决然施行,不施多余情感,他想不出,普贤菩萨为什么甘愿受了五百年重伤之苦而不死,却忽然于今日放手归去。

    这个问题,令他有些困惑。

    如果他此时去到峰顶,说不定可以感受到叶相与易天行的气息。

    但白象刻意堕崖,在雪谷中等他,普贤菩萨遗留的佛性也在雪谷中,所以他认为这事情就是发生在雪谷中。

    大势至菩萨至威至势,但在人间传说里,却是一个有些认死理的可爱可怖人物。

    如果白象不在此地,或许他还会想着是谁带走了灵兽,从而循着这条线索追查到省城。

    但灵兽先前死于他的手下。

    所以,一切线索,就断在这个万年无人迹的雪谷中。

    一切真相,似乎都埋在了这数百米厚的积雪里。

    ———————————————————

    其后的数天,世间多出了一位名为世芝,不属各派的苦行喇嘛,开始在藏原之上行走。

    世芝喇嘛拜访各处大庙,想要找到普贤离去的原因。他首先去了扎什伦布寺,因为当天曾经在西天净土中感觉到了某位大德的佛息上冲,不料今天来到寺中,发现原先的上师喇嘛们都已经不在这个人间了。

    当初之所以没有亲至,是因为对人间的*喇嘛保持必要的尊重,今日发现异状,世芝喇嘛自然明白普贤菩当初一定是躲在这里。他轻轻走到经院后的小草地,对着那处密室曾经存在的地方轻轻一什,然后离去,并未打开。

    他又去了甘丹寺,寻找那些格鲁派的信徒,前些日子,他曾经通过某种手法传递给这些信徒一些消息,让他们去看看拉什伦布寺里究竟有什么,既然如今的拉什伦布寺里找不到什么了,所以想看看格鲁派的信徒有什么收获没有。

    但是那些喇嘛们不知为何,竟齐齐奔赶藏边穷寒之地传道去了。

    世芝喇嘛微微一笑,紧了紧自己的腰带,也往西南方走去。

    渴饮天湖水,饥食雪中英,路上遇见穷困人便伸把手,遇见虔诚人便讲遍经,帮着小孩拣拣牛粪,闲时看看天,瞥瞥云。

    没多久,牧民间便开始流传起他的事迹,传说他是一位苦修的大德。

    路过某些城镇的时候,常常有牧民们跪于面前,奉上财富,要为他修寺。

    世芝喇嘛面无表情离开。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少天,有一日在羊羊卓雍措,世芝喇嘛在湖边遇见了正在为牧民祈福的扎西喇嘛。

    扎西喇嘛就是甘丹寺的那位上师,曾经去扎什伦布寺想接宗喀巴大师回甘丹寺供奉。当时的他用心有些险恶,但一旦感应到了文殊菩萨真身,信仰复坚,领着佛谕,便赶紧往牧区来了,本是堕了贪嗔之道的人间修行者,如今却成了救苦救难的苦行僧。

    如此算是造化,对于他日后的修行不知有多大好处。

    扎西喇嘛虽然这些天一直在苦荒之地传道,但也从牧民口中知道世芝喇嘛这些日子里的大名,今时的他已经磨去了些骄蛮之气,显得随和随性,于是二人分别见礼。

    “扎西喇嘛,宗喀巴大师可曾真的在甘丹寺中?”

    世芝喇嘛合什一礼,问的十分礼貌,却是开门见山。

    扎西喇嘛一愣,不知道面前这位是谁,怎么知道黄教中至为隐秘之事?心中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说,虽然广传佛迹是大善之事,但扎西喇嘛毕竟以往是油滑之人,所以多想了一想。

    世芝喇嘛只是一味诚恳请教。

    诚恳地态度,最能让人放松心神,扎西喇嘛沉声道:“宗喀巴大师未在扎什伦布寺中。”

    “莫非天启有误。”

    “不!”扎西喇嘛激动辩解道:“我们去了*驻锡地,真遇见宗喀巴大师,并得授精义。”

    世芝喇嘛一愣,旋即微微一笑,明白了很多事情,叹道:“原来是这样。”接着说道:“扎西喇嘛为何不在甘丹寺,却来了牧区。”

    扎西喇嘛微笑道:“祖师有谕,令格鲁弟子为牧民解难。”

    世芝喇嘛合什赞道:“阿弥陀佛,真慈悲也。”

    扎西喇嘛正觉得面前这位同门说话有些古怪,忽然间世芝嘛喇右手轻轻一招,两枝洁白如玉的象牙出现在了手上。

    世芝喇嘛微笑望着他:“既然以慈悲度人,这法器你有资格保管。”

    扎西喇嘛隐隐察觉到这两枝象牙上透出来的至贵气息,不由颤抖着手臂接过。

    “好好按宗喀巴大师的旨意行事。”世芝喇嘛轻声道,后一句话更加轻:“师徒倒转,我来成就一椿缘份。”

    话语落处,他的人影倏然消失不见。

    扎西喇嘛这才知道自己遇见了一位大人物,赶紧在湖边草上跪下,对着空中虔诚磕头。

    ————————————————

    世芝喇嘛又回到了那片雪谷中。

    他上次只是查探了雪谷,却没有想到峰顶,得了扎西喇嘛无心透露的信息,他下意识里,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山峰,然后轻轻抬起右脚,踩在空中。

    他踩在空气中,却没有踏空,而是踩着宛如不见的台阶,就这样在空气里一阶一阶地走了上去!

    走而不飞,是为尊敬。

    上了峰顶,他轻轻转头,感受了一下四周的气息,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叹道。

    “原来文殊果然来了,噫……”

    忽然间,喜色涌上他的面庞,欢喜发于内。

    “竟然还有童子的气息。”

    他缓缓坐倒在雪地之中,双手合什,轻宣佛号。

    雪谷里的淡淡佛息已经湮灭,却在他的大神通下复又现出白色光芒。

    大势至菩萨端坐峰顶,看着四周的佛息,感受着佛息里的无上坚忍那熟悉的味道,感受着那仅有的一丝丝戾气,不由一时失神,缓缓祷道:

    “五百年来多少事,一应业火燎我身,归去吧。”

    风雪骤大,戾气化寒冰由天而降。

    大势至菩萨纹丝不动,轻声念道:“你若再生,我便再杀,此等罪孽,我欢喜承担。只是普贤……你幽居五百年,善行传承事,此等忍耐,此等用心,实乃三界最美事物……佛亦动容。”

    天空骤然放晴,淡淡的阳光洒在雪山黑石之上,耀成一幅黑白的山水画。与山峰靠的极近的碧天染着鲜美的颜色,就像一只如椽巨笔,在这黑白山水画上方随意涂满大片瓷蓝。

    倾城般美丽。

    —————————————————————

    大势至菩萨在藏原上寻找真相的时候,易天行也在归元寺里寻找真相。

    后园里的青石板时常被这两师徒打坏、震坏、磕头坏。此时已经不知道是换的第多少批,崭新崭新的,将那茅舍的古旧衬的愈发明显。

    易天行咪着眼睛,在茅舍前,小湖边来回走着,似乎心里在想着什么极为难之事。

    终于他开口问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善财童子的?”

    他第一句问的不是佛祖在果园里说过什么话,因为在这小子看来,佛祖远没有自己重要。

    老祖宗的声音从茅舍里嗡嗡响起。

    “很久了吧,自从菩萨把你从天上扔下来就知道了。”

    “哟。”易天行眉头一耸,阴阳怪气说道:“你这师傅待徒儿倒也算是实诚。”

    话语间很是讥讽,因为他自认对老猴一片赤心,不料却被他瞒了这久,不免很是恼火。

    老祖宗嘿嘿笑了两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靠,你这铜脸皮居然也会不好意思?”易天行愤愤然道:“咋就没听说过像你这么可恶的师傅?”

    老祖宗脸上有些挂不住,准备发飚。

    易天行却是把他的脾气摸了一个准,知道他快忍不住了,话语轻轻一转道:“这次去XZ见着普贤菩萨了,他说我不是老牛的儿子,这事儿你得给我一个准,总不能说活了二十年,连自己爹妈是谁都弄不明白,做人也太失败了。”

    老祖宗正准备发飚的情绪被这句话一扰,险些没憋死,只得闷声吼道:“没爹没妈算什么,俺不是一样没爹没妈!”

    易天行噗哧一笑道:“可是那老牛不是你传说中的结拜兄弟?”

    “扯蛋,就是吃了几回酒,碍不过小雀儿的面子,勉强认了一下。”老祖宗骂咧咧道:“不过你别信普贤那老和尚的。”

    似乎在回忆什么,老祖宗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叶相应该是还没睡醒,普贤一定是在蒙你,你那一世倒确实是老牛养的干儿子。”

    “啊?”易天行觉得自己快变成弱智的蓝猫三千问,口齿不清说道:“老牛真是我爹?”

    他觉得有些奇怪,皱眉道:“为什么普贤菩萨会骗我?”见着普贤菩萨之后,他是万万不肯相信菩萨会骗自己的,相较而言,在老猴师傅与菩萨之间,自己似乎更倾向于相信菩萨的说法。

    老祖宗冷笑道:“信不信由你,佛道两家争你又不是第一次。”

    易天行耸耸肩:“佛道两家争师傅你当打手,这我是知道的,道门给你的待遇太差,所以你叛变投佛嘛……但,我可没你的神通,所以还是不大相信。”

    “以后就知道了。”

    “所有不明白的事情,都推到以后,以后能不能再找一个比较聪明一点的借口?”

    “如果不推到以后,就以你这泼赖性子,愚蠢脑子,现在能想明白不?”

    ……

    ……

    “师傅,有正经事儿问你,说不定可以找到救你出去的法子。”

    “说。”

    “听普贤菩萨说,你下界之后,佛祖也就不见,应该是缘于你们在须弥山果园里的一次对话,你还记得对话的内容吗?”

    “扯臊,俺家天天去须弥山找罗汉喝酒,哪记得清楚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可是佛祖耶,和他老人家说话,可是难得的尊荣,难道师傅也记不住?”

    “佛祖如何?横横,俺老孙和他说话,那是给他面子。”

    见着这老猴还在回顾光荣历史,全不顾大局,易天行怒了,骂道:“再不想起来,我就带着蕾蕾和鸟儿子移民挪威,闷不死你!”

    茅舍里安静了许久,老祖宗受了威胁,慢慢回忆道:

    “须弥山的果园虽然没有王母的桃园种的好,但胜在果子种类多,所以我那天端着一壶儿酒,就去果园里拣果子吃,正巧碰着佛祖正在一棵果树下发呆。”

    “虽然那厮将俺关了五百年,但怎么说名义上他也是俺师祖啊,所以俺假意请他吃酒吃果子……本来以为他不会贪这些口舌之欲,不料佛祖也接过来吃了,浪费了俺不少仙酒咧。”

    老猴忆苦思甜起了劲儿,一味感叹着,有些偏题。

    易天行赶紧帮他转回来:“然后他说了什么?”

    茅舍里的声音有些古怪:“佛祖先前一直没说话,只是啃果子吃酒,后来他忽然问俺:‘悟空啊,这果子吃完了,果核怎么办呢?’”

    “俺就说,扔了呗。”

    “佛祖又说,果核扔到土里,又会长成果树,果树又结果子,那又如何?”

    “又结果子,就吃呗!俺心想这胖家伙是不是患了失心疯,尽问些胡话。”

    “不料他接着又问:吃了之后,这果核又怎么办呢?”

    易天行这时也听傻了眼,全然不知佛祖与老猴这段对话是啥意思。

    当年在须弥山果园里与佛祖对话的老猴更烦,心想吃个果子也吃出麻烦来了,把心一横,嚷嚷道:“捏碎俅!”两个指头轻轻一捏,把一个被啃的光溜干净的果核,捏碎在了空中。

    ……

    ……

    “完了?”易天行问道。

    “完了。”老祖宗傻乎乎地回答道。

    易天行哀叹一声,坐在了青石板上,这对话听了等于没听,尽是废话,可能哲学家还能从中整出点儿啥来,自己这种现实主义者还是算了吧,他忽然灵机一动,问道:“那天佛祖吃的什么果子?”

    老祖宗的声音从茅舍里传了出来,似乎在偷笑:“嘻嘻……俺给他的是酸野果儿,最难吃的那种。”

    “你就笑吧你。”易天行爬起来往前殿走去,逗老猴道:“据我分析,之所以你被打下凡间五百年,就是因为你自己吃鲜果,让佛祖吃酸果,把他给得罪了。”

    后园里一片安静。

    半晌后,老祖宗恚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厮怎生的如此小气!”

    ……

    ……

    在后园通往前殿的石拱门处,易天行忽然回头道:“师傅,你收我为徒弟,一定是观音大士说我可以把你救出来吧?”

    茅舍里静了静,老猴缓缓说道:“最初自然是这样。”

    易天行摇摇头,开颜笑道:“算了,这种事情怪你也没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老猴难得表达了一下歉意。

    “没事儿,虽然你的动机十分的不纯粹。”

    易天行很喜爱这个师傅,虽然知道师傅用古老太爷诱自己入局,肯定是出于脱身的考虑,而没有想过自己——但这几年的相处,那种疼爱的感觉是假不得了,所以他挥挥手,表现着自己的大度。

    “想当年,俺曾经把你烧的满地乱爬,这事儿就算扯平了。”

    —————————————————————

    回到小书店,易朱正在补旅游时落下的书法,蕾蕾正在准备上学时的东西,叶相僧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易天行微微皱眉:“叶相不应该离归元寺太远。”

    在飞机上他把这次旅行中的故事挑重要的,给蕾蕾讲了一遍,当然,关于自己前世是善财童子的事情暂时没说,那家伙,这种身世似乎对于浪漫的爱情故事没啥帮助。

    蕾蕾听他说起叶相,幽幽叹道:“由他去吧,他最近心情不大好。”

    “他去了哪里?”

    “松堂临终关怀医院。”

    易天行双手轻轻合什,想了想道:“也是,该来的劫数终归要来,还不如抓紧时间做些善事。”

    蕾蕾收拾好了,拉着他的手走到了天井里。

    天井里的那棵树生的极好,已经有些翠绿的小叶子倔犟的从枯枝丫里钻了出来。

    二人在树旁围着的石栏上坐下。

    天上的明月照拂着他们的身体。

    “我很后悔去一趟XZ。”易天行静静道:“如果不去,普贤菩萨不见得会离开这个人间,不去,关于佛祖那档子事儿始终离我很遥远,我并不用操心,更不用像现在一样,时刻担心着那个大势至什么时候来。”

    “你去了,所以普贤菩萨将那事情讲与你听,他才能安心离开,这是功德。佛祖的事情终归是要赖在你头上的,至于大势至菩萨,只要你留在省城里面,自然有师傅帮忙。”

    “这些事情是挺烦,不过……”邹蕾蕾调皮地吐吐了舌头:“谁叫我的意中人天生是个盖世英雄呢?”

    易天行脸有些红,嘿嘿一笑道:“我可不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你。”

    “噢。”蕾蕾表现的毫不在意。

    易天行把她搂进怀里,狠狠地啜了一口:“我会踩着七色自行车来娶你。”

    邹蕾蕾半倚在他怀里,挣起身来,指着天上讶道:“看,有人在往月亮上飞。”

    易天行瞥了一眼,夜空之中缺月如意,一片孤寂,哪有人影,嘻嘻笑道:“不准打岔,来,再香一个。”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赞叹道:“我若是金童,你应该就是玉女,天生一对。”

    蕾蕾羞红了脸,嗔道:“别肉麻。”

    易天行一愣,心想自己只是阐述可能的事实,怎么变成肉麻了?

    ……

    ……

    月下有二人,形影相依偎。高树之上,月光之中,有一个肉眼根本无法看到的人影正缓缓向月亮上飘去,每移一分,月光六动。

    第四卷《倾城》终

第一章 开学首日

    一九九七年九月一日。

    省城大学附属小学就在省城大学的校园内,从大马路上进了校门,然后沿着那条直直的马路一路走到底,少说也得两三公里,钻进数间庞大的教学楼,在女生宿舍晾晒的诱人小内裤下穿过,再沿着体育场边散发着大粪臭味的植物园往里走,便来到了一个小院子。

    那便是附属小学的院子。

    这一天,省城大学附属小学里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那场面是相当的壮观。

    壮观的主体不是新入学的孩子们,是这些孩子们的爹妈。送孩子上学的二十四孝父母们踮脚翘首往校园内望去,面上担心焦虑之色掩之不去,想来都在担心着自己的孩子能不能适应上学的生活,上课坐的直不直,诸如此类的事情,。

    张小白,姓张名小白,是附属小学刚招聘一年的老师,女性,未婚,二十二岁,长的漂亮却不惹眼,脸蛋干净的那种。

    如今学校里没有人愿意当班主任了——每月的补贴只有四十元钱,却要给五十几个小孩子当“妈”,确实是件投入产出相差太多的苦差使,所以她这个新招来的老师,本来只是教美术劳动的边缘人物,被硬塞了一个班主任的工作。

    她带的班级是二年二班,很普通的一个班级,但校长却专门把她喊到办公室里好生嘱咐了一通,说班里有个孩子一定要特加注意。张小白纳闷道:“不过小学一年级,就算是再有来头,也没必要吧?”校长苦着脸道:“是新转来的,这和来头无关,只是有些古怪,而且……”校长忽然住了嘴,叹道:“反正是个麻烦孩子,你是年青同志,有活力,有想法,我希望你能处理好。”

    张小白耸耸眉头,女青年的泼辣劲儿上来了,哼道:“校长你就交给我吧。”

    校长正准备老怀安慰,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赶紧道:“那孩子家里不是什么高官贵戚,你别误会了。”他笑道:“就怕你这年青同志,因为痛恨这种以权谋私的事情,所以刻意针对那孩子。”

    张小白笑道:“怎么可能,就算他的父母都是贪官,这和孩子也没关系。”

    校长笑道:“我保证不是贪官。不过他家确实挺有钱……不过,这和咱们也没关系对不对?”扶了扶自己的老花眼镜说道:“虽然他家确实给了一笔赞助,但我们搞教育的,自然不会在乎这些。”

    张小白皱眉道:“校长,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有些糊涂了,我到底应该怎样对那个小孩儿?”

    校长生怕面前的年青姑娘生出反权威的无聊心思,赶紧解释道:“什么都不做,反正你别管那小家伙就行了……听说在前个学校,那个小孩儿惹了不少事情出来。”

    张小白叹了一口气道:“不惹事儿的孩子,现在还挺少见。”

    话是如此说,但等到她去了自己的班上,才发现惹事儿也分很多种,而那个小孩儿就属于异类麻烦的那一类。

    ————————————————————

    二年二班在二楼,张小白老师夹着厚厚的名册,右手拿了根教鞭,挺着胸膛,走路带风地推开教室门。

    没有水桶下来,也没有粉笔盒的逆袭,她很安全地站在了讲台之上。

    毕竟是小学二年级,小学生们都还属于无比畏惧老师的年代,所以没有什么问题。

    但张小白站在讲台上,仍然感觉到教室里的气氛有些怪异,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眼镜盒,取出近视眼镜戴上,在教室里的五十个小人头上扫了一眼,教师的直觉让她马上找到了怪异气氛的源头。

    源头是今天新转来的那个学生,那个胖胖的小男生。

    那个小男生坐在课桌前,脸上面情冰凉冰凉的,完全不像是个小孩子,反像一个仇大怨深的老佃农。

    最大的问题是……那个小男生扎着一头刘欢式的长发,在这稚朴的教室内显得格外不协调。

    张小白愣了愣,翻出那个胖胖男生的名字,确认是个男生之后,清清嗓子,脆生生说道:“同学们好。”

    “老师好。”

    “同学们,今天是我们这个学期的第一天,一年过去了,大家也都长大了一岁,今年我们要面临的学习任务也比去年也要多一些。当然,我们也要结识新的朋友,认识新的事物。”

    她看着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小胖子,微笑道:“今天我们班上转来了一位新同学,让我们先认识一下吧。”

    “这位同学,请你自我介绍一下。”她示意那个小男生站起来。

    胖胖的小男生瘪瘪嘴,张小白如果没有眼花,那么一定能瞧见小胖子唇角的那一丝讥讽之色。

    “大家鼓掌欢迎。”张小白指挥全班的学生鼓掌,脸上浮出温和的笑容,对那个男生表示鼓励。

    那个小男生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打了个哆嗦,很勉强地站了起来,胖乎乎的身子带的课桌一阵响。

    教室里传出一阵哄笑。

    小男生皱皱眉头,回头扫了教室里的学生们一眼。

    目光里有一种他这个年龄段绝对不应该有的冰冷,教室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张小白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发现找到了麻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小男生轻轻揉揉自己肉乎乎的下巴,漫不在乎说道:

    “我叫易朱,今年七岁,两年前我随便说了一句想上学,所以我父亲就逼着我上学,从来不考虑我的个人看法,非常可恶!被动的人生总是很悲哀的,我只是想在学校里找个安静的地方睡觉,所以你们不要来烦我……”

    说完这句很彪悍的话,小胖子顿了顿,黑黑的眼眸散发出坚定而可怕的目光。

    “因为我对普通的人类没有兴趣。你们之中要是有陈三星那种档次的修行人,天宫的神仙,西天的菩萨,西洋的红衣道士,就尽管来找我吧!以上。”

    ……

    ……

    ———————————————————

    放学之后,校门外的父母爷奶们一涌而上,将自家的宝贝儿给拾回家去,只有胖乎乎的易朱背着双肩米奇小书包,有些茫然地跟在这一大堆人群后面,虽然身周热闹,却似乎感染不到他。

    他的班主任,那位张小白老师看着他在校门口与周遭小孩子们格格不入的孤独感,不由叹了口气。

    好象没有人来接他。

    易朱在校门口左顾右盼,终于失望地摇了摇头。他的老爹自从XZ一行回来后,似乎变了个人,成日精神萎靡不振,没想到居然自己转学的第一天也不来接了,这一点让易朱的小心肝儿很受伤。

    小家伙低头脑袋,垂头丧气,小马尾辫在脑袋后面颓然无力地摇动着,踢着路上的石头,他往学校外面走去。

    出了小学,便是大学,走过菜园子,再行得几步,便来到省城大学的二教。

    易朱叹了一口气,眼光穿过行廊,看向荷花池里的青青荷叶拱绕着秋莲子,哼道:“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哼完这句,小家伙眼睛一亮,然后屁颠屁颠地往二教学楼的楼上跑去,楼中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们看见这样一个小胖墩在穿行,不由感到有些纳闷。

    易朱对这些目光却是视而不见,直接来到三楼的一间大教室外面——他把某人的课程表是背的清清楚楚,大三的课本来就不多。

    大学里时常上大课,几个班的人聚在一起上。今天恰好就是一堂大课,齐刷刷百来个人头正在大教室里听那个花白头发教授侃大山。

    那教授脾气不好,门下弟子及格不易,所以大教室里非常安静。

    易朱跑到大教室门口,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下,然后盯着阶梯座位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运足全身力气喊了声:

    “妈,我放学了!”

    ……

    ……

    坐满了人的大教室一下安静了下来,满头花白头发的教授手上的粉笔咔噔一声断在了黑板上。

    那个角落里,邹蕾蕾悉悉索索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尴尬,把书包收拾好,满是不安地看了教授一眼。

    “邹同学,看来你的儿子转学之后,来的次数会更多了。”教授叹了口气,向邹蕾蕾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然后开始准备继续上课。

    看来,易朱小同学擅闯省城大学教室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问题,连严肃的教授都习惯了这种突然袭击。

    教室里直到此时才终于崩不住弦,哄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中传来一干大学生们玩闹的话语。

    “蕾大姑娘,记得少带你的儿子吃麦记,当妈的人,要注意小孩子的膳食。”

    “喂,小朋友,要不然一起上完课再走吧。”

    哄笑连连中,邹蕾蕾低着头,羞羞地小步跑到教室门口,将易朱胖乎乎的小手一拉,逃也似地离开二教学楼。

    ——————————————

    “你爹人呢?”

    蕾蕾和易朱牵着手在七眼桥上走着,一人手里拿着一根蛋筒冰淇淋在舔,说到底,蕾蕾妈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的大姑娘,带着小易朱一起走,不像母子,倒更像姐弟多一些。

    易朱埋怨道:“爹今天没来接我。”

    蕾蕾大怒道:“今天是第一天,我又要上课,不是说好了他来接的吗?”

    易朱舔了口草莓味儿的冰淇淋,不在乎说道:“他不来更好,免得看他那张臭脸。”

    邹蕾蕾掏出手绢,把小家伙脸上糊着的奶油擦掉,说道:“他是你爹,哪能这么说他。”

    易朱瘪瘪嘴,委屈道:“这一年里他哪点儿像爹?就顾着自己玩,根本都不管我。”

    七眼桥上人来人往,卖盗版的小贩与卖虎骨的藏胞拼着嗓门,没钱的学生情侣与进城打工的年青夫妻们一起散步,人群中,邹蕾蕾却要拖着“儿子”回家。

    想到此节,她不禁有些气,哼道:“咱们先别回家了,让他急一急。”

    易朱伸出红红的舌头,嘻嘻笑道:“妈,那咱们去哪儿玩?”顿了顿又道皱眉道:“不过依爹现在的臭脾气,估计他也不会急到哪儿去。”

    这一对大咧咧的母子,决定去府北河新修的游乐场去玩。

    这两年府北河改造,臭水变清,河边修路,清爽了不少,市政府还在河边修了一个游乐场,场中有两架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大转盘。

    邹蕾蕾和易朱在游乐场里找着项目玩着,反正两人身上都是易天行的钱,用起来也不心疼。

    坐在高高的大转盘上,缓缓向天上升去,邹蕾蕾紧张地抓着栏杆,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有些害怕。

    易朱大咧咧地说道:“妈,别怕,这没多高。”

    邹蕾蕾呸道:“你们爷俩当然不怕。”

    易朱眨着大大的眼睛,好奇问道:“妈,爹没有带你上天飞过吗?”

    蕾蕾哼了一声,气鼓鼓道:“连叶相他都带过,就是没带过我!”

    ……

    ……

    离开游乐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十点钟,夜深沉黑暗,蕾蕾妈和鸟儿子却还是意犹未尽,在街边买了些零食边吃边走着,但走着走着,一大一小两个糊涂人发现了一个问题。

    没有易天行这个活地图带路,母子俩似乎就在这省城内迷路了。

    邹蕾蕾咬咬牙道:“我看应该从那边绕过去就能到归元寺,到了归元寺再到墨水湖,我记得是哪趟公汽。”

    小易朱没好气道:“妈,我们随便找条大路,然后坐的士吧。”顿了顿又道:“我不想去归元寺。”

    邹蕾蕾摸摸小家伙的脑袋,笑着说道:“你这孩子也真奇怪,每次说要去寺里,你都难过的不行。”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逼问道:“你怕什么呢?”

    易朱苦着脸道:“我怕师公,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怕,他每次见我总喜欢欺负我。”

    ……

    ……

    从游乐场出来后,是一大片的老宅子,小巷如蛛网,一时还不知从哪个方向走,更能容易到大路。

    “要不然转回游乐场去?”蕾蕾妈问着自己的小崽儿,征询他的意见。

    易朱这方面比较像他爹,把手一挥道:“就从那个巷子穿。”

    “但那巷子挺黑,看着挺吓人的。”姑娘家比较注意安全。

    “妈,你是和我在一起,还怕什么呢?”易朱细声细气说道,提醒她,自己这个儿子保镖不是白给的。

    “那倒也是。”邹蕾蕾轻轻掐了掐他胖嘟嘟的脸蛋,眉开眼笑说道。

    ———————————————————————

    进了小巷子,黑黑的道路确实有些吓人。

    无巧不成书,打巷子口里蹦出几个拦路剪径的小贼来。

    之所以第一眼便看出是小贼,是因为他们闪烁的目光,当然,最能证明他们身份还是他们的开场白。

    “江湖救急,给点儿钞票花花。”

    随着这句话走上前来的是两个大汉,手都伸在上衣口袋里面,看着有些紧张,有些兴奋,大概是很难找到一个少女外带一个小孩儿的最佳被抢组合。

    ……

    ……

    邹蕾蕾有些紧张地说道:“不要吧。”

    这句话她其实是说给易朱听的,是要他不要胡乱杀人,因为她发现小胖子的眉宇间已经开始凝结煞气了。

    而那两名抢匪却以为面前这美丽女生的不要二字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由有些神情荡荡,开始淫笑起来。

    蕾蕾叹了口气说道:“别把人打死了。”

    易朱皱皱眉。

    蕾蕾加重语气道:“别忘了你爹给你定的三大纪律。”

    抢匪这时候才发现事情似乎有些蹊跷。

    易朱冷冷地看了抢匪众一眼,然后摇着圆滚滚的屁股走上前去,挥舞着肉乎乎的食指点着这些人的鼻子骂道:“我觉得,某人应该为省城治安的败坏感到耻辱。”

    今天放学没有人接的挫败感,让他无时无刻不忘打击易天行的声望。

    抢匪们挥舞着武器,走了上来,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学大人事气说知的小胖子,匕首在他们的手上耀着渗人的寒光。

    小易朱细声细气说道:“妈,把眼睛闭上。”

第二章 猪样年华

    小巷阴沉。

    易朱现在说话有点儿伪成熟的感觉,但身子仍然是一个六七岁的小胖墩模样,所以当他在黑夜里向着两名持刀歹徒冲过去的时候,看着就像一个被人一脚踢飞的圆皮球。

    ——圆皮球的速度很快,声势很可怕。

    持刀歹徒还在发愣,就发现那小胖墩的脑袋已经狠狠顶在了自己的胸腹上。

    当先挨顶的那人,哎哟哟一声惨叫,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另外那个人惊呆了,本来还有点儿怜惜小孩儿的心思全部抛诸脑后,骂咧咧地朝小易朱逼了过去。

    易朱愣愣地站在地上,忽然啐了一口,把头一低,又往前拱了去。

    就像……某个电子游戏里的角色喜欢玩头技一样。

    他和易天行一样,有金刚不坏之身,五龙五象之力,然而在易天行的严压下,从来没有机会学习打架的本事。不算拳脚功夫,他还有个放火的本事,而且肯定是天下前二名的有力竞争者,奈何蕾蕾妈叮嘱不得杀人,这自然也没了施展的机会。

    于是乎,易天行在县城里还能摆出黄飞鸿的经典造型,这可怜的孩子却只能以头顶人,脚下蹬蹬踩着地板,一往无前地又往一个歹徒的胸腹处顶了过去。

    噔噔噔噔噔!

    他的速度很快,像儿童公园里的小火车一样往前冲着。

    歹徒同志根本来不及反应和躲避,便被那铁脑袋,狠狠顶了一下。

    噗噗几声脆响,这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啊”的一声,那名抢匪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不停。

    寒光一闪!

    头先那个泪流满面的歹徒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恶念一起,拿起匕首狠狠地朝易朱的脸上挥了下去!

    蕾蕾纵使胆大,但毕竟是头一次见着易朱打架,仍然还是很担心,见着这样危险的局面,忍不住叫了起来。

    易朱此时刚把那个人撞翻,用手摸着自己的小脑袋,忽然感觉头顶有道寒光,下意识地挥手一挡。

    咔噔一声脆响。

    耀着寒光,锋利无比的匕首与他胖乎乎的手掌一触即裂!伴着脆响,碎成两片。

    手握半截残刀的抢匪傻了眼,傻呼呼地看着自己的手上,再低头看看那胖小孩儿一丝血渍都没有的手掌,喉咙有些发干,嗬嗬干咳了两声,

    易朱望着发傻的抢匪,天真一笑,细声细气说道:“叔叔是不是有些晕?”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曲起食指,在那名抢匪的额头上敲了一下,嗡的一声响,那人真的晕了过去。

    “爹在海边教过我,垃圾是不会自动走进垃圾箱的,所以需要我们打扫。”易朱朝着地面上的那位“叔叔”解释道。

    一个晕了,还有一个。

    被“铁锤”撞的直想吐血的那位勉强支撑起身体,看着躺在地上的同伴,眼睛里露出恐怖的神情——他怎样也没想到面前这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大小的小孩子竟然如此恐怖!

    易朱慢慢朝他走了过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那名劫匪却被这小胖子身上的气息吓得浑身发起抖来,唇角抽搐着,害怕的颤抖着,下意识里,他伸手往上衣口袋里伸去。

    ……

    ……

    砰!

    一声清脆的巨响在小巷里响起。

    抢匪伸向上衣口袋的右手被某种武器瞬间击成了一蓬血花!

    一声极凄厉的惨叫之后,抢匪昏厥了过去。

    便在同一时间,小巷外警笛之声大作,呼啸而至,高音喇叭里传出有些惶急的喊话声。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马上放下武器!马上放下武器!”

    小巷外警笛凄厉,警灯闪耀,不知道有多少警察围住了这里。

    看着躲在地上两个人事不醒的抢匪,邹蕾蕾愣了,心想外面的警察难道是来抓自己的?但看着那人的断手还在不停留血,蕾蕾忍着害怕,走上前去,取出手绢,伸劲儿地扎到那人流血的手腕上。

    四周的黑暗里有人影包围了过来。

    邹蕾蕾却根本不管那些人,只是专心包扎,其实她这时候很想施展出自己“清静之体”的能力,奈何她的那种能力似乎与段公子比较相似,时灵时不灵。

    看着那名抢匪手腕上的血还在流着,姑娘家有些急了。

    ……

    ……

    “四号报告,人质安全,匪徒丧失行动能力,请示近距离观察。”

    “同意。”

    一大群穿着制服的特警冲入小巷中,只是从制服上看不出来是属于哪个部门。

    其中一位年青的警察,动手便要去拉蹲在歹徒旁边的邹蕾蕾,邹蕾蕾挺犟的,挣了两下,这下易朱不乐意了,一掌推了过去。

    他个子小,这一掌恰好推在那年青警察的小腹上。

    年青警察哎哟一声,化为一道灰龙,摔在小巷的墙上,轰的一声,震碎半片砖墙,露出里面的居家人们来。

    四周的警察全然想不到自己解救的人质竟然会骤然发难,马上围了起来,看着那个小胖子十分紧张,咔咔上膛的声音响彻小巷。

    易朱冷冷地看着这些警察,虽然知道对方应该是来救自己的,但这些找死的制服居然敢对蕾蕾妈动手动脚,那便很讨人嫌了。

    蕾蕾发现小家伙的眉宇间开始慢慢堆积一股戾气,隐隐感觉这股戾气一旦迸发出来,只怕场上留不下几个活人,吓得赶紧伸手把他搂进怀里。

    小巷里一道红光闪过。

    正满脸不爽盯着这母子二人的警察们忽然叫了起来,刹那间,众人感觉自己手里握着的枪变成了滚烫的红铁,烫的生痛,赶紧慌不迭地把手中的枪支扔到地上。

    伴随着枪枝落地的响声,一阵答答的响声传了入小巷。

    是高跟鞋优雅落在石板上的响声。

    随着足音,一位满头柔顺红发,生的魅丽清雅的白领女子款款走入巷中。

    正是莫杀,她右手一招,一道如弧光般的天火收入掌间,洁白如玉的手掌间。

    —————————————————————

    “误会误会。”

    一个男子满头是汗地跑了进来:“莫小姐,你怎么也来了。”

    “许瑾?”莫杀冷冷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原来是六处里那位经常随秦琪儿去小书店混饭吃的许瑾。

    许瑾擦擦头上的汗,对着邹蕾蕾和小易朱歉意一笑,说道:“我们奉命保护邹小姐与小易同学的生命安全,这一点莫杀小姐应该是清楚的。”

    自从九六年初六处山谷会议之后,易天行一家在省城里就成了国家重点保护的对象。

    某些方面生怕易天行身边的人出点儿什么事,把那个“易半仙”给惹怒了,那可麻烦了。所以省城六处现在新成立了一个部门,一直暗中保护(或者监视?)着邹蕾蕾和易朱。以往一年间,只见易朱欺负人,没见他被人欺负,所以大家都有些放松,断然料不到今天这母子二人突然“离家游玩”,在这小巷里偏又不凑巧碰见了两个不长眼的小贼。

    负责监视的六处职员本来可以很轻松地解决那两个小贼。

    但官场中人……总是怕负责任的,所以他还是第一时间上报了六处相关职能部门。

    这才有了刚才那出特警杀气腾腾的场面。

    ——————————————————————

    特警退出去后,抢匪也被救护车接走了,直到那时,警察才发现那名抢匪似乎只是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来。

    也许在抢匪的眼中,这个小胖子被地狱里的小鬼还要可怕一些,所以动了双手献宝山大王的想法。

    不去理会那些可怜的凡人,单说事情结束后,易家三口人外加一个六处的小官员站在小巷里,场面有些尴尬安静。

    打破这个安静的还是性情好的邹蕾蕾。

    “许科长,你跟了我们一年,累不累?”

    许瑾嘿嘿笑着说:“我也是为了您的安全。”

    小易朱闪着大大的眼睛,疑惑道:“你保护我们?”

    “是啊。”

    许瑾表面平静说着,心里却是万分激动。他本是渤海派弟子,师门令他加入六处,受秦童儿调派,周逸文事件后,为了补充省城六处人手和秦琪儿身边空白,他才来到这个城市。

    他在省城里的主要工作,便是负责面前这个小胖男生的安全——似乎是很乏味的工作,但许瑾无比快乐。试想入世修行期满后,回到渤海派,与师兄弟们吹吹,自己和“朱雀陵光神君”大人一起过了一年——额的亲娘咧,这是何等样的荣乐啊!

    他在美滋滋地想着,易朱下一句话便伤了他的自尊。

    小家伙学着老爹的范儿,摇头耸肩挥手:“那还是别跟了,你境界太低,我怕还要我来保护你,很烦的。”

    邹蕾蕾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许瑾讷讷告退。

    坐上了莫杀开来的那辆红色跑车,邹蕾蕾替易朱把有些散的辫子解了,重新梳了一个,好奇问着在开车的莫杀:“你怎么这么巧来这儿?”

    莫杀干净利落答道:“师傅。”

    蕾蕾喜滋滋说道:“见我和易朱没回家,他有些担心,所以麻烦你来找?”莫杀能感觉到易朱体内的天火元,所以用她来找人是最方便的。

    邹蕾蕾本来因为易天行的关心有些窃喜,忽然想到,若论找人感应,易天行应该是最方便的那个……他却不肯亲自来,看来这即便担心,只怕也担心不到哪去,想到此节,她不由微怒挑眉。

    莫杀余光从倒视镜里瞧着“小师娘”面上神情,微微笑了笑。

    “哎哟!”小易朱忽然痛呼了一声。

    “怎么了?”邹蕾蕾着急问道,莫杀也凝重起来。

    “屁股痛。”

    “刚才打架摔了?”

    “不是。”

    “那是怎么会痛的?”

    “今天上课……被老师罚站,我不肯站……所以……所以被老师打了屁股。”易朱嗫嚅道。

    “为什么要罚站?”邹蕾蕾气呼呼说道,心想现在的老师怎么还体罚,“你们班主任叫什么?我去找她领导去。”

    事涉孩儿,一向表现的无比疏朗大方可爱的蕾蕾同学,也表现出了当妈的世俗一面。

    “班主任叫张小白。”易朱有些畏惧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说道:“罚站啊……因为我睡觉,她来吵我……我就……我就……说她年纪轻轻,不谈恋爱,却喜欢管闲事儿……像个火星人。”

    汽车一阵扭动,在夜色下的街面上走着之字。

    往常一脸肃然的莫杀憋不住低头笑了起来,握住方向盘的双手一阵抖动。

    “你这小子又撒谎!”邹蕾蕾忽然醒过神来,“就你这身肉,谁能打痛你?你和你爹一样,全身上下除了耳朵怕拧之外,什么都不怕……”

    她甜甜一笑续道:“想蒙我,装可怜讨疼,那是没门儿的。”

    易朱瘪瘪嘴,心想:“早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了。”

    “易天行在哪儿?在干什么?”

    一打岔,邹蕾蕾险些忘了兴师问罪,赶紧把话题转了过来。

    莫杀手握方向盘,并未回头,淡淡说了两个字:“打架。”

    易朱摇摇头,细声细气说道:“师姐,现在扮酷不流行了,麻烦你成熟一些吧。”

    ——————————————————————

    “去吧去吧。”

    “不去不去。”

    “护法去吧。”

    “小爷不去。”

    ……

    ……

    归元寺后园的一间厢房里面,一个老和尚,一个小赖皮正在做着世界上最没有营养的对话,不过似乎九四年的时候,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说话就是这种调调儿,那时候好象在争论什么“老衲不知”的问题。

    易天行如以往那般趴在蒲团之上,却没有如以往那般耍蛙泳的姿式,因为他这时候实在是有些忙。

    他左手拿着一个鸡腿在啃,右手在翻一本武侠小说,身上戴着一个自动按摩带,嘴里叼着一根燃着的香烟,脑袋前面是一杯红酒。

    看着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今天之所以来了归元寺,就是因为他一直害怕的那件事情——斌苦大师为赵大居士带话,这香港也回归了,宝岛那边演习也停了,佛祖舍利的出巡也应该开始了。

    斌苦大师断没想到这位护法当年答应的斩钉截铁,今天却开始玩起无赖,不由气的吹银胡子瞪佛眼,怒气冲冲。

    任他如何说着,易天行还是保持着那个惫赖至极的姿式,死也不肯答应往香港一行。

    于是乎,一老一少二人便不停地用乏味言语相互攻击,剑拔弩张,紧张局势一触即发。

    邹蕾蕾抱着已经快睡着的易朱走进厢房时,看见的便是这种古怪场景,她*在门口感受着禅房里的那两股杀气,叹了口气,心想莫杀说易天行在打架……倒也不为错。

    “我来和他说吧。”她略带歉意地对斌苦大师说道。

    斌苦大师见她来了,微一合什。

    ——————————————————

    回到墨水湖畔的小书店,将易朱抱进屋睡了,二人走到天井里的那棵大树下坐着。

    一样的月光,不一样的心境。

    “这一年里,你到底是怎么了?”邹蕾蕾拔掉他的耳机,里面传来彭佳慧挺吓人的大嗓门。

    易天行忽然说道:“蕾蕾啊,我们去意大利玩吧。”

    “啊?”

    他兴高采烈地继续说道:“我们去威尼斯坐坐刚朵拉,去罗马伸手喂石头嘴巴,应该很有意思,啊……多浪漫的旅程!”

    刻意的转话题被邹蕾蕾打断,她盯着他的双眼轻声说道:“你已经瞎整了一年了!”

    平时不发威的女生,偶尔严寒一下下,效果是异常的好。

    易天行愣了一愣,不离手的红酒搁在了地上,苦笑了一笑。

    自从从西藏那次回来之后,蕾蕾便发现,易天行整个人的性情都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还是如往常一样嬉笑怒骂着,但总感觉他眸子里杂着许多忧心不安,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恐惧。

    这一年里,他基本上什么事情都没做,易朱也没怎么管,老祖宗的后园也去的少了。叶相僧每天忙着照看书店,去医院说佛,去扶老婆婆过马路,他却什么忙也不帮,鹏飞工贸?六处?那更是他绝对懒得接触的地方。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基本上只做四件事情。

    吃饭睡觉玩耍加谈恋爱。

    吃饭吃遍了省城所有的大饭店,各式名菜从头到尾吃了一转,天目湖的鱼头,南边运来的天九翅泡稀饭,东边送来的台湾果子,吃了一个够,反正他有钱;

    也喝酒,白的只喝五粮液,红的只喝蒙塔榭,啤的像泔水,不喝,反正他的舌面上的味蕾仍然不够名贵,感觉不出什么细微的分别,所以只挑贵的喝;

    睡觉他买了张特舒适的水床,双人的,铺了几层鸭绒垫子,绝对比秦可卿的香闺还要柔软;

    玩的更是幼稚,反正他胆子大,本事大,算是人间一仙,蹦极这类的事情显不出刺激,驴行这种事情显不出辛苦,羽毛球这种事情显不出难度,所以他玩乐的主要项目就是窝在家里打电子游戏。

    或者看看电视,当然,他是不看足球的,总觉着自己上场,肯定比金州那拔儿人要踢的强许多。

    谈恋爱的事情就更简单了,上述项目,往往都是蕾蕾同学陪他一起玩,这就是谈恋爱的过程。

    这就是一九九六年到一九九七年之间,易天行如猪一般的花样年华。

    因为从来没喝醉过,所以这种生活谈不上醉生梦死,却也是过的十分颓废。

    ……

    ……

    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扎什伦布寺所见所闻的后遗症。

    西藏之行,看上去对他似乎没什么影响,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很是苦恼茫然,还有很严重的恐惧。

    自己该做什么?直接跑到天界去找那位菩萨单挑?还是说去传说中的那美克星找师公要归元寺后园的钥匙?

    更重要的问题是,叶相僧正在一天一天的醒过来,这似乎意味着大难之期也一天一天临近了,道门虽然眼下似乎收了手,但大势一至,世界六动,叫自己如何面对?

    强大的压力就像这省城永亘不变灰色的天空,压在他的心头。

    以往的岁月中,纵使面对秦梓儿和陈叔平这样的厉害角色,他也不曾怕过,但在扎什伦布寺里听了普贤菩萨的一段话后,他真的怕了。

    不论他前世是谁,但他这一世姓易名天行,是承天之侥幸才存活下来的一个拾荒少年郎。

    一想到那位可怖至极的大势至菩萨,害怕,也是份内之义。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多少天,这种安静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所以……他开始用很弊脚的方式,他所以为正确的方式……享受人生,只不过他享受人生的方法在旁人看来,是很老土且没有品味的。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刻意地少管易朱和蕾蕾,是因为他很担心,自己如果有一天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该怎么办?他想让他们提前适应这种生活。

    今日斌苦大师终于提到佛指舍利将要出巡,两年前那不祥的预感,又强烈地涌上心头。

    易天行知道,自己的“猪样年华”即将结束,前路必将十分热闹艰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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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介绍:
一个非著名少年妖怪神仙成长史
这是一个小红鸟成长过程中减肥的故事,后面简介从略……
这当然是yy小说,这只是yy小说,别的啥都不是。朱雀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朱雀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朱雀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