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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朱雀记txt下载     朱雀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大海

    “我今年多大了?”易天行蹲在小书店门口的台阶上,有些恍惚问着,手里夹着根刚点燃的烟。

    穿着那身布袈裟的叶相僧蹲在他的旁边,听他发问,疑惑地转过头去:“师兄难道不知道自己多大。”

    “嗯嗯,应该满十八了。”易天行扁扁嘴:“怎么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儿像八十?为人处事也都特象一老头,挺没劲的。”

    “那是你压力太大了的缘故。”

    “嗯,猛然间就多了个小家伙要养要教,确实挺有压力。”他用力拔了一口烟,84MM的纸卷猛地燃烧到了黄纸处。

    扔下烟卷,用力踩了两下,他往书店里走去,随口说道:“我带小朱雀出趟门,大概明天晚上回来,明天蕾蕾如果来了,你让她不要着急。”说着便抱着满脸困意的小易朱从房里出来,往省城西面走去。

    “你去哪儿?”叶相僧在后面喊着。

    易天行摆摆手没有回答。

    —————————————————

    省城西面是一处军用飞机场,机场上方没有高架电线,四周没有高层建筑,头顶上的天空分外干净,根本不可能有民航的飞行器经过。

    他抱着小易朱站在机场外面数里的山上,静静说道:“你老爹我没飞过,你怕不怕?”

    小易朱攥紧了他的衣领,细声细气,却异常勇猛应道:“不怕。”小家伙心里早就想飞了,变成人形后走了上万里路,让它深深怀念有翅膀时的快乐。

    易天行直直站在山上,身周气息微微流动,山顶矮树轻颤……坐禅三味经极小心地运了起来,那枚青莲道心温柔地***着红玉盘般的真火命轮,一道道天火的片段被连绵不绝地运至脚底。

    “起。”

    两道天火从他的脚下喷出,顿时融化了他脚上的皮鞋,一触地面,激起无数灰尘,火焰漫过,烧焦了一大片草地。

    而他的人也被这巨大的反震之力震的猛然往天上飞去!

    ……

    ……

    然后画了一道完美的弧线……以更快的速度坠落。

    碰的一声巨响!

    被砸的灰头灰脸的爷俩从一个大坑里爬了起来,小易朱紧张地搂着他的脖子,柔嫩的唇瓣抖着说道:“爹,摔了。”

    “我知道。”易天行没好气地站了起来,“我又没飞过,今天第一次试飞,失败自然是允许的,这是爹要教你的第一个做人的道理——失败,是成功的妈妈。”

    “嗯。”小易朱点点自己胖乎乎的脑袋,认真说道:“蕾蕾妈是失败,我是成功。”

    先不理会小朱雀的理解能力,只说易天行复又小心调整自己脚下喷火的剂量,不知摔了多少次,终于仗着他们爷俩金刚不坏的耐摔材料和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终于成功地离地而起。

    易天行抱着孩子,脚下喷着两道妖异流彩的火焰,在夜空中摇摇晃晃着,狂喜叫唤道:“飞起来了!”

    自打去年在归元寺里小朱雀被老祖宗捉进茅舍那次,他悟了脚下喷火加速的道理后,便一直有着想要飞到天上看看的yu望,今日终于达成现实,不由满心欢喜。

    飞翔,本来就是人类的终极理想之一,易天行虽为妖,却也摆脱不了这种诱惑。

    怀里的小易朱叹着气摇摇头,心想老爹也太容易满足了——如果自己还是鸟身,这飞还不是和走路一样简单。

    易天行自然不会倚仗这点操控能力便敢满天乱钻,又用心学习了一下喷火的方向和力度,在成功完成几次离草地三寸的试验后,终于凭借着自己对身体每一丝肌肉的强大控制力量,掌握到了“飞行的真谛”。他鼓起勇气对小易朱说道:“咱们走。”

    “爹……”小易朱不知道老爹大半夜抱着自己出来试飞是想玩什么,刚想着,便感觉自己浑体一轻,夜风袭来,自己已经到了半空之中。

    易天行脚底喷火,迅而加速升到极高的夜空中,他尝试着转弯、下降……发现一应纯熟之后,终于勇敢地脚踏天火,叽里哇啦,摇摇欲坠,如饮醇酒般……往南边飞去,只在省城的夜空上留下一道火红色的拖曳线条,看着艳丽无比。

    ……

    ……

    秋夜的天空一般是极高而远且清淡的。

    而易天行人生第一次飞行在夜空之中,却感觉这处似乎与人间不一样,此处的天空极低而近且寒冷,满天的繁星近的似乎伸手可摘,身周的雾气呼啸而过,扑面的夜风直灌鼻孔。

    他有些恐惧,虽然自己不是没有从高空坠落的经历,但这种空荡荡的毫无着力感仍然让他不很适应。

    他怀里的那位却似乎感受到了很久没有感受过的味道,十分惬意的咪着眼,舔着嘴唇。

    夜空之上,连只飞鸟也无。

    只有一个脚底冒火的妖异黑影在破空而飞。

    “人生,真是寂……”最后一个字被扑面而来强烈夜风吹进了肚子里,易天行微微咪起眼,闭嘴不再酸言酸语,体味着这飞行的快感和疏离感。

    怀里的小易朱却是身子猛然一紧,今天前半夜,他还惹自己的老爹生了场大气,默写了几百遍心经,老爹怎么会这么好心带自己来天上玩?

    难道他准备把自己给扔了?

    小朱雀这般一想,愈发觉得这是可能,不由肝肠寸断,眼泪成诗,双手紧紧地搂着易天行的脖子不松,一连串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滑了出来,从极高的天空上坠落,耀着红红的光芒。

    “噫,有流星?”易天行发现脚下有几粒光亮正向地面飞去,愣了愣,才注意到怀里的小家伙正在哭。

    “哭啥呢?”他问道。

    “没。”小家伙轻轻用白白胖胖的手掌替老爹把胸前的火苗拍熄,像是在讨好一样。

    “儿子,你以前在天上飞,看到的也就是这些景色吧?”易天行迎着呼啸而来的夜风说着。

    “爹,我们,去,哪儿?”小家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字一句问道。

    “海边,我们去看日出。”

    易朱放下心来,靠在他的怀里,轻轻用脸蹭蹭。

    “也许总有一天,我要飞到这大气层外面去看看,只是希望那天会来的晚一些。”破风飞行的易天行望着头顶的夜空,微微笑着,一低头,才发现孩子已经睡熟了。

    ————————————————

    易朱一觉醒来,并不熟练地用自己的小胖手揉揉眼睛,便看见了自己那位十八岁的父亲的脸,那张平常朴实的面孔微微笑着,双眼直视着前方,晨光拂来,整张脸都笼罩在一种淡淡的光芒里。

    海浪击打礁石的声音轰然如雷。

    小家伙下意识地偏了偏脑袋。

    易天行看见他醒了,笑了笑,用手指指着大海深处的方向:“第一次飞,第一次看见海,感觉很好。

    海的深处平静着,海的近处咆哮着,数条白色浪花做成的绶带挂着海面上作着装饰。

    太阳已经从海水里挣脱出来了,天上有被朝阳染红的彩云,反衬着碧天更加干净。

    小家伙爬了起来,有些困难地在年轻父亲的身边坐下。

    “漂亮吗?”

    “嗯。”

    “现在你是人了,所以要学会用人的眼光来看待世界,要学会用人的眼光来找到世界的美好。”易天行微笑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带你来海边的原因——好男儿,胸怀像大海。”

    小家伙侧着头,听着对他来说有些深奥的说话。

    易天行轻轻拍拍他的脑袋:“昨天夜里我才醒过来,我才十八岁,根本没有拥有作一个父亲应有的……很多东西,所以想到你今后要在人生间打滚,不知道应该怎样教育你,我很有些心慌……我和你一样,都不是单纯属于这个世界的,但不一样的是,我小的时候,爷爷就死了,我一个人孤单的长大,所以没有人教过我什么,什么都是我自己慢慢摸索,慢慢感受。”

    “而你不一样,我在你身边,所以我想让你能过的比我幸福些,少走些弯路。”他微微笑着,笑容却有一些苦涩之意,“我小时候有些自闭……”

    他也不理会孩子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说道:“在县城里,没人打得赢我,所以那时候我最嚣张,也最冷漠,幸亏后来遇见了你妈……后来来了省城,忽然知道了很多修行人的存在,发现有些人居然是我打不赢的,所以我才开始嬉皮笑脸,应付着,但心里却是蛮舒服,因为毕竟发现自己不是孤独的存在。”

    “要入世,便要学会与人交往……等等,等等。”他着急的抓着头发,“怎么说的有点儿乱了,你等我组织一下语言。”

    小易朱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他。

    易天行又开口说道:“你在路上杀了那些绑匪,我虽然生气,但最主要的是有些恐慌,我担心你会过多的倚仗自己超出世人的能力来获取一些在我看来很无所谓的东西。”他点点头,似乎是为了加强自己说服小孩子的信心,“你我都可以很轻松地用能力来获取一些正常人奋斗许多年都难以得到的东西,比如财富,比如权力,比如地位什么的,我怕你被这些yu望蒙了心,当然你现在还小。

    易朱忽然开口说道:“钱,很好。”

    易天行望着他傻了,半天后才说:“钱固然好,但有位哲人说过,我们应该让钱作我们的奴隶,而不是去作它的奴隶。就像高阳县城那个古老头儿,天天晚上睡觉枕头下都要放把手枪,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乐趣可言?如果我们为了钱什么都敢做,没有一丝畏惧心的话,那我们算什么?”

    “钱的主人。”易朱有点儿油盐不进的意思,当然,主要是易天行的教育手段比较落后。

    ……

    ……

    “不管了!”易天行朝着大海狂叫了一声,转过头笑咪咪道:“要不要下海去玩?每天早上这里都有中华白海豚来玩的。”

    小家伙摇摇头,脸上有些畏惧。

    朱雀性火,对水有天生的抵触。

    易天行却不管这么多,脱下衣服,又极野蛮地剥光小家伙身上的淡粉色连衣裤,挟着小家伙便跳下礁石,重重地摔进海里。

    温柔幽蓝的海水包围着他们,水里的鱼儿们被这些不速之客吓得远远游开。

    惊慌失措的小易朱毕竟不是凡人,经历了初始的恐惧之后,很快便适应了海底的压力的水的包容,学着老爹的模样,用自己的皮肤贪婪地吸取着海水中的氧分。

    易天行牵着它的手,往海里游去。

    父子俩从水底探出头来,咯咯笑着往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游去,渐渐变成两个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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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岸礁上,爷俩轻轻一抖身子,体内的天火便冒了出来,瞬间将身上的咸水蒸干,在身上留下淡淡的一层盐粒。

    “雪啊,爹。”小家伙嘻嘻笑着,笨拙的用手指头摸着易天行胸膛上的盐粒。

    易天行吃痒,呵呵笑着:“这是盐,咱爷俩再加把劲儿,这玩意儿烧掉得要一千四百多度。”说着爷俩鼓着脸颊,像两个气鼓鼓的青蛙,将天火从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里逼了出来,嗤嗤响着将盐粒融掉蒸掉。

    海风徐来,带着丝丝腥味和凉意。

    “一要和你讲道理,我便有些笨,有些口齿不清。”易天行微微侧着头咪咪笑着:“但刚才带你去海里玩了一趟,你觉得和那几条海豚好玩吗?”

    “嗯。”易朱用力点点头,“它们会说话。”

    “人也一样。”易天行想了想说道:“大部分人和海豚一样,只要你对他好,他也就会对你好。”

    看着小家伙疑惑的眼神,知道它想起来了回家路上碰见的那些歹人,易天行说道:“当然,也是会有人渣的。”

    “爹想说甚?”

    “和人玩与和海豚玩是一个道理,我们开始的时候要小心翼翼,确定对方,同时也要让对方确认你没有恶意,这样我们才能有一个比较良性的互动。你我比一般人强太多,所以更要小心一些,如果你想和我一样有正常的人际交往的话。”易天行静静说道:“我这十八年就是在感受着人间最寻常的事情,觉得人生挺幸福,所以希望你也能有幸福人生。”

    小家伙似懂未懂地点点头。

    “爹,碰见人渣咋办?”

    易天行认真说道:“要进行认真的判断,如果对方真是无可救药的渣,那就把对方打成渣,因为鲁迅先生说过,垃圾是不会自动走进垃圾箱的,需要我们动动手,但要注意不要留太多麻烦,打扫垃圾如果用力过猛掀翻了垃圾箱,满街卫生纸飘着,可不是什么好风景。”

    “鲁……什么……是谁?”

    易天行摸着他的脑袋,语重心长:“这点你要和你师公好好学习,要知道他当年只是只文盲猴儿,后来随菩提祖师也就是看些道藏,课外知识基本等于零,如今也是自学成材了。”忽然想到件事情,一拍脑门道:“儿哎,爹想起来你排什么辈了,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你应该是觉字辈的。”

    小家伙翻了翻白眼,心想难道“易嚼猪”比“易猪”就能好听到哪儿去?

    “你还小,我给你讲这些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易天行看着头顶那片湛蓝有如瓷器的天空,皱了皱眉:“我总有感觉,将来的某一天,我可能会被迫离开你们,所以我希望到时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也能幸福地活着,保护你身周关心的人,而不会伤害到无辜的人。所以我今天才会有些急着教你这些——我自己或许也不是很明白的事情。”

    小家伙轻轻抓着他的手。

    “万事有始有终,海岛亿年来在这水中升升降降,青山渐成沙丘,河流变了模样,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永亘不变。”易天行看着远处的海平线,出神说道:“千秋变化,却让你我有机缘出现在这尘世中,本身就是件极幸福的事情。所以生命本身,便是值得我们去细细体味的美好,不可轻忽,不可粗暴。应该像煎小鱼儿一样,小心盯着,一刻不放,但别太使劲儿翻它。”

    “当然,可能会有某些强大的存在会逼我们去翻鱼。所以我们必须保留选择的权力以及保护这种自由的实力。”易天行转头望去,平静说道

    在他的目光极处,遥远的大屿山上的大佛像在朝阳下闪着金光,看着庄严华美无比,气势逼人。

第十章 看电影

    (前一章之所以会神经质般长篇大论,说教,酸腐……是因为很怕小肥鸟变成李智同学,那是很可怕的事情。连着躺了许多天,后背都木了,有一处鸡蛋大小的痛源,莫名其妙的痛,却将颈椎的疼痛减轻了些,由此可见疼痛和幸福不一样,是一种有总数且可以转移的奇特存在。

    想到蔬菜土豆曾经问过封面的事情,这封面就是昨天夜里书评区出现的那个附言做的,嗯,一个很有意思的朋友,还有那个小附也是,哈哈。老狐狸前两天提议我口述老婆大人打字,阿门,老婆大人便是昨夜书评区出现的那个要书看的ID,由此见这女人以前是对我这故事不屑一顾的,故而老狐狸的提议终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伤心……

    废话的最后还是要感谢大家在这几天里对在下的关心和体谅,真心谢谢,如今是在慢慢写,为了生命安全,再也不敢追求速度和钞票了,微笑一个。

    忽然想到前车之鉴,特此声明,这一段是不算在字数内的,谢谢大家一路来的支持,数日不见,所以多说几句,表示感谢。

    多言一句:看公众版的哥们儿们,如果有余钱,订俺的书吧,我现在已经穷疯了。)

    今年的省城大学流行养秋蚕,蚕宝宝们吃着质量不是那么好的叶子,可怜地吐着丝结着或白或黄的茧,成为数日的欣赏品后,便被女学生们扔进了垃圾箱里,成为了老鼠们玩耍的对象。

    秋蚕之后的流行是绣绣,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绣花,那种事情难度太大,现在的女生没几个有那种耐心和眼力,现在玩的是有网眼帮忙定位的十字绣,这风潮流行的时间比较长久,毕竟是号称几世纪时欧洲的皇室就开始玩的游戏,自然有它生命力旺盛的道理——所以现在蕾蕾寝室里的几个女生都在自习室里挑灯夜战,只留下了姑娘家一个人。

    蕾蕾这时候正看着眼前的一堆蚕茧发愁。

    这些蚕茧是她从垃圾堆里拣回来的,不知道是外面太冷还是什么的原因,一直放了几十天,也没有动静,没有看见蛹化为蛾,然后飞向这心地善良的小姑娘专门备好的棉纸上产子。

    “唉……”她叹了口气,把蚕茧捧在手心里,然后收到桌下的盒子中,最好别让同寝室的女生看见,那几个女生如果发现屋里有某种可能四处撒子的可怖存在,可能会惊叫着逃回老家去。

    放下蚕茧,她习惯性地从床边拿起了一个书包,开始缝针线。

    书包是明年小朱雀上学时候要背的,易天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塞给她一个旧旧的编织袋,非让她给缝到书包的里子去,说是神话里的那种空间袋。

    她将那编织袋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所以然来,不免有些怀疑自己那一位的大脑正常程度——编织袋挺大的,要把它缝进一个小小的书包里,真是一项很有挑战性的工作——不过今天她去书店的时候,叶相僧神神秘秘地告诉她,那爷俩不知道跑哪儿去玩了,于是想推卸女红重任的她只好含泪继续用针尖衡量自己的指尖坚韧程度。

    ……

    ……

    冬天快来了。

    生命力过于顽强的树叶还死硬地抓住枝干已经发枯的枝丫不肯放手,从而被寒风吹的肢离破碎,只剩下可怜的细细的叶络在半空里摇晃着,有着悬尸示众一般的悲壮。

    下课后的邹蕾蕾走在校园中,浑身微微散发着淡淡的清新味道,头发被随便地用块白手绢系在脑后荡着,穿着一件淡灰色的毛衣,下面是深蓝的牛仔裤,清清爽爽、简简单单的打扮,配上那副清水般的面容,不知不觉引来许多小男生们的目光。

    身边的女生揽着她的胳膊打趣道:“有没有兴趣?”

    邹蕾蕾黑黑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大疑惑:“什么兴趣?”

    女生努努嘴,朝着那边男生的方向:“咱们班的贺大人好象已经约了你几次了。”

    贺大人,省城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一年级三班班长,姓贺名天翔,邹蕾蕾同学的追求者之一。

    邹蕾蕾先是望着男生堆中那个长的还挺清俊的男生无由一笑(姑娘家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比较好笑),接着陷入了冥思苦想。

    “那个贺大人叫贺……什么?”

    她身旁的女生先是一声惊叹,接着露出不可教化的神情叹道:“上学好几个月了,别人约了你几次,你连贺大人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要是让班长大人知道,他那颗小心肝儿一定会碎成三百六十五块。”接着想到了什么,狐疑问道:“你最近常常不在学校里住,你到哪去了?老实交待。”

    邹蕾蕾一下傻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女生嘿嘿笑着逼问道:“夜不归宿,很大的罪名噢,老实交待,是不是在校外谈了男朋友?”

    邹蕾蕾的脸一下就红了。

    女生惊叹道:“难道是真的?快说快说,是哪个学校的?是不是政法的?难道比贺大人还要帅?”

    “嗯……”邹蕾蕾脸皮虽然薄,但不会效一般小女儿形状遮遮掩掩,低头抖着声音说道:“我男朋友现在没读书。”

    “啊?”那女生顿时想到最近流行的傍什么的事情,心想会不会说中了邹蕾蕾的伤心事,赶紧住了嘴。

    邹蕾蕾第一时间发现女伴的误会,赶紧说着:“别瞎想,他现在在开小书店。”

    “哟,小老板,成功青年企业家的模式,嗯,有钱途,蕾蕾你要抓住。”

    “我抓他?”邹蕾蕾一翘唇角,正准备表示一下自己的不屑,忽然想到这几个月来自己与他的关系,不由一阵惘然,心想自己正双九年华,日子都还没过清楚,就已经开始学习当妈了……真是很吃亏亚!

    二人正说着,先前提到的那位贺大人,却被邹蕾蕾起初那莫名其妙的一笑打了针“鸡血”,讷讷然地走了上来。

    “邹蕾蕾,呆会儿有空吗?”

    邹蕾蕾还正想着和女伴怎么解释,忽然看到身前忽然多了一位有些“陌生”的男同学杵在了自己面前,不由愣了,一时没有回答。

    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很有礼貌的回答,替她解了围。

    “实在抱歉,她呆会儿要去给儿子上品德教育课。”

    易天行抱着小易朱,站在邹蕾蕾的身后笑咪咪地回答道。

    ……

    ……

    如同中了石化术,场中七八个人顿时僵在了前一刻的动作上。

    “嗯,邹蕾蕾你现在在做家教吗?”贺大人寻求着最后的一线曙光。

    而这曙光也被一个小孩儿奶声奶气的声音无情地击散在了地平线之下。

    “妈,抱抱。”

    不请自来的易天行怀中那个可恶的小孩子向邹蕾蕾伸出了双手。

    邹蕾蕾满脸通红,却又不得不满是怜爱地接了过来,轻轻哄着,旋即狠狠瞪了幸灾乐祸的易某人一眼。

    如果是动画片,看到这一幕的邹蕾蕾的同学位肯定会齐齐往后倒去,摔个四脚朝天。即便是现实中,突然发现如此不可思议之状况,众人仍然忍不住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儿子?”贺大人脸都已经白了,哪说得出话,这是蕾蕾的女伴惊奇问的。

    邹蕾蕾用细如蚊鸣般的声音解释道:“干儿子。”然后满脸羞红,拖着易天行的手以日行三万里的究极速度向校外狂奔而去……

    过了许久,一教飞机楼前的这些年青男女才从大震惊里醒过神来,纷纷上前安慰面有土色的贺班长。

    “蕾蕾那个男朋友是哪个学校的?”

    “听说没读书,现在在开小书店。”

    “小老板一个。”众人耻笑道,主要是为了安慰班长,胳膊自然不会往外拐:“贺大人放心,蕾蕾一定是因为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才跟了他。”

    恶魔与公主,这就是单细胞学生们首先想到的故事情节。

    有一位学生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得了吧,就凭贺大人那块料,没法儿和那家伙争。”

    “说什么呢?”

    “难道我说的不对?你们知道邹蕾蕾那男朋友叫什么名字?”那学生是留级下来的,刚才早就认出来了易天行。

    “叫什么?”有个女学生好奇问道。

    “易天行。”留级学生轻轻说出这三个字,然后潇潇洒洒走了,知道这些小家伙们肯定会再次陷入震惊,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

    ……

    “夸张的易天行”,省城大学合校以来最有传奇色彩的三个名字之一,早已在新生们的耳朵里响起了无数次。

    还有两个名字分别属于“完美的秦梓”、“该死的XXX”——其中“该死的XXX”是省城大学操场对面公厕铁面无私的收费老头,此人曾经成功迫使无数英雄儿男因为两角钱而洒下英雄……那种液体。

    说回易天行。

    传说中,这个男生是拣垃圾出生,从来不读书,却从来不会重修。

    传言中,这个男生“天才绝顶”,一人包揽省城大学首届赌术大赛,中国象棋、麻将、扑克双抠三项桂冠,当时曾引得学生活动中心尖叫不断。

    传闻中,这个男生为了保护学校的藏族学生,而与黑社会大战一场,一人单挑对方数十悍男,打的对方断手断脚,大胜而归。

    此人还曾经进过看守所,险些上过报纸的社会新闻版,钻过好几次警车,学校为是否开除他开过好几次会,而他始终是笑咪咪地在学校里打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一直在学校里延续自己传奇的时候,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退学了。

    记住,是退学,不是被开除。

    便在潮流上忽然退了下来,成就了易天行这三个字在省城大学里的“如雷贯耳”。

    而这人就是邹蕾蕾的男朋友。

    ———————————————————

    易天行正好笑地任由邹蕾蕾拖着自己的手往校外狂奔,忽然感觉身后遥远的地方投射来崇拜的目光,不由开始飘飘然。

    “孩儿他妈,咱们呆会儿去哪儿玩?”

    邹蕾蕾一个清清爽爽的小姑娘,却抱着个大胖小子,格外好玩。此时听着那厮刻意的话语,不由含羞带怒,别样可爱:“玩你个死人头!”

    话虽如此,难得抽来半日闲的小情侣仍然将小易朱丢进了书店,画抛物线扔到了叶相僧的怀里,然后便极不负责任地开始逛街。

    “今天怎么想到陪我玩?”邹蕾蕾甜蜜地靠在他的肩旁。

    她第一次来省城,便亲眼看见易天行被汽车撞飞,第二次来省城,又碰见了一大堆妖怪,后来又经历了无数奇妙惊险之事,真正情侣间应该有的约会,倒似乎是极少见的福利。

    易天行若有所思:“因为再过些天,我要去一趟南方,据说那里有个挺厉害的人。”

    “斌苦大师让你去的?”邹蕾蕾睁着水灵的眼睛瞪着他。

    易天行挠挠脑袋:“我自己也想去,毕竟说不定能找出些名堂。”

    邹蕾蕾知道这家伙看着耳顺,实际上决定了的事情便很难再改变,也就没有多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两个沉默而亲近地在街上无目的瞎逛着,邹蕾蕾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那个编织袋真是什么空间袋?”

    “当然啊。”易天行眉飞色舞:“国家要玩素质教育,咱们就给小肥鸟整个空间袋,以后不管装多少书也不会显得重,这就叫教育减负。”

    “可是……要缝进书包里很不方便的。”

    易天行忽然愣了愣:“我好象想起来一件事情。”接着不好意思说道:“……那袋子可以缩放。”

    “那你要我缝?!”蕾蕾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可怜兮兮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把手指上那些麻麻点点的血印子伸到他眼前。

    “啊!”易天行唬了一跳,赶紧捧到唇边轻轻吹着,一面分辩道:“我哪知道你手这么笨。”

    邹蕾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逛街累了,发现不知不觉又逛回了省城大学周边。两个人买了点儿小吃食,便钻进了专放盗版大片,与港台同步,且有双人沙发的观河放映厅,开始享受这对小情侣不多有的甜蜜。

    今天是连场,上下集连放。

    投影幕布上的光反射回来,打在易天行的脸上。

    这部电影的基色是一种怪怪的黄。

    与黄土地中的黄不一样,这黄显得有些让人头晕的丰富,迅而化作嫣红,又成了一堵破落的城墙。

    城墙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以奇怪的步伐相互走近,继而男人深吸一口气,说了句关于爱情的话,然后深深舌吻。

    城墙的下头,有一人一马三怪的队伍正在往荒漠里走。

    那猴子扛着金棒,背影看着叫一个沧桑。

    ……

    ……

    邹蕾蕾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右手尾指上的金戒指,一转脸,便看见易天行在柔柔反来的电影光线中泪流满面。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回,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

    天边的你飘荡白云内……”

    卢冠廷的歌儿开始响起,录像厅的人们开始退场。

    邹蕾蕾取出纸巾赶紧替易天行把脸上的泪水抹干净,然后将冒着热气的湿纸巾揣回小袋子中,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电影完了,我们先出去吧。”

    “嗯。”易天行嗡声嗡气应道。

    出了观河放映厅,往七眼桥方向缓缓走去,天上的月儿照在府北河上,将那白日里不显清澈的河水耀成一带银光。

    “师傅他老人家真的谈过恋爱啊。”女孩儿前些日子终于知道了老祖宗的真实身份,早就对这种“惊奇”产生麻木无力感的她并没有太多震惊,反而在看了今天的大话西游后,产生了八卦的兴趣。

    易天行脸上泪痕早干:“别想好事,依师傅那性子,学会谈恋爱的难度,不亚于母猪学会上树。”

    “那你哭的那么带劲儿。”邹蕾蕾嘿嘿笑着,用手轻轻拍拍自己的脑袋。

    “那是想到在高阳县中的操场上,你就像那唐僧一样老围着我说个不停,一时忆往昔,不禁黯然。”易天行瘪瘪嘴。

    自然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看着周星星演的那猴儿,易天行自然想到归元寺后园里那老猴,一股莫名的悲郁从心底深处漫然而起,迅即占据了他的全身。

    前五百年,后五百年,茅舍孤影,怎一个惨字了得?

    ————————————————————

    送蕾蕾回了省大,易天行没有回小书店,阴沉着脸去了归元寺,进了山门,也不和僧人们闲话,便沿着那一大片的殿宇开始散步。

    这一大片殿宇便是天袈裟大阵的根本。

    月光陪他走路,将那倔拗的身影投射在寺墙之上。

    渐渐的,他的身后多了很多和尚。

    和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奇怪地沿着寺墙走,以为护法又有所得,便俱跟着,斌苦大师也赶了过来,看着少年郎脸上的凶煞气息,不由满脸愁容地赶走僧众,只留下内门里佛法最为精湛的那几个。

    不知道走了多久,易天行终于停下了脚步,黯然叹道:“看不出门道。”接着却是面色一狞,右手轻摇,将尾指上那枚金戒指化作了一把耀着黑光的破旧铁榔头,然后往手中吐了口唾沫,便握紧了这家伙。

    斌苦大师面上紧张之色大作,轻轻一飘拦在他身前,抖着声音道:“护法意欲何如?”

    易天行卷起衣袖,摆摆手道:“这是体力活,老和尚不用帮忙。”

    斌苦大师哀求道:“护法,就算你把这归元寺毁了,也破不了天袈裟大阵根本。”

    原来这少年是准备把这古刹在一夜之间给毁了!

    被瞧出了用意,易天行也就承认,舔舔嘴唇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哪能瞎试的。”斌苦大师哀求道:“毕竟本寺也是佛林一胜地,护法……榔下留情。”

    “哪里来的糊涂话!”易天行皱皱眉道:“我师傅还在里面,区区一座破庙,有什么可惜的。”

    斌苦大师舌拙,只是拦在前面,半晌后才忽然想到什么匆匆说道:“护法,若是毁了这庙便能解脱我佛,那我佛岂不是数百年前便可以做了?”

    “似乎也有道理。”易天行想了想,忽而又呵呵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虽说如此,但师傅他老人家毕竟没试过,我来试试,大不了也就是毁座庙,赶明儿再修也成。”

    说完这句话,便举起铁榔头往寺墙上凿去。

    这榔头乃是神器,斌苦哪敢拦着,满脸愁容地准备看自己寺中的诸多珍贵殿宇化为灰渣残垣。

    轰的一声响,一片寺墙,便被那看着无光无彩的铁榔头挖开了一个大洞,洞沿整齐光滑,宛若天成。

    一下便是如此效果,若再来几下,看来不用一夜的功夫,这归元寺的重重殿宇便会成为历史名词。

    就在斌苦不知如何劝服这不讲理的小祖宗时,一声平日里显得霸道有余亲切不足,今日却宛如玉旨纶音般动听的声音传了过来。

    “别砸了。”

    老祖宗的声音显得有些黯淡。

    ——————————————————

    易天行跪在后园的茅舍前,犹自不甘道:“全砸了试试,不试怎么知道您出不来?”

    “啊呸!”老祖宗嗡嗡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了起来:“如果砸了能出来,俺家早就砸它个精精光光!”

    少年郎有时候会显得倔的不行:“终归你还是没试过!”

    “谁说没砸过?”老祖宗冷哼道:“这寺庙都不知道已经修了多少次。”

    易天行愣了愣,挠挠脑袋,在脑子里如同图书馆的资料里翻了半天,调出了三个日子,试探着问道:“顺治二年、光绪二十一年,民国初年,归元寺大修了三次,莫非这就是师傅您砸出来的结果?”

    “俺家哪记得日子。”老祖宗咕哝道:“换你试试,早过糊涂了。”

    ……

    ……

    易天行想到自家师傅被人关了五百年,一肚子邪火,骂道:“娘稀皮,总不能老让你呆在这里边儿吧?虽说好象从两年前在高阳县城起,都是你诱惑着我进了你的门,但这孝字俺还是蛮看重嘀。”

    自己无力救师出门的事实,让他一脑门子烦燥。

    “这泼赖徒儿怎地今日倒是孝心大动?”老祖宗莫名惊诧。

    易天行坐倒在地上,用金刚指在石板上刻字玩儿,石粉簌簌中,他下意识回答道:“今儿陪老婆去看了场电影,生了些感触,很想接师傅您出来,和我们一起玩。”

    “这上有天袈裟,腕上套紧箍,出来一趟不容易。”老祖宗的声音忽然显得很温柔,让易天行有些不适应。

    “嗯……看来只有去找师公了。”他看着天上的疏疏星粒,不自觉的脸上浮现出一片愁容,“看来师傅您还得多住些日子。

    茅舍里沉默许久,然后传出老祖宗清清淡淡的声音。

    “这地方住习惯了,不打紧的。”

第十一章 三个要求

    墨水湖畔的小书店人丁日见兴旺,加上时不时来蹭饭吃的莫杀、秦琪儿,如今的常住人口竟然突破了六个。原先袁野周小美帮易天行买的两室一厅便不大够用了,所以易天行又花了笔钱把后面的几家住宅也盘了下来,恰恰凑成了一个小院子。

    小院子中间有一棵树,直直向天,后面是如今几个男人住的房间,房里灯光柔软。(易天行一直固执的认为易朱是儿子,这一点深刻体现了他内心深处的封建意识。)

    精力旺盛的小易朱并不需要太多睡眠的时间,或许是因为在那只可爱小红鸟的时期,它已经在省城大学破烂旧六舍外的高树上睡的足够多了。既然不用睡,易天行自然不会错过教育的好时间,所以可怜的孩子现在正踩在高高的凳子上,伏在书桌上,把圆滚滚的小屁股高高地蹶着,一笔一划地用手中毛笔练着字,抄着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这是易天行的新教法,据说书法可以清心。

    在书桌旁,易天行倒了盆凉水,然后把脚伸了进去,下一刻,冰凉的水便汩汩冒出热气来,有些小气泡往水面直翻着,看来温度很高,他反而极舒服地叹了口气:“烫脚真是舒服啊。”

    “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哭。”他想了想又说道:“咱爷俩火气太重,喝凉茶也不顶用,你得控制一下,不然明年去上学,一不乐意便把教室烧着了怎么办?”

    易朱脆生生地应了句。

    叶相僧在一旁皱眉,他手里的经书被卷成了一个小卷:“小孩子要哭,怎么忍得住?”心肠慈悲的和尚总是比某位亲爹看着更有舐犊之情。

    易天行没有理他,转而问道:“叶相,要不要烫脚?这热水是随时随地都有的。”

    ……

    ……

    “大冬天的,烫烫脚再睡是舒服些,我只是怀疑你的脚能不能感受这种快乐,或者你是装出来的?”

    说这句话的不是叶相,是从小书店外面走进来的秦琪儿,那黑黑的马尾辫在灯光下活泼摇动着。

    “有回信?”易天行把脚从盆儿里拿起来,踩在盆沿上。

    秦琪儿煞有兴趣地看着他脚上的水珠缓缓地被蒸干净,看着他把脚穿回布拖鞋里,摇摇头,带着一丝不知所谓的神情说道:“这么厉害的神通,却只知道用来洗脚,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易天行从她手里接过一封信,一面拆着封口一面随口应道:“神通这玩意儿不是专门用来杀人的,是应该用来让人过的更舒服的。”

    看了那薄薄一页的信,他皱了眉:“你父亲要见我?”

    “是啊。”

    “最近不行,最近我要出趟门。”

    “不急,大概是一个月后,到时候省城六处要开游园会,我今天也是顺便请你们去玩。”

    “游园会?”易天行好笑道:“一群国家修行人员凑在一堆玩小学生的游戏,不嫌闷吗?”

    秦琪儿叹了口气:“六处本来就不方便与外界有太多联系,除了以前的周主任不避嫌。”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其余的人员还是很少与世俗社会有太多夹杂,大家一直呆在那楼里,自然也会有些闷,难得过年,自然要想些方法娱乐轻松一下。”

    “是你出的主意?”易天行问道,心中想着,这般幼稚天真的事业单位娱乐企画案也只有眼前这个扎马尾的天真小女生做的出来。

    秦琪儿脸一红,没有答他,向他做了个眼色。易天行明白她的意思,嗒嗒嗒嗒拖着拖鞋便和她进了后院。

    小院清静,月光清淡。

    “今天要和你说三件事情。”秦琪儿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很慎重。

    易天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根皱巴巴的烟来,啪嗒打了个响指把烟点着,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吧。”

    “第一件,是父亲的意思。”秦琪儿平静说道:“他知道你对上三天的诚意还有所保留,但你也知道四月份,你在省城杀了两位清静天的长老之后,后来父亲做了些什么。我们现在都是仙人的针对目标……”

    “清静天是被你父亲灭了,但我们无法猜忖天上那些人物的想法,我不以为他们会多么看重一帮打手的死亡,所以我也不以为你父亲那边一定是仙人的针对目标。而我不一样,我始终处在前线呀,姐妹。”他苦着脸拦住马尾小女生的话头:“仙人下来了,第一个找的就是俺,你爹要不给我点儿保证,我咋知道到时候你们会不会又卖我一道?要知道你姐以前可阴过我很多次。”

    秦琪儿见他愁眉苦脸,噗哧一笑道:“父亲让你放心,见面之后,你一定会明白他的诚意,为了表示诚意,他邀请你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上次省城夜里发生的事情,你不是让我们去查吗?现在有结果了。”

    “噢。”易天行想表现的平静些,但内心的一丝不安却让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个人叫什么?”

    “陈叔平,但我们不知道他是天上的哪一位。”秦琪儿的声音轻轻抖了一下,显得略有些畏惧,“如今他还是在江西九江的第四中学里教书,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你父亲想做什么?”

    “希望你能去九江一趟,我们在那里准备有个行动,只是我们这边没有足够强大的战力。”她认真说道。

    易天行摆摆手,红红的烟头在夜色笼罩的小院中画出宛如达利画儿一样的奇异线条。

    “锤子!”他说了一句四川著名脏话,“……这还是要往天上扔锤子,你当我是李元霸那蠢货?”下一句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什么时候?”

    秦琪儿说了个日子。

    “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爱委会改组了。”

    爱委会全名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也是一个让易天行吃了些小小苦头的部门。

    相较于遥远而模糊的仙人威胁,这个部门更让易天行暗自警惕,于是听着这消息,赶紧问道:“怎么回事?”

    秦琪儿摊手无奈地摇摇头:“上次爱委会的任务全盘失败,虽然我那大哥没有动手,但某些方面自然也知道有些人物已经不能再留,所以爱委会办公室的人员进行了一次大调整,原来的那些人都不知道去了什么部门,来的人都是些正正经经的公务人员。”

    “很好玩噢。”易天行呵呵笑道:“不过这事儿应该是秦大处长最着急,暂时和我还没什么关联。”

    秦琪儿叹气道:“你不要老是这么蛮不在乎好不好?如果改组结束,我怀疑他们仍然会想来对付你。”

    “我明白。”易天行微笑道:“天下的修士毕竟都在政府的掌握中,虽然也有原来清静天长老,还和陈三星老爷子这样恐怖无法控制的实力,但毕竟都属于体制内的问题。只是我是平空冒出来,还没来得及被纳入体制,便有了震动一下这个体制的能力,我能理解某些方面的焦虑,不过不着急。”

    他顿了顿说道:“夏天的时候,我随斌苦大师很是去了些地方。”他又深深地吸了口烟,缓缓道:“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做这些事情吗?凭我现在的能力,我随时可以飞到世界任一个角落去潇洒,何必还戴着佛宗护法这个帽子。之所以这样,便是我在努力地进入体制之内。”

    将烟头扔在地上,轻轻踩熄,他微笑道:“为了一家子能够在这个国度里幸福的生活,我在争取获得体制的承认。”

    ……

    ……

    秦琪儿自然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不外乎是考虑到他身周的许多人或事,毕竟他可以与一国一城相抗,而他身边的人却没有这种能力,明白了他将为此牺牲或许是很珍贵的自由,她略有些感动,幽幽叹道:“祝你成功吧。”

    忽然想到刚才易天行那句随时飞到世界任一个角落,她不由苦笑起来:“这第三件事情你刚才也提到了。”

    易天行舒适地靠在小院中的那棵树上,斜着头望着她:“什么事儿?”

    “别飞了。”秦琪儿盯着他的双眼,认真说道:“我郑重警告你。”

    易天行刚学会飞没多久,忽然来了一个政府人员告诉自己别飞了,顿时急了眼,一肚子不爽胡喷了出来。

    “喂喂,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会飞的,这飞翔虽然不是所有人的天赋人权,那是因为别人不能飞,我能飞你咋不准我飞哩?你这没道理……人王军霞在七运会上瞎破长跑纪录,那是她跑的快,你咋不去跟她说,你别跑了,你跑的比人快!”

    一通乱七八糟话让秦琪儿有些呆,半天后才讷讷解释道:“依照六处总纲第三条之规定,若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七的人类无法通过模仿而掌握的能力,便称为异能,而此等能力的使用范围及程度,不能妨碍人类社会的正常秩序……”

    听着马尾辫小姑娘背书,易天行也呆了,摸着脑袋喃喃道:“规定的还真细,但俺飞两下又碍着什么正常秩序了?”

    秦琪儿看着他苦脸道:“易哥哥,你可知道,前天晚上你在省军用机场……起飞后没多久,就被雷达发现了,接下来不知道有多少枚导弹瞄准着天上的你,如果不是六处反应的快,当天夜里你就准备和导弹玩捉迷藏吧——你在天上飞的开心,地上可有几千人为你忙的不亦乐乎。”

    “不会吧?”易天行微笑着看着她:“小丫头别蒙人,俺这么小的目标,比鸟也大不了多少,不理雷达有多敏锐,单盯着这种小目标,俺们亲爱的解放军叔叔岂不是要累坏?再说了,武当那位掌教真人应该就能御剑飞行,难道他在武当山飞一圈,金殿就要被导弹轰成铜渣?”

    秦琪儿好生为难,欲言又止,半天后才缓缓说道:“这事情总是要告诉你的,只是希望你不要误会——毕竟你的实力太过惊人,依照相关的章程,如今省城方圆五百里内的修行门派和修行者中,你是六处和军方监控的首要目标。”

    这句话一出,小庭院便冷了场。

    易天行苦笑着摇摇头:“真不知道我是应该觉得荣幸还是如何。”

    —————————————————

    送走了秦琪儿,叶相僧不知何时坐到了易天行身旁,唬了他一跳。

    “师兄,别像游魂一样成不?”

    叶相僧在屋里自然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一合什,微微合睫道:“九江四中里的人物,不是你现在能对付的。”

    易天行笑了笑,唇角的弧线有点寒冷:“那狗贸然来省城,被师傅打的重伤,一时半会估计还好不了,我不趁这机会去试试,两年后,等它真的恢复了实力,要咬我一条腿岂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叶相僧叹了口气:“争来杀去,又能如何?尘归尘,土归土,天上的事情,终究以后要在天上解决。”

    易天行笑道:“我现在可找不到上天的路,就等着你快点儿醒过来,你抓紧吧。”旋又想到件事,皱眉道:“圆环建筑?想不到仙人也会在凡间办公司。”

    “师兄是不是担心他会和凡世的力量结合?”

    易天行点点头,冷冷道:“你刚才也听见了,爱委会已经改组了,如果这两头在一起的话,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毕竟鹏飞工贸,还有蕾蕾,他们必须在这个社会里正常的生活。”

    “师兄不用过于担心。”叶相僧轻声说道:“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为什么?”易天行讶异于他的肯定。

    “神仙和领导这两种生物都有一种共同的特点。”叶相僧微笑道:“那就是绝对不可能做小。”

    “所以他们不可能成为共同体。神仙或许会养些仆人,但绝对不会和尘世中的绝对强权联手。”

    “你咋知道这些?”易天行问道。

    叶相僧微微一笑,指指自己的脑袋:“虽然没有睡醒,但偶尔还是会做些梦的。”

    易天行哈哈大笑,伸手去摸他的光头:“从文殊院回来后,你就一直怪怪的,可不像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那么好玩。我还发愁菩萨不可爱,听你先前那几句话,发现你还是有写小说的潜质。”

    叶相僧一侧头避开他的阿Q之爪,无奈道:“贫僧乃是叶相,不是菩萨。”

    易天行逼道:“你就是文殊菩萨。”

    叶相僧无奈何,双手一合什:“今生从头,来世再修,叶相若是菩萨,菩萨仍是叶相。”

    这话有些含糊不明,易天行却听明白了,这位文殊留在人间佛性之子的意思,正色道:

    “我马上要去一趟梅岭草舍。”

    “梅岭上有高人。”

    “我知道。”易天行微微咪眼,“中原的活佛,我也想瞧一下是什么模样,不知道和被打下凡尘的满天神佛有没有什么关系。”

    真相总是被某些人物包裹成粽子,若要尝米粒便要辛苦地层层打开。

    因为后园里的那位老猴,易天行自然不会畏惧吃粽子的辛苦,只是他下意识里不想谈这些有些沉重的话题,眉头一挑,轻声说道:“喂,师兄你还没有飞过吧?要不要试试?”

    叶相僧一愣道:“先前那位秦姑娘才说过……啊!”

    ……

    ……

    最末的那一声啊,充满了惊讶和畏惧。

    庭院里一阵风吹过,震起树下浮尘,那两个人便没了踪影。

    易朱拿着毛笔,扭着小屁股从里屋里走出来,用非人的目力追寻着天上的那两个黑点,埋怨道:“爹不带我玩。”

    易天行拉着叶相僧便往夜空里飞去,直上直下,不一会儿便落了下来,落在了庭院之中。

    叶相僧的僧袍被吹的七零八落,眉毛被风刮的硬生生显出凌乱来,一双眼有些迷乱,嘴里糊里糊涂地哼着:“太刺激了。”

    易天行嘿嘿一笑。

    在石阶上看着这一幕的小家伙瘪瘪嘴,下意识舔了舔墨汁未干的毛笔,唇边顿时被糊成了黑黑的一声,看着就像是胡子一样,说出的五个字也显得格外老气横秋和无法无天。

    “没用的秃驴。”

第十二章 npt行动

    大玻璃窗外传来的轰隆隆声音,让易天行有种不真实感,似乎自己是在剧院里面听口技。然后窗外快速掠过的树影让他醒过神来——这是南下的列车,在夜色中前行。

    软卧车箱四个床位,却只住了两个人。

    易天行惬意地躺在干净床单上,手指摸摸茶几上的花瓶,发现没有一丝灰,不由叹道:“跟你跑了这么多座庙,发现还是挺轻松,看来有权有势确实不一般。”

    跟着斌苦大师出门,自然有相关人员帮忙安排一应出行食宿的杂务。

    斌苦大师盘腿坐在床上,微微笑道:“主要是为了护法能休息好。”

    “别。”易天行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尊老爱幼,您别把我挡在前面当牌坊。”

    他忽然觉着有些气闷,开了窗子,露出一条小间隙,寒寒的夜风从窗外猛地刮了进来,软卧车厢里的温度急剧下降,斌苦大师咳了两声。

    易天行看了他一眼,体内真火命轮微微一转,离火淡淡释出,顿时将车厢里的温度提了上去。

    斌苦大师摇头苦笑道:“这样岂不是多此一举?”

    易天行微微笑道:“多此一举的事情有很多,就好比我,这年来跟着你到处跑,就为了佛宗护法这个虚名儿,不也是多此一举?”

    “去趟梅岭,见见那位高僧,说不定对护法也有所裨益。”

    “梅岭十二洞天,唐朝时那个贯休和尚还有些名气,其他的就不怎么出名了。”易天行耸耸肩,“打从前年,您就说梅岭草舍、梅岭草舍的,真不知道那处有什么古怪……”

    他不待老和尚接话,又皱眉道:“还是不大明白,斌苦大师,从我进归元寺开始,一直到现在,您都算对我不错,只是究竟这是为什么?”

    这是让少年有些小小困扰的问题,他无法明白老和尚如此热中此事,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

    老和尚银白色的眉毛在风中轻轻摆着,高人风范尽显,半晌之后才悠悠说道:“我愿众生得正果。”

    “切!”易天行回了他一个不雅的手势,便往后躺到床上开始睡觉。

    火车在丘陵和平原中交替前进着,窗外的风景在夜色上显得有几分诡异的美丽,只是满火车的旅客都陷入了黑甜梦乡之中,没有欣赏它的人。

    “咯……”一声金属生生摩擦的声音,将易天行从梦乡中唤醒。

    “要到萍乡了,车停下来是错车让轨。”一直在打坐的斌苦大师轻声说道。

    易天行捏了捏拳头,双眼平静地看向车窗外的黑色:“依照先前说好的,您在南昌等着我,我办完事情了马上就回来。”

    斌苦大师叮嘱道:“这是六处的本分,护法应邀相帮,不好冲在最前。抢了他们的功劳,反倒伤了佛道两家的和气。”

    易天行知道这老和尚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听他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不由嘻嘻笑道:“偷奸耍滑这种事情我也会玩的。”说完这句话,也不知道他怎么把身子一缩,整个人便从窗下的空隙中溜了出去,脚尖在铁轨旁的砾石堆上轻轻一点,“嗖”的一声,身影便消逝在了黑色的山林中。

    “南无我佛。”斌苦站起身来,看着车窗合什祝道:“愿护法旗开得胜。”

    ———————————————

    沿着铁轨旁的矮山丘林,易天行低着身子像只弓箭一般疾速前行,脚尖并没有接触到泥地,而是与地面保持着半米的距离流畅飞行。

    过不了多时,便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所在。

    手中无地图,心中有地图——易天行这记忆机器从脑中调出路线图,轻易地判断出这是江西的一大枢钮站——鹰潭。

    他借着夜色的掩护找到北上的公路,披星戴月而行。

    不知走了多久,本来就暗暗的夜色显得更加的浓黑,他抬头望去,只见天上乌云密布,轻轻拱动,似是将雨。

    公路的尽头是一个小镇。

    小镇旁边有个莲花洞,正是易天行与六处约好碰头的地方。但他心里另有想法,并不急着去与那些政府人员碰面,而是来到镇外一处高地上,往镇中望去。

    小镇一片漆黑,闻不到鸡犬之声,嗅不到烟火气息,平添了几分紧张。

    易天行轻轻扒开面前的灌木,双眼中金瞳一闪,瞬息间便把镇中的景物拉至眼前,一丝一毫分外清楚。

    西北角有一个木楼,二楼的房间里有几个人,房间中没有开灯,不知道那些人在这样安静漆黑的环境中如何对话。

    木楼里背对着他的方向有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汉子。

    看着那汉子的背影,看着那汉子身上熟悉的服装,感受着那汉子身上有几分相熟的气息,易天行知道今天要碰头的便是他。

    轻轻运起三味坐禅经,给自己的五识加了敏行咒,小楼里的对话就像是被加了滤波器和放大器,顿时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汉子正在轻声地说话,话语里却有让人不敢轻逆的威严。

    “凌晨四点,发起总攻。”

    那汉子顿了顿,又道:“这是六处历史上第一次的尝试,为了保证任务的执行不会受到心理波动的任何影响,我命令,此次任务的具体情况只能传达到副领队一级,五个小组的组员不得发问。”

    他身周的几个人齐声应下,低身一礼,便出了小木楼,在木楼里不知使了什么法诀,便轻飘飘地四散在了夜色之中。

    ……

    ……

    山丘上的易天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轻轻从指间喷出一道极细的天火,将烟点燃,吸了一口。

    一公里外的小木楼里那汉子似乎感受到了这道火元气息,缓缓转过身来,对着遥远的山坡,对着易天行的方向轻声说道:“请稍等。”

    那汉子转过身来,才让易天行看清了他的面目,五官生的平常,粗眉直鼻,看着朴实无华,却给人一种凝重之感。易天行苦笑了一下,不知怎的想起来一年多前在省城大学里和秦梓儿遥相望时的情境。

    那汉子身周的空气渐渐流动起来,纵使是黑夜,仍然能感觉到那流墨的奇异,下一刻,人形渐渐散去,小木楼里便没了人迹。

    易天行下意识地扔了烟头,双手轻轻放在身侧,略带了丝警惕之意,退后了半步。

    小山丘上的空气也渐渐流动起来,如同电影里的淡入淡出效果,渐渐有些带着颜色的粒子缓缓显出形来,最后化为人形。

    那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汉子就这样隔空出现在了山丘之上,他望着易天行微笑道:“你能来,说明我那两个妹妹没有看错你。”

    易天行苦笑了一下:“秦处长,这黑色中山装是不是你们上三天的制服?”

    玩笑话并不能减轻空气中的紧张感。

    当朝修行人的总头目,京城六处秦大处长静静望着他,半晌后才悠悠说道:“易护法的神通似乎比档案里又要厉害许多。”

    易天行微微一笑,没有答话,没有人知道这七个月里他为了提高自己的修为是进行了怎样的锻炼。

    “这场大战,易护法做好准备了吗?”秦处长盯着他的双眼。

    “叫我易天行好了。”他毫不退缩的回望着,眼中却闪着无害的笑意,“无所谓准备,那人总是要来杀我的,我出手是份内之义。”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们六处为什么这次会抢着出手,依照这些年来我对你们的了解,你们应该是拱行无为而治的方法才对。”

    “当有能力掌控一切的时候,我们会很小心地控制。”秦处长静静说道:“当事物的发展快要超出我们的掌控能力时,我们就必须想办法消除这种威胁。”

    易天行摇摇头:“你的手下或许不知道今天要对付的是谁,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陈叔平不是凡间人物。”

    秦处长颇有意思地看了他一眼:“他是哪里来的人物,会影响你的判断吗?”

    “不会。”易天行绝决说道。

    “我也不会。”秦处长看着他,斩钉截铁道:“除了清静天的长老,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见过仙人,包括我在内,但这并不会动摇我的决心。”

    “为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仙人的实力根本不是凡间的修行力量所能抗衡,我是被迫与他为敌,而六处没道理投入这么多可能牺牲的人命到这里面。”易天行咪着眼,他并不能完全信任眼前这个看着朴实无华的汉子——因为这汉子姓秦,因为眼前这个看着没什么机心的汉子,曾经将周逸文送到省城,轻轻松松地剔除了自己门内不安分的因子,因为这位秦处长目前掌控着中国绝大部分的修行力量,他的一举一动会牵涉到很多方面。

    秦处长冷冷地看着他,半天之后才缓缓说道:“知道我父亲当年为什么把上三天当中的浩然天双手献给政府吗?知道为什么我父亲会与你携手将清静天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吗?”

    易天行面无表情说道:“我没有与你父亲携手,只是各取所需罢了。至于你问的两个问题,我能明白,修行者的力量过于强大,如果不想办法控制的话,这天下或许会大乱。”

    “不错。”秦处长说道:“这也是为什么我可以容许政府在六处之中暗组爱委会的原因。”

    “噢?”

    秦处长看着山丘之下的小镇,缓缓说道:“六处虽然直属国家管理,但毕竟依靠的是我父亲当年甘于舍弃的决策以及我在处内的权威,试想一下,如果我父亲当年不做那个决定,如果我忽然有了些什么古怪的想法,六处的走向就不再是国家所能控制的了。”

    “一种力量,如果不受控制地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如果这力量的使用,只是单纯依靠使用人的良心或者道德准则,那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所以,我默许了爱委会的存在,这样即便我自己有些什么不妥当的念头,至少六处内部还有一部分力量能够掣肘一下。”

    “明白了。”易天行点点头,脸上仍然是毫无表情,实际内心深处略略有些震动,这才明白姓秦的一家子人还真有点儿当年岳阳楼上那人的心胸。

    “今天我们要诛杀的陈叔平,便是我们不能控制的对象。”秦处长接着解释道:“原本仙人是直接和清静天的长老对话,然后清静天再转给吉祥天以及六处的前身浩然天。如今清静天已经亡了,仙人少了控制的间接手段,于是只好直接入世。这江西九江城中的圆环建筑公司,据我们调查,已经平空多出来了许多不在名册上的修行者,这一点引起了我们的重视。”

    “仙人的实力,我们虽然没有见过,但想来也是十分恐怖的存在。”秦处长微笑道:“如果一个仙人就是一枚核武器,那这核弹便只能掌控在国家的手中,如果我们掌控不了,便要想办法去销毁它。”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朴实无华的脸上露出一种杀伐决断的震撼力。

    “纵使死再多人,也必须让陈叔平这枚核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所以,今天行动的代号就是NPT”

    易天行微微一笑:“核不扩散条约的英文简写?”

    ……

    ……

    秦处长微笑着伸出手来:“欢迎加入今天的NPT行动。”

    易天行挑挑眉头,微笑着握住他的手,接着问道:“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仙人不是只有一个,纵使你杀得了这一个,将来天界再下一个更厉害的,你怎么办?”

    “六处不是一个简单部门。”秦处长缓缓说道:“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工程,这二十年来,我们没有停止过寻求科学的帮助。分析各种民间传说以及现场勘察,用最先进的仪器寻找痕迹中残留的信息,和人间最聪明的大脑帮助分析,我们有百分之九十多的把握确认,仙人应该是生活在一个遥远的空间中。”

    “告诉你一个秘密,或许你的信心会大一些。”他微笑说道:“从明朝嘉庆年起,仙人们下凡的次数骤然减少了许多,而且下来的似乎也并不怎么强大,至少不是人类对付不了的。”

    易天行摇摇头,皱眉道:“不要太盲目自信,至少我就知道有些上天的存在不是现在的人类所能企其万一。”

    秦处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后才说道:“那又如何?世间永远是人类的世间,人类的尊严,不能允许仙人站在我们的脑袋上面指手划脚。”

    “今天晚上,你会看见六处真正的实力。”

    易天行微微闭眼,又摇摇头:“人定胜天,那是一种精神鼓舞法,我与陈叔平做对,仙人或许只会把报复的目标放在我头上,你们六处代表的是整个人间的态度,若夹进来,惹得上天震怒,那又会是什么样的可怕结果?……唉……革命浪漫主义害死人亚。”

    “四点钟开始总攻,谢谢易护法配合。”秦处长递给他一块小金属块,金属块是银白色的,上面隐隐有些蓝光闪烁,看着很漂亮,“这是身份辩识块,请随身携带。”

    接着又向他敬了一个军礼,“前面的争论我们不能互相说服,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最后解释一下除了先前的理由外,六处之所以会加入到今天的战斗中的最重要原因——从组织归属上面来讲,我是一名军人。”

    “而且,我是一名党员。”

    这是秦处长下山丘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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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的嘴巴张大到可以吞下恐龙蛋。

    修行者入党……不知道当他们学马列唯物写学习心得时,是怎样过这一关的。

    但少年郎有个好处,遇着有些想不大明白的事情时,那就先不去想,而是抓住自己的目标,先把目标完成就好。

    今天他的目标是:杀死陈叔平。

    潜下山丘,往九江遁去,夜色如墨,沉重地令人难人呼吸,身上的银块耀着蓝光,与九江市周边交通要道、山野中的八百一十二个探测器无声地交流着,识别了他身份的六处隐藏人员没人拦阻他的去路。

    暗处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前进的身影。

    哗啦一声,天下的雨点毫无征兆地洒了下来。

    而易天行的身影也消失无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NPT行动即将开始了。

第十三章 一战

    易天行敛去了自己的气息,手掌握住了那块耀着蓝光的银白色金属,体内道心微震,便释出一道法力将这块金属包裹住,自然也在六处的侦讯网络中消失。

    停住呼吸,用皮肤吸取着雨夜里的氧气,他悄无声息地进入九江市区,略判断了一下方向,便借着狂暴雨点的掩护,往第四中学的方向遁去。

    来到离第四中学约有两公里远的地方,他停住了身形,看了一下四周,微微咪眼,脚尖一点,便躲进了一个常人想像不到的隐藏空间里。

    是一个废弃的垃圾车后厢。

    残留着的臭味和雨水混着,包围着他的全身。

    他并不在意这味道,毕竟前十八年倒有十六七年是在和这味道打交道,他只是想找一个安全点儿地方,来旁观接下来九江市将要发生的战争:俗世修行者与仙人的战争。

    ——仙人高洁,想来不会想到自己这个杀手会自甘堕落到与垃圾为伍。

    他自以为已经拿定了主意,如果六处的实力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强大,足以杀掉重伤后的陈叔平,那他会一直安静地呆在这个垃圾车后厢里,等战争结束后,悄无声息地离去。如果陈叔平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在自己面前上演秒杀千人的可怖景象,那他再出手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也只好躲在这恶臭堆里,作一个小人。

    可惜这只是理想化的设想,他没有把握看到陈叔平屠杀修行者的时候,还能不能忍得住不出手。

    他身为妖,心却是人,十八年来世间游,让他不可避免地在感情上全盘倾向于人间。

    轻轻散去满身凝结的真元,他缓缓运着心经,调理着身体和精神状态。三台七星斗法与坐禅三味经奇妙地同时在他体内发生着作用,如玉盘般柔美的天火命轮渐渐停止了转动,敛了气息,而那枚已如青莲将绽的道心却缓缓张开,将那有如绿叶般的叶子缓缓盖在了天火命轮之上。

    淡淡自然气息从他的腹内散出,倏然间便与这街角的诸多树木隐隐相应,隐隐相融,再也没有修行者能发现他的存在。

    易天行用金戒指悄无声息地在垃圾车厢的后壁上割开两个小洞,双眼凑上前去,冷冷看着第四中学的方向。

    想到自己呆会儿可能要对陈叔平进行最致命的一击,他心头不禁一阵惘然,想起了萨拉热窝开枪的莽撞青年——察布里诺维奇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阿弥陀佛,无量寿佛,后园师傅佛……保佑秦大处长的判断是真的。希望今天的自己不会引发人类与仙人之间的斗争。

    雨点敲打在垃圾车后厢的铁皮上,咚咚作响,似是战鼓,又似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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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处的行动,就像毒蛇探首,决然而毫无先兆,动作隐秘姿态却又堂堂正正。

    深夜四点正,九江市区响起了防空警报,而这次警报已经在两天前由市电视台作了预报,所以被惊醒的市民们只是骂了几句妈妈和市政府,复又沉沉睡去。

    今天晚上有演习。

    但这次演习是真的。

    六处今天行动的一共有一千四百余人,共分成六个小组,其中一个小组负责主攻圆环建筑方向,人数最少,只有四十人;一个小组负责善后处理,下辖心理建设学家、催眠能手、建筑业以及环境保护、空气清洁方面的各类好手,一共有二百来人。

    负责九江第四中学方向的有三个小组:灭迹队、突击队、强攻队。

    三队的人数刚刚一千人。千人对一仙,不知道战果会如何。

    还有一个小组没有名字,直属处长,但在六处里一般没有人愿意和这些打交道,因为这些人道术高深,尤为可怖的是,这个小组每名组员身上重重的杀意和血腥味道。

    这是六处的标准配置,每一次大型作业便是这六小组集体配合。但这二十年来,六小组最大的一次行动,是八七年在新疆的喀纳斯湖捉拿湖怪,也只出动了五十人。

    今天却是一共有一千四百人,这样庞大的规模,不见得是绝后,但肯定是空前的。

    除了这六个小组之外,战局之中还有两个人,而这两上孤零零的人说不定可以影响这次战局的成败。

    一人是全身穿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国六处处长秦童儿,六处的人只知道这位处长法力惊人,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出手。

    另一个是此时不知消失在雨下九江城中哪一处的易天行,这位还没有得到国家承认的佛宗护法,此次行动的“六处客卿”。

    六处有的职员看着今天这阵势,心里便开始发慌,想到呆会估计这两个人都会出手吧?这般想着,眼神便不自觉地望向亭子里的秦处长。

    秦童儿此时站在夕照亭里。

    思贤桥将九江的一大片水泊划成了两个湖,西面是甘棠湖,东面是南湖。而夕照亭就在这两个湖的中间。

    九江第四中学在甘棠湖边,圆环建筑在南湖边上。

    亭子在经历着雨水的洗涮,秦童儿朴实的脸没有半丝表情,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上海牌手表,看着那个细细的金属丝指向了右下角的格子,轻轻说了声:

    “灭迹队准备,NPT行动开始。”

    接着对身边的文务官冷冷吩咐道:“记下今天这一战的所有细节,纵使我们失败了,这一战的经验也必须传下去,对于国家而言,这种经验异常难得,甚至比你我的性命还要珍贵。”

    一个极大的视听结界不知何时结成了,笼罩在九江市第四中学周围,宛如一个数公里大的罩子,将这天与地生生隔开。

    ——————————————

    今天是星期六,第四中学住校的学生们都回了家,学校里只有些单身老师还住在宿舍里。

    操场上面空空荡荡的,暴雨狂泻。

    雨中有数十个黑色身影与雨丝竞速般往筒子楼方向疾奔,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鬼似魅。

    来到楼前迅速散开成了扇形,卸下背后的设备,开始悄悄地往楼内灌入某种气体。

    气体发着淡淡的天竺癸叶汁气味,纵使在大雨中也没有减弱。

    ……

    ……

    “记,A类对象由于自信,所以在明知有人潜入的情况下,也没有抢先出手。”秦童儿冷冷说道。

    “用路易氏气,不如硫芥,路易氏气有味道。”一直在夕照亭里做记录的文务官看了秦童儿一眼。

    秦童儿道:“我们这次的目标不是有高智商和丰富犯罪经验的犯罪分子,而是很强大,强大到不屑于学习人类武器的存在,所以在化学武器的选择上,我们应该选用见效最快的那一种,而不用在乎隐匿性。”

    “对手精神力量毫无疑问强大,所以估计神经毒剂作用比较小,故而采用糜烂性毒剂。”

    似乎要为他的这句话作注脚,远处第四中学的筒子楼里传来几声惨呼。

    路易氏气,就是氯乙烯基二氯胂,糜烂性毒剂的一种,难溶于水,中毒后没有潜伏症状,若是水雾状的路易氏气滴露,接触到皮肤后会出现人类难以忍受的刺痛。

    这种毒气在体内能与酶的巯基结合,使其失去活性。在体内有20多种巯基酶,例如琥珀酸脱氢酶,尿素酶,羧酶,组织蛋白酶等都可被其抑制。如与丙酮酸氧化酶体系中的巯基结合时,丙酮酸的氧化即受到抑制。神经系统(特别是大脑)以及其他组织中都有这种酶存在。此酶受抑制后,产生糖代谢障碍,固而影响神经系统和其他组织的正常功能。

    此外,对毛细血管有强烈的毒性。中毒时,毛细血管极度扩张,特别是内脏。随后小动脉也发生损害,所以除皮肤损伤发生严重水肿和出血外,内脏器官和神经组织也有广泛性出血,水肿或积液,并易发生循环衰竭和肺水肿。

    现在被武器专家们认为不利于爆炸释放而被渐渐淘汰,但在小规模的战斗中,往往会有出人意料的效果。

    当然,这个世界上本来不可能发生针对单个对象的化学战争。

    今天是特例。

    秦童儿双眼静静望着远方的筒子楼,低声说道:“对象未出手,没有任何反应,作战效果有待检验。”

    文务官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刚才惨叫的是……”

    “必要的牺牲。”秦童儿冷静说道。

    ……

    ……

    施放完气体后的那数十名突击队员正借着雨夜的掩护向后疾撤,数十个黑色的身影就像数十个离弦的箭头。

    箭头忽然折了。

    那数十名突击队员正要掠离筒子楼四周五十米处齐齐轰然倒下,摔在雨水之中,发出一声齐刷刷的声响。接着他们的脸上露出震骇的神情,防毒面具下的五官渐渐扭曲。

    卟卟卟卟一连串震人心魄的轻响,躺在雨水中的突击队员们胸口猛然一跳,口中喷出鲜血,溢满了防毒面具的呼吸口,而他们的胸骨似乎都被这一跳震碎,胸口处不住往外涌着血,就这样惨惨死去!

    筒子楼的一楼被人推开,一个人慢慢从楼里走了出来。

    九江四中的数学老师陈叔平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平静的外表下是一颗被挑衅而狂怒的心,没有控制住力量,将眼镜捏的寸寸碎裂。

    看见自己手指皮肤上缓缓现出的红斑,感受着丝丝刺痛,发现眼中也渐渐有些流质在阻碍着自己的视线,知道自己被某种自己不清楚的气体武器伤害,他喉头低声可怕地咆哮着,走到操场中,淋着满天的大雨,低声寒寒道:

    “卑微而可恶的人类!”

    陈叔平这几个月一直在九江养伤,本来还觉得有点意思的教小孩子数学的事业,也暂时停止了。他能清晰地知道昆仑山上的那些清静天的领谕者已经全部死去的事实,本以为是地面上人类常见的门内倾扎,所以根本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更加想不到这些凡间的人类……竟然、居然、胆敢向自己主动出手!

    就算梅岭上的那个老和尚都不敢来九江招惹自己,这些凡人居然胆大妄为到想来杀自己!

    当第一批施发路易氏气的人类进行四中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但并没有太过在意,十八年的觉醒岁月中,他并没有太多机会见识人类现代武器的厉害,也不认为这些卑微的凡人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因为自负,所以自伤。

    ……

    ……

    他在雨下的操场上静静站着,等着漫天而下的雨水将自己身上的玩意儿冲刷干净。

    这些玩意儿很烦很讨厌,一粘着自己的皮肤便有些刺痛……好象眼睛也有些不舒服,呼吸也有些不顺畅了,这具身体看来确实不大好用……眼睛里开始充血了,似乎体内的器官开始受着某种不知名毒素的侵袭。

    几千年前这些人类还只会用些草药毒人,自己喝两大罐子也没问题,现在的毒药果然厉害许多。

    黑夜中不知有多少敌人,不知道他们手上有多少自己不大明白的武器,陈叔平微微有些紧张——内心却因为这丝紧张而狂怒起来!

    “就算我受了重伤,就算我此时的力量只有真正实力的两成不到,但……除了归元寺后园那人,这世界上谁能杀我!”

    他狂喝一声,操场上的雨丝竟被生生震变了方向,右掌往前侧一推,丝丝雨箭直直穿过,瞬息间,隐藏在树林里的数名六处突击队员,全身被穿了无数血洞,颓然摔倒在泥水之中!

    血腥似乎刺激了他的杀意,不待对方有任何反应的时间,陈叔平又狞然笑着随意五指挥出,指尖随便点出,四周黑夜雨中便会有人身体爆裂死去。

    ——但这些人死的时候,却没有发出什么哀嚎和痛呼,只是安静地迎接痛苦的死亡。

    很强悍的队伍,甚至有可能是凡间最强悍的队伍。

    “开火。”黑暗中有人命令道。

    陈叔平低吼一声,一拳破空击出,拳风落处,发出声音的那处林子被震的片片碎裂,枝干都被震成了粉茸似的存在,纵使夜深,也能看见那些粉茸竟是血红血红的。

    雨夜里火舌狂吐,四面八方不知道多少个金属枪口开始狂泻着恐惧和杀意。

    弹雨密集,甚至要比从天而降的雨丝更加密集。

    而在弹雨之中的陈叔平却是闷吼一声,整个人的身体开始奇异而快速地扭曲起来,在方圆不到五平方米的小区域内快速移动着,肉眼渐渐看不清他动作的方向,成了一团模糊的人影。

    漫天高速飞行的金属弹头,一入那团模糊的人影,却像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直直地穿过,然后击在极远处的墙壁上。

    嗒嗒嗒嗒,一阵急骤的麻麻脆响。

    学校操场上的篮球场两边的篮框被打成了木头碎屑,一楼的门窗全部被密集的子弹击碎击烂,就连白灰漆的墙面也被击下了最表面的那层石灰,露出里面的水泥块来。

    叮叮当当,不知道有多少枚弹壳散布在这杀人的雨夜学校里!

    由此可见这一轮枪火攻击是多么的密集恐怖。

    枪声停歇,那团模糊的人影也停了下来,空气中似乎还有他高速转动带来的余震,带着雨丝扭曲着舞蹈。

    陈叔平没有受伤,在这样密集的子弹雨中毫发无伤,毫无疑问,他的肢体在小范围内的瞬间速度比子弹更快。

    这是另一种境界了,不同时间感觉的境界——这便是仙与人的差别。

    ……

    ……

    “全员后撤。”

    先前发布命令的突击队员已经被震死成了血茸,此时发布命令的自然另有其人。

    陈叔平喉咙里异常难受,就像是有无数浓痰堵在那里,知道先前太过自负中的毒气开始发挥作用,不由愤怒地狂吼一声。

    随着这声狂吼,雨点骤然一疾,发布命令的那声音嘎然而止,显然又是死了。

    他被路易氏气灼伤的脸部皮肤泛着惨惨的红色麻点,白色的眼仁也充满了血丝,红红的血丝竟似渐渐拱起,看着恐怖无比!

    子弹的攻击,只是试探。

    便在陈叔平准备杀入对方的埋伏圈时——

    随着无数道烟尾,结界下的操场上空骤然间大放光明,一直安静放置在甘棠湖畔丛林里的几个金属装置也开始嗡嗡震动了起来。

    这种武器是新研发出来的,从来没有投入过使用,用于产生高频声波,造成强大的空气压力,使人产生视觉模糊、恶心等生理反应,使对方战斗力减弱或完全丧失。

    而那照明弹也是格外的明亮。

    如此种种,全部是针对陈叔平比凡人要敏锐无数倍的五识。

    超声波武器只能让人减弱战斗力,但对听觉无比惊人的陈叔平来讲,这却是极大的折磨。

    数个铁家伙在甘棠湖沿线排开,对着操场的方向进行着无声的攻击。

    操场上安静如常,埋伏在暗处的数百名突击队员齐齐感到一阵恶心眩晕,但毕竟都有修行力,勉强支撑着自己想呕吐的身体。

    而操场正中心的陈叔平却生生止住了即将血杀的脚步,哀嚎一声,捂着耳朵,碰的一声跪倒在了雨水中!

    双膝触地,硬生生在水泥地上砸出了两个洞来!

第十四章 二战

    陈叔平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水花无数。

    便是这一顿,黑夜中消失不到片刻的命令声又响了起来,只是声音的主人明显又是另一人,前面两个发布命令的干部一出声便死在了陈叔平的手下,但这声命令仍然显得那样的坚决明了。

    “换弹!”

    空气中出现了恐怖的嘶嘶响声。

    先是十几张道家符纸悄无声息地飘到了陈叔平的身周,极大幅度地加强了陈叔平的五识敏锐度,以增强超声波武器的攻击效果。

    接着,不知道有多少枚威力巨大的榴弹往操场上飞去,而此时的陈叔平脑中一阵巨痛,只是下意识地把那些可恶的道符随意抓下来揉成乱纸团,根本想不到躲避。

    轰隆隆的巨响,操场上骤然巨烈爆炸,爆炸的响声直直冲到视听结界的四周,竟震得无形的结界也抖了两下,由此可见这爆炸的威力。

    爆炸的中心点处,陈叔平的肉身被震的高高飞起,带出一道泼墨般的血花。

    漫天雨水也被这次连环爆炸的高温瞬间蒸发,白色的雾气猛然间笼罩在了操场上。

    不知道六处的灭迹队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白雾不过出现了零点几秒的时间,便骤然间消失无踪,没有给陈叔平趁雾遁去的机会。

    六处的强攻队出手了。

    数十名黑衣人踏着奇怪的方位,瞬息间进入操场范围,手中拿着一个怪模怪样的枪。

    无数道幽蓝的电光从这些枪口里喷出,在空气中硬生生扭曲着前行,形成了一道可怕的电网。

    嗤嗤一阵灼声响起。

    电网的正中间——数学老师陈叔平狼狈地倒在操场上,满身污水血水的混合物,一只手臂软软地瘫在身侧,与肩膀的连接处只剩下了几络凄惨的筋肉,浑身上下耀着淡蓝的电光,不停地发着抖,双眼翻着白仁,唇角流涎,看着十分可怜。

    吉祥天专为六处突击队修炼的法宝也出手了,一些形状怪异,耀着光芒的仙剑拂尘,就像不要钱般往电网中央那人身上招呼着。

    ……

    ……

    雨一直下。

    气氛不算融洽。

    秦童儿站在亭檐下,注视着场中每一细微的变化,轻声道:“高压电奏效,道术效果基本为零。”

    一旁的文务官疾笔记下。

    ……

    ……

    六处的攻击始终没有停歇过,针对着陈叔平最脆弱的肉体进行绞杀,各式奇怪的子弹混着偷袭的道术,宛如满天大雨般笼罩在地上的他的身上。

    高压电枪的攻势终于停止了一瞬间。

    便是在这一瞬间。

    陈叔平瘫倒在地的身体动了一下,他抬起头来,两只眼中耀着淡淡的绿光,莹莹的,在夜色中惨惨扫视,全无一丝灵类应有的神智,尽是绝杀无情之意。

    他下巴一抬,整个头颅向天,随着一道雨水从下颌处成圆形向前洒去……他张嘴!狂哮!

    “嗷!”

    轰隆隆……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传来几声闷雷,但这雷声却也掩不住陈叔平的这一哮之威。

    绕着他身体四周呼啸着的吉祥天法器顿时被这声音震成齑粉。

    金色的粉末洒了他的一身,显得格外威严。

    九江四中上方的大结界内每一个空间都充斥着这一声极尖极利极威猛的声音,这声音仿佛响在每一个潜伏者的耳旁,又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威逾猛雷,轰然响起。

    原本无形无质般的视听结界也被这一声哮震的微微抖起来。

    哮声长长久久,没有停歇……

    纵使是远在夕照亭中的秦童儿也感受到这股威力。看着不停抖动的亭角,知道这亭子也随时可能倾塌,他的脸色也开始泛白,而他身边的文务官更是唇角微抖,便往地上倒去。

    幸亏秦童儿扶住,给他递了一道真元入体,接他出亭,才救了他一命。

    一出亭外,便听着一声闷响,二人身后的夕照亭顿成颓垣。

    ……

    ……

    远处的夕照亭已是如此,近处操场周围更是遭到了可怕的打击。

    哮声一起,操场上的数十名手持高压电枪的强攻队员便像化石一般停在了原地,而数秒之后,这数十条生命便被声波正面扫过,伴随着轻轻的咯噔声,碎成了无数块碎片,就此消失。

    哮声未曾停歇,声音里充满了暴怒和杀意,随着声波的扩展,树林中,水池里,筒子楼后,依次爆出一蓬血雨。

    声音传至哪里,便有一名潜伏的六处成员胸口心脏巨跳而爆,浑身的血液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心脏处迸出,在胸前的创口处压缩成一道腥红的血雨,就像是声波控制的喷泉一样。

    无比血腥恐怖的喷泉。

    秦童儿远远看着,知道仙人终于发威了,额角的青筋隐隐现了两下,发布命令的语气却一如平常般冷静。

    “你们该准备了。”

    “是。”

    随着这一声应,一直在他的四周等候命令的第六小组,也就是最神秘的那个小组沿着甘棠湖一线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而此时的四中操场周围,已经没有几个活人,到处是胸口有个血洞的尸体躺在污血之中。

    操场中央已经看不到陈叔平的身影。

    一哮之后,似乎仍发发泄出他的狂怒,在雨点中俯地而冲,就像是一只恐怖的异空间兽类般悄无声息地遁入了夜色之中。

    片刻之后,陈叫兽就就突破了操场四周残余的六处力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杀入了远程包围圈,倚仗着非人的力量,在极近距离内残忍收割着凡人的性命。

    夜色如墨,令人不能呼吸,时不时有一声惨叫响起,令埋伏圈中还活着的人们心惊肉跳,纵使这些人都是神经坚毅的纪律部队,纵使这些人也都曾接触修行,见过诸多不可思议之异状。

    但今天这场行动的效果仍然让他们不寒而栗。

    化学武器,重火力,高压电,道家符咒,人间仙剑……人类在小范围内能使用的史上最强攻击手段都实实在在落在了那人的身上——但那人仍然有如此可怕的力量,这样都打不死的人,究竟……还是人吗?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雨渐渐的停了,但黑夜里的惨叫声始终没有停止。

    本来就有些摇摇欲坠的视听结界终于在最顶处露出了一丝缝隙,一道月光打了进来。

    雨后初霁的月光显得那样的柔美。

    垃圾车的废弃后厢的臭气仍然没有被雨水洗涮掉。

    易天行五指冰凉地抠在车壁上,听着四周响起的惨叫,知道又有无数条生命死在了陈叔平的手上。

    长街两侧的树丛中不时有血水喷出。

    最近的,离垃圾箱不过数米的距离。

    他甚至还亲眼看见了街角处一个六处队员的死状,那名死者胸口里的心脏被震成了一团血浆糊,粉粉的颜色让他有些作呕,极为不安,用心经控制着的神识渐渐开始跳跃起来。

    易天行明白,陈叔平是被迫的还击,但这种仙人对凡人的屠杀仍然让少年感到异常的不安。

    这种不安深植于他的心中,因为他毕竟一直把自己归在凡人的类别里。

    此时他的感觉,就像是在看一场外星人屠杀地球人的电影,无来由的悲凉——原来面对着天上的人,这些地面上最强的队伍也显得像待宰羔羊般无助,这种事实让他有些茫然和恐惧——因为他将来总有一天也是要面对这样的对手。

    基于一种很奇怪的逻辑——因为恐惧,他决定出手——只是要等待一个完美的时机。

    ————————————————————

    陈叔平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和六处的监控设备中时,他的落脚点在第四中学的校门口。

    校门口的大铁门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扭曲成了几根歪歪扭扭的麻花。

    他就这样站在钢铁铸成的麻花中央,双手提着七八个血糊糊的人头,唇角也在流着鲜血,尤为可怖的是,他的嘴唇里似乎是一块人类的喉节。

    一些细细的茸毛布满了他的脸颊,作浅黑色,提着人头的手指渐渐变得尖锐,指甲约有五六厘米长,让他看上去更像一只凶狞的野兽。

    毒气仍然在坚定而缓慢地发挥着作用,他的双眼已经快要被血丝占满,而快要断了的左臂关节处,深可见骨的伤处中有些微小的、淡黄色的气泡正在往肉外冒着。

    清淡的月光从大结界顶处那丝破漏中洒了下来,刚好照在他的身上。

    浑身的人血渐渐变作乌黑,与皎洁的银色月光相映,格外妖异。

    他的唇角微微一翘,吐出一块带着血肉的人类某处软骨,双眼中幽幽的荧荧绿色也渐渐褪去,而脸颊上的淡淡黑色茸毛也重新进入了皮肤。

    月属太阴,最能清心正意,被人类武器惹得杀意大燎,智识渐去的陈叔平终于醒了过来,神识一探,便知道四周还有许多人类当中的强者正在暗中窥伏着,这些凡人都敛去了自己的气息,死死地贴在湿湿的地面上,所以自己的狂乱杀法,似乎并不是最有效的那种。

    于是他微微低首,放下手中提着的七八个人头。

    人头落地,像西瓜一样渐渐滚远。

    随着这人头滚动的声音,陈叔平嘴唇微翕,缓缓念着一道含糊不清的咒语。

    咒语轻轻地敲打在仍然存活着的人类心头。

    ……

    ……

    此时无雨,地上淌积着的雨水在街面和校园里缓缓向低处流去,却在这一声含糊的咒语响起后不久,骤然间停止了下流的趋势,宛若突然凝结一样,妖异地停住在了先前的那一刻辰光里。

    静止的流水,十分诡异的景象。

    下一刻,流水迅疾而动……却不是向下流淌,而是被一种莫名的天地之威震的在地面猛然一震,然后化作无数圆润的水珠,齐齐往天上激飞!

    九江又雨,却是从地往天升腾的雨。

    陈叔平低声咆哮一声,不知唤出了什么样的仙术,只见天上那道缝隙里的月儿,竟在层云间中渐渐有一部分黯淡下去。

    飞雨如箭,消失在夜空之上,不知最终去了哪里。

    违背物理法则向天疾飞的雨水扫过月亮所在的那片天空,银色的月盘,一处渐渐成墨,最后消失在遥远的夜空之上。

    而地面上的结界内却出现一股强大的、令凡人生起无法抵抗情绪的威压。

    ……

    ……

    站在倒塌夕照亭外的秦童儿第一个感觉到了不妥,对身边的文务官冷冷说道:“如果我死了,全员撤离,第一时间将此次作战检讨交予我父亲及赵理事长,NPT计划正式开始。”然后身子陡然往前一倾,整个便化作一道轻烟,踩着甘棠湖的荡荡水面,消失在黑夜之中。

    脚尖踩在水上,他冷静地分析着先前遣出的第六小队应该已经到了指定地点,布置好了相关安排,只是这对头不知道是天上哪位人物,竟有如此神通,也不知道单靠六处的能力能不能对付得了。想到此节时,他的人已经离九江第四中学被绞成铁麻花的校门只有三百米远了。

    他已经能看见那个浑身是血的目标,不由在心底默默念道:“易天行,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而一直隐藏在垃圾车后厢里的易天行感受着街道四周的气息威势,手指更加凉了,双眼寒芒渐起:“天狗食月?”他虽然不明白陈叔平这招有什么厉害,但看见这种已经化入了中国传说和成语里的仙人手段,不自禁地凝神戒备着。

    陈叔平感觉到有一个人类正在接近自己,这个人类比他刚才杀的那上百名强者还要更强,而且强的不是一点点,那种磅礴的道力似乎已经快要到达人类身体所能容纳的极限。

    于是他微微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秦童儿,却没停止自己的施法。

    便在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秦童儿冷静地站在他的面前时,他的法术启动了。

    ……

    ……

    一场小型的地震毫无征兆地降在人间。

    如同一块石子扔进了平静无波的湖里,以触及水面的那一点为圆心,逐渐荡起波浪均匀地向外扩展,形成了一道道浑圆的弧线。

    此时的九江四中周围数平方公里的地面,便经受了这样的一次波动。

    以校门口的铁麻花为中心,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水泥地面寸寸碎裂,露出地下的新鲜泥土,每一寸的地面都在猛烈地跳动着,厮绞着,绞杀着在地面上潜伏着的第一个生灵。

    下水道口的一只蟑螂正探出一个须角,然后便被这地面的一震活生生震成了青浆。

    一块孤单的石头正迎接着“逆水”的冲击,地面一震,它便欢快地跳了起来,然后在空中碎成了细砾。

    各个黑夜的角落里传来人类濒死时的惨呼。

    地震一直持续了五分钟,当震动终于结束时,街道两边的汽车都被震的东倒西歪,险些倾覆,一个角落里,垃圾车的废弃车厢无声无息地横倒在墙上。

    往天疾飞的雨水也停了,水流又开始往低洼处流去,只是如今的水流带上了殷红色,隐在暗处,伏在地面上的六处队员,不知道死了多少。

    ……

    ……

    “为什么不试着阻止我?”陈叔平鼻孔猛张,极惬意地深吸一口气,似乎夜风中残留的血腥味令他无比快意。

    离他约有五十米远,秦童儿飘浮在空中,他的脚尖怪异地离地面半米左右,面色略略有些发白,似乎也在先前的法术攻击下受了点伤。

    “为什么要阻止你?”秦童儿远远看着今天行动的目标人物,淡淡说道:“如此范围的法术,一旦施放,想来你也会损耗不少,我自然愿意和受损后的你交手。”

    “纵使你死了无数手下,也要等我完整地施放完?”陈叔平布满粗粗血丝的双眼,毫无一丝情绪波动地看着他:“心狠手辣,道力丰沛,可成大事,难怪我前面那几位都选择你们昆仑一脉作为代言人。”

    “仙人不同途,我们不会再为你们之间的争斗流血,如果你坚持,我愿意为了对抗你而流血。”

    秦童儿微微垂头,黑色的头发顺顺地迎风轻飘着,双手手指奇异地纠缠在一起,屈握食、中、无名指,大指压上指尖掐亥纹,再屈握小指,将指甲遮入指后。如此繁复的手势,不知道这是什么道诀。

    陈叔平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无知的人类,终日忙碌的蚂蚁,水雷诀?”

    三个并没有什么联系的单词从他犹有血渍的唇里迸了出来,带着一丝轻蔑和无视。

第十五章 夜空中的流星

    秦童儿抬头,睁眼,很挑衅地望着陈叔平。

    很奇怪又嚣张地负手于后。

    负手,便是要将手背在身后,他手指微张,千辛万苦结成的水雷诀未曾施出,便随随便便散在掌间。

    如此严阵以待,下一刻没有道诀施出,这个现实让所有人都有些意料未及。

    秦童儿淡淡的目光向着陈叔平身后望去。

    他的眼光落在了校门口被扭成铁麻花的门上,咯吱声中,四五根铁麻花不知被什么样无形的力量生生从横铁中拨起!破开空气,向着陈叔平的后背刺去。

    凌空摄物,竟然能将粗重的铁杆移动的如此迅速,秦童儿的道力果然惊人。

    陈叔平面无表情,身体在地面上上轻轻松松地扭动了一下,带出几片残影,那几条铁麻花便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射了个空,深深地扎进了被掀翻的水泥地面中,只留下了几个黑黑的铁棍头子!

    他目光一狞,正准备出手,却忽然感觉大脑中有些闷晕,肺部似乎有极强烈的烧灼感。知道是毒气已经进入了自己的体内,自己必须找地方疗伤。所以他决定速战速决,低声咆哮一声,伸出手掌,遥遥对着落在街面上的秦童儿,虎口相对,轻轻合拢。

    五十米外秦童儿的面前的空气中一阵怪异纹动,倏然间有两排极恐怖的森森白牙平空出现,对着他一口咬下!

    这口森森白牙出现的毫无声息,待秦童儿发现的时候,滴涎锋利的牙尖离他已经只有数掌之远。

    毕竟是中国修行者的总头目,拥有凡人中最极致的力量。秦童儿暴喝一声,双手化出一道残影,上下一分,宛若古时希腊驯狮勇士,狂悍无比地将那两排白牙撑住!

    迸的一声闷响,地面上一阵震动。

    远处陈叔平满脸凝重地想要将自己的虎口并拢,随着他的细微动作,秦童儿双掌感受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确实不是人间能有。

    只听得咯咯吱吱艰涩的声音响起,白牙渐渐闭拢,而秦童儿双臂的衣裳也已经被肌肉崩成碎布,露出里面劲气十足的肌肉来。

    白牙不知是何种材料做成,竟在寒夜里耀着寒光。而秦童儿的双手更是奇怪,牢牢抵在这些白色的牙上,没有一点滑动,甚至也没有一丝破损。

    如果躲在垃圾车后厢里的易天行还能看见,一定能想到武当山上秦梓儿曾经戴的那双手套,想来这时候秦童儿也是戴着的。

    街道上安静无比,中国六处处长秦童儿和仙人的对抗仍在继续,一双凡人的手臂与仙人的白牙在夜空中较着劲,渐渐,手与白牙的接触处咯吱抗力声响了起来,令闻者耳酸。

    秦童儿的上臂渐渐有些抖动,似乎快要抵抗不住。

    ……

    ……

    陈叔平忽然伸出被毒气腐蚀成腥黄色的舌头喘了两口气,满脸狞色地低声呜哮一声,用力将右手虎口一并。

    啪噔一声脆响。

    五十米外那两排白牙也生生涌起巨大的力量,脆生生地一口咬下!

    没有任何阻力,似乎能咬断这天下所有的硬物两排白牙,重重地碰撞在了一起,激得空气中一阵风息缭绕。

    而牙间却没有出现峨嵋老尼那般的血肉模糊的半尸。

    秦童儿在那一瞬间化体为虚,用了秦梓儿当年对付易天行的那招,祷上清以化的祷告声并未出口,他的人却已经化为淡淡虚影,从白牙间缓缓飘出。

    待虚影渐为实体,他已经站在了学校的围墙之上,迎风而立,看着很是潇洒——但扑面而来的夜风从他的鼻腔灌入,腥腥凉凉,激得他吐了一口鲜血。

    虽然逃得一命,却终究还是受了伤。

    受伤后的秦童儿反而微微笑了,站在学校院墙上,在夜风中对着陈叔平极轻蔑地笑了一声:“仙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陈叔平沉着脸道:“不用激怒我,我会试着杀掉你的。”

    两个人关于生死的对话,显得是那样的淡然无味。

    陈叔平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微张,成一八之式,掐午夜之风,横生生对准数十米外墙头的秦童儿狠狠掐下。

    那两排看着极为血腥的白牙倏然间出现在院墙的上方,对着秦童儿狠狠咬下。

    秦童儿先前险些被震成内伤,哪里还会傻到用自己本身的力量去与仙人对抗,唇角绽出一丝笑意,整个人的身体便像柳絮一样,随着夜风轻轻一摆,恰好从那两排白牙的间隙中滑了出去,身影渐渐一谈,便要消失在虚空之中。

    “死!”

    一直静静站在四中校门口的陈叔平暴喝一声,眼中的粗血丝也被这一声震破,迸出血来。随着他的这一声喝,他隐在身后的右手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画了一个道诀。

    这一瞬不过十分之一秒左右的时间,他就已经完成了一个极复杂的道诀,这种速度已经超过了人类修行者所能想象的极限。

    随着这个仙诀的完成,本来已经消失在夜空之中的秦童儿,忽而在稍远一些的墙头显出了身形,摇摇欲坠,卟地一声吐出口鲜血来。

    不知为何,他竟然被陈叔平生生从虚无里抓了出来。

    纵是如此,秦童儿面色仍然没有显出一丝慌张,反自冷冷一笑,眼光一扫,一株大树带着泥根横空而来,砸向陈叔平的面门。

    陈叔平身子化为虚影从树枝中穿了过来,而秦童儿早已脚尖一点墙头,身子再次遁入虚空。

    陈叔平满脸凝重,右手在自己的身前疾疾召着,手指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成一片雾影,不知如何,秦童儿本来隐在虚空里的身影便被生生逼了出来。

    秦童儿意念力果然强横,眼光一招,一堵院墙直接倒下,便要压在陈叔平的身上。

    陈叔平倏然间似乎消失在墙下,下一刻却又出现在砖砾之上,便往墙头扑去。

    ……

    ……

    秦童儿险之又险地与他在墙头进行着追逐战,准确来说,是仗着自己淡入淡出的上清道术,每每在仙力即将临身之体,便遁入空中——只是转眼间又被陈叔平从虚空里逼了出来。

    这一仙一人一前一后在夜空里快速追逐着,陈叔平眼中的血红之色愈来愈浓了,毒气渐渐快要侵入他的心脉,而秦童儿也是不停被从虚空里逼出,加上用意念召来事物阻挡陈叔平的前进方向,用力过甚,胸腑受了极大的损害,一路吐血不止。

    但他仍然强悍地、稳定地安排着自己行走的方向,没有一丝紊乱。

    不知道他想把陈叔平引向哪里。

    陈叔平明明知道眼前这位人类的强者另有埋伏,但强大的实力让他暂时没有作过多的考虑,今夜被人类埋伏险些丧命的事实让他异常愤怒,狂暴的情绪已经逐渐遮蔽了他的理智判断。

    而且秦童儿身上的浩然道力让他隐隐有些恐惧,人类的成长可能实在是很难预期,既然今日他要舍命引自己,那自己便趁机夺了他命。

    ———————————————

    秦梓儿曾经在武当山和归元寺里都使用过上清道术,只是每次用完后便会道力大损,周逸文也曾经在省城外的小山丘上使用过一次,但这两名上三天里的年轻高手都对使用这种极高明的道术慎之又慎,因为一旦不能瞬间逃离,损耗的道力无从弥补,那便极可能被敌人给予雷霆一击。

    而秦童儿却似乎根本没有这种顾虑,纵使自己的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颓丧,却仍然不停地引着陈叔平在这片数平方公里的土里上兜着圈子。

    祷上清以化。

    几分钟的时间里,他不知道使了多少次上清道术,整个人的道力已经被压榨到了极点,也亏得如此,他才能在陈叔平玄之又玄的仙术攻击下坚持下来。

    陈叔平宛若有第三只眼睛,能看见虚空里他的身影,然后用仙术将他逼出。

    仙人的追逐战渐渐进入了尾声。

    陈叔平的毒渐渐要发了,而秦童儿的道力也渐渐枯竭了。

    便在这时,秦童儿忽然自己从虚空里遁了出来,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的水泊中,冷冷看着追来的陈叔平。

    陈叔平的速度极快,渐成一道虚影,看见这古怪却是根本不作停留,面无表情地一掌轻轻当头拍下。

    忽然间。

    场中一片气息流动,空气似乎都显得粘滞了起来,便在这片场子的六个方位,同时传来一阵古怪的力量,缠缠mian绵捆住了陈叔平的身体,让他的那致命一掌也停留在了空中。

    就宛如场中的时间忽然停止了一样。

    陈叔平保持着身体前倾,一掌前伸的姿式,纹丝不动,看着格外怪异。

    四面八方传来隐隐的道家真言。

    “寂灭真言?”

    陈叔平眼瞳里忽然闪过一丝异光,死死地盯着正用手捂住嘴唇的秦童儿,秦童儿唇中不停往外喷着鲜血,显然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雨停风起夜黑暗,地面上一片狼籍,死尸处处,一个篮球的铁框颓然倾倒在场侧。

    追逐半日,竟是重新回到了九江第四中学的操场上。

    ————————————————————

    先前秦童儿手下最神秘的那个小队领命遁入黑夜,便是趁着陈叔平大肆屠杀六处成员的时候,潜进了四中操场周边的下水道,然后在这里布置了一个昆仑派秘藏的道阵。

    寂灭道阵。

    这道阵乃是上三天首任门主当年专为对付下凡仙人,沤心沥血数载所成,只是当年这位惊才绝艳的门主还没有来得及将这道阵传于后人,便在与下凡仙人的战争中兵解而亡。如今上三天的门主,六处处长秦童儿的父亲秦临川,在与易天行合作除去清静天之后,自然便会想到将来可能会与仙人正面冲突。

    于是他从门中的秘室中取出这套阵法,交给了秦童儿,而秦童儿则传给了自己最忠心的那个小队,便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为了引陈叔平入阵,他不惜被动挨打,豁出命去抛洒自己的道力,终于成功了一小半。

    之所以说是一小半,便是因为他不知道个寂灭阵,究竟能不能对付仙人。

    ……

    ……

    操场上连风也停了,气息十分诡秘。

    艮巽二位是分别是小队中的年纪极轻的两位,都戴着头罩和防毒面具,在其它方位上站着的小队成员似乎有某种方法不停吸取着天地间的气息,然后通过艮巽二位上的男女,向场中一刻不停地释放着。

    这阵势的力量并不显得如何可怕,但那气息非常怪异,竟与陈叔平体内的正宗仙气隐隐有些相互纠结,让他心血翻腾,身体无法动弹。

    无法动弹的陈叔平,冷冷扫了一眼四周的人类,瞳子里荧荧绿光渐起,喉间呜呜低吼着:“这也能困住我吗?”

    寂灭大阵,先缚后杀,用的是天地间的初始气息干扰仙人体内的真元流动,相生相克,然后以极精妙的角度,沿着八个方位聚于极细小的一点,凝聚元气而爆。

    那个点如果压缩的越小,那爆炸的威力就会越大,如果施阵的人道力足够强大,能将那个点压缩成能量聚集的极限,那纵使是千古不化的强悍存在,也不可能抵挡的住。

    操场上宛似生出一个空洞,里面黑黑幽幽,竟比这黎明前的黑暗更加浓重。

    这个洞在场中众人的合力压缩下,越来越小,渐渐成了一个指头般大小。

    而陈叔平不能动弹的身体,恰恰就在这个点上,他的身体竟被那个小空洞生生掏出一个血洞来!

    血洞一现,他却忽然嘿嘿笑了两声。

    秦童儿面色一变,整个化作一道轻烟扑向陈叔平的身体,出拳击额角,抬腿踩脚尖,张口便咬他的耳朵!

    纵使在狼狈地逃逸中仍然显得很优雅的他,此时显得比野兽更要狂野,因为陈叔平笑了——既然能笑,那说明唇能动,唇能动,那身体马上也就会复苏。

    如果让陈叔平逃离寂灭大阵的控制,那个聚集着天地元气的小点纵使威力再大,也没有办法。

    ……

    ……

    “晚了,施阵的人类修行太差。”

    陈叔平闪着荧荧绿的眼芒,在电光火石间,轻轻一低头,一退脚尖,一偏脸颊,躲过秦童儿的一击一踩一咬!

    “未必。”

    秦童儿冷冷说道,拳化为掌,脸色倏地一白,在自己道力枯竭的时刻,不顾生死地施出了道家秘法。

    贴的极近的这一仙一人的身体间,骤然出现了一株兰草,一枝弱柳,一朵虚梅。

    真兰弦,弱柳弦,虚梅弦,三弦齐发,就如同千丝万缕的无形丝条,向陈叔平的身上缠去。

    陈叔平纵使强横,但他的肉体力量其实还不如易天行,此时只觉身体一紧,不由冷哼一声,指间轻弹,刹那间道术已成,将秦童儿拉近自己身前,咆哮着一口咬下。

    秦童儿闷哼一声,勉强地侧了侧头,手上的道弦却丝毫没有焕散。

    血花一溅,他的肩头被生生咬下一大块肉。

    而陈叔平的身体也被三道重复叠加的道弦控制在了原地,但在定身之前,他已经伸出了双手……陈叔平面无表情地双手抓着他的肩膀,淡淡道:“我动不得,你也动不得,你若动,我便能动。”

    话说的很罗嗦,意思却很明白。秦童儿此时双肩受制,若要逃离,那需要在极近距离内施展的道弦便会一朝幻散,陈叔平便可潇潇洒洒地离开。

    如果秦童儿不动,那寂灭大阵的那个元气小点爆发,如此近距离内的二人,谁也别想生离。

    肩膀被捏的咯吱作响,秦童儿的脸色惨白如陈雪,缓缓说道:“我们一起死吧。”

    一直面无表情地陈叔平,眼睛中终于显出了一丝迷惘:“为什么?”

    在仙人的认知中,凡人是一种既贪生怕死,又喜欢从利益角度考虑问题的生物。这个叫秦童儿的修行者,虽然道力惊人,但看他先前冷血地用自己手下的死亡来消耗自己的仙力,也应该是个卑鄙的人类。

    他为什么要和自己同归于尽?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陈叔平此时指间深深地陷进秦童儿的肩膀里,血流成河,但他却做不出多余的动作,眼睛里的那些疑惑却显现了出来。

    “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

    秦童儿感受到道家三弦下陈叔平强大的反击力量,知道自己控不住他多久,惨惨应道:“我不喜欢人类的头顶上有某些自以为高贵的东西在指手划脚。”

    “纵使死?”陈叔平发现自己越发不能理解人类的思维了。

    秦童儿全力控着自己掌心的道家三弦,不理会这个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仙人,低声吩咐道:

    “放毒。”

    ……

    ……

    毒气渐渐弥漫在场中,白色雾气致命而又辛辣。

    六处对今天的准备十分充分,虽然超声波武器已经在陈叔平先前的屠杀中被毁坏殆尽,但那个神秘的小组仍然找到机会,利用秦童儿用性命诱来的时机,将陈叔平困在了阵眼中。

    这套阵法,小队的成员不知道已经练习过多少次,十二个人面无表情地按步骤进行着。

    秦童儿是很小心的人,一共安排了十四个布阵者,先前在陈叔平仙术唤来的小地震中死了两人,但在每个方位上仍然有足够的替补者。

    这十二个人每一个人都不见得是多么出色的修行者,但一合在一起后,团体的力量却渐渐显现出来,妙到毫巅的配合,纯熟的施法,让阵眼中那个天地元气所集的小黑洞渐渐变得浑圆,渐渐变小。

    越小,越恐怖。

    浓缩的才是精华。

    陈叔平和秦童儿,下凡的仙者,人类修行界的头目,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

    人类的手上结着道家三弦,仙者的手上深深插入他的肩肉。

    谁都无法动弹,只等待着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二人身体间那个黑色的小洞渐渐缩小,变成了黄豆般大小。

    先前停住的夜风忽然间狂燥起来,呼啸着沿着二人的身体奔行着,带起地面上碎裂的水泥块,带起那些新鲜的泥土,以二人的身体为圆心,不停旋转着,就像是一个大漩涡!

    一阵吸气般的声音。

    秦童儿和陈叔平的身体被那个黄豆大小的黑洞强大的吸力挤在了一起。

    姿式看着很暧mei,暧mei之中却隐着极大的凶险。

    黑洞的吸力很可怕,两个人的身体就像是被一个极细小的真空吸气机一样,血肉渐渐离骨,往黑洞里去。

    布阵的那十二人,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犹豫,虽然手下没有减缓速度。

    秦处长也在那里,如果启动阵法,秦处长也会死。

    长期以来在六处的工作,让大家知道秦处长是一位真正的“勇者”,这不是拍马屁,至少今天晚上的这场战役已经证明了这点,所以大家知道此时不可能罢手。

    必须将阵法完成,然后……死亡,才是对勇者最好的尊敬。

    处在巽位上的那个六处成员望着场中,眼中有些淡淡的光,不知道是眼泪还是什么。

    那人戴的头罩后面微微隆起,应该是辫子,难道这人是个女人?

    ……

    ……

    陈叔平忽然眨了眨眼,眼中粗粗的血丝渐渐迸开,狞然的荧绿旺盛无比:“我脱身以后,会杀死所有的人。”

    秦童儿的五指微微颤抖着,似乎已经快要拿捏不住那三枚道弦,忽而脸色极怪异地潮红一显,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陈叔平的脸上,血的颜色有些奇怪,是毒气的后遗症。

    这不是对仙人的羞辱,只是人类的力量已经用完了。

    好在秦童儿手下的人都不是吃干饭不干事的蠢货,小分队长第一个发现了陈叔平有了脱离秦处长控制的迹像。

    被常年血火磨厉到麻木的神经,此时也忍不住抖了下,因为他的下一声命令不知道能不能杀死秦处长死死缚住的那怪物,但一定会杀死秦处长。

    “疾!”

    开动寂灭大阵的道诀终于出口。

    黑色的幽幽小洞吸力停止。

    操场上像大漩涡一样狂奔飞行的水泥块和泥土在那一声之后,就像是电影镜头停止般停顿在了空气中,一应时间仿佛都停止在那一刻。

    站在六个方位上的六名成员盘膝坐在阵边,胸前挂着类似增幅器之类的仪器,道息连绵不绝沿着六个方位传递着,越来越浑厚。

    阵法凝结的天地元气被极大幅的增强后被传送到了艮巽方位上。

    感受着身周的浓重气息,陈叔平在今天的战争中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他用流着血的双眼紧紧盯着自己面前贴在一起的秦童儿——明明这个人已经油尽灯枯了,为什么他手掌心里的那三枚道弦还是没焕散?

    这个认知让他异常愤怒不安。

    他不能动弹,但有的仙诀是不需要用手势辅助的,他在心头默默念着,下一刻,他面前的秦童儿如遭重击,整个人便要往地上瘫软。

    但秦童儿却没有倒下去,因为僵硬的陈叔平的双手深深插在他的肩肉之中,就这样吊在了那里,手上还死死捏着道家三弦不放,颓然无力地吊着,看着凄惨无比。

    陈叔平的双眼绿光闪闪,合着不停流着的脓血,看着十分妖异,纵是如此,也能看清那眼神里的不解和不安。

    寂灭大阵终于启动了。

    无数道浑厚的力量以各方位为引,以那个黑色小洞为中心,爆发了出来!

    ……

    ……

    秦童儿勉强睁开双眼,眼中却没有得殉大道的快感,反而是极愤怒地呻吟道:“巽位!”

    他对这个阵法最为熟悉,黑色小洞一爆,便感觉到力量虽然仍然强悍,但方位却有了一丝漏洞,不可能将这些千丝万缕的力量集中在那个点上,合力的最终出现了一丝偏差。

    便是这点偏差,以陈叔平的强大实力,一定能找到最弱的那一丝空隙,然后借力消遁!

    筹划数年,却攻亏一篑,满腔绝望的秦童儿惨惨扭头向阵外望去。

    只见巽位上的那个女人双眼含泪望着他,手上的道术已经松开。

    秦童儿在心底黯然叹道:“倪尧……我的爱人啊,你错了。”

    然后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

    一阵剧烈的爆炸在九江四中的操场上响起。

    庞大的视听结界被生生涨大了一圈,操场上出现了一个深达十米的大洞,洞中全是被熔成流线型的石质,操场外是东倒西歪的六处队员。

    秦童儿全身骨头碎裂,躺在洞底,深身是血,不知道死了没有,双眼无神地望着天上。

    “哈哈哈哈!”

    天上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被这次阵法的爆炸震的向天飞去,去势奇快,转眼间已经到了天穹顶端,快要穿过视听结界的范围,一阵极嚣张地狞笑从那个身影处传至地面。

    这黑色的身影是陈叔平,场中除了秦童儿和故意散去道诀的巽位倪尧,他这个仙人最早敏锐察觉到阵法那丝空隙,道心一动,便瞬息间找到了应对的方法。

    他在刹那间消去自己的全部气息,消去了与天地元气的感应,然后趁着秦童儿力竭之时,就像是一片柳絮般往那处空隙飘去,然后凭仗着寂灭大阵中天地元气爆炸的巨大威力,加速而遁,从而避免了被这些力量压榨绞杀成了碎片的结果。

    说来简单,但要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找到空隙,并且判断出逃离的方向和速度,以及自己本身应对方法,仙人果然有高出凡人几个层次的精神力量。

    终于活下来了。

    身在高空之上飘浮的陈叔平第一次感到后怕,大阵的威力虽然没有直接压在他的身上,但仍然让他受了极大的伤害,这具肉身已经残破到了极点,各处关节似乎都快要碎掉,而他的仙力也有了丝倦意。

    逃出来就好,等自己养好伤,自己一定要把这些凡人杀个痛快!

    天罚?陈叔平一边飘浮着一边狞声笑道:“我要你们知道冒犯我的下场!”

    不知道他逃生以后,这人间会遭受怎样的劫难。

    被震飞的他终于到了极高的天空,化成了一个小小的黑影,在远处当背景的黄色月亮里穿行。

    ……

    ……

    大阵的余威渐消,陈叔平迎风向地面滑去,快要下降到视听结界的缝隙处时,他重伤后的身体微微一转,便极巧妙地借风一飘,改了方向。

    他必须马上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养伤……然后回来杀人!

    极遥远处的地面,那个深深的岩浆洞中,秦童儿双眼冷冷地看着极高处陈叔平的身影,知道这一走,将来人间不知又要多上多少血腥,不由在心底深处微微叹息一声。

    在四中操场外一公里的街角,寂灭大阵控制的极为微妙,阵法的威力被牢牢地控制在四中操场的范围中,所以并没有波及此地,但先前陈叔平的仙术已经将这里的地面整个犁过一道,无数片碎水泥在地面上铺洒着。

    碎水泥包围中,一个微微翻覆的垃圾车废弃后厢里,也传来了一声叹息。

    然后这钢铁作成的车厢片片碎裂,一团烈火,一团宛若比太阳还要耀眼的烈火从车厢里迸射出来!

    碎裂的车厢击打在街角的墙壁上,啪啪作响。

    那个带着无数天火缭绕的人影,脚底喷火,在刹那间加速到异常恐怖的速度,生生将空气割裂开来,带着呜呜的凄鸣声,化作一道笔直的火线往天空上飞去。

    火线直冲天际!

    天际的那头是陈叔平缓缓飘落的身体。

    不知如何计算的那样清晰,那道火线将将拦在了陈叔平下降的地方。火线与陈叔平一触,便猛然暴裂,满天火苗从天而降。

    只到此时,所有地面上的人才隐约看见,天火之中是一个少年。

    高空之中,少年拳头挟着淡金色的天火,一拳击打在陈叔平的小腹上!

    轰的一声巨响。

    陈叔平狂嚎一声,被这暗算的拳头复又击的向天空之上飘去。

    天火少年脚底一踩,整个人在极高而远的天空上画了一道完美至极的弧线,赶到了在空中疾飞的陈叔平上空。他尖啸一声,化拳为掌刀,狠狠劈在陈叔平的喉结上。

    咯噔一声响。

    似乎遥远的地面上的人们也听见了这声恐怖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少年的五官在天火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却能看得出来那丝冷漠之意,他看着向下惨惨摔去的陈叔平,猛然身子往下一坠,一脚复又踩在了陈叔平的胸骨之上。

    又是一阵骨裂之声。

    ……

    ……

    今天的观战,让少年打心底里对仙人的实力感到害怕。

    对付实力恐怖到极点的仙人,如果有半点留手,那就是自己找死。

    少年不想死,所以他比自己以往任何一次战斗都显得凶悍无情许多。

    陈叔平连遭三处重击,整个人都颓然在天空中坠落着,强大的精神力量还没有醒悟过来。

    少年不想给这恐怖的仙人醒过来的机会。

    所以他脚底喷火,在高高的天空中一个漂亮的转身,疾冲而下,右臂如刀,死死扼住陈叔平的咽喉,逐渐加速,往地面冲去。

    他死死地抓住陈叔平往地面冲去,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地面上的景象都有些变形!

    不过弹指间的时间,这连在一处的两个人便冲进了六处设的视听结界缝隙,往地面快速坠落。

    地面越来越近,渐能看清大树和房屋,少年死死扼住陈叔平的咽喉,将他的头颅对准坚实的地面——浩翰的大地,应该能杀死仙人吧?

    快速下降的黑影,已经超出了人们能够想像到的速度,黑影的身后拖曳着长长的火尾,耀得夜空一片艳丽。

    就像是凤凰的朱羽在燃烧。

    更像流星。

第十六章 顺流逆流

    从高空急速下坠,浑身笼在天火苗里的易天行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

    大地越来越近了,渐渐,夜空中的冬日枯树现出了清晰的身影,先前大战留下的龟裂水泥地面也成了肉眼可以看得清楚的丑陋线条。

    夜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他的脸。

    他胳膊肘里扼紧的陈叔平连遭三次重击后,便一直颓然被他抓着往地面轰去,一直没有动静,却终于在头颅快要触到地面前,醒了过来。

    陈叔平眨眨自己荧荧绿夹着腥腥红的眼睛,眼神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念着某种咒语。他全身都被易天行身上喷发的天火包裹着,毛发渐焦,眼睫毛已被灼光,看着就是个光秃秃的可怜人儿。但不知为何,天火在他身上的燃烧显得很缓慢,他暂时还没有变成红烧香肉的危险。

    声音虽轻,却清清楚楚传进了易天行的耳里。

    易天行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胳膊,挟着的陈叔平的喉咙又发出一阵骨肉扭曲的可怖声音。

    大地骤然放大,成为一大片黑色的无情的冰冷的水泥块,向他们二人冲来。

    ……

    ……

    地上残存的六处人员都有着常人所不具备的强悍神经和组织纪律,在易天行偷袭陈叔平得手,于夜空之上大放天火之时,便有条不紊地开始做着地面的撤离工作。

    众人里平日早已练熟了相应程序,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全身无一完好处的秦童儿便被人从大坑底部抢了上来,奄奄一息的躺在担架上,接受着木门子弟的培元救养。

    灭迹队也开始准备,还活着的突击队员也占好了方位。

    所有人都像机器一样完美地开展着手上的工作,但实际上,全副心神都放在天上。

    那颗如同流星一般灿烂的火人。

    七月流火,此时却是寒冬。

    流星入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响起,易天行挟着陈叔平横生生地冲向了大坑底部坚硬的岩石。

    大坑外沿的所有人都被这一震震的生生从地面上跳了起来,修为稍浅一些的人都被震的耳角流血,受伤不浅。

    咯喇声音连续响起,九江四中操场边上的筒子楼在大战之后再也经不起这般的巨震,缓缓地倾倒向地面,灰尘满天,顿时化为残壁。

    六处突击队员们的修为最为强大,勉强稳住心神,拿着手中的武器冲到了大坑旁边,焦急地往坑下望去。

    坑里没有人,只有一个约人半大小的小黑洞。

    黑洞极深,不知道通向哪里。

    躺在担架上的秦童儿用极微弱的声音发布着命令:“地下水道。”

    众人疑惑看着他。

    随着他的这声话,操场外面约百米处传来一声巨响,那处的地面也被这一声响震的微微隆起,比旁边的地面都显得高了些,就像是一个馒头一样。

    不知道地下正发生着怎样激烈地搏斗,竟将地面也拱起来了。

    接着,不断地有铁做的地下道的盖子被强大的气息喷向了空中,噗噗声里,从操场往西面去的地下道的铁盖子全部被震的高高飞起,变作夜空里漫天飞舞的黑色圆片。

    铁盖子落在地面,砸起无数泥土,铛铛作响。

    可以从地下水道的铁盖飞起的路线,清楚地看出,易天行和陈叔平两个人正沿着九江市的下水道一面激烈战斗着,一面往江边方向遁去。

    “蓬!”

    远处又有铁盖被激飞,从下水道中喷出一道极惊艳的赤朱火焰。

    下一刻火焰又从另一处喷发出来。

    如此连绵不绝,就像是烟火表演,隐藏着无数凶险的烟火表演。

    ———————————————————

    在易天行挟着陈叔平的脑袋冲向地面的最后那段时间里,在陈叔平远没有他强横的肉体快要和坚硬的地面作亲密接触的那刹那间。

    陈叔平醒了过来,他念了一道咒语。

    然后易天行发现被自己死死抱住的他,有了一些很奇妙的变化。

    陈叔平的头颅渐渐化作虚影,似乎在疾速地摆动,就像是狗儿出水后,要甩干自己的皮毛一样。

    但他的摆动却是要比人间的狗儿的摆头不知道要快多少千倍,根本已经看不清摆动的方向。

    易天行只感觉自己的胳膊处微微麻木,就像是被无数个啄木鸟不停啄着那般。

    如同金属疲劳一般,纵使易天行神力惊人,但却也仍然被这似乎同时间出现的千万次微力震的胳膊微微一松。

    这一松之后,陈叔平头下脚上倒冲着的身体,就像滑滑的豆腐一样,从他的肘间微微向上溜了出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易天行有些失望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却来不及作什么了,只好将自己的双手护住自己的面门。

    “为什么在刚才的一瞬间之内,他要逃离自己的胳膊,自己只能用一次力,而陈叔平可以同时用许多次力。”当自己的双手与坚硬而粗糙的水泥地面接触时,易天行终于悟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与秦童儿最终惨败给陈叔平是一个道理:大家对于时间的感觉不一样。”

    常人眼里的一秒钟,对于陈叔平而言,或许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常人只够眨眼的时间内,陈叔平或许就有足够的余暇思考,并且连番用力。

    在高空中的断骨三连击后,陈叔平被打的有些糊涂,才给了易天行控制局势的机会。

    一旦他醒过神来,瞬息间便在这方面重新拥有了绝对的优势。

    二人一前一后砸进了大坑中,那一片段的画面一闪即过,世界上没有人能发现其间的蹊跷。

    在那弹指的一刻,陈叔平轻轻用手掌按在易天行的胸膛上,整个人也放松了全部肌肉,就像是一片树叶似的温温柔柔贴在了易天行的身上。

    轰的一声巨响。

    “操,拿老子当沙包!”

    易天行只来得及在心头痛骂了一声,整个人眼前便一黑,脑子如同被千万吨级的香香大锤击中,一阵极强的眩晕传入大脑,倒在湿漉漉的地底下水道里。

    不知过了多久,其实不过是数秒钟的时间,他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地下水道没有多高,他这一站,脑袋顿时将水道顶部的砖头顶成了片片碎屑。

    易天行摸摸脑袋,摇了摇,金瞳里火芒一闪,便发现了离自己约七八步远的陈叔平,很不甘地发现那个仙人并没有死,在心底呻吟道:“难道马上要和仙人单挑?”

    “太可怕了。”先前落地前最后一刹陈叔平的高速摆动,让少年知道对方至少在对时间的掌控上比自己要高上几个层级——满心不甘和隐隐一丝恐惧,定住了他的身子,让他动不得分毫。

    陈叔平正半躺在地上,不停地咳着血,他的左臂已经快要全断了,咽喉处也露着惨惨的骨节,胸口处深深地陷了下去,看着无比凄惨。

    虽然他刚才在最后的生死关头,避免了头颅直接着地的厄运,还借着易天行这个高弹性金刚不坏沙包作了极其有效的缓冲,但这高空堕下的速度仍然震的他内腑开始渗血。

    陈叔平看着那个少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不由呆了:“这小子至少承担了百分之九十几的冲力,居然这么快就站了起来?他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

    仙人下凡,自然会挑选非常优秀的肉体,而且在日后的觉醒修炼过程中仍然会不断强化这肉体的强度,所谓炼器,这样才能容纳仙人强大的修为而不外泄,而不自暴。

    但陈叔平怎样也不明白,这个人间的少年,这个自己注定要追杀的目标,怎么会拥有如此可怕的肉体强度,这个认知让他也呆了,就这样愣愣地坐在地上。

    ……

    ……

    摸着脑袋的易天行和瘫坐在地上的陈叔平就这样傻傻对望着。

    地下水道极深极暗极湿,空气中散发着那种粘粘答答的臭气。

    而这两个生死相搏,注定不死不休的命中冤家就这样傻傻对望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最先醒过神来的,还是陈叔平。

    他的额角青筋毕露,眼中血丝虬然,显然正在忍受着毒气的后遗煎熬。

    青筋再跳,陈叔平动了,手掌在地上轻轻一拍,脸颊上淡淡黑茸再生,整个人化为一道虚影……往下水道黑黝黝的深处疾遁!

    陈叔平一动,易天行也动了。

    贪生怕死的易天行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步,第一个念头便是转身,然后狂奔着逃走。

    不料……陈叔平先逃了。

    两强相遇勇者胜,而在陈叔平和易天行的第一次战斗中,没有这个成语的生存空间,这两位似乎是在比谁的胆子更小一些。

    力量越强大的存在,越谨慎,因为他们输不起,一旦输了,便很难再翻身,弱者或许会甘于当别人脚底的渣一世,但强者不会做这种赌搏,除非他们觉得有赌的必要。

    陈叔平与易天行在这一瞬间,都没有赌博的勇气。

    只是陈叔平年纪大些,脸皮厚些,所以下决心快些,逃的快些。

    于是也准备拔腿逃跑的易天行很凄凉地被迫成为了勇士。

    他愣了愣,然后狂叫一声,脚底踩着天火,作为一道火光,跟着化作虚影遁往下水道深处的陈叔平处冲了过去!

    ——————————————————

    九江的地下水道系统遭受了建国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破坏。不知道有多少铁盖子在下水道里两大强者的争斗激得消失不见,不时的砖屑倒塌,堵在下水道中。

    陈叔平已经半伏着身子,整个人变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跳跃着往下水道的深处逃去,姿式非常协调,就像是一个兽类一般。地面上还有许多修行人在布防,所以他不敢贸然出去,毕竟他此时受伤不浅,只希望身后那个追着自己的少年能够知难而退。

    野兽般的黑影在下水道中倏而消失,倏而出现,奇速无比。

    身后不远处,易天行仗着自己超强的力量和对肌肉的控制能力,如同开山猛士般随着他前进步伐粗鲁破砖而追。

    神识虚虚然洒向前方,牢牢锁住陈叔平的身形。

    ……

    ……

    陈叔平感到一道遒劲的力量从自己的侧面袭了过来,闷哼一声,右掌一挡,不由颤抖了几下,手腕间也有些脱力的迹像。

    易天行破墙而出,一拳向陈叔平的额角砸去。

    陈叔平发现那喷火少年的力量实在是大的可怕。身形微颤,又消失在空中。

    易天行知道他不是真的消失,只是自己的眼力不足以抓住陈叔平运行的全部轨迹,所以映入眼中的只是一些片断而已。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视觉异象,脚尖在砖墙上一点,一掌也横横向一片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砍去。

    掌缘挟着天火,呼呼作响。

    本来掌刀落处是虚无一物的空气,但就在掌尖将将砍到的时候,陈叔平的身影从空气里显了出来。

    于是这一刀落在了陈叔平的肩头。

    陈叔平肩头微颤,易天行只觉掌缘下有块钢板正以极高的频率抖动着,一滑手,便劈了个空。

    陈叔平也不与他缠斗,仍然是四肢着地,在低矮的下水道里埋首狂奔,刹那间又将易天行甩开数丈距离。

    易天行先前并不敢追,但见陈叔平拼命逃,无来由地生出些勇气,再想到陈叔平逃跑后的后果,这外面的人类不知道要死多少,余勇渐满,蛮劲儿复生,所以一直追着。

    转眼间,地下水道已经到了尽头。

    尽处是一堵石壁,旁边有些抽水之类的阀门和设备。

    “不要!”易天行在后面一面急追,一面试图阻止陈叔平。他很惶急,因为知道那处有可能连着长江,如果将那处毁坏……

    江水入城,那又要死多少人?

    陈叔平的身影已经到了石壁处,速度却没有丝毫减缓,只见他在半空中回转脑袋,看着心急的易天行微微一笑,接着呜的一声厉啸,阵阵声波向那石壁处传去,石壁顿时片片碎裂。

    石壁一碎,无数黄浑的水从里面涌了出来,其势激不可挡。纵使是陈叔平也被这水头打的一个趔趄,整个人仆倒在了水里,转眼间消失无踪。

    这水不知道有多少万吨,猛然间便灌满了整个下水道,黄浊的水挟着声势惊人的浪头向着后面追来的易天行扑去。

    易天行此时已经追出了真火,把牙一咬,整个人便冲进了水里。

    浪花四溅,下水道里传出可怕的轰鸣声。

    ————————————————

    木门负责治疗的修士不停将淡淡绿光洒在秦童儿的身上,那些毁坏的关节和骨肉开始缓缓复原。秦童儿躺在一个担架上,左手吊着一个血袋,脸色煞白,旁边另有医生不停往他的静脉里注射着不知名的药物。

    如此霸道的治疗肯定会留下许多后遗症,但他顾不得那么多。

    西医注射的药物似乎开始作效,他的脸上显出了不大正常的潮红。

    看着眼前的那个大豁口,看着那处不停涌入的江水,秦童儿双眼微闭,轻轻说道:“还好是冬天。”

    虽然今年很奇异地出现了冬汛,但冬天的江水水位毕竟不会太高,所以江水倒灌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危害。

    而六处追击的人员全部被秦童儿冷冷召了回来。

    土门残留的人手正在负责用修行力运沙捏土,看样子过不了多久,这块豁口就应该能被堵住。

    满脸煞白的文务官这时候才找到他,半蹲在他的担架边上,小心翼翼,哭丧着脸问道:“处长,任务目标消失,要记吗?”

    “记……咳咳!”秦童儿忽然咳了一口血,打湿了衣襟:“易天行正在负责追击,结果未知。”

    “嗯,如果按照今夜的情况记录……可能会有些麻烦。”文务官小声提醒道:“处长,任务失败,理事长和委会员那里……马上理事会就要进行财务审核了,再说……”他回过头,看着某一个角落。

    角落里有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脸色黯淡,低头无语,身边有两个六处的宪兵一左一右,冷冰冰地看管着。

    秦童儿眼光扫了那个女子一眼,沉默了会儿又道:“按真实情况记。”

    接着发布命令:“灭迹队开始作业,天马上就要亮了,十五分钟之内,消除所有痕迹,清卫组开始处理空气质量,四中区域内设为禁区,通知本地六处人员与相关部门协商使用何种应对方案。”

    一口气交待完这些,他便紧张地盯着江堤的堵决口工程。

    ……

    ……

    土门人员不负重望,终于成口堵住决口,江水不再灌入,而抽水机也开始作业。整个事端没有对九江的市政设施造成根本的影响。

    重伤后的秦童儿心头一松,整个人便倒在了担架之上。

    昏倒前的最后一刻,他想着易天行那边——

    天边显出一丝极微弱的淡光,缓缓显出鱼肚儿白来。

    六处的人员开始默默撤离,除了监控人员开始乘船沿江搜索之外,整个城区内除了伪装成建筑工人的灭迹队,再也看不到什么异常的人。

    汽车开始鸣叫,远处的街上传来环卫工人扫地的沙沙响声,冬日枯树开始张开光秃秃的树桠,迎接清晨上学的孩子们,这城市开始从睡梦中醒来。

    除了极少数对夜间巨响忧疑不定的夜猫子,没有人知道这个夜晚,在九江市曾经发生过什么。没有人知道,这个夜晚曾经死了很多人,曾经有一场史上首次仙人大战。

    ——————————————————

    顺流而下,黄水浊浪。

    易天行的金瞳在浑浊的江水里闪着妖异的光芒,透过层层阻碍,牢牢地盯着前方一个小黑点。江水似乎对神识地传播有极大的影响,所以用神识锁形不大管用,反而不及他的眼神好使。

    冬日的江水冰凉,易天行却根本感觉不到,他只是冷冷盯着,然后脚丫子像螺旋桨一样快速拍打着江水,把自己的人快速地推向前去。

    他的肉体力量强大,所以脚尖地弹水动作渐渐化作影子,看不清,速度自然也是极快,就像箭鱼一样破开江水,成了一道泛着白气泡的直线。

    而前方那个小黑点游的居然一点不比他慢。

    陈叔平在水下的姿式很怪异,两只手不停在前方以极小的动作划弄着,下半shen却动得极少,只是间或用脚蹬一下。但纵是如此,他却似乎能清晰感受到江水下方各处暗流,顺应着江水复杂的小水流,他身形微微动着,顺流而下,极大地提高了速度,竟让易天行一时也追不上。

    泡在浑浊的江水中,陈叔平的那头黑发像水草一样跳跃着,他左肩的重伤不知如何没有影响他的游动,而他眼中的粗血丝渐渐淡了。

    看着陈叔平游的越来越顺畅。

    易天行的眼睛微微咪了起来,心中寒意渐起,难道这江水对陈叔平中的毒气有解除作用?想到此节,他却没有半丝退缩,反而脚底天火一喷,烧的脚底处的江水一阵沸腾,加速向前游去。

    少年郎就是这种怪异性情,欺软怕硬,但有时候却显得有些孩子气般执拗,先前在下水道里还准备逃跑,此时看着对方伤势在逐渐转好,却是毫无表情地冲了过去。

    与前方黑影的距离越来越近。

    陈叔平却借着一道暗流,整个身形极怪异地一扭,便往右方游去,速度十分惊人。

    难道准备上岸?

    易天行加速冲了过去,才发现右方是一处隐藏着的水道,而陈叔平就在那个水道里拼命前游。

    水道里的水不停往长江处流去,水流湍急,所以沿这水道前进,是一件极辛苦的事情。

    逆流而上。

    水轻轻柔柔地打在少年的脸上,让他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这世界,终究有些事情你不能逃避,在某些关口,总是需要你有些逆流而上的勇气。

    ……

    ……

    天光渐渐从水面上渗了进来,耀得水底渐有光明,有残留着的孤单水草在水中漂浮着。

    易天行追着游进那片水域,发现这片水要比江水干净许多,透光度相当好,心头一动,便知道——

    鄱阳湖到了。

第十七章 鄱阳湖上

    水道渐宽,是一片湖泊,天光打下,宛如清玉。

    陈叔平扭曲着身子,顺着极难察觉的水流,极快向前游去,然后上了湖中心的一块实地。

    易天行猛然自后加速,身子破水而出,带出一大片水花,碰的一声,双脚实实站在了土地之上,死死盯着正微微低着头的陈叔平。

    这是鄱阳湖中的一个孤岛,地方不大,没有人烟,此时尚是清晨,安静无比。

    一片安静的晨光里,只穿着一件土布织成裤子的易天行,和身上衣衫都被烧烂,只剩一条牛仔裤蔽身的陈叔平,冷冷相对着。

    陈叔平被灼的枯黄的头发在往地上滴着水,颜色渐渐又变回黝黑,他左肩一直冒着黄色小气泡的烂肉也渐渐现出了新鲜的颜色,身上处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着。

    易天行深吸一口气,知道对方正以人类不可能的速度恢复,双眼中寒芒一闪,三台七星道诀疾运。

    上临朱雀下临龙,他体内的道心青莲骤然间片片绽放。

    一道气息从他的身上迸发,直直向着岛中心的陈叔平处杀去。

    气息过处,地上细沙翻滚,露出下面的鹅卵石,光洁无比的鹅卵石证明着这道气息的强大力量。

    小岛上空的空气忽然呼啸了起来。

    陈叔平抬头,毫无表情地盯着他,双眼中被毒气腐蚀而成的曲曲红丝也渐渐淡了。他左脚轻轻一踩沙地,整个人的身子便骤然间在原地消失,片刻之后,又出现在了自己左侧约一步远的地方。

    这极快的残影移动,将好躲过了易天行酝酿已久的这一记道诀。

    气息直线从陈叔平的身边擦过,直直击在他身后的一块约一人高的石头上。

    轰的一声,大石从中间生出一道白白的细线,白线渐深,露出里面的石屑……这块大石咯喇一声,缓缓变成两片,颓然倒下。

    陈叔平双手在身前轻轻召着指法,毫无表情说道:“没想到你的道诀也如此强大了。”

    易天行双脚不丁不八,微微咪眼,坐禅三味经在体内缓缓布满,将自己的天火命轮催动了起来,双手退至腰腹间其快无比地结了个手式,中指与拇指微触,双手反向而置,结了一个莲花童子手印,接着念了声偈:“迟加日阿嘎纳”给自己加了个吹脚加持咒。

    不怪他谨慎,毕竟这是他有生以来独自面对的最大的力量。

    陈叔平微感诧异:“这好象是密宗的咒文,你怎么乱用?”

    “瞎学的。”易天行挠挠头无奈笑道。

    ——————————————

    一问一答,是这两位从九江城中打到鄱阳湖里的第一次对话,看来还颇为温柔。

    只是这温柔里藏着杀机——面对敌人的时候,这两位都显得非常卑鄙。

    似这般诧异的问话中,陈叔平的右手伸在背后,轻轻地虎口一合——易天行的身前顿时出现了两排白牙,恶狠狠地向他脑袋上咬去!

    易天行一面微笑应着那声:“瞎学的。”一面就像伸懒腰一样伸出了右拳,拳头却骤然大放光明,生生以大手印的手势逼出了十几个火拳,四面八方,漫天漫野地向陈叔平砸去!

    偷袭!两个人同时偷袭!

    ……

    ……

    漫天火拳里,陈叔平游走自如,双目平静,根本没有一点火星可以挨着他。

    两排白牙也已经咬下,狠狠咬在易天行的右臂上,易天行一出右拳,正在控制漫天火拳,便没来得及收回。

    右臂上顿时现出两排极深的血印。

    两排白牙里忽然金芒大作,一根浑圆泛金,充满魔力的金棍竖着出现在那两排白牙里!

    两声惨叫似乎同时响起。

    易天行捂着右臂倒在沙滩上,右手还死死握着那根金棍,看着自己上臂那隐隐可见白骨的血肉,十分震惊。自己子弹也打不透的身体,居然这么轻松地被咬伤了!

    陈叔平比他更惨,虽然以极高明的对时间的领悟力,轻轻松松避过了少年逼出来的漫天真火拳,但没料到……自己咬住的上臂竟然平空生出那件东西来!

    他这时候倒在那片碎石边,双眼恶狠狠地盯着易天行,一手捂着自己的下巴。金棒穿透那两排白牙,也重创了他的肉身,他下巴处被生生戳出一个血洞,鲜血哗哗向下淌着,他的鼻梁上也出现了一个黑黑的洞口,看着惊怖无比。

    两个人同时发动偷袭,也同时受了重创。

    易天行的复原能力和这位陈仙人有得一比,只过得一会儿,他右臂上的伤口便渐渐结疤,看来过不了多久,便会转为灰色的印迹。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举棍燎天。

    陈叔平左手在自己下颌轻轻一抚,鲜血也渐渐止了,他站起身来,死死地盯着易天行手中的金棒,带着隐隐的一丝恐惧,一字一句说道:“大圣爷真的很疼你,居然把这法宝也交给你了。”

    “来吧!”他忽然闭上了双眼,浑身仙气隐隐,深深吸了口气,岛外湖面上的淡淡雾气似乎都被他这一吸引到了岛上。

    白雾漫漫,气息纵横。

    金光大作!

    小岛之上顿时现出了片片棍影,岛上的空气似乎都被这朝天一棍搅动了起来,一时间飞沙走石,鸟兽齐奔。

    鸟是易火鸟,兽是陈叫兽。

    棍影重重,一开始只是在空中挥舞,扫的岛上气息大乱,岛旁湖水轻纹。

    最后棍影渐现乱迹,棍尖便会擦到沙地或是石上,这便带来了极可怕的后果,荒岛之上千万年来没有变过形状的石头岩形全被这不讲理的棍子砸成了碎末,激舞起来,沙尘满天,就像是一个大工地一样。

    ……

    ……

    一个小时零十三分钟以后。

    棍影骤然一停。

    铛的一声脆响,易天行将金棍插入土中,双手扶着,半佝着腰,气喘吁吁道:“狗日的,真能躲。”

    岛上那个不停在各个位面出现的残影也终于停了下来,陈叔平双腿微微颤抖着,口舌发干,下颌处的伤口又已经崩出血来,咳了数声,像哮喘病人一样嘶声道:“打不着老子,你就骂人?”

    “你本来就是狗日的。”易天行一屁股坐到沙地上,喘个不停,“真他娘的能躲,居然打不着你。”

    纵使他天生神力,但舞着这将近七吨的神器一个多小时,也快让他虚脱了。

    试着想像一下,如果一个人举着个解放牌大卡车满大街的追打一只苍蝇,沿着北京四环跑了一圈,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陈叔平总是能在棍影及身之前,化作一片残影,险险避过,就像是那只苍蝇一样。

    而七吨重的金箍棒,虽然比大卡车好拿,但重量是一点不少,而且用来打苍蝇,似乎面积更小。

    陈叔平知道这棒子挨着自己,那便是损骨折筋之灾,记忆中约两千年里的恐惧,让他不敢坐下,死死盯着易天行身旁正在慢慢陷进土中的金棒,习惯性地吐出腥红的舌头,一喘一喘说道:“你这鸟人,谁会像你这样死缠滥打?”

    易天行喉咙异常发干,很困难地咽了口唾沫,诚心诚意请教道:“仙狗大人,我这宝贝应该厉害,为什么总打不着你?”

    陈叔平当了快二十年的数学老师,骨子里似乎爱上了人间的传道授业解惑之事,下意识回答道:“你速度太慢。这宝贝本来挺有用,但落在你这个没用的人手里,拖累了。”

    拖累了,意思就是说,易天行耍金棒,有如大S开法拉利,不但发挥不出工具原有的作用,反而会让这些宝贝显得格外无能。

    这种认知让易天行有些自窘的恼火,他忽然暴吼一声:“老子懂了!”

    他右掌平平一摊,体内真火命轮疾转,一道天火轻轻燎上金棒,金棒认主,顿时轻轻颤抖着从土里震了出来,缓缓浮在半空中。

    陈叔平瞳孔一缩,现出一丝悔意。

    “去!”易天行双眼中金芒一翻,古怪笑着一指陈叔平。

    金棍应声破空而去,朝着陈叔平又是一棍击下!

    陈叔平满怀怅悔地怪叫一声,身体又化作了片片残影,开始绕着小岛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此时的金棒挥舞速度确实比易天行掌在手上要快上许多,战局内再见不到那些多余的棍影,只见着一根金棍宛若有灵性般追着时而消失在空中,时而出现在岩石间的陈叔平残影猛打不停。

    易天行松了口气,喃喃道:“看样子我可以先睡一觉?”

    ……

    ……

    荒岛那侧传来一声惨叫,陈叔平耷拉着脑袋冲了过来,他的右手似乎被砸断了,惨惨地在身侧一甩一甩着。

    易天行自然没有真的睡觉,体内道心佛轮相偎,将自己的精气神都调整到最佳,时刻准备发出最后一击,他准备等着金箍棒再赶狗三圈后再出手。

    但陈叔平不会给他这种机会,仙犬眼中狞狞绿光一闪,他整个人便往易天行怀里冲了过来。

    身后是那根重达七吨的金光大棒。

    易天行大惊,左手佛印,右手火剑,向陈叔平的胸口拍去。

    陈叔平的身子在他的身前微微一晃,残影一现,便躲了过去,直接像片浮云般掠过他的肩头,躲在他的身后。他知道易天行的身体材料异常,自己不见得能一击杀敌,于是选择了暂避。

    易天行闷哼一声,右手一召将金棒握入手中,反手自腋下刺出。

    陈叔平脚尖一点,顺着棍风便飘了起来,身子极潇洒地向后轻掠着,飘到了湖面之上。

    易天行身子在空中疾速一滚,棍尖在沙地上一撩,整个人也像只大鸟般飞往湖面之上,向着陈叔平一棍击下。

    两人这一连串的动作漂亮至极,均是在最惊险的刹那选择了最妥当的出手,实在是干净俐落,毫无冗赘!

    水花大作,湖水如同沸腾一般,两个人在水下激烈战着。

    ……

    ……

    又不知道多少分钟之后。

    湖水一震,奇异地形成两道曲面,似乎有什么正加速驶来。

    陈叔平和易天行从水下先后破水而出,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

    碧波柔顺,二人却都是身受重伤。陈叔平被金棍击中一下,而也趁隙用无上仙诀近易天行的身,震伤了他的心脉。

    湿漉漉的易天行半跪在沙地上,嗓声异常冷静:“我的心快碎了。”

    陈叔平面无表情地站着,双手一震,水点离体而去,砸入沙地之中:“如果你是一般的修行人,你的心脏早就爆了。”

    他接着闭目,然后轻声说道:“还打吗?人类已经来了。”

    “我知道。”易天行冷冷望着他,“可是你还没有死,我怎么能住手?”

    陈叔平咯了一口血,惨惨抚着左肩道:“你很有毅力,居然能坚持这么久。”接着冷冷道:“如果不是我现在只有两成的力量,昨天夜里我就会把你们所有人杀死。”

    他的胸口有一处极古怪的创痕,淡淡的,与皮肤渐成一色。

    “师傅给我两年时间。”易天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煞劲儿,“但我想试试,今天能不能杀死你。”

    “你若还要缠着我打,我愿意奉陪。”

    “这本来就是一次牛皮糖行动,我就是那个负责粘人的牛皮糖。”

    “你现在还太弱,不可能的。”陈叔平叹了口气,“难道我们非要打的两败俱伤,然后让那些卑微的人类来看笑话,然后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替我们收尸。”

    易天行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应该知道我与那些人是一伙的。”

    “是吗?”陈叔平微微笑着,一字一句说道:“你不是人,又怎么能和那些下界的生物混为一谈?”

    ……

    ……

    “有可能你马上就要死了,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事情。”易天行嗤的一声将金棒收回手指上,淡淡问道:“天界在哪里?”

    “我的任务便是阻止你重返天界,最好是能够杀死你,你说我会告诉你吗?”陈叔平冷冷看着他。

    “看来今天不是谈论八卦的好时间。”易天行微微笑道。

    “再不走,我们就都要死了。”陈叔平面无表情地说道。

    空气中有一阵极轻微的颤动,就算最先进的仪器也察觉不到,但这小岛上的那个“非人”却清晰地感觉到了。

    他们同时看往西边的天际。

    “无耻的人类啊……”

    两位无耻的“非人类”互视一眼,然后同时感叹,眼神里不知蕴含了多少内容。

    “人间多幸福,我不一定非要找到上天界的路。”易天行望着他,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意思。

    “教书的日子,其实我也很喜欢。”陈叔平回望一眼,似乎在试探什么。

    神识一渡。

    “以三圣母发誓。”

    一阵沉默。

    “好。”

    ……

    ……

    易天行平摊双掌,一根金棒唰的一声出现在虎口之中,遥遥相对:“请!”

    陈叔平面色肃穆,全无一丝狞意,正气清心一拱手,身周仙气缭绕:“请!”

    远处传来导弹破空的声音。

    ———————————————

    鄱阳湖心那个不知名的小荒岛在这一天被炸成了粉末,全部沉入了湖底,本来无名,以后永世无名。

    湖水上全部是死鱼,翻着白肚儿凄凉地望着天穹。

    死鱼之中,易天行双眼无神望着天空,身上处处可见破肉见骨的伤口,湖水轻荡,荡去血丝,血肉渐渐合拢,然后化作深灰色的印迹。

    有一只挂铁钩的竹竿从船上伸了过来,蛮横无力地勾住他的肩膀,往船上拖去。

    “找到了!”

    发出声音的人刻意压抑着激动,但仍然能听出声音里的喜悦。

    “强心针!……吗啡……先生,打不进去!”医护人员看着在伤者身体上弯成鱼钩的针头,十分焦虑。

    “用木门心法。”

    淡淡青光轻轻洒在易天行的身上。

    半晌之后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艘船上,船上各式仪器密布。

    他苦笑了一声,嘴唇微动。

    担架边上一位文务官焦急地低下头来问道:“目标死亡没有?请确认。”

    易天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寒光吓得那文务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样子你精神恢复的不错了。”房间角落里有一位中年人,身上没有穿六处的制服,“你们出去吧。”

    六处的职员似乎对这位中年人颇为敬畏,依言退出去。

    中年人走到易天行的身前,轻声问道:“那位仙人在哪里?”

    “到处都是,化为飞灰……”易天行背了一句台词,然后闭目准备睡觉。

    中年人微微一笑,笑容却隐藏着其它的意味:“可你还活着。”

    “你应该知道,我比他结实。”易天行霍然睁眼,冷冷盯着这位中年人,一字一句道:“秦大门主,下次再在湖心捞人的时候,不要用那种铁钩子,毕竟我不想被人当作浮尸。”

    “就这样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

    易天行闭眼睡去,放在担架边上的食指却轻轻摇动了起来,像是在和什么人告别。

第十八章 后园里的总结会

    汽车开到南昌的时候,易天行还满脸苍白的躺在担架上。

    斌苦大师和随行的人员面无表情从六处手中接过了担架,六处本来还准备安排专门的人员送易天行一程,却被斌苦大师婉拒。不论怎么讲,易天行现在的“组织归属”是在归元寺中,六处方面也不好强来。

    待清静之后,易天行缓缓睁开双眼:“不去梅岭,直接回省城,好吗?”

    “好。”斌苦大师慈眉善目看着这个满脸倦怠的少年。

    上了火车,进了软卧车厢,易天行神识淡淡从床上往四面八方拂去,确认没有人盯梢之后,从担架上爬了起来。

    本来应该是伤重静卧的他,旁若无人地打开行李,取出一条翡翠牌香烟,开封,用手指一捏,便点燃开始吸着。

    烟雾散在软卧车厢里。

    省城佛教协会来的陪行人员退了出去。

    ……

    ……

    “在南昌等你的时候,我很担心。”

    易天行微微笑了笑,黑色的眼瞳里没有一丝杂质,看着是那般的纯良无害:“秦临川知道我在装。我确实受了很重的伤,但我装的太过分,他反而有些疑虑,所以这一路还算安全。”

    斌苦大师合什阿弥陀佛:“护法似乎太过小心,想来上三天也不会乐意与佛宗为敌。”

    “安全第一。”易天行将烟卷递到唇中狠狠吸了一口,半晌后才静静道:“如果以为这天底下无人正直,当然愚蠢,但如果认为人人正直,尤为愚蠢。在九江见过六处的手段后,我不得不小心一些。”

    斌苦大师银眉微皱,合什问道:“那处如何?”

    “陈叔平死了。”易天行将烟头扔到地上,用力碾压了几下。

    斌苦大师又宣了一声佛偈。

    “行动之初,我出手慢了些……六处肯定会认为我是阴了他们一道。”易天行微微一笑坐在床上,眼睛里却有些少年人暂时没有学会遮去的怒气,“不过到最后,他们阴了我一道更狠的。”

    斌苦大师表示不解。

    “导弹啊!”易天行夸张地将双手拉开,比划了一个大小粗细,撒娇般嚷道:“住持!这么大几枚导弹就往我们打架那地儿轰啊,我这次可是真地险些见不到您老人家了。”

    “护法莫非事先不知?”

    “糊里糊涂地去,糊里糊涂地打,六处什么都没告诉我。”

    斌苦大师双眼中生起一股金刚怒,但他老人家德高望重,自然不会说脏话,只是悠悠道:“无耻之尤。”

    易天行摇头道:“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料定我不好和他们翻脸,这口气也只好慢慢咽了。”

    “不然。”斌苦大师一合什:“护法莫怒,再过几月看看。”

    “嗯?”

    “再过些日子,就是六处每年一度的财务审核,到时候老衲请赵理事长出面——既然六处这些年来也没有做什么事情,有些预算也应该减一减了。”

    “赵……赵理事长?”

    “是啊,护法那日在宝通禅寺外曾经赞过赵理事长的书法,不知他老人家怎么知道了,一直说着什么时候来省城见见你。”

    “宝通禅院?”易天行摸摸脑袋,凭他的记忆力也想了半晌才想了起来,原来是省教育厅的唐厅代潘局请他吃素斋的那日,自己看着宝通禅院的招牌,纯下意识地赞了一声。

    他犹自有些迷糊:“这位赵理事长是?”

    “赵老是我国佛教协会名誉会长,一手好书法举世皆知。”

    易天行险些往后倒下:“原来是那位老人家!……没想到顺手一个马屁,竟吹到北京去了,运气不错,运气不错。”嘿嘿笑着接着问道:“理事长是什么?”

    “六处之上,还有个理事会负责管理,当然,不是常设机构。”

    “啊,用居士管道门,政府英明啊。”易天行心悦诚服。

    年高德劭的斌苦大师微微笑道:“那是那是。”

    虽是玩笑着,少年的眼角仍然透出一丝疲乏之意。

    斌苦大师望了望他,缓缓道:“其实,护法应该去梅岭看看。”

    他有些倦累地摇摇头:“什么神仙妖怪活佛教皇,我暂时都不想见了,打架果然是个力气活。”

    —————————————

    夜色之中,火车缓缓驶进省城。

    汽车送易天行回了墨水湖畔的小书店,斌苦大师还准备下车,被易天行笑嘻嘻地闹了回去。一进小书店的门,便看见叶相僧正在一群莺莺燕燕之中推销着简装本《金刚经》和盗版的《佛说观无量寿佛经》。

    俊俏的和尚一抬头看见易天行笑咪咪地站在店门口,不由也微微笑了起来,向身周诸位女施主告了声歉,便送这些小女客们出店,准备关门。

    “你们回寺吧。”叶相僧对一左一右扶着易天行的僧人说到。

    僧人恭谨应道:“是,大师兄。”转身便退了,干净利落。

    “唉,不过几天没见,怎么好象如隔三秋了?”

    易天行负手于后,笑咪咪看着叶相僧,然后张开了双臂,准备给他一个同志般的熊抱。

    “叭”的一声。

    叶相僧先前脸上的微笑在一秒之间全然褪去,满脸严肃地狠狠一掌拍在他的左胸口,掌下淡淡光芒从合拢的指尖透了出来,佛息缭缭,在易天行的胸膛不住攻入。

    易天行一愣,却根本没有拦阻的想法,卟地一声,吐出一口乌血来,乌血落在地上,烧蚀的地面嗤嗤作响。

    叶相僧静静收回手掌,说道:“你这时候需要睡一觉,心都快碎了的人,居然还笑得出来。”

    易天行微微笑道:“知道有位救苦救难的大菩萨在书店里,我自然不怎么担心。”

    叶相僧摇摇头,似乎觉得这位很有些不知轻重,走到店门口将木门板落下。

    正说着,一团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后院里冲了过来。一场恶战之后有些神经过敏的易天行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到了身法如鬼如魅的陈叔平狗大人,唬了一跳,正准备脚踏天火,拳出金刺……哎哟一声惨叫,叶相僧一伸手便把那个黑影提了起来。

    叶相僧出手如电,一伸手便揪住了一个耳朵,小易朱那嫩生生的耳朵。

    “爹。”耳朵变成拉面的易朱可怜兮兮地望着易天行。

    叶相僧似乎并不觉得自己下手有多狠,静静说道:“回屋做功课去,再过几个月就要上学了,至少要把拼音学会,然后赶紧陪你爹睡觉。”提着小家伙便往后院走,小家伙哎哟哟惨叫个不停。

    易天行背着双手,摇着头也跟着往后院去,心中叹道:“诸佛师,看来真有当老师的派头……只是陪着睡觉是啥意思?”

    ……

    ……

    夜深人静睡觉时,易天行躺在床上,感受着自己体内的火元与身边小易朱体内的火元微微感应,想起了以往在省城边上小池塘里疗伤的那次,才明白叶相僧刚才说的是啥意思。

    他体内火元加速流转,好生舒服,不由得下意识将易朱搂进怀里,只觉胸口处一片温烫。

    酣睡中的易朱下意识拱拱头,嘴边流的口水全糊在了老爹的胸口上。

    清晨醒来,易天行极为恼火地发现自己胸前是一大摊将干的粘粘口水,不由皱眉咧嘴,然后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心伤似乎好了不少,用手指搓搓鼻子,想道:“莫非这口水也是疗伤圣药?”

    暂且不提这些,只说大清早吃完豆浆油条豆皮热干面外加一海碗稀饭后,神满意足的易天行拦了辆出租车便去了归元寺。

    入了后园,过了小湖,近了茅舍。

    易天行将从前殿找的一个椅子放在了茅舍门口不远处,大喇喇地坐了下来,

    老祖宗的声音在第一时间内于他的脑中响起。

    “还活着啊?”

    易天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徒儿自作主张,师傅莫怪。”

    “嗯,打架这种事情,多多益善,俺自然不会怪你。”老祖宗这话很彪悍,“说吧。”

    易天行干咳了两声,眼睛珠子一转,道:“总结了三条经验。”

    “一,既然明知打不过他,那我这次就不该去打,勇气这种事情,需要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之上。”

    “嗯。”

    “二,既然打了,就不该瞻前顾后,首尾两端,如果一开始就和六处好生配合,那么也不见得没有成功的希望。似徒儿那般,先前不想打,后来也凭着热血去猛打,最后看着要两败俱伤了又不打……这挺像个反复的小人,没什么出息。”

    “放屁。”老祖宗似乎颇为轻蔑他这种想法,“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打架凭的是兴趣爱好,又不是甚道理人情,如果打不过还要强打,那是傻子。”

    易天行苦着脸道:“可感觉上,怎么自己好象挺卑鄙的。”

    “爷爷生在天地间,除非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如果只是自己那点破事,当然得依俺们性子来。”老祖宗的声音停了停,“你答应了那些小道士什么没?”

    “没有。”易天行微笑着应道:“从秦琪儿到小书店来找我,一直到九江外面的那个小镇,我什么都没有答应。”他的确没有给任何明确的言语承诺,但也没有拒绝过……这说来似乎很勉强。

    “你不是好象卑鄙,你本来就卑鄙。”老祖宗骂了一句。

    ……

    ……

    “第三点问题就是,我发现在和仙人的战斗中,我的肉体似乎很占便宜,但是在速度方面非常吃亏。对方对于时间的领悟力在我之上许多,这一点还要请师傅多多指教。”

    “时间就是速度,我明白,唯快不破我也明白,只是不知道怎样将自己的速度提上去,单纯力量带来的速度似乎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茅舍里沉默了一会儿:“什么事情都是相对的,如果速度不够,那就用力量吧。”

    “可没趁手的家伙。”易天行告着屈,“我的动作在那条狗的眼里肯定比老太婆还要慢,所以他要躲很容易,徒儿想过,似乎只有人类那种大面积杀伤性武器才能对他有作用,毕竟满天的杀伤力,他再能找缝隙躲,也是很困难的事情。”

    “家伙?”老祖宗的声音尖了起来,似乎极为恚怒,也难怪,自己用了一千多年的吃饭家伙都给你小子了,你居然还不满足。

    易天行嘿嘿笑道:“那棒子虽然硬实,但能罩着的范围太小了。”

    “蠢货啊。”老祖宗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声。

    接着易天行忽然感觉右手尾指一个颤抖,后园里金光一闪,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指倏而脱指而出,虚虚浮浮飘在半空之中。

    叭的一声,金戒指落在后园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而落地的一刹那,金戒指骤然铺开,就像面团一样沿着青石板疾速铺开,变成了一层极薄的金饼。

    易天行唬了一跳,屁股粘着椅子便蹦到了半空中,落下时便坐在了这层金饼之上,噔的一声响。

    “范围?明白了吗?”

    易天行伸出手指摸着脚下的那层金饼,愣了半晌,忽然极懊丧地怪叫一声:“我真是个猪头!”

    细棒子如果打不中如同残影般流动的陈叔平,那如果在小岛上自己把金箍棒变成小岛一样粗细的棒子……他怎么躲?

    ……

    ……

    “看来那癞皮狗还活着。”

    易天行苦着脸摸着尾指上的金戒指:“嗯,虽然不知道那身狗肉还保不保得住。”接着说道:“不过想来他也应该不会再在国内呆了,看他的样子,在人间这几十年似乎过的也蛮舒心,不大想马上回去,就是不知道他会躲在哪里。”

    “我和他约好两年后再打一场,在这之间,他别来理我,我也别去理他。当然,本着革命人道主义的精神,我让他发了个誓,两年内不准对这次九江的事情进行报复。”

    “那狗这么听话?”

    “嘿,瞎赌呗,反正徒儿让它以三圣母的名义起的誓。”

    “喔?”好热闹的老猴来了兴趣。

    易天行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傅啊,那誓挺色情挺毒的,还是别说了。”

    不知道那誓言是什么,竟让厚脸皮如易天行也说不出口。

    “只是……不知道那狗会不会守誓哩,我对仙人的信用可没什么信心。”

    “嘁!”老祖宗的声音传来,“世间恶人不信鬼神誓约,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鬼神,像癞皮狗那厮给三圣母看家的东西,怎么敢违誓。”

    易天行眉开眼笑:“徒儿也这般想,心想满天神佛或许事务繁忙,不见得能管人间每一个发誓的人,但管一下自己的狗应该还是有时间吧?”

    一阵冬风吹来,伤势未曾痊愈的易天行打了个冷噤。

    浑身天火的他居然也有些畏冷,看来鄱阳湖上,他受的伤着实不轻。

    他微微笑了笑,收起了脸上的无赖神情,缓缓道:“师傅啊,请传徒儿打架的法子。”

    茅舍里又是一片安静,半晌之后:“看来这次让你很有感触。”

    “是。”少年沉着应道:“六处展示的实力让我心惊,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就险些诛仙成功。陈叔平和我又是永世的对手,如今两成功力的他已经不是我能对付的,两年之后我与他那战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外物皆是虚妄,若你足够强大,又何须在意这些事情。”

    “所以我想变强。”

    “这七个月里,你修炼的很辛苦,也变强了许多。”

    “还是太慢。”易天行缓缓站起身来,“每一种存在都有自己存在的目的——秦氏满门,除了那个扎马尾的小姑娘,剩下的三个,看样子都是那种一心想要守护人间的铁面人妖,虽然秦临川似乎有些更深的想法,但秦童儿的表现增强了我的这种判断,既然如此,像我这种超乎人间控制能力的家伙,将来总有一天会让他们感到不安。而陈叔平下凡,显然不是为了过家家,是为了某种原因来杀我。”

    “这些都是向着自己目标,拼命前进的人物。”他缓缓跪在地上,“徒儿生活的目的就是想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能过的舒服,所以我也要拼命才是。”

    一只手掌,远古巨人般的手掌,耀着淡淡的金光的手掌,从茅舍里无由而出,向着易天行当头拍下。

    易天行体内真火命轮疾转,道心青莲绽放……“星斗灿烂如真”……出朱雀!

    ……

    ……

    正在墨水湖畔小书店里吸面条的易朱忽然身子一僵!眼瞳里金光大作!

    归元寺后园中。

    一股巨大的压力压的易天行半跪于地,他闷哼一声,双臂一振,在身体旁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体内天火疾出,沿着左手中指到右手中指,一道耀着赤光的火苗在他有肩头一线熊熊燃起。

    似火鸟,似朱雀振翅,欲飞未飞。

    嗡的一声闷响,那个耀着淡淡光芒的巨掌被易天行背上的天火生生抵住了!

    良久之后。

    “是时候了。”

    老祖宗如是说。

    后园里重复一片宁静。

第十九章 谈恋爱

    易天行的脑袋很痛,就像是有千万条细钢针正在自己的头颅上不停地进出,这种感觉他不是第一次体会到,一年多前在后园里,老祖宗种妖毛到自己后颈上时,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丝刺痛。但那毕竟是转瞬即逝的感受,而不像此时——刺痛连绵不绝,永无绝期。

    一阵心悸,一阵迷惘,隐隐中似乎有许多带着光亮的细细彩带从一处光明所在往自己的大脑里钻着,每入一条,他的脑中便嗡的一声响,无数的片段在自己的识海里闪跃着。

    不停有此般片段闪着,不停有大量的信息涌入着,他根本来不及看明白是些什么画面,便又被迫着去欣赏下一幅图画,在模糊里隐约看见是一个浑身长毛的猿猴正扛着根铁棒子在天上厮斗,在云间厮斗,在海中厮斗,在佛光处处里厮斗,在鬼气森森里厮斗,斗佛斗神斗妖斗人斗天斗地,那猴儿斗的是精神百倍,意气风发,其乐无比。

    少年一面剧痛着,一面被迫看着。

    在那一瞬间,他便想到了库布里克镜头前那个叫亚历克斯的年轻人,满头金属丝,布满血丝的双眼被机械撑住,看着色情暴力电影。

    贝九响了起来,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那没啥劲,咱要和厉害的家伙斗!

    此乃斗战胜佛。

    ……

    ……

    易天行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呻吟着,在后园的青石地板上翻滚着,终于忍受不住这种头颅里的巨痛,啾的一声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天还是那片天,园还是那处园,看看自己身上,没有长出红色的羽毛来,摸摸自己的嘴,也没有突出一个鸟喙来。

    “菩萨保佑。”

    他后怕地摸摸脑袋,发现脑中还是有些晕,不过既然没有变成鸟人,那就是意外之喜。当然,他也有些意外,本来已经做好了美少男变身的准备,做好了如果变不回去,就把归元寺烧了给蕾蕾消气的准备。

    身体没有什么变化,但脑子里有了很多变化,无数的画面充斥着他的脑海,一片一片地闪着,似乎在教着他一些什么,只是如今的他还没有足够的境界来体会这些事情。

    “慢慢来。”老祖宗的声音传入他的脑海里。

    “是什么?”他半坐在地上,发现身下一片湿,才知道自己流了一身热汗。

    老祖宗似乎在想怎样措辞,半晌后才应道:“俺这么些年打架的经验。”

    “噢。”易天行很自然地应了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画面中那猴儿掣棒横打,姿势帅毙。他心头一动,体内气息无由一颤,整个身体以奇妙的曲线升到半空中,右手一招,金棒入手。

    他在空中举棒横打。

    翻身入空。

    收棒静立。

    行云流水,好生舒畅。

    他复跪于地:“谢师傅。”

    下午四五点时分,易天行出了归元寺。

    街上的冬树光秃秃地令人心烦,他面无表情地在人群间行走。转眼又是一年,头年的冬天,自己还在和省城的邢林几位玩着不对等的游戏,还在观河公园里和城东彪子的手下赌着麻将,一年之后,自己就开始接触到真正的仙人,开始和人间最强大的力量进行着勾心斗角。这岁月走的不快,事情的进度却似乎太快了一些。

    从归元寺后园出来后,一直在他脑中翻滚的画面渐渐平息,他的情绪也稍稍平静了些,知道自己脑中已经有了一套极有效的打架法子,就看日后自己如何领悟了。老猴儿不见得是满天神佛里招式最好、威力最大的那个,但肯定是下手最干净利落的那个,想当年在佛祖面前一棒子敲死弥猴,那狠辣劲儿,自己是得多学学。

    就这般想着,他人已经走到了盐市口那块儿,最近这街上又新开了一家电脑城,到处都是来淘盗版游戏碟的学生,自然,有些男学生的主要目标是冲着某些光碟里附带的几百本色情小说全集。

    电脑城的街对面是一家电影院,电影院门口情侣们恩恩爱爱。今天是在重播姜文的那部《阳光灿烂的日子》,年前易天行已经和蕾蕾在高阳县城看过了。

    想到蕾蕾看着里面大桥下两方人马对冲的场景紧急担忧的皱眉,易天行此时纵在大街上,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到了省大门口,一些学生围在邮箱那里收着自己班上的信件,小书摊上摆着一大叠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的白壳子书。

    易天行掏出钱,买了一本文心雕龙。

    荷花池里全是败枝破叶陈水,但奇怪的是,却没有对这片风景带来任何黯淡的感觉。

    生活真是美好啊。

    易天行在心里叹着,往校园里走去,他这时才真正体会到了陈叔平的感受,在小岛上的神识一渡,双方毫无保留地放开自己的一部分意识,不知道陈叔平看到了他想的什么,但他看到了陈叔平对这个人间的眷恋。

    陈叔平不愿意回天界,至少,他是想在人间多呆两年,所以他不肯破体而出,因为那样的话,他的力量再也无法抑止,只好飞升虚空了。

    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易天行一直存疑,而且陈叔平常挂在唇边的:“那卑微的人类……”让少年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还如此贪恋卑微的人间。

    此时心有所触,他才明了。人间纵使卑微,也总是充满着这种真实的气息,由不得人不珍惜。

    天界,难道是冷冰冰的存在?

    女一舍就在学生活动中心过去不远,沿着荷花池过了三教,穿过大场,便是一舍的后门。

    后门车棚里有个修车师傅,有个洗衣服的铺子。

    易天行在省大读书的时候没修过车,也没舍得花钱洗衣服,所以和这两个铺子的老板都不大熟悉。

    这带来的后果便是:

    他进不去。

    如果想从女宿舍的正面上去,那难度更大,门口那位大妈号称千手观音,连雄性蚊子都不会漏放一个进楼。

    如果易天行施展自己的神通,想爬上五楼偷香,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这毕竟是大白天,又到了饭点,学生们拿着饭盒从他的身边络驿不绝地走过,如果这时候变身蜘蛛侠,他害怕自己明天又要上报纸的新闻版,自己又得去麻烦六处帮自己善后。

    有些大二的学生认出他来,嘻嘻笑着和他打着招呼:“东方不败回学校了?怎么呆在这后门?是不是准备上去偷哪家妹妹啊?”

    易天行苦笑着摆摆手。

    正说着,从一舍楼里下来了一个剪着短发的女生,那女生看见易天行,愣了愣。

    易天行眼睛一亮:“钟大团支书,咋的把头发剪了?这模样,可俊的俺快认不出来了。”

    姓钟的女生是易天行原来班上的团支书,看见易天行站在后门本来就愣了,然后听着这轻薄话儿,脸上不由一红,啐道:“还是这么油嘴滑舌!”

    易天行嘿嘿笑了,两个人说了一下别后各自的生活情况,团支书忽然笑道:“我知道,你是来接你女朋友的,我可不拦你,我打饭去了。”

    说完便准备走。

    易天行赶紧拦着:“帮个忙,帮我上去喊一下吧。”

    团支书没好气道:“拜托,这是五楼好不好?”

    易天行嘻嘻笑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略有些丰满的身材。女生看着他那若有所思的目光,先是一窘,接着暴怒吼道:“我不用减肥!”

    “行行好啦,我自己喊也成,但我家那口子脸皮薄,我怕她呆会儿下来扭我耳朵。”易天行显得可怜兮兮的。

    团支书噗哧一笑:“你也有今天。”

    “彼此彼此。”易天行笑道:“上次来学校,听班长说你现在和财院的一个家伙在谈恋爱?那人咋样?”

    团支书脸一红,啐了一口:“你等我。”转身便上了楼,眉间却不自禁有些失神。

    易天行大喜,唱了一个喏。

    筷子在盘间轻轻一划,一道香喷喷的鱼腹便被划了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挟起,缓缓送入一个小碟里。

    易天行傻笑着看着小碟的主人

    邹蕾蕾夹起来送入唇中,叹了口气:“至于这么紧张?说吧,到哪儿去了?”

    “能不紧张吗?难道告诉你我差点儿嗝屁?”易天行这般想着,说道:“陪斌苦大师去江西参加了一个佛学研究会……”

    “装,继续装。”

    邹蕾蕾好笑地看着他,指指他的胸口:“这伤是怎么回事?”

    易天行愣了,问道:“你能看得见?”

    邹蕾蕾醒过神来,呀的一声轻叫:“对啊,你穿着衣服,我怎么能看见你里面的伤口?”

    “你是有神通的嘛,早跟你说过了。”易天行开始刨碗里的大米饭。

    蕾蕾丫头开始蹙眉抖唇,十分可怜:“我不要当妖怪。”

    “肯定是仙女,哪有这么可爱的妖怪。”易天行打起十分精神安慰道:“再试试能不能看见?”

    饭馆里人声鼎沸,热闹喧天,靠店角一张小桌上,小姑娘紧张兮兮地用力看着对面那个少年郎的胸口。

    不知道看了多久。

    蕾蕾揉揉自己的眼睛,道:“怎么这时候看不到了?”

    “你那是在瞪眼,泼妇自然是没神通的。”易天行哈哈大笑。

    ……

    ……

    吃完晚饭,两个人开始压马路,走着走着,易天行忽然说道:“我带你去看个地方。”邹蕾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应了声。

    上了公汽,坐不了几站,两个人便下了车,来到一大片正在改造的城区。

    “这条街就是得胜街。”易天行指着脚下的这条马路,“这一大片城区就是鹏飞工贸拍下来准备做改造的地方。”

    蕾蕾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片工地,工地正中,已经有几幢楼房将要建成,远处还有几处旧宅子没有拆,宅子上写着某某工程力公室的字样。满地砖砾里,各式建筑机器正在进行着吊装,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们正在其间忙碌着,此时已要入夜,却没有收工的迹像,好一片火红场景。

    易天行双眼看着这片工地,缓缓说道:“还记得以前我们在高阳县城时,我说的话吗?”

    “嗯。”邹蕾蕾用力点点头,拉住了他的手,“咱们要住大房子。”

    “不错。”易天行微微一笑,“这一片将来会改成住宅小区,一定能有我们的大房子。那时候我想办废品回收公司,准备让所有拣垃圾的同行都有得住……”

    “还有洗澡的地方。”邹蕾蕾笑着插了一句。

    “……是啊,来省城了,莫名其妙地有了钱,这才想到,虽然不能办废品回收公司,但能让那些捞偏门的家伙有点儿正经事情做,也算是积德的事情。这事情还得谢谢叶相一直鼓励我。”

    “叶相现在还经常去夜总会说法吗?”邹蕾蕾捂着嘴偷笑。

    易天行也呵呵笑了:“没,他现在天天被那胖小子烦着,没那么多时间,不过还是经常去医院的病房和那些癌症患者聊天。”

    “宗教是什么?宗教就是了生脱死的方法,叶相这小子……”他啧啧叹道:“反正现在钱多,看来是得去办个临终医院什么的。”

    邹蕾蕾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虽然不知道你在江西看见了什么,但你真的变了。”

    易天行好奇道:“什么变了?”

    “虽然还是那么浮佻模样,但总感觉你像是成熟了些。”邹蕾蕾笑咪咪望着他。

    “那是。”易天行将手一挥,暮色之下的工地,在他的掌下,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感觉,“俺可不是凡淫啊!”

    邹蕾蕾见他刻意表现出来的荒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拿这家伙没辙。

    正说着,莫杀带着几个人从工地里走了出来,她看见这两位站在工地旁边,不由愣了,赶紧跑了过来,鞠了一躬。

    “师傅,师母来了。”

    一对小青年,一个红脸,一个大方接受。

    跟着莫杀的几个人也走到了跟前:“董事长好。”

    易天行终于觉得了不自在,干咳了两声。莫杀笑了笑,对那几个人吩咐道:“刚才说的事情去做吧,二院那边催紧一些。”

    待众人走后,这三个人才可以清闲一些说话。

    “莫杀,你最近说话似乎比往常多了些,不再是两三个字两三个字的往外蹦。”三人一面沿着工地随意行走,一边聊着天。

    莫杀摇摇头:“没办法。”

    易天行苦笑,心想怎么又回来了?但也知道这火妖丽人说的意思是,要与这些建筑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没办法言简意赅。

    “你戴这安全帽有必要吗?”易天行拍拍莫杀的脑袋,像个首长似的,有些好奇于火灵之体戴这玩意儿干嘛。

    “有。”

    易天行险些吐血,赶紧说道:“虽然知道这才是你的正常方式,但还是请用非正常讲话方式吧,那样听着要顺耳许多。”

    邹蕾蕾不知道他这么着急是干啥,傻呵呵地跟着笑了笑。

    ……

    ……

    莫杀笑道:“我不用戴安全帽,但身为总监,规矩总是要守的。”

    “有道理。”易天行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感触:“如果大家都守规矩,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望着天上一角渐渐露出曼妙身影来的月牙儿。

    “一期工程再过些时间就要结束了,虽然只是配套工程,但到时候可能有个仪式,市府方面应该会有些领导来,也给义父下了贴子……”

    “林伯要来吗?是有大半年没见他人了。”易天行好奇道。

    莫杀苦笑着摇摇头:“来不了,台湾那边正麻烦。”

    “什么麻烦?”邹蕾蕾问道。

    易天行叹了口气:“像林伯这种闭着眼睛也会赚钱的人,还能有什么麻烦?不外乎就是家里的麻烦,估计又有什么争家产的狗屁倒灶事。”

    莫杀眼睛一亮:“师傅,您真是料事如神。”

    易天行微微有些不自在,呵呵一笑,心里想着,如果多看几本小言,自然就能猜出来套路。

    “你呢?名义上你是他的干女儿,难道分家产没有你的份?”

    莫杀将安全帽取了下来,火红的披肩长发一散,嫣然一笑,明媚无比:“义父养我十八年,我不想让他再心烦。”

    “果然不愧是俺的好徒儿。”

    “这位莫姐姐心真好。”

    小师傅小师母心里想的词全不是一个味儿。

    又说了会儿话,莫杀便先离开了,易天行牵着邹蕾蕾的小手也离了工地,送她回学校。

    走在府北河畔,邹蕾蕾忽然安静下来。

    “怎么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有些不安。”

    蕾蕾的性格最好的一点,就是不会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到海底针的针眼里,让人无从捉摸。

    易天行停下脚步,安静地望着她清丽的容颜:“告诉我。”

    “如果我不是凡人,你也不是凡人,那么我们能够相遇相知,会不会是上天安排注定的?”蕾蕾看着他,十分认真地问道。

    “如果是上天注定,那不是很好吗?”易天行挠挠脑袋。

    “不好。”邹蕾蕾摇摇头,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喜欢你便是喜欢你,不愿意有任何命运的暗示搀杂其间,我不喜欢那样的不纯粹。”

    易天行轻轻握住自己脸畔姑娘的手,轻声说道:“明白你的意思。”然后将那只软玉小手拉下来贴在自己的胸口:“不管那些天上的破事,你摸摸,便知道这东西是真的,这和什么命运无关,只是喜欢,满腔的喜欢。”

    “肉麻又来了。”邹蕾蕾在心底深处呻吟着。

    易天行忽然脸色一阵惘然:“噫,为什么心上的伤好了?”

    “啊?”蕾蕾可爱地一下子把自己的手掌缩了回去。

    “明白了,心病还需要心药医。”少年喜滋滋地说道。

    蕾蕾给了不分场合瞎酸的家伙一个白眼:“拜托,你是被人生生把心打裂开了,这是一回事吗?”

    ……

    ……

    “易天行,前两天秦琪儿去学校找过我。”

    “什么事?”

    “请我参加什么六处的新年游园会。”

    “这死丫头,上次在小书店我没答应,居然来打你的主意,你答应了没有?”

    “没有啊,我等你回来……”

    “实乃贤妻也……”易天行志得意满,十分高兴。

    “上次逛街,我的钱都给易朱买玩具了,你答应这个月还我钱,结果拖了这么多天,还跑到江西去……你不回来,我找谁要钱去?没钱就没新衣服,没新衣服,我怎么去参加游园会?”

    邹蕾蕾见他那么高兴,不由莫名所以,直是摇头。

    清风明月轻拂这对年轻的情侣,两人在府北河畔缓缓向着东区的大门走去,倒影成双,渐渐合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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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吸血獠》作者周文涛死灰复燃,《半妖之途》重登起点。

    这本书我还没有看过,但吸血獠乃水准之作,新作自然可期。

第二十章 再见秦梓

    “我始终闹不明白,其他的家伙到哪儿去了?难道就你一个人还活着?”易天行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书架旁边,看着正在打着算盘的叶相僧。

    叶相僧的眉眼如今愈发地清俊了,眉如柳叶,唇泛淡朱,看着就像画儿里的人物一样。

    易天行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他——发现不论男女,只要生的好看,那便是极赏眼的事情。

    叶相僧摇摇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易天行皱皱眉,“陈三星当年曾经来过省城杀你,那时候你应该是才几岁的小孩子,他说你手下留情没有杀他,可我实在感觉不出来,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本事能够杀他。”

    叶相僧还是摇摇头。

    “斌苦大师应该也和陈三星交过手,所以才把你抱回归元寺养大……嗯,这老和尚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能从陈三星手底下抢人,看来实力也挺霸道。”

    叶相僧终于开口说话:“小时候的事情我记不得了,只记得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了性命。”

    “这我知道。”易天行回道:“陈三星一直以为你重伤死了,所以上次在省城看见你,才会那般惊讶。”

    他接着问道:“我只是觉得这事情不合逻辑,如果真按你上次托梦给我说的,满天神佛有蛮多被打下凡尘,打散了佛性,那为什么我在中国这些大庙里找了一圈,却是一点儿发现也没有?为什么就你一个人活了下来?”

    “不是我托梦,是菩萨托梦。”叶相僧固执地纠正道。

    易天行也如往常那般反纠正:“你就是菩萨。”

    叶相僧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得把师傅从那破草房里捞出来。”易天行眼里闪过一丝迷惘之意,“不管怎么做,咱也得把这件事情先做了。问题是要捞他,我必须先把师公找着,师公应该在天上,我又不知道上天的路——而且以我现在这点儿能力,上天之后随便来个神仙就可以打的我魂飞魄散,所以这事儿有点儿麻烦。”

    “所以你得赶快睡醒啊。”易天行作势虎扑,抓住叶相僧柔若无骨的手掌,不停摸着:“师兄啊,这事儿就全看你了。”

    叶相僧打了个寒噤,赶紧甩开手,从书柜上抽出本书砸到他的头上。

    “平日里没见你这般以天下为己任,也没见你孝心泛滥到这般地步,怎么今天如此大义凛然?”

    “真好,叶相又开始斗嘴了。”易天行呵呵笑道,“当年第一次进归元寺,看见的第一个僧人便是你,当时你身着白衣,飘然欲仙,被我好生臭了一通——如今才明白,文殊菩萨本来就是最喜欢打扮的,难怪你会那样。”

    叶相僧听他提到二人相识的那场景,也不由心头微润,微微笑了起来。

    二人对视一笑,诸多感觉尽在其中。过了会儿易天行才回答他先前那个问题:“我就是好奇,将来会发生嘛事儿。”

    “过去现在将来,双眼当看着现世。”叶相僧合什微微一礼。

    易天行拿那本书敲敲自己的脑袋,砰砰作响:“这些事情想不大明白。”

    “你今天是怎么了?”叶相僧叹了口气:“我怀疑你是不是这两天没事儿做,所以闲的有些发慌。”

    易天行瘪瘪嘴:“也许吧。”

    “所以丢你一本书看看,免得你无聊的太厉害。”

    易天行这才翻开手上的书,发现是一本人间词话,不由嗤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如此华美词章辩析,与你修佛大有阻碍啊。”

    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由轻啊了一声,与叶相僧说了句,便出了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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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轻雨,如同万重烟嶂般柔柔润润笼在省城的大街上,街两旁的店家招牌微湿,反透出丝大冷天里的清爽味道。

    福记酒楼,是省城东南角的一处饭馆,门脸不阔,内里布置却还精巧,加上从万州请来的烧鱼师傅,很是吸引了不少食客。此时是上午九十点钟,饭点未到,又有寒雨阻途,所以酒楼里倒没有几个客人,只是在一处角落的木桌上有位戴着帽子的少年正啜着茶,看着书。

    易天行前儿和蕾蕾就是在这家酒楼吃的晚饭,哪料得吃饭之后,竟将在省城大学买的那本白壳文心雕龙遗失在了此处。他今日被叶相僧的一本人间词话砸醒,才想起了这码子事儿,赶紧过来,看看这书还在不在酒楼里。当然,他也没有存太大的指望,毕竟人来人往,不定被哪位雅贼顺手拣走了,只是最近蕾蕾忙着考试,他一个人在小书店里着实呆的无聊,所以走这一趟,纵使没什么所获,也算打发了时间。

    进得酒楼,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干毛巾,将自己身上细微水珠掸了去,走到前台处,对里面的小妹妹洒了个极温和的微笑:“请问一下,前几天是不是有客人忘了本书在这里。”

    那小妹妹想了想,噢了一声,甜甜笑着说道:“是不是一个白壳子的?”

    “是啊。”易天行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笑了起来。

    “我给您找找。”小妹妹低下身子,开始在储物的柜台里找着,找了半天,却是满脸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昨天晚上还看见的,不知道这时候到哪儿去了。”

    易天行也没什么失望,本来就是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便准备和这还有几分可爱的小妹妹聊聊天。

    旁边来了位年纪大些的嫂子,听见二人的对话,想了想,忽然说道:“那本书啊,我记得,刚才有位客人借去看了。”

    “客人?”易天行微微一惊,忽然间感觉酒楼里的某一处传来自己极为熟悉的气息,那气息淡而不散,凝而不重,境界颇高。

    他微微一笑:“想来那客人还在吧。”

    “是啊。”大嫂说道:“就是那边坐着的那位。”

    ————————————————

    酒楼的角落里坐着一位少年,戴着一顶有檐的帽子,帽子式样不怎么特别,但戴在他的头上却显得分外合适,隐隐透出一丝贵气。少年背影看着瘦削,黑黑的衣衫配上他的身材,显出几分萧索来。

    易天行缓缓走到那木桌的旁边,坐在了少年的对面,看了一眼少年手上拿的那本白壳子文心雕龙。

    “不问而取是为偷。”易天行微笑望着那帽檐下洁如白玉的下颌。

    少年缓缓抬起头来,如画清颜,秋水之瞳耀的楼间一片光线骤然一亮:“很久不见了。”

    “是啊,很久不见了。”易天行看着这张自己很难忘记的佳人脸庞,缓缓道:“一年了。”

    秦梓儿微微一笑,清丽容颜直让人一睹生怜:“这一年你在做什么?”

    “嗯……”易天行想了想,笑着回答道:“吃饭睡觉打架学习。”

    “学习什么呢?”

    “学习打架的本事。”易天行呵呵一笑,取了桌上的杯子,从秦梓儿面前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杯***茶,动作好不随意自然。

    秦梓儿微微一笑,将白壳子的书放在桌上,推到了他的面前:“立德何隐?含道必授。”

    这是文心雕龙诸子里的一句话,意思是说立德立功立言何必藏隐?掌握了学问就应该传授他人。秦梓儿这句话自然是轻责易天行不肯详细说一下别后情景。

    “条流殊述,若有区囿。”易天行反应的极快,马上把后两句背了出来,这两句是说诸子各有流派,百家学术殊异,各有区域范畴……隐着的意思自然是,有些事情不方便说,那自然不能说。

    他喝了一口茶微笑道:“或者,你先说说这一年间你领会到了什么?”

    秦梓儿摇摇头,叹道:“开始在山中闭关,四月时你与门中合作,除去了清静天——其后数月,我单身一人,在昆仑绝顶静思半年,隐约有所悟,却难见诸文字。”

    易天行不以为他在敷衍自己,因为他也是修行人,明白太多的感受只能自己亲身体会,而很难用文字形容的。一想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漫天风雪,寒峭峰顶独自向着天道攀登,心中无由升起了一丝敬意。

    耐得寂寞,百事可为,而这世上亿万生灵,又有谁能真耐得住寂寞?

    “陪我走走吧。”秦梓儿微微低头,轻声说道。

    “好。”易天行直视着她的双眼,没有发现自己隐隐期盼又惧怕的那种神情。

    —————————————————

    “蓬”的一声响,一柄黑伞在福记酒楼门外像片乌色花朵般绽开,震的伞上雨珠纷纷向着天上逃逸,然后颓然堕下。

    大黑伞下,易天行握着黄木伞柄,双眼平视前方:秦梓儿双手轻轻交集在身前,眼光柔柔看着脚下湿润的街面。

    街上细雨迷离,伞下气氛也不寻常,两个人缓缓而没有方向的走着。

    本来应该是很浪漫的雨下散步,却变作了尴尬的黑白默片。

    这一对年青男女,毫无疑问是当今中土修行界里修为最高的两个年轻人,各自神通惊人——虽然在街边躲雨的行人眼中,这一对情侣般的人儿行走的并不怎么迅速,但不过十数分钟之后,两个人已经走出了城区。

    来到了一片冬日懒田旁。

    细雨轻轻拍打着田旁挣扎着的稗草,草儿的叶子凄凉的被迫低头,复又昂头。

    伞下的两个人停住了脚步。

    一直低着头的秦梓儿昂起了头来:“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修行人。”

    易天行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怎么说?”

    秦梓儿微微一笑:“文心雕龙我估计你都能背下来,却还要去买书看。”

    “在自己的脑子里翻记忆,和捧着一本有着油墨香气的纸书,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我说你是一个很注重现世感受的人,这一点我很羡慕你的心态。”秦梓儿微微侧身,清丽的容颜焕着淡淡的明光,“刚才你从外面淋雨进来,完全可以用体内火元将身上的湿气蒸干,却还由得那些服务生递你毛巾掸干。”

    易天行耸耸肩,伞面微动,几络流水从伞面上哗地流了下来:“大雨天进来一个浑身干燥的人,被人瞧出来了怎么办?”他顿了顿,忽然皱眉道:“当然,我想最主要的是,我不大喜欢处处提醒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明白了。”秦梓儿微微笑道:“你今后准备做些什么?”

    易天行苦笑着摇摇头:“想来九江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我和你哥合手杀了陈叔平,万一将来天上再派个更厉害的神仙下来怎么办?”虽然少年心底深处隐隐将身边这清丽女子当作了自己的朋友,但有些事情,说不得便是说不得,比如陈叔平的生死。

    “忧心忡忡可不像你的性格。”秦梓儿轻声说着,淡唇微启:“我在昆仑山上感悟到了一点东西,其实,仙人之间的区别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大。”

    易天行微微一窒,半晌后缓缓说道:“你是没有和陈叔平动过手,所以不知道神仙究竟有多厉害。”接着叹道:“我算见过你那大哥的厉害,可就连他,对上陈叔平也只有败退的份。”

    “不说这些了。”秦梓儿微笑着转了话题:“听琪儿说,你和蕾蕾姑娘要去参加省城六处的新春游园会。”

    “嗯。”易天行点了点头,忽然皱眉问道:“有什么问题?”

    “最好不要去。”秦梓儿看着他的双眼,淡淡说道,话语间却透露出一丝真挚。

    易天行眉梢一挑:“卸磨杀驴?”

    秦梓儿噗哧一笑,无比明媚:“你又不是蠢驴。”发现自己似乎表现的过于亲切,女子低头,静下表情道:“没有什么凶险,只是以你的性格,最好不要去。”

    “去之后会出什么问题。”

    “我能隐约猜到你为什么这次会和六处合作。”秦梓儿道:“我想,你一定是想对六处示好,争取进入这天下已经确定了的体制,然后为自己争取一些幸福生活的空间。”

    “体制这两个字说的好。”易天行点点头:“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不然总是会有些恐惧,我自己一人倒无所谓,但我身边有亲朋有好友,我必须为他们打算。”

    秦梓儿望着他:“这次游园会,可能会有领导要接见你。”

    “嗯?”易天行有些诧异。

    秦梓儿淡淡叹道:“或许你会面临着选择,要不要加入六处。”

    “啊?”易天行愈发诧异。

    秦梓儿微笑道:“你总以为帮些忙,就能与六处保持友好关系,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入六处,国家又怎么会对你真正放心?”

    “操。”易天行吐了个脏字,然后对身边的清丽女子道了个歉,愤然道:“他们要的也太多了吧?”

    “所以你最好别去那个游园会。”秦梓儿认真说道:“虽然肯定没有危险,而且以你的实力,六处也不会贸然向你动手……但如果一位世俗里的大人物主动向你示好,难道你准备撕下脸皮,当他不存在?……中国人一向是吃软不吃硬,我不敢保证在那样一个其乐融融的情况下,你有拒绝国家召唤的厚脸皮。”

    不待易天行说话,她接着说道:“但我知道你的性格,知道你内心深处肯定会拒绝这样的提议,所以来提前和你说一声,只要不和那位领导见面,那就无所谓了。”

    易天行皱皱眉:“难怪你那个妹妹一直要我参加这么子游园会。”

    “琪儿并不见得知道内情。”秦梓儿微微笑道:“那小丫头还太天真,哪里知道这人间事的复杂。”

    ……

    ……

    “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易天行微笑侧头望着她,“说句老实话,在看见你哥你爸的手段手,我如今越发相信,六处其实就是你们秦家的家族生意啊。”

    秦梓儿也笑了:“是不是觉得我们这家姓秦的都有些不近人情,都有些为了目标不择手段的感觉?”

    易天行耸耸肩,表示默认。

    “所以我才要提醒你。”秦梓儿望着他:“我愿意如你般强大的人,是在体制外遥遥看着,我想,这样才是比较健康的局面,对这天下普通的民众来说,如此这般才是最好的结果。”

    易天行在心底抓狂地怒吼一声!心想这家人是不是脑子都有问题,居然一家之亲都要互相动着脑筋,狂晕说道:“拜托!六处的大处长是你哥,背后的那是你爹……难道你连自己的家人都信不过?”

    “父亲会理解我的用意。”秦梓儿静静道:“事涉天下,不能感情用事,信任不能完全代替理性的考虑。”

    易天行苦笑着摇摇头:“看你在昆仑山上呆了几个月,难道是修了仙术?似乎比以往更要……”忽然住口不言。

    “更没有人类应有的感情?”秦梓儿的唇角一弯,讥嘲道:“若要至天道,便要灭人道?这便是你想像中的仙术?”

    “不然怎么解释你胳膊肘往俺这边拐的事实?”易天行见她生气,不知为何很是高兴,用言语不停刺激着。

    秦梓儿眉尖微蹙,看样子是真要怒了。

    “清静天散了,你们上三天如今是怎么安排的?”易天行可不想和这位道心通明的女子再大战一场,看见对方情绪渐至峰顶,一句话便轻轻巧巧地渡过此劫。

    秦梓儿怒气未消,冷冰冰道:“吉祥天全在山中,却也并入了六处,算作是六处的编外后勤部门。”

    “六处是你哥领头,上面还有理事会,那你老爹岂不是没实权了。”

    “父亲现在是理事会的名誉会长。”

    “喔,明白了,就像是高官一样的闲职,可怜见的。”易天行见她怒气消了,又开始刺激她。

    相反,秦梓儿此时倒没什么反应,淡淡道:“闲便是福。”

    “那你呢?既然出关了,自然不会再去爬雪山过草地了吧?”易天行好奇问道。

    “我已经与上三天没有关系了。”秦梓儿淡淡说道:“出关之时,与父亲说好,从此不理人间是与非。”

    “啊?”易天行大感惊讶。

    “而后乃今将图南。”秦梓儿幽幽道。

    易天行下意识替她续完前面那句南华经:“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知道这位女子如今已经到了另一个境界。他侧脸偷看秦梓儿微微颤动的长长秀睫,不由耸肩无语。

    这已经是他今天的第三次耸肩,对着身边伞下的这位清丽女子,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

    “我一直有个疑问。”易天行望着她说道:“秦童儿虽然道力惊人,甚至隐隐与我相近,但看他与陈叔平一战所表现出来的战力,似乎还不如闭关之前的你。”

    秦梓儿被易天行不停撩拔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微微一笑应道:“一年前就和你说过,我是修行门中的天才。”

    “啊,我们打了那么多次,你都没能治了我,看来我也是天才啊,哇哈哈哈。”易天行狂笑着,有意识地化解伞下的凝重气氛。

    化解不成功。

    秦梓儿望着他凝重且认真严肃说道:“你是天才之中的天才。”

    ……

    ……

    “闭关有何得?”

    “千仞峰顶,只是又向上走了一步,却不知尽头在何处。”

    “离那层天幕越来越近了?”易天行神目如电,眺望着雨雾中遥远的地平线,地平线那线的灰暗天际。

    秦梓儿的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惘然:“我也不知道,只是心中隐隐有些恐惧,对于即将达到的境界有些恐惧,似乎那并不是我们人类所应该接触的事物。”

    雨渐渐停了,天光渐明。

    秦梓儿从易天行的手中接过大黑伞,唰的一声收拢骨柄,就像将一朵花儿收在了手掌中。

    看着眼前的田地,易天行忽然一愣,讷讷说道:“怎么觉得这块地有些眼熟。”

    秦梓儿看了看四周,笑了笑,说道:“这是前年我们往武当山赛跑时的起点。”

    “原来如此。”

    两个人安静地站在田垄上。

    ……

    ……

    “还要比比吗?”易天行打趣着问道。

    “不用了。”秦梓儿取下帽子,黑色秀发直直地泻在了她的肩头,她从黑衣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一方白手帕,随意将头后的黑发拢在一起,看着随性自然,美丽无比。

    “那是,当时你的速度其实就不如我,如今一年之后,俺家修为突飞猛进,境界大涨,你这小女子更不是我对手了。”忽然想到年前被身边这女子欺负瞒骗的悲哀境遇,易天行下意识地在语言上打击着对方。

    秦梓儿微微一笑,也不反驳:“易兄,我先走了。”

    接着身形一淡,倏然间消失在空中,片刻之后,残影出现在数十丈之外的土地上!

    “陈叔平!”易天行在心底喊了一声,额头汗一下就滴了出来。

    秦梓儿的这一遁,让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鄱阳湖上陈叔平的身法——全凭着对时间的感悟能力,残影之中,宛如拉长的时光,代表的是绝非人间所能拥有的境界!

    看来秦梓儿闭关一年,果然大有进展,而这进展更是令易天行瞠目结舌,这不是法术,而是……仙术!

    便是脑中想了一想。

    秦梓儿的淡淡身影已经远在数百米之外。

    “何时再见?”易天行在她的身后喊道。

    秦梓儿的身影停了下来。

    若有人在她的近旁,当能看见她起伏不定的胸口,表明使用这等仙术,其实是让她非常吃力的一件事情。

    ——这清丽女子脸上留着一丝得意的神情,这丝世间小女儿神态……出现在这位踏在天路边缘的修道女子脸上,显得难以想象,却也是份外的可爱。

    “会再见的。”秦梓儿微微回身,笑着说了一声,然后轻身离去。

    “嘁!”先前仙术的惊鸿一现,让易天行知道自己的境界距秦梓儿还有些微差距,不由感觉自尊心大受打击,苦着脸挥挥手与那淡淡身影告别,就像是在赶蚊子一样,嘴里愤愤道:“争强好胜的女人。”

第二十一章 赴宴

    皮鞋踩着稀泥,衣衫裹着湿气,头顶冬云,易天行垂头丧气地往省城市区里慢慢走着。

    他面上垂头丧气,脑子里却快速转个不停,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黯然——关于新春游园会的事情,秦梓儿已经明确说了,到时候会有一场针对自己的怀柔说教,但算来算去,只怕自己终还是得去一趟——自己虽然怕说教,但该来的终归要来,依秦梓儿的逃避法子,终究不是个了局。

    回到书店里,揪着叶相僧,与他将秦梓儿提到的事情说了说,叶相僧也陷入了沉默里,半晌后应道:“要不然我陪师兄去。”

    “不行。”易天行毅然决然地否决,“不要忘了,当年上三天可是奉着道谕到处扑杀你这种人物,虽然如今他们已经和道仙们翻了脸,但毕竟你们曾经是生死之敌,如果让秦临川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我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叶相僧微笑着一合什:“我那时只有几岁大,而且那次是陈老爷子来的,记忆中秦门主没有现过身……何况如果要知道些什么,秦琪儿最近时常来小书店吃饭,难道你以为她什么都没有察觉。”

    易天行不容分说地摆摆手,坚定道:“不用说了,我又不是去打仗,带你这个一身慈悲的红十字会员有什么用?何况与那些人,能少见便少见些。”

    “红十字会员是什么?是不是西边的那个宗教?”有个细声细气地小孩子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易天行听见这声音,才发现小易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屋里爬了出来,圆屁股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撑着下颌,忽忽闪着的大眼睛盯着自己两个人。

    他不由唬了一跳,吼道:“怎么出来啦!今天的功课做了没有?”

    易朱瘪瘪嘴,满脸地鄙夷,小小孩子露出这种大人般的神情,看着十分怪异:“爹,三字经字很少,早抄完了。”这小家伙神智开的极快,不过月余时间,说话什么的都显得顺溜至极。

    “那抄道德经!”被憋出一肚子邪火的易天行寒渗渗欺负着小孩子。

    易朱得过他的严令,不准哭,所以只好委屈地抖动着嘴唇,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和伤心。

    一向扮演严师的叶相僧沉着脸说道:“既然抄完了,就在这儿坐好听着,不要多说话。”

    易朱初变人形之时,见着叶相便骂秃驴,可如今这些时日过去,早已被这“秃驴”管教的服服帖帖,一听着“师傅”发话,赶紧应了声,然后乖巧可爱地把屁股底下的小板凳挪了挪,像个小大人一样“正襟危坐”。

    易天行看了看叶相僧一眼,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酸溜溜的。

    叶相僧却不管这少年父亲的感受,淡然问道:“师兄,六处那边可能会怎么办?”

    “强逼是不可能的。问题是你知道我这人,最架不住别人央求,如果人家好言好语地说怎么办?我当年就是被古老太爷好言好语骗上贼船……”

    “你想去吗?”

    “傻子才想去。”易天行冷笑一声,“习得好武艺,卖与帝王家?赶明儿被赶着去打方腊,这事情又怎生想的通畅。”

    ……

    ……

    想来想去,易天行决定这事情还得从世俗方面着手,决定呆会儿去找斌苦大师商量商量,这位大师不显山露水,但总让人感觉德高望重的皮囊之下,隐着些大智慧。

    叶相微微一叹息,秀眉柔唇都带上一丝苦恼意:“师傅也不见得有好办法。”

    正说着,小易朱实在是忍不住了,可怜兮兮地举起了胖乎乎的小手臂,请求发言。

    “说。”易天行不知道这小家伙准备说什么,很感兴趣。

    “不知道爹你烦什么。”易朱的嘴唇红彤彤的,一张一合,让人忍不住想去狠狠嘬一口,“不去就不去,那些歹娃有甚办法?”

    “这社会啊,总是人与人的关系,这种人情来往,你个小家伙懂什么?”易天行苦着脸教育着。

    “……你又不是人。”易朱轻声咕哝着。

    “对啊。”易天行大彻大悟,“反正老子又不是人,任他们说的天花乱坠,好声好语相求,我不管就得了。”接着却又皱眉道:“毕竟现在和秦家关系不错,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给面子了?”

    小易朱像私塾先生一样摇着圆滚滚的脑袋,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虚伪。”

    “既然确定不会答应他们,那我们得想一下这样会有什么后果。”易天行拿定了主意后,面上的表情也平静下来,“九江一役后,估计他们暂时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对付我,我就担心我身边的人。”

    叶相僧轻声道:“得想个法子,让对方主动不想招你入户,这样才是上佳之策。”

    “怎么说?”

    “能不能给你设计个身份,让他们觉得招你入户会比较不妥当,主动放弃这个想法?”

    “小书店老板?这算是个体户的身份?”易天行挠挠脑袋,“可现在资本家都能入党了,谁还在乎你是不是根正苗红。”

    “你有什么看法?”叶相僧忽然转过头去,问坐在小板凳上咬手指头的易朱,神色认真。易天行一愣,心想叶相师兄似乎倒蛮瞧得起这孩子。

    小家伙一愣,嘻嘻笑道:“爹啊,现在是不是商人挺吃香的?”

    易天行愣了一愣,看了看叶相僧,见叶相僧点点头,始正色应道:“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商人当然开始吃香了。”

    “外资是不是特吃香?”

    “是。”

    “台湾算不算外资。”

    “……暂时算吧。”

    “那个姓林的老头子是不是台湾商人?”

    “是啊。”

    “爹。”易朱看着自己不通世务的老爹叹口气:“那您现在的公司也就算合资企业了。”

    易天行一拍大腿,拍的太过用力,裤子被生生拍出了一块大洞,布条化成破絮。

    “爹,你得让林老头子在台湾那边开个什么记者招待会什么的,说要大力投资内地,什么与年青俊彦易天行携手如何……”小易朱滔滔不绝说着,易天行却是越听越心惊——这小子上个月连话都还说不利落,如今就能开讲座了。

    “这种情况又有个问题,万一被国家认为咱几个里通外敌咋办?修行人和台湾商人走的太近,由不得别人不往那处想。”

    “那更好,如果爹是个潜在的间谍,谁还会招你进六处。”

    “险棋……将来说不定会因为这事儿惹出麻烦来。”

    “如果麻烦是指打架,爹不应该怕啊。”易朱天真地眨着眼睛。

    易天行一窒:“我不怕,可我身边……”

    “爹,你……一直想错了一件事情。”易朱天真的笑着,但眉宇间却有一处隐隐泛着青色,显得戾气十足:“咱们这家人,根本就不该怕谁,而且也根本不用怕谁!”

    “咱们家,有一位菩萨,有老爹你这种天生就该打架的人才,归元寺后园那位烂师公更是打架的第一好手……最关键的,是咱家还有我!”

    胖乎乎的小孩子站起身来,肥躯一震,霸气初显。

    然后一个没站稳,叭地又坐回板凳上。

    ……

    ……

    易天行倒吸一口凉气:“你打哪儿学的这些东西。”

    易朱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本厚厚的小说,小说的封面是黄封皮——盗版的黄易全集。

    易天行冷着脸翻了翻书,然后盯着叶相僧冷哼了哼,那一哼里的寒意,纵使叶相僧也有些顶不住:“这就是你当师傅传的功课?”

    叶相僧讷讷道:“这套黄施主的小说,都是你进回来的货。”

    易天行哀嚎一声:“星际浪子看看也就罢了,他今年才多大一点儿?你就让他看覆雨翻云和时空浪族……”

    “那上面破碎虚空写的挺假,爹,我没细看。”小易朱看见父亲发怒,怯生生解释道。

    易天行拍拍他的脑袋,半晌无语,瞧见他眉宇间的煞气,不由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心底涌起强烈的不安来。

    “易朱说的有道理。”叶相僧说道:“我佛安居归元寺中,秦临川当初便是不想被仙人逼着与我佛为敌,才叛了道谕,所以他没道理会来招惹你,除非他有了痴症。”

    易天行点点头,又道:“只是担心蕾蕾。”

    叶相僧微笑说道:“蕾蕾姑娘深不可测,又有金戒护身,何须你我担心。”

    “深不可测?”易天行眉头一皱。

    一席谈话,解决了一些问题,又生出了一些问题。身为一家之主,易天行决定通过游戏,把这压在心头的烦闷消除些,所以关了小书店的木门。

    反正也不指望这书店挣钱,所以这家书店的老板总是在大白天关门,让那些专程来HC叶相僧的小女生们痛恨不已。

    ……

    ……

    五朵天火,泛着金赤光芒,在一只修长的手掌上凌空飘浮着,指尖如同花枝,每一枝上一花骨朵,天火之莲。

    指尖轻弹,五朵火莲嗤嗤响着在空中穿行。

    手掌虚托,掌心向天,此时指尖弹速更快,似乎有五道柔顺的力量牵着那五朵火莲,火莲跳跃的更加快了,从拇指跳到食指,而食指上的那株火莲又跃到中指,依次类推。如同弹钢琴般的手指巧妙操控下,火莲就像是琴键一般,如流水般高低伏走,看着滑美异常。

    这火莲乃是天火凝成,能融世间物,所以这看似简单的游戏,却是艰险异常,稍不如意,火莲一逝,只怕这小书店便会立马被烧成灰烬。

    手指渐渐稳定下来,就像在***情人的脸颊般柔柔微颤。

    五朵火莲也渐渐静止下来,在指尖微微绽放。

    易天行微微一笑,轻轻移着右臂,将这五朵火莲移至叶相僧面前:“师兄,该你了。”

    叶相僧面色微微一白,叹道:“我认输。”

    控火的本事,纵使他是个没睡醒的菩萨,也没办法和易天行比。

    “试试,试试。”易天行撺掇着。

    叶相僧苦着脸,用手掌托住那五朵火莲,一道淡淡的佛息平平覆在他的掌上,耀着宛若不似凡间能有的光芒。

    托是托住了,但他却不敢动,万一将这火莲倾倒在地上,这地面又得请装修工人来重新铺砖。

    易天行见他窘迫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在一旁的易朱看见自己老爹小人得志的样子,不由皱着眉摇摇头。

    小家伙的小动作没有瞒过易天行的眼睛,他笑着说道:“儿耶,你现在还只能玩两朵,要胜过为父,还需好生锻炼才是。”

    叶相僧知道易天行最近时常玩这游戏,为的就是锻炼自己精细的控制力,不由苦着脸道:“你去江西之前,我就输了你十几次了,何必老玩这个。”皱眉试探道:“我们来讲经好不好?”

    “不好。”易天行道:“那玩意儿谁是你对手。”

    “这个月的碗已经是我洗了,今天赌的是什么?是不是做饭?”

    “不要!你做的饭都没油水,谁吃?今天你要输了,下个月的碗就你洗。”

    “啊?”

    两个大小孩,和一个怪小孩正兴致勃勃地玩着,忽然木门外传来敲门声,和一个女孩子愤怒的声音。

    “大白天的关门,你们又在偷懒。”

    ……

    ……

    “呃……”易朱紧张地打了个嗝,怯懦道:“……好象是……妈。”

    易天行眉梢一跳,紧张无比去抓叶相僧手掌上的火莲,“快收起来。”

    “这么紧张干嘛?”

    “那姑娘家现在不喜欢看见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那日在府北河畔邹蕾蕾说过那几句话后,便很反感诸如命运神通之类的东东,此时易天行来不及解释,只顾着手忙脚乱地收着天火,不料叶相僧手掌一抖,佛息微乱,一株火莲便嗤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青石砖骤然间变红变软,呼的一声燃起了淡淡的火苗。

    “扑火。”易天行跑去开门,对身后的小孩子说了声。

    “哎。”易朱应了声,额头一点,满头秀发里的那丝银发骤然间一紧,一道至寒的气息从发丝里渗了出来,与地下那道火苗一触即熄。

    看来这灭火工作做了很多次了,所以才显得这般熟练。

    —————————————————

    邹蕾蕾的期末考试已经考完了,今天是她们班上同学聚餐,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强逼着她要带着自己的那位一起过来,所以她才会来墨水湖畔的小书店。

    “刚才关着门在干嘛?”

    “玩哩。”

    “有什么好玩的。”

    “打扑克,跑得快。”

    “易朱年纪还小,别教它这些。”

    “哎。”易天行应了声,心想教他这些,总比香港黄大师教的东西要好些。

    “嗯,呆会儿见着我同学了,你怎么说?”邹蕾蕾笑咪咪看着他,挽着他的手臂。

    “我是中国的比尔盖茨,所以大学没毕业就自己出来开小书店,准备为我国的文化事业做一些微薄的贡献。”易天行打趣道。

    邹蕾蕾啐了他一口道:“谁要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是呆会儿可能……”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顿了顿,“呆会儿可能有些男生会……那个……你知道的……你不要生气噢。”

    易天行微微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发:“怎么最近一直不剪短头发?”

    “长头发漂亮,我还想着扎个马尾呢。”邹蕾蕾对马尾似乎很有意见。

    “放心吧,我至于和那些小男孩置气吗?”易天行笑着说道,眼睛里却有了一丝戏谑的神情,似乎有些期盼。

    省城大学左侧是一溜小馆子,馆子里的菜价便宜,味道上佳,当年易天行在省城大学读书的时候,仗着自己卡里的十万大元,也是请过不少同学来打牙祭,也算是识途老马。

    邹蕾蕾班上聚会的地方在同春饭馆,在南园那边。

    “哟,姐妹们,蕾大姑娘终于将那位深闺少年带来了!”

    小饭馆里的女生们一下子围了上来。群雌粥粥,飞红掠绿,环太肥燕太瘦,但那些清脆的嗓音,依然让易天行感觉有三百只小鸟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他很困难地保持着自认为儒雅的笑容,然后入了座。

    旁边那两桌是男生,正举着酒杯拼着酒,酒是双沟,杯是小杯。

    身边的女生们正叽叽喳喳问着易天行的情况,易天行也只好含笑讪然应着。正此时,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走了过来,一手提着酒瓶子,一手夹着两个杯子。

    “来了。”易天行没有看他,脸上微微笑着,心里开始兴奋起来。

第二十二章 小拜山

    南园边上的同春饭馆里。

    “这位姓易吧?听说过,没见过,今天见着了,得喝一杯。”那个男生语带挑衅的说着。

    易天行站起身子来,接过杯子,满脸带笑看着那男生将杯子斟满,然后一口饮尽。

    他也一口干了,然后很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这位男生是贺大人的好友,贺大人苦恋邹蕾蕾早已是省大中文系众人皆知的秘密,只是听闻邹蕾蕾被一个开除出校的高年级男生骗走了,这干小男生便开始有了往两肋插刀的冲动。

    今天是第一学期的告别宴,听说邹蕾蕾的男朋友要来,众人早就起了灌醉他的念头。

    ……

    ……

    一人去了一人来,易天行的酒杯空着的时候没有超过五秒钟。

    他始终笑脸相迎,一杯而尽。

    终于,席上的女生们看不过眼了,纷纷嚷道:“你们这么多人和人一个人喝,算什么啊?”

    “是啊,欺负人不是?”

    ……

    ……

    “没事儿,没事儿。”易天行笑咪咪说着,这周边都是自己老婆的同学——男人嘛,就得对自己的女人好点儿。

    酒水酒水,于他而言,酒便如水,自然愿意落个大方豪迈,给自己媳妇儿长脸。

    这时候班长贺大人走了过来,满脸通红,不知是被酒气逼的,还是心情闹的。

    “你好,我叫贺之章。”贺大人像个成年人一样伸出手来。

    易天行赶紧放下筷子,伸手与他握着,有些心疼盘子里最后那撮配着青白诱人大葱丝儿的京酱肉丝。

    “好名字。”他微笑着说道:“四明狂客的性情我喜欢。”

    “是恨之入骨的之,不是知情识趣的知。”贺之章双眼直直盯着他。

    “原来如此。”易天行笑的益发温柔,“难怪贺同学身上没有狂放之气,但多了几分书卷气。”

    言辞交锋,他不屑玩。

    举起酒杯,微笑祝道:“初次见面。”然后一翻手腕,饮尽杯中酒。

    “第二次了。”贺之章苦笑了一下,“你在省大是名人,记不得我也是正常的。”

    易天行笑了笑:“我的名气似乎不怎么好,想来不外乎是赌钱打架开除这些事情。”

    没想到他会自己承认这些,贺之章有些意外,酒意上涌,鼓足勇气道:“能和我出来一下吗?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不用了。”在易天行身旁坐着的邹蕾蕾冷声道,一把将易天行拉回了凳子上。

    “我和你男朋友说说话,你紧张什么?”贺之章神经质般吃吃笑着。

    邹蕾蕾一声冷笑,将自己碗里的京酱肉丝拨到易天行的碗里,说道:“有什么事情就在这儿说。”

    饭馆里此时已经冷了场,安静地似乎能听清楚落在地上的针是针尖先着地还是针尾先着地。

    易天行悄悄搓了搓鼻子,微微一笑。

    贺之章纵使酒蒙了心,也不敢对邹蕾蕾恶言恶语,拿着酒瓶呆在原地半晌,忽然对易天行说道:“你准备一直躲在女人身后?”

    易天行好笑地看着他,摇摇头道:“你在这件事情的认识上似乎有一点点偏差。”

    他觉得今天的小宴很有意思,淡淡扫了一眼集体站起身来的大学男生们:“少年热血啊……今天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贺之章手中一轻,便发现自己握着的酒瓶子不知怎么到了他的手上。

    易天行轻轻一掌劈下,玻璃瓶子顿时被劈掉了瓶颈,掸去自己手掌上的玻璃渣子,他微笑看着那些目瞪口呆的男生:“机会只给一次,我的规矩是,你们先把我喝倒,才有尝试打倒我的机会。”

    他拿出了萧峰少室山上倒酒囊的劲儿,鲸吸虎咽,哗啦啦地把瓶中的高度白酒全抽进了自己的喉咙,还刻意泼洒少许,湿了自己的衣襟。

    酒瓶倾口向地,一滴未下。

    一斤白酒下肚,易天行面不改色,还咂巴咂巴嘴,伸出舌尖扫去自己唇角的那滴酒,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你可以去演戏。”邹蕾蕾递上手帕帮他擦拭酒渍,一面偷笑着。

    易天行脸上笑咪咪的,体内的道莲却悄悄舒展着枝叶,暗自运着秦梓儿留给他的上清雷诀,一道气息淡淡笼罩全场。

    邹蕾蕾皱皱眉。

    ……

    ……

    小男生们都已经呆在了原地,掌劈酒瓶,白虹贯日饮酒法,此乃正宗大侠风范也。

    贺大人不过区区一儒生,岂能与大侠争辉?难怪蕾大姑娘会倾心于此人,果然其间自有道理。

    不知是易天行这一手镇住当场,还是受了他上清雷法之扰,场间终于又活泛起来。

    酒过三十巡,桌旁开始男女混坐,而蕾蕾自然不会挪窝,像浣熊般坐易天行的边上。

    此时众人再看这对情侣,也没了先前审视挑剔的目光。

    酒意渐上,男生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走到易天行身边敬酒,打听着学校里流传着关于他的那些奇闻逸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只有面色颓然的贺之章坐回自己桌上,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闷酒。

    易天行最擅长什么?不是天火绝技,不是道心如莲,不是佛印重重,而是……背书。

    所以一旦谈到文史哲这些东西,他的嘴顿时有些停不住,从鲁迅的寂寞感到胡适研究禅宗的方法论,从杨明照师是刘勰转世的江湖谣传,说到本校黄老校长在保路运动中的檄文为啥如此愤怒青年,旁征博引,史料野史信手拈来……直说的这干大一男生目瞪口呆,佩服不已,本来还有几个贺班长的死党准备在这方面打击一下他的,这时候也讷讷然知难而退。

    “够了够了,再演就过了。”邹蕾蕾苦着脸小声在他耳边提醒着。

    易天行终于从那种亢奋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毕竟离开学校已经一年了,这种卧谈会的气氛实在让他很爽。

    贺之章摇摇晃晃从这群热闹人的身旁走过。

    几个相熟的同学要去扶他,被他粗鲁地甩开手。

    看着那男生孤单的背影,易天行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梢。

    不多时,饭馆里的男生们都开始不胜酒力,往地上滑行。

    易天行笑着对蕾蕾说道:“咱们走吧。”

    送二人出了饭馆,喝上劲儿的男生们去厕所里清空了几道,又凑到一处开始拼酒,说着先前的那个叫易天行的师兄。

    有人口齿不清摇头道:“如今才知道……为什么大二的师兄们提起易……天行就唾沫星子四溅。”

    “难怪……邹蕾蕾会对贺……贺大人如此绝决。”

    “贺大人……唉。”

    “不过说实话,先前觉得易天行貌不惊人,这时候才感觉他和邹蕾蕾在一起挺般配的。”旁边没有喝酒的女生们开始叽叽喳喳。

    “何止般配,神仙眷侣也。”

    “我看啊,邹蕾蕾还有些……哼,那位师兄今天穿的裤子上还有个破洞,她也不知道帮他缝缝。”一女生如此说道。

    一个花痴的女生痴痴道:“真像胡一刀和他老婆。”

    ———————————————————

    “刚才在饭馆里……”邹蕾蕾眨着黑黑的大眼睛疑惑问着他。

    “没事儿,上清雷诀,只是调剂一下众人心情。”易天行苦笑着摇摇头,“我总不能真和你的同学们大打出手。”

    “那个上清雷诀应该对我同学没什么损害吧。”姑娘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没有。”易天行呵呵笑道:“只是稍微影响一下他们的观感罢了,如果真能操控人心,那还得了。”

    其实上清雷诀修到最后,自然有此功效,想当初他在文殊院讲法堂里就险些被万里之外的清静天长老拘了神,神尚可拘,何况人心。只是易天行下意识里没有说出来。

    夜风下,二人在校园里行走,邹蕾蕾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英眉如剑挑,命令道:“以后不准对我用这个道术,不然你小心点儿!”

    易天行嘿嘿一声笑:“用得着嘛?反正你爱我都爱的要死了,再用也是白费道力。”

    邹蕾蕾白了他一眼。

    易天行忽然正色道:“知道你现在不喜欢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我以后少用。”

    “嗯?”邹蕾蕾反而有些诧异,“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

    易天行挠挠头:“那天在府北河畔,你说觉得你我的相逢是上天之力,不是发自本心,所以……”

    “府北河畔?”邹蕾蕾将发丝夹到耳后,皱着眉回忆着,终于放弃,极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豪迈地拍拍他的胸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向来糊涂,嘿嘿,有些话是说过就忘的。”

    易天行再一次被蕾蕾姑娘异于常人的神经彻底打败,这丫头随意一句话,便惹得自己小意多日,不料她居然自己给忘了!

    “啊,你裤子上破了个大洞,脱下来,我给你补补。”邹蕾蕾看他的神情有些愤愤然,难得小意讨好道。

    易天行认真地看着她:“如果你不介意我穿着一条小内裤与你在这校园里散步,那我此时脱了又何妨?”

    ……

    ……

    “说正经的,我刚才演的如何?”他笑咪咪地等待着表扬。

    “有些过。”邹蕾蕾紧闭着双唇,忍着笑:“不过……还是很成功。”

    “耶!”二人像老头老太太一样击掌相庆。

    走了一截,易天行忽然说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说完便消失在黑夜之中,蕾蕾姑娘早习惯了这些,也不吃惊,轻轻络了络夜风中的发丝,安静地站在人行道等着。

    由南园回校门的路边是一大片荒场,据说是学校当年准备改作球场的,但由于资金问题一直停在那儿,每逢深夜,荒草深处,总有些异动传来。

    此时是冬日,冬草早萎,却也没有多少人敢踏足其间。

    黑黑的荒地里,有一个人正蹲在地上哭泣。

    易天行停在了他身旁,轻声说道:“大男人,哭什么哭?”

    哭泣的,正是那位贺之章贺大人。

    贺之章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子哭也要你管?”猛地站起身来,往易天行扑去,嘶吼道:“有本事你打死我,别来羞辱我!”

    易天行眉间一拧,手指轻轻一合,搭了个意桥,体内道意微吐。

    酒醉后的贺之章宛若被空中几只无形的手握住了手腕脚踝,以十分怪异的姿式停顿在了空中,然后惨惨摔到地上,吃了一嘴黄泥。

    易天行唇角轻轻抽动了一下,淡淡笑道:“我只是来说句话。”

    “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他微微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就是这样了。”

    “胜利的人对于情敌都这么宽容吗?”在他身后,贺之章勉强地爬了起来,唇角流着血,低声吼道。

    “情敌?”

    易天行皱皱眉头,露出冥思苦想表情,半晌后才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些什么,喔了一声,露出“诚恳”的歉意:“实在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没想到你嘴里说的情敌就是你自己。”

    ……

    ……

    一颗脆弱的少男水晶心,在遭受了对方无意,却又是最致命的“无视羞辱”后,终于清脆一声响,破碎在了这块荒地上。

    身后男儿的哭声呜咽不停传来,易天行没有回头,没有停步,只是耸耸肩,脸上没有一丝同情怜悯的表情。

    “这小孩儿哭的真伤心,可怜。”

    他摇摇头,往荒地外走去,嘴里哼着轻快的小调。

    ———————————————————————

    小宴之后,便是大宴。

    又过了数日,六处的轿车停在了小书店的门外,易天行抱着易朱牵着蕾蕾上了车,他摇下车玻璃,对柜台里面的叶相僧喊道:“今天大概会晚些回来,你如果一个人闷就早些关门睡觉,不要又跑到清心会所那边去。”

    叶相僧双手合什道:“南无我佛,那些姑娘还等着我去说法,师兄。”

    “说个屁。”易天行在心里骂道,如果不是你模样俊,那些小姐们会耐烦听你背佛经,开口喊道:“周小美已经向我告了几次状了,说你影响她门下的生意,你一出家人,可那些凡夫俗子得赚钱吃饭!”

    邹蕾蕾从他怀里接过孩子,噗哧笑了出来。

    轿车开动,向着省城外面驶去,一路沿着府北河畔行走,不一时便出了城,进了一处山谷,然后便是一长段蜿蜒不绝的山路。

    易天行微微咪眼,迎着车窗外扑面而来的山风,神清气足,他初得金戒时,曾经夜探六处,当时走的是山上,不是这条路,不过知道进了贺家湾之后,离六处那幢大楼也不会太远了。看着窗外掠过的荒山巨石,他放松着自己的心神,偶尔瞄着一条标语,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山边一条标语白底红字写着:“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当夜他曾经用天火融过六处背后那座大山,融出一条地道来,不知道这算不算烧山?

    山路似乎永无止处,不知道开了多久,易朱开始觉得无聊犯困。

    “爹,到了没?”小家伙用脑袋蹭蹭邹蕾蕾的胸脯。

    “快了。”

    “爹,真有好吃的吗?”

    “嗯。”

    ……

    ……

    山路尽头,是铁丝网围成的禁区,入了大门,还开了十几分钟,才来到六处省城总部大楼之前,轿车缓缓平稳停住。

    六处大楼四四方方,楼层不高,却占地极广,像个庞大的火柴盒子一样安静地俯卧在山谷之中,毫无建筑的美感可言,但无来由的一股森严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生凝重。

    早有人上前打开车门,一手扶在车上,防着车内的人出来时撞到脑袋。

    易天行从后排钻出来,眉头皱了皱——“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欢迎来到六处。”

    扎着马尾辫的秦琪儿全没有一丝主任架子地站在门口迎着他们一家三口,柔嫩的脸颊上微有红晕。

    易天行微微一笑:“居然要你在门口等着。”

    “易哥哥要来,我当然要当好主人。”秦琪儿吐了吐舌头:“经常到小书店蹭饭吃,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忽然敛眉静气,对着易天行身后行了一礼。

    在他身后,邹蕾蕾抱着易朱从汽车里出来,秦琪儿这一礼自然是冲着易朱行的。

    蕾蕾姑娘抱着小家伙,看着眼前这幢灰朴朴,实实在在的大楼,不知道她那双时灵时不灵的透视眼看见了什么,赞叹道:“好坚固的大楼。”

    她怀里的易朱轻轻扭扭脖子,看着眼前这个火柴盒似的大楼,眼神里忽然闪过一丝阴冷之意,从嘴里吐了一句话出来:“好大一个棺材。”

    ——————————————————————

    以下不算字数。

    □快更新快更新,我最喜欢看俩男的为女主角争风吃醋好勇斗恨最后男主角把对手斗得眼光发直口喷血柱四肢僵硬一塌糊涂.快点吧,作者大大快点满足我这个这么正常的爱好吧!冰天雪地中裸体体三周翻1080度后五体投地敬献:推荐票2票!最终の天使<5-2300:47

    这个这个……对手太弱了,除了精神打击,真不知道怎么斗,要知道,俺也是有这种相当……正常的爱好的:P

    上面是朱雀记的分析机,我自己昨夜做着玩的,只求一乐。

    马上要去市图书馆为老爸借大唐双龙传,容我在此对于目前图书馆里的破落景况鸣声不平,政府对公众文化事业的拔款太少了,目前我们市的图书馆的外借部,虽然也有清史稿宋史等等二十六史,还有很多文史方面的书,但那版本都很老,而且一股味道充斥其间。

    除去这些,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新书了,一些通俗读物基本上都是九十年代初期的,就连绢子的言情现在都没有全本,大唐也是翻烂的那种。

    我不知道买几本书又会需要多少钱,为什么就不能进些新书,把图书馆打理一下。

    小孩子将来总是需要看书的。

第二十三章 小楼

    易天行霍然回首。

    小易朱半躺在邹蕾蕾怀里,双眼里全无一丝情绪波动,只是轻轻扭了扭肉乎乎的脖颈,眼光直视着他。易天行微微侧着脑袋,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发了半天呆,才走到蕾蕾身旁,轻轻摸了摸小家伙柔顺至极的黑发,柔声道:“没事儿。”

    站在六处大楼的正前方,易天行抬头,微微咪眼看着这个庞然大物。

    这楼里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虽然有些秘密他已经偷偷察看过,但面对着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建筑,仍然忍不住心底里升起些莫名的情绪,甚至想到了那个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周逸文。

    他忽地深吸一口气,双肩骤然一紧,抖擞精神踏步而入。

    入得楼里,却与这六处森严气氛大相迳庭,只见四处有人穿行,众人面上都带着笑容,发自内心的笑容,一个有四五百平米的大厅里,沿着窗脚排着一个大长木桌,桌上放着些新鲜水果和食物,厅中间有许多玩乐的事物。

    有人在鼓着脸蛋吹蜡烛,有人在扛着软锤打某个仪器比力气,有人在小心翼翼地钓着地上的木鱼儿。

    总之,大家都在玩,都在开心的玩。

    易天行愣了,赞道:“其乐嘈嘈也。”

    秦琪儿在旁边嘻嘻笑道:“都是我设计的项目,怎么样?”

    “小学生游园会。”易天行下了定义,“这楼里的办公人员应该都是修行人,居然玩这些也能玩的起劲。”

    秦琪儿一窘道:“大家平时都绷着神经做事,难得今天有机会可以休息一下。”

    “为什么都是些年轻人?”易天行问出了自己一直很纳闷的问题,六处的人手似乎都是年青人。

    “我们只收年轻人。”秦琪儿解释道:“六处也算是给各修道门派一个门下弟子入世修行的机会,到一定年限之后,这些弟子便会回到自己的山门之中。”

    “年轻才有热血,热血才方便当炮灰。”

    易天行如此想着,嘴上自然不敢说出来,随着秦琪儿往里走去。看着这一行四人,大厅里的六处职员们纷纷行礼让路,投来各式各样复杂的目光。

    众人都知道跟着小秦主任身后的一家三口是谁,都知道那个满脸不在乎的寻常男子便是当今的佛宗护法。九江一役虽然在六处内部也是机密,但天下总没有不透风的墙,隐隐的,易天行在其间起的作用也被有意无意地扩大了。

    所以此时六处众人再看易天行,惊叹之中夹杂着佩服,犹疑不定里搀着好奇。

    ……

    ……

    易天行轻声在蕾蕾耳边说了句什么,蕾蕾轻轻点了点头,满脸雀跃地说道:“那我自己去玩了?”小姑娘先前看见游园会里这些“返古”式的游戏项目,早就心痒难忍,想去试试。

    “那你去吧,我还有些事情,呆会儿我回来找你。”易天行失笑道。

    易朱今天表现的格外安静,他看看自己的老爹,伸手要抱。

    易天行没有接过他来,只是静静道:“你陪着妈,不要跟着我走。”

    “嗯。”易朱奶声奶气应了声,灵意十足双眼骤然一冷,如雏鹰扫了场中众人一道。

    秦琪儿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不用这么急的,要不然你先在大厅里吃点儿东西?”

    “反正要去,不如早去早回嘛。”易天行显得很不在意今天的会面,顺手拉住旁边一个看着有几分脸熟的六处职员,“您好,我们是不是见过?”

    秦琪儿在旁边介绍道:“许瑾,前些日子跟我去过小书店。”

    “喔。”易天行伸过手去握住对方,“你好你好。”

    六处传言中,这位佛宗易姓护法是出了名的性情乖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此时见对方主动握手,许瑾不由受宠若惊,赶紧握住。

    “我和小秦主任要去后面做点儿事。”易天行说道:“她们就在这大厅里玩,许兄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

    “好的好的。”许瑾表现的义不容辞。

    易天行微微一笑,转身准备去看蕾蕾和小家伙,不料发现这两人忽然间消失无踪,正自心头一惊,才在大厅某处热闹所在里发现了那两人的身影。

    在那处,贪玩的邹蕾蕾正抱着一脸不耐烦的小易朱与一干六处小女生们玩着抢板凳的幼稚游戏——而且还玩的兴高采烈。

    ———————————————

    往六处大楼的深处里走去,背后的暄闹声渐渐的小了下来。

    “其实……在六处工作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情。”秦琪儿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他们不能和一般人做太多接触,也没有什么娱乐项目,身处大山之中,业余文化生活都极少。”

    小姑娘苦笑了笑:“我知道,易哥哥肯定觉得我今天安排这个游园会显得特幼稚,但你看看,就这样一个在凡人眼中挺幼稚的活动,我们六处这些人都高兴成什么样了。”

    易天行保持着脸上的微笑,眉头轻耸,没有说话。

    到了一处大铁门的前面,秦琪儿将先前取出来的钥匙插入门旁的一个隐形锁中,然后将手掌覆在锁旁的一个掌形凹洞中。

    易天行状作无意在旁看着,其实留意着每一个细节。上次夜探六处只是从外围进去,进了资料室和秦梓儿专门留给自己的那个小房间,但根本没有机会深入大楼内部。看见琪儿丫头将手掌覆在那仪器上,他好奇问道:“是掌纹识别?”

    秦琪儿的掌中泛着淡淡的柔光,一股纯正的道家气息从指间渗了出来,大铁门缓缓无声宛如流动水银一般向两边开了。

    她回头说道:“不是掌纹识别,是道气识别。”

    随着她往幽深的通道里走去,易天行接着问道:“难道每个修行者的气息都不一样?”

    “是啊,这就和指纹一样。虽然很相似,但总有些差别,尤其是修行人从小练功,境界或许会随着修炼渐渐变高,但内植其间的气息却是自始自终无法改变的。”

    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通道里,前方不知何处是尽头,只是随着他们的行走,通道两侧便会亮着淡淡柔润的光芒。

    走了一会儿,易天行估算着距离,从自己踏入六处大楼开始计算,那此时通道应该已经深入山腹了。

    “省城六处外面有个大结界,应该挺管用的,用得着在山里挖个大洞?”他调笑问道。

    秦琪儿转过身来,没好气地笑说道:“结界如果管用的话,你那天夜里是怎么进来的?”

    “嗯?”易天行没想到这小丫头已经知道了自己夜探六处的事儿,不由一时语塞。

    “周师兄虽然没有说明是那天夜里的人是你,但我如果现在还猜不到,那未免也太蠢了些吧?”秦琪儿取笑他。

    “省城六处的规模就这么大,那京城的六处还得了?”易天行很别扭地转着话题。

    “京城重地,根本不可能允许这么大规模的……”秦琪儿忽然住了嘴,摇摇头,“别想转话题。哼,那天你偷溜进来的一夜,正好是我值班,害得事后被周师兄狠狠训了一通。”

    易天行挠挠脑袋,注意到这小丫头称呼已死的周逸文还是下意识里叫着师兄。怕小姑娘伤心,他也不点破,继续问道:“你知道我今天要见的大人物是哪一位吗?”

    秦琪儿摇摇头:“呆会儿你见了自然就知道了。”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顿住脚步,双眼亮闪闪地好奇问道:“易哥哥,我姐已经出关了,你们见了面没有?”

    “呃?”易天行的嗓音变得有些怪异,“……这个……算见过面吧,怎么了?”

    “嘻嘻,没什么。”小丫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

    ……

    ……

    易天行其实很感激秦琪儿这丫头,知道这一路上她不停地聊着这些东西,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虽然易天行的性格决定了,当他决意要做某件事情的时候,紧张二字基本上与他无缘——但他仍然感激。

    长路渐到尽头,通道内柔润的光芒渐渐凝成一处,道口一片清明,竟是白日昭昭下一片清静花园。

    花园入口旁有几名护卫,穿着深色的西装,面无表情地站立着。

    离入口还约有一百米,易秦二人便停了下来。易天行微微咪眼,他的眼力很轻松地发现那几名护卫的耳朵里都夹着一样白色的东西,而神识微探,便发现这几个护卫境界颇高,身上的气息却有些古怪。

    “我就不进去了。”秦琪儿轻声说道,面色凝重。

    “谢谢。”

    “不用谢我。我前十六年在六处的存在,只是为了盯着周师兄,而我……姓秦名琪儿,是六处处长的亲妹妹,却从来没有人知道。”秦琪儿微微笑着,笑容里却有一丝苦楚,声音压的极低,“易哥哥,这种生活真的很没有意思,你应该知道我姐姐已经破出山门,我想你也不会喜欢我们六处的生活,所以你自己决定,不要被轻易说服了。”

    “谢谢。”易天行又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不为人察觉地轻轻点了点头。

    ———————————————

    山谷之中有花园,这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

    此时是白日,无星辰,无露水,无四散的光线。只有四周黑黝的树梢亭亭而立,园内青草遍地,芬芳之气随风轻送,丝丝络络在园内的一处流水上空周游着,流水尽头,是一处院子,院中有幢看着并不起眼的三层小楼。

    “您好,这是例行检查。”面无表情的深色西装准备以易天行搜身。

    少年此时目光全落在园内的景致上,听着这话,不由眉头微皱,轻轻说了三个字:“不接受。”

    大概深色西装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理直气壮拒绝检查的人,脸上渐渐凝了层微微怒意。

    “他的人就是他的武器,如果你们为了安全,那最好别让他进这个花园。”

    草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穿着黑色中山装,映着他的脸显得愈发的惨白。

    “秦处长你好。”易天行语气平淡地和秦童儿打了声招呼。

    担任警卫任务的深色西装们自然不会就这样放易天行进去,皱皱眉对秦童儿说道:“这是规矩,秦处长应该很清楚。”

    “我清楚,但你们要检查的对象不清楚,而且我相信,即便他清楚了,也不会让你们检查。”秦童儿冷冷对那几名护卫说着,然后向易天行行了一礼,“易护法,这边请。”

    护卫们的额角跳动了几下,终于忍了下来。

    易天行面无表情地从他们的身前走过,与秦童儿并作一排,沿着山谷花园流水的来向向那处三层小楼走去。

    “为什么会生硬地拒绝检查?宁折不弯,这不是你的性格。”秦童儿双眼看着前方,轻声问道。

    易天行咪咪眼,看着那幢小楼:“威武而不能屈,这不是我的人生座右铭,只是今天既然要来见人间至尊至贵的人物,如果我想拥有平等对话的权力,那从进入这里的第一步起,在精神上,我便不能稍有示弱。”

    “看样子你已经做出了选择。”秦童儿淡淡说道:“你我皆是凡人,总是要在人间生活,有些时候,退一步,才是真正的前进。”

    易天行踩着脚下的青草,坚定地摇摇头:“退了一步,便会有第二步,我不想开这个头。”转头看着秦童儿惨白的脸颊:“你的伤好些没有?”

    “在九江没有死,那便死不了。”

    “嗯,能看见你站在这里,我就有些惊叹于你的复原力。”易天行是亲眼看见秦童儿受了多重的伤,如果不是秦童儿一开始便对陈叔平以命相搏,后来在鄱阳湖上,少年根本不可能与陈叔平勉强战成平手。

    “九江一役,国家很感激你的出手,既然如此,为什么今天却是杀气腾腾,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很排斥此次见面一般?”

    “九江那件事情,表示着我在某些时候愿意为国家出力的诚意。”易天行静静说道:“今天,我是来表达自己掌握自己生活方向的决心。”

    “不用太紧张。”秦童儿看了他一眼,“今天只是领导忽然动了心思想见见传说中的佛宗护法,并不见得一定要你应允什么。”

    易天行吐了口浊气,轻声骂道:“早说好不好?害得老子憋了一肚子王者之气。”

    他故作滑稽,秦童儿却毫不知情识趣的没有接话,少年不由有些讪讪然,忽然皱眉问道:“上次在莲花洞那里第一次见面时,我问过你杀死陈叔平之后,如果再来仙人怎么办,你给我的解释始终让我无法信服。”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秦处长回答的很不负责任,易天行却知道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由花园入口至三层小楼,是一条沿水而砌的石子儿路,路旁隔不多远便有明处的护卫,易天行腹内道莲微动,仗着自己无形无意的三台七星斗法,将自己的神识缓缓铺洒开来,顿时发现此处护卫果然森严,虽然场中除了秦童儿之外再没有与自己同等级的高手,但仍然感觉到暗处隐着些境界颇高的人物。

    那幢小楼更是特别,楼内隐隐有修行者的气息,却是飘飘缈缈,不知深浅。

    近了小楼,秦童儿低身一礼,便准备离去。

    易天行在他身后轻声说了一句话:“看来你们六处和刚才那些护卫之间似乎并不怎么友好。”

    秦童儿行走的姿式没有一丝变化,只是贴在大腿旁的右手手指微微紧了一紧。

    ……

    ……

    在一个秘书模样人的带领下,易天行入了小楼,缓缓向楼上行去。

    其实他并不紧张,即使马上要见到的人,是人世间最有权力的几个人之一。

    他的师傅是神仙,他还曾经用拳头砸过一个神仙。

    神仙也不过如此,何况人乎?

    推门而入,入目处是一间极大的书房。

    书房一角,有位老人家正心无旁鹜地执毫疾书,另一角,两个人正在下围棋,执黑的是当今上三天的门主秦临川,执白的……是一位喇嘛。

    棋坪之侧,有人正在观棋,听见门响,那人转过身来,微笑着说道:

    “这位就是小易同志吧?”

    那人穿着一件夹克衫,头发里微有花白,面部曲线柔和,五官却是分明无比,戴着一副式样普通的眼镜,让人瞧不出有多大年纪来,书房里的四个人,秦临川自不必言,身上道息纯正,却隐而不放,与他对奕的那位喇嘛更是境界精湛,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而正在写书法的那位,也是正气静意,毫无一丝思虑外露。

    均为不凡人。

    只有观棋的那位,正在和易天行打招呼的那位,相形之下,显得非常普通。

    但易天行知道这位人很不普通,至少曾经从新闻联播上见识过他的不普通。

    想到如今的自己似乎也有了与这位人物平等对话的机会,易天行微微笑了笑,心里头却有些惘然的感觉,伸出手去轻轻握了握:“我就是易天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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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介绍:
一个非著名少年妖怪神仙成长史
这是一个小红鸟成长过程中减肥的故事,后面简介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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