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竞价
几人相视一笑,十分默契的走出厢房,而且几人似乎是这里的常客,院落中的仆役见到他们,纷纷恭敬行礼,对几个的动作也视若无睹,片刻之后,几人就来到府衙客厅之外,从这隐隐约约就可以听到厅内说话的声音。
虽然已经来到客厅之外,可是几人却没有就此进去,而是熟练的拐弯抹角,悄无声息的来到一个偏房之内,当徐长贵随手拿开墙上的几幅挂画之后,客厅内的声音居然清晰的传进这里来,几个悄然一笑,仔细的聆听起来。
“王百户今日怎么会有这个雅兴前来拜访本官啊。”寒喧客套几句之后,任乐安迫不得已的直接询问起来。
“难道没有事情的话,我就不能专程来拜见任知府不成。”王杰微笑说道。
“自然不是,王百户能来,本官心里高兴得很啊。”任乐安轻轻笑道:“只是以为王百户有事情要办,情急之下失言了。”
“任知府说的没错,我今日确实是有事。”王杰笑道:“而且还是张大人亲自吩咐我来的。”
“不是所为何事啊,只要本官力所能及,绝对没有推脱之言。”任乐安昂首说道,恨不能拍胸保证自己一定完成任务。
“任知府是否还记得前两日曾经说过的事?”王杰问道。
“王百户指的是?”任乐安试探问道,摆明是在装糊涂,在没有把状况完成弄清楚之前,他可不敢随意答话。
“任知府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王杰也不介意多说:“不是说有许多丝商不满只给几个商号参加朝廷竞拍会,经常到衙门打扰任知府吗。”
“王百户一提本官就想起来了,那些商人见到本官也毫无办法,早就已经散去了。”任乐安眼睛一转,满脸笑容说道。
“这么说来任知府已经将此事解决了?”王杰一脸疑惑问道。
“已经解决了,原来王百户是为此事而来的,真是要谢谢张大人和王百户的关心了。”任乐安微笑说道,谁知道王杰是为什么事情来的,如果是来训斥怎么办,先把自己撇清再说。
“这么说我岂不是白来了,而且还浪费大人的一片心意。”王杰喃喃自语说道。
“王百户此话何解?”任乐安惊讶问道。
“张大人回去之后,觉得若是为了此事而让任知府为难,实在对不住任知府,考虑两天之后,决定听从任知府的意见,准备再多给让几家商号参加竞拍之事,至于让哪些商号参加,张大人有意让任知府亲自决定。”王杰微笑说道:“可惜任知府已经解决此事,那也无须再生枝节,这事情就算了。”
“张大人有意有让我决定商号名单?”任乐安惊喜说道。
“我今天来就是这个目的,不过如今看来,我却是白来一躺了。”王杰说着站了起来拱手道:“既然如此,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向任知府告辞了。”
“王百户且慢。”任乐安急忙拦截。
“任知府还有什么事情吗?”王杰微笑说道。
“王百户,实不相瞒,刚才本官所言有不实之处,还请王百户见谅啊。”任乐安讪笑说道,将事情办好才是真的,面子的事情以后再说。
“哦,愿闻其详。”王杰顺势坐下,满面微笑说道。
“其实那些丝商还在纠缠不清,只不过刚才本官不愿意让张大人为难,这才想隐瞒下来,没有想到张大人居然如此体恤本官,本官又怎么能辜负张大人的一片心意呢。”任乐安一脸嘘唏之意。
王杰喜笑吟吟的看着任乐安在表演,如果不是已经查清楚那些商人的背景来历,自己才不会跑这一躺呢,这任乐安还想隐瞒下去,实在是太瞧不起人了,不过想起张信的吩咐,王杰也没有兴趣再与任乐安逗戏。
“你明白就好,这么说此事还要继续劳烦任知府了。”王杰微笑说道,在任乐安还在唯唯诺诺之时,不顾任乐安的热情阻拦,再度告辞离去了。
今天发现的事情让任乐安感觉有些糊涂困惑,将王杰送走之后,任乐安也没有着急将这个消息告诉徐黄等人,而且安静的回到客厅坐下,仔细的思量起来,片刻之后还是不得要领,干脆轻叹一声,开口说道:“诸位都出来吧。”
不久之后,几人从隔壁偏房之中走进客厅,也不等任乐安招呼就坦然自若的在客厅四周分别坐下,脸上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尴尬。
“各位怎么看待这事。”任乐安询问道。
“这自然是好事,不用我们再费心思怎么买通张信,他就回心转意了,还能省下一笔银子呢。”江东家满面笑容说道。
财迷,任乐安在心里鄙视,也不理会江东家,而且询问其他几人道:“难道你们不觉得此事有蹊跷吗?”
“可能人家看任知府顺眼,心疼任知府受累,这才决定改变心意的。”何东家怪笑说道,言下之意让任乐安头皮发麻,心中一片恶寒,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别胡说八道,依我看来,张信似乎已经知道我们的底细了。”黄东家冷静的说道:“要是任知府当日这般来寻我说了那番话,我必定要也起疑心,自然要派人查个清楚。”
“可是我们的人一直都盯住驿站,没见他们有什么动静啊。”江东家迷惑说道。
“刚才从驿站传回的书信里提到,浙江锦衣卫都司罗纪今日到驿站拜访张信。”徐长贵眼眉一挑,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我们几日总是在任知府衙上徘徊,恐怕已然落入其他人眼里,罗纪自然也知道怎么回事,只要张信稍加询问,罗纪肯定会全盘托出的。”黄东家点头说道。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解决了,几位贵人那里我们也有个交待。”何东家吐了一口气,觉得浑身上下轻松许多。
“事情是解决了,可是贵人们的打算就落空了。”徐长贵微微苦笑说道,还想卖张信一个人情,却没有想到反而承了人家的情。
“事情还没算完呢。”黄东家冷冷的说道:“也不知道是谁出了这个竞拍的主意,如果不认真对待的话,可能这次机会让其他商号给夺去了。”
“何某人经营各种生意二十余载,从来没有想到居然还能这样做生意的,如果让我知道是哪位大才想出这样的的主意,我一定要以重金厚礼聘请他做我商号的掌柜。”何东家微笑说道,可是其他几人都能看出他是认真的。
“从来都是听说价高者得的,如今却是低价者胜,而各大商号的东家明知道这样做必然不会盈利,可能还会有所亏损,却依然趋之若鹜。”徐长贵笑叹道:“明知道前面是坑,却不得不跳,可见出这主意之人,心思有多么的缜密,把各方面的情况都考虑清楚了,如果我没有想差的话,近日来在江南四起的流言,想必也是出自己他之手。”
“消息是从各地锦衣卫官衙里传出的,自然与他脱不了关系。”黄东家眼睛里露出欣赏之色,和声说道:“这样的人才岂能埋没,任知府,你可打听清楚,到时是谁给张信出了这个主意吗?”
“这事非常隐秘,驿站里的人也打听不出来。”任乐安摇头说道,觉得这几人显然是本末倒置了,忍不住提醒起来:“各位东家,事情还没有解决呢,待将贵人们吩咐下来的差事办好,你们再慢慢寻访那个出主意之人吧。”
“任知府是的是。”徐长贵笑道:“我们确实要好好商议一下,怎么才能在这次竞拍中脱颖而出,其他丝绸商号的东家也不是易与之辈,他们自然也清楚,如果能在此次机会上与皇家扯上关系,会是什么样的机遇,必然全力以赴的。”
众人心里都清楚,那些丝商背后也有人,未必会顾忌他们身后的贵人,所以这次只能是公平竞争,自然不会再打威胁利诱的主意。
“大不了我们在报价时,只写一两银子,看他们谁人能和我们争。”何东家不情不愿说道,心里却感到肉痛之极,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真的把银子搬出来,能砸死许多人呢,如今却要轻易拱手让人,何东家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何东家心意虽好,但是此种做法不可取。”徐长贵摇头说道:“这样做不仅其他丝商心中不服,恐怕连朝廷也会拒绝的。”
“为什么?朝廷不用花钱就能得到二千匹绸缎,他们为何要拒绝啊。”江东家感到非常不解,换成是自己的话,巴不得天天遇到这种好事呢。
“这样会有损朝廷威严,让天下人觉得朝廷与民夺利,以势欺人,朝廷肯定会拒绝,百官也会上谏的。”任乐安解释说道:“特别是这样令人瞩目的事情,朝廷也要考虑在民间的影响如何。”
“朝廷的顾虑还真多啊,真是……。”何东家嘴里轻轻嘀咕一句极其粗鲁的话来,众人都假装没有听到,只是任乐安的脸色却带着几分怒容,怎么说自己也是朝廷官员,何东家这话也把自己骂进去了,不考虑到对方可能是无心之失,正事要紧,任乐安只能强忍下来。
“如果能知道其他人的报价,那就再好不过了。”徐长贵叹气说道:“而且只能有一次报价的机会,成败在此一举,让我们不得不慎重行事。”
“离竞拍还有十天,想必其他丝商也来到杭州了,让人密切注意他们的动静,如果能趁机知道他们的底价,那么我们也不必发愁了。”黄东家沉着说道:“必要的时候,我们亲自出马,去会会他们,探一下他们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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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啊,这几天杭州城似乎要比以前热闹许多。”一身轻衣便服打扮的张信饶有兴趣的在杭州市城里闲逛,周围当然有几个家仆装扮的锦衣卫警戒着,玩微服私访也要在确保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啊,不过从四处瞄来的眼光之中,就知道张信的一举一动还是没有逃出有心人的掌控之外。
“公子,明日朝廷绸缎竞拍就要开始了,不仅丝商们已经到达杭州,而其他想看热闹的人也纷纷赶了过来,人来人往的自然显得热闹许多。”王杰微笑说道,暗地里却悄悄的警戒起来,如果不是张信拒绝的话,他早就去把那讨厌的暗哨揪出来了。
“这么说来,杭州城里的商店掌柜和走街串巷的小贩岂不是要感激我,人多了他们的生意也会红火起来。”张信轻笑道。
“能沾大人的光,是他们的福气。”王杰满面春风的奉承起来。
“解决此事后,想必苏杭二局应该将龙袍凤帔纺成,我们也该起程回京。”张信微微感叹起来:“离开京城这么久,还真有些怀念啊。”王杰也随之附和起来,脸上也出现思念之色,虽然江南美好,但始终不是自己的家乡。
“回去吧,明日的事情十分重要,也要提前筹划一番,免得一时疏忽大意出现什么状况来,那就麻烦了。”走了几步之后,看到这么多人盯住,张信也没有了兴致,转身朝驿站方向行去,王杰自然没有异议,招手向锦衣卫们示意,自己连忙跟了上去。
翌日清晨,张信入住的客栈前面热闹非常,如果不是客栈门前的兵丁把守,恐怕众人早就已经挤进客栈里面去了。而客厅之内已经安然坐着十数位人,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就知道他们非富即贵。
“看到没有,左边排第三位就是锦云坊的顾东家,锦云坊已经在江南经营数十年,是江南首屈一指的丝绸大商号,依我看这次竞拍会的得胜者非顾东家莫属。”人群之中,一人口沫四溅的对周围其他人说道,不少知情人都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当然,人群之中也有不少人是不了解情况的,只觉得那人说的头头是道,应该有几分道理的,也开口附和起来,见到众人佩服的目光,开口发表见解之人脸上露出得意洋洋之色来,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这自然也引起其他有心人的不满。
“我看未必,虽然说锦云坊是江南老店,可是未必能胜过锦绣楼,听人家说,苏州锦绣楼绣艺是江南一绝,绸缎更是闻名江南,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都到锦绣楼去购买丝织绸缎,如今夺得鳌头那是众望所归啊。”只见一人面露不屑之色,随即开口反驳起来,得到附近之人赞许,那人见状更加使劲的开始鼓吹锦绣楼的优越之处来。
还没有等挺锦云坊的那人开口辩驳,就有人打抱不平了:“锦绣楼才开张不过数年,如何能何锦云坊相比,人家数十年的积累可不容小觑,光是年份就能压锦绣楼一头。”
众人都觉得有理,而挺锦云坊之人自然是大喜过望,正准备开口向“知音”道谢,却没有想到那人语锋一转:“当然了,锦云坊虽然还不错,可是与百年老店织女坊相比,还是稍逊一筹,听说织女坊在百多年前,就是给宫里纺织绸缎的,只是后来永乐年间迁都北京,织女坊没有跟着去,如今再给宫里上供绸缎,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众人也觉得这话有些在理,转而支持织女坊,这下子轮到挺织女坊之人得意了,不过却把其他有心之人都给得罪了,集中火力攻击织女坊之后,没有忘记提起自己支持的商号,反正只要是在能参加这次事情的商号,都有支持者,怎么能服气有人说别店的好。
刚开始时说话还算客气,后来火气上来,哪里还管那这么多,一些粗言秽语开始冒了出来,接下来自然就是你拉我扯,场面变得十分混乱,直到客栈前面的兵丁怕场面失控,这些人冲进去惊扰里面的官员,出来喝止之后,众人才变得斯文许多,但是场面依然吵闹喧嚣之极,不过这些纷闹却让与此事无关的百姓看得十分高兴,脸上都乐开花来,恨不得气氛更加浓烈火暴一些才好。
与客栈外面相比,厅内的众人显得安静许多,这些商人每个都是在商场之中打拼摸滚十几二十年,大半辈子都是在诡谲多变的商海中度过,相对而言自然能沉得住气,不过虽然不言不语,但是眼神之间的交流却暗藏玄机,毕竟大家都是生意上的对头,若是没有一点矛盾摩擦才是怪是,偶尔的眼神对撞蕴涵的意思要比外面的语言冲突激烈许多。
时间一息一秒的过去,众人已经在厅中等候大半个时辰,不过仍然没有见人出来招呼他们,但是众人却没有露出丝毫不耐之意,连这点小小的考验都过不了,还怎么能称得上一方臣贾,恐怕今日客厅之上也没有他的位置。
“顾东家,近日来身体可好,有许久没有见面了,徐某心里真有些想念啊。”徐长贵打破沉寂已久的气氛,满面笑容的对坐在自己身旁之人说道。
“顾某自然一切都好,有劳徐东家挂念了。”顾东家淡然拱手说道,心中却有些凛然,眼前之人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自己可要小心应付。
随着徐顾两人的客气交谈,其他人好像也得到信号似的,纷纷开始与身旁之人客套寒喧起来,温言和语,脸上挂着热情亲切的笑容,客厅之中顿时呈现一片其乐融融的场景,根本看不出这里有几对是冤家对头,心里恨不得对方马上去死。
其实这里面有不少人心里有怨气的,本来只是和几个人竞争而已,如今却突然增加好几人对手,原先得到机会的几人心里自然不怎么舒服,不过考虑到对方的实力背景,也知道奈何不了对方,他们也只能把怨气积在肚子里,准备在这次竞拍中,一举击败对方,证明自己的商号才是江南第一。
其实根本不用听流言,这些商人都明白这次机会蕴涵的意思有多么的深,只要能得到这次机会,会对以后的生意产生多少深远的影响,他们都是报着志在必得的心思前来的,自然非常警惕一同前来的对手。
“诸位东家,任知府有请。”当客厅众人的虚情假意还在进行之中时,小米笑嘻嘻的从厅外走了进来说道。
“有劳这位小兄弟了。”徐长贵站了起来上前几步亲切说道,非常轻快熟练的将一块银绽塞入小米手里,小米也麻利的将银子藏好,笑容可掬的为众人引手,其他的商人自然不甘示弱,故意走过小米身边,不久之后小米的腰袋逐渐鼓涨起来,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在小米的带路下,商人们来到一座独立阁楼的客厅内,这里已经按照张信的意思,布置成一个小型的拍卖场所,在小米的提示下,商人们纷纷在安排的座位上落坐,屏气凝神的等待主要人物的出现。
“见过张大人、麦公公、任知府。”这次商人们没等多久的时间,张信等人就从外面走了起来,商人们连忙站起来恭敬行礼。
“都坐下吧。”在主席台中间的位置坐好后,张信微笑挥手道,本来这件事情根本用不着他亲自操办,只须交给麦福或者王杰处理即可,不过怎么说这也是大明朝廷第一次举行招标会,张信还是有几分兴趣的,反正闲着也没事,张信索性亲自主持。
“这次竞拍具体的要求、规矩,想必你们已然清楚,如果诸位没有疑问的话,那本府就要宣布竞拍会的开始了。”待商人们行礼坐下后,任乐安温和说道。
“启禀大人,我等并无疑问。”商人们异口同声的说道,来之前早就已经这些问题询问清楚,也已经考虑周详了。
“那就好,你们旁边的台桌上已经准备好笔墨纸砚,既然你们没有疑问,那就开始把自己心中的价格写在纸上,然后附上自己的商号和姓名,待竞价结束之后,本府会当众把诸位的数额报出来,以示公平无欺。”任乐安微笑说道:“各位还有一刻时间考虑,在这一刻钟之内,只要还未将报价之纸交给本府的,都可以再做改动,一但上交的话,便已成定数,不得再有悔改之意。”
“计时开始。”任乐安话音刚落,王杰立即在旁大声喝道。
这些商人都是久经锻炼的,听到喝声后,并没有着急拿笔纸写价,各人的反应也不尽相同,有人在安然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观他人动作,有人在专心致志的把玩着某样器物,有人干脆就满脸笑容的坐在那里,似乎想起什么美好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二章 老少
墙壁上的挂钟不停的摆动着,时间逐渐过半,这时其中几人商人才有动作,提笔沾墨之后,在上好的宣纸上仔细认真的写上几个字,附上自己的商号姓名,轻轻将墨迹吹干,反手压在桌案,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张信饶有兴趣的看着台下这些商人的动作,发现自己还没有从他们的动作表情上看出什么来,心轻也有些叹服起来,这些人真够心思缜密的,都到这个时候了,也没见露出什么端倪来。
“时间已到,请各位将报价拿上来吧。”一刻钟很快过去,王杰尽忠职守的高声叫喊起来,眼睛直盯住底下的商人,以防他们做些小动作。
商人们早就做好准备,听到王杰的命令后,也没有迟疑,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依次将手中的纸片放到张信的桌案上面,然后返回自己的座位坐好,在这个时候商人们也没有刚才的那样轻松,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可是此时除了几个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其他人都露出几分凝重之色,毕竟成败在此一举,谁人心里没有几分忐忑。
在商人们的注视下,张信兴致勃勃的观看起众人的报价来,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商人们的心思也随之起伏不定,张信将手中的报价看完后,直接分在两份递给麦福和任乐安,随后把头搁在椅子上眼睛紧闭,让人猜测不出他的心思来。
“你们怎么看?要取哪份的报价啊。”不久之后,张信睁开眼睛,轻笑询问说道。
“一切听从大人吩咐。”麦福和任乐安相互看了一眼,随后同声拱手说道。
“滑头。”张信笑斥一声,随后敛容叹气起来:“不过也是如此,连我都觉得难以取舍,不知道该要哪份才好。”
底下的商人们虽然已经听到三人的对话,可是却丝毫不敢乱动,也不像平时一样站起来鼓吹自己,毕竟这与平时做生意不同,就怕惹对方生气了,生意做不成也不要紧,恐怕还会给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
“反正事情也不必急于一时,大人可以考虑几天再作决定。”任乐安微笑说道,丝毫没有在意底下偶尔几道愤然的目光。
“这可不成,尽早解决此事大伙都安心。”张信微微一笑,断然否决任乐安的提议,暗箱操作可不是件好事。
“大人说的是。”似乎没有听懂张信话中的意思,任乐安笑容依旧,拱手说道:“那大人就要多费神了。”
“你们真的不打算向我推荐一两份报价吗?”张信轻笑说道:“只要言之有理,我自然会采纳从之。”
“奴婢也不知道如何取舍,却不知道任知府心里是否有适合人选了。”麦福毕恭毕敬的说道,眼睛却瞄了任乐安一下。
“下官也是如此。”任乐安毫不犹豫的说道,让底下的某些人暗怨不已,恨不能冲上前去代任乐安发表意见。
“看你们的模样就知道是在避嫌,或者说不想承担责任。”张信轻轻摇头,也不理会两人的尴尬,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我来决定吧。”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盯住张信,知道关键的时刻即将来临,原本还在轻松微笑的几个商人,脸上的笑容已然不自觉的消失,都聚精会神的看向张信。
“这里共有十五份报价。”张信微微笑道:“其中有三份报价上只附上商号和姓名,并没有写出多少银子。”
底下顿时有些哗然,随后马上恢复了平静,有不少人心里暗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想这一招,而有三人却露出得意洋洋之色,江东家也在其中,正当众人以为张信会在这三人之中选择其一的时候,张信却摇头叹气起来。
“我真为三位感到可惜,当初已经向各位说明,报价的时候一定要慎重,而三位却是过于紧张,只记得附上商号姓名,却把价钱给遗漏了,实在是不应该啊。”张信轻轻叹惜:“按照规矩,我只好舍弃这三位的报价了。”
说完张信抽调出三张白纸,轻轻搁放在一旁不再理会,这下子底下商人都觉得一阵瞠目结舌,不明白张信是真不懂还是在装糊涂,只要是脑子有几分聪明之人都知道人家给白纸的意思,这分明是让张信随意填写自己想要的价格,哪怕是写一文钱也可以的,没有想到张信却拒绝了,还真有此出乎众人的意料。
“你们有异议?”张信偏头问道。
“当然没有,大人秉公办事,奴婢怎么会有意见。”麦福迅速恢复正常,脸上从新堆起了笑容来。
“此事只能怪这三人自己疏忽大意,大人如此行事我等心服口服。”任乐安也已反应过来,连忙拱手笑道。
“大人处事公正,我等自然没有异议。”当张信目光扫向台下时,徐长贵立即站了起来说道,让慢一步的其他人心中暗恨不已,不过也只能在一旁附和起来,只是其中三人的脸色却不怎么好。
“排除三个后,那还剩下十二人。”张信也没有兴趣理会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注意力又重新放到手中的报价上来,随着他的翻动,台下的商人的心里也再次纠结起来,一时之间厅内沉默起来,众人都放慢呼吸,深怕打扰张信的动作,只见张信沉吟一会之后,一个错手,瞬息之间就将手中的报价分成两份。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五份报价。”随手将另一份搁在一旁后,张信严肃说道,因为看不见其中的内容,台下的商人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张信。
“这五份报价,数额都是不足千两的,从一两银子,到九百九十九两都有人写。”张信嘴角上挑笑了起来,微微点头似乎对此非常满意。
任乐安悄悄的凑近一看,立即正襟危坐起来,只是轻轻冲底下某人使了个眼色,某人心中自然有数,不过脸上依然不动声色,而其他商人一听,不少人心中遗憾之极,不过也没有多少怨气,毕竟与人家相比,自己没有这个魄力,只能服输了。
“对于这五份报价,我决定……。”张信高声叫喊,眼睛看向台下神态各异的众人,也没有再掉他们的味口,直接说道:“舍弃。”
如果刚才是瞠目结舌的话,现在只能用呆若木鸡形容众人现在的心情了,有几人人甚至想冲上台去责问张信,想弄清楚他到底是怎么考虑的,刚才的三张白纸还可以解释为张信顾忌朝廷脸面,不想做得太绝,反正还有其他低价选择,众人都可以接受,只不过现在张信这么做,不少人都感到糊涂了,当然,也有人露出了然之色。
这次张信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将手中的五份报价连同刚才的三张白纸放在一旁之后,张信自然的拿起另一份报价来,真正满意的笑了起来。
“这里有七份报价,数额也是有高有低,高者可达九万余两,最低是四万一千三百二十七两九钱。”看了台下一眼,张信笑了起来,虽然还不能理解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台下众人都知道,今日的获胜者将在这七份报价中诞生,一时之间也忘记思考,全都聚精会神盯住张信,不希望错过最后的时刻。
“在这些报价之中,有两份最让我满意,他们分别是徐长贵的四万一千三百二十七两九钱和黄泰三的四万二千三百两。”张信朗声说道。
台下商人立刻齐刷刷的把目光集中在两人身上,不少人也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心中叹服之极,而徐长贵和黄泰三依然如故,一人脸上挂着笑容,一人面无表情,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二人之中有一人将会摘取这次竞拍的胜利果实。
“在此次竞拍之前,我已经命人查实清楚,若是想纺织二千匹上好的绸缎,采购生丝原料,顾请织匠的俸薪,以及其他各种花费,绸缎完成前后大概要四万一千三百两左右。”张信轻笑说道:“而十五份报价之中,只有徐长贵和黄泰三与这个数值最为接近,你们对我的决定是否心服?”
张信说话之时,已经让人将十五份报价亮给众人仔细观看,而且凭着他们多年经营丝绸生意的经验判断,也清楚张信所言无虚,心中根本提不起怨气来,只有承认自己没有考虑周到,心思不够缜密,输给人家也是正常的。
有不少商人开始意识到,参加这次竞拍会似乎也不是简单之事,不仅要对各方面的情况有所了解,而且还要和其他对方比拼心理,成败往往在一念之间,纷纷动了以后也要举办这种竞拍会的心思。
听到张信的询问,台下的商人自然没有话说,个个点头表示对张信的决定很服气,而刚才还感到有些冤屈的八个商人,这时也明白张信的意思,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朝廷也不能占百姓的便宜。
其实张信还有更深层的含义,像竞拍会这样的采购形式非常实用,恐怕效仿的人会很多,如果不树立一个榜样出来,说不定有人借此机会敛财,虽然知道这种事情是避免不了的,不过张信不希望在自己这里开启此例。
“二选一,你们觉得该选择谁啊?”见到商人们表示信服后,张信拧头对任乐安和麦福微笑说道:“这次应该没有难度了吧。”
“一事不劳二主,大人你就顺便将此事解决了吧。”麦福笑嘻嘻的说道。
“麦公公所言极是,下官也赞同。”既然大事已定,任乐安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当然是委婉推脱起来。
“就知道你们会如此。”张信微笑摇头,朝台下说道:“徐长贵。”
“徐某见过张大人。”徐长贵站了起来,不亢不卑的行礼说道。
“从这个报价可以看出来,你是个有心人。”张信微笑说道,这人如果没有向麦福行过贿那更加完美了。
“大人赞誉了,徐某是想为朝廷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徐长贵恭谨说道,当然,如果不是背后贵人的示意,他才不想牵扯其中呢。
“你应该把绸缎准备好了吧?”张信点头问道。
“绸缎已经在城外河边船上,只要大人有吩咐,徐某马上令人运进城内。”徐长贵微笑说道,心中有几分喜色,总算没有负贵人之托,而这时坐在徐长贵对面的黄泰三,脸色却不怎么好,悄无声息的用鼻子冷哼一声。
“既然如此,那只能麻烦你再运回去了。”张信摇头说道:“事情还未公布之前,徐东家何必太过急切呢。”
“大人,此话是何意?”徐长贵脸色一僵,随后强笑问道。
“此次竞拍获胜者是黄泰三。”在张信的示意下,王杰上前一步大声喝道,张信微微一笑,没有理会有些哗然的商人们,轻轻吩咐麦福一句,在众人的注视下洒然离去。
“失算了,恭喜黄兄了。”徐长贵转念一想,立即领会其意,拱手朝黄泰三说道,只不过笑容没有刚才那么灿烂了,其实也可以理解,前两天他们还是合作关系,不过现在却是竞争对手,徐长贵的心情自然舒爽不到哪里去。
“承让。”黄泰三回礼,嘴角忍不住绽出一丝笑意。
“两人相差不过一千两银子,张大人为何选择黄泰三啊。”底下有个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私下开始嘀咕起来,不过他的声音显得稍微大了一些,旁边的商人都听到了,明白道理的冷然一笑,自然不会好心给他解释,最后还是有个相熟之人看不下去,悄悄的提点他一句,那人这才恍然大悟,看到周围那嘲弄的目光,不由得感到一阵羞愧,忍不住嘟喃起来:“以前为朝廷办事,从来没有见他们给过辛苦费啊。”
商人们纷纷收回目光,假装没有听到他那句话,不过心里也大有同感,以前给官府衙门办事,从来都是吃亏的,哪里得过什么好处啊,如今张信却突然来这么一招,让他们有些不适应之余,心中却泛起了异样,如果天下的官员都像张信这般通情达理就好了。
“黄泰三,过来把这份契约给签了。”麦福指着桌案上的两页纸说道。
黄泰三不敢怠慢,连忙走上前去,正欲提笔签字,却被麦福拦了下来:“先把契约看清楚,免得事后出问题又怨咱家在欺你。”
“公公说笑了。”黄泰三拘谨说道,可还是按照麦福的意思,轻声的将契约念诵一遍,发现内容条款非常多,不过却非常公正,规定了双方必须履行的权力义务,居然连违约后怎么样处罚都标明清楚。
“没有异议的话就签字画押吧。”麦福淡漠说道,有时候他真不明白张信为何要多此一举,就算给黄泰三十个胆子,谅他也不敢有违约之处,即使是责任在朝廷一方,黄泰三又能怎么样。
读完契约内容后,黄泰三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用惊喜交集来形容也不为过,在麦福的提醒下,心甘情愿的在契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这是你的契约,要妥善保管。”麦福随手将一份契约摆在黄泰三面前,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现在随我去领定金吧,等你将绸缎送来后,再给你余额。”
“公公先请。”黄泰三恭敬说道。
“你们都散了吧。”待麦福和黄泰三离开之后,任乐安轻咳一声,抛下一句话之后也拂袖而去,只不过没有离开客栈,而是去找张信了。
“稀奇,张大人行事,真让人琢磨不透啊。”看到四处的锦衣卫都退去之后,一个商人摇头叹道。
“管他透不透,来看这里也没有我们的事情了,还是回去吧。”说话的商人随意说了一句,随后转身离去了,有几个人见状,也紧随其后。
“顾兄,其他人都走了,你为何还留在这里啊。”待厅内还剩下三五个人时,徐长贵微笑拱手说道,看模样应该已经调节好心态了。
“徐东家何尝不是如此。”顾东家安稳的坐在椅子上,硬邦邦的说道,徐长贵见状,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再继续撩拨,也随之安详坐下,不久之后,黄泰三不露声色的从内院走了进来。
“黄兄。”徐长贵微笑招呼起来。
“你们还没走啊?”黄泰三皱眉说道。
“黄东家。”其他几人也围了过来,脸上挂着笑容,行礼之后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黄泰三。
“两万两银票,随时可以在江南各大钱庄兑换。”黄泰三明白他们的意思,沉默片刻后,从衣袖拿出一叠票纸来,在几人面前一亮,又迅速塞进袖里。
“黄东家,恭喜了。”顾东家再也没有疑问,拱手道贺一声,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其他几人也是如此,厅中只留下黄泰三和徐长贵两人,两人对视一眼,也随之向外走去。
“这银票是你自己的,还是……。”借四下无人的机会,徐长贵小声问道。
“麦福给的。”黄泰三回答。
“推脱不了?”徐长贵皱眉问道,来之前他们已经商量好,不论是谁夺标,最后都要想办法不要银子。
“嗯,麦福根本不和我多说,直接把银票塞进我手里,然后就开始赶人了,丝毫没有我拒绝的余地。”黄泰三苦笑说道。
“这如何是好。”徐长贵叹气起来:“这样做与贵人们的意思相违啊。”
“还能怎么办,回去再想办法。”黄泰三说道,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什么时候送人东西都变得这么困难了。
………………………
杭州城外河岸边,张信心情舒畅的开始巡视五艘大船上的绸缎,自从黄泰三将二千匹绸缎运来之后,锦缎份额不足的问题已经解决,而且贺平和汪阳也汇报说龙袍凤帔的制作也已经接近尾声,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再过十来天就可以起程回京城了。
“麦福,那几个商人最近还有没有在烦你吧。”张信含笑问道,得知徐长贵他们的背景之后,张信也不想和他们发生什么牵扯,干脆一点机会都没给他们。
“回禀大人,他们还是没有死心,经常在驿站附近转悠,不过奴婢私下从来没有接触过他们了。”麦福小心翼翼的说道。
“既然已经将余额给他们了,你尽可光明正大的拒绝接见他们。”张信微笑说道:“实在不行的话,吩咐王杰出面应付他们。”
“麦公公有须要的话,尽管吩咐便是。”王杰拱手笑道。
“不用这般麻烦,反正奴婢就待在客栈里哪都不去,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麦福微笑道,不愿意将徐黄他们背后之人给得罪了,自己可不像张信这般有持无恐。
“那就可惜了,再过不久我们就要起程回京城了,这时候再不多游玩一下江南美景,以后未必还有这样的机会。”张信笑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此次回京之后,麦福应该很难再有机会下江南了。
“江南虽美,可是奴婢却不习惯江南的气候。”麦福轻轻拂去额上的汗渍,在这个时候京城应该转凉了,可是江南还这么骄阳似火,麦福真的不怎么适应。
“这你可要比王杰差上一些,到外面吹一下河风吧。”张信说道,转身向外面甲板走去,船舱空间有限,张信也觉得这里有些闷热。
“江南一年四季气候如春,没有北方那么严寒,你自幼就生活在北方,不适应也是正常的,换成是我,也觉得京城实在是太冷,让人受不了。”迎面享受河边吹来的徐徐清风,张信吐了一口胸中的闷气,顿时觉得浑身上下一阵舒坦。
“地分南北,气候迥然,冷暖自然不尽相同。”麦福赞成说道:“大人是湖广人,自然觉得江南亲切。”
“那是自然……。”张信正准备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慨,忽然眉头一皱:“什么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哭泣。”
“大人,岸边有一老一少,那少者似乎饥饿难耐,所以这才哭泣起来。”王杰寻声望去,凭着过人的眼力,观察片刻之后猜测说道,摸着肚子在地上哭闹,应该不是疼痛所致,不然那老者也不会露出无奈之色来。
“去他们一些食物和散碎银子。”张信淡然说道,转身返回船舱之中,眼不见心不烦,天下不仅只是眼前的老少贫苦无依,自己又能帮得了多少。
第一百八十三章 疾苦
张信已经吩咐下来,虽然不用自己亲自出马,但王杰还是非常热心的拿着食物走下船去,来到那一老一少身旁边,言语几句之后,有些惊恐的老少接到食物,对王杰千恩万谢起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王杰应功成身退,可是出于职业习惯,他忍不住询问两句,那老者自然是有问必答。
“把那老少安置好了吗?”船舱之中,张信静静的喝着茶,见到王杰进来之后,似乎随意的询问道。
“那小孩确实是几天没吃东西了,卑职带去的食物都不够他们填饱肚子,所以回来让人再给他们多送一些食物过去。”王杰轻叹说道。
“做的不错。”张信点头赞许,随后感慨说道:“看他们模样应该也是良家百姓,却不知是何原故沦落致此。”
张信本来就是自言自语,发表一下心中的感慨之情,没有想过让人回答,却没有想到王杰立即在一旁说道:“回禀大人,那老少是南畿常州府靖江县人士,前几日当地突降大风雨潮,家中亲人遭灾逝去,而且连续风雨不止,他们这才跑到杭州躲避灾难的。”
“为何从来没有听任乐安提过此事。”张信喃喃说道,心里也随之一动,吩咐起来:“王杰,去把那老少请上船来。”
麦福在一旁听得清楚,待王杰应声而去后,轻声说道:“大人,此事有何不妥之处吗?”
“不知道,只是有些好奇。”张信微微一笑说道:“偶尔也要关心一下民间疾苦,不然回京城之后皇上问起,总不能说我们在办正事之余,就是吃喝玩乐吧。”
“大人所言在理。”麦福深以为然。
“大人,卑职回来了。”不久之后,王杰带领一老一少进了船舱,考虑到两人的衣衫不整,王杰也细心的让两人淋浴更衣过。
“小民方木和孙子方玉参见大人。”进入船舱之后,也不知道是否得到王杰的指点,老者率先跪下磕头起来,末了没有忘记用手扯着小孩一同行礼,礼节中规中矩,似乎是在事先已经演练过的。
“起来吧。”张信瞄了王杰一眼,却发现他轻轻的摇头,表示这不是他授意的。
“谢谢大人。”方木熟练的站了起来,然后垂头肃立,而小孩方玉却没有那么讲究,从地上爬起来后,便睁大圆咕噜的眼睛四处打量起来。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似乎对朝廷的礼节非常熟悉啊。”张信好奇问道,自己到现在对官场的一些礼节都做得不够到位,而且眼前的老者礼节动作十分熟练,与麦福相比也不相上下,如果没有十几年的练习,恐怕难以做到这点。
“小民以前在靖江县里做了十七年的礼房属吏,因为年事已高,在几年前就被县令大人解去职务,回家安养天年。”方木恭敬的回答道。
“秀才出身?”张信突忽的冒出一句。
“大人所料无差。”方木恭谨答道,脸色却有些不自然起来,没有考上举人一直是他心中之痛,但瞬息之间恢复正常,如果他真是一般迂腐秀才的话,也不会在县衙中担任十七年小吏而不辞职了。
“靖江县风雨是怎么回事?听说灾情十分严重,是否真是如此?”张信没有再继续打听方木的身世情况,而且直接询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来。
“大风雨,潮如海,三日之县内民庐倒塌过半以上,且漂没死者数万。”想起因为此事逝去的亲人,方木再也无法保持镇静,情绪变得格外激动,剧烈喘息起来,片刻之后带着几分惊恐之意,低声说道:“路有饿莩千里,饥人相食。”
张信眼光一凝,饿莩千里,饥人相食,这两句词可不是随便乱用的,张信非常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意思,情况居然严重到这种地步。
“方木,你也是读过圣贤书之人,应该明白什么是路有饿莩竞相食,这话可不能胡言。”张信寒声说道。
“小民不敢,若非如此,小民也不会携孙逃离靖江。”方木悲伤泣道,想到中途曾经几度遭遇险境,方木现在还心有余悸,双手下意识的攥住孙子方玉的衣角,似乎害怕他转眼间消失不见了,方玉不明就里,眨着可爱的眼睛看着爷爷。
“灾情如此严重,当地官府没有开仓赈灾吗?”张信眉头紧锁,虽然说没有朝廷的命令是不允动用官府仓粮的,可是事急从宜,用了朝廷也不会追究责任的,况且这种事情也是有先例可寻的,安抚民生比什么都重要啊,不然等到朝廷赈灾的命令下来,恐怕灾民早就没有活路了。
“雨势一猛,县令大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县里的粮仓也被大水冲走,百姓的米粮牲口也随波流去,良田变成一片泽野,靖江百姓眼看就活不下去了,只好到邻县避难,可是邻县的遭遇也是如此,大伙只好一起前去常州府城,希望知府大人能救济灾民。”方木说到此时,双目含泪,如果当时有一口饭吃的话,自己的儿子也不至于活生生的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后来怎么样?”不用方木继续说下去,张信已经知道结果,但他还要亲耳听方木述说一遍,以证实自己的猜想。
“大伙连常州城都进不去,城门贤闭,城墙上面站满的官兵差役,只要谁敢上前一步,他们的弓箭就毫不犹豫的射来。”方木眼睛露出激愤之色。
“他们好大的胆子。”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张信的心里不自觉的冒出一股火气来,本来以为常州府对灾民们最多是不予以理会,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把百姓拒之城外,而且以武力驱赶,分明是不把治下百姓当人看,张信这时深深明白什么叫做官逼民反,百姓的前方已经是绝路,当官的却在后面推上一把,反正都是死,当然是放手一搏。
“常州离杭州不过千里之遥,那里发生此等严重灾情,为何我们从来没有听过此事,难道杭州的官员都是聋哑的不成。”相对而言,麦福却要冷静许多,开口询问起来。
“方木,他说的有道理,对此你作何解释。”张信还没有气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听到麦福的提醒后,觉得十分有理,转头说道:“如果靖江县之事真如你所说的这般严重,当地官府再怎么掩饰,一样会泄露出去的,为何杭州一点风声也没有听闻。”
“小民也不知。”方木张口欲言,看到身旁的孙儿时,却立即改口,随后变得有些沉默起来,神情也变得分外默然。
“方木,如果你不是在撒谎的话,就是在顾忌什么。”沉默片刻,张信阻止准备发表意见的麦福,轻轻说道:“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小民知道,大人是朝廷使臣,奉命下江南督办织造的。”方木小心谨慎的说道,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方木也不会说实话了。
“那你应该明白,只要我愿意,你今天所说的一翻话,不久之后可能会出现在皇上龙案之上。”张信拱手朝北说道。
“小民自然明白。”方木怦然心动,为亲人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是他却不知道张信是否值得信任,自己年老已不畏惧死亡,可是方家唯一的血脉尚且年幼,如果自己不慎去了,以后谁照顾孤苦伶仃的玉儿。
“你是害怕我会官官相互,待了解情况后却将你送往官衙?”张信淡然说道:“其实你不必担心,反正你已经把事情说了出来,如果我真想维护当地官员的话,这个时候我应该不耐烦的训斥你危言耸听,诬陷当地官员清誉,然后将你乱棍打出,怎么还会有心情聆听你说话啊。”
“大人奉旨出行,乃是朝廷钦差,若是有什么隐情的话,你尽可向大人禀明。”王杰难得的和言温语说道。
“大人,您要为小民做主啊。”方木一咬牙根,倒在地向张信跪拜起来。
“只要你所言属实,而且确有冤屈的话,我自然不会撒手不管。”张信认真说道,如果不知道此事的话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却关系到数万人生死,张信自然不能装聋作哑,毕竟他的血还没有彻底冷却。
“在常州城外时,小民的儿子见官差衙役不让百姓进城,一时激愤,带着几个乡民准备在城下与他们理论,没有想到他们不问清红皂白,弓箭一顿乱射……。”提起伤心往事,方木老泪纵横,痛苦的悲泣起来。
“爹爹没有了。”忽然方玉大叫一声,扯开嗓子哭啼起来,正直五六岁懵懂记事的年纪,虽然不明白什么叫生离死别,可是久久见不到父母,小孩自然会伤心哭泣。
“玉儿莫哭,爹爹一会儿就来了。”方木连忙把孙儿抱着怀里,不停的安慰起来,可是自己却忍不住泪如雨下,这时,一条丝巾递了过来。
“节哀顺变。”
方木接过丝巾,自然的的道谢一声,抬头一看,发现安慰自己的却是自己一直十分惧怕的太监,不由拿着丝巾茫然不知所措来。
“大人,这些差役真不是东西,害得这么小的孩子就没有了双亲。”麦福泪水盈眶,幽怨叹气说道。
“方木,继续往下说。”张信的心里也不怎么好受,但是为了了解事情的具体情况,只好冷下心肠继续询问起来。
“小民将儿子和乡亲们掩埋之后,大伙依然没能进入城里,只好在城外暂时住下,刚开如始的时候还能挖些野菜和草根充饥,后来城外的人越来越多,小民经过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不仅是靖江县,常州府的其他县城也遭此灾难,没有别的办法之下,纷纷都来到府城,希望得到救助。”方木脸部抽搐,麻木的说道:“人数众多,野菜草根树皮自然很快都被挖完了,大伙都饥饿难耐,有不少人想冲进府城里,却是自寻死路,终于有一天,居然有人煮起肉烫来,小民虽然肚子受饿,但是脑子还没有糊涂,城个方圆十里的飞鸟走兽,哪怕是鼠蚁虫蛇早就被人捕获一空,他们哪来的肉啊。”
船舱中顿时静默起来,只剩下小孩的抽泣声与船外河水波动的音响,虽然此次天空依然骄阳似火,几人却感到几分寒意。
“小民城外再也不是久留之地,匆匆忙忙带着玉儿逃离而去,待到安全之地后,小民寻思在松江府尚有亲戚好友,打算投奔他们。”方木继续说道:“一路上也遇到不少一同受灾的百姓,便相互扶持一起上路了,可是还没有到松江府,就听闻那里海风大作,情况与靖江无差,漂溺人死者无数,大伙听闻之后,便各奔东西了,辗转多日后才来到杭州城。”
“苏州府离苏州城应该不远,你为何不去那里。”半响之后,张信问道。
“小民在路上听闻,太湖也经此大风潮,水高丈余,沿湖三十里内人畜屋具毁,漂溺死伤者不计其数,想必苏州城也不安全,这才跑到杭州来了。”方木感伤说道。
“王杰,你有听说过这事吗?”张信轻声问道,双手却紧紧的攥住椅子的扶把,看方木的模样似乎没有在撒谎。
“从未耳闻。”王杰摇头说道。
“方木,你似乎明白这是为什么?”见到方木欲言又止,张信和声说道:“江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有人来告诉我,这说明是有人存心不想让我知道。”
“大人你知道常州府城差役为何将百姓拒之城外吗?其实不只是常州府而已,只要是没有经历灾劫的府县城池,见到流民百姓之后,都是不许他们进城的。”方木悲愤说道。
“就算是见死不救,也不必如此绝情吧。”麦福叫道,常州府的做法还可以理解,那是害怕万千灾民进城之后惹出什么端来,可是其他县城收留几个灾民,应该没有这个顾虑啊。
“那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打算让我们死的,只要我们全部死了,那天下就太平了。”方木悲怆笑道:“有些人也不用背负责任,灾难过后还能继续安稳当自己的官老爷。”
没有等张信提问,方木就继续说道:“大人是想说,这样的大事是掩藏不住的,是吧,确实也是如此,事情早晚是要报给朝廷知道的,不过却不是现在,只要能多拖延那么十天半个月,灾民们也死得差不多了,那时现上报朝廷,朝廷商议之后决定发粮赈灾,也要那么十天半个月,在这段时候里,活下来的灾民应该也没剩几个了。”
“这时候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粮应该到了,到时候将仓库里的陈年霉米发给灾民,应付一下,再禀报朝廷已经按吩咐救济灾民了,然后再附上奏折,说明灾难之初,官衙怎么样开仓放粮,用么多少粮银布匹,救了多少灾民,现在又能用了多少朝廷的赈灾银粮。”方木怆然笑道:“这些表面文章小民当初不知道写过多少次了,没有想到最后却也遭此待遇,真是天理循环,屡报不爽啊。”
“那朝廷拨下来的赈灾自然不能吃独食,从中出力甚多者,自然少不了他的那份。”张信冷然说道。
“见者有份是规矩。”方木嘲弄说道,脸上充满悲伤。
“王杰,带他们出去好生安置。”张信眼珠流动,谁也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了方木的话,片刻之后淡然挥手说道。
“小民告退。”方木行礼说道,坦然的带着孙子随着王杰离开船舱。
“麦福,你认为他说的是真是假。”张信偏头问道。
“奴婢也不知,不过看模样似乎不假。”麦福迅速在心中计算起来,片刻之后轻声说道:“他的悲伤绝望一般人可装不出来。”
麦福是做戏的大行家,自然十分容易看出一个人喜怒哀乐是真心假意,虽然肯定方木所言不假,可是他也没有说得太绝对。
“是真是假,去打探一下就清楚了。”张信说道,随后轻轻的靠在椅子上叹气起来,人吃人,那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啊,这样的人间地狱离张信太过遥远了,毕竟他虽然知道大明的百姓生活贫苦,可是所接触的都是一片繁荣安详的情景,突然听闻这样的事情,张信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反应,悲伤?愤怒?还是庆幸?
“卑职马上去查。”走回来复命的王杰听到张信此话,立即拱手说道。
“你准备怎么查?”张信问道。
“如果情况真如方木所说一样,那杭州城中的锦衣卫官署应该不可靠了,卑职准备让随行的锦衣卫乔装打扮后,悄悄的前去探查。”王杰眼睛露出一道精光。
“你这样想是对的,可是考虑的还不够周详。”张信摇头说道:“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众人的注视下,就算怎么乔装掩饰,只要从驿站出去,他们自然知晓,而且刚才接方木上船的情景,恐怕也已经落入有心人眼中,他们自然有所防备,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待会应该有人过来找我聊天套话了。”
“那如何是好。”不能动用自己的人马,也不能向当地锦衣卫求助,王杰也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联系杭州的东厂秘卫,让他们尽快核实此事的真假。”张信轻声说道,王杰应声点头,却没有动作,而麦福似乎没有听到两人对话一样,还在那里闭目养神。
“回驿站吧。”张信说道。
……………………………
“大人,任知府求见。”张信一行人回到客栈还没有多久,一个驿站仆役就来汇报道。
“请他进来。”张信挥手吩咐说道,直到任乐安满面笑容的走进客厅,张信也没有起身相迎,而是继续专心致志的摆弄着手里的物件。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光闻这香气就知道这茶叶不凡。”任乐安也没有在意,上前几步后大加赞赏起来。
“任知府请坐。”张信微笑道,从容引手让任乐安坐下,随后亲手为他倒上一杯清茶。
“好香的茶啊,似乎是苏州的吓煞人香。”任乐安点头表示谢意,微微抿了一口滚烫的热茶后,立即脱口而出说道。
“任知府不愧是品茶高手,这吓煞人香是汪阳前几日送来的,我都没有尝过几回,没有想到任知府居然这么熟悉。”张信轻轻笑道。
“吓煞人香虽然产自苏州,可也是江南名茶,下官怎能不知。”任乐安微笑说道。
张信微微一笑,也没有接下话茬,悠闲的喝了口茶后,居然露出一丝愁苦之色,而且还轻轻叹气起来。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似乎有些愁眉不展啊。”任乐安奇怪说道。
“刚才到城外船上清查绸缎之时,忽然见到岸上有一老一少在哭泣,不由动了恻隐之心,让人给他们送去些食物。”张信悲天悯人的叹息起来。
“大人真是菩萨心肠啊。”任乐安赞叹起来,随后说道:“江南虽然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可是不事耕作,好吃懒做之人也不在少数,这些人平时不努力劳作,却经常在外面苦诉自己有多么的可怜悲惨,其实就是在骗取他人的同情,好施舍他们钱银。”
“任知府何必欺我。”张信摇头说道,别有用意的看了任乐安一眼。
“下官怎敢欺骗大人,……。”任乐安连忙说道,而张信似乎没有心情听他的解释,挥手打断说道:“任知府,我并非是不谙世事之人,也知道江南虽是天堂之地,可是由于天灾人祸而无家可归衣不蔽体的大有人在,对我就不用歌功颂德粉饰太平了,这种事情历朝历代屡见不鲜,有什么好掩饰的,在京城之中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皇上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知道这事怪不到地方官员身上。”
“大人心里明白就好。”任乐安讪讪笑道,不过悬挂的心立即放下一大半,可是还有一点疑虑。
“没有想到松江府又海波不平了,还好海边没有多少人居住,不然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丧生大海风浪之下。”张信哀叹起来,随后说道:“任知府,既然海边如此危险,为何不将那里的百姓迁进内陆之中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惊怒
任乐安一听,心中最后的一点疑虑马上打消了,事情果然没有猜想的那么严重,都说不会这么巧,偏偏让张信遇到从那个地方来的灾民,对于张信知道松江府遭灾的事情,任乐安并不担心,反正只要是沿海的省府县衙,每年不知道遇到多少次风浪侵袭,这种事情朝廷早已经知晓,上不上报也无所谓了。
“大人,话虽然是如此说,可是沿海的百姓却不愿意离开家乡,况且他们也习惯在那里劳作,也不情愿贸然迁到他。”任乐安心里有些暗笑,张信虽然明白一些世事,可是说到底还是书生气十足,什么事情都是想当然而为之,根本不考虑实际,不过任乐安也不愿意费力解释,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说道。
“海波不平,还是脚踏实地为好,真是愚不可及啊。”张信叹道,脸色却有些不自然,在任乐安看来,这应该是张信似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担心自己嘲笑的原故。
“大人所言极是,江南松江、扬州、宁波等地,没差几年就遇到大风大浪,恐怕今年又是如此了。”任乐安点头说道:“到时说不定又要朝廷拨粮赈济了。”
“松江府遭遇海潮之事上报朝廷了没有?”在任乐安的提醒下,张信似乎认识到什么,连忙询问说道:“灾情虽然不算严重,可百姓房屋毁坏不少,应该尽快上报朝廷,那让当地官府安抚民心啊。”
“大人不必担心,这种事情并不罕见,松江府的官员懂得怎么处理。”任乐安微笑安慰说道:“可能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忙着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呢。”
“如此甚好,回京城之后,我定要向皇上禀报此事。”张信认真说道:“只要当地官员真心安抚百姓,为朝廷排忧解难,皇上自然不吝封赏。”
“为官一任,自然要安抚民生百姓,让皇上知道我等忠心即可,赏赐就不必了。”任乐安连忙摆手说道,却掩饰不住眼睛之中的得色。
“………”
与张信再聊一会之后,任乐安找了个借口告辞,在张信的礼送下,慢慢的走出驿站,坐上轿子后,却不停的催促轿夫走快几步,回到知府衙门之后,匆匆走到后院,这里已经有不少官员在等候他的归来。
“任大人,怎么样,他是否已经知道了。”见到任乐安回来之后,还没有等他坐下,就有几个官员追问起来。
任乐安并没有着急回答,慢条斯理的坐下,敲了敲了桌子,众人不明就里,纷纷疑惑的看着他,任乐安轻哼一声,只好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刚才走得太急,体力消耗太大,他也有些口渴了。
“任大人,你快些说啊,都快让我们急死了。”见到任乐安的动作,差点没把其他人给气死,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喝茶啊,纷纷催促起来。
“诸位同僚听我一言。”当然,这么多人之中,肯定也有聪明之人,眼睛一转,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只要是聪明人都是爱表现的,这人自然也不例外,高声把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后,这才故作高深说道:“如果我所料无差,此事只是虚惊一场。”
虽然这位仁兄换件衣裳,再拿把羽毛扇子就与诸葛亮差不了多少,但是众人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纷纷将目光再次转向任乐安,让那爱现之人郁闷之极。
“张信已经知道了。”任乐安神情严肃的说道。
“什么!”有几人惊呼起来,现在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张信将在江南的所见所闻向朝廷汇报,这样的话就没有借口圆慌了。
“不行,我要赶在张信之前,写奏折向朝廷汇报请罪。”一人颇有急智,瞬息之间马上就有了决定。
“不错,就说我们是忙于赈灾,才会一时疏忽大意的。”聪明之人自然大有人在,“想必这时风潮海浪已经定息,我们也可以回去了。”
“言之有理,就这么办。”其他人也附和起来。
“不用着急,任大人似乎还有话要说。”想学诸葛亮的那人还是比较细心的,发现任乐安还是那么淡定从容,就知道事情还有下文。
待众人期待的眼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后,任乐安脸上绽出一丝笑容,慢慢腾腾的举杯抿了一口茶,这才淡然说道:“诸位大人不必着急,张信只是知道松江府之事,在本官的巧言妙语之下,只以为是每年惯例的海波不平,没有丝毫的怀疑。”
“太好了,你何不早说,害得我们担忧不已。”有人报怨说道,随之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请罪说道:“任大人莫怪,下官只是一情急,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关心则乱,本府也可以理解。”任乐安大度的说道,让那人感激涕零不已。
“其实诸位大可不必担心,张信只不过是奉命督办织造而已,让他知道此事又能怎么样,他还没有这个权力对我等指手画脚,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算是朝廷知道了,也可以瞒天过海。”一人得意忘形的说道。
“那是,那是。”这番话让不少人热血沸腾,纷纷点头附和。当然,也有少数人还有保持清醒,轻声提醒说道:“话虽如此,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惊动朝廷自然最好。”
众人马上冷静下来,刚才的话也只能随意说说而已,没有几人会当真的,若是真的不畏惧朝廷追究责任的话,为什么着急的去打听张信是否知情。
“张信还有几日就要起程回京了,这段时间内,诸位不能疏忽大意,若是一些风言风语不慎传到他耳中,待他回京城之后向朝廷汇报,那可就麻烦了。”任乐安说道:“去给浙西的官员递个话,让他们严防死守各路关卡,没有路引证明之人,绝对不许经过。”
“任大人说的是,不知道南畿那几府的官员是怎么办事的,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居然让人跑到我们这边来了。”有人报怨说道。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再密的网也会有漏网之鱼的,我们只要顾好自己这边就行,杭州城外还好一些,可是附近的几县已经出现不少流民了。”一人冷静的说道:“况且杭州人来人往的,难保有人将消息在城内乱传。”
“还好张信平时里不喜外出,我们还有时间解决这个问题,不过为了心防万一。”任乐安肃容说道:“本官决定,在他离开杭州之前,每日都到驿站去缠住他。”
狡猾的狐狸,不少人心里暗骂起来,这分明是借机去巴结皇帝的近臣,还说的那么义正词严,这样的差事谁都愿意啊。
驿站之中,张信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听取王杰的汇报。
“二十三日,常州府靖江县大风雨,潮如海,如是三日,民庐倒塌,漂没死者数万。”
“二十四日,南畿及浙西数千里间,上洋海啸,邑无完屋。”
“二十五日,吴江大风竟日,太湖水高丈余,沿湖三十里内人畜屋庐,漂溺无算。崇明飓风,平地潮涌丈余,庶民淹死无数,流移外境者甚多。”
“………。”
“麦福,听完这些事情后,你有什么感觉?”静静的听完王杰的汇报后,张信沉默不语,半响之后轻吐一口气,转头望向麦福,淡淡的询问起来。
麦福张口欲言,准备说些灾民可怜,自己激愤异常之类的话,但是在张信的注视下,麦福沉默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任何感觉,哪怕是听闻有成千上万的人丧生了,他心里依然没有半点反应,可以用无动于衷来形容。
“没有丝毫感觉,是吧。”张信冷嘲说道:“这些官员也是这样,哪怕这些人就死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他们依然不会有一丝反应,因为这些人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凭什么为灾民的死伤心流泪,只要自己平安无事,顶上乌纱保住就好,为何要管他人死活。”
麦福和王杰默然,安静的聆听张信继续嘲弄说道:“在这些汇报中,我从来没有听到有提及官员们在灾难之时有何动作的,既没有开仓放粮救济百姓,也没有出面安抚灾民们的情绪,更加没有与灾民们同甘共苦,只听到在事发之前,见势不妙丢下自己治下百姓,收拾细软逃离而去的消息,真难为这些平时吃得肥头大耳的老爷们了,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记得带上七八房小妾,却因为家务繁忙,忘记给百姓们贴出一张安民通告。”
“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张信冷笑起来:“为了不让我知道此事,官老爷们真是煞费苦心啊,派出兵丁还不够,连官衙差役都出动去围睹乱民,真是有心之极。”
麦福和王杰继续垂头聆听着,不过两人心里都已经明白,张信现在心里已经满肚子火,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麦福,以我的名义写一份奏折,附上这份秘报,让秘卫以最快的迅速将奏折呈送给皇上。”发泄之后,张信心情缓和一些,但是语气还是十分冰冷。
“请大人稍等。”麦福一听,马上去准备笔墨纸砚,片刻之后就将奏折递给张信,张信随意浏览,也没有修改之意,直接盖上自己的印章。
“早知道的话,向皇上求一道巡抚江南的圣旨,现在又何必多此一举,也不知道时间是否还来得及。”张信喃喃自语,不知不觉中心里开始对权力渴望起来。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
“张璁,你的见解深合朕意。”朱厚熜点头赞许说道,如白玉一般的脸上透出红润光泽,可能是经常紧绷的原故,原来柔和的脸颊略显几分生硬,却更添成熟稳重之色,明亮的眼睛偶尔射出几道精光,真有些不怒而威的味道。
“这只是微臣一时之愚见,还请皇上择善而从。”张璁恭敬说道,心里却美滋滋的,经过自己多月来的努力,终于让皇帝认识到自己并非只精通三礼而已,对朝政还是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的。
在张璁心中,崇礼之事只不过是自己得到皇帝赏识的门槛而已,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皇帝只把自己当成礼争顾问这样的角色,张璁要证明给皇帝知道,自己除了三礼之外,还有治国平天下的本事,张璁不想一辈子都被别人当成邀功媚主的弄臣,杨廷和、费宏他们才是自己的目标。
朱厚熜满意的点头,用朱笔在奏折上写上指示后,继续拿起另外一本奏折阅读起来,而张璁也毕恭毕敬的站立着,遇到皇帝咨询时,这才快速组织语言,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皇帝的疑问,就是这样一问一答,时间过去大半个时辰,张璁却丝毫不觉得劳累,反而更加显得神采奕奕,精神振奋。
“哼”
这声音似乎是皇帝发出来的,张璁心中一惊,悄悄抬头观望,发现朱厚熜脸色不愉的看着手中的奏折,显然上奏折的内容惹怒朱厚熜了,不过张璁左思右想,却不知道皇帝为何生气,这段时候朝廷虽然为兴献帝礼注之事偶有争执,但是总体来说还算平静,皇帝大臣们也习惯这样的气氛,就算是朝臣们争相上疏向皇帝谏言,朱厚熜也不会动气的啊。
“张侍读在江南奉公守法,尽职尽责的为朕督办织造之事,为何总是有人上疏参奏。”朱厚熜冷声说道,随手将奏折搁在一旁,根本没有处理的意思,在朱厚熜看来,这些折子所奏的内容纯粹是无中生有,造谣中伤。
“皇上息怒。”黄锦小心翼翼的说道。
“再过不久张侍读也该回京了,他们就不能消停一会吗?”朱厚熜脸色稍缓,语气却一点也不客气。
对此张璁没有发表自己的的意见,自从张信下了江南之后,江南各地的御史没少上奏折弹劾张信,什么聚商惹事,以势欺人,与民争利的罪名数不胜数,可是朱厚熜却从来没有理会过,心情好的时候还批复一句,大多情况下都是将奏折压下。
“皇上,却不知道这次江南御史参奏张侍读什么罪状?”张璁沉默片刻后,忍不住好奇问道。
“纵容锦衣卫欺压百姓,而且还贪污受贿。”朱厚熜冷笑说道。
“胡说八道。”张璁下意识的反驳说道,虽然没有证实,可是张璁还是收到一些风声的,知道以张信的身家,不须要接受别人的贿赂,想要什么自己买即可。
朱厚熜轻轻点头,正准备开口赞成时,一个太监匆匆忙忙的奔了进来,扑通跪下双手将一份奏折高举,喘息未定说道:“皇上,江南急报。”
不等朱厚熜示意,黄锦已经走下台阶,接过太监的奏折,然后疾步走近龙案恭敬交给朱厚熜,而此时张璁也知机的后退几步。
“可恨,他们好大的胆子。”接过奏折看,随意看了几眼,朱厚熜的脸色慢慢事现凝重之色,看完之后更是变得铁青起来。
“不杀之,不足以泄朕心中之恨。”还没有等张璁和黄锦反应过来,朱厚熜猛然一拍龙案,愤然而起怒不可遏的吼叫起来。
见到皇帝龙颜大怒,不只是张璁、黄锦,乾清宫内其他宫女太监纷纷俯跪在地下,心中惴惴不安的不敢抬头。
“黄锦,去把几位内阁学士以及六部尚书都召进宫来。”可能是用力过度,朱厚熜忽然觉得手掌传来阵阵的疼痛,这让朱厚熜恢复几分清楚之意。
“微臣告退。”见黄锦匆匆离开之后,张璁虽然十分好奇,但是也明白后面的事情自己还没有资格参与,只好趁机提出告辞。
“且慢。”朱厚熜阻止说道。
“皇上有何吩咐。”张璁心中一片狂喜,难道说皇帝想让自己在旁听政不成?可惜朱厚熜的话如同给他浇了盆冷水,张璁心中的火热瞬息消失得了无踪迹,不过却感到分外的震惊错愕,在朱厚熜的提醒下,才清醒过来,慌忙按照皇帝的吩咐行事。
浙江杭州城
“任乐安还赖在客厅不走吗?”张信皱眉说道。
“是的大人,他执意要见大人一面。”王杰恭敬的说道。
“不是让你转告他,我这两天偶染微恙,暂时不便待客吗?他怎么还不走啊。”张信抚额叹气,带着几分无奈说道:“这几天都快要被他烦死了。”
“他说听闻大人身体不适,所以特意带了数名杭州名医要为大人诊治。”王杰说道,对此情况也没有办法。
“也不能怪他,织造之事已经办完,龙袍凤帔也已经做好,而我却拖着不走,若是易地而处,我心中也有疑虑的。”张信轻声说道。
“任乐安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大人的答复,看情况如果今日他见不着大人的话,不会就此离去的。”王杰眼神一冷,拱手提议道:“如果大人不愿见他的话,卑职可以让人把他们驱出客栈之外。”
“不能这样做,不然他肯定会怀疑的。”张信摇头叹说道:“奏折上报这么久了,却不见朝廷有半点动静,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大人。”这时麦福垂头丧气走了进来,行礼说道:“那任乐安已经认准了,无论奴婢怎么劝说也不肯离开。”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王杰咬牙切齿说道:“由卑职出去警告他,就说他在外面吵闹不休,已经打扰到大人的清静,让他赶快离开。”
“可是人家在外面好言好语的,说话也和和气气,根本没有高声叫喊,说他吵闹根本不合情理啊。”麦福反对说道。
“大人,京城来讯。”正当三人讨论着该怎么把任乐安弄走之时,一位客栈伙计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轻轻跪下将一个长形锦盒呈向张信。
“你先出去吧。”拿过锦盒后,张信和颜悦色的说道,伙计恭敬点头,四顾无人注意之后,悄悄离开这里。
轻手将锦盒打开,里面装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张信眼睛露出喜悦之色,摊开卷轴仔细起来,脸上兴奋之色更加浓郁起来,
“恭喜大人。”麦福和王杰站在一旁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对视一眼后,立即异口同声的对张信拱手道贺起来。
“积蓄许久,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张信微笑说道,可是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语气更是显得冰冷之极。
“卑职马上召集浙江大小官员过来。”王杰拱手说道,心里却兴奋异常。
“确实是应该召集他们,不过却不是为了此事。”张信摇头摆手道:“你出去告诉任乐安一声,就说我几天的休养,身体已经无恙,谢谢他的关心,而且因为我的原因,已经在杭州多留了数日,这让我心中不安之极,所以决定明日就起程回京。”
“大人要回京城!”王杰惊讶之极,随后露出了然的表情,微笑朝张信一礼,匆匆走出房外,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任乐安。
翌日清晨,杭州城外河渡前,五艘皇家大船已经一字形的摆列着,船工们正在忙碌着做最好的调整,岸边的纤夫们也做好准备,整齐有序的站在岸边,个个摩拳擦掌,将身体活动开来,一会好使劲推船进河中。
“谢谢各位大人的盛情相送,时辰已然不早,我也该起程了。”河风徐缓拂过,宽大的衣袍随风而动,谁都可以看出张信脸上透出几分不自然的苍白,在这样的情况下,更加显得身体虑弱,种种迹象表明,张信分明是大病初愈。
“张侍读身体不适,还是快些进上船吧。”麦福在一旁关心说道。
“麦公公所言甚是。”任乐安点头说道:“况且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也不能因为我等的矫情,而让张大人再次染上病恙。”
其他官员自然纷纷附和赞成,心中巴不得张信赶快上船起帆,不过表面上个个却是一脸不舍的模样,口中还不时说些,不要走,多留几日之类的虚话。
在一片恭送声中,张信虚弱的悠悠上船,不时还要人在旁扶一上把,花费不少时间这才安然登上船板,轻轻向岸边的众人挥手示意后,慢吞吞的消息在船舱里。
“起锚,扬帆。”一位船工站在舷梯上大吼起来,顿时之间,河岸和船上一片忙碌的景象,船工们忙着收拾缆绳,拉起沉重的铁锚,而岸上的纤夫,却在头目的么喝下,一起用力将大船推进河水之中。
不久之后,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五艘大船安稳的落入河中央位置,几声鸣响之后,浩浩荡荡的朝北方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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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还有一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钦差
“人总算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安心许多。”望着船队消失在天际,岸上一位官员轻轻吐气说道。
“虽然说这些天张信足不出户的待在客栈里,但是留在杭州始终是个隐患,特别是这几天,弄得我提心吊胆的,还真有几分寝食难安的感觉啊。”有人赞成说道:“现在他走了,大伙也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大伙啊。”有人表示不屑:“只是你们两个而已,像我,从来没有担心过。”
这人得到大部分官员的一致鄙视,纷纷无言的朝他翻白眼,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谁担心害怕,谁淡然处之,大伙心中都清楚,不过也懒得和他计较,张信总算走了,每人脸上都露出轻松的笑容。
“任大人,你怎么了?”有一个官员见任乐安有些发楞,不由出声询问起来。
“河边风大,任大人莫不是也着凉了,不如回城摆宴庆贺,喝些小酒好驱寒取暖啊。”有人微笑提议说道。
“那是一起回吧。”恍过神来,任乐安微笑说道,朝着自己的轿子走去,在准备掀帘入轿的一刹那,任乐安下意识的朝北望了一眼,张信没有离开之前,他还觉得十分正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现在不知为何,任乐安感觉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
“大人前面就是常州府了。”站在一个小山头上,王杰拱手说道,在他的身后,一片黑压压的,都是一些兵丁打扮的人。
“卫千户,待会可能要麻烦你了。”张信眯眼望去,隐隐约约看到有不少人聚集中城墙外面,墙头上偶尔也有些人在东张西望着,轻轻点头之后,转身对身旁一人说道。
“钦差大人放心,一切包在卫某身上。”卫千户豪气说道,这可是一个立功表现的机会,自己怎么能落于人后。
“进城之后,立即将常州知府一干人等全部拿下,一个都不许放过。”张信冷冷的说道,风潮过后这么久,居然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这种人还留着做什么。
“大人放心,卫某晓得。”卫千户拱手说道,心中寒意一闪而过,却感到分外的兴奋,早看那些混蛋不顺眼了,今日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好好教训他们,真是痛快啊。
“王杰,吩咐下去,注意不要泄露身份。”紧了紧身上的小兵衣服,张信挥手说道,王杰应声而去,片刻之后,在张信的示意下,卫千户放声大叫起来:“兄弟们,随老子上。”
“拍,拍。”
卫千户挥舞摆动手中的鞭子,大喝一声,纵马向常州城奔去,众人自然紧跟其后,一时之间,骏马奔腾之声如雷。
常州城之中,知府衙门内,知府苗茂正舒服的躺在床上,享受着娇美的小妾温柔小手的服侍,那阵阵的舒服之感,让苗茂销魂之极,看着床上美人露出的嫩白风光,苗茂一阵心猿意马,****慢慢升腾起来,正待苗茂色眯眯的伸手想与小妾亲密交流时,一个风风火火闯进来的衙役坏了他的好事。
“知府大人不好了。”衙役见到这个情况,连忙弯腰虚掩闭目说道。
“混帐东西,本府好着呢。”苗茂破口大骂,顺手拿出丝被把小妾盖好,肥壮嫩白的粗腿已经踢向衙役。
“大人息怒,小人知错了。”衙役可不敢向躲开,生生受了苗茂一脚,不顾腰肌的疼痛,慌忙跪下哀求起来。
“哼,有什么事情啊,居然敢来打扰本府的休息。”苗茂怒气未消,自己好不容易才挺起一回,却让这小子给破坏了,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大人,城外来了几千军户,把城池围了起来,说要向你讨借粮食。”衙役这才记起正事,连忙不迭的说道。
“什么,居然有这等事情,他们想造反不成。”苗茂勃然大怒,砰的从床上跳下来,可能因为大过沉重,连房子都晃动一下。
“还楞着做什么,快帮本府穿好官服。”苗茂训斥说道,衙役不敢怠慢,笨拙的帮苗茂穿戴整齐。将乌纱扶正后,苗茂也没有再多做耽搁,抹了把油汗,再顺手赏了衙役一巴掌,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外出去。
“唉唷。”
衙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顺势倒在地下,抚着脸颊哀嚎起来,半响之后,衙役眼睛咕噜的转乱,见苗茂已经走了,房中四处无人,这才舒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也准备向外走去。
“小三,夫人我身上有些不舒适,过来为我捏一下。”这时,苗茂躺在床上的小妾娇声嗲气的说道,白嫩的玉臂轻轻拉下丝被,薄透的轻纱一时凹凸毕现,滚圆挺硕的突起把松软的胸襟高高撑起,半掀的领口将内里春光泄露在空气之中。
小三看得口水直流,唾沫不停的往喉咙里噎,熟练的轻手轻脚把门关上,以饿虎扑食之式扑向床上诱人的美人。
城外,数百逃难而来的百姓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场面,黑压压的一大片军户汉子正对着城墙上大骂,让城里快开城门让他们进去,虽然不明就里,不过凭着趋祸避灾的本能,胆小怕事的百姓悄悄的往后退了十几步。
当然,也有一些不怕事之人,见城墙上的衙役被骂了也不敢反口,忍不住凑了上去,见军户们并不驱赶后,便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仔细观看起来,有人甚至趁着人多嘴杂之时,也朝着城里破口大骂起来。
“卫勇,你想干什么,带人围城,是否想谋反。”不多时,苗茂出现在城墙之上,亮着粗肥的手腕,指着卫千户大声吼叫起来。
苗茂雄壮的身姿还真有几分震摄力,城下的叫骂声慢慢的消停起来,还未等苗茂露出得意之色,卫勇接开嗓子反驳说道:“谁说老子要造反的,你这是在污蔑。”
“不是造反,那你带着这么多人来这里做什么。”苗茂心中稍安,虽然城高墙厚的,可是凭着城中的那些废物,未必能抵挡城下的军户,况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听说卫勇不是要造反,苗茂的语气也缓和起来。
“苗大人,做什么你心里清楚。”卫勇大叫道:“常州府境内,这些日子又是大风,又是水灾的,粮食庄稼都没了,而朝廷一点动静也没有,你让老子和下手这帮兄弟吃什么。”
“卫千户说的是,兄弟们都快要饿死了。”军户们也随之吵杂喧嚣起来,纷纷挥舞震动着手中的兵器,或者锣鼓。
苗茂一听,脸色彻底舒缓起来,看来不是纯心来闹事的,这样最好不过了,仔细考虑片刻,苗茂大声的叫喊道:“卫千户,没有粮食,你应该向南京请示,来常州府做什么。”
可能城下太过喧闹,卫勇没有听清苗茂在说什么,轻轻挥手让军户们停止鼓噪,待苗茂重复一遍后,卫勇怒骂叫道:“苗茂,别给老子来这套,老子早就向南京汇报过此事了,可是一点回声都没有,兄弟们再也等不下去了,况且老子就驻守在常州地境内,缺粮少饷不找你找谁。”
卫勇老子长老子短的,这让苗茂听着非常刺耳,可是也知道卫勇是武夫粗人,而且在这个情况下,苗茂也只能忍下,打算解决此事了,再秋后算账也不迟,深深吸口气,苗茂大声说道:“卫千户,本官已经将常州水灾之事上报朝廷,朝廷不日既拨粮赈灾,你再忍耐几日。”
苗茂的话引起百姓的噪动,朝廷要拨粮赈灾,这么说来他们的苦日子准备要过去了吗?有不少百姓激动的流出泪珠来。
“苗茂,你别把老子当成三岁小孩,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啊,水灾都过去大半个月,朝廷知道此事的话,早就命你开仓放粮了。”卫勇冷笑说道。
“卫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苗茂脸色变得铁青。
“什么意思你心中有数,今日如果不让老子进城,老子拼着千户之位不要,把你的所作所为上报给朝廷,看你到时怎么办。”卫勇大笑说道:“苗大人,你可要仔细掂量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啊。”
苗茂胸脯不停的起伏,显然是气不得轻,这时旁边有一个獐头鼠目之人,悄悄的凑近对苗茂说了几句话,经过权衡轻重之后,苗茂强忍怒火,大叫道:“卫千户,近日来城外死伤者甚多,本官为了防止瘟疫流传,这才紧闭城门,……。”
“苗茂,不用解释了,老子最后问你一句话,开不开城门。”卫能暴喝道:“不开的话老子就打进去。”
“打,打,打。”军户们助威喊道,一时之间,城外凭添几分萧瑟杀气。
“卫勇,如果你缺粮的话,本官私下可以给你百几十石,可是你为何非要进城不可。”苗茂怀疑说道,眼珠在眯缝中使劲的盯住卫勇,想从中瞧出些端倪来。
“百几十石,你当是在打发乞丐啊。”卫勇冷哼一声,大叫说道:“你又不看看城外是个什么状况,是人待的地方吗?卫某可不愿意在这。”
卫勇的话让附近百姓怒目而视,可是却打消苗茂的怀疑,看了看脏乱的城外环境,苗茂也不禁皱起眉头来,还有些反胃的感觉。
这时,那獐头鼠目之人再次凑近苗茂,在他旁边轻声耳语起来,苗茂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不由用洪亮的声音叫道:“卫千户,让你进城可以,不过只允许你一人进来,你手下的兄弟只能待在城外,不过本官自然会好生招待他们的。”
“屁话,卫某要与手下兄弟同甘共苦,当然是一起进城。”卫勇脱口反对道,赢得军户们阵阵欢呼。
“卫千户,和你说实话,本官虽然信得过你,可是让让你手下全部进城的话,必然会惊扰城中百姓。”苗茂不客气的说道,在他看来,卫勇不过是忍受不了军营的寂寞,想进城中享受一番,放他进来也未尝不可。
可是那些兵痞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要知道如今城中可是官绅云集,常州府过半有钱有势之人因为水灾都跑到这里避难了,那些军户不识礼数,谁知道会惹什么事情来,再说放这么多军户进城,苗茂怎么可能不担心。
“答应他,不过要带一些护卫进城。”张信轻声说道。
卫勇轻微点头,随后大声说道:“那就依苗大人的意思行事,只不过卫某只身进城也有些不放心。”
苗茂与旁边之人商议几句后,答应让卫勇带一些护卫进城,心中却鄙视起来,要是自己真的打算翻脸,卫勇的十几个护卫能顶什么用,看来他的胆子也没有多大啊。
“卫千户,可不可以先让你的手下兄弟后退几步,待你进城之后,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他们的,好酒好肉一会就抬出来。”待苗茂离开城墙后,一个衙役好生陪笑说道,显然是受到苗茂的指示,害怕待会开城门之后,那些军户趁机挤进城来。
卫勇故意大声报怨几句,这才不情不愿的挥手让军户们后退百余步,自己带着十几个侍卫走近城下,这时附近的灾民见状,立即噪动起来,有胆大之人,更是快步向城门跑去,想借这个机会跟着进城。
“滚开。”城墙的衙役可不是吃素的,引弓一箭射去,虽然没有命中目标,可是却已经让灾民望而生畏,纷纷停止不前。
“咔嚓。”
一声响后,城门缓缓开启,不过却没有完全打开,门缝只能让两人通过,看里城内手执兵器警戒的差役们,卫勇大骂一句,纵马进城而去,而十几个护卫自己紧跟在后面,等人都进城之后,衙役们赶快把城门关上。
“卫千户,有礼了。”见到城门安然锁上后,苗茂心中顿时再无顾虑,露出笑容向朝着他驱马过来的卫勇拱手说道。
“苗大人,进个城而已,有必要弄出这么大的阵势来吗。”卫勇跳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的衙差,看着周围百多名差役,脸色有些不悦起来。
“知府大人不过是防止城外乱民借机闯入,并非是针对卫千户,请卫千户不要见怪,我等已经在城中醉仙楼准备好酒宴,为卫千户陪罪,请你务必赏脸。”那獐头鼠目之人闻言立即微笑解释说道。
“城东的醉仙楼?”卫勇眼睛一亮,似乎意动不已。
“章师爷说的没错,请卫千户移步前去,城中的官绅听说卫千户到来,已经在楼上恭候你的大驾了。”苗茂轻微笑道,心中却厌恶之极,如果不是大局为重,自己才懒得理会这个粗鄙之人。
“人都到齐了?”卫勇突兀问道。
“那是自然。”苗茂下意识说道,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可是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却被卫勇一把捉住强行按在地上,而随行的十几个护卫立即掏出绳索,三两下就将苗茂绑了个结实,根本不容他有反抗之力。
周围的差役都有些楞然,片刻之后章师爷反应过来,后退一步大叫道:“你们在做什么,为何要绑住知府大人,难道真想谋反不成。”
“卫勇,你这个匹夫,你到底想干什么,还不快点放了本官。”而苗茂这时才记得要挣扎起来,口中不停的嚎叫着。
“放了你,那可不成,再说了,这件事情也轮不到卫某做主。”卫勇轻松洒意的笑道,丝毫没把眼前百多名差役放在眼中。
“卫千户,让他们打开城门。”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张信指示说道,这让差役们诧异不已,一个小兵居然敢对千户大人这么说话。
“还不按大人的意思做,不然休要怪我动粗。”卫勇应声,随手抽出闪着寒光的腰刀搁放在苗茂的肩上,本来他是想放在脖子上的,可是苗茂的脖子太粗短,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脖颈,只好将就一下了。
“卫千户,有话好说。”苗茂这时也顾不上疑心了,明亮的刀刃上清晰的反映出他惊恐的面容,虽然这时天气闷热,苗茂却觉得全身冰凉起来,眼看刀刃就要接近自己,苗茂慌忙惊叫起来:“快些按照卫千户的意思行事,打开城门。”
章师爷心里虽然极度不安,知道打开城门非常不妥,但是衙役们只听从苗茂的命令,还未等章师爷说出自己的疑虑,已经手忙脚乱的拉开城门。
雷蹄声动,不久之后,城外如潮水一般涌进来数百兵丁,将衙役们团团围住,看着杀气腾腾的兵丁们,有机灵一点的衙役,知道今日的事情恐怕不能善了,已经悄悄的退后几步,准备见势不妙,马上跑人。
“卫勇,你真打算杀官造反啊。”苗茂倒吸一口气,勉强保持镇定,提起勇气说道,可是声音却带着惊慌失措之色,根本没有半点威慑力。
“卫某可没有这个胆量。”卫勇微笑说道。
“卫千户,你可听好了,城里可是驻守着数千兵马,识趣的话赶紧把知府大人给放了,不然待会就是你的死期。”章师爷在一旁声色俱厉的恐吓起来。
“数千兵马,在骗谁呢。”卫勇嗤之以鼻,不过三五百人就敢号称数千,也不理会苗茂和章师爷的虚张声势,恭敬的对张信行礼说道:“大人,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派些人去醉仙楼将一干人等都拿下。”张信冷冷说道,发觉附近已经有不少人在远处偷偷围观,再次吩咐起来:“其余之人去把府衙掌控起来,免得有人蓄意将罪证毁灭。”
如果不是担心这个,张信早就光明正大的亮出身份,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折,见卫勇准备应声而去时,张信多加了一句:“如有反抗者,可斟酌行事,记住,不许扰民。”
“大人放心,卑职明白。”卫勇大声应道,兴冲冲的去招呼手下了,斟酌行事的意思卫勇可是心领神会的。
“你到底是谁?”苗茂惶恐不安的询问起来,见到这个情形,谁都明白张信应该是个大人物。
“王杰,把身份亮出来吧。”张信挥手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必要再继续隐瞒,反而减少一些抵抗。
数百兵丁齐刷刷的撕下外衣,露出里面的飞鱼服,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金光灿烂,差点没把衙役们的眼睛给眩花了。
“锦衣卫。”章师爷惊呼道,心念一转,脸色彻底垮了下来。
“哐铛”,离章师爷最近的几个衙役听到呼叫,有一人想起锦衣卫的威名,手不禁一软,却是把兵器掉落在地上。
“锦衣卫奉旨侦办常州知府贪污枉法之事,谁敢妄加阻拦,定斩不饶。”王杰阴冷说道,目露寒光向众衙役扫去。
“不可能,你们一定是假冒的。”苗茂全身颤栗,惊恐万状,但依然心有不甘,做最后的挣扎:“大家不要相信,他们根本没有圣旨。”
王杰冷笑,探手从背囊之中拿出一个锦盒来,轻手打开之后,取出明黄色的圣旨,双手高举环视。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聪明人,看到眼前威武雄壮的锦衣卫,再联想到卫勇的令行禁止,不少衙役纷纷跪了下来高呼万岁,其他衙役见状,管他真假,也随之跪下行礼。
“假的,这都是假的。”苗茂目光呆滞,喃喃自语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侍读张信报之江南水灾一事,朕览之不胜惊骇,……,授之张信代朕巡视江南,………。”王杰朗声念道。
“张信……。”苗茂惊骇望着眼前之人,前几日才传来消息说,他已经回京城复命了,怎么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身负皇命,成为名副其实的钦差大臣。
“还不拜见钦差大人。”王杰恭敬的将圣旨呈给张信,转身朝衙役们喝道,见到苗茂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衙役们哪里还有怀疑,给给行礼磕头起来。
“启禀大人,卫千户已经将酒仙楼之人一网打尽,而且已经攻下府衙,有请大人前去府衙主持大局。”一个军户骑马奔了过来禀报道。
“回去告诉卫千户,让他记得约束手下,我随后就到。”张信点头说道,吩咐王杰处理一下眼前的事情,自己带着数十锦衣卫在几个衙役的带领下,朝府衙方向行去。
......................
看看能不能在晚上再写章出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隐匿
正如张信的猜想的一样,常州府衙装饰非常富丽堂皇,假山流水与杭州城的园林相比也丝毫不逊色,一砖一木一房一瓦极其考究,没有几千上万两银子可建造不出这么精致的宅子来,墙上挂画,墙角摆放的瓷瓶,自然少不了美轮美奂的家具,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可以知道苗茂肯定是个大贪官。
“大人,已经将粮食发给城外的灾民了,而且已经让大夫出去为伤病者诊治。”王杰拱手说道。
“想必那些大夫也是不情愿出诊的吧。”张信冷嘲说道:“还有那些药商掌柜,应该也还在为自家的药材心疼不已。”
“大人放心,卑职已经告诫他们,如果不尽心救治百姓,那么就将他们变成城外百姓一个模样。”王杰微笑说道。
张信满意点头,在他看来,大夫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哪里分什么高贵低贱,如果有哪个不识趣的话,自己也不介意让他们清醒一下。
“卫勇他们怎么样了?在城里没有惹出什么事端吧。”抿了口香茶,张信继续问道。
“卫千户已经按照大人吩咐,极力约束手下,那些军户们也还算规矩,除了一船的喝酒闹事,打架斗殴后,也没再惹是生非。”王杰回答道。
“再过两天,将常州府的事情解决完毕后,写个奏折为他们请功,就打发他们回去吧,常州府也不是他们可以久留之地。”张信认真说道:“待会你转告卫勇,让他注意一些,别把到手的功劳变成祸事。”
“卑职明白。”王杰点头说道。
“城中百姓的情绪怎么样?”张信问道:“有什么怨言异动吗?”
“张贴安民告示后,城中百姓十分安份,除了几个无赖想借机生事,被兄弟们擒拿住严加惩治后,再无其他异样。”王杰禀报道。
张信点头,突然冷笑起来,问道:“苗茂,以及那些官绅的情况怎么样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在大声喊冤叫屈,饿了两天之后,再也没有力气了,兄弟们根本不用刑,他们就乖乖就范,什么都招了。”王杰微笑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叠纸呈给张信。
“认罪状,招认状,服罪状。”张信接过后,顺手一翻,冷嘲热讽道:“居然没有一个承认自己有冤情的。”
“其实也有几个嘴硬,死不承认的,不过也不须兄弟们拷打审问,其他人照样把他供出来,卑职将供词往他们面前一摆,由不得他们否认。”王杰笑道:“有些人见被出卖,马上招认了,而且还指出其他人隐瞒的一些罪状,省去兄弟们许多力气。”
“都是一丘之貉,只要揪出一个,其他人也跑不了。”张信笑道,仔细的看着手中的认罪状,脸色却逐渐的变青起来,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欺压百姓,强抢民妇,纵奴行凶,就差没有胆子谋反了,不过逼得百姓揭竿而起,其中就有他们的功劳。
“大人,虽然这些人都已经认罪了,可是卑职觉得,他们似乎没有完成交待清楚,还在隐瞒着什么。”王杰小心翼翼的说道。
“王杰,若是再查下去,事情可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了。”张信摇头苦笑说道,虽然知道这些人幕后肯定还有黑手,可是张信还没有这个魄力继续彻查,他不会想当然的认为,只要把事情都查清楚,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牵扯此事的人都一网打尽。
没有绝对的实力,再追究下去的话只好害了自己,说到底自己也是胆小怕事之人,张信心中苦涩的想到,脑中浮现绿绮娇美的面容。
“卑职明白了,却不知道大人准备如何处置苗茂一干人等。”王杰点头称是,自然不会露出激愤的表情,也非常理解张信为何这么做,说到底,如果没有张信在前撑着,自己肯定不敢查这种案子。
“这时候朝廷诰令应该已经传到江南,我没有离开江南,成为钦差大臣的事情恐怕也瞒不下去。”张信喃喃自语,眼睛突然一凝,透出一股杀气,淡声说道:“苗茂等人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不杀之难以服众,传我之令,明日午时在城南将苗茂等人斩首示众,以正国法。”
“卑职领命。”王杰拱手说道。
“了结这事后,将这个消息连同苗茂等人的罪状通传江南各府,以儆效尤。”张信吩咐说道,让某些人有所警惕也是件好事,免得他们真以为自己可以一手摭天。
事实证明张信的估计还是不够准确,还没有等朝廷的邸报和常州府的事情传出,张信成为巡视江南钦差大臣的消息,已经从京城通过某些渠道迅速传到一些人的耳中,正当他们惊奇未定之时,常州知府以及下属知县被张信斩首的消息又传扬开来,这下子江南官场彻底沸腾起来。
咒骂声,埋怨声一片,心虚之人自然非常紧张不安,纷纷找人打听具体情况,或者想方设法怎么应付张信,可是还没有等他们商议出一个结果来,有些人就发现,自己治下的府县忽然出现一些莫明其妙的人。
这些人或者三五成群,或者七八个人结伴而行,出现的时候都是骑着高头大马,衣服异常的华丽,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百姓,到地方后也不进城,总是到一些乡间田里受灾现场去,有时候还掏出纸笔写写画画的,偶尔还会询问当地百姓几个问题。
一般都是家中受灾情况怎么,衣食可是足够,有没有死伤者,若只是诸如此类的问题官员们也不太过在意,可是他们最后还会问到,受灾时官员出现没有,或者事后有没有安抚民心救济百姓之类的敏感话题。
这下子只要不笨的官员,都明白这些人来意肯定不简单,有几个性急的官员派些衙役家丁去阻截盘查,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予以理睬,见到有人来后,直接越上骏马,扬鞭奔驰而去,有时候因为地形原因走不了,干脆直接把刀亮出来,杀气腾腾的着那些家丁衙役。
那些衙役平时吓唬下百姓还行,真要他们舞刀弄剑的,那战斗力自然是极差,一个人他们兴许还能对付,可是人家七八个人聚集在一起,面露狰狞,手执利器的骑马奔过来,只要是机灵人,都会知道这些人惹不得,根本不用他们威胁,衙役们已经知机的闪开一条路。
这些人猖獗的行为持续几天后,联想种种消息情报,机警的官员已经明白他们的身份,除了奉旨办差的锦衣卫,谁还敢这么嚣张的行事,风风火火,毫无顾虑,哪怕没有穿飞鱼服还是那么招摇,似乎害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似的。
消息传出后,只要有脑子还会思考的官员,应该明白自己要怎么做了,须臾之间,江南沿海地区的各个受灾府县官员,纷纷跑到受灾地区,救济灾民安抚人心,有时还会拉着灾民的手悲天悯人的做自我检讨,最后誓言旦旦的保证一定善待灾民百姓,帮助他们重建家园的,百姓们心中虽还有疑虑,但是到手粮食和药材总不会是假的,哪怕还会想这么多,纷纷欢呼雀跃的大叫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清官、好官……
百姓的拥护让官员们喜上眉梢,不过飘飘然过后,官员们清醒过来,知道能否保住自己顶上乌纱的并非这些百姓,而是钦差大臣张信,但是让官员们感到不解的是,自从处理完常州府的事情后,无论官员们怎么费心打听,都找不出张信的具体行踪。
当然,具体行踪不清楚,可是还知道一些蛛丝马迹的,官员们也知道张信现在大概是在松江府地境内,将这个情况推算出来后,其他府县的官员松了口气,而松江府上下官员却如临大敌,最害怕张信听到一些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不约而同向各路关卡差役下令,让他们密切注意过往来人,只要发现异于常人的队伍,立即向上级汇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松江府的官员们也只能屈尊降贵,亲自上山下乡为灾民们排忧解难了。
官员们十分不理解张信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行踪,亮出自己的身份让大伙尽心服侍岂不是更妙,难道真的准备对官员们赶尽杀绝不成,想到这里,官员们愤愤不平之余,也感到有些惴惴不安,更加卖力的救济灾民来。
松江府海边,海浪潮起潮落,波涛汹涌澎湃,一浪接着一浪打在海边的岩崖上,激起丈余多高的浪花水雾,海潮退去,大海似乎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大人,前面不远处就是金山卫了。”感受着潮湿的海风,远观遥不可测的大海,王杰心中涌出一股豪气,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定心情后,王杰指着前面的一座建筑说道。
“去看看吧,不知道卫所里的军户撒走没有。”张信微笑说道,敏捷的从岩石上跳了下来,悠悠的朝前面走去。
“大人不准备再隐藏身份了?”回首四顾之余,王杰好奇询问道。
“刚才路过前面小镇关卡时,从那差役惊喜交集的眼神就知道他们已经猜测出我的身份,况且朝廷的诰令已经下来,官员们早就有所防备,再瞒下去也没意思。”张信不置可否的说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血光
金山卫,隶属松江府华亭县内,明洪武十九年在华亭县的筱馆镇筑城建卫所,以防御海上倭寇侵扰,因与邻近海中大小金山相对,故名金山卫,建筑之初有重兵驻扎,作为保卫南京的屏障,可是自从迁都北京之后,金山卫已经沦落成为一个普通的驻军卫所。
张信一行人走了约百多步,就来到金山卫的驻地,这里是一座小城,城呈正方形,周长约十二里,高约三丈三尺,看起来还算结实壮观,起码在能在风潮海浪中屹立百多年而不倒,说明这这座城池在建筑的时候,并没有偷工减料。
“大人,军卫已经撒去,如今城中空荡无人。”一个锦衣卫拱手说道。
“海潮平息这么久了,这些军户居然没有返回驻地。”张信皱起了眉头,虽然知道大多数军卫制度已经败坏,但是起码要要撑个门面啊。
“据城中房屋的灰尘薄厚程度判断,金山卫已经有大半个月没人居住了。”锦衣卫恭敬说道。
“大人,海风颇大,不如时城中休息一会吧。”王杰提议说道。
张信摇了摇头,指着前面说道:“那里似乎有个村子,我们过去看看吧,不知道村中是否还有留下的百姓。”
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拥着张信慢慢的向前面行去,走了约数百步,村子的面貌显露在众人的面前,从地上残留的地基可以判断,这里原本应该住着三十来户人家,不过显然是经过风潮摧残,木质结构的房顶已经全部被摧毁,砖瓦残片散乱在四处,有些甚至只能看到打桩留下的坯石,泥砖瓦片已然被大风刮走,或者随浪水一同被冲刷到大海之中,真可谓是举目疮痍。
“大人,这里已成废墟,想必村中百姓也离开了。”见到张信的心情有些不好,在村子中焦急转悠,似乎有寻找些什么,王杰也不好说安慰之言,只好在一旁提醒起来。
张信轻轻叹气,片刻之后收敛心情,拧头询问起来:“王杰,各地官衙的赈灾情况怎么样,虽然朝廷已经下令先让他们开仓放粮,但我着实不放心那些官员。”
“兄弟们已经按照大人吩咐,在各地察视灾情时,故意暴露身份,让官员们有所警惕,如今他们都在尽心的救济灾民,深怕大人突然出现。”王杰微笑说道。
“他们不过是在装模作样而已,不知道有几人是真心实意的。”张信脸上有些不屑。
“其实凭着兄弟们收集而来的证据,大人完全可以将这些人治罪的。”王杰说道,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张信要放那些官员一马。
“在常州府杀了苗茂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参我骄纵粗暴,不经朝廷三司审讯,就擅自斩杀朝廷四品大员,想必这些奏折已经在进京的路上,或者有些已经到皇上龙案之上。”张信蔑视说道。
“大人依法行事,岂容这些小人诋毁,皇上明察秋毫,必然明白大人苦心的。”王杰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过也知道张信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这样做的。
“杀了这些小人虽然可解一时之恨,不过对江南灾情毫无帮助,将他们拿下后,让谁赈济灾民啊,虽然说朝廷想下放为官的闲职官员多如牛毛,可是灾民可等不到他们的到来,所以我暂时放他们一马,权当废物利用了。”张信微笑起来,言下之意,摆明是想给那些官员一个希望,然后再秋后算账,让他们从天堂跌落地狱。
“大人高明。”王杰奉承说道,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到附近转转吧,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再过不久,华亭县的官员也应该赶到这里了,让他们劳累跑下也是好的。”张信轻轻一笑,随意对准一个方向,毫无目的的漫步起来。
村子附近随处可见大风潮过后的景象,腰围粗的大树拦腰折断,青草植被也全部不见踪影,只留下光秃秃的山丘土坡,或者一道一道的风沙痕迹。
“秋收将至,而百姓的粮食庄稼全部毁去,想再播种已经太迟了,不知道他们如何度过年关。”看着脚下****的田地,张信的心里也有些难受。
王杰沉默不语,这种治世安民的大事轮不到他来考虑,他只要保证张信的安全,尽职尽责完成张信交待下来的任务即可。
望着潮起潮落的大海,张信也随之苦笑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这种事情自然有朝廷大臣们安排处理,自己只要再监督江南官员一段时间,等朝廷派人来接替自己,那就可以起程回京了。
“大人,海边似乎有艘小船驶了过来。”一个负责警戒的锦衣卫提醒说道。
“大概有十多个人,手里还拿着鱼网,似乎是外出打鱼归来的渔民。”王杰凝目一看,马上就得出这样的结论。
“渔民?”张信有些疑惑,得到王杰的肯定后,也没有太过在意,反而露出喜色:“都接近午时了,大伙都没有进食,要不过去向他们买些海味,再拾些柴火,我们来个烧烤鲜鱼,你们觉得如何?”
虽然口袋里还有不少干粮,可是有肉在前,谁还希望啃面饼馒头啊,锦衣卫们自然纷纷点头,脸上都露出了笑容,非常感激张信能体恤下情,既然意见达成一致,张信也没有再做耽搁,挥手招呼众人快步前进。
没过多久,众人就来到海边,而这时小船已经依靠到海滩之上,那些渔民正忙着将船拖上岸边,忽然有一个人察觉到众人的到来,连忙向提醒同伴,这些人立即警惕异常的看着张信等人,特意是注意到王杰他们身上的腰刀后,连忙后退几步回到船上。
张信以为这是渔民见到陌生人之后正常反应,不由停下脚步,正欲微笑的向他们打声招呼,好道明来意,没有想到却听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只见那十几个渔民,手执刀枪,面露狰狞疾步朝他们奔来。
“有刺客,保护大人。”王杰大呼一声,拉着张信后退几步,顺手拔出腰刀,护在张信面前,其他锦衣卫的反应也不迟,在那些人奔过来时,也纷纷抽出刀刃,根本不用王杰吩咐,立即迎了上去。
“砰砰砰砰。”
一阵兵器交加的声音开始传来,锦衣卫们和手执兵器的渔民战成一团,厮杀暴喝惨叫声混杂,血肉横飞。
“你们几个留下保护大人。”王杰好久没有遇到这种场面了,不禁有些热血沸腾起来,把两个锦衣卫扯到张信面前,自己挥手扑身而去,顺手将与锦衣卫们纠缠的一人斩伤。
这些锦衣卫可是陈寅陆松精心挑选的,都是身强力壮,武艺超群之辈,最重要的是都是见过血的,有与匪徒搏杀的经验,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措手不及,但是缓过来之后,区区的十几人渔民,他们还没有放在眼中,见到王杰都扑下来了,心中自然一急,不再与人纠旋,拼住负伤的危险,挥刀向敌人砍去。
然而那十几个人身手似乎也不弱,听到同伴的惨叫声后,更加激起心中的血性,怒吼一声,勇猛上前拼杀起来,可是整体而言,依然处于下风。
这十几人的首领似乎也意识到这个情况,抽身离开面前的战阵,避开一个锦衣卫的劈砍后,扯高嗓子在声叫喊起来,可惜声音带着浓重的乡土韵调,众人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只是认为他见势不妙,准备逃走。
不过众人却猜测错误,听到首领的指示后,那些人纷纷冒着被砍杀的危险,也随之抽身后退,虽然有人因此负伤,不过都咬牙忍痛聚在一起,然后快速按照一定的阵形,再次向锦衣卫杀去。
“兄弟们,结阵。”锦衣卫们还不怎么在意,当然是再次上前迎战,不过没过多久,几个锦衣卫居然纷纷败下阵来,身上也被划了几道口子,鲜红的热血不停的冒出来,这时候王杰见情况不妙,立即大声叫喊起来。
就在众人厮杀的不远处,阵阵啼嚎之声传入张信耳中,让他犹如身临其境一般,虽然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可是眼前极其血腥残酷无情的一幕,也让张信有些发怵,情不自禁的微微闭目起来。
“大人小心。”忽然间,正在张信前面护卫的锦衣卫猛然将张信推开,只见一把尖刀破空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插入张所站立的位置之上,原来是一名渔民在临死之前,用力朝这边掷扔而来的。
王杰用余光见到张信平安无事,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心却燃起熊熊怒火,如果刚才那刀刺中,张信有没有意外的话,就算将这些人千刀万剐,恐怕也难消皇上雷霆之怒,而自己这些人的脑袋也不保。
“兄弟们,不留余地,杀。”王杰大声吼叫,挥刀向前面的敌人仆去,完全打消捉活口拷问清楚的念头,不仅王杰明白刚才意外的后果,其他锦衣卫心里也清楚,闻言纷纷应声起来,手却毫不留情的挥动刀刃。
“嗖嗖嗖。”
正在拼杀的众人忽然听到几道流矢破空之声,接下来就是几声惨叫,锦衣卫们凝眸一看,只见原本正在与自己捕杀的敌人已然躺在地上,胸前透出一支长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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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还有一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海匪
松江府海边,天空骄阳依然似火,缓缓的照射在海滩之上,虽然说是暑热天气,不过在海风的吹拂下,反而显得凉爽。
虽然眼前的敌人武艺不如自己,可是斗志却非常顽强,厮杀不久之后,王杰却感到自己的手臂慢慢的沉重起来,虽然这对自己体力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想快速解决敌人的打算要落空了,还好经过这段时间的捕杀,原本十几个的敌人已经只剩下八九人。
而敌人的首领似乎也认识到张信的重要性,大声提示手下,准备强行移动朝张信方面行走,不过却死死的被锦衣卫们缠住,而负责保护张信的两个锦衣卫,自然也明白敌人的打算,早就拉住张信躲在远处了。
如果不是张信认为随行人员太多,容易被官员们发觉,只带着十五个锦衣卫出行,恐怕现在早就已经结束战斗了,就在僵持之时,忽然几支利箭破空而至,嗖嗖几声把几个敌人射杀在地,而王杰也趁着敌人惊慌失措之时,错步挥手将几人砍伤。
眼看敌人只剩下三五人,不过他们依然没有放弃顽抗,眼睛之中流露出寒光的杀气,绝望的吼叫向锦衣卫们扑去,可惜这时远处又射来几支长箭,虽然他们有所警惕避开,却被锦衣卫借隙刺杀,战斗已经呈一边倒趋势。
“卑职疏忽,让大人受惊了。”从一人胸前抽出腰刀后,不顾鲜血溅在自己衣服之上,王杰匆匆忙忙的走到张信请罪起来。
“这不怪你,没有想到这些作渔民打扮之人居然是匪徒。”张信皱起了眉头,随后关心问道:“王杰,你们没事吧。”
“卑职安然无事。”王杰低头观看自己情况,虽然有几道口子,不过已经不再流血,不由洒然笑道。
“那些匪徒可留有活口。”张信轻声问道,莫明其妙的被人攻击,不问清楚情况怎么行。
“大人,这些人身受重伤也要负偶顽抗,卑职只好全部结果他们。”王杰有些无奈说道,刚才有人临死反扑的那刀到现在他还有些心有余悸,害怕这些人再危及张信,干脆不留下任何活口了。
“你做的没错,你们两个,去为受伤的人包扎伤口。”张信淡然一笑,吩咐一直站在自己跟前的两个锦衣卫说道,还好这次众人只是受伤而已,并没有人死去,不然张信会感到不安的,两个锦衣卫应声,随手从包囊中拿出布条和伤药,熟练的为众人包扎起来。
“大人,却不知道刚才射箭的是谁?”昴头灌了口淳酿,王杰觉得浑身顺畅起来,渐渐恢复了逝去的精力。
“不知道,不过他现在过来了。”张信微笑说道,顺手指着前方。
“来者何人。”王杰立即放下酒袋,横刀警惕说道。
“在下俞大猷,泉州人士。”来人长得粗眉大眼,二十年左右,体格高大,双臂有些长,一身武士装扮显得十分精神,背着一张铁制长弓,腰间还别着一个箭囊。
“刚才可是这位壮士出手相助?”俞大猷?张信好奇的上下打量着,直到对方不好意思的避开他的视线后,张信这才微笑拱手说道。
“在下路过此地,忽然见到这些贼人与诸位厮杀,心生不愤,没有与诸位招呼一声便贸然出手,还请诸位见谅。”俞大猷还礼,有些羞赧说道,没有招呼就射箭,是谁都会惊吓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是贼人,而我们是好人呢?”张信轻笑说道:“如果情况刚好相反,你岂不是误杀好人。”
“这位先生说笑了,在下虽然眼拙,但还是能分辩出谁是贼人。”看到十几个武艺高强之人紧紧围绕在一身儒服打扮的张信旁边,俞大猷自然明白眼前之人身份应该不简单,有些拘谨的说道:“这可以贼人手中所执的刀判断出来。”
虽然说血腥一幕已经过去,张信也镇静下来,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没有去观看那些匪徒丧命的场景,况且刚才心情紧张,也没有注意那么多的细节,经过俞大猷的提醒,张信强忍欲作呕吐的感觉,转身朝匪徒尸首望去。
“倭寇。”熟悉而微弧的刀身映入眼帘,明朝沿海地区特有的名词一下子出现在张信的脑海之中,可是张信马上就疑惑起来,虽然眼前的尸体面目全非,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日本人啊,无论是衣饰发型,还是刚才那听不懂的口声,都表明这些人应该是大明子民。
“在下从他们手中的倭刀,便可断定他们定是贼人。”俞大猷微笑说道。
“他们是倭寇?”张信说出自己的疑问。
俞大猷轻微摇头,解释说道:“这贼人是海匪,并非倭寇,只是因为朝廷的禁兵令,没有官府开出的凭证,他们无法买取兵器,所以与倭寇勾结在一起,通过交易从倭人手中购置倭刀。”
“这里经常有海匪出没吗?”张信释然,夺贡之役还没有发生,大明还没有取消宁波的市舶司,倭寇还不至于这么嚣张横行。
“海匪平时一般在宁波台州泉州一带活动的,因为这里离南直隶较近,驻军守卫相对森严一些,他们平时不敢前来骚扰的。”俞大猷轻叹说道:“近日来这里发生大海潮,平时驻守在这里的金山卫军户已经撒离,不知道他们怎么得到消息,所以这才敢在这上岸。”
“才十几个人就敢劫掠一方?这些人应该只是探哨之类的贼人吧。”张信问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是避开为好,不然待会再来那么二三十人海盗,想走就难了,而且十几个锦衣卫已经受伤,全身疲惫不堪,根本不可能再抵挡得住,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不了以后再找回场子,用不着和那些亡命之徒硬拼。
“先生所言无虚,海匪平时就以十数人为众,公然劫掠一方。”俞大猷有些苦笑起来,不过也没有告诉张信实情,随后不解说道:“这点在下也觉得奇怪,平时这些贼人都是手执火器的,不知道为何今日改用倭刀了。”
“这段日子又是风又是雨的,火器容易受潮,想必他们也没有来得及补给吧。”张信猜测说道,心里却感到庆幸之极,要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差点成为别人枪下亡魂。
“公子,这里有数支火铳。”正当张信和俞大猷说话之间,锦衣卫们也在忙碌着收拾战争,清点匪徒身上的东西,却意外的从海盗乖坐的船上发现一批火器。
“先生猜测没错,这些火器果然是受潮了。”看到摆在面前的数支火铳,和几包还有些潮湿的火药俞大猷微笑说道。
“看来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张信轻笑起来,却忽然发现俞大猷肃容拱手朝自己行礼,不由迷惑起来,连忙伸手搀扶说道:“俞壮士,你这是为何,我们还没有谢过你出手相助之恩呢,你怎么反倒拜起我来,这于礼不合啊。”
“在下这是为当地百姓谢过先生的,如果不是各位将这些海匪斩杀,恐怕附近村镇百姓就会遭殃了。”俞大猷认真说道。
“恰逢其时,我自然不能不管,再说事情未必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贼人们的火器已经失效,就凭他们十几个人,难道村镇里的青壮百姓还有衙役还对付不了?”张信微笑说道,只要每人都一根竹竿,齐心协力之下,擒拿打死或许不可能,但是将人驱逐赶出村镇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吧。
可是张信却忽略一个事实,张信的主意在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可是实际上当十几个手执明刀的贼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在没有危险自身的情况下,百姓未必有勇气上能抵抗,衙役官兵更是畏首畏尾,宁愿损失一些财物,也不愿意拿自己性命冒险。
俞大猷微笑不答,心里却感到异常的悲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自己都不相信这个事实,几个手拿利器的匪徒,居然在数百衙役的包围下从容不迫的退去,而且居然无人敢上前阻拦,临走之前那得意嚣张的笑声至今还印在他的脑中。
“先生准备怎么处置这些东西。”见到锦衣卫们熟练的将匪徒们身上的财物和兵器掏出放在一堆,俞大猷心中一动,连忙询问起来。
“自然是都带回去啊。”张信笑了起来,这些东西都是锦衣卫战利品,自然是归他们所有,而且回去之后,自己还要好好的犒劳他们一番。
“先生这样做似乎不妥,这些财物都是海匪们劫掠百姓所得的,应该归还百姓,而且火器应该交由官府处置。”虽然明白眼前这些人的来头不小,可是出于公义之心,俞大猷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听你之意,这些贼人的行踪应该是飘浮不定,劫掠四方,那你知道这些财物是哪个地方的百姓所有吗?”张信诧异问道。
“在下不知。”俞大猷摇头说道:“不过官府应该知道。”
“那按你的意思,我们浴血搏杀,到头来却毫无所获,这岂不是有所不公。”张信摇头说道,显然非常的不情愿。
“先生此言差矣,为朝廷效力,保百姓平安,岂能以计较蝇头小利,这与圣人之道不符,看先生也是读过圣贤书之人,这些道理无须在下说明吧。”俞大猷义正词严说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华亭
经海风一吹,海滩上的血腥气味慢慢的散去,而锦衣卫们也已经忙碌完毕,将战利品收集起来之余,也将海匪们的尸体全部堆积在一起,正准备请示张信怎么处理之时,忽然发现远处来了一队人马,立即警惕起来。
待逐渐看清楚来人的情况后,也轻松下来,随了几人还在关注之外,其余之人不以为意的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而王杰见张信和俞大猷正聊得尽兴,也没有前去打扰,只是当那队人马接近之时,悄然的站在张信旁边警戒着。
“这位壮士所言极是。”俞大猷义正词严的声音颇大,特别是在空阔的地方传得更加远,连逐渐接近的那队人马也听到了,队伍之中有一人闻赞叹起来。
“子升,不许无礼。”一个身穿知县官服的人轻斥了一句,随后连忙上去行礼说道:“前面的可是钦差张大人。”
钦差,俞大猷心中一惊,连忙看向张信,这人是巡视江南灾情的朝廷钦差大臣,居然这么年轻,似乎没长自己多少岁啊。
“钦差大人在此,你是何人。”王杰冷声问道,随手拉开携带的包袱,露出里面的官服和圣旨。
“下官华亭知县聂豹,见过大人。”轻快的瞄了包袱一眼,聂豹也没有仔细辨别其中真伪,立即携同随行之人行礼高呼起来。
“聂知县来得正好,钦差大人刚才巡视此地,却不知为何被匪徒行刺,对此聂知县作何解释啊。”王杰露出不悦之色。
其实不用王杰提醒,聂豹等人也看到堆积一旁的尸体,只是碍于钦差的威势,这才沉默不语,不过心里已经在猜测起来,经王杰那么一说,聂豹心里顿时惊怒起来,朝廷的钦差大臣在自己的地界内出事,追究起来那肯定是自己的责任啊,仔细打量张信确认他平安无事之后,聂豹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发生意外,不然自己难逃其咎。
“这看模样这些贼人应该是盘踞在东海一带的海匪,钦差大人能将此为祸一方的贼人绳之以法,真是我华亭县之福啊。”那名叫子升之人见状,连忙在旁边吹捧起张信来,同时不忘记赞叹锦衣卫们英勇,真诚的语气以及一脸崇拜之色,让锦衣卫听着舒爽,连冷着脸的王杰也逐渐缓和起来。
“既然只是意外,那自然与聂知县无关。”张信微笑说道,说到底还是由于自己想学人家微服私访,出现意外状况也是自找的。
“谢大人不怪之罪。”虽然明知道责任不在自己,不过聂豹还是得乖乖的拜谢,心中也有些庆幸自己将子升带来了。
“金山卫的守军都去哪了?”张信皱眉问道,如果不是卫所空无一人,那些海盗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上岸劫掠啊。
“前些日子这里风潮严重,军卫们无奈撒离,如果正在县城之中暂避。”聂豹解释说道,如果不是卫所的城墙坚固,恐怕早就被海浪卷走了,军卫们缺衣少食的,不能再待下去,自然跑到安全之地避灾。
“如今这里已然风平浪静的,为何还不回来驻守。”张信问道。
“大人有所不知,军卫囤粮已经被海水冲走,没有粮食支撑,军卫们自然不愿回来。”聂豹叹气说道,县衙现在的情况也不好过啊,既要救济无家可归的灾民,还要养着一帮无所事事的军卫,朝廷再不拨粮下来,恐怕县衙也难以维持下去了。
“聂知县,你命人将这里处理一下吧。”张信点头表示明白,随后吩咐说道,总不能把这些尸体搁放在一边任其腐烂吧。
聂豹应声下来,马上命令衙役到附近村子找些挖掘工具,将这些匪徒尸首就地掩埋,如果不是因为海边潮湿,直接一把火烧干净了事,也不用这么麻烦。
“大人,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况且各位护卫身上也有伤,不如到华亭县城让大夫为其诊治,疗养一番吧。”聂豹小心翼翼的说道,钦差到了自己的地境内,按照规矩自己自然要好生招待。
“王杰,他们还能走动吗?”张信轻轻点头,转身问起锦衣卫的情况来,刚才那刀刀入骨裂肉的声音非常刺耳,再回想起来张信也有些心惊肉跳的,虽然说没有人死去,可是有可能会失血过多而行动不便。
“有四个兄弟伤到腿,行动有所之便外,其余之人都是些轻伤,不碍事的。”王杰微笑说道,能从数百锦衣卫挑选出来保护张信的,身手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况且那些匪徒虽然有几分傻力气,可只会些粗浅武艺,怎么能和锦衣卫们相比。
看了眼聂豹准备的车轿,张信吩咐那些伤势较重的锦衣卫到车轿上去,虽然锦衣卫们推脱不肯,可是在张信的执意要求命令下,只好乖乖的遵命而去。
“俞壮士,谢谢你刚才出手相助。”张信微笑行礼道。
“不敢不敢,刚才不知大人身份,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俞大猷连忙回礼,心中有几分不好意思,刚才还义正词严的斥责对方贪图小利,没有想到人家是声名远扬的钦差大臣,自己真是冒失啊。
张信自然不会介意,摆手轻笑说道:“如果俞壮士有空的话,不如与我到华亭县一叙,我要向你请教一些事情。”
向自己请教事情?俞大猷感到有些困惑,心中仔细一想,便爽快的答应下来,再说俞大猷也不是清高自傲之人,自然不会拒绝与一位朝廷达官贵人扯上关系,而且时下大明的风气也是如此,凭着自己的才能,得到权贵官员们的赏识,也不是件丢脸的事情。
古今中外,历朝历代那些所谓的名士神童,还不是经过别人的口耳相传,然后才能扬名天下,没有别人的帮助,就想名达于诸侯之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俞大猷生于官宦之家,以为必定要步入仕途,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大人这边请。”对于张信放着车轿不坐,却要骑马前行,聂豹并没有感到奇怪,只要在官场上历练几年,就明白什么见怪不怪了。
留下几个衙役处理匪徒尸首,在聂豹的引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华亭县城行去,张信等人自然是在前面,而俞大猷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故意落后几步。
“在下徐阶,字子升,华亭县人士,这位壮士如何称呼。”徐阶身材与高大的俞大猷相比,显得有些矮小,不过脸面净白无须,眉目清秀,乍看之下让人心生好感。
“在下俞大猷,字志辅,福建泉州人士。”俞大猷拱手笑道。
“听前面的几个护卫说,刚才却是俞兄引箭将几个匪徒射杀,真是让在下佩服啊。”徐阶的年纪也不大,可惜体格较弱,自然有些羡慕俞大猷的健壮。
“此话虽不假,可是没有他们在一旁牵制的话,在下也不能成事。”俞大猷谦虚道,似乎对射杀几个匪徒,心中没有任何抵触心理。
俞大猷的谦虚让徐阶心中的好感更甚,自然而然的与他闲聊起来,没过多久徐阶就惊讶发现,俞大猷的言谈举止似乎不像一般武夫,对一些儒家典簿诗词非常了解,经过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俞大猷居然是秀才出身,这大大出乎徐阶的意料,惊叹之余自然与俞大猷聊得更加火热起来。
“前面的真的是下令斩杀常州知府及一干知县的钦差张信?”因为聊天过于投入,已经落后前面队伍一大截,借着四下无人的机会,俞大猷悄悄的询问说道,怎么也想像不出那个言谈温和的张信,会做出这样狠辣的决定,吴江靖江县令也就罢了,但是苗茂可是南直隶四品知府,居然没有经过朝廷的批令,就擅自斩杀了,难道他就不怕朝廷责斥。
“那是自然。”徐阶羡慕的说道,明明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而人家已经身居高位,自己却只是一个小举子而已。
“可惜啊。”俞大猷叹息说道。
“俞兄可惜什么?”徐阶有些不解。
“可惜不能亲眼见到苗茂等人斩首之时。”俞大猷咬牙切齿的说道,张信将苗茂等人的罪行公布于众后,早就已经传遍江南各省,俞大猷自己也知晓,正是知道了灾情严重,他这才动了亲眼一见的心思,不远千里从泉州赶到浙江,目睹了灾民的惨状之后,自然分外痛恨那些不作为的官员。
“俞兄说的没错,只是斩首示众太过便宜他们了。”徐阶也一脸赞成说道,华亭县也是遭受灾难的严重地区,见过灾民们的苦难情况后,徐阶心里自然也心生同情,也非常鄙视那种在灾难过后,不思救助百姓,反而趁机敛财的贪官污吏。
两个还未经历官海沉浮的年轻人,发现彼此之间气味相投后,自然兴致勃勃的大骂世间不平之事,憧憬以后定要考取功名,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徐举人,你们快些跟上。”一个衙役发现两人的掉队,好心的大声提醒说道,却惊醒了两人的美梦,相视一笑后,连忙快步向前走去。
第一百九十章 海防
华亭,从前是海边的小驿站,后来经过发展,逐渐成为府县之地,松江府衙门就设在华亭县城之内,所以当一行人到达华亭县城之时,松江知府已经带着一帮官吏在城门外等候,见到聂豹之后,连忙迎了上去。
“见过钦差大人。”在聂豹的暗示下,众官员连忙来到张信前面行礼起来。
“先进城再说吧。”张信轻轻点头,看见渐多的百姓,觉得没有必然留在这里让人围观,而且受伤的锦衣卫们也要赶快让大夫诊治。
松江知府自然没有异议,朝旁边的官吏使了个眼色,走在张信前面引起路来,而这时经过官吏的提示,附近早已经准备好的鼓手锣队立即奏起乐来,显得有几分喜庆之色。
转眼之间众人到了府衙,王杰他们早就有官员知机的引他们去找大夫诊治了,进了后堂之后,张信自然是坐在上首,而其他官员按品秩高低有序的分开坐好,待仆役奉茶上来分好退下之后,见到张信并无开口之时,官员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气氛沉闷起来。
“松江府的灾情怎么样?”经历诸多亏场面,张信早就学会在众多官员面前坦然自若的喝茶做作,这样不紧可以掩饰自己的心思,而且还能让舒缓自己的情绪,仔细品味下不算上乘的茶水后,张信这才悠悠的询问起来。
“启禀大人,此次风潮严重之极,松江府七县之中,共有五县遭此劫难,有近万百姓被迫背井离乡,避难他处。”谁知道这些天张信在松江府境内打听到什么,松江知府自然不敢有所欺瞒,详细的把松江府的受灾情况告诉张信,心中还不断庆幸自己吸取教训,料到可能会有这个情况,所以早早就做好准备,不然张信问话下来,自己却毫不知情,那岂不是落实自己玩忽职守,没有作为的事实。
“各县的灾民可安置妥当。”张信满意的点头,不管松江知府是否提前做好准备,但起码他对自己治下的情况还算了解。
“风潮过后,下官就吩咐各县衙极力安置百姓,救助死伤者,可是松江府粮银有限,虽然诸位同僚努力赈灾,可是见效甚微,每日还是有百姓逝去,下官心中也在为此发愁呢。”松江知府悲叹说道。
“朝廷赈灾的粮银已经从京城出发,不久之后就到,你们再坚持一下。”张信知道松江知府没有说假话,但是自己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只好无奈的说些虚话来,松江府官员们自然连声答应,见到张信并无不满之意,悬挂的心顿时安稳下来。
再询问几个关于灾民的情况,见到官员们的答上来了,虽然不知真假,但是张信还是给予他们口头上的赞许,待官员们露出笑容之后,张信自然顺势提出明日要前去巡视灾民,松江府上下官员虽然不怎么情愿,不过也不敢有所异议。
“那就这样吧。”张信微笑点头,站了起来准备前去探视王杰他们。
官员们连忙起身相送,将张信等人安置在驿站之后,也没有就此散去,而是返回府衙继续商议起来,钦差的行踪是找到了,可是怎么接待也是个问题。
“遭遇行刺!”松江知府惊呼道,刚才见到那些受伤的护卫,他心中就觉得奇怪了,没有想到事情居然这么严重。
“还好钦差大人平安无事,不然我等就完了。”一个官员拍胸吁气说道。
“聂知县,你可知道是何人所为?”松江知府追问道,心中却浮想联翩。
“下官还没有说完呢。”被人打断让聂豹心有满,但也不能表现出来,轻轻报怨一声后,继续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意外?”官员们有些惊讶,随即庆幸说道:“幸好只是意外。”
“既然钦差大人也不再追究,那我们也不用多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松江知府自然不希多再给自己惹麻烦,不过还是决定说道:“待会从府衙挑出一百衙役,吩咐下去,无论钦差大人要去哪里,他们必须随行左右。”
张信隐瞒行踪之前,他在自己境内出现意外还有话说,可是如今却不行,保护钦差安全的责任自然已经落到松江府身上,如果不是衙役人数不够多的话,松江知府恨不得再多派二百人前去为钦差护行保驾呢。
“明日钦差准备巡视灾情,你们打算如何应对?”将命令传达出去后,松江知府心中稍字,但是想起张信刚才的提议,心中却十分烦躁。
虽然松江府的官员在绞尽脑汁的商量明天该怎么让钦差满意,但是却没有忘记给江南的各地的地官府发去张信身在松江的消息,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后,不少官员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而当张信遇袭的情况一同传来时,某些人大失所望,大骂贼人无能,如果张信有什么意外的话,那么岂不是高枕无忧了。
第二天,事实证明松江府的官员白担心了,张信虽然说是巡察,不过是只随便走走而已,大致看清楚灾民们集中居住的情况,还有口粮的发放,以及伤都是否得到及时救助,没有询问灾民们任何问题,也不去打听灾民对官员的评价如何,走了一圈就回城,这让松江府的官员们大为懊恼,昨天商议那么久,刻意的安排一样也没派上用场,感到庆幸之余,心中还是有几分不甘的。
“大人,刚才……。”打发官员们离去,回到驿站之后,发现一些弄虚作假端倪的俞大猷,忍不住提醒张信说道。
“刚才我们看到的都是假象,是松江官员早就安排好的。”张信打断说道,脸上却没有显现被愚弄时生气的表情。
“大人既然知道,为何称赞他们办事得力,尽心救济灾民,还要上奏为他们请功。”俞大猷感到非常的困惑。
“那你说我该如何行事啊?”张信饶有兴趣的问道,从来没有想过俞大猷也有年轻热血的时候。
“大人应该查明情况,如果松江府官员真的犯下过错,再依律予以惩处。”俞大猷理所当然的认为,对于触犯大明律的官员,绝对不能姑息,不然受苦的只能是当地百姓。
“如果那些官员真的如你所说,都是犯下革职砍头之罪,那我将他们全部惩处之后,松江府上下必然人心惶惶,到那个时候,谁来救助灾民。”张信叹气说道,古代的交通实在是不方便,不然无论那些官员出了什么问题,马上就有人可以顶上,如今却是不行,等一个补缺的官员从北京赶到这里,恐怕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俞大猷沉默不语,虽然心中不认同张信的行为,不过也承认张信说的有道理,只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志辅,过两天我就要到浙西受灾的府县查看当地的情况,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行。”张信淡笑问道,多走动一下,也好震慑那些官员,那怕是在做表面文章,起码对灾民而言,有一口饭吃,可能就能保住一条性命啊。
俞大猷欣然答应,只不过心里却憋得慌,总是记得张信说要向自己请教的事情,不明白张信到底想询问自己什么,但是张信似乎已经忘记这回事,来到府城之后,根本没有再提及,而俞大猷也不好明说,只好把话憋在心里。
“志辅,你家住在泉州,听说那里时常遭到倭寇和海匪的侵扰,你能和我说下他们的情况吗?”看出俞大猷心中的疑虑,张信终于开口问起自己想要了解的情况,虽然已经命令手下收集这些情报,可是张信还是想亲耳听到一个住在沿海地区,可能还是当事人的描述,这样可能会更加直观的了解这里的情况。
“倭寇,他们不是人,是一群畜生。”俞大猷似乎回忆起什么,双手握紧拳头,手腕上的青筋迸起,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说道。
烧杀虏掠,无恶不作,以杀人取乐,每当风平浪静之时,总是驾驶着八幡船,嚣张的在东海沿海各地靠岸,在村镇之内肆虐的劫掠,然后满载而归,留下被火烧烬的疮痍之地,和丧生亲人的哭泣。
“沿海各地的卫所海防已经空虚盈弱到这个地步了吗?倭寇如此猖獗,他们却毫无动作。”早就有心里准备的张信,安静的听完俞大猷的述说,等他情绪稍微稳定之后,这才轻声问道。
想当年,明朝建国之初,朱元璋可是极度重视沿海防卫的,而在永乐年间更甚,郑和七次出海的壮举表明,大明水师的力量在当时堪称世界第一也不为过,现在才过百来年时间而已,却沦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了,这让张信心里悲凉之极。
“粮饷不济,军户逃亡,士气低落,剩余的兵丁衣食无着,漫无纪律,军官只知道盘剥士兵克扣军饷,不知作战,官兵视若仇敌,这样如何能抵挡倭寇啊。”俞大猷愤然说道:“况且倭寇火器精良,卫所军户们吃过几次亏后,倭寇一来,畏战如虎,根本无心抵制。”
张信默然叹气,刚才在城外巡视的时候,他特意经过金山卫临时驻扎的军营,发现军卫情况比俞大猷说的更加差,诺大的军营之中见不到有人的操练,只有寥寥几个人懒洋洋的在军营前站哨,面呈无精打采的神情,这样的军卫能打仗才怪。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旧识
“那些倭寇一般是在什么时候活动的?多久就上岸劫掠一次?”张信问道。
“一般是在三月份到八月份这段时间,倭寇们活动极为频繁,不过他们一般劫掠一番之后,要等到第二年才再次前来。”俞大猷冷笑说道:“知道倭寇们的活动规律,那些军卫和当地驻守官员们更加过份了,看到倭寇的船后,根本为中积极予以抵挡,而是借故离开避战,变相纵容倭寇劫掠百姓,长此下去倭寇们自然横行无忌,再也不把防海水师放在眼里。”
张信并没有感到愤恨,只是觉得深深的无奈,当年郑和曾说过:“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来于海,危险亦来自于海上。一旦他国之君夺得海洋,华夏危矣。我国舰队战无不胜,可用置于扩大通商,制服异域,使其不敢觊觎海洋。”
可惜像郑和这样有战略眼光的人才毕竟很少,大明的君臣们只见到从海外带回来的奇珍异宝,只想到万国来朝的盛事,只知道七次下西洋国库耗费臣大,只懂得朝贡贸易,从来没有自由经商的概念,从来没有受到过海外的威胁,他们自然不会重视海防。
使得在全盛时期拥有数千艘战舰,称雄南洋的大明水师精锐军卫,现在却变成连十几个海盗都可以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渔民,他们现在恐怕只会懂得出海打鱼,连战舰都不知道怎么操控,更加别说打海战了。
当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大明的海防力量怎么薄弱,但是根基却摆在那里,只要将领使用得当,使用人海战术,以多欺少,将一些海盗驱赶出去还是可以的,取得几场胜利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而已。
“那些海匪是怎么回事?”沉默片刻,张信继续问道。
“海匪原本也是当地的乡民渔夫,后来被倭寇掳去,因为熟悉地形,所以倭寇们并没有杀死他们,后来成为倭寇们的帮凶,带着倭寇在各地掳掠,待倭寇们离去之后,将劫来的财物分给他们一些。”俞大猷苦笑说道:“财帛动人心,这些人干脆也做起了海匪,倭寇来了就与其勾结在一起,倭寇离开之后,就单独行事,为祸百姓。”
当然,俞大猷说的情况未必属实,有些人之所以沦落成为海盗,也是因为实在是活不下去,干脆铤而走险,做起了无本的买卖,与其他落草为寇的山贼也没有什么区别。
“一群忘祖弃宗的混帐东西。”张信大骂起来,对于当地乡民当海盗张信并不在意,反正因为种种原因沦落为匪的人多如牛毛,也不差这些人,可是他们不应该和倭寇勾结在一起,一同祸害自己国家的百姓,深受十几二十年国家民族观念教育的张信,对这样的行径自然是痛恨不已。
这样俞大猷感到有些糊涂,刚才听到倭寇烧杀掳掠张信都没有这么激动,怎么一听到海盗的情况就大发脾气,不过虽然不明白,但是俞大猷却深深点头表示赞成,如果没有这些熟悉地形的人引路,倭寇之患可能会轻一些,相对而言,为虎作伥的人更加该死。
将沿海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之后,张信并没有多说什么,而俞大猷也识趣的告退而去,而独处的张信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大人一路走好。”
两天后的清晨,松江府的大小官员在城门外有序站好,面带微笑的拱手行礼,张信准备要离开了,他们的心情自然格外舒畅,虽然这几天张信并没有训斥他们,或者明确表示自己的不满,可是在松江府的官员们看来,张信就是悬挂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与其留在身边,不如赶快离开去祸害别人吧。
“志辅,才几天你就要走了,我还想与你讨论一下王学和闽学之间的差异呢。”徐阶遗憾的说道,他是王守仁心学的支持者,而俞大猷从小就师承闽学,对王学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这几天两人针对这两个学术讨论得非常激烈,不过可能是年轻单纯的原故,两人虽然意见不同,可是经过辩论之后,交情反而更加深厚起来。
因为两人都是在驿站争论的,张信不时见到这个场景,得知徐阶的姓名情况后,张信自然不会大惊小怪的,江南名人众多,偶然遇上也不是奇怪之事,相对来说,张信更加在意的是两人虽然意见不同,却能和平相处,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两者相比之下,朝廷之中的纷争就显得功利许多,不再是纯粹的观念之争了。
“我想亲自了解一下各地的灾情情况,而且张大人邀我同行,我也不便推脱。”俞大猷有些歉意说道。
“真羡慕你,我是想去,可是聂知县也不让。”徐阶摇头叹气起来。
“你明年就要准备参加制试了,聂大人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俞大猷微笑说道,心中何尝不羡慕徐阶有这个机会,可是自己是军户出身,注定要继承先祖之位,参加科考的念头早民已经被打消了。
“我自然明白,可是心有不甘啊。”徐阶轻叹一声,从小背负父母及乡邻期待的他,身上没有压力才怪。
“放心,到时候我会给你修书的。”俞大猷看看了已经起程的队伍,连忙微笑拱手行礼说道:“子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一路保重啊。”徐阶也爽快的回礼,又不是什么伤离死别的,两人自然不会作哭啼之状,一礼之后,两人洒然挥别。
大半个月后,苏州府城门前,一干官员们早早就来到这里等候钦差大臣的到来,鞭炮乐队也已经准备妥当,乡绅百姓也召集起来了。
不久之后,从远从走来一支队伍,前面有百多锦衣卫在开路,后面还有数百衙役在保驾护航,中间自然是一顶装饰华丽的轿子,慢慢的奔着城门方向而来,接近城门之时,百多锦衣卫威严而整齐的分列站好,十分恰巧的挡在城门官员们的跟前。
“下官苏州知府马文焕见过钦差大人。”见到轿子停下之后,官员们自觉的正好官帽官服,在为首官员的带领下,恭敬的行礼拜道。
“起来吧。”轿子之中传来和煦的声音,而在一旁边服侍的轿夫们,也非常知机的掀开轿帘,将里面之人扶了出来。
“李大人辛苦了,城中已经备好驱乏茶水,请李大人移驾。”马文焕向前迈了几步,来到钦差前面,客气的引手说道。
“张侍读如今在何处?”钦差李大人轻微点头,随后询问说道:“皇上有口谕命本官带给张侍读。”
“张大人也在城中驿站恭候李大人。”马文焕答道,心中却有些惶恐,朝廷两个钦差都来到苏州府,怎么接待也成问题。
“马大人在前面引路吧。”李大人似乎也有一丝迫切之意,随意和其他官员寒喧问候几句,马上急着进城了。
马文焕自然不敢有所异议,客客气气的在前面带路,不久之后就到来一座豪华富丽的府邸园子,畅通无阻的进去内宅之后,张信已然微笑的迎了过来。
“宗易兄,你可来晚了,知道你下江南后,我可是一直盼着你来呢。”这并不是客气虚言,知道朝廷已经商议好,让李时带着粮食下江南赈灾之后,张信可是分外的高兴,数着黄历看李时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知道你在苏州,我可是马不停蹄的奔了过来,连茶水都没有喝上一口,你还嫌晚啊,早知道我就在扬州多待几天。”仔细打量张信后,李时心中顿时舒了口气,满面微笑的打趣起来。
“知道你会如此说,我早就已经被好酒宴,就等你来了。”张信轻笑说道,知道李时在扬州是办正事,数百船的粮食等着他分配到各府县呢,本来打算亲自过去的,可是却收到李时已经前来的消息,张信也只好作罢,懒得再跑一躺了。
见到两位钦差大臣和睦相处,在场的官员纷纷放松下来,不约而同的拥着他们到后园之中落席坐好,这里自然已经准备好酒宴,以及助兴的歌舞,直到傍晚时分,酒宴这才散去,苏州的官员们纷纷告退离去,而李时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
“子诚,见到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前些时候听到你遇刺的消息,传闻你身受重伤,我心里可是担忧不已。”李时拍着胸口说道。
“这是哪个家伙造的谣啊,当时我可是毫发无损的,怎么传到京城就变得身负重伤了。”张信有些哭笑不得,还好没有说自己受伤死了,不然在已经安然到达京城的绿绮肯定忧心不已。
“谁知道,反正消息就是这么说的,皇上听闻后也忧虑不已,立即传下圣旨,让我下江南接替你,好让你回京城休养诊治。”李时说道,语气之中带有几分羡慕,什么时候皇上也这般恩宠自己,那自己了不往此生了。
“我说怎么我这个钦差还没有当上多久,朝廷又派一个钦差下来,害得我以为皇上不满意我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准备命我回京治罪呢。”张信玩笑似的说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回京
“你也知道啊,不知会朝廷一声,就砍下一个四品知府的脑袋,不知道有多少御史参你专权、擅杀,如果不是皇上护着你,而且费学士也在旁为你说上几句好话,恐怕现在你真的有麻烦了。”李时叹气说道。
“宗易兄,你没有目睹常州的情况,不然你也会愤然的。”张信认真说道:“如果还可以重来一次的话,我一样会这样做。”
“见到灾民们的情况后,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这些贪官污吏确实该杀。”李时赞成说道,隐瞒灾情不报,趁机夺取百姓财物田地,射杀前来求助的百姓,无论是哪一条,都足以将他们砍杀抄家发配。
“宗易兄,不是我妄加诽谤,只是有些朝廷的大臣们,长年身居高位,恐怕早就已经忘却民间疾苦,丝毫不理会百姓的死活,只关心自己的前程。”张信低声鄙视起来。
“子诚,这话你可不能乱说。”李时小心翼翼的说道。
“本来就是如此,江南灾情如此严重,不思为皇上分忧,安置灾民百姓,却还在为兴献帝仪注名份争论不休,简直就是本末倒置。”张信愤然说道,自己将这件事情都上报这么久了,现在才运来粮食,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死去,他们有闭心有精力作口舌之争,还不如多把心思放在赈灾上面。
李时苦笑,不知道怎么回应张信,沉默片刻之后才肃容说道:“子诚,皇上口谕,让你放下江南之事,尽快回京。”
“微臣遵旨。”张信站起朝北拱手,随后坐下轻松说道:“既然宗易兄已经来到江南赈济灾民,这里也没有我什么事,我自然也该回京了,正好能赶上皇上大婚。”
“子诚好运气,可惜我只能错过了。”李时叹气说道,似乎非常遗憾。
“宗易兄不用泄气,等你回京城之后,我会把当天盛况为你转述一遍的。”张信微笑说道,心中还真有几分急切,不知道绿绮是否平安到家了,当初为了掩人耳目,张信悄然在常州附近下岸后,毕竟皇家船队实在太引人注目,况且时间紧迫,宫里急用绸缎,也耽搁不得,干脆让五艘大船先行回京。
考虑到巡视各地的辛苦,张信自然不能让绿绮一同随行,极力劝慰之后,善解人意的绿绮这才答应下来,虽然说有陆炳和一些锦衣卫在旁保护,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可是在没有确认之前,张信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那就要谢谢子诚了。”李时笑道。
“………。”
两人聊了一些趣事之后,见天色逐渐暗淡,已然夜深人静,也就相互告别,返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毕竟李时劳累了一天,刚才宴会之时虽然没有贪杯多喝,可是在苏州官员们的热情敬酒之下,还是有几分醉意的,根本没有精神和张信秉烛夜谈。
翌日清晨,当李时宣布张信准备回京复命后,苏州府的官员心中高兴不已,虽然这么久没有再见张信处置过任何官员,可是前车之鉴就是眼前,谁敢放松警惕,要知道那些锦衣卫还在各府县盘旋着呢,官员们不是笨蛋,一想就知道是张信授意的,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巴不得张信赶快回京。
“志辅,有兴趣随我进京城吗?”客厅之中,张信微笑询问起来。
因为张信从来没有摆过架子,所以俞大猷在他面前也放得很开,哪怕张信就坐在自己的对面,俞大猷也没有太多的拘谨,可这回闻言却着实椤住了,以俞大猷的聪明才智,自然能听出张信言下之意来,可是他从来没有过这个心里准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回复张信,只好在一旁默默不语,似乎在权衡其中的利弊。
“俞兄弟,只要你答应一声,到京城之后,锦衣卫之中自然会有你一席之地。”知道俞大猷祖上是跟太祖皇帝打江山的有功之臣,王杰对他自然另眼相看,而且见他身手不错,而且待人有礼,心中也有几分爱才之心,见到张信似乎有意招揽俞大猷,王杰当然也要在一旁帮衬起来。
“志辅,你早晚要继承祖上百户之职,只不过没有经过考核而已,依我来看,以你的能力承袭百户那是理所当然的。”张信微笑说道,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虽然说军户官职世代相传,可是也要经过兵部考核的,如果没有通过考核的话,那么就得不到应有的俸禄和待遇。
俞大猷心动了,虽说他的祖上跟从朱元璋打天下,以开国功臣袭泉州卫百户官,但是传至其父时已历五代,与其他军户一样,家中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俞大猷也是自幼家贫,靠母亲杨氏编发网和亲友资助,勤学不辍,自从父亲死后,向为家中的男丁,俞大猷只能支撑起这个家来。
想到家中的清贫情况,白发苍苍的母亲,俞大猷心中一颤,正欲开口答应下来,可是却忽然迟疑起来,听张信的意思,让是自己进锦衣卫任职,可是大明上下谁都知道锦衣卫的名声,若是家中的亲人好友知道自己成为锦衣卫,那么他们将如何看待自己。
“志辅,你不必急着回答我,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张信微笑说道。
“大人,在下告退。”俞大猷拱手点头,脸上带着几分挣扎之色离去。
“这个俞大猷真是不识好歹,随大人进京即可保他前程,有什么好犹豫的。”王杰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锦衣卫的名声太差了。”白了王杰一眼,张信悠悠的回房,准备走人了,当然要收拾好行李。
两日后,苏州城外河渡前,李时携着苏州府上下官员礼送张信起航回京。
虽然说皇家船队已经率先运绸缎走了,可是以张信的身份地位,根本不用自己直说,苏州府的官员们已经为他准备好一艘豪华的大船,而且还备了划桨百多百船工,就是希望张信一路顺风,早点离开江南之地。
“宗易兄,小弟告辞了,来日京城再见。”甲板之上,张信轻笑挥手,轻快的走进船舱。
在船工的指挥下,大船很快就起锚扬帆,见到大船真的消失在北方天际,苏州府的官员们却没有感到多大的喜悦,眼前还有一位钦差要应付,在还没有了解这位钦差的性情脾气之前,他们还要继续绞尽脑汁呢。
“王杰,随行的护卫安置好了没有?”船舱一晃动,张信就明白这是起程了,心中也有一些喜悦,随口询问起来。
“已经安排妥当。”王杰神态自若的说道,待在江南的这段时间里,经常乘风破浪的,王杰早就已经习惯船上的摇晃,丝毫没有开始下江南时眩晕的感觉。
“志辅最后还是出现,真是可惜了。”张信叹气说道,船都已经起航了,而俞大猷却没有露面。
“俞兄弟说,家中还有年迈的母亲要尽孝,只能辜负大人的一番心意了。”王杰也在一旁叹息起来,为俞大猷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感到可惜之极。
“算了,以他的才华,日后早晚要进京的,到时候看他怎么躲。”张信一笑,也没有再计较下去,而且问起其他事情来:“王杰,保山村的情况查得怎么样了?”
虽然表面上不在意,可是张信还是惦记着,回到杭州的时候早就暗暗派人去调查那里的情况了,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太忙,一时之间也抽不出时间来理会这件事情而已。
“根据杭州锦衣卫都司罗纪探回来的消息说,事情与海匪有关,这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海匪经常前去骚扰保山村那一带的地区,保山村的村民担心害怕之下,决心迁移到其他地方去,上虞县令害怕负上安民不利的罪责,这才隐瞒起来,决口不提此事。”王杰回答道。
“原来如此。”张信轻轻点头,偏头问道:“王杰,你觉得事情真是这样吗?”
“卑职自然不相信,这分明就是借口,虽然东海匪徒侵扰繁多,但是卑职从来没有听说哪个村子,因为这个原因,到背井离乡迁到他处的。”王杰冷笑说道。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信点头,古代的乡土观念可不是一般的固执,除非村子的人都死绝了,不然肯定有人要留在村子之中。
“保山村的村民是被上虞知县下令强行迁移他处的。”王杰说道。
“原因是什么?”张信淡然问道。
“保山村不远处有个梁湖村,村子就在海边,这两年经常有货船从这里起航,一去就要数月才回,而且有商人商队在那里集聚。”王杰回答说道:“就是在那时起,梁湖村附近的几个村子经常受到海匪的骚扰,但是这些海匪从来不伤人性命,也不夺人财物,不过总是闹得村民不得安宁,上报县衙后,知县以安全为由,下令让他们迁移。”
“那些村民们迁去哪了,现在情况怎么样?”张信问道,虽然王杰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张信也明白,让一群祖辈都生活在村子之中的人离开自己熟悉的乡土,肯定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但是在官府的高压之下,什么矛盾冲突都只能消逝无踪。
“迁出时,县衙每户人家给了三两银子路费,把村民们迁到上虞最偏远的太平山一带,任其开荒垦田。”王杰说道。
张信沉默不语,起身向船舱外走去,此时船已经驶进太湖,望着绿油油的湖水,清风徐徐拂面,张信轻闻清新的气息,认真的对一旁的王杰说道:“王杰,江南是个好地方,我还会回来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回家
大明嘉靖元年九月十五日,张信安然无事的返回北京,大船靠岸之时,迎接他的既没有亲朋好友,也没有官员同僚,对此张信丝毫没有在意,因为心中急切的原故,自己下令让船工们加快迅速,朝廷恐怕还没有得到自己已然到达京城的消息。
虽然说河渡前而站着数百锦衣卫,可是京城怎么说也是锦衣卫的大本营,附近百姓哪天没有见过锦衣卫在京城里转悠,所以对此情况也没有感到惊讶,只是稍微瞄了一眼,又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了。
“王杰,你带着他们回镇抚司报到,我先回家了。”张信微笑说道。
王杰当然不愿意,挑了十几个锦衣卫,让其余之人自己返回镇抚司,决定先把张信送回府上再说其他事情。
“那就随你吧。”张信轻笑,也没有理会随行的十几人,在渡前的集市上顾了辆马车直接朝城内驶去,有锦衣卫在旁护送,城门兵丁自己识趣的没有收进城税,而是让准备进城的百姓让出一条路来,恭敬的在前面引手牵马。
京城仍然如以前一样繁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张信坐在马车之上,探头向外望去,熟悉的叫卖呐喊声传入耳中,让他心里也有几分激动。
“大人回来了,快些向夫人汇报。”
张府门前,当张信从马车上下来之时,眼尖的门房发现是自家府邸的大人回来,立即朝院里大叫起来,随后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去。
“大人回来了,快出来迎接啊。”
张信府邸里的仆役闻迅赶来,争相给张信见礼,一路拥着张信进了客厅之中,其中自然没有忘记招呼一旁的王杰等人。
“相公。”没有说上几句话,客厅外突然飘来一个女子惊喜的叫唤之声,嗓音娇美清脆,有若黄鹂出谷,喜鹊归巢。
张信回转望去,只见一个纤巧轻盈的身子正从厅外疾步走来,淡青色衣裙随风旋转飞舞起来,就像一朵飘逸不定的流云,转眼之间就来到张信的面前,正欲有所动作时,却发现厅中挤满了人,小脸之上登时飞来两朵红云,粉腻的脸颊上蒸出一抹鲜丽的胭脂,显得格外妩媚动人。
“见过夫人。”仆役们自己识趣的上前见礼,然后纷纷借口退去,只留下十几个不知所措的锦衣卫在旁,谁都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张信的亲眷夫人,纷纷垂下头来不敢张望,片刻之后锦衣卫们这醒起要给夫人行礼。
“不用拘礼,都坐下吧。”见到仆役下去之后,绿绮羞色这才散去一些,见到锦衣卫鞠躬行礼后,不由嫣然掩嘴一笑,亮出了张府女主人的架势。
“谢谢夫人。”虽然觉得眼前的夫人似乎有些熟悉之感,不过锦衣卫们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有王杰眼睛一亮,心中已经了然。
“大人已经回到府中,卑职等人也该告辞了。”见到绿绮已经出来,像王杰这么机灵之人自然明白自己等人也该功成身退了,不能留下来让人厌烦。
“嗯,告诉其他人,明日我在太白楼设宴,让他们务必前来一叙。”张信微笑点头,赞许的看了王杰一眼。
“谢谢大人,卑职告退。”锦衣卫们相互看了一眼,脸上挂着喜悦之色离去。
“绮儿。”张信热切的看着绿绮,眼看四下无人之后,轻轻的将美人搂抱着,一股怡人香自然风扑鼻而来。绿绮小脸红扑扑的,娇羞的倚在张信的胸前,虽然相别不过月余而已,不过两人的心中都彼此的在牵挂对方。
“相公,听说你受伤了,没事了吧。”片刻之后,绿绮似乎想起什么,连忙挣脱出张信的怀抱,伸出纤秀的手指在张信身上抚摸起来,声音也有些发颤,小脸上更是带着几分惊恐之意来。
“相公没事,别听外面的传言,我一直都是好好的,根本没受过什么伤。”虽然很享受绿绮纤手在自己身上抚着,可是不能让她为自己担心,张信连忙解释起来,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张信恨不得马上解开衣服让绿绮好好检查一番。
“没事就好,当初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差点吓死我了,幸好娘娘说你福缘深厚,必定不会有事的,而且皇上也说没接到你受伤的消息,我才安心一些。”绿绮拍着高耸的****,小脸带着几分苍白之色,心有余悸的说道。
“我身前随时都跟着数百护卫,怎么会有事啊。”张信安慰说道,顺势拿起绿绮娇柔的小手细心的抚弄着。
“相公,你奉命巡视江南,连日奔波,都显得清瘦许多。”小手被人拿住,绿绮怎能不知,熟悉的感觉让她分外安心,小脸虽然有些微红,不过厅中又无人打扰,绿绮自然不会挣脱起来。
“大人,宫里有位公公求见。”张信还待说上几句甜言蜜语,以打消绿绮的疑虑,却没想到厅外传来仆役的高声叫喊,这仆役还算识趣,知道不能打扰大人与夫人相会,人根本没有进厅里。
“相公,肯定是皇上召见,你快些去吧。”绿绮一听,小手自然的抽出,细心的为张信整理有些散乱的衣冠。
“那我就去了。”张信无奈起身,依依不舍的告别绿绮,直接走到前院,黄锦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张信眼中。
“张侍读,好久不见,见到你平安无事,奴婢心里就踏实了。”黄锦笑容灿烂的说道,话里露出真诚之意。
“黄锦,前些时候我不是已经飞书汇报我的情况了吗?怎么谁都不相信我无事似的,还是个个都在盼望我出意外啊。”张信戏笑说道。
“张侍读可别胡说,平安是福,怎么能咒自己呢。”黄锦连忙说道。
“知道你在关心我。”张信笑了起来,看到院子之中还放着自己的行李,便走了过去,在包袱之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方形盒子,递给黄锦说道:“这是我从江南给你带回的礼物,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张侍读,这奴婢可不能收。”黄锦一听,脸上露出笑意,可还是拒绝起来,朱厚熜的性情黄锦可十分了解,知道他最忌讳太监收礼,黄锦自然要小心。
“黄锦,杭州的净慈寺你听说过没有?”张信微笑问道。
“那是自然,听说那寺院香火顶盛,而且非常灵验的。”受到蒋后的影响,黄锦对佛教还是蛮信奉的,对天下知名的寺院也有一定的了解。
“这是我在净慈寺给你求的,这可是经过寺里高僧大德开过光的,上面还有你的名字,你不收的话,我都不知道给谁好了。”张信轻手打开盒子,里面却是一串乌紫色的木质佛珠,较大的一颗珠子上确实铭刻着黄锦的名字,还有一些祝福的远吉祥话。
黄锦拿起佛珠,只觉得檀香扑面而来,黄锦知道这是用上等的紫檀雕制的,那圆润的感觉居然比普通的玉石还要舒服。
“大人的情义,奴婢紧记,怎么能再继续推辞。”看着佛珠上的刻痕,黄锦就知道张信并没有在骗自己,自然欢喜的接过礼物。
“这才像话,若是皇上问起,尽可直言,皇上通情达理,自然不会介意的。”张信微笑说道。
“奴婢明白。”黄锦细心的将佛珠带在手腕之上,亲切的说道:“张侍读,皇上知道你回京城之后,立即派奴婢前来请人,可见皇上心中是多么的思念张侍读啊。”
“那怎能让皇上久等,我们快些进宫吧。”走之前张信自然不会忘记再从包袱拿出几样东西,吩咐仆役将自己的行李交给绿绮处理。
乾清宫
“张侍读,你终于回京了。”朱厚熜也不等张信行礼,自然已经率先微笑说道:“免礼,黄锦,赐座。”
“皇上即将大婚立后,臣自然不能错过。”规规矩矩的行礼参拜后,张信安然坐在黄锦搬来的椅子上,悄然的打量朱厚熜之后,发现朱厚熜模样虽然没有多大的变化,可是越发显得成熟稳重了,身为天子的威势也日盛,这可以从旁边宫女太监的态度中看出来。
“休息两天,你去担任朕的迎亲使。”可能是听过的原故,朱厚熜微笑一下,再也看不到羞赧之色,而且还给张信委派了任务。
“那是臣的荣幸。”张信自然不会拒绝。
“现在江南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些官员上报说,只不过是小灾不患,并不太严重,朕全然不信。”聊了几句家常后,朱厚熜脸上的喜色立即消去,眼睛露出凛利之光。
“皇上定要严惩上此奏折之人。”张信也有几分怒气,这些人明显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一定都不理会百姓的死活,怒骂发泄心中的怨气之后,张信详细的把江南风潮水灾的情况如实向朱厚熜汇报,自然不会忘记抖出一出官吏贪污腐败,或者灾情来临不作为的事情。
白纸黑字的证明摆在朱厚熜面前,他自然是龙颜大怒,拍案而起,吓得殿中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跪下。
“皇上息怒,依臣之意,定要将这些贪官污吏全部革职查办。”张信恨恨的说道,当初是以大局为重,现在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朱厚熜自然没有意见,让黄锦拿着证据交给内阁,让几个学士严加惩处。
第一百九十四章 喜庆
清宁宫
“没有想到江南灾情如此严重,一会我要在佛祖面前祈祷,请佛祖保佑江南百姓平平安安,大明国风调雨顺。”蒋后叹气说道。
“母后不用担心,朕已经命人给江南百姓运去百万石粮食,可解他们一时之忧,安然度过年关,待来年开春时,朕还要下令免去受灾地方的赋税。”朱厚熜安慰说道。
“皇上能这样做,我就安心多了。”蒋后点头说道。
“最可恨的还是那些贪官污吏,若不是他们故意隐瞒消息不上报,朕早就下令赈济灾民,不知道有多么百姓得以获救。”提到此事,朱厚熜还是一脸怒气。
“皇上可不能为了这些官贼气坏了身子。”蒋后劝慰说道:“既然他们如此可恨,皇上可加以严惩。”
“母后说的是,朕不该和母后说些污浊之事,让母后为朕操心。”朱厚熜怒气消去,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说道:“刚才张侍读进宫,说从江南给母后带了件礼物,却不知道是什么?不知道母后是否喜欢。”
“张信给我的礼物,那我倒要好好看看了。”蒋后好奇起来,随即笑斥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想送件礼物讨好我,然后让我免去他私自带绿绮下江南的惩罚。”
“母后还记得啊。”朱厚熜笑了起来,转身说道:“黄锦,将张侍读的送礼呈上来。”
“遵旨。”黄锦笑嘻嘻的捧来一个锦盒,放在桌案之上,在朱厚熜的示意下,轻慎的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块折叠整齐的丝绸,丝绸上面有纹饰,可惜没有一睹全貌,谁也不知道丝绸绣的到底是什么。
“摊开,让我看清楚这是何物。”蒋后带着几分好奇,吩咐旁边的宫女说道。
宫女们自然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拿出丝绸,找到那块丝绸的四角,轻轻的拉开,把丝绸彻底的展现在众人眼前。
“百子千孙图,这张信真是有心了。”看到绸缎上绣的图案后,蒋后顿时喜笑颜开,这个祝福她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母后喜欢就好。”朱厚熜也跟着笑了起来,脑中却浮现某个娇美女子的身影。
朱厚熜的失神蒋后自然看在眼里,也明白他在思念何人,不过也没有明说,虽然说儿媳妇不是自己挑选的,不过她却非常满意。
“既然娘娘这么喜欢,那就不用再罚张侍读了吧。”见到皇帝和太后笑得那么开心,黄锦也在一旁陪笑起来,知机的插上一句话。
“母后认为呢?”朱厚熜回过神来,微笑询问道。
“这个张信这么懂我心,我也舍不得看他受罚,那就算了吧。”蒋后微笑道:“前两天绿绮听闻张信受伤传言时,那落泪的模样我还记得呢,若是知道我要处罚张信,肯定哭哭啼啼的跑进宫来向我求情,到时我哪里还能狠得下心肠啊。”
“娘娘自然是菩萨心肠,见不得张夫人流泪。”黄锦奉承说道。
“张夫人?”蒋后诧异,随后恍然大悟,微笑说道:“黄锦,看来你是得到某人好处,提醒我要记得绿绮的身份。”
“娘娘法眼如炬,奴婢也不隐瞒了,张侍读经常告诫奴婢,以后见到绿绮姑娘时,一定要叫张夫人,不能用别的称呼。”黄锦笑了起来,非常从容自然。
“这个张信……。”蒋后一笑,轻声说道:“绿绮回京城之后也把实情和我说了,祭拜双亲也是人之常情,我怎么能责怪他们呢。”
“张侍读诚孝,朕心中也感到欢喜。”朱厚熜赞许说道。
“………”
得到皇帝的允许,在家中休养,不过张信也没有因此而得闲,进宫面圣之后,张信回京的消息已然传扬开来,一些熟悉之人纷纷上门来拜访,因为不知道张信是不是真的受伤了,上门的时候都带着补品药参之类的,让张信感到十分的无奈,看着库房之中堆积的礼物,张信感觉家中起码有一年时间不用买药了。
数日之后,皇宫中到处张灯结彩,各主要宫殿,都备足了鞭炮、红色烫金双喜字儿大蜡烛,御路上都铺了红毡子,皇帝大婚那是普天同庆之事,喜庆之色自然要十足。
不过也不是每个皇帝都能赶上大婚这种风光体面事儿的,登基前已经成年娶妻的皇帝,登基成为皇帝后,只举行册立皇后大典,不补办婚礼。不过大明朝少年天子比较多,成为皇帝再大婚立后的也不在少数。
即使朱厚熜身为皇帝,可是大婚之时也不免要遵守六礼的规矩,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哪一步的程序也不能少,当然,这些事情自然不用朱厚熜亲自操心,都是由礼部和司天监协同代办了。
在确定好日期之后,亲迎那天,被朱厚熜亲点为迎亲使的张信,已经早早的来到太和殿前面,而司天监和礼部的官员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张侍读,你来了。”见到张信出现,穿着崭新副千户飞鱼服的王杰一脸笑意的迎了上去,官职刚刚提升一级,又成为迎亲队伍护卫的指挥,他没有理由不高兴。
“王千户,今日看起来非常精神啊。”张信笑道,故意省略了一个副字。
“承蒙大人提携,卑职铭记于心。”王杰连忙谦逊起来,脸上却乐出花来。
“张侍读,吉时已到,可以出发了。”正当两人聊着的时候,司天监的官员在一旁提醒说道。
“出发。”张信点头,随后挥手大声叫道。
鞭炮声响起,仪仗队、鼓乐队在前,张信和一帮司天监礼部官员居中,后面跟着迎亲官员、太监、侍卫,在一片吉祥乐声中,浩浩荡荡的走出午门,会同皇后仪仗,抬上大批的礼品,向陈府奔去。
对于朱厚熜挑选的皇后,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不过张信也有耳闻,似乎是大名府人,父亲是个老秀才,叫陈万言,还有一个兄长,其他事情张信也没有费心多了解,反正这个陈皇后是经过层层选拔,最后得到张太后的青睐,向朱厚熜举荐的,而且朱厚熜似乎也非常喜欢,没有拒绝张太后的好意。
“大人,到地方了。”一行人马,花花绿绿,绵延数里,沿途围观的百姓如潮一般,尾随在后面的大有人在,加上迎亲队伍不时抛出的喜钱和糠果,场面自然热闹非凡,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队伍终于到陈府了,而陈万言已经带着全家老少,在大门口跪接迎亲队伍。
张信知道这时该轮到自己出马了,从旁边接过明黄色的圣旨,当众高声宣读起来,内容无非是陈家女儿贤惠淑德,太后皇帝都很喜欢,所以要立之为后,当张信读完圣旨后,众人自然高呼万岁。
将圣旨交给陈万言,陈府自然少不了鞭炮齐鸣,然后在鼓乐声中,锦衣卫轿夫把皇后礼舆,抬入前院,再由太监抬到后院的绣楼前,按钦天监官员指定的吉利方位停放,在众人的见证下,没过多久,未来的陈皇后穿着礼服,戴凤冠霞帔,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步出绣楼前,跪受代表皇后身份的金册、金宝,乖乖的坐入轿中,吉时一到,升舆启驾,大队人马经前门,沿御路返回皇宫之中。
将皇后送入宫中之后,迎亲队伍返回太和殿复命,之后也没有他们什么事了,只等着喝皇帝的喜酒了,册立皇后的事情自然不会这么快结束,在各位大臣们的折腾下,本来一两个时辰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偏让他们闹到了晚上。
待皇帝大婚的礼成,朱厚熜传令设国宴庆贺之后,上至皇帝太后,下到文武百官,全部都松了一口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喜气洋洋的按序入席,开始享受起国宴来,饮了几杯琼浆玉液之后,众人这才恢复了一点精神。
张信回到家中之时,已经算是半夜时分了,悄悄走进卧室之后,却发现伏在桌案,俏首轻搁在玉臂之上,一头青丝长发自然的贴背低垂着,张信见状,有几分心疼的感觉,要知道绿绮今日也没有闲着,大清早的就被召入宫中陪伴蒋后,等册封皇后仪式结束之后,这才得以回家,皇宫繁琐的仪式连张信都吃不消,更加不用说体弱的绿绮了。
“绮儿。”轻声呼唤几声之后,见到绿绮还没有醒来,张信轻轻探手,横腰将玉人抱起,慢慢的往绣床之上走去。
“相公,你回来了。”没有等张信把玉人放下,绿绮已然迷迷糊糊的睁开可爱的眼睛嘟喃一句,一眨一眨之后,重新又合闭上了。
“绮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啊。”将轻轻的放上绣床之后,张信自然而然的躺在旁边怜惜的说道。
绿绮并没有答话,而是翻身伏在张信的怀里,********的感觉不错,张信轻柔捋着绿绮顺滑长发,神思却飘了起来,虽然才京城几天,就算没有打听,张信也隐隐约约察觉朱厚熜和内阁,或者说和杨廷和的矛盾越发激化了。
本来张信的打算只是当一名旁观者,可是见识到江南百姓的惨境后,朝廷之中依然是在为崇礼之事相争,这让张信感到分外的寒心,在朝廷的士大夫眼中,恐怕礼统才是第一位,升斗小民的生死根本不算什么。
考虑了许久,张信心中终于有了决断,轻吻了下还在沉睡的绿绮,随之也闭上眼睛,慢慢的进入梦乡。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终章
翌日,太和殿中,朱厚熜满面春风的居坐在龙椅之上,无论是从那眉飞色舞的表情,还是偶然流露出的微笑,都让百官心里清楚皇帝现在的心情非常喜悦,对此文武百官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偶尔默契一笑后,丝毫没有露出端倪来,而朝中的一些老臣心中也非常高兴,正是新婚燕尔之时,皇帝居然从温柔乡之中出来上进处理政事,果然要比先帝强。
值勤太监按照惯例喊了一声之后,百官非常有默契的只汇报一些较为重要的事情,怎么说皇帝也是刚刚大婚,还是不要让他处理太多事情了,有些小事自己也可以处理的,没有必要耽搁上朝时间,不过话又说了回来,朝廷之中有人识趣,自然也有不识趣之人。
“皇上,六月份时蒙古鞑靼犯边,杀指挥杨洪、千户刘瑞,军民死伤万数,……。”一个御史上奏说道,内容无非是接到消息,蒙古鞑靼似乎又有异动,希望皇帝能下旨让各边军镇提高警惕,不要让蒙古鞑靼有机可趁。
“准奏。”朱厚熜自然同意,可是心里的喜色顿时消去一大半,脸色也随之阴沉起来,不少官员在心里大骂那御史不识趣,这种事情你汇报兵部即可,为什么要在朝上说出来,这分明是在给皇上添堵。
虽然心情不好,但是朱厚熜还是提起来精神处理其他政务来,见到皇帝阴着脸后,其他官员自然明白该怎么做,报喜不报忧那是从千年以前留下来的传统美德,官员们自然不像这个时候让皇帝心中厌烦。
快速处理几件正政事之后,殿中开始沉默起来,似乎官员们都没有事情要上奏了,朱厚熜环视殿中上下后,正准备宣布散朝,忽然却想起一件事来。
“翰林院侍读张信,在巡视江南期间,立下功劳,朕准备予以嘉奖提拔,诸位卿家认为如何?”朱厚熜微笑说道。
朱厚熜以为自己的意思没有人反对,没有想到话刚落音,却引起了大部分官员的反弹,纷纷站了出来表示反对。
“张侍读虽然在巡视江南期间立下功劳,可是却擅自斩杀朝廷四品官员,功过相抵,故而皇上才不会追究他的责任,现在自然不能再予以赏赐了,不然天下臣民心有不服。”
“张侍读虽然才华出众,可是年纪尚轻,还是要多加磨砺,以后才会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材,皇上要切记伤仲永的典故啊。”
“………。”
被十几个官员轮翻轰炸之后,朱厚熜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待官员们意识到自己失仪,纷纷退回原位后,朱厚熜这才淡淡说道“费学士,你的意思呢?”
费宏有些为难起来,张信与自己的关系不错,可是年纪轻轻的升官太过,对张信以后的发展也不利,沉吟片刻之后,费宏也选择了反对。
“退朝。”见到费宏也持反对意见,朱厚熜的心情自然变得更差起来,也不询问百官是否还有事情要上奏,冷冷的说了一句,拂袖摆架回宫了。
殿中的官员们自然在庆贺自己的意见被采纳了,阻止了皇帝错误的决定,虽然见到皇帝生气心里也有些害怕,可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他们虽九死尤未悔。
怒气冲冲的朱厚熜摆架回到乾清宫,虽然十分想到陈皇后那里看一看,可是想到龙案之上还有许多奏折没有批阅,朱厚熜只好放弃这个想法,平息心中的怒气后,开始处理官员们的奏折来。
“可恶。”朱厚熜一拍龙案,吓得旁边服侍的宫女太监双腿发颤。
“皇上还在为刚才之事生气?”黄锦小心翼翼的说道:“依奴婢之见,虽然没有升官,不过张侍读肯定是不会在意的。”
“朕自然知道。”朱厚熜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淡淡的吩咐道:“黄锦,朕要见张侍读,你去把他请来。”
“奴婢遵旨。”黄锦自然乖乖的领命而去。
不久之后,张信奉召而来,行礼参拜后,朱厚熜挥去左右。
“谁惹皇上生气了?”张信皱眉问道。
“还不是那些官员,兴献帝庙还未建好,就开始说庙制有越礼之嫌,让朕下令改建。”朱厚熜气愤的说道。
“兴献帝是皇上本生之父,就算用皇帝之仪也不为过,这些官员真是不识时务,皇上大可不必理会。”张信微笑说道。
“还是张侍读明白朕心。”朱厚熜欣慰说道,随手将手中的奏折搁在一旁,显然是听从张信的意见,不准备指示这本奏折了。
“些微小事,并不值得皇上为此而生气。”张信说道。
“平时朕才不会为此而动怒气,只不过刚才上朝时候,……。”朱厚熜准备述说起来,却被张信给打断了。
“皇上,臣奉旨办事,何谈功劳,只要皇上记得微臣忠心,是否加官进爵臣并不在乎。”张信淡然说道。
“张侍读。”朱厚熜感到之色一闪而过。
“说到加官进爵,臣此次下江南,却是认识了一些江南才俊,他们的才华和能力都非同一般,只可惜时运不济,若是皇上启用,必将是一大助力。”张信微笑说道。
“都是些什么人?”朱厚熜好奇问道。
“南京刑部主事桂萼、丁忧家中的原吏部员外郎方献夫、因先帝南征抗疏辞归的南京刑部员外郎黄宗明、南京都察院经历黄绾。”张信微笑的说道,这些人都是王守仁的弟子,也是历史中帮助朱厚熜取得大礼争胜利的臣子。
“这些人真的能堪大用?”朱厚熜有些疑虑。
“与张璁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张信暗示说道。
朱厚熜眼眉一扬,张璁可是张信推荐给自己的,事实证明他对自己的帮助非常大,如果这些人都和张璁一样,那自己自然要启用。
“这些人时运不济,若是皇上能征召启用,他们必定感恩戴德,以死相报。”张信赤裸裸的说道。
“张侍读为国举才,朕自然从之。”朱厚熜微笑说道,不管这些人真的是否如同张信所说的一样堪大用,但是朱厚熜却不会拒绝张信的提议,哪怕最后证明这些人才华平平,朱厚熜都准备给几个闭散官职留住他们。
“皇上圣明。”张信拱手说道。
“张侍读忠心耿耿,朕自然也不能不赏,明日朕再与百官商议你升级之事。”朱厚熜语气坚定的说道。
“如果皇上执意,那臣想向皇上求一官职。”张信借机跪下说道。
“快快起来。”朱厚熜急忙说道,示意黄锦却扶起张信,心中却大为惊讶,连忙问了起来:“张侍读想求保官?”
“臣想成为浙江市舶司提举。”张信恭敬说道。
“浙江……。”朱厚熜皱眉,坚定驳斥说道:“朕不同意,好好的翰林院侍读不做,为何要跑去浙江为官?”
“臣想请教皇上一个问题。”张信说道。
“什么问题?”朱厚熜问道。
“国库如今是否充裕?”张信道。
“不算充裕,可还能度过今年,张侍读当初的担忧过重了。”朱厚熜沉吟片刻后说道。
“那可有节余?”张信不置可否,继续询问起来。
“据户部孙尚书也曾向朕报过此事,按照以往惯例,不仅没有节余,可能还会有十数万两的亏空。”朱厚熜脸色也变得差了起来。
“皇上,不是臣危言耸听,若是在往后的数月里,各地再发生点什么事情,恐怕这个亏空越加严重。”张信担心说道。
“朕自然知道,可是这与你到浙江任职有何关系。”朱厚熜问道。
“皇上是否记得在潜邸之时,臣曾经说道,为何南宋以数省之地,却能抗衡蒙古铁骑数十年之久而不亡国?”张信轻声说道。
“朕自然记得,当时张侍读说,那是因为南宋民虽不强,可是国家却富,光是钱财就是蒙古的数百倍。”朱厚熜回忆说道。
“那皇上可知道,为何南宋才数省之地,却如此之富,若是皇上熟读宋史的话,自然清楚,数省之地的南宋赋税居然比大明十数省总额还要多,这分明是不合常理。”张信冷静的说道。
“可能是南宋对百姓苛以重赋的原故吧。”朱厚熜皱眉说道。
“皇上真的这么认为?”张信微笑说道。
“还请先生赐教。”似乎回到了兴王府的书房之中,朱厚熜不自觉的说道。
张信也没有听清楚,有些兴奋的说道:“那是因为南宋不实施海禁,全国数成以上的赋税都是来于海上贸易。”
“海上贸易?”朱厚熜眨眼说道。
“皇上,百姓滨海而居者,不知其凡几也,大抵非为生于海,则不得食。海上之国方千里者,不知其凡几也,无中国续绵丝帛之物,则不可以为国。”张信口沫四溅的为朱厚熜讲解起海外的事情来:“商船一来一返之间,便可获数十倍之利………。”
“张侍读,你所言当真?”朱厚熜怦然心动。
“不是微臣在江南的见闻,若是皇上不信,大可派人秘密探访。”张信肯定说道。
“朕自然相信张侍读。”朱厚熜说道。
“若是皇上让臣任市舶司提举,五年之内,臣可用脑袋担保,除去百万两正常赋税之外,必为皇上的内帑搛来千万两白银。”张信胸中燃起一股豪气。
“张侍读,你可是在说玩笑之语。”朱厚熜声音有些韧涩。
“微臣何时欺骗过皇上。”张信认真说道。
“张侍读且先回去,待朕好好考虑一番。”朱厚熜沉静片刻,并没有急于下论断,而是准备好好的想清楚。
“微臣等候皇上佳音。”张信心情舒畅的告退,他自然能看出来朱厚熜已经动心了,说到底朱厚熜才十六岁,也在为缺钱的事情烦恼,听到张信有办法给他搛钱,就像当初在兴王府一样,朱厚熜自然怦然心动。
数日之后,皇帝亲自下发了对张信的任命,消息传出,不少官员大吃一惊,外放出京从来到是官员们极不愿意的,个个都以为张信做了什么事情惹皇帝生气了,可是考虑到浙江市场舶司一直都是由内帑管理的,就算皇帝贬张信之职,也不会让他担任这个官职啊,这下子让许多官员都弄不明白了。
“张侍读,到底怎么回事?”接到消息后,郭勋兴冲冲的上门拜望,不顾还在客厅之中坐着的沈园,见到张信之后,马上询问起来。
“我求皇上许我这个官职的。”张信直接说道。
“这是为什么?”郭勋不解问道。
“皇上不仅许我成为浙江市舶司,还让我提督闽浙海防军务。”张信微笑说道,郭勋没有吱声,继续盯住张信。
“郭侯爷应该知道,江南海防可是十分空虚的,若是想再组建水师,必然要有军饷,但是如今国库也不充裕,所以皇上特许我几个盐场,让我卖盐筹集军饷。”张信微笑说道:“却不知道郭侯爷是否有兴趣。”
“那是自然。”郭勋一听,哪里还管张信为什么跑去浙江为官,连忙不迭的说道。
张信满脸笑容,正准备说什么时,一个仆役兴冲冲的跑进来说道:“恭喜大人,夫人有喜了。”
……………………
经过半个月的准备后,张信率船队浩浩荡荡的再次下江南了。
“绮儿,河面风大,你又有身孕,赶快回到船舱里休息一会。”张信关切说道。
“我可没有相公想象中的那么娇弱不堪。”绿绮幸福的笑了起来,小手自然抚着肚子那微微突起。
“绮儿,以后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相公你决定就可以了。”
“叫张居正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