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判定隐藏方向
封川入眠。
由于豪斯瓦达城堡存在闹鬼传说,因此封川推测,线索可能跟闹鬼有关。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往往出现在深夜时分。
据此,何不将自己当成一名普普通通的旅人,安安静静入眠,安安静静做梦,再从中寻找可能的线索呢?
反正封川已经纵阶三星纹时,他可以控制梦境走向,随时找到线索。
然而七号穹柱,想找并没有那么容易。
连续两个夜晚封川都做了差不多类似的梦,可梦里没有穹柱,也没有任何锐气或者时空能量的存在。
莫非,寻找方向弄错呢?
封川不止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白天时他仍然努力,找遍豪斯瓦达城堡每个不起眼角落,他的队友也努力,只可惜一无所获。
现在封川明白,为什么向晋要在豪斯瓦达城堡定下七天房间,因为,看上去面积远远小于撒哈拉沙漠的豪斯瓦达城堡,要找东西却很难。
第三夜。
封川又做了类似的梦。
不过,当他置身梦境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
——三星纹时!
向晋说倘若纵阶三星纹时,便能在寻找七号穹柱的过程中抢得先机。从最开始封川就想到锐气外化,以为锐气外化越熟练,机会就越大。
但,除了熟练锐气外化,三星纹时相对于一星纹时及二星纹时,还有个本质上的超级飞跃。这个飞跃实实在在,即三星纹时能够控制梦境。
答案或许就在此!
七号穹柱的线索隐藏在梦里!
可能吗?
可能!
因为七号穹柱象征着纹时的灵魂清醒,灵魂清醒不就与梦相关吗?三星纹时能清楚辨别并控制梦境,这就是向晋所说的优势与先机!
也许大家最初就弄错方向,七号穹柱与之前的穹柱不同,它所产生的小时空,并非影响着现实,却影响着大家的梦。
联系到豪斯瓦达城堡长期闹鬼的传言,联系到七号穹柱象征的灵魂清醒,封川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于是他努力让自己凝神静气,沉浸自己的梦里。
……
黄昏,一列绿皮火车呼啸前行。
封川坐在靠窗的铺位,打开放在身旁的背包。拿出水杯的同时也拿出一块精美的墨色徽章。徽章只有四分之一个巴掌那么大,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成,托在手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凑近看去,极致的墨色好似在掌上流动一般。
徽章边缘雕刻着波浪形的花纹,一波接着一波,繁而不乱。徽章的正中间,有一个三叉戟的标志。
——海神三叉戟,在这个行当里可谓人尽皆知。
那是专属于“纹时联”的标志。“纹时联”乃及其神秘的组织,绝大多数同行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突然感觉到头顶上方有些异样,封川抬眼一看,赫然瞧见一张毫无血色的枯黄面皮。那是上铺的乘客,从封川上车伊始他就躺在自己的床上,连一个翻身的动作也没有。
这当儿不晓得被什么吸引,竟然大半个身子从床上俯探下来,若非鸡爪般的双手扣住上铺的小栏杆,此刻必然已经跌落在地。
他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干巴巴的面皮紧裹着头骨,以致本就不同寻常的高耸颧骨显得更加突兀,一双小眼毫无神采,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封川。
小小的卧铺车厢里,两人的脸颠倒相对,距离不超二十厘米,彼此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碰到突发状况,饶是封川这般过硬的心理素质亦不免一怔。
缓缓神,想要问问对方意欲何为,却又不晓得要从何说起。倒是上铺的人先开口了:“你知道一个叫吸墨城的地方吗?”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封川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讲什么,木讷地摇摇头,其实是不愿搭理这个怪家伙。
“喂,什么东西?”桌子前方伸出一只葱翠小手,朝着墨色徽章点了两下。
封川抿嘴偷笑,这妮子,插话插得真及时。她叫简凌,坐在对面的铺位,和封川一道上的火车,之前的寒暄中两人也算认识了。
“海神三叉戟吗?”简凌继续问,小手轻轻扯了扯墨色徽章。
“对。”封川顺势将徽章递了过去。相对于上铺的奇怪男人,简凌无疑要有趣得多。
拿着墨色徽章仔细端详一番后,简凌可怜巴巴地看着封川:“不知道是什么玩意,感觉好奇怪,不会是什么邪物吧。”
“什么话,肯定不是邪物,真佩服你的想象力。”封川哭笑不得。
“那就是神物了。”简凌将墨色徽章放在西斜的太阳光下面摇了摇,接着嘟嘴看向封川,那楚楚动人的样子分明是想从封川口中获得答案。
“邪啊神啊,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玩意。实话和你说,这是朋友的东西,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封川并非夸夸其谈之辈,搪塞一句后就试着把话题转移,
“你饿不饿?下一站我得去站台买点东西,不然睡觉前都不会有下车买东西的机会了,火车经过那站后要到邵城才会再次停车。”
“我这有零食。”简凌颇为尴尬地笑笑,接着从食品袋里掏出了面包和饮料。
正在读大学的简凌生性开朗,封川和她一聊就聊到了夜幕降临,期间好几次扭头瞧过上铺的奇怪男人,他不晓得什么时候又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毫无动静地躺着。不和别人说话,别人亦不愿搭理他。
对照列车时刻表,封川乘坐的这趟火车将于九月八号凌晨两点到达邵城火车站,接下来将于早上六点到达封川此行的目的地——延城。
在延城休整几个小时后,上午十点封川将和“纹时联”的人碰头,那将是他能否实现梦想,顺利加入“纹时联”的关键。
旅途漫长,简凌带的零食终究当不了正餐,封川找乘务员要了泡面与盒饭,泡面给了自己,盒饭给了简凌。
简凌调皮地鞠了个躬,那模样不知道是真感谢还是装出来的。打开盒饭盖子,简凌突然尖叫一声。
封川腾地站起,职业性地警惕周围。
——在最近连续类似的梦里,封川的身份是一名入职不久的警察。
167、预知死亡
“没事,没事。”简凌很不好意思地捂着胸口。
“告诉我没关系,我不会取笑你。”封川语气很缓和,简凌的样子摆明就是有事嘛。
“饭里有几根泥鳅,我从小就特别怕这种动物。我妈以前告诉我,说泥鳅死了之后还会扭来扭去。”简凌将盒饭盖上。
“泥鳅是冷血动物,死了后神经系统还存在一定的条件反射。”封川不懂装懂地安慰。他留意到,刚才说到死时,简凌的脸色不知为何变得煞白。
“我们换着吃吧。”简凌伸手来拿封川的泡面。
“行,反正我还没动筷子。”封川爽快地答应。
晚餐下肚,简凌发白的面色一直没有恢复过来,随着时间推移,她愈发显得不安。封川隐隐觉得,简凌心中肯定藏着些什么。
“哪里不舒服吗?”封川问。
“你是警察?”简凌并未回答封川,反而提出自己的问题。
“没错。”封川有些诧异,奇怪简凌怎么会看出他的职业。
“晚上可以和你睡一起吗?”简凌突然问道。
睡一起?在火车铺位这般狭小的空间里和刚刚认识几个小时的简凌睡一起!如此香艳的事情,若非简凌提出来,封川肯定连想都不敢想。
“我们、一起?”封川压低声音问。尽管已经听得很清楚了,但他还想再确定一遍。
“嗯。”简凌的头都快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
封川并不是登徒子,但也绝非柳下惠。按说简凌这等美女主动投怀送抱,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不过封川掂得清自己的斤两,论帅,谈不上惊天动地;论钱,更称不上富豪大款。
即使有美女对自己一见倾心,换成酒吧等场所或许还能理解,但是在火车车厢就有点过头了。俗话说回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见封川没有表态,简凌凑过来耳语:“你听说过忍死术吗?”
“没听过。”封川摇头。
“泥鳅,吃饭时看到的,联想起恐怖的传说……”简凌急于为自己刚才的“轻浮”找出理由,因此显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嘘。”封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瞬间读懂了简凌的心思,虽然他确实不知道什么是忍死术,但“死”这个字眼还是相当容易理解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睡在上铺的奇怪男人看了看,然后起身朝车厢深处走去。
确信走出足够远的距离后,简凌说:“你也注意到了吧,上铺那个男人一直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不要上厕所,也不要吃任何东西。”
“除了和我说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封川补充道。
“吃饭时我不小心瞧见饭盒里的泥鳅,恍惚中产生错觉,以为那几条死了的泥鳅还在动,于是大叫一声,吓着你了吧。”简凌嘴唇都有点发抖。
“够吓人。”封川颌首。
“对,大家都被我吓了一跳,唯独他没有任何反应。”简凌紧张地说。
“也许睡着了。”封川耸耸肩。
“不,不是睡着了。他用了忍死术你知道吗?我是苗族人,我妈懂这方面的东西。她说有一种古老的巫术,叫忍死术。就是人在将死之时用这种术把灵魂强行封闭在体内,然后利用最后的时间去了确心愿。”简凌边说边朝身后看。
“照你的意思,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只不过学了忍死术,所以暂时还能如活人般行动。”封川感觉像在听天方夜谭。
“应该算半死之人,他大部分时间只能像死人那样动也不动。”简凌抱着双肩,“同一个半死之人隔那么近,想想就觉得恐怖。”
封川抬了抬眉头,他算是明白过来,简凌之所以说一起睡完全是因为害怕。不过现在正值铁路运输的淡季,整节卧铺车厢空了不少铺位,如果简凌不敢面对,那么完全可以换张离奇怪男人更远的床。
但是,尚处于单身状态的封川断然不会拒绝简凌的非分要求,假设此刻将美人拒之门外,那么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讲,就是单身一辈子的节奏。
“喂,做警察的不相信有忍死术吗?哼,我和你打赌,我赌那人活不了多久,因为据我所知,就算再高明的忍死术最多也只能将灵魂封闭三天三夜。”简凌情绪激动起来,她哪知道封川心里盘算的乃别的事情。
“我是唯物主义者,当然世界上还有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封川模棱两可地回答,“你和我讲的这些话你知我知便可,千万别让上铺那人听到,弄不好人家会告你诽谤。”
“切,信不信由你。”简凌把头扭到一边。
“那个,之前说晚上我们一起的那件事情?”封川支支吾吾地提起重点。
“怎么?你想怎么?就这么睡,不脱衣服。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把让你断子绝孙。”简凌面目狰狞地用右手在空气中狠抓几把,露出彪悍的另一面。
“嗯、嗯。”封川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今晚只能向柳下惠前辈学习了。
封川乘坐的这趟火车有四节硬卧车厢,车厢的每个隔间左右各有三张并列的上、中、下铺位。满载的话隔间里应该有六个人,但现在其他三张床都空着。
封川和简凌走回去时,奇怪男人依旧毫无声息地睡在上铺。封川踮脚瞧了瞧,瞧不出端倪就干脆爬上与之相对的另一个上铺,可惜奇怪男人朝里侧躺着,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后背。
夜渐深,车厢里很安静。简凌套上一件外衣,又加了条牛仔裤,在暑气还未消散的南方九月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封川往嘴里塞了块口香糖,歪嘴朝简凌的方向缓缓嚼着,潜台词是说,我今晚不碰你得了吧,不用像防流氓一样防着我。
简凌显然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打了个哈哈,右手食指指向上方,自言自语说穿多点就没那么害怕了。
临近晚上11点,车里的广播提醒乘客卧铺车厢即将断电。封川再次爬上对面的铺位,发现那个奇怪男人还是原来的姿势。
168、惊醒的清晨
怪人,十足的怪人。靠,就算是只乌龟也要露头透口气啊;就算一个嗜睡症患者也总该翻个身、收收腿,或者弄出别的响动吧。莫非真如简凌所说,他是个用忍死术续命的死人?
噗,封川不禁为自己的念头笑出声来。封川啊封川,你好歹也是个警察,怎么会受巫术之说蛊惑呢?何况你曾经和那人近距离的面对面,明明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嘛。呃,对方的呼吸带着浓重的臭味,还是不提罢了。
另一边,简凌竖起外套的领子,钻到封川的床上和衣而睡。初始她是面朝隔板,想了想又翻过身来,她要盯着外面的动静,万一有什么发生还能及时采取行动。
其实对于训练有素的封川来说,就这么坐着过一晚也完全扛得住。不过一来不想委屈自己,二来又有占便宜的心理作祟,于是在简凌上床后半分钟,他也火速爬了上去,而且是朝里躺着。
这下简凌不干了,使出佛山无影脚一顿乱踹,踹得封川只能翻转过去。
窗外,夜色似乎比平时要暗上几分。夜幕下,轰鸣的火车如同巨蟒一般在广袤的天地间游动。
封川侧身躺在铺位的边沿,身后简凌发出均匀的呼吸,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装睡。火车铺位很小,又不敢挤着简凌,因此封川能使用的空间十分局促。竖起耳朵倾听上方的动静,无声无息,仿佛上铺根本就没有人在一样。
缩了缩脖子,想把背往后挪一挪,刚移动半分就感觉到一块骨头状的硬物,原来简凌的手肘正顶在那里。
靠,最毒女人心,这明明就是鸠占鹊巢啊。封川胸中苦闷难言,心想干脆丢下简凌不管得了,自己另外睡张床去。
但,答应的事情怎么可以中途变卦?就算简凌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可人家是个女孩子,刁蛮点总可以理解。而且,她之所以在陌生的环境中托付于我,完全是出于信任,我应该感到自豪才对,起码说明我还是很能给人安全感的嘛。
自我陶醉般地将自己说服,封川安然接受了睡在床沿的现实。捂嘴打了个哈欠,心道明天还得应付“纹时联”的考验了,今晚必须养精蓄锐,必须克服恶劣的环境并且克制住身后美女的诱惑,尽快进入梦乡。
——明天就将改变命运,绝对不容有失。
封川很小就独立生活,几乎从来没有选择的条件。这样的成长经历让他养成了吃苦的习惯,比如睡觉,就差没有练成“古墓派”小龙女那种睡在一根绳子上的功夫了。
明天要见“纹时联”、明天要见“纹时联”、明天要见“纹时联”,在不断的心理暗示之下,终于渐渐有点睡意了。
恍惚中,封川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声,桌子对面有人!他猫着腰,在黑暗中翻东西,是上铺那个奇怪男人起来了吗?他是个贼,他在偷东西,偷简凌的东西!
正要努力睁开眼,车上的广播响了:“各位旅客,火车即将到达邵城车站,请在邵城车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紧接着车厢里的灯光亮起,封川揉了揉眼皮,发现桌子对面的人竟然是简凌,刚才的景象不过是梦中所见而已。
白天闲聊时简凌说过自己要在终点站下车,怎么现在就收拾行李呢?封川撑起上半身,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美女。
“有急事,要在这里和你说拜拜了,本来不想吵醒你的。”简凌捋了捋刘海。
“哦,再见。”封川随口说道。
“拜拜。”简凌拖着一个红色的大箱子,走出隔间时微笑着朝封川挥了挥手,不过封川并未看到。
现在这张床终于完全属于我了,封川如释重负般地倒下去。在小小的铺位上,手和脚都尽力伸到了最大限度。半夜难得舒展筋骨,可睡意丝毫没有消去,顷刻,封川在车厢里的灯光再次关闭之前就睡着了。
有人下车,又有人上车,折腾十分钟后,车厢里又归于平静。
邵城之后一站便是封川此行的目的地延城,本以为会在即将到达延城时被车上的广播叫醒,可是曙光微露的时候,封川就霍然坐了起来。
直觉告诉他,有事情发生。
果然,封川的床边站着两个人影,桌子上还站着一个,他们说话的声音极小,黑暗中也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不过从语气里可以听出他们的紧张。大约过了半分钟,站在桌子上的人蹦出一句“开灯”,很快,封川所在隔间的灯光亮了起来
——只有这个隔间的灯光亮了起来。
刹那,不安的情绪笼罩全身。封川迎着灯光睁大眼睛,眸子因为还没适应光亮,眼泪随即渗出来。
站在床边的两个人穿着制服,看上去像是乘警,站在桌子上的那个则身披睡衣,应该不久前才从睡眠中被叫醒,或许他就是这列火车上的最高领导列车长了吧。
见封川起来,两个乘警都有些不知所措,一起把目光投向列车长。
列车长同样显得很慌张,想了想才对封川说:“我们有点事情,你到别处睡吧。”
“他怎么样,我可以看看吗?”封川单手攀住中铺的栏杆就欲往上爬。不用说,让乘警们如此紧张的正是睡在上铺的奇怪男人。
两个乘警急了,扑上前一左一右拽住封川的双腿。
“死呢?”封川脱口而出,乘警这种欲盖弥彰的行为让他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联想。
“别乱讲。”列车长低喝一声,面颊涨得通红。火车上发生死人的事情,作为运营方或多或少都要承担应有的责任,如果处理不好,他的乌纱帽必然不保。当然,倘若他知道封川的身份,恐怕态度会好上很多。
与此同时,身为警察的封川亦陷入了两难境地。管吧,无论火车上或者延城地界肯定都不属于自己的职责范围。不管吧,心里又绕不过这个坎。而且还有一个问题,这两个乘警并不专业,假如等延城方面的警察上车,自己估计会被当成嫌疑人抓到警察局去录口供,这样八成会错过与“纹时联”接触的机会。
“这位乘客,请你去别的车厢休息,我们有些事情要处理,谢谢配合。”一位乘警对封川采取了怀柔攻势。
169、赴约
话音刚落,车上的广播响起来:“各位旅客,火车即将到达延城车站,请在延城车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反正已经到站,好歹看个明白再下车。封川掏出警官证:“我不管你们的事情,也不会说出去,但我想知道我身边发生了什么。”
列车长和两名乘警互视一眼,然后身体轻轻后仰,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封川吸口气,小心地往上爬,不知怎的,死人场面见过N次的他这回有种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感觉。
上铺的奇怪男人仰天躺着,惨白的面色和死人无异,两只枯手就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鸡爪,身体还带着些余温,但呼吸和心跳都已经没了。
“你们动过他吗?”封川扭头问道。
列车长含糊地点头:“想确认到底有没有断气,所以把他翻过来了。”
这家伙,连保护现场的基本常识都没有,封川轻哼一声。不过,现场证据并不是他此刻最为关心的问题。
“之前他是不是这个样子?”封川回到自己的床,面朝里侧身蜷缩着,模仿出奇怪男人的姿势。
“那时很紧张没看清楚,我想应该没错吧。”列车长说得很慢,在用目光征询两名乘警的看法后加重了语气。
“据我们初步观察,死因属于自然死亡。”一名乘警不太确定地说。
自然死亡?有这种可能,但无法确定。那,忍死术吗……
忍死术!当前发生的事情正在印证简凌的说法,封川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棉花,混乱得理不清头绪。
铃~~~伴随一声汽笛,火车到达延城站。早就准备好下车的乘客,还有清晨起床洗漱的乘客在走道上穿行,偶尔有人往封川所处的隔间探头探脑,发现看不明白后又自行离开。
延城是个大站,但八分钟的停车时间也经不起折腾,封川拿手机粗略拍了几张相片后就开始拾掇行李。他的随身物品比较简单,花了半分钟时间就装包完毕。
对不住了,上铺的怪男人。封川咬了咬嘴唇,纵使有心也无力去查明事情的真相,毕竟和“纹时联”接触的机会实在太过珍贵,错失了这辈子都会后悔。
走下火车的时候刚好碰到一个浓眉大眼的壮汉,嘴里哼哼唧唧,满脸不耐烦。经验告诉封川他就是延城方面的警察,大清早接任务换谁都开心不起来。
出站口距离有点远,戴帽子的检票员正揪着一个逃票小青年理论,封川从一旁走过时检票员未加理睬,于是他便顺手将捏在指间候查的火车票丢进了垃圾桶。
反正这趟属于因私出行,车船票都不能报销,留着也没用。
走出火车站是一个偌大的广场,晨风吹过居然感受到一阵凉意。广场正中是一座骏马的雕塑,广场外侧有几台出租车在等客。
时间还早,广场上没什么人,封川边走边环视周围,在角落里发现家开着门的水饺店,封川决定去那把早餐给解决了。
水饺店大约二十平左右,装饰比较素雅,赶早的食客们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座位。封川找了个靠窗的地方,点完单后又掏出那枚属于“纹时联”的墨色徽章。
初升的太阳穿过云层、透过窗户照在三叉戟的标志上,浓浓墨色仿佛又流淌起来。封川开始勾勒“纹时联”成员们的模样,还没构思出一个大概的见面场景,心绪却被火车上的意外事件扰乱。
努力命令自己将精力集中在“纹时联”,可脑子偏偏不听使唤。
纵使上铺的奇怪男人不讨人喜欢,但好歹也是条人命啊。何况两人之间曾经产生过交集,如果那时候跟他多讲一句话,多露一丝笑,或许他现在仍然是这个充满阳光的早晨的一部分,而非走向死亡。
如此说来,自己也算个间接责任人。不,依照简凌的说法,他反正很快要死,和周围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不,世界上绝不会存在忍死术那种荒唐的事情,绝对不会。封川摇头,尽管心底有各种疑惑,但他选择固执地去拒绝这一思维。
通常来讲,心肌梗塞、脑溢血、疲劳过度等等都可能导致突然死亡,就上铺怪男人那般病怏怏的样子,突然死亡的概率肯定比普通人要高出几分……
由于心事重重,这顿早餐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吃完走出水饺店,原本空旷的广场已变得熙熙攘攘。
水饺店隔壁一个卖报刊杂志的店面也开门营业了,店主猜到封川是个外地人,高声推销起延城地图,封川问山河配件厂在哪,店主不耐烦地将头扭向一边。
封川讨了个没趣,跟着自嘲道,人家要你买东西你又不买,你有求于他他又怎么会帮忙呢?这种事情倒不值得计较。
径直走上一台在广场外侧等客的出租车,封川说:“师傅,到山河配件厂。”
已经开启发动机的出租车司机愣了愣,正准备转动方向盘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呢?我的普通话应该很标准啊,刚才的吐词也足够清晰,他不可能没听明白。无论哪座城市,最熟悉地头的群体无疑就是出租车司机,总不至于连他们都搞不清地址吧。
封川又重复一遍:“到山河配件厂。”
“我们这里还有个厂叫三和汽修厂,你确定你要去哪?”出租车司机莫名问道。
“山河配件厂,不是三和汽修厂。”封川加重语气。
“行,我去,不打表收你八十元。”出租车司机看上去好像下了次很大的决心。
“打表大概要多少钱?”封川问。他知道,外地人在陌生城市坐出租很容易被坑。
“五十元左右,还有三十是我加收的,不瞒你说,如果你换台车,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愿意去那里。”出租车司机右手搭在钥匙上,似乎要关闭发动机。
还有这种事?封川狐疑地看着驾驶座上的司机,怎么看都像个老实人啊,算了,八十就八十,或许延城的规矩便是如此。
170、变异
围着火车站绕了半圈后,出租车突然加速,很快就驶出了闹市区。
一路上,出租车都在往北面前行,几乎没有驶入任何岔路。路面还是原来那么宽,只不过路上的车辆和行人越来越少,建筑物越来越稀疏低矮,在某个十字路口等待二十秒后,往前就再没有红绿灯了。
开到一个看上去像小集市的地方,司机把车停下来,对封川说:“里面有卖面具的,去买个吧,我等你,要不买副墨镜也行。”
“啊……”封川不晓得如何接话。真搞不懂司机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延城怎么回事?怎么弄得像那些不规范的旅游城市那样,开车的专门把外地人带到定点的地方去消费。
“因为你去的那地方很邪门,最好不要让里面的脏东西看见你本来的样子。”出租车司机道出实情。
哈,封川差点就笑出声来,他当然知道司机口中的脏东西所指何物,但在他的哲学里,一切鬼魅都只不过是糊弄小孩子的玩意罢了。
“买个吗?”司机一本正经地问。
“走吧,谢谢。”封川不以为然地拒绝。
司机不再坚持,低头调整好出租车的档位。透过车里的内视镜,封川看见司机低头的时候叹了口气。
为什么?在惋惜吗?难不成山河配件厂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出租车继续快速前行,约莫一刻钟,往北的大路到了尽头。司机重重扭转方向盘,出租车终于拐进一条岔路。
接着岔路多了起来,驶过一个废弃的收费站后,路面由三车道变成了两车道,应该已经由城市进入农村了吧。
再往前,道路两旁看不到行人和建筑物,只有并排的大树在窗外一闪而过。封川想要找几个具有特征的物体做参照,却发现到处都一个样子。
“纹时联”将见面地点定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大大出乎封川的意料。
迎着太阳,出租车在一个柏油路和水泥路交汇的地方踩下刹车,然后,司机朝水泥路的方向努努嘴:“就到这吧,你自己走进去。”
旁边的水泥路看上去像上世纪中期的产物,路面狭窄,估计只能让一辆装满货物的大卡车勉强通过。路表面坑坑洼洼,明显年久失修,放眼望去,水泥路两旁尽是些郁郁葱葱的大树,不晓得已经生长了多少年。
“厂子在哪?”封川问。
“被树挡住了,你走过去自然就能看到。”司机翻转驾驶座前的牌子,将之调成“空车”标志。
“远吗?”封川准备掏钱包。
“有点距离,但我不送你过去了。”司机是个实诚人。
封川走下车,换了好几个地方观察,但不管哪个角度视线都被树叶遮挡。无奈他拿出张红票子,问司机能不能再送一程,见司机毫无反应,封川急了:“加钱也不送?嫌路况太差?”
“你去过自然就会明白。”司机调转车头。
“喂,师傅,留个电话好吗?这条路上车太少,假设我打不到车,就麻烦你再来接我,我给双倍的钱。”封川大步走到车窗前。
或许是看在钱的份上,司机犹豫片刻慢慢摇下车窗。
现在时间上午九点一刻,想到“纹时联”就在前方等着自己,封川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深吸一口气,封川抬腿踏上年代久远的水泥路。
不久便到了树荫底下,上午的温度不算高,伴随丝丝凉风,走在其中颇感舒适。再往里走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不安。
他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风在刹那间停滞,周围安静得出奇,连一声虫鸣鸟叫都听不到。越往里树木生长越茂盛,感觉似乎到了远离尘世的原始森林,要说从森林里面钻出什么怪物来也没啥好稀奇的。
这些树木都沿着水泥路两旁栽种,每一颗的间距均相同,可想当初应该也是为了达到美观的效果。但如果单纯做为景观树的话,未免也长得太密密麻麻了吧。
植物学方面,封川完全是个门外汉,他说不上这种树的名字,但毫无疑问,所有这些树都属于同一个品种,大概也在同一时期种植。
不知为何,虽然这些树的树干和延城中心城区的景观树差不多大小,但枝桠和树叶却及其茂盛,以致封川站在其中一棵树底下用力摇了摇,想要测试普通大小的树干是否真能支撑起上面的重量。
随着封川的摇动,有些叶片掉落下来,不过整个树身还是相当稳固。封川不由自主地往上看,半空中枝叶连成一体,遮天蔽日,完全挡住了阳光。
就连水泥路的正中央也没有任何阳光透射进来,如果说马路同侧的树连成一体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么面对面的景观树可以横跨整条马路“手牵手”那就超乎想象了。
怪哉,封川双脚往水泥路正中移去,由于只顾着头顶,没料到脚底突然绊到了什么东西,踉跄一下身体朝前猛扑,差点就摔了个嘴啃泥。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封川暗道一声晦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年久失修的水泥路不仅坑坑洼洼,路面上竟然还凸出不少小包。
那些凸起的小包奇形怪状,仿佛怪物伸出来的触角,又仿佛恶臭的绿头苍蝇曾经在此产卵,如今它们的幼蛆已经长大,纷纷要从水泥底下钻出来……
这些小包毫无规则地分布在水泥路上,和同样毫无规则的小坑形成鲜明的反差。
假设没有记错的话,最开始的那段路上并没有凸出的小包,直到树荫底下才出现,难道小包形成的原因和这些树有关?
封川观察脚下,在某个小坑里发现有裸露的树根,看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其实这挺符合自然规律,通常来讲树木上面的树冠有多大,那么土地里埋扎的根基就有多宽,呈现上下对应的关系。
不过树根一般都是往土壤深处钻,很少有这种朝上逆生长的情况。在延城的城乡结合部出现如此不同寻常的枝叶和树根,封川不禁联想起一个词:变异。
171、独自等待
变异在字典中的解释是指生物体子代与亲代之间遗传基因发生改变的现象,但是大部分电影和小说里,变异发生于生物本体,而非遗传的过程中。
这些不同寻常的树木难道和山河配件厂有关?之前那个出租车司机又对我进行过善意提醒。如此说来,山河配件厂很可能曾经发生过不得了的事情,“纹时联”将见面地点定于此恐怕要检验我的探案能力吧。
哼哼,求之不得,正担心没机会表现自己了。封川信心满满地打了个响指,继续往前。
不管头顶如何昏暗,但两边的树干并没有成长到阻拦光线的程度,因此脚下的路完全可以看清,走着走着,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一大块空地,空地那边,一个大型建筑物的轮廓显现出来。
到了,山河配件厂!
封川加快脚下频率,小跑着到了空地上,手机里的时间跳到九点四十五,算来走完这段水泥路总共花了半个小时。
空地上也浇筑着水泥,不过相对来说比较平整,面积大约六百个平方,或许称为广场更为合适些。封川回身观察刚刚走过的林荫路,从这个角度看去,路两旁的树木形成了一道拱门,使整个林荫路看上去就好像通往异界的甬道。
山河配件厂近在眼前,目测占地面积绝对超过两千平方,整个厂区被围墙环绕,厂区后面还能看见高耸的烟囱。
砖砌的围墙上杂草丛生,有些地方已经坍塌,没塌的地方也不同程度地倾斜,随时都可能倒下来。围墙正中有一道铁门,微微敞着,锈迹斑斑。铁门有个弧形顶,顶上残留着一个“三点水”的符号,估计乃“河”字的左半边,而完整的应该就是“山河配件厂”五字。字的侧下方有一颗五角星,五个角都没有任何残缺,当初厂子建起来时五角星应该是红色的吧,不过现在已经锈成了黑色。
往铁门里面看,看到的是一间厂房,厂房大门只剩半边,墙上的玻璃也残缺不全,好像曾经被洗劫过一样。
封川早就猜到山河配件厂已经废弃,但也没料想会萧条至此。
四下荒无人烟,突然从前方刮起一阵大风,大风夹着沙尘,吹得封川眼神迷离。封川下意识地闭眼,刹那间却听到嘤嘤的低泣。
谁?谁在哭?封川扭头四顾。那哭声属于某个女人,哀怨凄厉,若有若无,跟随风势飘到了封川的耳朵里。
哭着哭着,女人开始倾诉,带着啜泣的倾诉。她讲话的速度不快,但封川只听懂四个字:别丢下我。
声音从前方传来,难道厂里面有人?封川竖起耳朵想要听个真切。这时风止住了,紧接着女人的哭声亦消失无踪。
荒郊、破厂、女人的哭泣,这些组合因素让封川不得不想起那个不愿提及的字眼——鬼。
打了个哆嗦,封川心虚地抬头看天,幸好阳光还在。没错,他是个无神主义者,但对鬼的不信和不怕乃两回事情。
“纹时联”啊“纹时联”,你们将见面地点定在山河配件厂是要考我的胆量吗?哼,人都到了门口,就此退缩岂不被你们看了笑话?封川甩甩头,迈开步子朝铁门冲去。
忽然,大风又起。和刚才的大风不一样,这次的大风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不,应该说从任何可能的方向吹来,夹在大风里的,还有各种各样“人类”的声音。
所有的风以封川为目标,呼啸袭来,它们组成一个漩涡,将封川团团裹住。倘若换成一个体质稍差之人身处漩涡中心,此刻必将被吹得原地打转。
啊~~~~~封川怒喝一声给自己壮胆,我倒要看看“纹时联”玩的什么把戏!
浑身感觉充满力量,封川双脚站定,耳朵张开,两眼紧闭。四面八方的风声里,有儿童的打闹,男人的沉吟,老人的哼唱,女人的嬉笑。
又有儿童的哭喊,男人的怒吼,老人的抱怨,女人的哀泣……
就像有好多部同时播放的唱片,一股脑儿钻进你的耳朵里。
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突然风停了。
——跟风起时一样突然。
尽管风已停,但封川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站在原地足足有三分钟之久。
这是一个广场,一个空旷的广场,一个藏不下任何机关的空旷广场。那些风也就算了,可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某些科学杂志上说,大自然有神奇的复读机功能,在特定的条件下可以将当时的声音记录下来,以后遇到相同的自然环境就会自动播放,莫非自己运气好,偏偏就赶上了吗?
哼,所谓复读机和妖魔鬼怪,同简凌说的忍死术一样荒唐。
现在唯一能够确定,山河配件厂绝对不同寻常,是个有故事的地方。至于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见到“纹时联”的人或许就能揭开谜底。
看看时间,还差两分钟就到上午十点,也顾不上怕了,封川拔腿跑到山河配件厂的铁门前。
铁门敞开着一个口子,胖点的人也可以走过去。门上挂着把缠着铁链的大锁,长满铁锈,肯定不能使用了。封川试着拔了拔,铁链缠得太紧,取不下来。
警察因私出行不能带枪,山河配件厂又这么诡异,得想办法找件防身的物品才行。
走进厂子,左边是个小小的传达室,窗玻璃上积了不少灰尘,封川凑近瞧了瞧,里面没人。右边是条可以过车的路,应该通向后面的烟囱吧。中间便是之前在外边看到过的厂房,大概有三层楼高,相当破败。
附近没个像样的房子,“纹时联”的人在哪里呢?
他们迟到了吗?有这个可能。毕竟现在是我要加入他们的组织,他们属于强势方,而我属于弱势方,通常来讲弱势一方就是等待的命。
想到这封川就找了个水泥墩子坐下,先等等再说吧。
不管警校还是警队都流传着很多关于“纹时联”的传说,这些传说多种多样,综合起来可以归纳成一句话:“纹时联”轻易不出面,出面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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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找寻
若论级别的话,“纹时联”凌驾在国内所有的警察局之上,可能同美国的FBI差不多,不过较之FBI,“纹时联”江湖地位更高,而且更为隐蔽,也更为传奇。
“纹时联”,很快我就能见到你们的庐山真面目了,顺利的话我也会成为“纹时联”的一员,多年的夙愿即将实现,封川暗暗握紧拳头。
他曾经问过所在警局的局长,局长坦诚地表示,自己也从来没和“纹时联”有过接触,或者是有过接触但自己根本就不晓得。
海神三叉戟,正可谓警察这个行当里的最高荣誉。封川拿出墨色徽章,反反复复地看,看了将近二十分钟,也不见第二个人出现。
据说“纹时联”办事严谨到苛刻,应当不会迟到这么久,等待无果的封川决定在厂里四处找找,现在阳光强烈,真没啥好担心。
“纹时联”如果要找歇脚的地方,照道理不会选择破烂不堪的厂房,封川决定往右走。
右边的路有着平缓的坡度,路上光秃秃的,没有落叶也没有纸屑。沿路有一排泥地,以前可能种植过灌木之类的植物,但现在剩下的只有泥巴。
独自走在陌生的地方,周围安静得有点可怕。走不多久,这条路朝左拐了个弯,绕到了厂房的后面。由于有个上行的坡度,因此路的这一边地势比较高,站在路上,脚底正对着厂房窗户的中间位置。
这扇窗户的玻璃早就不存在了,窗棂也被岁月腐蚀得岌岌可危。从窗外朝里观察,厂房里面不见任何生产设备,至少从这个角度看去,整个厂房空空荡荡,简直就像一个学校的礼堂。
可能厂子破产,那些生产用的设备都被别人买走了吧。继续往前走,终于在厂房的另一边找到了几台大型机器,厂房里光线不太好,看不清机器的全貌。
山河配件厂,听名字就晓得是生产工业配件的,汽车、邮轮、军工等等行业配件都有可能。
路到了这又拐了个弯,走两分钟后上坡路变成了下坡路。放眼朝前看,山河配件厂的后半部分尽收眼底。
整个厂区比想象中的要大一些,底下有几栋并排的五层建筑,可能是职工宿舍,职工宿舍的后面还有根烧锅炉的烟囱。
不过这里并非地势上的制高点,制高点就在旁边不远的地方。通往制高点有条小道,似乎属于临时开凿,路上没铺水泥。其实一个健全人完全可以从斜坡走过去,只不过需要费点力气而已,不明白这条匆匆挖开的小道是何用途,难道要往制高点抬东西吗?
管那么多干嘛,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纹时联”。封川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未接来电。他奶奶的,找不到我好歹来个电话问问啊。你们没留联系方式给我,可我主动留给过你们啊。
哎,“纹时联”对组织成员的要求那么高,恐怕不会放低姿态,若达不到他们的标准必定被淘汰,而赶到他们指定的地方与之见面,这肯定是最起码的达标线。
必须得加快速度把他们找出来了!
封川狂奔冲向职工宿舍楼,冲到大约还剩十米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封川面前,总共有六栋宿舍楼并排而立,在这充满阳光的大上午,这六栋宿舍楼无一例外地笼罩在阴影里。抬头望天,恰好有一大块云不偏不倚停在上方,如果说云的遮挡确实可以产生阴影的效果,但这寒气要怎么解释呢?
对,逼人的寒气,从阴森森的宿舍楼里传出来。
普通的老式单元楼,暗色的建筑风格,一架狭小的楼梯,左右各是两户人家。破烂的窗户,开裂的墙体,让这一切看起来就像刚刚起步的拆迁工程。
六栋宿舍仿佛六个巨大的冰箱,其中散发的阵阵寒气让封川纠结着到底要不要继续靠近。
“有人吗?有人吗?”封川双手拢在嘴边,沿着宿舍楼边跑边喊。
毫无回音。“纹时联”如果在这的话,总该说句话吧。
良久,都是封川的独角戏。终于喊累了,封川蹲下来苦笑,为自己神经质的叫喊苦笑。
咣当~~~~一块玻璃从三楼掉落,砸在地上粉身碎骨。封川走到散碎的玻璃旁,抬头朝三楼的窗户看,刚才没有起风,玻璃是怎么掉落的呢?
山河配件厂已经废弃,工人们早就搬家,又是什么东西碰到了玻璃?难道是房间里的孤魂野鬼,使出这招引我上去?
鬼也罢人也罢,不管怎样,接下来该进宿舍楼探一探了。
捡起一块稍大的三角形碎玻璃,封川走向宿舍楼。进入楼道的刹那,不知是否出于心理作用,封川觉得周身发冷,裸露的皮肤泛起鸡皮疙瘩,好似踏过了阴和阳的分界线。
一楼那两户人家,其中有一户的家门虚掩着,封川本来想直上三楼,但临时改变了主意,可能他觉得靠近地面的房子更为安全吧。
嘎吱~~~拖长的开门声像笔尖在封川心头划过。他好似掉进了冰窖里,浑身冷得刺骨。
门后面,竟然有个女人在对着他笑。那笑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虽然并未发出声音,但封川还是无端地联想起在工厂外广场听到的那些。
其中有一个就是这样:咯咯咯、咯咯咯……
眼前,几缕乌黑的长发慢慢飘起,女人的面皮像干旱的土地那样慢慢龟裂,那裂缝越来越深,深到可以看见内里的白骨。最后她的脸连皮带肉分成十数块一起掉落下来,暗红的血刷地倾泻一地。
但她还在笑着,长发浮动,声音从失去血肉包裹的两排裸露牙齿里发出来:咯咯咯、咯咯咯……
封川惊得朝后一凛,突觉手掌生疼,低头一看,原来握在手中的玻璃差点就扎进了肉里。
再抬头,眼前的骷髅已经消失了。
那是一个嵌在相框里的年轻女人,她的笑容凝固着,那般远,却又如此近。封川双手合十,向挂在墙上的女人致歉,贸然闯进多有打扰,实非不得已。
173、老鼠窝
房间总共两室一厅,厕所和厨房相对,阳台同小卧室相连。客厅里,餐桌、柜子、沙发、电视齐全,电视旁还放着两个热水壶。卧室里床、书桌、衣柜、梳妆台摆放整齐。客厅和卧室的天花板上都挂着吊扇,房间已经断电了,不然还可以测试电器是否还能使用。无论如何,这在以前当属小康人家了。
主卧大概有十五平,书桌上放着一块玻璃,玻璃下压着好些黑白相片,从相片内容来看,这套房曾经的主人应当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女主人就是客厅里的那位,她长着尖下巴,大眼睛,眉毛俏皮地往上翘,生前应当还挺好看的。
封川发现一个问题,整个房间完全是“日常居家”的摆设,也就是说,主人有可能出于某种原因突然离开。
别的房子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由于对客厅里挂着的女人心存忌惮,封川倒退着走出,离开时将门虚掩到原来的位置。
在封川之前二十五年的人生经历里,虽然也偶有幻听、幻视,但从来不曾像今天这般强烈。被时代抛弃的山河配件厂为封川上演了恐怖电影,同时也勾起他心底的好奇。
接着要去三楼那户人家走一遭了。
楼梯扶手是木头做的,上面的绿漆差不多已全部掉光,裸露的木头腐蚀严重,分不清里面哪些是木屑哪些是啃噬木头的爬虫。
封川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手中的玻璃敲打着栏杆,他要故意弄出些声响,否则太过安静的陌生环境实在渗人。
三楼的楼道里竟然还堆着蜂窝煤,封川闪身走过,扭头朝上时忽然止住脚步。
窗户玻璃掉落的那户人家在楼道的左侧,大门洞开着。
倘若此时从门里飘出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封川肯定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手中玻璃最锐利的那个尖角朝前,封川硬着头皮走上前。区区十来级楼梯,比负重跑五公里还艰难。终于到了门前,封川用后背紧紧靠着楼梯扶手,斜眼小心翼翼地往内看,房间里有家具,但没人也没有相片。
虽然门打开,不过较之一楼那户人家,这里的地板和家具积着更厚的灰尘,还有浓浓恶臭从房间里传出。那是肉腐烂后发出的臭味,封川一闻便知。
房里有尸体!高度的职业敏感指挥封川迅速冲进房间,左手边的第一间卧室,微微敞开的门缝里,吊扇上高高挂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他就那么静静挂着,黑色帽子罩住低垂的脑袋,后背凸出,肿得很不协调。封川猛地踹开房门,想上前把他解下来,却赫然发现一个问题:他没有脚板。
突然,没有脚板相连的裤管抖了抖,跟着,他整个身躯都抖动起来,像筛糠那样,尤其后背凸出的那一块,好似将要破体而出的肉瘤。
封川一惊,扶住门沿才不至于摔倒。
假设他此刻转过身来,封川将要怎么办……
数秒后,一只老鼠从没有脚板的裤管底下钻出来,惊慌失措地穿过封川胯间。封川平生还从未见过如此硕大的老鼠,下意识低头拿脚去踩,可怎么赶得上鼠类的速度?这时,房间里叽叽吱吱声响成一片,抬起头,成群的老鼠从那人的身体里涌出,有的沿门夺路而逃,有的选择了窗户的方向。
封川哪曾料到会出现这么多老鼠,惊得站在原地不晓得如何是好。幸亏这些老鼠不具有攻击性,很快便消失无踪,否则凭封川一个人恐怕还难以对付。
老鼠散尽后封川才看明白,挂在吊扇上的是一件超大黑色连体衣服,估计乃工人上工时所穿,不知是谁恶作剧将衣服挂在了吊扇上。
而房间里的臭味并非从衣服里发出,腐肉应当在别的地方。
慢,谁会那么无聊把衣服挂上吊扇?老鼠又怎么会在衣服里做窝?竖立在床头的桃木晾衣架上不是还挂着几件衣服吗?况且,吊扇的弧度也没法挂上一件连体大衣啊。
想到这,扭向一边的脚尖又移了回来。瑟瑟地抬起头,果然在吊扇和大衣之间看见一段圆弧形的麻绳,正好套在大衣的帽子下沿。
顾不上太多,封川猛地拉起大衣。随着哗啦的脆响,几块白色物体唰唰掉落,砸在床上砰砰作响。
那是散乱的人体骨骼,分不清具体属于人体哪个部位,但不管哪块骨头都白得非常彻底,上面不留任何血肉。
白骨带来的心理冲击比刚才的大群老鼠更甚几分,有那么几秒钟封川的脑子完全处于空白状态,揉了揉太阳穴才缓过劲来。
定了定神,封川将骷髅的残存部分从吊扇上取下。骷髅有着完整的头骨,空洞的眼睛好似在控诉着什么。骷髅的骨盆狭小,应当是名男性,不知他何年何月在房间里上吊身亡,留下一身皮囊成为鼠类的盘中餐。
他并非没有脚板,而是脚板的血肉早就被老鼠啃噬,骨头也不知被老鼠搬到了何处。
从他上吊身亡到现在或许已有几十年,这期间老鼠不晓得繁衍了多少代,它们凭着世代相传的记忆将这件连体大衣当成了乐园。
封川拢起散落的骨头,寻思要不要让死者入土为安。想想今天也真够倒霉,在这栋单元楼里见到了两具骷髅,一楼的那具只是幻觉,而这具骷髅实实在在。
腐烂的恶臭继续干扰封川的思维,他循着恶臭来到了厨房。
厨房空间不大,正对房门的是个嵌在墙里的壁橱,恶臭正是从里面散发出来。
壁橱最外的纱窗早就被老鼠咬碎,纱窗里面有厚厚的铁丝网,铁丝做成的格子,小到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格子中间有把插销,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估计也打不开了。
壁橱分三层,上层是些碗筷,中间那层的碟子里盛着剩菜,不知放置了多少年早已发霉的剩菜!下层是一块肉,腐烂不堪的肉。
可以想象,老鼠们曾经对这个壁橱垂涎欲滴,却又伸手不及。
174、奇怪相片
全套的家具、整齐的相片、挂在外面的衣服、尚未处理的剩菜,种种迹象表明,宿舍楼里的住户离开这里绝对不是因为搬家!
瘟疫、毒气、战争,是什么样的灾难让他们离开得如此匆忙?
还有,上吊死亡的那位,就没有人帮他收尸吗?
“纹时联”挑选的地方果然非同一般。
封川快步走到阳台上重重吸了口气,刚才在厨房里一直憋着,现在总算舒坦了些。阳台上的视野并不太好,厂房和宿舍楼之间的小山包遮挡住了封川的视线,在那小山包上,好像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晃就不见了。
又是幻觉吗?封川举头眺望,眼角却扫到阳台角落里的一点深蓝。
小小的圆柱形的深蓝,封川蹲下拾起。那是一枚烟蒂,上面写着“玫瑰王”三个字。这种烟由本省一家纸烟厂出产——近几年才出产。
有人来过!封川扔下烟蒂快速向大门跑去,果然,门闩处有很明显的摔打痕迹,从摔打的方向可以判断,曾经有人从外强行破门而入。
骷髅上吊的那个年代,世界上还没有“玫瑰王”牌香烟,香烟绝对不属于房间的原主人,说不定就是最近几天的闯入者所留。
不过山河配件厂虽然诡异,但并非什么禁地,别人想来都可以来,因此无法判断扔下烟蒂的人是否隶属于“纹时联”组织。
“纹时联”!
废弃的宿舍楼太过惊悚,以致封川暂时忘记了此行的目的。看看时间,走到了十一点,同“纹时联”约定的时间已整整过去了一个小时。
而自己要找的人依然毫无踪迹。
难道“纹时联”爽约呢?
整个山河配件厂唯一可能指向“纹时联”的线索就只有那枚蓝色的烟蒂,封川走回阳台,脚底摩挲着烟蒂怎么样也理不清头绪。
掏出属于“纹时联”的墨色徽章,联想起上个月神秘人发出的邀请,封川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邀请可能是假的;爽约的话,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总不至于连这玩意都是假的吧。
封川将墨色徽章移到眼前,看着浓浓墨色在徽章内部流淌,在此之前,他从未怀疑这块徽章的来历。
时近正午,可阳光较之早晨隐去了不少,之前笼罩在宿舍楼上方的那片云,面积扩大了好多倍,颜色也加深了好几重。
封川的视线依旧被厂房和宿舍楼之间的圆顶小山包阻隔,在那小山包上,刚才见过的白色身影再次出现,她背身站立着,身穿白色的制服,看身材应该是个女人。她出现的位置,恰恰是小山包的制高点。
她手上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慢慢蹲下来。封川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盘算着,如果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她会不会还在那里。
她扭过头。
相隔这么远的距离,封川竟然看到了她的脸。
那感觉就好像封川眼前有一台相机,然后镜头突然拉近,给了一个特写……
这张脸,不久前封川才刚刚见过!
她长着尖下巴,大眼睛,眉毛俏皮地往上翘。尽管换了发型,但封川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一楼相片里的那个女人。
眨眼间镜头又拉了回去,她拍了拍裤腿,漫不经心地站起来,然后沿着临时开凿的路离开小山包的圆顶,走向厂房那边。
这个过程中,她再也没有回头。
封川怔在阳台上,一股凉意缓缓爬上他的后背。白衣女人是鬼吗?他不相信。如果不是鬼,那又是什么呢?
“纹时联”吗?或许。
得,不管何方神圣,追上去总会弄个水落石出。
拔腿狂奔,经过一楼那户人家时,封川连续两次弹跳跃出楼道,他根本不敢在那个地方有任何停留。
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冲出宿舍楼后封川觉得周围温暖了很多。高频率的奔跑相当消耗体力,封川的步幅越来越小,头顶的天空越来越暗,地上完全映不出他的影子。
狂奔到小山包,封川捂着胸口短暂休息。放眼望去,山河配件厂,不,整个这片土地都在极短的时间里陷入了黑暗。
突然,前方划出一道耀眼的光亮,很快,轰!天地间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炸得封川不由自主地双手抱头。
打雷时待在光秃秃的高地上无疑是件愚蠢的事情,必须赶紧找个地方避雨。去哪呢?山包上不行,厂子前的广场不行,林荫道更加不行。回阴森森的宿舍楼吗?绝不。厂子门口的传达室本来算个好地方,不仅可以避雨,还可以观察厂内的动静,但那里有铁将军把门,破门而入恐怕不太好。
使用排除法得出的结论是——能去的地方就只剩破败的厂房了。
又一道闪电划过,暴雨紧跟着倾盆而下,气势磅礴,笼罩了整个世界。来之前封川收看过延城地区的天气预报,预报说这几天以晴好天气为主,他怎么也想不到短时间内会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因此根本没做准备。
幸好背上有个小小的包,顶起来还能遮住头上的一点点空间。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厂房,封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顺手将书包扔到地上。装在书包里的行李估计已全部湿透,当然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啦。
厂房的绿皮门只剩下左边的一半,雨水拍打在门上啪啪作响。封川决定冒雨将剩下的半边门打开,因为厂房里的光线实在太暗。
由于生锈的缘故,铁质的绿皮门又重又不灵活,封川费了点力才将之推开。
相信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验,当处在陌生的环境,又必须处理身前的事情,那么身后就会隐隐觉得不安。封川亦是如此,他忐忑地扭过头,心说该不会是小山包上的白衣女人躲在后面吧。
身后空空如也,稍远的地方隐约能够看见几台大型机械的轮廓。
封川脱掉衣服,使劲拧出一摊水来。光着膀子在厂房里四处搜索,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找到“纹时联”的踪迹。
他以前办案时曾经在一个厂区蹲点几个月,在他的印象里,制造业的厂房基本大同小异。但直觉告诉封川,这并非一个普通的厂房。
175、忽然出现的女人
逛一圈回来时雨势小了很多,封川右手关掉用来照明的手机电筒,左手去捡进来时随意丢在地上的书包。兀的发现,被书包沾湿的地面有个叠影,也就是说,丢在地上的书包被移动过了!
厂房里还有其他人。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封川将书包揉成一团做好随时攻击的准备。突然雨声中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封川循声看去,雨幕中一辆白色的小轿车正在点火,腾腾热气从尾管里喷出来。
小轿车就停在离厂房不远的地方,先前只顾着躲雨完全没有留意。
“谁!”封川大喊着冲出,仍旧光着膀子,雨点肆无忌惮地砸在他的胸膛。
小轿车里的人可能听见了封川的喊声,朝封川所在的方向画了个圆弧才一溜烟开走。
封川脚力不及,追出不远就被小轿车远远甩下。由于下着大雨,仓促之间封川没看清车牌,就连车辆的具体型号也没有搞清楚。
回到厂房,封川重重打了个喷嚏,九月的天气被一场雨淋成感冒那就丢人了。
约定的“纹时联”没出现,连日来的企盼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在厂子里受了不小的惊吓,身子骨又有些发冷,封川现在处于非常窘迫的状态。
继续待在这似乎没什么意义了,封川拨通上午那名的士司机的电话。道明身份后,封川开门见山地说:“麻烦到山河配件厂来接我,我出两倍价钱。”
“现在来不了,要去接小孩。”的士司机含混着说,估计正在吃午餐。
“什么时候可以来?到山河配件厂里面来接我。”封川整了整贴在额前的头发。
“不行,你到马路上等,厂里面我绝对不去。时间的话,可能要到下午三点。”的士司机虽然想赚钱,但心底对废弃的山河配件厂仍旧有着深深的恐惧。
“你不能先来这再去接小孩吗?”封川问。
“今天星期五,学校只上半天课,我要把小孩送回家再去你那里。如果你还需要我来接,下午两点半再打我电话吧。”电话那头传来放下碗筷的声音。
“今天星期四……”
封川话还没说完,的士司机已经挂了电话。
靠,什么日子?倒霉事都撞到一起了,真他妈晦气。
封川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茫然看着外面的雨幕,不晓得还要在这鬼地方困上多久。
如果现在能有一台车开过来该有多好……
这时天际边闪了闪,好像是老天对封川的回应。片刻之后,雨幕中一台流线造型的白色小车对直朝封川驶来。开始时封川以为自己看花眼,直到小轿车停在厂房门口他才确定,这就是刚才开走的那台白色小车。
它回来干什么?接我吗?想想都不可能,弄不好是来找我麻烦的。封川暗暗握紧拳头。
小轿车挂着延城的牌照,是大众牌两厢车中最常见的那一款。车体小,乳白色,适合于女性使用。
车窗摇下来,一位披着头发的女人坐在驾驶座上说:“帅哥,要我送你一程吗?”
封川双唇颤抖,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很多不好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浮现。
车里那张女人脸,他在宿舍楼见过,在小山包见过,现在她又出现在面前,货真价实地出现。
女人见封川没答话,用力按响了喇叭:“喂,帅哥,赶快把衣服穿上。你要出去吗?我可以送你。”
封川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嘴里憋出六个字:“你怎么回来呢?”
“看你可怜,所以我又回来了。来吧,上车再说。”女人朝身旁的副驾驶座努了努嘴。
事情的发展出乎封川的意料,他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于是只能听女人的安排,穿好衣服背上包钻进了小轿车。
她看上去不超二十五岁,比宿舍一楼相片里的女人要年轻些,应该称她为女孩更为合适。她面色红润,长发披肩,发梢尚存着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我不认识你。”女孩点燃发动机,但并没有急着将车开走。
“我也不认识你。”封川回敬道。很奇怪女孩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眨着眼睛问。
封川没有立马回答,脑子里快速思考着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哈哈,不敢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已经看见你的脸了哦,你肯定逃不掉。”女孩抿嘴笑起来。
“什么意思?”封川搞不懂了。他很快联想起的士司机劝他买面具的事情,不过车里的这个女孩,怎么看都不像所谓的脏东西。
“关于山河配件厂有些唬人的传说,比如不能让他们看见你的脸,不能让他们知晓你的名字。否则他们就会缠上你,天涯海角跟你走。”女孩压着喉咙说道。可惜她的声音很温暖,无论如何也营造不出恐怖的感觉。
女孩把话说成这样,反而降低了封川的戒备,他放慢速度说道:“我只晓得不能露脸,却不晓得连名字都不能透露出去,算了,反正已经上了你的车,死就死吧,告诉你,我叫封川,封神榜的封,穆桂英的穆。”
“切,一点都不好玩。”女孩蹬了脚油门,小轿车嗖地溜出。开到广场后,女孩说,“我叫刘黛,文刀刘,粉黛的黛。”
“谢谢你开车送我。”封川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你来山河配件厂做什么?”刘黛问。
“约了朋友。”封川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朋友呢?在哪?”刘黛扑哧笑出声来,“人家把你约到一个闹鬼的地方,自己却爽约,摆明就是等着看你的笑话。”
“那你来山河配件厂做什么?”封川问。
“我啊,每年都要来一次,以前来这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没料到今天碰见个小帅哥了。”路上没有任何阻拦物,刘黛提高车速,很快就开出了林荫道。
说起每年都要来一次的地方,不外乎就是那么几个,封川旋即明白小山包上为什么会有一条通往制高点的临时通道,答案显而易见,山河配件厂里的那个小山包,其圆顶就是一片坟地,临时通道是用来搬运尸体的。
176、消失的一天
而且,那块坟地底下很可能埋葬了不少人。
“你以前住在山河配件厂?”封川问。
“不。出事那时我还没出生。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比如我奶奶在那场灾难前就死了,说不定也是一种幸运。”刘黛感概道。
“是场什么样的灾难?”封川继续问,其实他心里多少已经猜到了些。
刘黛摇摇头,不愿多讲。
逝者如斯,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封川不再纠结山河配件厂的事情,转而问道:“对了,今天星期几?”
“九月九号星期五。”刘黛回答得很快,一年一度的日子她自然记得牢。
“不是九月八号星期四吗?”封川惊道。九月八号,才是他和“三A联”约定的日子。
“你记错了,今天九月九号星期五。”刘黛很肯定地说。
我记错了吗?我怎么可能记错!上个月中旬接到神秘人的邀请后,我一直都在为这次同“纹时联”的碰面做精心准备。我提前完成手头任务,我向上级申请休假,我和同事做工作交接,我购买火车票,我坐一天一夜的火车来到延城……
我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日子给记错了!
“你看看这,没错吧,九月九号。”刘黛指着车上的导航仪说,“还不信的话,你打个电话问问身边的朋友啊。”
封川依言掏出手机,电话自然是不用打了,因为他的手机屏幕上真真切切地标出“20××—9—9(五)”一行字。
年轻人的日常生活中,手机用来打电话、发短信、玩游戏、上网聊天、看小说,还可以看时间,但手机上的日期,确实很少会去留意。
真相往往令人痛苦,并非“纹时联”爽约,而是自己犯了错。
被“纹时联”放鸽子和放“纹时联”鸽子,哪种方式比较容易接受,封川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他错过了生命中一次极其重要的机会,或许说是最最重要的一次机会也不为过。
此刻封川脑子里好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不,即便一团乱麻,仔细梳理的话还能找得到麻线的线头和线尾。而此刻的他,脑子好像被浆糊糊住了,完全没有头绪。
接到神秘人邀请的当晚睡不着觉,第二天就去向局领导申请假期,喝酒时拿出海神三叉戟徽章向身边的哥们炫耀,提前三天购买了去往延城的火车票……
火车票,对,火车票不会撒谎。那上面印有日期,我提前三天买了九月八号到达延城的火车票,绝对没有记错。封川将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那张小小的纸来。
尽管没有佐证,但封川坚持认为自己自己不会弄错,他本来就算不上个粗心的人,何况自己如此重视的人生转折点。
也许只有一个解释可以合理说明这一切:九月八号那一天,悄无声息从封川的生命里消失了。
时间好似一条没有起点和终点的直线,始终绵延不绝,途中会产生断点吗?或者跳跃式的前进?
自从上了那列火车,封川身边不断发生超乎想象的事情,但无论哪件事都无法同时间的断点相比。生命中的某一天凭空消失,这无疑违背了自然规律。
不,时间没有断点,是有人通过某种手段将九月八号从我身边偷走,火车车厢、林荫道、广场、宿舍楼、坟地、厂房,其中的某一环节肯定埋有玄机。
首先的怀疑对象就是刘黛,她出现得很莫名。
“我见过你的相片。”封川说。
“那不是我,是我奶奶。这么说你去过奶奶家了,你怎么可以随便到别人家里去呢?”刘黛瞪了封川一眼。
“你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门开着,我又要找人,所以就进去了,不好意思。”封川说。他当然猜得出相片中的人是刘黛的奶奶,但他想试试刘黛的反应,以期推测出刘黛的为人。
“哦,我有时候去打扫下,那锁坏了,我也懒得换。”刘黛轻描淡写道。
“普通人到山河配件厂是不是会产生幻觉?”封川问。目前不能排除幻觉导致自己在厂里面逗留一天却不自知的可能。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过幻觉。可能某些人有吧,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和山河配件厂有关的恐怖谣言了。”刘黛甩了甩头发。
“你每年都来吗?今天是什么时候到的?”封川注视着刘黛的脸部。
“一个小时前吧,具体讲不清楚。”刘黛低声说。
“今天去过厂房吗?”封川问。当前已知到过山河配件厂的人只有自己和刘黛,因此可以合理怀疑刘黛“检查”过自己丢在地上的背包。
“没有,你问那么多干嘛。”刘黛踩了脚刹车。看得出她已经生气了,只不过强忍着没有发作。
“嘿嘿,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我不是故意问那么多的,不好意思。”封川再次道歉。
雨势越来越小,白色轿车即将进入市区,刘黛放慢车速问,“你去哪?往哪个方向走。”
对呀,我去哪?这个问题还真得考虑考虑。就这么灰溜溜地跑回去上班吗?想想都不心甘,必须要把事情弄清楚才行。
延城举目无亲,当务之急是找个落脚的地方。大路拐弯处有家连锁经济型酒店,封川没多想让刘黛在酒店门口把自己放下来。
跟刘黛道声谢,封川径直走进酒店。拿身份证开间房,脱光湿漉漉的衣服,首先要打开笼头洗个澡。
温水从头顶浇下,有种分外舒畅的感觉。身体渐渐暖和,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
毫无疑问,梦境里边的这几天,记忆是连贯的,因此关于消失的那一天,肯定不是主观上犯下的错误,很可能是客观环境造成的。
要找出九月八号消失的原因,就必须找出时间节点,到底是什么时候时间跳了一天,上车前还是上车后,到延城前还是到延城后?
温水缓缓流落,轻轻拍打着头皮与身体,很快,封川在豪斯瓦达城堡醒来。
177、疑点
窗外晨曦微露,刚刚睡了一觉的封川精神大好。但,此刻他只想再次入眠,再次进入那个扮演警察的梦里。
梦很真实。
封川有一种预感,那个梦即七号穹柱制造的小时空,由于七号穹柱象征着纹时灵魂清醒,所以它的小时空与其余不同,偏偏体现在纹时梦境。
轻轻地闭上眼,封川想继续睡,可惜无论如何,却挤不出一丝一毫困意。
无奈,封川只好起床,走向豪斯瓦达城堡的餐厅。
他碰见来自欧洲纹时小队的老外,但仅仅打了个招呼,没有多说什么。不过等到未央国新晋纹时都起床,封川便聚集大伙,来到自己的房间。
啪嗒~
王葶一边关门一边兴奋地问:“难道有什么重要发现吗?”
封川缓缓问:“大家这些天是否做梦?”
嗯!
所有人齐刷刷地回答。
封川压低声音:“关于象征纹时锐气的七号穹柱,可能藏在梦里。”
闻言卓安娜即刻道:“梦境!有道理,梦境的小时空!”
谢巍抿嘴:“难怪这些天找来找去都没线索,原来七号穹柱引发的小时空,并非在现实世界里边,而是在大家的梦。”
曾岩皱眉:“你们做了什么梦?说出来听听看。”
这家伙总喜欢窥探别人……
不过,今天谁都没有与曾岩计较什么,封川带头,说出连续几天类似之梦。
所有人全都讲完以后,大家发现,虽然细节差别看上去比较多,但整体而言,自从进入豪斯瓦达城堡,所有人的梦中场景都差不多。
小时空!
七号穹柱引发的小时空!
又一次,封川给任务指明了方向。而他,也毫不吝惜地说了出来。
卓安娜面带微笑:“谢谢,每次都要靠你来引领。”
周飞扬咧嘴:“谁叫他是队长。”
闷葫芦曹银生发话了:“难得的好队长。”
王葶笑道:“听完队长的分析后,真想即刻回去躺床上,继续做梦。”
她这话可说到每个人心坎,而封川也毫不讳言,建议大家分开,各自想办法,在梦中小时空,追寻七号穹柱的痕迹。
……
夜晚豪斯瓦达城堡依然安静。
封川如愿睡着,或者说,终于在大汗淋漓地修炼折腾后,睡着了。没多久,跟前几天差不多的梦境缓缓浮现。
宾馆。
洗完澡封川拿出纸和笔,写下十个疑点:
一、我真买了八号抵达的火车票?可以去代售点查订票记录。
二、我所乘坐的火车,确实是八号抵达延城的那一列吗?
三、上铺奇怪男人的真正死因?奇怪男人当时到底想和我说些什么?
四、简凌为何提前在邵城下车?
五、在火车上睡了一觉,如果睡醒后就到了九月九号,那么车上的其他人怎么解释?难道整列火车被掉包?是否存在仿制出一模一样车厢的可能性?
六、假设第五条成立,那么简凌、奇怪男人、乘警等都是演员?
七、山河配件厂因什么原因废弃,职工们为何突然离开?厂外的树木为何分外茂盛?
八、坟地为何修在山河配件厂厂内,里面都葬了些什么人?
九、刘黛到底是谁?
十、假设有人刻意让九月八号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他的目的何在?
封川需要证人。他首先和的士司机通了电话,对方明确说今天早上在火车站搭载了封川。显而易见,在封川坐上出租车时,时间已经走到了九月九号。
不管那之后在山河配件厂发生了什么事情,最起码和消失的九月八号没有联系。
往前追溯,早餐是在车站广场里的一家水饺店吃的,店里的水饺味道不怎么样,不过店内一切很正常,应当不存在下药导致失忆等等情况。再之前便是走下火车走出检票口,哦,想起来了,我就是在检票口将火车票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难怪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会儿我因为奇怪男人的死而受了点刺激,头脑很清醒,在短短时间里被人“暗算”的概率着实不高。
总之,这个时间段发生问题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因此“九月八号”很可能是在到达延城前就已经消失。
说起来还是火车上的经历最可疑。封川查找手机里的通话记录,翻到了代售点的电话,拨过去报了姓名和身份证号码,代售点的女声很肯定地告诉封川,他于九月四号那天预订了九月七号盘城开往延城的火车,到站时间为九月八号早上六点,送票员于九月五号上午将票送到了指定的地点盘城警察局。
封川问有没有拿错票的可能性,对方表示有签收单为据,绝对不会错。
这通电话支持了封川的猜测,问题就出在火车上。
那列火车很空,除了工作人员之外封川就只接触过简凌和死去的奇怪男人。死人无法佐证什么,简凌可以,不过要怎么联系她呢?
说来也是可笑,自己和简凌都已经在同一张床上(火车铺位)睡过了,却连她的手机号码都没有。
封川看着纸上列出来的十条疑点,其中数火车上度过的那一晚最为蹊跷,会不会一晚变成了两晚呢?假设如此,不晓得同在火车上的其他人是否一样错过了生命中的九月八号?
火车上的其他人……
简凌暂时找不到的话,就先跟踪奇怪男人这条线索吧,说不定他的死因和消失的九月八号有关。
封川先去了邻近的警察局,工作人员一问三不知,而且对人爱理不理,态度比较恶劣。封川拿手机联网查了查,延城火车站那一带由铁码头派出所管辖,于是打了个车。
作为城市里消息最为灵通的那部分人,的士司机竟然表示没听说过今早的火车上有事情发生。手机网络上也找不到任何信息,封川无奈关掉了无线网。不得不佩服有关部门的公关能力,疾驰的列车上死了个人,竟然可以不走漏一点风声。
铁码头派出所就在离延城火车站不远的地方。墙上的展示板贴着十几名警察的相片,封川一眼就看到下火车时和自己擦肩而过的那名浓眉大眼的壮汉,相片下方写着他的名字和头衔:副所长李亚东。
178、死者身份
一名实习警察带封川走进李亚东的办公室,后者听明白封川的身份和来意后,脸上露出十分不屑的表情,那表情告诉封川,你他妈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李所长,是在九月九号今早的火车上发现死者吧。”封川最在意的还是时间节点。
“嗯。”李亚东低头看起了报纸。
“请问那列火车是九月七号从盘城开过来的吗?有没有晚点。”封川问。
“不清楚。”李亚东随口答道,他根本没有仔细听封川的问题。
“死者身份查明了吗?”封川问。
“查了。”李亚东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
“谁?”封川问。
“不知道。”李亚东摇头。
“死者现在在哪?”封川问。
“殡仪馆。你想去现在就可以去。”李亚东这话摆明是送客的意思。
李亚东的办公室在二楼,下楼经过铁码头警察局行政厅时,好几个工作人员正围着个穿警服的男人寒暄。此人年纪轻轻,看上去很有威信,刚才进来时没见过他。
封川心说这可能是哪个官二代吧,基层人员都得给面子。
见封川经过,刚才帮封川带路的实习警察努了努嘴,“官二代”随即走了出来,他可能也是来找李亚东的,因为李亚东办公室有客人所以暂时在行政厅等待。
封川和“官二代”打了个照面。隔得远时只觉得“官二代”英气逼人,可能是个青年才俊,走近时封川却吓了一跳。
“官二代”身材有型,面相俊朗。唯独眼睛大如铜铃,放在脸上多少有点不协调的感觉,那两个眸子一个橙黄一个浅绿,如秃鹫般射出寒光。
那是一双异瞳,传说可以看见魑魅魍魉的异瞳。
不知为何,“官二代”并没有急着去找李亚东,而是在封川身前停留。一对异色眸子看得封川心里发慌,难道自己从山河配件厂带了脏东西出来,被异瞳看见呢?
两人足足对视三十秒有余,封川想发问又觉得唐突了点,考虑到在人家的地盘四目相瞪或许有些嚣张,于是就先侧步移开。
出了警察局又上了台的士。
看着后视镜中自己的面孔,封川心道,之前“官二代”盯着我那么久,恐怕也是有问题想要问的吧。
殡仪馆和山河配件厂在相反的方向,路程稍稍近些。到了白色包裹的殡仪馆,封川自称铁码头警察局的警察,要看看今天公安局送过来的死者。
一个老头客套了几句,就带封川去了停尸房。停尸房的气氛相当压抑,左右都是一格一格抽屉组成的大柜子,好似银行的档案室。
老头在左边一格抽屉前停下,示意就是这里了。
那格柜子上写着三个字“权明远”。封川叹道,不愧是怪胎,连名字都怪成这样。
猛地拉开,并没有想象中的冷气传来。权明远面目安详地躺着,好似睡着一般。
封川问:“为什么不冷冻?”
老头说:“反正很快就要火化了,这样可以节约资源。”
封川又问:“有没有进行尸体解剖?”
老头说:“没有,像他这种人,死了谁会在意?”
以下是殡仪馆档老头的说法:权明远,延城本地人,三十七岁,无婚史,无后代。生前居住在延城某老小区内,有过卖血记录,乘坐火车时心脏病突发死亡。死者亲属少,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铁路部门赔偿八万元要求同其姐姐私了,后者接受赔偿,并希望尽快让死者入土为安。
可怜的家伙,活着时过得凄凉,死后的待遇同路边暴毙的乞丐亦没太大差别。
延城警察局,这死人的事情处理得还真够草率。
其实话说回来,自己供职的盘城警察局,一些案子如果没有家属关注或者没有引起社会反响的,还不是像这样草草了之。只不过这起案子和自己相关,所以特意寻根究底罢了。
停放尸体的大抽屉为了保持平衡,最多也只能拉到一半的位置。封川仔细观察抽屉里的权明远,看不到淤青和伤痕。戳了戳权明远手臂的皮肤,还有弹性。
“可以弄出来吗?”封川指着尸体问。
老头虽然很不情愿,不过还是将权明远拖到停尸房正中的床上。那张床很小,老头没有把尸体放置在正中位置,权明远的一只右手都掉到了床外。
封川戴上手套,将权明远的两只手拢在胸前,然后煞有介事地围着尸体看了又看,他并非法医,警校里学的验尸技术十分有限,但起码看得出,尸体表面没有明显的外伤。
“殡仪馆会对尸体进行处理吗?”封川担心尸体处理掩盖了伤痕。
“看情况。死得太难看的,比如惨烈车祸就会进行拼接整形,以免家属看到太伤心。当然,最后火化前可能也化化妆,让他们火化前能好看一点。”老头说。
“这名死者没人管,你们没处理过吧。”封川说。
“恩。”老头应道。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皆找不到纰漏,封川如释重负说:“放回去吧。”
“人家都检查过了,你还要多事。”老头没好气地嘟嚷着。
话音刚落,床上传出跐溜的响声,听到声音的封川和老头均是一凛,身体不约而同地往后闪躲。
——死人动了!
只见权明远的右手从胸前滑落,僵硬地挂在床边,好似垂下来的煮熟鸡爪。他的左手依然放在胸前,双目依然微闭,右手的滑落不过虚惊一场。
“呸,吓我一跳。还以为会像以前那具尸体那样,突然睁开眼睛。”老头骂骂咧咧地上前。
“慢!”封川跨步阻止了老头。
巧合还是上帝的暗示?封川抬起权明远的右手仔细看,果然在手腕处发现了一个细小的针孔。
“有时候他卖血为生,针孔没什么奇怪。”老头分析道。
但封川不这么想。他翻出手机里的相片,努力回忆火车上的现场,现场就那么些人,并且丝毫不显凌乱,总不至于是场谋杀吧。
谋杀!身为警察首先就应该往那方面联想,只不过当时忍死术的概念先入为主,所以顾此失彼。
179、大爱心
可是,这个男人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谁会向他下杀手?如果谋杀的话,凶手要怎样在人员往来频繁的小小火车车厢里作案呢?何况我就在车厢里面,眼皮底下发生的凶杀案怎么能逃过我的眼睛?
封川摇头,他受过长时间的严格训练,自信即使在睡眠状态下,一旦发生特殊情况也会立马警醒。
问题出现了。
那晚简凌和封川睡在同一张床上,而且睡在靠里的位置,火车到达邵城车站时,简凌却已经越过封川在车厢里收拾行李了!
可封川完全没有发觉。
或许,这个正在读大学的女生没那么简单。
“延城警察局那边,这件案子由谁负责?是一个叫李亚东的人?”封川问,刚开口就意识到自己问错了。
“我们不关心这个,谁负责难道你不知道?”老头诧异地抬起头。
“可以过几天再火化死者吗?”封川以请求的口吻问。
“不行,家属已经签字,除非家属改签或者有上级指示。”老头对这个自称铁码头警察局警察的人已经产生了怀疑。
封川没再开口。他深知自己作为盘城警察不该干涉延城的事情,如果要改变延城警察的决定,就得以盘城警察局的名义出函,问题是要怎么向盘城的同事说明情况呢?告诉他们死者权明远或许和自己生命里消失的九月八号有关?
那岂不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话?
算了,先别管权明远这边,人都已经死了,查下去估计也找不到线索。火车上的另一个证人简凌可能还在邵城,邵城是个小地方,运气好或许能在那里找到她。
外面大雨还在继续。
封川赶到火车站,售票员说最早到邵城的火车要晚上八点五十发车。封川等不及,想起广场上那些举着牌子拉客的中年妇女,心道要不就坐回黑车吧。
中年妇女们打着伞,手中的牌子写着城市名,延城周边的几个城市无一例外地出现在她们的牌子上。封川找到邵城的牌子,中年妇女告诉他人坐满就发车,现在还剩一个座位。
切,这招骗得了谁?封川撇着嘴,不过还是乖乖跟着中年妇女的脚步走,途中买了两个包子当做今天的午餐。
去邵城的黑车停在火车站后面的一条巷子里,是台上了年纪的旧中巴,或许是废物利用也说不定。车上空着一半,封川随便挑了个靠窗的座位,仰头恰好还可以看见车站广场上的那匹骏马。
身后座位上两个染着头发的小青年在胡扯,其中一个绿头发的说在那匹马上打飞机该有多帅,另一个黄头发的说我也想,但要怎么上去呢?爬上去还是飞上去?绿头发的拍了下红头发的后脑勺说,笨,我把你扔上去咯。
封川啃完包子,茫然看着窗外。消失的九月八号,你去了哪里?“纹时联”,还能找到你们吗?
就这么枯坐了半个小时。
在全车人的催促下,中巴车终于开始点火。这时候雨还下着。
一片更大的黑云出现在延城的天空。
……
九月九号深夜、九月十号凌晨。
十里塘小区位于延城东郊,是新建不久的拆迁安置房,去年这个时候,苏楠和男朋友选中小区深处三楼的一套小户型用做婚房。
如今男朋友成了老公,相濡以沫的日子也自得其乐。不过问题总会存在,因为买房在银行贷了不少款,加之首付也是东拼西凑,使得小两口不得不拼命工作,苏楠累,苏楠的老公更累。
苏楠讨厌自己的工作,不仅薪水低微,而且还要时不时地出差。这趟去邵城商谈的业务被对方明确拒绝,公司为了节省开支,抑或为了惩罚苏楠,竟然要她乘坐黑车回延城。
幸好黑车司机并不黑心,由于顺路,半夜十二点,中巴车停在十里塘小区的大门口。
小区大门口有一个治安岗亭,但那里从来不曾有过保安,也从来不曾亮过灯。安置小区嘛,物业管理总是欠缺了点。
刚刚踏上熟悉的水泥地,苏楠心里所有对社会的不满、对出差的厌倦、对老板的诅咒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种情绪——恐惧。
万籁俱寂,雨后的天空并不清澈,苏楠独自踩着惨淡的月光前行。换做平日,这个时间小区里的夜宵摊肯定生意火爆,可最近城管搞整顿,大家都不太出来,就连邻居们的灯光都只剩零星的几点。
附近曾经发生过凶杀案,受害者是名年轻女性。她死在大树背面,下半身光着,上半身套着件掀开一半的红衣服,巧合的是,苏楠今天也穿着件红色的裙子。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可越是如此就越控制不住奔腾的脑细胞。
苏楠只觉身边危机四伏,她不敢往别的地方看,一双眼睛盯着地面,左手拉着箱子,右手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在车上给老公打完最后一通电话后她的手机就已经没电了,不过手里攥着东西总觉得放心些,虽然那玩意并不能当成武器来使用。
以前每当苏楠晚归,老公总会贴心地在小区大门口等待,这回老公本也答应得好好的,可苏楠乘坐黑车进入延城地界后,老公的手机就变成了关机状态。
或许他太累,已经睡着了吧。
不知从哪刮起了风,苏楠浑身冷若寒蝉。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苏楠撒开腿没命地跑,总算有惊无险地到了家。
客厅里的灯亮着,茶几上压了张白纸,纸上写着:老婆对不起,我临时有事要回公司加通宵班,厨房里有夜宵,你吃完先睡觉吧。
我暂时不能睡了,苏楠理理头发,冲着墙上的结婚照轻轻一笑:“老公,我们俩都是苦命的人啊。”
转身走向厨房的时候,照片里的老公同样微微翘起嘴角。
苏楠后背一凛,仿若针刺。胆战心惊地回头看,照片里的两人身体微倾,老公的左肩挨着苏楠的右肩,苏楠的左手在头顶画出道弧线,和老公的右手手掌相连,共同组成一个爱情剧里常见的“大爱心”。
180、鬼敲门
将夜宵放在桌上,苏楠边吃边打开电脑。该死的公司该死的老板,出完差这么晚了还要我加班改稿,真够变态,全部都是变态。
稿子不长,苏楠昏昏沉沉地胡乱改一气。正在关电脑的时候,突然,门铃响了。
谁?谁在门外?
尖利的铃声捶打着苏楠脆弱的神经。开门吗?不,不能开。半夜三更无端出没的,除了坏人就是酒鬼。
门铃不厌其烦地又响了十几声后,终于消失无踪。
沉寂片刻,突然,咚咚咚……
有人敲门!苏楠脑袋嗡地炸响,她双唇紧咬,周身蜷做一团,极力保护着将要挣脱胸腔束缚的小心脏。
因为,那人敲的不是外面的那扇防盗门,而是——
苏楠所在这间卧室的门!
他是怎么进来的?防盗门锁着,除非他有钥匙。如果他有钥匙,又为什么要按门铃呢?而且,刚才根本没有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报警,我要报警。苏楠在房间里上下乱翻,直到找出手机时才想起,手机早就没电了。
敲门声在继续。
“谁?谁?你要干什么?”躲在桌子下面的苏楠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喊声穿破窗户,回荡在漆黑的暗夜。对面那栋楼某间屋子的灯光亮了亮,却很快关上。
也许是苏楠的叫喊起到了威慑作用,敲门的节奏渐渐放缓,直至停歇。
一分钟、三分钟、十分钟,没有动静。
苏楠操起化妆用的玻璃瓶,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后。本想透过门缝看看外面的情况,可还没靠近又往后撤步。
既然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那就更别提走出去了,这时候离开封闭的房间,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为今之计,只有死死堵住房门,争取时间寻求救援。
书桌、床头柜、梳妆台,苏楠把卧室里所有能移动的大件物品全都挡在门后,万一外面的人要强行闯入,这些好歹能抵挡一阵。
推开窗户,苏楠往底下窥视,心道假设发生紧急情况,她就从这个窗口跳下去,二楼那里有个水泥平台,运气好掉在上面的话,兴许不会摔得太惨。
但,底下漆黑一团,又要如何保证自己刚好落到那个平台呢?
手机正在充电,不管苏楠如何祈祷,充电指示的图标仍然按固有的频率跳动。快点、快点,苏楠不停地按着开机按钮,大约十分钟之后,苏楠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手机里传来柔和的光亮,启动程序开始运行。
快、快!苏楠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左上角的信号刚刚出现,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苏楠吓得像只小兔般弹起,手机旋即从掌心掉落。有电话打进!不早不晚,恰恰在这个节骨眼打了进来!
苏楠习惯将手机调成震动功能,此刻,它在地板上一扭一扭,舞蹈般滑向床底。宽大的液晶屏幕上,显现的竟然是老公的电话号码。
老公?老公你在哪里?毫无疑问,苏楠现在最需要人的就是自己的老公。她迫不及待地伸手在床下乱摸,手机没能捡上来,弯腰的动作却瞬间凝固。
手机还在剧烈扭动,而苏楠心跳的频率比扭动的手机更为急促。
除了手机以外,她还触碰到了别的东西。尽管有着不详的预感,苏楠还是低头掀开床单,紧跟着,一声失魂落魄的尖叫划破天空。
可怜的苏楠,她那亲爱的老公,正静悄悄地躺在床底。
……
九月十号早上八点。延城警察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电话铃声吵得刚刚上班的封川头皮发麻。
为什么我突然又到了这里?
封川情不自禁皱皱眉。但没有关系,他晓得自己身在梦里,而这个梦,封川可以控制,当前先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再看吧。
拿起听筒,一个阴沉沉的男人声音在电话里说:“surprise!”
警车很快驶进十里塘小区。根据匿名电话的指引,封川和同事小张直奔苏楠的家。叫门没有人应,小张正准备请示上头是否强行破门而入的时候,封川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防盗门和地板的缝隙之间,有一截钥匙露了出来。
戴上手套,封川拿钥匙打开门。房间是二室一厅的结构,客厅布置得比较简单,茶几上压着老公写给老婆的纸条。
第一间卧室很正常,第二间卧室,一男一女站在床头,并排贴着墙壁。两人身体向对方微倾,都是单脚站着,另一只脚朝外勾起,男人的左肩挨着女人的右肩,女人的左手在头顶画出道弧线,和男人的右手手掌相连,共同组成一个爱情剧里常见的“大爱心”。
走近一看,两人并非依墙站立,而是硬生生“钉”在了墙上。他们的手腕脚腕及头发都被钉子穿透,钉子扎住的部位,蜿蜒的血迹已经干涸。
两人双目圆睁,眉心处各有一个小孔,孔内流出的一溜血痕将脸从上至下均匀分成两半。他们的嘴角被人用刀往侧上方划开,裂口一直延伸到耳根,狰狞的表情和可爱的肢体造型构成强烈反差。
足足过了一分钟,延城的两名警察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小张拿起相机,从不同的角度拍摄两名受害者的照片。
封川皱起眉头,指了指客厅的方向:“外面最大的那张婚纱照,也拍下来。另外通知王队,就说不是恶作剧。”
小张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他是警队里的新人,同行前辈们都值得他去尊重。而对于封川,除了尊重以外,更多的还是害怕,尤其害怕直视封川的眼睛,直视那对异瞳。
婚纱照里的夫妻无疑就是两名受害者,他们死后的姿势和这张照片相似。刚才穿过客厅,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张婚纱照的特征,或许这就是普通眼睛和异瞳的区别所在吧,小张自嘲地摇头,尔后端起相机。
卧室里。封川托着下巴,仰头看着两名死者,推测死因应当是被射钉枪射杀,不过鉴证人员没到之前暂时不能移动尸体。
资料片和真实凶案的现场他见过不少,但是将尸体弄成这样的还是头一遭。凶手有虐尸癖吗?他对两位死者极度憎恨?
联系到那张相似的婚纱照,凶手是否在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