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竟让这厮跑了
数名军兵怒气冲冲奔到寺门,使出吃奶的劲儿连踢带打,那寺门如何吃得消这般重击,只听轰的一声,被迅速砸成碎片。
透过扬起的尘埃,卢九德等人惊讶看到,里面看过去,从前门至大殿,都是空荡荡的一片,竟无半个人影。
这一刻,破门而入的军兵,顿是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守门的军兵,以及里面的僧众,都他娘的跑哪去了?
这时,那提营太监卢九德只觉得,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气,从尾椎直泛上头领。
一股不祥的预感,亦是迅速泛上心头。
难道,那太子,竟是连夜逃走了不成?
“真他娘的活见鬼了,都给咱家四下仔细去搜!看看那些守军与僧众,到底是藏在哪了!特别是那个真假不明的太子,咱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卢九德一脸阴狠,厉声怒吼。
“得令!”
一众如狼似虎的军兵,立即分成数队,在整个兴善寺内大加搜查,闹得鸡飞狗跳,烟尘滚滚。不过,他们倒是迅速找到了,那些被关的柴房的守军,以及关在另一间偏房内的僧众们。
这些被关了近六个时辰的家伙,在被发现之时,个个蔫头耷脸,房间之中,更有一股刺鼻的屎尿味。
卢九德心下大惊,他忍着这令人恶心的气息,立即向那一众被关的守军,询问那太子的下落。
他得到的回答,自是与他预料中的结果,几乎一样。
太子果然是被人劫走了!
这一刻,卢九德的内心,似坠入冰湖一般,顿是凉了半截。
操,这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事情如何变得恁的……
“禀公公,这太子,似是被巡按御史黄澍夺走,他说什么是奉了皇命,特来此处提调太子。我等见他没有谕令,便不肯放行。谁知此人仗着兵多,竟直接将我们全部缴械,复关押在此处。现在那太子,早已不知去向了……”
说到这里,那名一身屎尿味的军兵头目,已是一脸沮丧,满心恐惧的他,在卢九德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卢九德牙齿咬得格格响,心下的恼恨却是何以言表。
他娘的!
大意失荆州啊!
真是怎么也没想到,黄澍这厮竟是恁的大胆,竟敢私自劫走太子!
更令他恼火的是,黄澍这贼厮,行动如此迅速,竟是连夜紧急行动,生生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可恶的家伙,利用午夜时守军最为松懈,与朝廷联系最为不便之时,进行突袭抢人,倒是狡诈得很!
卢九德如吃了苍蝇一般,心绪败坏到了极点。
这个兴善寺,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遂立即带着那一众骑兵,急急回返,去向弘光皇帝复命。
而听到卢九德迅速回返,刚从崇政殿里退朝下来弘光皇帝,还在前往东暖阁的路上。
“咦?卢九德这家伙,回来得倒是快呢。”
弘光皇帝朱由崧毫无犹豫,立即单独召见他。
“禀皇上,那,那太子,他,他跑了……”
听到了卢九德禀报这个可怕的消息,朱由崧顿是目瞪口呆。
不是吧,就只差了区区一个晚上,这个太子,就跑了?
更离奇的是,这太子,竟是被那巡按御史黄澍,给悄悄劫走的。
这黄澍与这太子,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从无联系呀,他们到底是怎么勾结到一起的?
这,这简有点不可思议。
“那,那可咋办?现在派兵,还能把他们给追回来么?”弘光皇帝瞪着眼睛,立即回问了一句。
“禀皇上,从昨天太子被劫走,到现在奴婢回禀,已六个多时辰过,纵想派兵再追,又如何还来得及呢。”卢九德拉长着脸,沮丧回答。
朱由崧心里喀噔一下,那肥厚的嘴唇半张着,一时间,竟是愣在原地。
唉,一招不慎,太子竟然就趁机跑了,真真悔之何及!
现在,太子跑了,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弘光皇帝脸上,猛闪过一丝愤慨的神色,厚厚的嘴唇,绷成一个愤怒的弧度。
他冲卢九德厉声喝道:“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黄澍狗胆包天,竟敢裹胁了太子潜逃,朕,朕断不可轻饶了他!去,传朕旨令,着宁南侯左良玉速速将拿下黄澍这厮,将罪臣黄澍与那太子一道送回朝廷,不得有误!”
弘光皇帝一说完,那卢九德却是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万万不可啊!”卢九德声音颤抖,脸上竟有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嗯?有何不可!”
“皇上,宁南侯左良玉,乃是我大明境界,兵马最多,拥地最广的藩镇,而那黄澍自被朝廷派往湖广后,又早已被其收编,成为其亲信下属。此人在朝廷中,乃是左良玉的耳目手足。皇上此举,只怕会……”后面的话,卢九德嘴唇翕张,却不敢往下说了。
弘光虽然纵欲过度,时常头脑发昏,但他本人,却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他当然知道,卢九德这番吞吞吐吐摭摭掩掩的话语背后,真正想告诉他的,却是什么。
这番话,直白点说来,那就是,现在这兵多将广又坐拥湖广的左良玉,名为朝廷部下,实际上倒比晚唐时的藩镇,还要跋扈自大,还要桀骜不驯,弘光皇帝跟此人的关系,仅不过是名义上的君臣罢了,想对他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却是万万不能!
还有更隐晦的一点就是,那黄澍之所以如此大胆,竟敢劫持太子西去,只怕归根结底,都是左良玉这厮的主意!
毕竟这家伙,向来对朝廷心怀不满,故见得有机可乘,遂迅速劫持太子,助其逃往湖广。从而让这位太子,掌控在他手下,成为随意摆弄傀儡,成为他捞取更大更多的政治利益的工具!
想到这里,朱由菘一张肥胖的油脸,顿是涨得通红,额头上更有青筋隐现。
该死的左良玉,朕,朕真恨不得立刻就宰了你这厮!
只不过,这句话,面对对面伏跪于地的卢九德,弘光皇帝朱由崧,却没有勇气能说出口。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第十七章 半途截杀
“那,那就这么算了么?”弘光皇帝朱由崧目光黯然,喃喃道;“这假太子在左良玉手里,只怕不知道会弄出甚么妖娥子来……”
这一刻,卢九德亦是无言。
他木讷呆立,不知道要如何接话,方是合适。
这一刻,君臣二人都意识到,随着太子被左良玉劫去湖广,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已然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弘光皇帝绷着脸,半晌不语,最终才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算了,卢九德你别杵在这了,去,去把首辅马士英叫来,就说朕有话,要在武英殿紧急问他。”
卢九德稍稍一怔,便立刻回道:“喏,奴婢这就去请马大人。”
得了卢九德的传诏,方回家中的首辅马士英,立即匆匆赶到武英殿。
到了武英殿的门口,马士英举头望见,那蓝底金匾的武英殿三字,心下却是莫名感慨。
崇祯十七年四月二十六日,当时担任凤阳总督的马士英,与张慎言、高弘图、姜曰广、李沾、郭维经、诚意伯刘孔昭、司礼太监韩赞周等在朝中议立福王,遂定以福王继统,告庙并修武英殿。
随后,凤阳总督马士英与江北四镇黄得功、高杰、刘良佐、刘泽清等人前往淮安迎接朱由崧,成为朱由崧最为信重的从龙功臣。
四月二十七日甲申,南京礼部率百司迎福王于仪征。
五月初三庚寅,朱由崧自大明门入大内,至武英殿行监国礼,五月十五日,朱由崧即皇帝位于南京紫禁城武英殿,以次年为弘光元年。
这座武英殿,既是福王登位的殿所,亦是马士英自己政治发迹的开始。
登上帝位的弘光皇帝朱由崧,对马士英极为看重,同时,为回报其拥戴之功,命其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成为南明明弘光政权首辅,人称“马阁老“。
马士英从迷思中回过神来,心里却立即想到一个问题。
这位弘光皇帝,若在散朝后接见群臣,一般都在东暖阁或乾清宫,怎么今天,竟是在这规模宏大的武英殿内接见自己,这倒是有些不合常理啊。
难道,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不过,他也来不及细想,也无暇多问,随即便随卢九德急急而入。
很快,马士英入得殿来,一抬头就见到了,那丹阶之上一脸忧容的弘光皇帝朱由崧。
“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马士英口中喊话致礼,随即伏跪于地。
不料,他这边喊完,本该弘光皇帝要命其起身,却没想到,那龙椅上的弘光皇帝竟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呆呆地遥视前方的殿门,仿佛根本就没听见马士英的话语一般。
这一刻,马士英莫名尴尬,他那求援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一旁的卢九德。
卢九德会意,悄然过去,来到弘光皇帝旁边,轻声唤道:“陛下,马阁老还在阶下跪着呢。”
直到这时,弘光皇帝才似从迷怔中回过神来。
他皱着眉头,一声轻叹,无力地挥了挥手:“哦,朕在思虑事情,竟忘了马首辅了。你且平身说话吧。”
“唔,谢陛下。”
马士英站起身来,那心神散乱的弘光皇帝朱由崧,复令一旁的卢九德,向其简述了一番,太子被黄澍劫走的经过。
听完这个消息,马士英的脸上,亦是一片惊惶之色。
这位久历宦场的马士英,几乎在下意识中就想到,那黄澍之所以敢劫走太子,必定是受那左良玉指使。
而左良玉这般胆大妄为的举动,无疑是因为此人一直对朝廷不满,故决定裹胁太子,为自己谋取更大的政治利益。
这个真假莫辨的太子落入原本就野心勃勃的左良玉手中,接下来,这个目无朝廷,向来尾大不掉的家伙,会做出何等事来,简直想想就让人内心发发颤。
怎么一夜之间,这局势竟会迅速恶化至此?
马士英内心慌乱,他抬起头来,却正碰上弘光皇帝期盼的眼神。
他当然看得出,皇帝的眼光中,饱含的是何用意。
二人目光相遇的一刻,马士英方从迷思中回过神来,脑海中亦是迅速地理清了思路。
这时,龙椅上的皇帝,却已率先发话了。
“朕,决意发兵西进,威逼宁南侯左良玉,令他立即交出这假冒太子,交予朝廷法办,以儆效尤!”弘光皇帝一脸阴狠之色,冲着马士英厉声喊道:“马瑶草,依你之见,此事可行否?”
面对弘光皇帝满是期盼的目光,马士英一声微叹,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陛下,恕臣直言。现在陛下登基不久,根基未固,万万不可怒而兴兵,去与宁南侯发生正面冲突啊!”马士英轻叹一声:“要知道那左良玉,乃国朝悍将,雄踞湖广,其手下兵马,据称多达百万,朝廷若是结怨此人,只怕会引出莫测之后果。”
“哦?那依马瑶草之所见,难道,竟是要朕就这么算了?这假冒的太子,就这般白白地放他跑了不成?而左良玉若得了这个傀儡,只怕会越发轻视朝廷,越发不把朕这个大明天子,给放在眼里哩!”弘光皇帝朱由崧脸上,有说不出的憋屈。
马士英闻声一愣,却又立刻摇头如拔浪鼓。
“嗯?左也摇头,右也摇头,马瑶草你这般神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弘光脸上满是焦躁与不耐烦。
“陛下,老臣以为,这假冒太子,若真的落入左良玉之手,只怕确是会祸患无穷,此事断不可行。但是,这件事情,却也没要到立即要与宁南侯兵戎相见君臣反目的地步。”
“哦?你且详细说来。”
“陛下,在下以为,现在太子不过离开了南京数个时辰,正在溯江西行,故我等还有挽救之机。这个时候,当可派出沿岸的军镇水师,令他们加以拦截,阻挡其返回湖广,则那假冒太子必难逃脱,左良玉之野心计划,亦将落空矣。而若那假冒太子不识时务,决意顽抗,当可立即截杀,免生后患!”马士英目光之中,一点寒芒一闪而过。
第十八章 暂且容忍这贼厮
“哦?这倒是个办法。如果能在中途拦下那假冒太子,将其押解回京,或将其就地截杀,皆可免去朕心头大患矣。”听马士英这番说辞,弘光脸上表情大为松弛。
他眨了眨眼,脸上却又泛起恨意:“不过,左良玉这厮,如此猖狂大胆,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就行这般反悖之举,此人若不除掉,朕心实难消此恨!”
马士英闻言一愣,却随即一声叹息:“皇上,宁南侯之事,痼疾已久又关系重大,万万不可轻易动怒。老臣以为,若能半途擒回假冒太子,此事不如就此揭过,方是最为合适。”
“哼,若是这般算了,朕只怕左良玉会更加猖狂,更加不受朝廷节制,那朕这个皇帝,还有何脸面再当下去!”弘光皇帝涨红了脸,他脸上的神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他忽抬起头,恨恨道:“不若,朕派出杀手,潜往湖广,将那左良玉这厮,给悄悄地做了!”
弘光这番狠话,吓了马士英一大跳。
他急急回道:“陛下,万万不可啊!这忍得一时之气,方可万世平安。左良玉经营湖广已久,防备必定十分严密,又有至少上千人的贴身护卫相随,陛下纵想派人除之,又谈何容易!况且此事重大,万一谋刺左良玉不成,反被宁南侯得知朝廷手段,那朝廷与其之关系,必将恶化至不可收拾之地步。只怕左良玉将立即以此为借口,举兵反逆,与朝廷彻底反目,到了那时,陛下再来后悔,怕是再无任何办法了!”
“朕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若是左良玉这般反悖,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截走假太子,朕若半点不加干涉,岂非更会被这厮彻底小觑,又岂非更让朝廷上下,对朕愈发暗中轻视乎?那朕这江山,还真做得稳么?”朱由崧脸色灰败,有说不出的颓唐。
“陛下多虑了,微臣说过,现在宁南侯势大,朝廷根基未固,又外有强敌虎视眈眈,万万不可与其翻脸为敌!”马士英耐心劝道:“昔日勾践为了复国,连粪之事都肯做;韩信了将来前程,连胯下之辱都可忍,陛下暂且忍耐这一时,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就算陛下要与其决裂,也断不是现在,而是要等到外敌宁靖,国中局势安稳之时,再来褫夺左良玉这厮的军职爵位,方为妥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陛下凡事需图长远,方可稳操胜券,又何必定要急于这一时呢?”
见弘光皇帝沉默不语,马士英又急急说道:“皇上,现在最为危险的,反而是北面的局势啊。那李自成部流寇,自逃离京城以来,正被满清一路追杀,连贼巢陕甘之地,亦是难保。以微臣看来,满清若定陕甘,必然复图于中原与湖广。局势这般迫切紧急,正是要上下一心齐心用命之时,皇上需放下执念与愤恨,反与那左良玉结好,令其可安心抵御清虏,方为妥当。又何必一定纠结要于,左良玉这区区犯上之举呢?”
弘光皇帝听到这里,不由得喟然而叹。
是啊,马士英说得没错,在左良玉还未反叛朝廷的情况下,那北面的清虏,才是自己真正的心头大患呢。如果在大敌当前之际,反而先逼反这拥兵自重的左良玉,那自己这个小朝廷,在清虏与左军的联合夹攻下,才会真真万劫不复吧。
朱由崧沉默了一下,却又极不心甘地囔道:“唉,话是这么说,但朕这般退让,就算擒回了太子,却不追究左良玉这厮的话。那左良玉这家伙,怕会视朕为软弱可欺吧。他若反而以拥戴解救那假太子为名,大举兵马,一路沿江杀向南京而来,那朕复当如何呢?”
“这……”
弘光皇帝这一反问,令马士英一时为之结舌。
是啊,左良玉这家伙,心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又怎么可以提前料定呢?
眼底的局面,也只能见招拆招,顺时而变罢了。
皇帝这般逼问,由不得马士英不答,他低声回道:“陛下,若真到这一步,那朝廷自是无路可退,只得要把左良玉视为反贼,从而调派重兵,去与他决一死战了。”
话说到这里,君臣二人,顿时皆是无言。
弘光皇帝有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龙椅上。
是啊,真到了那般地步,朝廷除了被动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外,还能有何办法呢?
于是,谈话至此,已是索然无味。
最终弘光皇帝复与马士英草草聊了数句,便令他紧急草诏,传谕沿江军镇,令他们紧急截持黄澍的船队,务必将那假太子一举夺加。
而后,弘光皇帝朱由崧折返后宫,又狠狠地折磨了数个刚入宫的小女子一番,算是发泄了一通。
弘光皇帝的诏令,在由飞鸽传书,紧急送抵沿江军镇之时,那黄澍的船队,却已是一路西去,几无滞碍。
一路上,江平野阔,烟波浩淼,放眼过去,沃野平畴,牧野苍茫,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
在王明一行人到达安庆之时,朝廷要沿江军镇拦截他的旨令,终于传到了时驻兵安庆至滁州一带,江北四镇之一的靖南伯黄得功手中。
黄得功,号虎山,明末开原卫人,军中号黄闯子,此人行伍出身,崇祯时积功至副总兵,为京营名将。后此人率军大败流寇,擒贼首马武,杀王兴国,破张献忠,战功赫赫,故于崇祯末年,被封靖南伯。后来,又因拥立福王朱由崧有功,晋为侯爵,与刘良佐、刘泽清、高杰并称为江北四镇。
本来,黄得功部兵马,驻防于长江北面的仪真一带,却因与同为江北四镇的兴平伯高杰部闹了矛盾,就连黄得功自己,都险些死于高杰的伏击之中。
那江北总督史可法,为免二人闹出更大的冲突来,便令高杰部北上徐州一带,黄得功部西去安庆至滁州一带,以分隔二人,免却仇杀。
说来也巧,太子王明从南京出逃之时,靖南侯黄得功正在安庆一带,训练自家刚刚成立的水师。
得到朝廷旨令,黄得功匆匆阅毕,却是眉头大皱。
第十九章 且去会会太子
嚓嚓两声,朝廷的圣旨,被黄得功撕得粉碎。
“哼!这北来太子,既不辨真假,又如何可说必是假冒,岂非笑谈!”
黄得功一脸愤怒,浓密的胡须,猬刺一般一掀一掀,颇有森森扎人之象。
“靖南侯,这朝廷的旨意,我等安可不奉行啊。”一旁的副将田雄,急急低声相劝。
黄得功哼一声,兀自说道:“皇上还是被小人给蒙蔽了啊!要知道,太子月收入先帝之长子,算是其堂弟,亦是一族血亲,断不会一点证据都没有,就能来胡乱冒充。更何况三官会审,都查不出明确的结果,又如何要急于痛下杀手,箕豆互煎!本侯在想,定是朝廷中的那些奸诈之臣,为保全自家富贵与前程,就算是真太子在面前,亦刻意不认,然后又花言巧语奉承蒙骗陛下,才让陛下一时糊涂,下了这般错误的诏书啊!”
“靖南侯,话虽如此,但朝廷旨意下来,我等身为守土之将,又安可不听。现在看行程,那太子船队,应是到了咱们地界,咱们若不出手,只怕朝廷那边……”后面的话,田雄没有说下去。
黄得功援着浓密粗硬的胡须,半晌不语。
忽地,他眼中一亮,转头对田雄说道:“田雄,既然那太子船队,已到了咱们地界,那咱们早脆率自家水师,上去会他一会。俺倒要看看,这个太子,到底真伪如何,其脾气性格又是何等样子。到时候,本侯自有计较。”
田雄闻声一怔,却不敢反驳,只得连声应喏,立即下去安排。
果不其然,在第二天清晨,经过数天溯江而行,王明一行人,终于顺利抵达安庆地段江面。
王明独伫船头,正在观看细浪连天沃野平畴的江景,忽见到从江边的水平线上,有如变魔术一般,涌出大批船只来。
见到这大批出现的船队,王明心头,顿是一紧。
难道,是朝廷派来拦截自己的船队么?
这该如何是好?
这时,黄澍亦从舱中走出,他举头眺望,见得前面那一字排开,足有五六十艘的大小船只,不由得亦是脸色大变。
现在这里是安庆段江面,依旧是弘光朝廷的范围,那前面的来船,必定不是左良玉的水师船队,而极可能是驻防当地的黄得功部下属水师!
这下,可就真的麻烦了!
黄澍未多思索,立即走向王明,将来船的性质,向他作了简要说明。
“太子,前面来船,必是朝廷兵马,局势这般紧迫,你看……”
后面的话,黄澍没说出来。
但王明心下,却是有如明镜一般。
这个黄澍,见到事情突然有变,估计接下来,该是想着要如何甩掉自己这个包袱,好趁乱逃脱吧。
说不定,此人还想着,万一情况紧急,还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向敌军来邀功呢。
王明心头,一时间五味杂陈。
这个险恶世道,真是什么人都靠不住啊!
仅仅是凭空猜测的危险,就能让前几天才信誓旦旦向自己作保证的人,立即翻脸为敌,真真复何言之!
不过,黄澍这般伎俩,自己却不能让他得逞。
王明略一思虑,微微一笑:“黄御史,若真是敌军迫近,这混乱之间,又安可区分彼此。我等现在,唯有上前小心应对,见机行事,方是唯一稳妥之策。万万不可自家先起内乱,反给了对面可乘之机啊。”
王明这话,说得四平八稳,但这暗底机锋,黄澍是个聪明人,又如何不知!
是啊,现在局面这般紧迫,自己若起了歹意,也许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令对面的敌军愈发容易得手。
更何况,他乃是力保王明出逃之人,朝廷若追究起来,自己倒是不折不扣的首犯,又安可轻易逃得了关系。
可见,在眼下,自己与这个真假不明的太子,无论是利益还是前途,皆已牢牢捆绑在了一起,有如一根绳上的两个蚂蚱,逃不了你,也躲不过我。
一时间,他羞红了面孔,急急辨道:“在下一时心急,太子又何必往心里去。总之这番话语……”
他一语未完,对面的敌军已是顺流而下,快速驶近。这时,一个雄壮如雷的声音,遥遥传来:“前面之来船,可是太子在舟中乎?!”
黄澍闻言一噎,他正在思考要如何回话,旁边的王明早已敛眉握拳,大声回道:“孤正是太子。尔等又是何人,安敢在拦我?”
听到王明沉稳有力的回答,黄澍心下一怔,这个太子,临敌不乱,回答平稳,倒是颇有气度呢。
这时,对面哈哈一笑,朗声接道:“果是太子,看来俺们来得倒是时候。”
话一说完,一条硕大福船从对面船队当中疾疾冲出,一名身材雄壮高大的将领,一脸笑意地昂然立于船头。
“太子,在下乃是靖南侯黄得功,奉朝廷之命,特在安庆江面一带,迎奉太子到来。”
王明举头望去,可以清楚看到,那靖南侯黄得功头戴六梁冠,内加笼巾貂尾金蝉,身着武官大红绸服,当胸与后背俱有绘着雄狮的补子,腰挂银鞓犀带,足蹬乌犀官靴,手持象牙笏,打扮得倒是十分正式得体。
他作为主将,昂然站在船头最前端,后面则是副将田雄与一众相随兵将,个个顶盔束甲,神情严肃又毕躬毕敬地排成两排,分站在黄得功后面。
王明表面不动声色,心下却在快速搜索着,关于这位黄得功的历史事迹。
他知道,这身为江北四镇之一的靖南侯黄得功,出身行伍,为人粗犷、勇猛,却没什么文化。但是,此人天性忠义,只要听到别人拿国家大事来规劝他,他总是心服口服,立即改正。而且,此人刚直不阿,弘光皇帝朱由崧在江南刚刚登基时,其诏书和指示若有错谬,这个莽汉也不顾许多,往往当着使臣的面,骂骂咧咧把诏书撕毁,那弘光皇帝也拿他没办法。
更难能可贵的是,此人在历史上,却是江北四镇之中,唯一一个对这北来太子抱有同情心之人。在与太子素未谋面的情况下,竟能仗义直言,为这位真假不明的太子,鸣冤叫屈,反而说了不少好话。
想到这里,王明双眼,顿是一亮。
第二十章 舱中煮酒
王明微微一笑,大声喊道:“原来是靖南侯黄闯子,孤向闻公名,只是无缘,未尝得见,不想今日在此相遇,倒是难得之巧。”
黄得功闻声大笑:“是啊,会与太子在这江面相见,实是大出意外。今天既得相见,在下有诸多话语,要与太子好好谈谈。这样吧,俺这船阔大宽整,里面空间颇大,太子不妨上俺之船,咱们好好把酒叙话。”
听黄得功邀王明上船说话,旁边的黄澍,心下却是一凛。
他还未说话,那黄得功已是一眼瞥见了他,又朗声道:“旁边这位,可是黄御史乎?就请与太子一同上来。俺已令人于舱内,煮了一大壶好酒,正好与二位尽兴而谈。”
黄澍见他点名邀请自己,心中虽万分不愿,却也不敢拒绝。
他没想到,这时旁边的太子王明,却已笑着回道:“靖南侯这般诚恳邀约,孤岂有拒绝之理。今天定要与靖南侯好好把酒叙话,一醉方休!”
“好!太子真是爽快人,甚对在下胃口。”黄得功脸上笑容愈发灿烂,扭头下令:“来人,速搭舷板,迎太子上船。”
“得令!”
很快,两船靠近,宽阔的舷板搭上,王明轻整袍袖,施施踏舷而上,来到黄得功的福船之上。
在他身后,那巡按御史黄澍,亦硬着头皮,跟着他上得船来。
上得船后,黄得功瞪大眼睛,将王明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
已然见惯世面的王明,面对这样满是探询的目光,已是完全适应,平静地任他观瞻。
“唉,国事蜩螗,世局唯艰,真没想到,我大明二百余年基业,竟会落得这般地步!太子身为先帝储君,此番一路北来,想必受了许多辛苦吧。”黄得功打量完毕,却是忍不住叹了一句。
“靖南侯,国事艰难,先帝殉国,大明疆土沦丧,百姓膏血锋锷,孤忽念及此,无不痛断肝肠。相形这下,这一路南逃,路途受些辛苦,又算得了什么。”王明神色平静,一副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
这番从容表态,让黄得功心下颇为欣赏,他连连点头,亦叹道:“太子所言甚是。有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等为国效命之军将,更是责无旁贷!只可惜,现在皇帝新立,朝中奸臣为害,以致大明久处内讧,迟迟不得北进收复失地,在下每念及此,皆是痛愤不已。”
他一语说毕,便伸手做了个相邀之势:“外面风大,船头颠簸,甚不稳当,还请太子与黄御史,一道入舱内饮酒述话。”
王明点了点头:“好,客随主便,靖南伯先请。”
数人进得船舱,分头落坐,太子王明高坐上席,侧边左右,分别是御史黄澍与靖南侯黄得功陪坐。而那一身甲胄的副将田雄,则是手按宝剑,伫站舱门,以为警备。
很快,便有小厮上来,给各人桌上摆上酒筵,鸡鸭鱼肉俱有,倒是十分丰盛。
待小厮给二人俱是斟满酒杯后,黄得功率先举杯,向二人邀道:“二位皆是贵客,此番远来,黄某不曾远迎,甚是失礼,这杯酒在下先干为敬!”
他一语说完,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接下来,太子王明,巡按御史黄澍,以及这靖南侯黄得功三人,互相劝酒,杯觥交错,倒是一片其乐融融之景。
若是不知情者,见到这番景象,定会以为三人俱是多年好友,方者在此痛饮飞觞。就连那伫守于舱门的副将田雄,见到这般和乐景象,心下满是讶然。
这便怪了,那太子与靖南侯黄得功素不相识,为何却能与他迅速地攀上交情,仿佛多年好友一般畅饮作乐。这个太子的交际水平,倒是相当了得。
要知道,据传言说,太子性格内向,怕见陌生人,怎么在这靖南侯面前,却是应答有礼,态度从容,既没有仗势凌人之态,又不失君臣尊卑之名,反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很显然,太子这般表现,甚是对了黄得功的胃口脾性。这个向来粗犷的军汉,心下原本的戒备更是放松了不少,连连举杯痛饮,数巡过后,已然面红耳热,已是半酣之态。
黄得功脸带笑容,声音都有些发颤,他睁着惺松的醉眼,向王明问道:“唉,没想到,今天陪太子喝酒,倒甚是痛快。在下多问一句,太子此去湖广,确是欲投左良玉这厮处么?”
黄得功此语,看似醉语,又有明知故问之嫌,王明心下却知道,这句轻轻的问话,其实并不好回答。
毕竟,自己身为太子,却要为了保全性命,不惜成为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去投靠一个地方藩镇,这话说起来,就令人不快。
也许,这番话一出口,那渐对自己有好感的黄得功,也会在心里小看自己。
王明略一思忖,便沉声回道:“靖南侯,孤此番前去湖广,实是多为无奈。毕竟现在朝中多有奸臣,误导君上,使其对孤妄加猜测,背里生疑,孤若留在南京,只恐多有不测之忧。只不过,君上为大,生杀予夺,俱是天恩,孤无依无凭,又难以为辨,只得仿古人之事,离开是非之地,先图自保矣。”
未待黄得功说话,王明一声长叹,又道:“有道是,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孤想保全性命,想留有用之身为国效命,这却是唯一可行之策。孤旅万里,唯图自保,这心下之苦衷,望靖南侯察之!”
王明说完,黄得功绷着脸,一副若有所思之状,并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位太子所言,俱是实情。
涉及到皇位纷争,哪怕是亲生兄弟,都要生死搏杀,更遑论一个千里来投真假不明的太子。
就算弘光皇帝一时手软,不肯对这位太子痛下杀手,那朝中一众臣子,为了自身的前程与富贵,也将纷纷鼓动弘光皇帝早日动手,以绝后患。
太子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却又直诉苦衷,却是令自己无言以对呢。
黄得功嘿然一叹,张口无言,只得闷闷地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便又仰头咕嘟一口喝尽。
第二十一章 时局如累卵
“砰!”
黄得功闷闷饮完,酒杯用力砸在木桌上。
一时间,舱内俱是沉默,黄得功绷脸垂首,王明平静而坐,黄澍察颜观色,气氛十分微妙。
黄得功一杯饮毕,闷了一阵,才又抬头问道:“太子,在下还想问,太子对现在时局,有何看法?”
王明心下已猜知,此人必有此问,他却不说话,只令旁边侍酒的小厮,给自己以及旁边的黄得功与黄澍,俱是斟满。
然后,他举起酒杯,向二人各邀一下,方叹道:“靖南侯此问,却正中孤内心之苦处也。今日在此,安可不尽述心中所思。”
他一说完,率先一仰脖,一口将酒喝尽,旁边的黄得功与黄澍二人,见太子这般放怀,二人心下称叹,亦不敢怠慢,立即同样举杯饮尽。
王明放下酒杯,感觉那度数颇高的水酒,一入嘴中,就十分有烧灼感,他一口咽下,却是从喉咙到肠胃,俱是火辣辣的灼痛感。
这样的灼痛感,却正好令自己保持清醒。
他一声轻叹,缓缓言道:“二位,以孤看来,现在大明之局势,虽然表面承平无事,晏然偏安,但只怕不久之后,便要波翻浪涌,巨浪滔天,大明的江山社稷,却是倾覆之忧!”
他这一句说出,黄得功与黄澍二人,俱是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这位太子向来持重,现在却在这船舱之中,直抒胸臆,一语便说出了二人心下最大的隐忧。
二人竖起耳朵,静听王明往下谈去。
“自去年三月,京城被流寇攻下,先帝殉国而亡,我大明北方诸省,皆被流寇攻下,国家金瓯失半,实可痛矣。然而,幸得天道好还,那李贼入得京城,一味恣肆妄为,不得民心,遂被关外鞑虏与平西伯吴三桂联手击败,从京城败退回陕甘,其彻底覆灭,已然指日可待。故先帝之仇,大明之耻,堪堪可报。只不过,孤却以为,李贼此败,我大明君臣上下,若为之额手称庆,却是大谬之至。”
王明说到这里,语气开始变得急切,目光亦渐冷厉:“李贼一败,北方之地,尽被关外鞑虏所得,其势力壮大程度,与昔日在关外之时,可谓天壤之别。而鞑虏一旦彻底击败李贼,这群野心勃勃又势力膨大的化外蛮族,接下来要攻打之地,必是我大明矣!”
说到这里,王明故意顿了下。
他发现,黄得功正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他酒杯已空,却犹是半举在手,听得十分认真,竟至忘了放下。
“所以,孤以为,现在的局势,可谓有如累卵之危,又好比是暴风雨来监之前的江海,虽然表面平静无波,但接下来,却是必会巨浪狂波,汹涌不息,大明这条已然破损不堪的大船,立有倾覆之忧。故我大明君臣上下,现在不作准备,不图振作,反而只是偏安一隅,以求无事,殊不知,乃是宴舞于火屋之中,酣歌于漏舟之上,这大明的半壁江山,必定亦会万分堪忧!”
王明说到这里,忍不住一声长叹。
听了王明的话,黄澍垂首低眉,兀自捋须不止。而那粗莽军汉出身的黄得功,却是脸上又现愤恨之色,他亦一声长叹,复将手中酒杯,砰的一声,重重砸于桌上。
“是啊!皇上只求偏安,群臣唯知争权,皆无丝毫复国之志,这大敌当前,大明之江山社稷,确是岌岌可危。某家每念及此,心下之痛愤,亦是复何言之!”黄得功眉头拧紧成一个川字,却又向王明问道:“那依太子之见,若鞑虏剿灭了李贼,接下来,又会如何进攻我大明呢?”
王明闻他这般发问,心下不觉暗叹。
真没想到,自己这个穿越之客,竟可以在这些明末著名人物面前,卖弄一番早就熟悉非常的南明覆亡史。只是这般讲述,其心下滋味,实是难尽形容。
“靖南侯,孤以为,李贼一灭,鞑虏定会将主要兵力,从陕甘抽回,直取我兵马稀少防备不足的中原一带。鞑虏势大,兵精将猛,只恐河南山东一带,必不可保。而这两地一失,鞑虏则必将迅速南下,先夺江淮,再下江南,必会先攻重镇扬州,再渡江直攻留都,此为自然之势也。”
说到这里,王明又是一声沉重叹息,忍不住摇了摇头。
“若江南这般钱粮财赋之地,皆被鞑虏袭夺而去,则大明再想半壁而存,划江而治,必是极其困难。到时候,孤只怕那贪心不足的鞑虏,得了江南的钱粮与许多降兵,必会四处分兵,横扫南方,彻底扫灭大明的残余势力。那么,我大明立国二百七十余年后,终将于此时完全覆亡,再无任何办法可救。而到了这般艰危局面,哪怕是孙武重生,诸葛再世,亦无能为也。”
王明说到这里,又是连声叹息。
一旁的黄澍,亦是附合着叹气不止,黄得功这个粗豪直接的军汉,那张紫红色的国字脸上,竟也泛起了难以形容的忧愁之色。
王明瞥见他这般表情,便知道,也许现在,这位靖南侯黄得功,正在心里紧张而无奈的权衡利弊吧。
他猜得没错,黄得功现在对这位太子有多欣赏,内心就对这弘光朝廷有多失望。
一位渴望在疆场建功立业的将领,一位渴望收复国土一洗旧恨的志士,在那苟且偷生又得过且过的弘光朝廷里面,在那一众不思进取只想争权夺利的臣属之中,可想而知,他会过得多么地憋屈与无奈。
此时太子王明的出现,区区席间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极有条理,恍惚间,竟令黄得功有拔云见日,得遇明主之感。
只不过,愚忠思想极重的黄得功,却没有勇气去改投新主,转为这太子效力了。
毕竟,那弘光皇帝虽然窝囊无能,却是他一手扶立,怎可不到一年,自己就反投他人。更何况,弘光皇帝对他极为荣宠信重,赐侯爵,赏官位,划疆土,这般厚重君恩,自己又如何可轻易背弃!
弘光皇帝可以无能荒淫,但自己这个臣属,却还是一定要忠君效力,方是根本。断断不可做出如宁南侯左良玉一般,那般被人唾骂的反悖为逆之事啊!
一时间,黄得功心下苦涩难言。
最终,亦是一声沉重又无奈的叹息。
第二十二章 九江突变
“太子,在下身负君恩,又已许国,实多有苦衷,难以为报。但太子之前程去向,在下亦不为难,听君自处。”
沉默了一阵,黄得功才缓缓说出这句话。
听了这话,原本一脸紧张的巡按御史黄澍,顿是脸色大为放松。他转头望去,却见那太子王明,只是哦了一声,算是回应,神情却依旧平静无波。
其实,王明本想着,如果能说动黄得功,自己便可转去他驻守之安庆地界,倒是比去投奔左良玉,要要好得多呢。
毕竟,黄得功为人忠义,心胸坦荡,对自己亦颇为欣赏,如果能在此人帐下安身,那来日方长,自己再以水磨功夫,慢慢劝说此人,这位靖南侯黄得功,倒也未必不能为自己所用。
如果能成功说动此人,那可以想见,自己的将来,却比在左良玉手下当不折不扣的一名傀儡,要强太多了。
只不过,现在黄得功这番最终表态,倒是将王明内心泛起的一点希望是,迅速扑灭了。
唉,想要改变历史,劝动这位明末著名的爱国将领,何其不易!
不过,此人不拦截自己,愿意顶着朝廷的诏令,放自己西去,倒亦是难得之恩情。
王明一声微叹,向黄得功拱了拱手:“靖南伯能放孤西去,不为难于孤,已是莫大恩情,孤又安敢复望其他。只不过,孤却希望,将来万一国家有事,朝廷危难,将军能与孤一道为国效命,御敌疆场,则孤心下,不胜欣然矣。”
黄得功虽是粗汉,亦完全听懂了太子的弦外之音,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太子放心!若真的朝廷危亡,国中无主,而在下残躯尚在,部众犹存,定会尽力投效太子,以报大明。界时,黄某及一众手下部属,尽由太子驱遣,在所不辞!”
“好!将军这番表态,孤心甚慰。冀望将来孤与靖南侯,还复有共为国家效力之时。”王明一脸微笑,缓缓站起身来:“承蒙靖南侯热情款待,现在孤酒饭已饱,就暂回本船吧。”
黄得功亦站起身来,朗声道:“太子之言,黄某铭刻于心,断不敢稍忘。这段江面,多有水寇,并不安稳,且让在下护送太子离开辖地,方是妥当。”
见黄得功主动提出要为自己保驾护航,王明心下大喜,遂拱手回道;“好,就有劳靖南伯了。”
接下来的两天,王明一行人,便在黄得功的水师护卫下,一路西去,倒是平安无事,不知不觉便到了九江地界。
见到船只行到九江之处,已然出了自家辖界,黄得功遂向王明告别,引兵自去。而王明亦是慰勉了一番,方与其依依惜别。
在这时,那巡按御史黄澍,却是最为高兴。
他站立船头,喜孜孜地向王明介绍道:“太子,现在已到九江之处,那只要行过这段江面,便是湖广地界,我等便可终于得脱樊笼,再无阻碍,一路行往武昌了。”
他顿了下,又满怀憧憬地说道:“从这里到湖广,若加快行船,不过一天功夫,便可到达。说不定,现在宁南侯已派了官员,在武昌码头处等着迎接咱们哩。”
听了黄澍的话,王明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如果能顺利到达湖广,来到这左良玉的地界,不管怎么说,自己总算是逃出了一条生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至于将来如何,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刻。
江面细波粼粼,鸟啼声声,夕阳温柔抛洒下万点金光,随波而跃,一眼望去,有如一条修长的金龙,在江面浮游摆动,景色煞是好看。
就在王明沐浴斜阳,独伫船头饱览江景之时,却忽地听到,从前面地平线处,遥遥传来尖锐的水哨声。
几乎就在转瞬之间,那水天一色的地平线上,又如变魔术一般,出现了五六十艘船只,摆成前后两排一字并肩阵型,向王明这只小小的船队,快速开来。
见到事情又突然有变,方才还言谈晏晏的黄澍,顿是又脸色大变。
他急急从怀里掏出千里镜,嘶地一声拉到最长,凭目眺去,脸色顿时愈发惨白。
见他这副模样,一旁的太子王明,亦是心下紧张万分。
“太,太子,不好了!前面来船,打着一个斗大的郝字,应是九江守将郝效忠手下水师,前来拦截咱们!”黄澍放下千里镜,声音颤抖着说道。
王明能感觉到,随着他话音一落,自己的心灵,有如一颗抛落的秤砣一般,直坠冰冷的湖底。
不是吧,刚刚离了安庆大半天,到了这黄昏之时,竟又有朝廷兵马来相拦,自己此番西去,还真是颇不顺畅。
只不过,黄澍所说的这个郝效忠,在王明脑海中,却是印象模糊,并不是什么知名人物。
在真实历史上,这位九江守将郝效忠,确是没什么名气。在明史中,仅是寥寥一语就带过的龙套人物,王明不记得此人,确是没什么奇怪的。
只不过,现在自己的命运,却是要被这样一个小人物给牢牢操控,前面的命运如何,竟是根本无从把握。
那么,自己能象说动黄得功一样,来说动此人么?
王明正踌躇沉思之时,却又听到旁边的黄澍,声音发颤地说道:“太子,你有所不知,这九江守将赦效忠,向与宁南侯有私仇。前段时间,又为争湖广与江西边界之渔利,而与我军发生了冲突,双方大打出手,死伤了多名军将。现在此人率水师前来相拦,只怕我等再难如说动靖南侯一般,让其放我等西去了。”
王明眉头紧皱,虽不言语,这心下的苦涩,却是难以形容。
他娘的,这算个什么事啊!
这简直是才脱狼窝,又入虎穴啊!
黄澍都这般说了,那敌将郝效忠,为了拿住自己,只怕会痛下狠手,以求将自己一举擒获,然后去向弘光朝廷邀功呢。
王明暗恨不已,却忽地听到一阵细密的尖啸,似有什么东西,正密集破空而来。
“不好了!敌船放箭齐射,太子与御史,请速速入舱躲避!”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护卫军兵,那近乎失声的嘶喊。
第二十三章 将太子押回九江
“夺!”
一声脆响,一支凌厉羽箭,射在王明脚踝旁边,箭头深深没入甲板。
这一刻,王明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瞬间涌上心头,极度的惊恐,迅速填满脑海。
靠,原来真实的死亡,竟是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如果这只箭矢稍偏一点,那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自己,只怕就此GAMEOVER了。
若真就这样挂了的话,死得也太憋屈了些。
就在王明发怔之际,那仆人穆虎,却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迅速从背后将他推入舱中。
这一刻,原本内心冰凉的王明,心头泛起了一丝暖意。
这个认自己为主子的仆人穆虎,在这般紧急危险的时刻,竟不顾个人安危跑来救自己,这份忠心,倒是十分难得。
入得舱来,王明可以清晰听到,船舱外面,传来左军军兵的连绵惨叫,更可隐约听到箭矢射入人体,发出的沉闷噗噗声。
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愈发令人心悸。
就在这时,王明又听到,后面传来扑通一声,那仆人穆虎,竟仰天摔倒在地。
他扭头望去,却见穆虎的小腿上,竟也中了一箭,箭头深没入肉,棱状的创口处,正在不停地冒血。
“太子,方才推你入舱,自己不小心,被敌军射中小腿,唉,真是不走运啊。不过,太子您没有伤着,奴才便不担心了。”穆虎忍着痛疼,向王明一声苦笑。
王明更不多话,他嘶的一声,扯下衣摆下缘,卷成长条,迅速地扎在穆虎伤口上端。
现在没有医官可以治伤,王明只能用这种最为简单的办法,来为穆虎止血。
他知道,这种三棱箭头,上面开了血槽,一旦射入人体,立即就会引发大出血,若不及时止住,伤者恐有性命之忧。
而见到王明为自己扎带止血,那穆虎脸上,满是感激之色。他还想说些感谢的话语,却被王明摆手止住。
“你已受伤,不必多言了。等局势缓和,我立即安排医官给你救治。”王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安慰。
随后,王明站起身来,便欲出舱而去。
就在这时,船舱外面,却又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王明掀开舱帘,迎面而来的,却是巡按御史黄澍,那一张被吓得蜡黄的油脸。
而他的背后,竟有数把锋利的刀枪,直抵其背,让他丝毫不敢动弹。
“哼,想逃跑!看看是你的狗腿快,还是老子的刀枪快!再敢多跑一步,老子就叫手下兄弟,将你这厮砍成肉酱!”
这时,复从一众军兵之后,传来一个粗狠的声音。
黄澍脸上,立时从蜡黄变得惨白,额头更有冷汗涔涔而出。
他看到正从舱内出来的王明,脸上的表情,怪异而羞愧,干脆撇过头去,不与王明对视。
原来,先前敌船射箭之时,黄澍这厮出于保命的本能,立即闪身躲在一根桅杆后,倒把太子王明给抛闪在了一边。
幸得有仆人穆虎及时前来搭救,不然的话,毫无准备的王明,现在已然是一缕怨魂了。
不过,黄澍这番只顾自己保命的躲避,却令他再无机会躲入舱中。
因为敌船在打放箭矢,大量射杀了船头守军后,便立刻搭上舷板,啸叫着强攻上船来。黄澍正慌乱逃跑之际,那敌军已蜂拥而上,将这家伙给一举擒住。
王明抬起头,目光越过面前的黄澍,可以清楚地看到,船头远端,已有舷板搭勾扣上船艏,一名身材健壮,长着浓密络腮胡子的军将,在数名兵丁护卫下,正昂昂然从舷板踏过船来。
王明冷冷直视这个大步前来的军将,还未说话,面前的黄澍,却低声对他说了一句:“太子,后面来人,听这声音,应该就是九江守将郝效忠。”
王明哦了一声,还未说话,那郝效忠已大步上前,他先喝退那一从正用长枪抵住黄澍的军兵,便一把扳过黄澍的肩膀,以充满蔑视的目光,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哟,这不是黄御史吗?本将还以为,先前士卒放箭不小心,竟把你这位宁南侯面前的大红人,给活活射死了哩。没想到,黄御史竟躲得甚快,倒连根寒毛都没伤着,这逃避的本事,亦是令郝某人叹为观止呢。”
郝效忠这满是揶揄的话语,令旁边一众敌兵哈哈大笑,而黄澍的脸上,却满是羞惭,瞬间涨得通红。
此时的他,真恨不得有条地缝,可以让自己钻进去。
“来者可是郝效忠将军乎?本太子现在这里,任凭将军发落便是。”
在黄澍尴尬羞愧到极点之时,王明绕过他,缓缓地向郝效忠走来。
见他过来,一众军兵又一拥而上,那锋锐的刀枪,几乎抵到了他的喉头。
闻着那犹带水腥气的森寒铁刃,这一刻,王明内心狂跳,似乎双腿都有些不受控制地打颤,好在他鼓起勇气,强力控制,才没有露出半点失态之举。
郝效忠歪着头,看到这位太子,在这一众军兵包围恫吓之下,还能努力保持镇静,心下不觉称奇。
不是说,这位太子老实懦弱,向居深宫,乃是一无用之人么?
怎么现在刀剑加之于前,锋刃已抵其喉,此人却还没有如自己想象那般尿了裤子,反而犹是镇静相对,神色从容,倒是颇为出乎自己意料。
郝效忠啜了个牙花,晃着肩膀走近,在王明数步外站定,用一种极为不恭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假太子呀。”郝效忠呵呵一笑,眼光却是陡地冷厉:“朝廷有令!令我沿江军镇,侍机擒拿假冒之太子!你这假冒之辈,如今既被我军擒获,可是知罪?!”
王明直视着郝效忠锐利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郝将军此言差矣。孤身为太子,向来坦荡,当日在南京三官会审,都没人敢说孤是假冒,怎么到了将军口中,却是要一口咬定孤就是假冒之辈了?孤虽是无助无依,却也不能空口自诬,自毁清誉吧。”
郝效忠见他强项,竟没被自己吓得立即就范,心下顿时大生怒意。
他咄了一声,厉声道:“哼!现在天气已晚,本将没心情与你耍嘴皮子!听我之令,且将这假冒太子,以及黄御史,还有各船残余军将,尽皆押回九江,听候发落!”
第二十四章 尚有生机
听到郝效忠之令,一众如狼似虎的兵丁,便要一拥而前,向太子王明扑来。
“住手!孤乃大明太子,尔等安敢动手!”
王明一声厉喝,颇有久居上位者的威风之气,倒是吓得那一众兵丁,丰丰相觑,一时间,皆不敢上前。
郝效忠本人,亦被太子这声断喝,给吓得一愣。
靠,这个家伙,身陷囹圄,却还端着架势,竟是虎死不倒威呢!
郝效忠心生恼恨,正欲发作,却被后面一名参将模样的人,给用力扯了一下衣角。
郝效忠扭头看去,见此人乃是九江城中参将陈麟。
参将陈麟原在本船上守望,忽见这边似起了争执,方急急过来,却正好碰上郝效忠与太子相争。
陈麟低语劝道:“郝将军,此人虽身份不明,但看这模样气度,绝是岂非下贱之辈,定是贵人无疑。士卒们皆粗鲁之人,又安可轻动上位之尊。虽然朝廷虽命我等擒拿,但观其诏书之意,却依旧有反复之态。若万一太子返回南京后,复又被立为储君,那我等今日无礼之举,岂非将来要被秋后算帐了么?”
郝效忠听闻其话,眉头大皱。
他心下虽是不快,却也知道,陈麟此话,亦有道理。
毕竟朝廷上面的事情,勾心斗角,朝云暮雨,反复无常,今日谁得权,明天谁倒台,皆是过眼烟云一般,根本无从揣测。而底下办事的人,更是不可能对其准确把握,如果一招不慎,得罪了某位人物,那非但要吃不了兜着走,更可能连前程与性命,都会生生断送!
而面前的这位太子,其言语态度,皆非常人之状,这样的人物,就算押回南京,在将来,却也未必没有翻盘之可能。而真到这位太子翻身之日,估计自己这个小小的副将,其前程与性命,可能都要到头了。
他娘的!朝廷里的大官们斗生斗死,却偏是咱们这些底下人来担责受过,这其中的苦楚,真真复何言说!
郝效忠心下无奈,只得闷闷地回了一句:“好吧,就如陈参将所言。太子你请上我军战船,随我等回返九江,不得有误。”
王明见他气焰低挫,一下就猜知,方才那位急急而来的参将,定是为自己说了不少好话。他略略作想,便直接向那陈麟说道:“这位将军,舱内有孤贴身之仆,现在小腿伤势严重,还望将军立即派人照看,孤在此谢过了。”
陈麟点头回道:“此事好说,末将这就前去安排。现在天时已晚,江面昏蒙,为免行动不便,还且请太子立即上船,随我军回返九江。”
陈麟一语说毕,便立即派出几名军兵,将舱中的穆虎给扶了出来,几个人小心地抬着穆虎过了舷板,去了自家战船之上。
见穆虎已被抬出求治,王明心下一松,向陈麟感激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看对面的主将郝效忠,亦不多话,只是衣袖一拂,便施施然踏上舷板,入得那主力战舰之上。
不过,太子虽是被以礼相待,但其余各人,包括那巡按御史黄澍,皆是被郝效忠五花大绑,押回船上。
随后,郝效忠命手下接管扣截下的左军船只,与自家战船一道,一路西返九江。
不过,令郝效忠稍觉遗憾的是,现在天时已晚,进攻之时因暮色昏沉看不清楚,竟让两艘左军船只,趁机悄悄地溜走了。
他心里,忽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那就是,这两艘敌船,潜逃溜走后,一定会尽快通报给左良玉那厮。那么,很难想象与自己向有过节的左良玉,这坐拥百万大军的家伙,将会对自己做出何等不利之事。
只不过,现在被擒获太子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的郝效忠,根本就来不及考虑得这般长远。
这个粗莽的军汉,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已拿获了太子,接下来,却应该如何将其押遣回南京,好向皇上请功求赏,方为合适。
至于左良玉将如何向自己发难,到时候,自有朝廷来调节安排,左良玉这自厮纵是狗胆包天,应该还没有那般胆量,敢向朝廷兵变造反吧。
到夜色黑透之际,一行人马返回九江,全部从九江北面水门入城,守城的另一名参将邓林奇,见已部军兵凯旋而归,遂放下吊桥,放一众船只入城。
入得城来,郝效忠下令,将王明单独关押于官署内一间空房之中,而巡按御史黄澍及一众俘获的左军军兵,则全部集中关押于九江大狱之中,听候发落。
那仆人穆虎,已被参将陈麟,安排在一间医馆内诊治。
给穆虎诊治的医官,手法老练,迅速地拔了箭头,敷上金创药,再打上夹板,其恢复状态,倒是十分良好。
皓月当空之际,郝效忠大肆犒军,以为庆贺。全城军兵尽皆欢宴,那高声的欢叫与喧嚣,传入被关在单房内的太子王明耳中,让他心下,感叹不己。
唉,真没想到,离湖广仅有一步之遥,却在这里,被这个历史上藉藉无名的九江守将郝效忠给拿获了,简直就是阴沟里翻船。
如果自己真被郝效忠这家伙,就此押送回南京,那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何等可怕的命运,王明却是不难想到。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么?
不过他仔细思虑了一番,却仍旧觉得,自己虽然被困禁于九江城中,却也未尝没有重新掌控局势的可能。
因为,王明方才登上敌船之前,那眼角余光,已匆匆扫过已方船队,他迅速发现,在方才的一片混乱中,有两艘左军船只,已悄悄潜逃而走。
可以想见,这两艘左军船只若返回湖广,一定会把自己以及黄澍被擒获的消息,向左良玉迅速通报。而左良玉在震惊之余,也一定会大怒兴兵,率军围攻九江。
到时候,郝效忠等人被围于孤城,势难脱围,必将不得不与城外的左军谈判和解,那么,自己作为事情的主角,便可从中折冲获益,最终顺利脱困了。
王明的设想没错,仅仅过了一天半功夫,那两艘侥幸逃走的小船,一路西溯而行,到达了武昌码头。
此时,真如黄澍所料,已有左军官员在码头候迎,当他们见到只有两艘破烂小船狼狈返回时,不觉皆是变了脸色。
第二十五章 野鬼欺家神
“怎么回事?黄御史呢?那位太子呢?”
那主事官员见到从小船上,竟只上来数名神情沮丧的士卒,顿是厉声喝问。
“大人!黄御史还有太子,他,他们,都在九江被郝效忠部给截走了!我等好不容易才侥幸逃回呀!”一名士卒带着哭腔喊道。
“啊!”
听完这些士卒声泪俱下的哭诉,一众在码头欢迎的官员,皆是脸色大变。
这些官员,不敢稍怠,立即返回武昌城中,把这个可怕的消息,报告给了宁南侯左良玉。
此时的左良玉,正与湖广总督何腾蛟,以及其子平贼将军左梦庚三人聚议,商讨太子若来了湖广,到底要如何安顿诸事。而听完这个消息,三人都不禁彻底呆怔了。
靠,竟然还有这事?
这简直是到嘴的熟鸭子,都给飞走了啊!
“郝效忠这狗贼,真是天包了他的狗胆!这厮竟敢坏本侯好事,真真自来找死!”左良玉一脸怒不可遏,有如一颗爆炭一般,从椅子上弹跳而起。
“他娘的!郝效忠这厮拿着狗屁朝廷诏令,竟敢来虎口拔牙了!真他娘的野鬼欺家神,反了他了!请父侯下令,准孩子立率十万大军,却把那九江城给夺了,再砍了郝效忠那厮的狗头,献给父侯,以雪此恨!”左梦庚亦是一脸激愤,随声附合。
而那湖广总督何腾蛟,脸上却泛起忧色,他小声地向左良玉说道:“宁南侯,太子既被九江守军所擒,以在下所见,不若此事先不闹大至兵戈相见之程度,还是先派出使者前往九江,向郝效忠晓以利害,索取太子与黄御史。若郝效忠迫于压力,交出太子与黄御史,那此事就此揭过,当是……”
“哼!郝效忠这贼厮,向与本侯不对付,他敢在本侯眼皮底下夺人,就是要蹬鼻子上脸,要给本侯一个下马威呢!此人这般猖獗,本侯又岂会再与这厮来甚虚应功夫。”左良玉恨恨打断何腾蛟的话语:“本侯就是要立即发兵,直取九江,将那太子与黄御史一举夺回,再把郝效忠这贼厮,砍了他的狗头扔入江中喂鱼,方解吾恨!”
何腾蛟一脸苦相,他喃喃道;“宁南侯,我等行事,万万不可莽撞啊。要知道,郝效忠虽是公报私仇,但他有朝廷的诏令在手,这名份道义,却是先站住了脚。我等毕竟是大明臣子,若无朝廷许可,便要私自起兵强夺,只怕朝廷那边……”
“朝廷那边又如何?!本侯怕他们个鸟!俺既然敢做,自是敢当!”左良玉一脸狰狞:“先前本侯决意从南京截走太子,朝廷只怕就认定本侯心存不轨了。做得了初一,这初二又有何做不得!现在去围攻九江,不过是身上多爬几个虱子罢了。有道是,虱多了不痒,朝廷远在江南,又能奈我何!”
何腾蛟一声长叹,他站起身来,似还要相劝,左良玉却是厌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传我之令,令梦庚你为统帅,立即点起十万兵马,全力东下,直攻九江,定要一举拿下郝效忠这个狗贼!”左良玉厉声下令。
“孩儿遵令!”左梦庚双眼一亮,立即接令。
说到这里,左良玉眉头一皱,又转头对何腾蛟说道;“何总督,那江西都督袁继咸,可也在九江城中?”
何腾蛟摇了摇头:“袁都督已于五日前,前往袁州视察,故这九江之地,军政诸事,暂时尽皆由郝效忠负责。宁南侯之意,可是先要去和那袁都督通禀一番,然后再……”
“当然不是!”左良玉摇了摇头:“本侯是要你去趟袁州,告诉袁继咸,本侯此番起兵,并不是要造朝廷的反,也不要要占江西之地,让他不要有事没事地,就去朝廷那告老子的刁状。这九江城么,本侯就算打下来,也没兴趣占据。本侯之意,就是要夺回太子与黄御史,然后,再取了那郝效忠,以及城中参与截夺太子之贼人的狗头,便立即撤兵回湖广。”
何腾蛟神情落寞,心下苦涩,只得呐呐回道:“在下谨遵宁南侯之命,即刻前往袁州。”
“嗯,你速速出发。”
左良玉这边计划既定,其子左梦庚立即按其命令,紧急征集了十万精锐,一路浩荡东下,分成水陆两处,直扑九江而去。
有道是,人马过万,无边无际。左军声势浩大,这两路共十万兵马行来,倒是有铺天盖地之气势。那沿途县镇,不是紧闭城关不敢惹事,就是干脆大开城门,向左军献降以求保命。
故左梦庚这一路东去,根本毫无阻挡,水陆两军基本不费吹灰之力,就一路杀奔至九江城下,迅速地将这座重镇,围了个水泄不通。
直到这时,那连日里沉浸在拿获假冒太子喜悦中的郝效忠,才大吃一惊,心里亦开始为先前所做之事,莫名后悔。
操!本以为,自己有了朝廷诏令在手,便可堂而皇之地去劫夺太子,那左良玉吃了闷亏,也断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却没想到,这厮如此反悖,竟敢立即兴兵来抢夺,完全不把朝廷旨意放在眼里,这倒是大大出乎了自己所料。
现在左军重兵围城,而那名义上的上级江西都督袁继咸,已于数日前便去了袁州巡察,根本就不知此事。那么现在,全权主持九江军政大事的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要知道,现在九江城中,虽是关隘重镇,但其中守军,仅有不足八千之数,又如何是城外多达十万的左军之对手!
难道,要大开城门,向左军投降么?
断然不可!
自己向与左良玉这厮有旧仇,此番若献城而降,那左良玉必定不肯善罢干休,说不定会趁机结果了自己,亦是完全做得出来的。
那么,就把那太子,以及御史黄澍,还有一众俘兵,送归给左军,了却这场纷争,却是可行么?
郝效忠想了想,感觉亦是不妥。
因为,就在拿获太子后的第二天,他便飞速起草奏文,飞鸽传递给了朝廷报功。还在信中自我夸耀地说过,只要皇帝需要,自己便可立即派人将太子及黄澍,一齐押回南京,听候圣上发落。
若是现在,自己迫于左军的压力,就将太子与黄澍送归左良玉,那自己在朝廷那边,又该如何交待?说不定,弘光皇帝在懊怒之余,给自己定个欺君之罪,派锦衣卫拿入大狱,亦是极有可能。
这一刻,郝效忠焦躁非常,却又万分无奈。
第二十六章 反来求救
郝效忠苦思无计,只得将另外两名九江城中参将,陈麟与邓林奇一齐唤来,与他们一道商讨应对之策。
陈麟与邓林奇二人,虽被唤来,但听了郝效忠的述说后,亦无甚好计可出。三人一时呆坐,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要如何行事,方是妥当。
终于,还是陈麟打破沉闷,低低开口道:“二位,依我看,现在九江城,袁大人不在,我们又苦无对计,不如去问下那位太子,看看他可有……”
“啥?你说啥?”郝效忠双眼一瞪,连连摆手:“这等重要大事,你我身为守将,尚无计可施。如今竟去问一个假冒太子,可笑不可笑!这话说出来,都羞煞人也。”
“唉,郝将军,这话不能这么说。”陈麟耐心劝道:“这位太子,虽来路不明,身份未辨,但其好歹有太子之名份,我等向其讨教,亦不失身份颜面。况且,先前在船头之短暂对话,末将发现,这位太子,身处险境而不惊,处事得体而从容,却是颇有分寸谋断之辈,倒是十分难得。现在九江城中,那江西都督袁大人不在,太子倒是我等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呢。故这守战大事,向太子咨询一番,又有何不可?”
郝效忠犹是瞪着眼睛,紧绷着嘴,没有说话。
一旁的那面容瘦削的参将邓林奇,却是微眯着一双三角眼,同样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捋着那几绺稀疏的山羊胡子。
陈麟复劝道:“二位,现在局势紧急,我等苦无良策,眼下为破解难局,唯有请太子帮我等参考定夺,方是唯一可行之策。若碍于脸面,或是疑其身份,而白白错失良机,那左梦庚那厮打造好了攻城器械,领兵大举攻城,我等兵微将少,苦无防备,只怕到了九江城破之时,必将全部成为左军刀下之鬼,断无活命之机会啊!在下此番衷言,皆出本心,望郝将军明察!”
后面的这句话,陈麟刻意加重了语气。
郝效忠眉头愈发皱紧,心下的羞恼,却是何以言说。
本是想着,抓了这个太子,便可径自向朝廷请功,讨一个富贵前程。却没想到,左良玉这厮,却敢立即率兵来攻,生生断了自己押送太子回京的可能。
更可悲的是,由于城中无人主谋,现在的自己,竟又不得不向这位手下俘虏,来厚着脸皮求问计策,这般曲折转复,真真可叹之至。
只不过,现在的郝效忠,经过反复思虑,亦无办法可想,终于只得闷闷地回了一句:“既如此,那就如陈参将所言,好歹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我等现在就去那房中拜会太子,求其赐予计策。”
郝效忠略顿了下,却又加了句:“哼,不管怎么说,那太子与巡按御史黄澍,皆在老子手中。纵其亦是无策,或其计不如我意,老子再行他举,却不为迟!”
此话一毕,三人随后离开议厅,一道前往那关押太子的单房之中。
三人到来之前,那太子王明,其实已猜知了左梦庚率兵围城的消息。
原来,给他送早饭的侍卒,虽然不和自己说话,但其脸上,不似往日那般冷漠,反是多有惊惶之色。王明随即又联想到,自己虽在关这密闭的单房之中,但在今天,却能不时听到房外人声嘈杂,似有许多人正在不停快速走动一般。
王明凭直觉断定,九江城中,一定有大事发生。
而最有可能的,便是左良玉从那些逃回武昌的败卒口中,得知了自己被郝效忠给截夺了的消息,然后怒不可遏地发兵九江,定要把自己给重新夺了回来。
这样看来,自己先前的判断,应是正确的。
虽然自己现在被关在此处,但是恐怕过不了多久,这般囹圄之局,定会被立即打破。
不出王明所料,仅仅过了一个多时辰,房内便传来了悉碎的脚步声,随后便是铁门打开的哗啦声。
很快,脚步声迅速从外房传来内间。随着内门被吱呀推开,王明一抬头,便见那郝效忠、陈麟、以及邓林奇三人,俱是大步而入,一脸严肃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未等王明说话,郝效忠便低低地开口,向他简要说明了现在的局势。
听完郝效忠的叙述,王明心头,却是五味杂陈。
果不出自已所料啊。
唉,现在的自己,被各处势力争来抢去,倒还是一个难得的香饽饽呢。
只不过,这个香饽饽又何其烫手,这些地方势力,想要稳稳定拿在手中,却又是何其不易。
而听郝效忠这家伙的话语之意,却是既不想把自己交给左军处置,又想要自己帮他们想主意让左军退兵,这般话语,也亏他说得出口。
“三位将军,若真是左军逼迫得紧,而城中兵马不足,不可久守的话,那三位完全可将孤交出城去,给予左军,这样的话,不就可以一解此难,再无后患了么?”
听完郝效忠的话后,王明笑了笑,慢悠悠地回了一句,以为试探。
“唉,太子,你有所不知,这般行事,俺也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当日擒获你时,俺们便已立即上奏,说不日便可押送太子回京,请朝廷静侯捷音。这封奏书,估计早已被朝廷收到,现在君臣上下,都在等着我将太子押回呢。而如今俺若将太子交予左良玉这厮,岂不成了欺君之罪么?到时皇上震怒,朝廷一纸谕令下来,郝某这颗脑袋,只怕就……”
郝效忠说到这里,脸上满是难堪之色,他一声长叹,说不下去。
王明听到这里,虽然表面故作同情之色,但心下的快慰,却是一时难述。
哼!你这个粗莽的军汉,根本不知道此事的关节利害,就敢对自己贸然下手,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现在的郝效忠,可谓是猪八戒照镜子,左右不是人了。
自己这颗烫手的山芋到底要如何处置,那郝效忠本人,又要到底如何行事,才能保住脑袋与官位,二者纠结在一起,还真是麻烦大事呢。
王明心下感慨,却又故意沉思不语。
郝效忠等三名将领,则是大眼瞪小眼地一齐望着他,期盼着这位太子,能尽快给他们出个好主意。
一时间,房中极其安静,似连掉根针都可听见,各人的呼吸之声,更是清楚可闻。
第二十七章 驱虎吞狼
这一刻,王明面无表情,他的心下,却在想另一件事情。
现在局势这般混乱,那么,自己能否混水摸鱼,重新把握自己的命运呢?
毕竟,如果毫无作为,最终只是成为左良玉的手中傀儡,王明心下,还是十分不甘。
这一路西逃,不过是为了保命的权衡之举罢了,如果有条件加以改变,为什么不努力一试。
与其让命运掌控在别人手中,成为别人的一枚棋子,不如自己切实把握主动,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将被动变成主动,将棋子变为棋手。
也就是说,如果这三个病急乱投医的家伙,能通过自己的一番操作,最终为自己所掌控,那么接下来的局势发展,兴许会朝自己越来越有利的方向发展。
而见王明久久不言,那一直呆呆看他的郝效忠等人,不由得脸上渐显失望之色。
该不是,现在情况这般紧急,这位太子虽然聪明,应该也是无计可施吧。
三人没想到,就在他们开始不抱希望之际,对面呆坐的太子,却是悠悠开口。
“三位将军,孤窃以为,郝副将这番忧虑,细细分析,确是不无道理呢。”王明一声轻叹,缓缓说道:“郝将军与宁南侯素有过节,现在敌军重兵围城,其志必不在小。只恐郝将军为了息事宁人,而不得不将孤交出,却难熄左军之忿,反而接下来,他们更会毫无阻碍地攻城,以求将军与一众部下,给一网打尽,泄其私愤啊。”
王明此话一出,郝效忠、陈麟、邓林奇三人,脸色皆是难看。
那主将郝忠,更是瞪大眼睛,支起耳朵,仔细地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现在的局势,难就难在,非但左军强要相逼,极难劝退。而将军若迫于压力交出孤及一众俘虏,则朝廷那边,亦会大为震怒,恐要拿将军出气,治个欺君大罪,亦是极有可能。这般左支右绌,前后无路,确是令人为难啊。必须要好好筹谋计划,方可免去此劫呢。”
“那,那太子可有甚方法,能救我等乎?”
见这位太子故意卖关子,郝效忠心下羞恼,脸上却还得强抑怒意,向其恳切发问。
他这一问,那陈麟与邓林奇的目光,更是有如胶水一般粘在了王明脸上,再难脱开。
王明环视三人,缓缓说了一句话:“以孤看来,若要解困,唯有驱虎吞狼之计,方为可行。”
“驱虎吞狼?此话何解,太子但请明言。”陈麟立即追问,他的目光之中,满是好奇。
王明眼神灼灼,沉声回道:“孤之意思,是希望用朝廷这只虎,来威压左良玉这条狼,迫使其撤兵回湖广,从而一解九江之困。这样的话,九江之围可解,将军亦不会再有性命之忧,岂非两全之策乎?”
陈麟闻言一怔,又急急道:“太子这话,在下智识浅陋,不甚明了,愿闻其详。”
“陈参将,现在左军刚刚围城,水陆两师远道而来,声势虽大,却多已疲惫,已失其锐气且无攻城器械,需得临时征集工匠紧急打造,方可济事。以孤算来,至少在十天之内,左军器备不全,当不会率兵攻城。而这十天,对于我等为说,便成了可与其周旋应对的宝贵时间。”
这里,王明悄悄地将你等换成我等,不经意之间,却是为刻意拉近彼此距离。
见三人听得十分仔细,王明复道:“所以,孤认为,郝将军现在要做好两件事,第一件是立即加强城池防务,以免左军突袭发难。第二件则是立即复给朝廷去信,禀告皇上与朝廷,现在左军违反皇命,突然发兵攻打九江城,为免生内乱,请朝廷速速下旨,饬令其撤兵西归……”
“太子,这,这朝廷就算下了诏,又能说得动左良玉那厮退兵么?要知道,正是这厮将太子你从南京截夺而来的啊,在下只怕,此人只未必肯卖朝廷面子呢?”郝效忠低声插话来过,犹是一脸疑虑。
“郝将军,你要知道,现在宁南侯左良玉虽已起兵,却仅仅是为了私人之目的,一则是要将孤复夺而去,二则借此机会消灭吞并将军之势力。但他现在这般行径,却并没有明目张胆地打出旗号反叛朝廷,所以在名义上,朝廷对其还是保有君臣名份,所下诏令,左良玉至少在表面上,还是亦当遵从。故而,朝廷若下令让其退兵,宁南侯心下虽多有不忿,只怕最终亦会勉强遵行。”王明说到这里,微微一叹:“再退一步来说,就算左良玉强自不肯退兵,但有朝廷谕令压在头上,只要他还不想当反臣,那他至少不会再敢于强攻九江了。这样一来,急事变缓,事缓则圆,将军之危局,不亦是可解乎?”
王明这番分析,令赦效忠等人,双眼顿是为之一亮。
是啊,左良玉这贼厮,目前虽然擅自出兵以逞私怨,但他却并不敢真的与朝廷翻脸,那么朝廷旨令下来,他就算不肯全听,至少也会停止攻城,从而给朝廷留点颜面。
若左良玉这般行事,那九江城之危局,虽不敢说完全解除,却亦大为缓解,自己的压力,可就大大减轻了。
至于将来如何,那到时再说,亦不为迟。
“好啊!太子之策,甚是可行。那俺现在就去命文官起草奏书,给朝廷发送急报。”郝效忠神色终于舒缓,他抿了抿嘴,脸上竟泛起歉意:“太子果是聪明之人,这智计谋略,我等皆是不及。想来当日江面之上,倒是郝某鲁莽,其实……”
王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郝将军,过去之事,不必多提。若将军与孤之间的误会,能就此得以解除,便是难得好事。此事颇急,将军速去处理为要。”
郝效忠重重点了点头,复与陈麟与邓林奇二人,一齐向王明郑重地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
望着郝效忠等人快速离去的背影,王明却是一声冷笑。
这些个粗莽的军汉,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其实才刚刚开始。
而这样隐密的计划,也许连弘光朝廷中的一众君臣,也未必能知晓吧。
这时局,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二十八章 城下叩拜
郝效忠这边急发奏书,才过数日,朝廷消息尚未回返,城外却忽有无头羽箭射来。
守将郝效忠,接过守兵送来的羽箭,发现上面绑了一块仔细扎好的小布,打开一看,只见布上写满了密密的数行小字。
而听完文书的讲述,郝效忠不觉瞪大了眼睛。
“啥?左良玉这厮,已到城外,竟是要见太子?”
没错,正是左良玉等人,在得到左梦庚已率部围住九江城后,他经仔细思虑,遂率手下一众官员,一路东来九江,到这里来参拜这位远道来投却误被截走的“太子“。
郝效忠不及多想,立即将这条消息,禀报给了太子王明。
看过布条的王明,不觉怔住。
这算怎么回事?
左良玉专门来到九江城下,又是意欲如何?
“太子,左良玉就在城下,你是要见他,还是不见……”郝效忠声音低沉,眼神却十分复杂。
王明当然听得他的弦外之音。
这个家伙,无非是怕自己会被左良玉劝动,从而决定离开九江,前往湖广罢了。
王明一声苦笑:“将军多虑了,孤现在将军手中,安有半点非分之想。更何况,朝廷旨令尚未回复,孤又如何会另起心思,而让将军为难乎?只不过,左良玉毕竟是大明的臣子,他专门来九江看望孤,其意无论如何,孤却不好拒而见啊。”
郝效忠尴尬一笑,遂回道:“太子说的是。这样吧,在下带太子上城头看与这厮叙话,一则保太子安全,二则也好打消这厮的非分之念。”
“嗯,有劳将军了。”
王明登上西门城头,却惊奇地发现,左良玉这厮,竟在城下摆得好大阵仗。
他看到,自他登上城楼现身之时,城外已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番热闹非凡的景象。
他更是一眼就看到,那端坐马上的宁南侯左良玉,头戴六梁冠,内加笼巾貂尾金蝉,身着武官大红绸服,当胸与后背俱有绘着雄狮的补子,腰挂银鞓犀带,足蹬乌犀官靴,手持象牙笏,一副标准的侯爷打扮。
而在其后,其子左梦庚与一众官员,亦是个个俱着文武官朝服,跟在左良玉后面,毕躬毕敬地排成两排,分站两旁。
王明见到面前这一幕,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恍惚。
尽管王明在心下,知道左良玉这般迎接自己,不过是虚假的作秀,但见到这般排场,让他内心之中,还是波澜满泛,充满了难以言述的情思。
自己虽是假冒货,又有后世附身的灵魂,但这个太子身份,在众人眼中,却是何等尊崇的存在,对于这个国度来说,又是何等身份的象征。
这一刻,王明忽然有些理解,那个真实历史上的王之明了。
自古以来,最高权力,就是无比诱人的存在,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其滋味,一旦沾染了,堪比顶级毒品还难让人摆脱。
那么,自己在这个时代,真的还要象以前一样,仅仅只为了生存与活下去而努力吗?
也许,也应该要有个更加宏大与广阔的目标吧。
王明不睱多想,便在郝效忠等人簇拥下,来到城门堞眼之处,与左良玉等人,挥手相见。
“前面来者,可是宁南侯乎?”
见到太子过来,还先向自己打招呼,那离城门仅有一箭之远的左良玉,那张苍老的脸孔上,竟是没由来地泛起一阵激动的黯红,他迅速翻身下马,向王明遥遥而拜。
“臣,宁南侯左良玉,拜见太子。“
左良玉立即带头,跪地叩拜,后面领着的诸官,亦是一齐参拜。
“臣,平贼将军左梦庚,叩见太子。“
“臣,都督同知金声桓,拜见太子。“
“臣,总兵官李国英,拜见太子。“
……
见到左良玉领着这一众高官大员,一齐在自己面前跪下参拜,王明心下,又是莫名感慨。
唉,自己这个假太子,纵然还是个受人操纵的棋子,但受到这般礼遇,心下如何不为之欣然。
当然,左良玉这般行动,只怕多是作秀,亦无多少真心在其中,但即便如此,这样的场面,亦是令自己感觉十分荣耀。
权力对于男人,哪怕是虚假的权位,都是有如迷幻毒品一般,令人甘之如怡啊。
“诸位爱卿平身。“王明一脸笑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向他们喊道。
“谢太子。“
不过,在左良玉起身后,与王明双眼对视的一刻,王明脸上的笑容,顿是僵住了。
他内心中欣悦自适的状态,亦在此时迅速消失。
虽然有一箭之远,又隔着护城河,王明却犹可以隐约看到,透过左良玉表面恭顺的神情,可以看到,那双锐利的三角眼深处,却是满满的桀骜与猜疑。
也就是说,这个家伙,对自己的身份,其实与郝效忠一样,还满是怀疑。而除此之外,左良玉的眼神,更似乎隐藏一种睥睨下视的气度,这般望向自己,竟好似在看一名他的下属一般。
也许,更准确一点来说,就是在看一名即将被他掌控在手心中的傀儡。
王明的内心,顿时有说不出的滋味。
只不过,当初为了活命的自己,还能有其他选择么?
如果没有这个左良玉家伙可以投奔,可以让自己暂保性命,也许今天的自己,早成了朝廷的刀下之鬼呢。
王明心下暗叹,脸上却是尽量挤出和绚的笑容,缓缓道:“吾能逃脱樊笼,离开南京,一路平安来到此处,倒尽是宁南侯之功也。“
左良玉闻言,脸上隐现得意之色,故意朗声回道:“太子夸赞,微臣何以克当。左某深受先帝之恩,无以为报,常自深为抑恨。今番能尽力搭救太子,亦是心下稍慰一二。可叹如今朝廷,满朝诸臣,尽知逢君,不惜大体。明知太子为实,却着意穷究,以劾别情,这般用心,不过是想要辗转诛求,使陛下忘屋鸟之德,使臣属绝委裘之义,实是可恶得紧哩!“
他略顿了下,又转而面向众人,声音愈发高亢:“然太子乃先帝正统,上天所眷,安可轻易被小人所害。故太子被截夺于九江之后,本侯探知消息,心急如焚,遂立即派出兵马,前来搭救。幸得上苍眷顾,先帝有灵,太子现在尚是康健,精神亦好,实是万幸之事也。“
第二十九章 其意莫测
听了左良玉这番话,王明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发一言。而一旁的郝效忠,却已是一脸怒容。
他越过前面的太子王明,冲着城下的左良玉等人,厉声喝道:“呸!左良玉,你这个居心反悖无视朝廷的乱臣贼子,竟还在这里装出一副忠心耿耿为国效命的模样,实是令俺恶心之至!俺告诉你,现在太子已被我等保护周全,就不劳宁南侯你费心了。俺再奉劝你一句,趁早收兵撤回湖广,不然的话,朝廷怪罪下来,怕你担贷不起!”
听完郝效忠的话,左良玉心下大怒,苍老的脸上横肉直跳,额头亦是青筋暴绽,嘴唇也在愤怒地哆嗦。
他还未说话,一旁的儿子左梦庚,已是暴怒地喊道:“狗贼郝效忠!你这厮截夺太子,犯上作乱,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真真不知羞耻!哼,且让你再得意几天,等我军攻下城池,定要斩汝之头,投入江中去喂鱼鳖,方才解恨!”
听了左梦庚凶狠的回复,郝效忠心下一凛,却犹是强硬地回道:“哼!光说不练假把式,有本事尽管来攻城便是,郝某久经战阵,难道还怕你这厮不成!”
郝效忠虽然口头齿强牙硬,心下毕竟发虚,他随即扭头对王明低声道:“太子,在下看左良玉等人,虽假作恭顺,只怕心怀叵测,太子既已见过此人,还请速速下城为要。”
他一言说毕,也不等王明说话,就立即喝令旁边一众军士,将王明强行架下城去。
而在城下,那左良玉与左梦庚等人,见到郝效忠这厮这般猖狂作为,无不恨得牙齿痒痒,想将这厮给活劈成一万段。
只不过,饶是各人心下痛恨,却也只得无可奈何地看着郝效忠将太子从城墙上强行架了下去,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此时,左良玉已平静下来,他看着前面戒备森严的城池,眼中微闪过一道冷光。
左良玉知道,虽然九江城中兵马仅有八千之数,但要想强行攻下这座城池,绝非易事。
毕竟这是自明朝洪武初年起,就一直在精心营造的东南重镇。朝廷为筑此坚城,象淌水一般花费了巨额的钱财,又费了多年功夫,才终于造成这座坚固的城池。故这九江城的结构,可是远是比那普通府城,甚至自已正在据守的武昌城,都还要坚实得多。
这是因为,这九江城,虽也是采用与其他内城城池一样的构造,即内城夯土,下垫青石的方式,但它的外墙上,为了防备坚固,全部是采用一块块坚硬青色的条石,先内贴一层,外面再行包筑青砖的模式,加以精心构建。也就是说,这九江城,相当于是包了两层外墙结构,这样的构造,可比普通城池那样的只包了一层的青砖方式,要更加坚固。而且,九江整个城墙高度,高达五丈有余,是这个明末年代里,数一数二的高墙坚城。
另外,这九江城,还特别设计成城墙下粗上细的模式,整个墙面呈略为倾角状,如果左军用大将军炮或红夷炮来攻城的话,那炮击的铁弹,即使强力轰击,也不能很好的正面发力,而是会呈倾角状地弹开。这样一来,可以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大大减轻了铁炮对城墙的损害。
另外,这九江外城,还有诸如突前马面等加固手段,也全部布置得紧密周全。故而整个城池的防御力,实在是要比自己的大本营武昌城,还要坚固得多呢。
可以想见的是,哪怕将左军手下全部的百余门火炮,齐齐摆放于城墙之外轰击,一次性打放到火炮使用极限,亦是难以破城。
其实,莫说这明末年代那些性能还十分不完备的初期火炮,就是到了现代,在解放战争中,解放军用现代化的火炮,去轰击国军驻守的城池,想轰破那些古法筑造的城墙,都是十分困难之事。
所以,左良玉想要破城,唯一的办法,便是凭借兵力优势,蚁附攻城。
但这般作想,亦是非易。
因为这九江城,北依长江,东临赣江,凭江筑成巨大的水上瓮城,这北面与东西皆有厚实铁闸为门,故这两边根本无法正面进攻。而西面与南面,则是分别从长江与赣江引水,挖掘了宽深皆达数丈的巨型护城河,左良玉若要强攻,亦是十分不便。
可以想见,左良玉若要强攻此城,一定要大量修造攻城器械,且要不惜大量牺牲手下军兵性命,方可以惨胜之局,拿下这座九江城。
这样的话,所花费的物力与财力,皆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且,攻城花费的准备时间,也要比进攻普通城池,至少要延长数倍。
这样的结果,绝不是左良玉所希望见到的。
左良玉轻叹一声,招了招手,示意左梦庚附耳过来。
左梦庚策马上前,来到左良玉身旁,侧耳听去,顿是双眼一亮。
他连连点头,脸上显出阴狠而得意的表情。
左良玉低低说完,左梦庚拱手道:“父侯端的好计!放心吧,孩儿一定尽快办成此事,拿获太子,斩杀郝效忠!”
“嗯,去吧。”
这时,那太子王明,在郝效忠的陪同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王明现在所住的房间,已从原先那间狭小的单房,换成了在官署中的另一处窗明几亮的宽敞房间。
这番改善,是郝效忠为了报答太子王明,给自己提出了解决困局的办法,才做出的安排,以示感谢。
不过,他这样做,业已表明,他对这位太子,已是愈来愈信任,才渐渐放松了对他的监管。并希望以此方式,刻意拉近与太子的距离。
回到房间后,王明与郝效忠二人,上下分坐,一时无言。
郝效忠注意到,王明眉头微皱,沉吟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一般。
“太子,可是方才在下行为粗莽,将您强行带离城头,令阁下心下不快么?”见王明这般模样,郝效忠惴惴不安地问了一句。
王明抬起头,却微微摇了摇头。
“将军提防之心,自无不可。只不过,孤一直在想,这宁南侯左良玉忽然专程跑到九江,其目的,真的只是想见一见孤么?”
第三十章 夜袭陷阱
听得王明这自言自语式地发言,郝效忠瞪大眼睛:“太子,莫非你以为,这左良玉专程来九江,不是为了参拜殿下,而是另有他图?”
王明缓缓点了点头。
“以孤看来,左良玉之所以专程来此,绝非只为参拜孤,而确是另有目的。”
“殿下之意是?”
王明斜了他一眼,沉声道:“以孤看来,左军虽然势大,但要强攻九江,只得蚁附攻城,这样一来,一则耗时过长,二则损失极大。故宁南侯左良玉专程至此,必是为了另出奇计,偷袭夺城,这才是他专此来此的真实目的。”
王明说到后面,声音渐低,郝效忠附耳过去,却是双眼一亮,听得连连点头。
“太子说得对!他娘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左良玉这厮若是暗地里给咱来一手,咱们没有防备,还真极有可能中了他的道呢。那本将依太子之见,从现在开始,加强防备,严堵疏漏!”郝效忠低声说完,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从表面上看,现在的九江城中,各处守防的地界,无论是郝效忠主守的西门,还是邓林奇主守的南门,或那统领城中水师的陈麟所主守北门与东门两道水门,皆是平静如常,没有任何异常动静。但在暗地里,在各处城墙处,开始皆有郝效忠暗中安插的密探,在悄悄监视城门动态。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是悄然撒出。
当天晚上,月黑风高,从九江城南门外,忽有一支绑了防水油布的无头短箭,嗖的一声,射到城头。随即便有小卒拾起,将其交给南门守将邓林奇。
双林奇从小卒手中接过箭矢,解下上面绑着的防水油布,却忽地发现,这块小小的布料上,并没有半个字迹。
他眉头微皱,捋了下稀疏的山羊胡子,随即支开旁人,携此布料入得内间,从怀里掏出一小瓶液体,轻轻点了几滴在上下,这块布料上,顿是奇迹般地显出了模糊的字迹。
邓林奇匆匆阅毕,脸上便浮起决然之色,一双锐利的三角眼中,亦有狠光闪过。
他下意识地左右对望了一眼,发现并无旁人发现自己的行为,遂立即将布料放于烛火,迅速将其烧成一团黑灰。
随后,他离开城楼,唤集几名手下,向他们低声布置任务。
几名手下应喏而去,邓林奇看着各人离去身影,沉默无言。
他从才内间踱出,还未出城楼大门,就在这时,从邓林奇背后,忽有一双健壮粗硕的手,有如魔鬼一般袭来,迅速又牢固地扣在他嘴巴上……
时间匆匆,很快到了子夜丑时。
这个时候,正是人体最为疲乏最需要休息的时刻,整个九江城头,亦是一片沉寂。但是,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安静夜晚,南门瓮城之外面,却忽地来了约一千余人,皆是蒙面包脸,穿着青蓝色夜行衣。
他们行动隐密而迅速,有如黑色的鬼魅,在黯淡夜色下穿行,倒是极难发现。
他们来到南边护城河外,便有一名将领模样的人,迅速地燃起一支焰火,扑哧一声,那滋滋燃烧的焰头,直奔城楼而去。
这样的焰火,作为接头暗号,总共打放了三支。
随后,城头一名看不清面容的守军将领,一声低喝,便有手下快速前去那铁链铰盘之处,使劲拽开链索,吱吱作响地放下吊桥。
一声闷响,又长又宽的吊桥砸落于地。
随即,那高大厚实的城门,亦吱呀作响地打开了一条窄缝。
城门一开,城外的一千余名精悍夜行士卒,便在那名将领的率领下,有如一长条潜入的毒蛇,迅速溜入城去。
入得瓮城,那名守城将领,带着一众护卫,从马道匆匆而下,直奔那领头的入城头领。
“来将可是金将军乎?”守城将领沉声喝问。
对面的来将,立即扯掉面上的黑巾,露出一张凶猛又警惕,长满了茂密络腮胡子的黎黑面孔。
“本将正是都督同知金声恒,你可就是那内应邓林奇参将么?”金声恒快速回问。
守将微微点头:“正是邓某,将军勿要耽搁,需趁现在守军皆在城墙之上,又极为疲乏之时,速速随我入内城,由本将带路,去把那太子立即劫走,方是正事。”
“好!就请邓将军带路。”
金声恒一脸欣愉,自以为得计的他,遂与这名守将一道穿过瓮城,带着排成一长列纵队的队伍,直奔内城城门而去。
只不过,在金声桓心下,却不知何故,竟是莫名感觉不安。
似乎在这看似没甚动静的九江城中,隐隐有股杀气在其中。
在金声桓与那名守将,以及那守将手下那十余名护卫,一齐进入内城月道,离内城城门尚有段距离时,异变发生了。
“砰!”
一声让人耳膜发震的巨响,金声桓惊惧地回头,惊骇地发现南门的内城月道中间,有一块巨大的青石,仿佛从天而降,从月城通道上空,狠狠砸落在地上,将他与后面的千余名士卒彻底分开,并完全堵死了他的外逃之路!
随即,金声桓又遥遥地听到,远处的瓮城城门,被轰隆的一声关上。
这一刻,金声桓脸色惨白。
完了,中计了!
自己与突入瓮城的千余夜袭队伍,已然尽成了瓮之中鳖!
金声桓面如死灰,知道自己已然陷入绝境。
他是见惯了战阵之人,知道这般突然下坠的青石巨门,名为千斤坠,一些设计精良的大城中,往往会安装此类闸门。
这种城门,外表与普通城门无异,但其实却是双门设置。前面是铁包木门,后面则是暗设了一道青石闸门,也称为千斤闸北,一般平时收放在月城通道上端,一旦遇敌,便可放下这重达二千斤的巨大青石闸门,这种闸门一旦下落,需得上百人用绞轮才能升起来,若是想只凭蛮力攻破城门,实为天方夜谭。
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竟在这里中招了。
金声桓一时间,懊悔无及。
几乎就在瞬间,数柄冰冷的腰刀,刷的一声一齐抽出,横搁在金声桓的脖颈上。
“金声桓,休要乱动!不然,我等将你砍成肉酱!”那名守将冷冷一笑,复将手中的腰刀,紧压在金声桓的脖子上。
跃动的火烛下,可以清楚看到,此人脸上满是凶狠而得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