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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再起时     明末龙腾txt下载     明末龙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狩猎

    八月转瞬又逝,九月到来。胡二老始终按兵不动,一目老、王丰武则闹出颇大动静,两人近日屡屡攻击闽船,分别抢到一只七丈余长鸟船,从而使村寨的船只数量增至十艘。其中一目老麾下拥有一艘十丈余大鸟船、一艘八丈余切尾双桅船、一艘七丈余鸟船。胡二老麾下拥有一艘十丈余大鸟船、一艘六丈余苍船、一艘四丈余八桨船。王丰武麾下拥有一艘十丈余大福船、两艘七丈余鸟船、一艘四丈余八桨船。

    论及实力,王丰武排在第一,一目老次之,胡二老处于最末。如果说胡二老是最末,那黄辰毫无疑问是最末中的最末。正因为清楚自己还很弱小,所以他内心从未有一刻放松,船员们被他狠狠折磨了一个多月,身上的散漫、浮夸十去七八,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精悍之气,已算是合格的海盗。黄辰甚至认为他们若是能够活用学到的合击之术、聚阵之法,可横扫同等数量的对手。

    三天前协助王丰武攻略闽渔船小试牛刀,证明他的推测绝非无的放矢。此战他本是负责侧翼袭扰,不担进攻重任,他却不甘于战场打酱油,同时亦有磨练手下之意,带人冲上渔舟杀伤十数人,而己方仅两人轻伤,无一阵亡。

    黄辰通过此战获得了信心,新目标不再遥不可及。自入住村寨中心大屋后,他又为自己制定了一个目标:一条禁得住风雨的大帆船。

    海上历来多风浪,八桨船太小,抵御天灾的能力几乎等于零,前些日黄辰便于海上遭到台风猛烈袭击,险些来个船毁人亡。当时天边乌云滚滚,狂风怒号嘶吼,大雨倾盆、波涛汹涌,恍如世界末日降临,面对人力无法抗拒的天威,任何铁打汉子都会骇得肝胆俱裂。如非他见势不妙带人躲到胡二老大鸟船上,必被滔天巨浪卷了去。风雨过后,八桨船又变得伤痕累累,连桅杆都折断了,他花费好些银两才将它重新修复好。

    黄辰想要一条大帆船,故而急切盼望胡二老早日出手。事实上不只是他,胡方船上所有人都无比渴望开战,眼看着一目老、王丰武那边用秤分了数回银子,他们岂能不眼馋?胡二老对手下们的情绪颇为了解,但他却无意向众人妥协,极沉得住气。

    九月就在众人心急如焚中过去了。十月一至,胡二老终于决定动手,他和一目老、王丰武带着寨中全部十条船只倾巢而出,并纠合三股平素有点交情的海盗,集结二十余艘大船组成海盗联合舰队,图谋盘踞在北方的某支大型闽渔船队。

    大陈山海域混乱了将近三个月,此时正趋于平静,闽渔船善海战不假,可海盗才是专业人士,也更加凶残,闽船在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后,或老老实实缴税,或抱团继续抗争。胡二老等人此次选中的猎物便是反抗者中数得着的大团体,旗下大小船只多达八十余艘。

    一个二十余船,一个八十余船,双方相差不下四倍,看似海盗一方势弱,实则不然,海盗船坚炮利,人勇械良,而闽渔船只有渔魁、渔长、渔兵可堪一战,其他渔民摇旗呐喊尚可,让他们和海盗生死搏杀则不免强人所难。海盗不愁胜利,只愁围不住数量众多的渔船。

    连续数日派出哨船伪装渔船,查探闽渔船队虚实,当众位海盗头领认为时机已成熟,果断于入夜后驶离港口,深入大海。海中乌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为免船只走失,各船鱼贯而行,船上皆高树灯,灯火悬浮空中,烨烨有若贯珠,异常壮美。

    大陈山海域岛屿、岛礁无虑上百,遍及台州府外洋,若说适合居住之地,自然以上下大陈二主岛为宜,不过其他岛屿亦非无人,相反,各岛屿的总人口比两座主岛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上下大陈就那么大地方,不是谁人都能占据一块地盘。

    海盗尚且如此,何论渔民?福建渔船每岁七八月间至大陈山海域,次年正月方归,出海时间长达半载,别说上下大陈两岛,稍稍好些的岛屿无一例外都被海盗占领,渔民们只能居于无水源、无良港的荒凉岛屿,平日吃水需花费重金向海盗、商人购买。上大陈岛北方十里,青屿,即是一座这样的荒岛,海盗们的目标便停泊于此。

    众头领没有轻率采用夜袭战术,夜袭对手至少需要一名内应站在岸上以灯号引导船只,否则冒冒然冲进去,或许还未看清敌人便会有一半船触礁沉没。海盗们显然并无内应,因此他们老老实实蛰伏于上大陈岛东北某礁,耐心地等待天明猎物自己从中走出。

    胡二老等人选择停驻上大陈岛附近可谓冒了一定风险,众所周知上大陈乃是林七老的地盘,虽然后者最近被浙江官兵杀得大败,损失惨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仍有一战击溃海盗联军的实力。幸而林七老的势力范围主要集中于岛南,他们则隐藏在势力纵横交错的北方,林七老短时间很难察觉,即使被他发现了,他们亦有充足时间做出应对。

    夜空中,一轮残月若隐若现。

    二十余条船只静静泊在死寂漆黑的海上,仿佛一群隐于暗处等待噬人的狰狞怪兽。

    其中一艘八桨船船篷内,十几条袒胸跣足的汉子并排酣睡,打鼾声此起彼伏,好不响亮,船篷深处有一间隔板屋,油灯豆大的火苗泛着昏黄的光芒,照亮房间,黄辰借着灯光,轻声慢语的指导张刑辨认文字。可能和白天补过一觉有关,黄辰带着众人巡逻归来,躺下后不见困倦,反倒越来越精神,碰巧张刑同样睡不着,索性把他叫进来教他识字打发时间。

    到了后半夜,两人皆生出几分倦意,各自安歇。

    梦中,黄辰如愿以偿抢到一艘堪比王丰武座舰的大福船,高兴没多久,一阵粗犷的海螺声响彻耳边,将他拉出梦境。黄辰迷迷糊糊坐起身,发觉是一场梦,干巴巴笑了笑,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好兆头。

    大部分船员皆已醒来,陈五推开篷门走进来,口中说道:“船主,要出发了。”

    黄辰无力地点点头,顺着篷窗看向外面,此时天色暗沉,大雾弥天,东方尽头处刚刚有了些微白意,距离天亮还远得很。

    郭大眼打来一盆清水,黄辰洗完面颈又洗头发,登时洗掉体内残存的睡意,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全船上下也就他有这个待遇,其他人至多打湿手巾胡乱抹一把脸,有些人干脆连脸亦懒得洗。当然,他们深知黄辰有洁癖,事先会把眼屎擦掉,免得黄辰借机找他们麻烦。

    众人先后出了船篷,解绳的解绳,起碇的起碇,而后划船扯帆,跟随船队北上。

    茫茫大雾中,不久船队一分为二,一目老、胡二老、王丰武带领十只船继续前行,作为此战主力他们将从正面发动进攻,而另外三股海盗则绕到闽渔船侧翼,寻机夹攻。

    随着太阳初升,海面上浓浓大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为避免闽渔巡逻船发觉,众海盗船纷纷熄灭桅灯,小心翼翼贴近。大雾渐渐稀薄,恍如薄纱,已能看出甚远,闽渔巡逻船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正在靠近的海盗船,大惊失色,立刻发炮示警。

    “嘭嘭嘭……”火炮那沉闷而厚重的声响瞬间穿透大雾,直抵云霄。众闽渔船闻警竞相调转船头,逃往青屿避难。

    “杀!”

    “杀!”

    “杀……”

    双方距离已是极尽,海盗们毫不犹豫的发动鲨鱼式冲锋,霎时间天地沸腾。

第二十九章 抢船

    闽船队渔魁是一名惯海十数载的壮年汉子,其叫做何盛,名气颇大,早年曾为闽东渔民出头,和福州、福宁一带的大海盗萧朝清拉开架势打过数个回合,结果不落下风,由此得到渔民们敬重拥护而成为渔头。何盛海事经验丰富,得悉大伙海盗来袭虽惊不乱,他亲自率十几名渔长,列船十数艘于海上阻击海盗,为掩护大部渔船安全返回青屿争取时间。

    就在双方即将接战之际,西北方向骤然传来一阵激烈的炮声,并伴有火光冲天而起。何盛面上终于变了颜色,单单对面就有十条海盗船,对方犹有余力截击撤退的渔船,那么海盗船究竟有多少?二十艘?三十艘?如此雄厚的实力不是一方大豪便为海盗联军,已非他所能抗衡,如果坚持开战,十有八九会遭到海盗围歼。何盛心思电转,当即下令撤退。

    一目老、胡二老、王丰武自不肯放过何盛,眼见对方欲逃,穷追不舍,两支船队一前一后,很快横穿重重迷雾来到交战之地。北归的渔船约七十只上下,逃脱半数,另有三十几只渔船被海盗缠住,一时无法脱身,双方数十条船犬牙交错,炮声不绝,喊杀震天。

    何盛稍加犹豫,带领船队闯入战场,攻击散落各处的海盗船只,试图吸引海盗注意,进而使其他渔舟乘机逃脱海盗魔掌。可惜何盛这边刚刚取得一点成果,胡二老等人便紧随其后杀入战场,从后发动猛攻,此刻莫说解救旁人,连何盛自己都深陷其中,难以抽身。

    “降帆、减速……”

    周围海盗船只无不饿虎扑食般冲向渔舟群,黄辰却与众人背道而驰,下令减速。他有自己的思量,他的八桨船不置火炮,对敌破坏有限,自身又舟小不固,当不得火炮打击,更当不得千石以上大船轻轻一犁。攻击敌船只能依托胡二老大舰,很难捞取到实际好处,还不如游弋战场外围,看看有无便宜可占。

    船员们闻令半数划桨、半数备战。

    黄辰船上没有火炮,但并不缺少火器,拥有五支鸟枪,六柄三眼铳,他原有三支鸟枪,其后又为张刑、赵弘毅各置一支。此外船上还有火桶、火罐、火砖等物,以代替火炮之效。

    所谓火桶,顾名思义,木桶内装火药五斤,上埋一层沙土,沙土上置一大瓷碗,碗内放木炭,点燃投掷。火罐则早在宋代便有,陶制、小口、深腹、小平底,内装火药、铁砂、石灰等。火砖是地鼠纸制成,分上下两层,每五个为一层,药芯用竹筒穿入,因内藏毒药,被击中者不仅皮肉燎伤,更有中毒危险。如果让黄辰来评价这些东西,他首先会说阴险,次则会说无用,华而不实。可是话又说回来,有总比没有强。

    红日于东方冉冉升起,海面上那乳白色的薄雾已经完全消散,大海仿佛镀上了一层金漆,份外耀眼。

    黄辰驱使八桨船由南方悄然游移到西北方向,远处两艘紧紧贴在一起,剧烈厮杀的鸟船引起了他的注意,二船长度皆在八丈余,其中渔船舱面建筑几处燃起火苗,打斗的主战场亦在渔船甲板,很显然渔船处于下风,不过海盗仓促间却也拿不下对手。

    “或许有机会……”黄辰搓了搓手指,心里打起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的念头。双方只是暂时联合,互相利用,又非自己人,即便明抢对方猎物,对方又能奈他何?他之所以远离胡二老等人,目的皆在于此。黄辰手指二船谓手下说道:“看到那两条船没有?靠上去!”

    陈四、陈五游荡海上数载,都是成精的人物,顿时明白了黄辰的意图,兄弟二人暗暗交换一个眼神,所思所想一般无二:“咱们这位船主真是一个阴险之人……”王丰武性格素来光明磊落,他们以前在王丰武手底下当差,何曾做出过这等遭人诟病的事情。不管陈四、陈五作何感想,他们内心清楚如今自己是在为谁卖命,一丝不苟的执行着黄辰命令。

    陈四、陈五兄弟通力配合下,八桨船扬帆摇桨宛如鱼儿一般灵巧而又迅捷的穿行战场,越过一艘艘激战的舟船、燃烧的舟船、沉没的舟船……渐渐逼向目标。

    待距离拉近到数十丈,黄辰再次降下船速,小心翼翼于两船周边游走,时而骚扰骚扰附近船只,摆出一副正在寻找猎物的姿态。黄辰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海盗船上响起一片咒骂声,若非实在抽调不出人手,说不定就会教训一下他这个企图当渔翁的无耻之徒。

    黄辰面上露出讽刺的笑意,心道:“有闲骂我,还不如多想想自己,小心菊花……”他早就注意到一条尖首渔船乘风踏浪,由南而至,目标正是那只海盗船。尖首渔船借助顺风之便,化身成一柄犀利无双的大矛猛烈撞向海盗船尾。伴随着惊天巨响与剧烈颤动,木屑翻飞,海水如沸,海盗船的屁股瞬间被撕开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甲板上的海盗站立不稳,就像下饺子一样跌落海中。

    场中形势大变,海盗船被迫以一敌二,陷入僵持之局,再无暇理会黄辰。黄辰笑眯眯躲在一旁看热闹,待双方打得筋疲力尽,他觉得是时候介入了,方驾着八桨船缓缓靠近。

    为避免遭到大炮轰击,八桨船以最快的速度走之字形路线贴到渔船右舷,黄辰浑然不顾上面还有海盗友军,指挥手下投掷火桶、火罐、火砖,刹那间船面火苗四溅,毒气弥漫,此行为无耻之尤,立遭海盗们一顿臭骂。

    黄辰故作不闻,驱船绕到防御相对薄弱的船尾,又命人抛掷一轮火桶、火砖等物,乘敌人手忙脚乱之时,麾下船员竞相甩出绳索、钉枪,牢牢固定住两船。

    “砰!”一名渔人刚刚将上半身探出船尾,额头登时浮现一个黑洞,至死脸上都带着惊愕。黄辰向着冒烟的枪口轻轻吹气,用牙咬开随身携带的小竹筒,将内中火药稳稳倒入枪管。近三个月埋头苦练,耗费铅药不计其数,他的枪法可谓进步神速,近距离的情况下已很少失手。

    黄辰装好弹药,一声枪响后又毙一敌。黄辰及火器兵的掩护下,陈四、陈五提着木棍枪身先士卒,攀上敌船。前段日子黄辰助战王丰武曾率众进行过一场低烈度的打斗,是以船员们倒也不甚怯战,按着平时的训练方法三五人一组,掣枪搠散敌人,其后死死钉在船尾,既不前进亦不后退,稳守阵地。遥见陈四、陈五等人站住了脚,黄辰率火器兵登船。

    全员到齐,黄辰以长枪居外,火器居内,步步向前推进。黄辰手下枪长皆一丈三尺以上,对方刀斧短兵难以抗衡,而长兵未及接近就被黄辰和火器兵放铳一一射杀。

    此船并非渔魁何盛率领的精锐渔卫队,对付前面的海盗已感吃不消,黄辰等人从后方杀进来,可谓一路势如破竹。渔长勉强又组织十几二十人赶来阻击,不过渔人们可不傻,此时本方明显大势已去,再战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象征性抵抗一番便或逃或降,一哄而散。

    黄辰看都不看一眼跪地投降的俘虏,第一时间派人抢占舵楼重地,掌握了船柁,他心中五成底气顿时变为十成,现在他说这条船是他的就是他的,谁心里若敢打船的主意,他将毫不犹豫同对方开战。

第三十章 反转

    成功夺取舵楼重地,黄辰心脏跳动频率一路飙升,激得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他知道,这条八丈多长的双桅帆船是他的了。

    黄辰一个劲用手巾擦手,以平复激动的心情,指挥众人收拢俘虏,更趁着混乱抢到一门弗朗机炮。这东西船员中只有赵弘毅懂一些,他让张刑、郭大眼充当帮手,以慢得令人发指的速度装好炮弹,黄辰手指胶着战斗的前甲板,下令赵弘毅开炮。赵弘毅毫不犹豫点燃引信,“嘭“地一声巨响,铅弹、铁子、碎石喷涌而出,一瞬间击飞七八人,甚至波及到一名友军海盗。黄辰面不改色,示意赵弘毅继续。

    当弗朗机炮二度奏响,彻底打散了渔人心底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纷纷伏地投降。

    黄辰一方人数有限,算上他自己亦凑不满双十之数,即使下手快一些,也只堪堪抓到二十几个俘虏。另一方海盗有三十余人,抓获的俘虏几乎比黄辰这边多出一倍。

    一条八丈多长的双桅帆船价值不少于四百两,实非一笔小数目,双方皆无半点退让的意思。

    黄辰站在舵楼前,望向对面海盗,嘴角含着一抹玩味的笑意。他大小也算船主级的人物,绝不会傻乎乎的凑上去,平白自掉身价,而且也于谈判不利。

    僵持片刻,黄辰始终不急不躁,稳坐钓鱼台,对方终于忍耐不住,一个中年矮壮汉子走上前来,怪声怪气道:“小兄弟如何称呼?”

    黄方船员听了不禁勃然大怒,隐隐将他围住,或擒或杀,只待黄辰一言而决。

    黄辰微微嗤笑,心道:“这点小伎俩也想激怒我?”开口问道:“兄弟不认识我?”

    那矮壮汉子冷笑道:“不识。小兄弟是何方神圣,哪路神仙?敢抢我郑头领……”

    黄辰立刻打断他的话:“你叫我黄爷就行。”

    “……”那矮壮汉子双目浮出猩红之色,显然内心动了杀机。

    “想杀我?我是该称赞你勇气可嘉呢,还是不知死活?”黄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说完之后,他单手缓缓举起六七斤重的火绳枪,顶在他的脑门上。船上气氛本就剑拔弩张,黄辰此举更是如同火上浇油,引发双方船员激烈对峙,海盗间内讧一触即发。

    “你敢杀我?”矮壮汉子又惊又怒。黄辰拿枪抵着他,等于直接打船主郑权的脸、打大头领王斌的脸,这厮莫非得了失心疯不成?他知不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样的严重后果?

    “你说呢。”黄辰笑容甚凉,杀气四溢。

    矮壮汉子色厉内荏的叫嚣道:“杀了我,你也别想活!”

    “砰!”

    黄辰扣动扳机,铅弹瞬间贯穿矮壮汉子的头颅,身体后仰重重摔在甲板。

    舱面霎时间陷入死静,敌我双方谁都没有料到黄辰真敢开枪,一时皆愣在当场,手足无措。

    “杀你还用偿命?笑话!记住了,人,可以什么都没有,惟独不能没有自知之明,下辈子千万别再犯同样的错误。如果你有下辈子的话……”黄辰面不改色的将枪抛给身旁的张刑,冲对面扬声道:“你们,换个会说话的过来。”

    黄辰此话一出,对方海盗全懵了,为头目报仇?继续谈判?他们该如何抉择?良久人丛中行出一人,来到黄辰面前,抱拳说道:“黄船主,你无端夺船杀人,可是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你们村寨固然势大,我们郑头领、王大当家亦非可欺之辈。”

    黄辰不语,招招手讨来杨东的火绳枪,那人立刻露出几分惧意,悄然后退两步。

    黄辰哑然失笑道:“兄弟莫慌,我绝非滥杀无辜的人。”

    前车之鉴就在脚边,那人岂肯轻信,打起十二分警惕。

    黄辰又慢悠悠道:“兄弟说我夺船杀人,杀人这一点我不否认,但你都看到了,那是他自己故意找死,着实怨不得我。至于夺船……海盗抢劫,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那人反驳道:“此船我们攻打已久,损伤不小,眼看就要夺下,黄船主却来捡现成便宜,到哪去说黄船主也占不到一点道理。”

    黄辰嗤之以鼻道:“何用说理,这船就是我的。”

    那人面色一涨,发出威胁道:“黄船主,奉劝你别将事情闹大,届时胡二爷都保不住你。”

    黄辰不耐烦地挥手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在这和我磨牙有何用处?还不如帮助你们郑头领去夺另一艘渔船。到时候你我两家各得其一,岂不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你老母!”那人心中大为不忿,但却不敢同黄辰撕破脸皮,正踌躇着,后方郑权传来撤退的指令,另一边到了关键时刻,只要再加一把劲就可瓦解敌人的抵抗。

    黄辰扬扬眉毛,仿佛在说:看吧,你们郑头领和我想法一样。黄辰并未天真的认为郑权就此罢手,后者不过是暂时退让,事后定会同他秋后算账。果然谈判那人立刻领着二十几人退出渔船,留下十人,名义上看管俘虏,实则监视黄辰。

    人多的时候黄辰不惧,现在人少更不会怕了,旁若无人的指使手下、俘虏砍断右舷的绳索,升起篷帆,准备起航。那十名海盗面面相视,刚欲有所行动,黄辰淡淡说道:“你们想与我开战?”

    “……”海盗们闻言面如土色,暗暗吞咽口水。黄辰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头目说杀便杀了,他会介意再杀十个小角色么?想明白这一点,众人全都安分下来。

    黄辰满意地点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不是屠夫,能不杀最好不杀。黄辰所在渔船处于海盗船左侧,而另一艘渔船则在海盗船之后,他立于船首,双方冲突一览无遗,尽收眼底。

    郑权颇为狡猾,得到兵力支援却隐而不发,瞅准机会突然出手,一举击溃渔兵,成功杀上渔船。郑权迈上敌舟前回头看了黄辰一眼,发现篷帆高升,船首转向,浓浓杀意再难抑制,几欲透目而出。

    黄辰摊开双手,这既是一种挑衅,同时也表示他随时恭候。

    郑权冷冷一哼,心骂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小杂种!我看你能猖狂到几时!”旋即视线转回渔舟,手下儿郎不断向前发动冲锋,渔兵纷纷溃散,争相逃命,大局似定,郑权更显志得意满,大步流星登上敌船,督促众人以最快速度扫清残敌,解决战斗。

    渔船渔长带着余众聚集舵楼困兽犹斗,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瓮中之鳖时,他蓦然长啸一声,大喝道:“阮大,还等什么?给我杀!”

    众海盗初时不明所以,不过很快他们便明白了,船舷两侧舱口接连飞出火砖、火罐,海盗猬集甲板,躲避不及,顿时被烧死烧伤十数人。紧接着舱口涌出二三十号人马,冲在最前方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青年,其身量不高但颇为健壮,容貌刚毅硬朗,双目锐利似鹰。此子便是渔长口中阮大,他一手执藤牌,一手握腰刀,撞进人群刀斩牌砸,率一众渔兵杀得海盗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郑权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任谁从猎人沦为猎物都不会有好脸色。

    阮大虽有藤牌护身,可他只攻不守,短短时间内身上便添了三四道伤口,阮大不以为意,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数步之遥的郑权。

    “杀!”郑权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暴喝挥刀迎上阮大。

    腰刀长仅三尺出头,一二斤重,既短且轻,骑兵使用倒是无妨,但步战历来提倡配合团牌用。郑权单刀对上阮大刀牌,即便武艺相当亦难匹敌,更何况阮大武艺高出他不止一筹,结果可想而知。郑权仅仅交锋一两个会合就丢了脑袋,周围众多手下甚至来不及救援。

    阮大捡起郑权首级高高举过头顶,大声吼道:“贼首已死,谁欲再战?”

    与此同时,黄辰驾船南下,与渔舟擦身而过。

第三十一章 落幕

    “贼首已死,谁欲再战?”阮大举着郑权死不瞑目的头颅,环顾左右,奋力大吼。

    众海盗立刻呆立原地,一时间头晕目眩,心乱如麻,他们前一刻还是胜利者,尽情追杀残敌,享受胜利果实,下一刻船主就被被人砍掉脑袋,这叫他们怎能接受?

    半晌海盗们纷纷回过神来,却因失去头上权威,做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一部分人在几名小头目率领下杀向阮大,另一部分人则神情沮丧的退出渔舟。

    海盗慌乱下产生分裂,此等千载难逢的良机岂能不牢牢抓紧?阮大带着余众狠狠撞上海盗,此刻海盗失去头领,心思已乱,进攻不成章法,而阮大等渔兵刚好与之相反,擒杀贼首,士气正高,一番短促而激烈的交锋后,海盗们被杀得溃不成军,竞相奔逃。

    与此同时黄辰乘大帆船南下,与渔舟擦身而过,船上之事,历历入目。看着身首异处的郑权,黄辰暗暗摇了摇头,这厮用刀杀鸡,反被鸡啄死,可谓天大的笑话!如果他现在有五十名手下,必会乘机攻占渔舟,甚至连海盗船也一并收了也无不可。遗憾的是他手里可用之人只有十几个,他们不但要驾驭一帆一桨两条大船,还要监视数倍于己的俘虏。

    两船近在咫尺,黄辰视线不可避免的同阮大发生碰撞。黄辰冲他微微一笑,此人年纪轻轻武艺高超,勇猛异常,他认识的人中只有王丰武在其上,余者无人能及。黄辰虽然爱才心切,但他知道目前招揽不来对方,或许某天他爬到一目老乃至林七老、周三老的地位,或有几分可能。对方杀了郑权,算是帮他一个小忙,黄辰竖起大拇指以示赞赏。

    阮大毫不领情,刀背横于脖颈做出拉拽动作,其意不问可知。

    黄辰并未生气,他刚刚抢到一条双桅大帆船,心情正佳,扬声喊道:“我叫黄辰,你叫什么?”

    阮大其实心中吃惊不小,黄辰实在太年轻了,比他尚小几岁却已是海盗首领级的人物,大陈山何时窜起了这么一位少年豪杰?口上不愿示弱:“黄辰?没听说过。你阿公名唤阮进的便是,这次算你溜得快,不然此獠便是你的下场。”言讫,阮进示威似的晃了晃手中郑权之首。

    “阮进么,我记住你了。”黄辰复大笑道:“没听过我的名号不要紧,用不了多久,海上就会到处流传哥的传说。”

    “……”

    不仅阮进大感愕然,所有人全都听得满头雾水。

    黄辰一脸神秘,大笑而去。

    大帆船行出甚远,黄辰一拍额头作醒悟状,回头对郑权麾下那十名海盗道:“你们瞧我这记性,适才忘记把你们送走。如何,现在要回去么?”

    “……”十名海盗尽皆哑然,回去……怎么回去?跳海游回去么?

    “郑权到底是有多愚蠢多白痴,才能在胜利唾手可得时丢了性命?这种人能活到今天真是一个奇迹。”黄辰缓缓摇头,似意有所指。

    海盗暗里眼神交流,除三名受到家小拖累外,其余七人皆识趣说道:“我等愿拜在黄船主旗下。”

    黄辰神情大悦,暖言抚慰不提。

    一帆一桨两只船由北向南横穿战场,数十只木质桨帆船散落各处,很难找到一艘完好无暇的船只,船身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些许战斗的痕迹,更有十几条船变成了一堆破木板,缓缓沉入深邃无边的大海。海面上落水者杂于浮尸间,舞动手臂,大声求救,被救起者有之,淹死者亦不乏其人。旭日仿佛也不愿看到这样的人间悲剧,悄悄隐于云端。

    一路航行,黄辰指挥手下陆续捞起十数名落水者,其中有海盗、有渔人,不分敌我。顺利回到南方海域,战场大体平静下来,只有个别的地方还在厮杀,以渔魁何盛为首的五艘大渔船抵抗最为激烈,遭到十数只海盗船围击犹能守中有攻,不露败象。

    黄辰无力参与战斗,两船静静泊于外围等待结果。

    望着黄辰挺拔的背影,赵弘毅慨然微叹,经此一役黄辰又成长了,他几乎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成长,要知道他才十六岁!即使三四载后也才弱冠之年,到那时,他会成长到何等骇人的程度?未来的大陈山,容得下他么?

    “赵大哥……”黄辰回过头来,轻轻唤道。

    赵弘毅抬首恭听,黄辰微笑道:“当初邀请赵大哥入伙,我曾有言异日若添新船,分人掌管,赵大哥将是第一人选。是该到兑现承诺的时候了……”黄辰又道:“八桨船从今日起归赵大哥管带。”

    赵弘毅心头火热几不能自已,强忍着喜悦道:“我前翻在家养伤数十日,接任管事一职不过月余光景,是最晚上船的人,且寸功未立,船主如今命我掌船恐兄弟们心中不服。”

    黄辰摆摆手道:“谁不服让他来找我。”见赵弘毅还要再说,黄辰立即冷下脸来,说道:“别人的意见我不在意,我只在意一点,你有没有独自驾驭八桨船的能力?”

    赵弘毅受激,满腹言语化为四个字,斩钉截铁道出:“必不辱命。”

    黄辰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投回战场。

    大战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何盛无法突围,又无力再战,遣人商议投降事宜。诸海盗首领对此意见不一,吵得不可开交,有些人力主杀掉何盛,有些人则赞成对方投降,一目老、胡二老支持后者,他们和林七老素有恩怨,既然赚足了好处就没有必要过久停留上大陈海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目老、胡二老加上王丰武,三人麾下船只数居海盗联军近半,影响力远远超过其他首领,两人一经表明态度,此事再无回旋余地。

    双方商谈地点设于一目老大鸟船上,甲板放着八九把椅子,黄辰现今旗下已有两只大船,无奈依然不够资格捞到一把坐坐,和胡寅并肩立于胡二老椅子后方。胡寅对他再得一船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羡慕嫉妒恨,此战其父胡二老连夺两舟,倒霉的是自家那艘六丈苍船损伤奇重,已无修复价值。换句话说,胡二老取得的成果和黄辰一样,都是一条船。

    而王丰武同样走了霉运,他的一只鸟船火药库被引燃,不仅船沉没了,更炸飞其上数十儿郎,所幸他也抢到两条船,补回了损失。一目老无惊无险,成功夺得一帆一桨两艘船。村寨船只总数由开战前的十艘激增至十五艘,已是大陈海域数得着的势力,就算林七老、周三老等一方豪杰亦不能再等闲视之。

    黄辰念及初来时村寨仅有五条大船,大班老、刘大胜,任谁都敢拿他们当软柿子捏一捏,不由得感慨良多。

    突兀,感到一束异样眼神落到身上,黄辰敏锐地扭头看去,那是一个年约三十许紫面短须的男子,此人背靠椅子,手里把玩一块玉,杀气腾腾盯着他。

    黄辰哑然失笑,此人当是郑权的首领王斌,就像他对郑权做过的那样,摊开双手,摆出随时恭候的架势。

    王斌先是一阵诧异,继而怒火中烧,此子果真如手下所言,目空一切,狂妄自大。

    “何盛来了……”一旁有海盗高呼道。

    黄辰不再挑逗王斌,举目张望,心中不禁低喝一声“好汉子!”何盛确实有种,居然一个随从不带孤身登船。

第三十二章 对峙

    何盛在数以百计不怀好意的海盗注视下登上甲板,迈着大步径直来到诸位首领座位前,抱拳说道:“见过林前辈,见过各位头领。”

    一目老作为众海盗主事人,当先开口道:“何兄弟,老夫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在老夫眼里闽东只有两号人物,周鹤芝第一,接下来就要属萧朝清了,其余皆鼠辈不值一提。福建海面上能令萧朝清那小子吃瘪的人不多,你何盛算一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何盛回敬说道:“和林前辈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我初入海中就曾听说您的威名事迹。”

    “那都是托袁、李二爷的福,我有甚么本事?”一目老说是这般说,却颇觉面上有光。

    “他娘的这是谈判的样子么?老乡情分等到谈完再叙不行?”王斌心中不耐,忍不住轻咳两声以示提醒。

    “嗯?”一目老被打扰了兴致,那只略带黄意的右眼珠斜睨过去,船上气氛霎时变得冰冷彻骨。王斌心脏狠狠抽搐几下,面上血色尽去,他此时才意识到一目老已不是过去的一目老,或者说,一目老原本就该是这个模样,只不过落魄时不得不收敛起锋芒。

    “王当家对老夫有意见?”一目老阴测测问道,闻者竞相色变。

    黄辰笑眯眯看王斌热闹,一目老如能直接杀掉王斌就最好了,可以省去他许多麻烦。

    王斌哪还敢继续坐着,起身干巴巴赔笑道:“林、林前辈说、说笑了……您是海上前辈,您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等心中绝无半点疑义。”另外两名海盗首领出言附和,调解气氛。

    一目老“嗯”了一声,布满伤疤的脸上不复阴森之气,再次露出笑容,谓何盛道:“何兄弟,咱们不打不相识,以后就是一家人,谁若敢欺负到你头上,我林驯第一个不放过他。”

    何盛一边拜谢,一边思量,一目老刚才施展淫威不仅是做给海盗看,同样也是做给他看,沉吟着说道:“今日之战我方损失颇重,暂且先以一千两白银犒劳诸位兄弟,待明年复来再按惯例交纳税银,林前辈以为如何?”惯例即按船身大小收税,每艘船或五十两、三十两、二十两不等。

    一目老尚无任何表示,王斌等人却不干了,渔船一方损失颇重,难道他们损失轻微?一千两银子四伙人分,说句不客气的话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众头领叫嚣不谈了,继续打!

    一目老不露声色道:“老夫倒不在乎银钱的多少,奈何麾下众兄弟不肯答应。”

    何盛早知盗贪婪成性,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免不了要被敲骨吸髓,一咬牙道:“一千五百两!林前辈,一千五百两银子,这是我方能够给出的最大数额。”

    “一千五百两?何盛,你当是打发叫花子么?不掏出两千两,你今日休想活着离开!”

    “两千两岂足够,非三千两不可。”

    “另外还需补偿我等五条大船。”

    众海盗首领威胁勒索,得寸进尺,逼得何盛忍无可忍,暴喝道:“你等实在欺人太甚!道我怕你们不成?大不了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哈哈哈哈……”众海盗大肆嘲笑何盛不自量力。

    一目老适时举手止住双方进一步冲突,看何盛怒极翻脸的模样,他应该没说谎,一千五百两银子确实已是他的极限,强逼他有害无益。一目老点头道:“成。我替众位兄弟做这个主,今年你们就先交一千五百两白银,明年则按船实收。”

    “林前辈,使不得……”王斌等人跺脚疾呼,都认为一目老太过心慈手软。

    一目老不理众人,眼顾何盛,后者抱拳一拜,郑重说道:“林前辈恩情我何盛记下了。”

    一目老笑着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一千五百两银子不是一笔小钱,何盛至少要一两天时间才能凑齐,一目老亦清楚这一点,痛快的放他离开。一目老手里有着一百多名俘虏作为人质,倒不怕何盛扭头不认账。

    何盛走后,有人提议此仗获利不少应当大肆庆祝,博得众人一片赞同之声,四伙海盗老巢肯定不适合作为庆祝场所,谁晓得东道主会不会心生贪念,朝众人下毒手,实力暴增的一目老尤其值得警惕。不出意外中立区大陈山集市成为大家一致的选择。

    诸人向一目老告辞,正准备回归自己舟上,王斌突然发难,怒声斥责黄辰强抢船只,杀害友军,并导致手下大将郑权身亡。一石激起千层浪,众首领闻言纷纷止步,带着惊异的目光望向王斌、黄辰两位当事人及一目老。他们皆对黄辰有印象,没办法,十六岁的船主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如果王斌所说确有其事,那可是掉脑袋的罪名,这下有乐子瞧了。

    面对王斌的横加指责,黄辰全程表现十分镇定,甚至众目睽睽之下屡屡扬眉寻衅,王斌好歹是一方首脑,此子竟是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众皆哑然,有人觉得他过于狂妄,有人觉得他后生可畏,但有一点诸人意见相同,此子胆子大到没边了。

    王斌被黄辰挑逗得大动肝火,鼻孔都快冒出烟来,对一目老道:“林前辈您看看,此儿当着众多前辈的面尚且不知收敛,如此猖狂之徒闻所未闻,您需得教教他何为规矩。”

    一目老也觉得黄辰有些太放肆了,望向胡二老,后者不得已出言道:“黄辰,不得无礼,王当家是你的前辈,你当恭敬对待。”

    黄辰微笑着问胡二老:“像疯狗一样胡乱咬人的前辈也需尊敬对待么?”

    “……”众人登时愕然。

    王斌愣了半天,积蓄心头的一股邪火猛然爆发开来,张口大骂道:“入你娘!你找死!”几名手下一见王斌翻脸,接连拔刀扑向黄辰。不过这里可是一目老的船,不说黄辰自有亲信,胡二老、王丰武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吃亏,王斌几人刚刚有所行动就被团团围住。张刑、杨东继承了黄辰的作风,以空枪顶住王斌脑袋,王斌又惊又怒,直有头昏眼花之感。

    “放肆!都把武器给我收起来!”一目老大声怒喝,又一指黄辰道:“黄辰,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斌说的一成真话没有,全是谎言,我不屑与他做口舌之争。”黄辰说道:“我船上有十名郑权手下,可叫过来当面对证。”

    一目老命人去唤,几名郑权原从很快上船,黄辰称无需隐瞒直言便是,那几人岂敢当真,说时七分真中掺了三分假,将黄辰美化不少。其实就算不美化,黄辰的罪责也大不到哪去,船本来就是谁抢到归谁,郑权之死更是和他完全无关,只有枪杀一名小头目稍稍不妥。如今那几人描述小头目言行甚为恶劣,仿佛不杀不足以泄愤,黄辰责任就更小了。

    王斌一旁勃然大怒,大叫几人畏惧黄辰淫威,不敢说真话,所言不足为信。

    黄辰淡然笑道:“砍掉郑权脑袋的是一个叫阮进的人,不若再找他来对质?”

    王斌一怔,久久无语,黄辰这般底气十足,他反倒心虚起来,怀疑是不是郑权手下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故意往黄辰身上泼脏水。事实正如王斌猜测。

    众头领哪个不是人精,皆猜得八九不离十。

    胡二老吧嗒吧嗒吃着旱烟,缕缕青烟环绕周身,口中不咸不淡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况杀人?黄辰,还不赶快向王当家赔不是。”

    “王前辈,对不住了……”黄辰毫无诚意的抱拳拱了拱,连表面功夫亦懒得做。

    胡二老又说道:“人你不能白杀,拿出十两银子作抚恤,免得再有人说你不懂规矩。”

    王斌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误会解开便好。”一目老笑着圆场道。“不说这些扫兴的事,走,咱们去集市,好好庆祝一番。”

第三十五章 越年

    黄辰大清早睁开眼,不再是十六岁,变成了十七岁。千万莫要小看一岁之差,当初黄辰为做好一船之主付出了百分之百乃至百分之二百的努力,然而哪怕他做得再多再好,船员们心里总会觉得怪异,和能力无关,单纯是年龄的问题。十七岁的船主虽也是一件稀奇事,却不像十六岁那样惊世骇俗。年长一岁意味着黄辰对手下的控制力进一步增强。或许只有等到明年黄辰年满十八岁这个问题才会彻底消失。

    毫无疑问黄辰又是家中最晚一个醒来的人,转到前堂给张氏拜年。如今黄辰麾下拥有两条大船,身家少说五六百两,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向张氏讨要红包。张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一边塞给他一个红包,一边说道:“红包里面的钱还是你昨日拿给我的,来凑什么热闹?”

    黄辰眉开眼笑的把红包塞入怀中,说道:“不能这么说,阿妈给的红包胜过百金。”

    张氏面上绷不住笑道:“金哥你这张嘴越发会说话了。”

    黄辰满脸无辜道:“我可没有哄骗阿妈,全是真心实意。”

    “好好好,真心实意、真心实意……”张氏笑着应道,随后细细端详黄辰,不由发出感慨道:“我儿十七了!年来你的个子窜得好快,再这般涨下去我恐怕都摸不到你的头了。”

    “阿妈想要摸我的头,只管说一声,我弯下腰来便是。”黄辰故意凑到张氏面前道。他初继承身体时约一米六五、六六的样子,这半年来只要有条件绝不会亏待自己,视鱼肉为寻常之物,长个子不奇怪,不长才是怪事,现在身高约莫在一米七左右。最终身体会涨到多高?一米八他不敢想,但至少要涨到一米七六,此乃他前世高度,总不能一世不如一世吧?

    “你呀……”张氏手指一点黄辰额头。

    母子二人说说笑笑,不片刻哑妹走进来,她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湖绿绸服,把她衬托得份外美丽,黄辰搜肠刮肚卖力夸奖她一番,用词之阿谀谄媚连一旁的张氏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哑妹又喜又羞,一双干净无暇的小鹿眼儿似有弧光流动。自从拒婚事件后两人一度疏远,黄辰忧心忡忡,所幸平日教导她识字读书创造了不少单独相处的机会,通过两三个月间不断软磨硬泡总算使哑妹露出笑容,算是去了他心头一桩大事。

    可不知是何因由,哑妹始终不说话,倒是黄辰时常为她的失语症感到担心,怕她日后变成真正的哑巴。

    早饭吃罢,黄辰动身到胡二老家拜年。拜年并非拱拱手那么简单,有一套严格的程序,按礼黄辰需跪地叩拜胡二老,他跪母亲心甘情愿,其他人就另当别论了。黄辰忍着别扭磕了头,和众头目陪胡二老说话。今日胡寅格外活跃,频频开口与诸人说笑,原因只有一个,胡二老兑现诺言赠给他一条七丈鸟船,从此以后他也是一船之主了,十六岁的船主。

    黄辰心中暗笑道:“少年船主是好当的么?轮到你来尝尝我曾经吃过的种种苦头……”

    坐没多久,胡二老带着几人前往一目老家,又是磕头谈话不提。

    黄辰从一目老家出来,和王丰武一道去他家向王母拜年。王母不但是他的长辈还是他的贵人,平日待他极好,这次黄辰心里倒没有抗拒,恭恭敬敬叩几个头,嘴里说着吉祥话。王母待他行完礼马上将他拽起来,满面笑容塞给他一个装着二两银子的特大号红包,比给自家孙儿的还要多。

    王丰武让媳妇置了些下酒菜,拉着黄辰小酌漫谈,两人如今皆为一方首领,向他们拜年的人以数十百计,不宜深饮以免误事。不久有人过来拜访王丰武,黄辰估计他家差不多也快来人了,起身告辞,王丰武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并约好下次饮酒之日才放他离开。

    黄辰回到家里果然看见赵弘毅、张刑、胡泰等人聚于堂中。他坐在主位笑眯眯接受了手下拜年,他今天一早上磕头磕得头昏眼花,没道理他磕别人不磕,这就叫平等思想。

    节日的气氛需等到正月十五之后方会退散,不过黄辰正月初五就令手下恢复操练,甚至惊动了一目老、胡二老,两人皆说船员辛苦一年,不宜逼迫过紧,应该让他们多休息一些时日。黄辰不好驳了二人面子,延期至初十。

    五日一晃而过,船员们十几天里吃喝玩乐惯了,不免生出几分懒散,训练质量惨不忍睹。黄辰最终忍无可忍,挥舞着大棒挨个教训,打得众人鬼哭狼嚎,水平登时直线飙升,恢复如初。黄辰心中大骂手下贱骨头!他本不想在喜庆的日子动粗,他们却逼着他动粗。

    正月乃是东北季风之末梢,到了正月尾声,最后几十艘闽船也都一一返航。二月里大陈山海域一片死寂,片板难寻,片帆难觅,自然界取代人类成为了海上的主角,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至五月末六月初。海盗们一年中属这段时间最为悠闲,然而他们以劫掠、勒索为生计,悠闲就等于没收入,他们宁愿天天浴血厮杀,亦不愿整日无所事事。

    对此黄辰同样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学林七老那个白痴攻掠大明沿海吧?就算他想也没那个实力。

    海盗们勒紧裤腰带,掰着手指头一日一日艰难的数过了二、三月。

    四月初一,黄辰生日,平静已久的黄家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上古时期,人们例以生日感怀父母生育之恩,实无设宴待客为自己祝贺的举动。然而明代是中国历史上“僭礼乱乐”的剧变期,凡事到了明代都会变成可能,自明中期以后生日祝寿之风大盛。

    按黄辰的本心,十七岁哪里需要摆宴庆祝,在家吃顿好的便是,但张氏坚持要办,而且还要办得隆重,她的意图很明确,借机收礼钱。黄辰对银钱不甚重视,张氏却不能不重视,家里已经数月没营收了,坐吃山空不是办法,需得有些进项才行。

    所谓孩儿的生日娘亲的苦日,黄辰不忍拒绝张氏,勉强点头同意了。

    不得不说这事儿委实不太地道,为此他受到王丰武等人好一番调侃。可调侃归调侃,礼钱还是一分不短的送到。和上次乔迁之喜接到的数目差不多,约五十两出头,黄辰晚间见张氏点着油灯,眉花眼笑的在那数钱,苦笑不已,众人不会怪她,只会把贪财的名声安到他的头上。

    生日过后,一切如常,平淡如水。

    某一天海面上接连传出爆炸性的消息,首先林七老自立为王,号三盘王。上大陈岛别名又叫三盘山,故以三盘为号。上大陈并非林七老一个人的地盘,岛北有诸多势力,或与他虚与委蛇,或老死不相往来,此次林七老称王他们一反常态的极力拥护,里面可供人遐想的东西太多了。但相比于后一条消息,称王又不算什么了。林七老不甘去年大败于大明官兵之手,再度率数千儿郎、驾数十舟船侵略浙江沿岸诸府。

    闻者无不膛目结舌,皆言林七老莫非疯了么?好好的大陈山逍遥霸主不当,偏偏去和大明官兵过不去。大明朝岂是好惹的?单浙江一省便拥有大小船只上千艘,盛兵六七万,即使台州府一地亦有战船百余只,水路近万众,林七老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一目老、胡二老得知后相视一眼,蓦然大笑,一面派出哨探,一面整船备战,林七老死在大明沿海最如人意,若是侥幸被他逃过一劫,他们少不得要和他清算清算过往旧账。

    大陈山,暗流涌动……

第三十六章 因由

    (天启六年四月辛已)巡抚浙江御史刘之待题:“海寇林七老等纠合红夷,伪称王号,杨帆海面,御货杀商。该抚按亲诣督饬道将率官兵贾勇攻剿,殄厥渠魁,救被掳者悉令生还。宜论功陞赏阵亡被伤军士,乞酌量优恤。

    ——《熹宗实录》

    辽阔无边的东海,一只翱翔于天空的鸥鸟骤然改变飞行轨迹,由上而下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美妙弧线,从海面飞掠而过。突兀一支人类船队进入它的视野内,那是一支由二十余艘战舰组成的庞然大物,在这片海域它足以称雄一方,无人敢于招惹。不过伤痕累累的船身、千疮百孔的帆篷,以及情绪低落的船员无不清楚表明他们刚刚吃了一场大败仗。

    鸥鸟最后看一眼这支破败的舰队,煽动翅膀,直冲云端。

    八桨船散落在舰队四周,巡逻放哨,其内是各种型号的福船,样式之齐全足以概括大明沿海大部分船只。众多福船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中央几艘巨舰,其中一艘特别雄伟壮观,船身长达十二丈有奇,三根巨桅参天,三张大篷蔽日,尾楼三重,船首昂扬,皆高不可攀,令人叹为观止,船舷两侧更密密麻麻列着二十余门铜质火炮,仿佛一座永远不会沦陷的海上堡垒。

    大舰接近九丈的主桅顶端飘扬着一面略显残破的白色旗帜,隐隐约约间可以看到“三盘王”三个字。此条大船正是林七老的座舰,此情此景,似乎宣告了他第二次大举攻略浙江沿海的行动以失败而告终。去年的惨败林七老风平浪静的度过了,此次呢?没人知道……

    大舰舵楼内,不甚宽敞的房间聚集着十数人,林七老高高坐在主位,他虽其貌不扬,但身着一袭耀眼刺目的大红蟒袍,倒颇有几分“三盘王”的气势。其胞弟林宇林八老位于左手边,儒冠儒袍的李俊稷处于其右,接下来是林七老的左膀右臂滚江龙、陈蛟精,剩下的十几个人也都是船主之流,没有一定身份地位可进不来这里。

    受到大败影响屋中气氛凝重有若实质,几生窒息之感,诸人目光不时悄悄看向林七老、林八老、李俊稷,三人不说话,他们谁都不敢冒然开口,就连素来桀骜不驯的滚江龙、陈蛟精亦不例外。大家不敢直触林七老逆鳞,李俊稷又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林宇林八老便成为唯一的指望,后者见众人视线皆落到自己身上,轻轻咳嗽两声,张口说道:“胜败实属兵家常事,何况我等与大明狗官兵周旋甚久,杀敌甚众,虽败、虽败那个犹荣……”林八老肚中墨水有限,只有挖空脑子回忆说书人讲《三国演义》时的口吻,颇有些不伦不类。

    李俊稷清凉的声音随后响起:“八爷所言极是。大家无须妄自菲薄,我等大败台州府官兵,松海备倭把总仓皇逃窜,台外海几为我等之内池,若非宁波、温州官兵突然来援,两面夹攻,我等必已扫平台州府诸县。如今我等首要任务是安心休养,待来年……”

    “咣当!”

    林七老手中茶碗重重落在桌上,霎时四分五裂,茶水四溢。

    李俊稷面色慢慢涨红,那条从额头直至鼻翼侧方的淡粉色刀疤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犹如一条丑陋的蜈蚣伏于脸上。

    “……”在座者尽皆愕然,林七老平日待李俊稷尊重有加,从无一句重话,而谁若敢对李俊稷不敬,哪怕是他的亲弟弟林宇林八老他亦会严厉斥责。现在林七老直接以粗暴手法打断李俊稷的话,不满之意表露无遗,这种情况大家还是第一次见到。内心幸灾乐祸者十之八九,李俊稷有秀才功名在身,从来看不起他们这些海上好汉,为人清高得很,加之林七老对他言听计从,有求必应,众人心中嫉妒,都乐意看他出糗。

    林七老摔坏茶碗,心火不仅未消,反倒烧得更旺,他手指李俊稷说道:“李先生,不提我当初救你一命,你只凭良心说,这几年来我林辛待你如何?”

    李俊稷面无表情回道:“大首领待我不薄。”

    林七老怒笑道:“何止是不薄,我林辛对我林家祖宗都不曾如此尊敬!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去年你唆使我进攻浙江沿海,我应了,结果惨败而归。你推托说我方器械不精才致失败,叫我往台湾红毛番那里购买西洋火器,我买了,结果今年依旧还是惨败收场。刻下你又说来年、来年……哈哈哈哈!你是不是想让我麾下儿郎全部死绝了才会甘心?”

    李俊稷平静地道:“大首领言重了。”

    林七老最最受不了的便是李俊稷的平静,这绝不是自己人该有的样子。林七老冷冷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好歹是二十岁便取得秀才功名的俊杰人物,台州府能有几许?黄岩县又有几人?我早就遣人把你调查的一清二楚。当地一蒋姓土豪贪图你指腹未婚妻美貌,屡屡逼迫于你,又见不能得逞,其恼羞成怒买凶杀人。你命可真够硬的,被刀砍中面部,丢入海里,这般都能不死,被我经过救起……”

    “……”李俊稷面上不露声色,而缩于袖中的双拳则紧紧捏在一起,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在座者纷纷恍然大悟,怪不得李俊稷对进攻台州府如此热心,那可是夺妻之恨啊!简直比杀母之仇还要严重。一想到自家娇美如花的未婚妻整日被别人那话戳来捅去,任由百般亵玩……即便事不关己众人亦感心头憋闷要命,实在无法想象李俊稷的心理感受。

    林七老继续说道:“你与那蒋某人有生死大仇、夺妻之恨,若你如实相告,有机会我未尝不可替你雪耻,然你却被仇恨冲昏了头脑,驱使儿郎们白白送死!你说,你对得起我么?对得起死去的兄弟么?我塞你老母!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说到最后林七老猝然爆发,破口大骂。

    “……”李俊稷用力攥着拳头,指甲深入血肉,他发觉他错了!追悔莫及!和林七老的那些指责无关,他错在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为谋士从而导致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林七老也配指责呵骂他?如果不是他替其出谋划策,林七老至今还是芸芸海盗中的一员,岂会一跃成为大陈山两大霸主之一?李俊稷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别人的力量终究属于别人,掣肘太多、变数太大,他必须建立自己的班底,否则一辈子都别想报仇雪恨。

    林七老不知李俊稷心中所想,怒气稍熄,冷哼一声道:“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如果你能摒弃私心全力辅佐于我,我还会像从前一样待你,若不然……哼!”

    李俊稷起身向林七老一礼,继而视在座众位头领如无物,大步离开。往日众人或许忍了,今日则不同,有人落井下石的小声嗤笑道:“自家未婚妻都保护不了,还清高什么?呸!”

    其声音虽不大,却足以使李俊稷听得清楚,他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随后迈出屋子。

    林七老稍稍皱起眉头,开口道:“李先生固然有错,但我不希望再听到这类话语。”

    那讽者顿时冷汗淋漓,跪地认错。

    林七老又冷冷谓其他人道:“此事你们最好把它烂在肚子里,一旦船上闹出了风言风语,你们知道我的手段……”林七老话尚未讲完,外间海螺声急促响起,在座者无不色变。

    “敌袭……敌袭……”紧接着失真的叫喊声传进屋子,环绕众人耳畔。

第三十七章 开战

    四月的海上骄阳不甚炎热,天高云淡,春风习习,一派春日里的好光景,然而此时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却有两支舰队狭路相逢,更准确地说是南来的舰队杀气腾腾冲向北面诸船。

    两边船只数量并不对等,南船只有十六艘,北船则多达二十五六艘,较之前者多出三四成,且大型船更多,实力更强,但双方船员的士气表现则与实力截然相反。北船虽众却是新败之军,南船虽少却是整齐之师,如此一来双方数量上的差距几乎微不足道。

    林七老带着麾下诸位头领登上舱楼第三层顶端,面上乌云密布,眼中带着阴厉,其手托窥筒顺窗瞭望。这个红毛番叫做望远镜的西洋物什极为神奇,被林七老视为神物,有缩地成寸之效,远方敌船种种尽收眼底,堪称无微不瞩,历历在目。

    林七老观察半晌,慢慢放下窥筒,咬牙切齿道:“一目老、胡二老……两个作死的老贼!我不去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就该烧高香了,现在倒打起我的主意来,把我当成盘中餐。呵呵呵!也不知你们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小心东西没吃到反崩碎了牙齿!”

    “……”一旁大班老听得面如土色,眼皮一个劲跳,一目老、胡二老同林七老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则和胡二老有着颇多龌龊。念及自己为林七老招灾上身,心里如何不怕?

    林七老淡淡斜睨一眼大班老,对后者想法一清二楚,开口说道:“此事和你关系不大。一目老为人野心勃勃,就算没有你那些破烂事,见我摔倒那老贼也会跑过来踩我一脚。”

    大班老闻言顿生肝脑涂地的心思,豪言道:“七爷,你让我当先锋,今天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亡!”

    “不可!对方明显蓄谋已久,有备而来,我等不如暂退一步,待恢复元气杀二贼还不是手到擒来。”有人提议暂避锋芒,此意见颇合众人心意,立刻得到数人出言附和。

    “退不得……”林七老缓缓摇了摇头。先不说是否可以摆脱掉对手,即使暂时甩开对方又岂能善罢甘休?到时一目老等人直接杀到自家大门口耀武扬威,大陈山诸人将会怎么看他?林七老别无选择,唯有一战。诸人见他意志坚决,当即不再多言,各归各船准备迎接战斗。人群散去后,林七老扭头谓身旁亲信道:“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不见李先生?”

    亲信脸色古怪的回道:“李先生说身体不舒服,卧床不起。”

    “知道了……”林七老冷冷说道。

    ……

    黄辰站在座舰将台,乌黑长发以金线网巾包裹,玉质簪子固定,身上穿着有别于时人的短衣长裤,看其收腰紧袖的样式类似于裋褐短打,偏偏又奢侈的使用绸缎料,这就像拿金银打造农具下地干活一样,予人不伦不类的感觉。

    身为有着现代思想的人,黄辰生活在古代会遇到许多不便,他最想剪掉头上长发,不过此事委实大逆不道,首先阿妈那一关便过不去,只得作罢搁置一边。衣着则是第二个麻烦,袍服宽大有碍行动,裋褐短狭简陋难看,其他款式也难合他的品味,索性到集市裁衣铺叫裁缝按着他的要求做了几套现代样式的服装。为避免惊世骇俗吓到众人,衣服风格无一例外都是些简约不甚打眼的,可外人看来依然透着怪异。夏虫不可以语冰,黄辰自己觉得穿着舒心,哪管其他人如何看待。

    黄辰双目远眺,视线极尽延伸,捕捉着海面上一艘艘形容落魄的敌舰。此战并非仓促发起,事实上早已注定,一目老、胡二老从去年秋冬便开始暗里谋划除掉林七老取而代之,半载准备,一朝而发,势在必得。然而黄辰不认为凭此一战就能解决林七老,道理很简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战仅仅只是一个开端,双方或许要打上一两年方能彻底决出胜负。

    远且不提,或许运气使然,黄辰成为船主近十个月来经历数次大战小战,奇迹的是手下船员一直保持着惊人的零死亡率,要知道他们乃是刀头舐血的海盗,死人才算平常。可惜如此骄人的记录恐怕今日就要到此为止了。黄辰为做好船主所付出的心血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他可以一口叫出麾下所有人的名字,乃至家庭状况悉数详察。多个月朝夕相处令黄辰深深意识到,他们皆是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活生生的人,而无法把他们单纯的视为NPC,他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人死去,无奈现实却是他们中间今日必然有人殒命。

    黄辰催眠一样不断告诉自己他们在别人手下死亡几率只会更高,此举虽有掩耳盗铃之嫌,但的确起到了一点效果,使他略显沉重的心情稍稍得到放松。很快黄辰注意力就被对面的动静吸引过去,只见林七老舰队整齐划一的拐向西南方向,似有抢占上风位之意。

    “林七老无意退让,此战不可避免了。”黄辰摇摇头,对身后一干头目道:“你们追随我最短的也有半年了,期间吃的苦头数不胜数,今日检验成果的时候到了,别让我失望。”

    “船主你放心,我等定会打出威风,叫所有人刮目相看。”众头目争着拍胸脯表心意。

    黄辰点点头,目光转到陈四、陈五身上,说道:“你兄弟二人本是武大哥暂时派过来帮衬我的,事后自愿留下,我如果不给你们一个前程武大哥还不得笑话死我?”黄辰指陈四道:“此战若有所得,老四你将是我旗下第二位船主,老五你接替你兄的管事之职。”

    陈四、陈五闻言大喜过望,暗庆当初选择没错。两人自问能力不比谁低,只是资历差了一些,亦非王丰武乡人,在他船上猴年马月都不一定能熬成船主。黄辰这里则不然,作为刚刚兴起的势力其缺少骨干支撑,他们留下便有大把的上位机会。果然,现在机会降临。

    黄辰许以利益激发陈四、陈五斗志,又适时泼凉水为二人降温:“你们先别高兴太早,这一仗绝不会轻松。”随后黄辰冲众人大手一挥道:“去吧,去备战。”

    诸头目齐声应命,转身下了将台,不久呼喊吆喝声从舱面各处响起。

    林七老把受创较重的船只放到后侧,相对完好的战船置于前列,这么做一方面是预防敌人主攻残舰造成己方过多伤亡损失,另一方面又有集中主力速战速决的意图。林七老十分清楚目前己方的状况,物资紧缺、士气低落、船身残破……不利因素极多,而且这些不利因素将随着时间推移逐步放大,最终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一句话,林七老拖不起。

    一目老心知肚明,因此比起林七老战船齐整的队列,他麾下舰队比较松散,很明显他无意与林七老硬碰硬,打算以混战的方式生生耗死对手。

    一目老海上漂泊了大半辈子,说到海战经验三个林七老绑一块也未必及得上他,双方抵近时,一目老果断派出两只鸟船拖带着七八艘载满火药的小脚船绕到侧翼,偷袭林七老后方,一轮近乎自杀式冲锋后,火船成功引燃一艘桅杆折断行动迟缓的大船。

    初战告捷,一目老马上又派出一队火船绕到另一侧故技重施。

    面对一目老接连不断的动作,林七老左挡右支,手忙脚乱,也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他的精力。等他清除后患时一目老已率舟冲到面前,继而不给他丝毫应对的时间,一艘艘战船就像一根根钉子般楔入漏洞百出的舰队阵中,刹那间炮声隆隆,喊杀四起……

第三十九章 惊喜

    随着八丈帆船渐行渐远,黄辰一反常态,再度驱着他那两条破船靠上来,林八老一脸迷惑,举起窥筒探视,由于双方相距不算远,黄辰脸上“奸笑”都清晰地照入镜中。对方是何意图,骚扰他?挑逗他?或者……准备和他打一场?林八老摇摇头驱散了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想,他如今虽只剩下一条船,但依然能够把黄辰和他那两条破船轻易送进海底。除非黄辰活得不耐烦了,急于寻死,否则借此子八个胆子亦不敢和他开战。

    慢慢林八老不再使用窥筒,双目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黄辰船只进入两百丈后不见撤走,速度不减反增。林八老面色变得分外难看,现实告诉他对方这次并非虚张声势,而是准备同他动真格的。被一介黄口小儿小觑的滋味绝不好受,林八老心中燃起熊熊怒火,心中冷笑道:“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既然你想找死,老子成全你便是。”

    八桨船不耐碰撞,黄辰命赵弘毅驾船绕到侧翼寻机而动,他则率鸟船径直杀往林八老。

    “嘭!”

    一发炮弹从林八老船首脱膛而出,带着凄厉嘶号一头钻进黄辰鸟船右方海面,掀起一条壮观的水柱,海水激射四方,如雨而落,右舷的船员顿时被淋成落汤鸡,好生狼狈。黄辰本人也吓了一大跳,面上惊疑不定,铜发熕的威力他一清二楚,千斤发熕也达不到如此惊人效果,他敢百分之二百肯定这就是海盗间流传已久的的红夷大炮,即西方前装滑膛炮。

    “九磅炮?十二磅炮?十八磅炮?”黄辰暗暗猜测着。作为林方第二号人物,林八老拥有红夷炮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毕竟他和林七老是亲生兄弟,亲厚不比外人。很快黄辰恢复了平静,如果林八老船上有三五门红夷大炮,他二话不说立刻远遁,可对方似乎只有一门头炮,以其发射频率无法形成连续不断的火力打击,对双方交战影响有限。

    黄辰不像一般海盗那样把火炮视为辅助跳帮的工具或可有可无之物,其鸟船设置铜发熕六门、弗朗铳三门,火力比之寻常十丈大船还要强悍几分,林八老除了一门红夷头炮外,其他火炮并不比他多。黄辰为避开红夷头炮威胁,利用自身船只小巧轻便,运转灵活,围着林八老大舰游走炮击。

    林八老初时不以为意,他从窥筒中注意到黄辰船上载炮颇多,不逊自己的十丈座舰,但那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猛虎岂会在意雉兔长出利爪尖牙?然而不久他就收起了轻慢,第一次端正态度审视面前的对手,因为经过几轮炮战,落在下风的赫然是他。

    此事传扬出去,林八老还不被人笑话死,气愤之下将众炮手轮番痛骂一遍,之后心气稍平,命令柁手驾船冲上去接舷战。接舷战会给黄辰另一艘八桨船接近的机会,不过林八老丝毫不惧,其自恃麾下近百好儿郎,人数、战力皆在对方之上,还怕黄辰逆天不成?

    黄辰见状立即扯帆转柁,和林八老兜圈子,不叫对方欺近。黄辰内心图谋林八老大舰,同样抱有接舷战的打算,可他却不希望林八老作为发起的一方,后者船只高大沉重,若是主动撞击,鸟船必遭重创。

    黄辰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鸟船如梭,于蔚蓝的海面拖拽出一条条醒目的白痕。经过反复穿插迂回,终于让他抓住一次机会成功绕到林八老座舰后尾,旋即贴了上去。

    林八老回首后方,疑惑之色溢于言表,黄辰和他转了半天圈子就为了接舷?他发觉自己实在理解不了对方的想法。继而林八老面色一狞,死人的想法无须理解。

    “给我杀!”林八老刀指敌船,奋声喝道。

    “杀!”

    “杀啊!”

    “杀……”

    林方海盗早被黄辰诸般手段撩拨得心火大盛,一个个双目猩红,提着刀枪剑斧一窝蜂冲往鸟船。

    “嘭嘭嘭……”

    林方海盗一经登上鸟船,恭候多时的三门朗机铳、三门百子铳相继喷出雨点般密集的散炮子,冲在最前方的七八名海盗身体登时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如同破布似的倒于甲板。猛烈的炮雨过后,火砖、火罐紧随其后飞出,落在群盗中间或爆炸或毒烟,持续吞噬着入侵者的性命。与此同时鸟铳、三眼铳齐齐开火,数名林方海盗瞪大眼睛直挺挺倒下。

    黄辰一轮凶悍绝伦的火器组合拳下来,杀伤敌人超过二十,几乎相当于敌人总人数的四五分之一。

    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得后方的林八老完全懵了,黄辰火器实无特别之处,对方有的他也有,可他扪心自问,双方调换位置自己能取得同样的成果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先前炮战黄辰便展露出精湛的炮术,此时火器使用亦高人数筹,那么近战呢?还会继续给他制造“惊喜”吗?隐隐的林八老心底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黄辰此儿屡屡出乎他的预料,让他捉摸不透,更令他感到难堪的是,他发现自己从来不曾掌握哪怕片刻的主动权,一直如同木偶般被黄辰这个毛头小子牵着鼻子走。

    林八老的预感不幸变成了现实,虽然林方火炮或事先无备、或填装缓慢姗姗来迟,到底大为缓解了前线人员身上的压力,林方海盗趁机不顾伤亡杀进人群形成混战。按照正常的进程,混战一起双方别无选择,惟有源源不断填进人手,直至一方承受不住崩溃为止。然而鸟船上的发展则不太一样,没过多久林方海盗即被黄方船员长枪生生捅了出去。

    “怕甚?给我杀!杀光这帮杂种!”林方各头目不甘失败,嚎叫着驱赶手下再战,这次更惨,连黄方阵型都未撼动便成排成排喷血扑地。几名头目犹不信邪,三度冲击,换来的不过是更加惨重的伤亡。

    一时间喊杀声悄无声息的止歇,林方海盗面面相觑,胆战心惊,对面那密密麻麻如林似丛的枪锋,仿佛天堑,不可逾越。

    黄辰用力握了握双拳,目放光彩,手下没有叫他失望甚至还略超心理期待,此战再无疑问,他赢定了。接着他目光望向左侧,八桨船正鼓帆摇桨全速行来,即将加入战斗。黄辰底气更足,下令全面反攻。

    “杀!”陈四、陈五闻令率领众人一拥而上,秉承着任凭刀枪剑斧,我只长枪直搠的打法,排山倒海一样撞上敌群。陈四乃是船上管事,相当于副船长,如非战况危急没必要冲杀在第一线,然而黄辰战前亲口称诺,此战若有所得将任命他为船主,陈四断不能容忍出现差池坏了自己的前程,毅然放弃安稳的后方,趋前参战,欲亲自搏出一个前程。

    林方海盗眼中全是枪影,每个人至少都要面对两到三柄长枪,防得住一面防不住另一面,处于首排之人无论武艺如何,十有八九遭枪贯体。黄方枪兵杀开道路,马不停蹄掣枪而入,“噗嗤”“噗嗤”声四起,中枪者纷纷倒地,纵然一时不死亦难起身再战。踏着敌人的尸体残躯,黄方枪兵越战越勇,连连猪突,所向披靡。

    林方海盗直被杀得心理崩溃,无视头目的呵斥咒骂潮水般退出鸟船。陈四、陈五带领枪兵紧追逃敌,落在后面不及避走的几名林方头目立刻遭遇杀身之祸。黄方船员之后毫不停歇,一鼓作气杀上敌舰。

第四十一章 枪杀

    林八老转回身的时候右手赫然多了一支手枪,没错!确实是一支手枪!一支外形线条平滑流畅,饰有复杂精美雕刻的燧发式手枪,其制造之精密,装饰之奢华充满了欧洲古典华贵的气息。就是这把像艺术品多过像杀人武器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黄辰,杀气四溢。

    “大意了!”黄辰面上血色尽去,露出雪一样的苍白,内心悔恨到了极点,他明明可以避免此类情况发生,却因为大意疏忽而使自己陷入死地绝境。说到底他小看了对手,或者更干脆直白的说,他的灵魂让他总是不自觉带着一种俯视的眼光看待古人。

    林八老半句废话不说,嘴角挂着冷笑直接扣动扳机。

    “砰!”

    黄辰脑子不由“嗡”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双方之间仅只数步之遥,人的反应速度岂能和子弹相比?临近死亡的刹那,黄辰心思前所未有的澄净而敏捷,他想起去岁为争夺鸟船,枪杀一名郑权麾下小头目时,曾对着他的尸体说:“人可以什么都没有,惟独不能没有自知之明,下辈子千万别再犯同样的错误。”可笑的是今天他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不知道两世为人的他还有没有下辈子,来生,他绝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黄辰心中一叹,闭目等死,电光火石间其猛然受到外部冲撞,身体不可抑制的斜飞出去。

    一百来斤的分量重重砸在甲板,摔得黄辰灰头土脸,不辨方向,可他本人却欣喜若狂,他躲过了必死之局,毫发无伤的活了下来,这一刻,他简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此时黄辰连林八老这位生死仇敌都暂时抛到脑后,急切想要知道是谁救了自己。一见之下,黄辰睚眦俱裂,亲信胡泰半坐半躺于他刚才的位置,鲜血不断从他左胸口的黑洞涌出,顷刻染红了衣衫,内脏受创令他大口大口咳血,目中神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

    黄辰意识到胡泰是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把他从地狱的边缘拉回来,彻底被震撼住了。他为胡泰做了什么?不过是见他家庭贫困,叫其妻到家中帮佣以贴补家用,另外又提携他当小头目,然而就是这些在黄辰眼中不值一提的小恩小惠,胡泰却用生命来回报他。黄辰心口剧痛,仿佛被大铁椎狠狠凿穿一般,脸孔极尽扭曲直如恶鬼俯身,他站起疯狂的咆哮道:“林八老我日你娘!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给我杀!杀!”

    不用黄辰多言,麾下船员早已动手,鸟铳、三眼铳纷纷对准林八老开火,可惜林八老提前躲进人群,没能杀掉他,很多手无寸铁的林方海盗反遭到无妄之灾、杀身之祸。枪兵继铳兵之后,三五成群杀向对手,长枪乱捅乱搠,肆意杀戮。林方残余海盗约四十人左右,选择重新拾起武器对抗的约占近半,另外半数人老老实实跪于地上,大叫饶命。一通短促的混战后,林八老带着七八名手下退入船舱困兽犹斗。

    “胡泰,你一定要坚持住,千万别闭上眼睛,睡着了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黄辰蹲在胡泰身前,手忙脚乱的掏出手帕死死按住他的伤口,然而鲜血还是止不住的向外溢出。黄辰惊慌不知所措,把大夫当做最后救命稻草,大声喊道:“大夫呢?大夫死哪里去了?”

    郭大眼引着大夫一路小跑过来,后者一看胡泰的模样便晓得没救了,冲黄辰轻轻摇头。

    黄辰心中绝望,不甘道:“先别急着下结论,你仔细检查检查,或许还有救……”

    左胸中枪,即使不是郎中也知必死无疑,根本没有检查的必要。可黄辰这时明显失去了理智,大夫岂敢违逆他的命令,俯下身掀开胡泰衣襟匆匆观看一番,再次对黄辰摇摇头。

    黄辰一屁股坐到满是血污的甲板,双手用力揪住头发。

    血液积塞胸腔,胡泰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右手无力但又十分坚定的抓住黄辰裤脚,双眼充满期盼的盯着他。黄辰握住胡泰的手,神情悲愤道:“胡泰,我会在上面给你报仇,到了地下,你亲自去找林八老讨回公道。”

    “……”胡泰不肯咽气,眼睛依然死死盯着黄辰,他牵挂的不是这个。

    黄辰随即反应过来,一字一句道:“从今以后你妻即是我嫂,你子女即是我弟妹,只要我还活着,你的儿子就会平安一生,你的女儿也会嫁给良人,这是我对你做出的称诺。”

    胡泰闻言轻舒一口气,缓缓合上眼睛,头向侧方歪去。

    “啊——啊——”黄辰仰天长啸,内心的压抑几乎快将他逼疯了。

    约莫一两刻钟,陈四、陈五亲自押着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林八老回到甲板。黄辰刚刚有所回落的情绪再度爆发,指着陈四、陈五等人鼻子骂道:“你们都聋了?或者拿我话当放屁?我不是说过抓到林八老无须禀报就地格杀么。”继而黄辰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别让我再看见这厮的恶心嘴脸,把他绑碇上沉进海里,为胡泰和诸位战死的兄弟偿命。”

    活着的林八老比死掉的林八老更有价值,不过黄辰质疑要杀,陈四惟有领命,一把揪住林八老的头发向后拖去。一直表现颇为硬气的林八老发觉黄辰绝非吓唬他,是真想要他死,突然拼命挣扎起来,叫道:“你不能杀我!”

    “我不能杀你?笑话!”黄辰气急反笑。陈五行到近前交给他两样东西,其中之一正是险些将他杀掉,并造成胡泰身亡的罪魁祸首——燧发式手枪。它长度不到一尺,枪身不管木质抑或金属,通体散发着淡金色的光泽,造型华丽,贵气逼人。

    黄辰拿起这支有些奢侈的武器把玩,前世作为游戏发烧友,他玩过不少历史类即时战略游戏,知道火绳枪和燧发枪之间还夹着一个怪胎——轮燧枪。他不太能分清此枪是燧发枪还是轮燧枪,不过按照目前的年代推算,此枪十有八九是轮燧枪。

    “你杀了我,我兄长绝不会放过你。”林八老威胁道。

    “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清楚,你兄林辛的处境比你好不了几分,莫说他今日未必可以脱身,纵然被他逃走,我又有何惧?”黄辰冷冷一笑,接着把目光转向第二件东西身上,“这是……单筒望远镜?”黄辰认出此物,心里的阴霾都稍稍散去几分。望远镜对海上之人的作用太大了,价值无可估量。红夷炮、轮燧手枪、望远镜……林八老随其兄林七老在台湾荷兰人那里确实买到不少好东西,日后有机会他也应该去一趟。

    林八老见威胁不成,改为利诱:“黄船主,咱们提着脑袋闯荡海上,说白了还不是为一个“利”字。黄船主,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要钱财还是舟船,你一句话,我都答应。”

    黄辰不置可否,专心的摆弄轮燧手枪。林八老强忍着焦虑心情,一边提示他正确的填装弹药方法,借机缓和双方关系,一边继续利诱:“黄船主,我用一千两银子赎回自己的性命如何?这可是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足够你再置一条十丈大船,届时什么一目老、胡二老皆要居你之下。”

    黄辰装好弹药,抬头看向林八老道:“一千两白银,好大的手笔,你为了自己的小命还真是慷慨啊。不过,我给你一千两,你能不能把我兄弟的命还给我?”

    “……”林八老哑然。

    “为何不回答?”黄辰以枪指着林八老的头,一字一句道:“我再问你一遍,我给你一千两,你能不能把我兄弟的命还给我。”

    林八老骇得面无人色,强笑道:“人死不能复生,我愿拿出一百两……”

    “砰!”

第四十二章 胜利

    黄辰举起淡金色轮燧手枪,用这把奢华到金属部件都雕刻着精美浮雕的杀人利器指向林八老,一字一句道:“我再问你一遍,我给你一千两,你能不能把我兄弟的命还给我?”

    林八老骇得面无人色,强笑道:“人死不能复生,我愿拿出一百两……”

    “砰!”

    铅弹夹带着火焰冲出枪口,射进林八老额头,霎时一蓬血雾爆出,林八老身体被铅弹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后倾,直挺挺拍在甲板上。天空澄净,浮云悠悠,弥留之际,林八老眼中的恐惧、愤怒、怨恨等负面情绪潮水般退去,只有无尽的茫然永恒的留于瞳孔上。

    黄辰缓缓放下轮燧手枪,淡淡说道:“既然你还不回我兄弟的命,那我只有用你的命来祭奠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甲板上无论敌我,人人面面相觑,暗暗咋舌。黄辰这一枪打出的哪是铅弹,而是整整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或许还不止此数,世上有什么东西会比自身性命更珍贵?林八老只要能够保住一条小命,倾家荡产亦在所不惜,敲骨吸髓一番,至少可以从他身上挖出两三千两白银巨款。死者已矣,好生照顾他的家人便是,值得为一个死人和银子过不去么?

    黄辰不理周围异样的目光,径直走到胡泰尸体前,轻轻说道:“胡泰,我替你报仇了,你可以彻底安心了。”想到胡妻此时陪伴在阿妈身侧,心里定然记挂着丈夫的平安,如果她知道丈夫永远都无法回不来了,该会多么伤心?阿妈丧夫时的悲痛欲绝,他至今记忆犹新。黄辰有些畏惧返家、畏惧胡妻,因为胡泰是代替他而死,这让他如何启齿?

    赵弘毅、陈四等亲信聚集到黄辰身后,默默静立,神色肃然。林八老的赎金怎么都不会少了他们的一份,黄辰选择枪杀林八老,这笔钱自然没了,不过大家利益虽然受到损失,却并不埋怨黄辰。设身处地想一想,今日死的换成是他们,他们是希望看到黄辰笑纳银子,放走仇人,还是不顾一切替自己报仇雪恨?答案不用说也知道。众人打心眼里敬重黄辰,不为别的,就为他不受钱财所惑,坚持为手下讨回一个公道。

    半晌黄辰扭头对赵弘毅道:“赵大哥,你此战打得不错,麾下伤亡如何?”

    赵弘毅苦脸叹气道:“死了四个,重伤五个,几乎人人带伤。”赵弘毅自任船主以来,论付出绝不少于黄辰,麾下一战伤亡过半,令他大感痛心。

    这些人也是黄辰的手下,黄辰又何尝不痛心?今日累计战死者已超过二十人,重伤者中还会陆续有人登上死亡名单,他只希望人数越少越好。黄辰轻叹一声,拍拍赵弘毅的肩膀说道:“战场刀剑无眼,死伤无可避免。兄弟们不会白白流血牺牲,我会妥善处理他们的身后事,你放心。”顿了一下,又道:“赵大哥,以你的能力驾驭八桨船有些屈才了,鸟船更能让你施展拳脚,你去鸟船当船主吧,把位置腾出来给老四。”

    赵弘毅、陈四相视一眼,面上难掩喜气,齐齐拜谢。

    黄辰来到船舷旁,以铜质单筒望远镜瞭望一目老与林七老的战情,目前双方各自沉没一条大船,战斗进入到了最终时刻,任何一个变数都将有可能对结果产生重大影响。“我这里会不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念及于此,黄辰让人降下代表林八老的旗帜,换上自己的“黄”字大旗。

    黄辰又观察四周,战场外围地带的战事已接近尾声,船只稀稀落落分布在宽阔的海面,数量上双方大体相等,要知道黄辰进入战场中心时,林方战船尚比己方多一倍。林方船只不可能全部沉没,显然是有些聪明人看到势不可为,直接抛弃林七老逃离战场。

    黄辰收回目光,静静听着身旁陈五汇报,后者适才亲自带队把船舱各处里里外外搜刮一遍,现银合计超过四百两,其中近半是从林八老寝室翻出的。另外船底还有一批货物,不出意外当是劫掠台州府沿海所得,这些东西价值不好估算,但应该不比现银低,具体要问过集市商人才知道。

    火器方面获红夷头炮一门、铜发熕五门、弗朗机六门、百子炮十门。鸟铳十四杆、三眼铳十五杆。意料之中的是火桶、火罐等物乃至火药、铅子寥寥无几,林八老随同其兄与大明官兵激战连连,期间消耗甚巨,若是弹药充足,黄辰麾下伤亡人数绝不止于此。

    黄辰随后从诸多战利品中看到了铠甲的身影,记得他去年初次出海就遭遇一场血战,那时心中对铠甲充满了渴望,如今想来,恍如隔世。完好的铁甲有两副、皮甲五副,损坏的铁甲两副、皮甲四副。林八老碰上黄辰也算倒了八辈子霉,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甲兵,面对黄辰枪兵的长枪攒刺表现和其他海盗没什么不同,一触即溃,不堪一击。

    “嘭嘭……”

    林七老座舰右舷两门红夷炮一先一后射击,两枚炙热的炮弹呼啸着飞向试图靠近的胡二老大鸟船,前一发射进海中,掀起一道冲天的水柱,后一发炮弹则准确命中目标,钻入舰身疯狂破坏着舱内建筑结构,留下一地狼藉。

    林七老站在尾楼顶端,居高远眺,不住颔首。绝不能给敌人半点靠近的机会,一旦被敌人缠上,再想脱身就难了。林七老开战的目的是叫一目老知道,自己就算实力大减也不是他可以轻易招惹的对象,仗打到这个份上一目老想来已经明了,差不多该结束了。此战他固然损失惨重,但尚有大船十余条,只要周三老不找他的麻烦,自保绰绰有余。

    林七老正欲付诸行动,一名亲信小跑进来,慌张禀道:“七爷……八爷、八爷出事了。”

    林七老心不由一凉,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亲信回道:“八爷座船的大旗换成了别人。”

    林七老面色大变,匆匆奔出舵楼,果然看到胞弟的旗帜被一面“黄”字大旗取代,林七老睚眦欲裂道:“黄六!你若敢动我弟,我便杀你全家!”

    “七爷……”诸头目呼道。

    林七老气喘如牛,双目猩红,齿缝硬挤出一个“撤”字。没有人比他更关心胞弟林八老的性命,可事已至此,惟有先行撤退,再作打算。假如林八老还活着,他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将他赎回,倘若胞弟身亡,他会让黄辰及今天在场的所有敌人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七爷,我们还有一条船陷在里面……”

    “撤!”

    “是。”

    林七老座舰打出撤退旗语,附近三条大船立刻赶来会合,四船稍作休整准备,旋即以猛烈炮火驱散一目老等人,杀开一条道路逃向东南。一目老心有余而力不足,追出数里草草收场。战场外围的林方战船见大首领都跑了,岂敢多做停留,当下四散逃亡。

    战场上胜利者欢声雷动,纷纷鸣炮庆祝。

    此战一目老一方出动十六只战船,击林七老大小船二十六,经过数个时辰激烈交战,自没五船,却击沉敌舰六艘、俘获敌舰五艘,取得辉煌大胜。毫不夸张的说,他们亲手将林七老从大陈山霸主的宝座上拉了下来。

第四十五章 心结

    郭大眼污秽遍及周身,惟有返回客栈更换衣服,杨东、张刑则留了下来,他们身上只沾到一点,海上讨生活的人没那么多讲究。他们可以不在意,黄辰不能,严令二人必须和他保持一丈以上距离。如是往常,杨东定会和他嬉皮笑脸一番,今日他自觉落了面子,又气黄辰不肯为他出头,一张狭长脸拉得越发长了,大有和驴子一较高下的架势。

    黄辰哭笑不得,这厮真是个睚眦性格,半点吃不得亏,开口说道:“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被那麻脸汉子撂一跤、打一拳,这有什么?你亦狠踹了对方一脚,又踩人脸,毫不吃亏。更何况后面他们几个不是把那麻脸汉子围住好一顿毒打,这样都不能叫你解气?”

    杨东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意:“不杀那麻脸丑汉,我心不痛快。”

    黄辰说道:“集市一天几十起冲突,若都像你一样动不动便欲取人性命,人早死绝了。”

    杨东听不进去,他性格极为偏执,当初他被黄辰一拳击败,始终怀恨在心,念念不忘报仇,直到其父意外战死海上,他不得不开始为生计奔波,才熄灭了复仇的执念。

    黄辰暗暗摇头,恰好目的地到了,便懒得再理他,带着众手下迈进修船之所大门。今天他到此的主因不在船而在炮上,那门红夷炮。通过询问林八老归降船员,他得知那座铁质红夷炮重达两千余斤,弹重七斤,他记得现代斤比磅稍重一些,再具体就不清楚了,他猜测此炮应该是八九磅炮,在欧洲它属于小炮,然而放到大明海面却是当之无愧的巨炮。抱着鸡生蛋、蛋再生鸡的念头,他找上集市规模最大的几家火器商,看看有没有仿制的可能。各家掌柜不敢怠慢,纷纷返回内陆去请铸炮师父前来,今天正是双方约定之日。

    黄辰远远就望见一群人立于自己的座舰甲板,围着船首的红夷炮指手画脚。黄辰步伐稍稍加快几分,顺着过船板登上船面,冲着几名穿着体面的中年人抱拳道:“几位,如何?是否有办法仿制?”

    其中一人点头回道:“师傅们看过了,都说问题不大。”

    黄辰神情自若的点点头,行到红夷炮前。一位铸炮师父为他详解铸炮工艺,铸造一门大炮需得制模,以干久楠木或杉木为佳,用罗细煤灰均匀涂刷一遍,再用上好的胶黄泥和筛选过的细沙,二八相参调和成泥,泥不可调得太干,也不能太泞,刷后待其干透重上一遍。与此同时,还要用上好铁料打制模心,两者的分量相加保守估计也在万斤以上。

    制炮模仅是开始,后面还有十几道繁琐程序,黄辰听得头皮隐隐发麻,更令他无奈的是单单造一个炮模便长达四五个月,制作一门炮耗时更久。换句话说他若有意仿制,那门红夷炮至少要被商人带走数月。此时海面并不太平,己方与林七老后面肯定还有一番恶斗,正是需要红夷炮助阵的时候,黄辰不可能长期借予商人。再说,就算他舍得,造出的炮就一定合格么?一旦不合格,铸炮师父势必会把红夷炮扣下来做研究,一两年都未必能还回来。黄辰越想越摇头,不得不止了仿制红夷炮的心思,等除掉头号劲敌林七老再作考虑吧。

    几位火器商皆是成精的人物,见黄辰表情略一想便明白了,不过他们不愿就此放弃,目前红夷炮在大明属于稀罕东西,朝廷也只初步掌握,民间根本看不到。如今大明东北、西南两线作战,谁造出红夷炮来,财源滚滚自不用提,或许还会成为进身之阶。

    一位火器商率先出言道:“我等知晓黄船主的难处,但红夷炮确为我等所需,不若这样如何,我出价八百两白银购买此门红夷炮。”一门两千余斤火炮铁料钱百余两,算上工价也不超过二百两银子,此人一开口就上扬了整整四倍,价钱绝对算高了。

    黄辰想也没想一口拒绝,一千两银子是不少,可红夷炮更珍贵。他现在不缺钱,林八老船上那批劫掠自大明沿海的货物被他转卖给集市商人,换回足足六百余两银子。

    那火器商不信世上会有不爱钱财的人,打算拿银子活活砸死黄辰,先后提价至一千两、一千二百两、一千五百两,接近两艘十丈大船的价钱,换成旁人早被砸晕了,黄辰却态度不改,坚决不卖。

    火器商面色铁青,心中大骂黄辰脑子有病,借口有事在身,领着铸炮师父匆匆而去,其他火器商随后亦相继告辞,转眼间甲板人群散尽,只剩下黄辰一行人。

    杨东忍不住说道:“船主,那可是一千五百两银子啊!我要是你就卖掉。”

    黄辰说道:“所以你至今还是小海盗,而我是大船主。”

    “……”杨东无言,这也能扯到一起?

    黄辰叮嘱留守船员一定要牢牢看紧修船工匠做活,之后离开修船所。

    黄辰回到客栈,陈四立刻差人送来两副铁甲,同林八老之战己方缴获完好、损坏铁甲各两副,二甲正是坏甲,前几日托付武器铺子修理,今已复原。这种铁甲叫做紫花布甲,顾名思义,以松江紫花布做成衣裳样式,内夹密致铁片,既有铁甲的防御功能,又和衣服一样穿戴方便,在大明十分流行。

    黄辰提起三四十斤的沉重衣甲,左右翻看不停,却没有套在自己身上一试的意思,这是死人穿过的东西,黄辰光是用手拿着都觉心头恶心,更别说穿它了。

    不久赵弘毅、陈四进门,汇报招募船员的进展,黄辰由于击杀大海盗林八老,名声鹊起,不比从前,此番招人格外顺利,短短几日便破了百数,比胡二老、王丰武还快一些,仅次于一目老。黄辰三条船可容纳二百人,而今原从加上新募已过百五,只差几十人。黄辰告诫二人严格把关,宁愿人少一些,也不要滥竽充数者,二人了然。

    赵弘毅、陈四走后,黄辰一时无事,躺床上正准备睡一觉,不虞王丰武突然闯入卧室,不由分说拽起他便向外走。

    “武大哥,你这是唱的哪一出?”黄辰一头雾水。

    “喝酒去。”王丰武哈哈大笑道。

    “现在?”黄辰面上难掩疑惑,此际前不靠午时,后不近晚间,哪是喝酒的好时辰。

    “对,现在。”

    黄辰微微眯起眼睛,似想到了什么,正待开口拒绝,王丰武板起脸道:“你若拿我当兄弟,就什么也别说,只管随我走。”

    黄辰默然,跟着王丰武进了客栈附近的一家酒店,果然在雅间内见到胡寅的身影。王永之死令黄辰心中极为怨恨胡二老、胡寅父子,自战场归来,他就再没与二人说过一句话。此事已隐隐威胁到内部团结,一目老自己不好出面,只好嘱托王丰武出来做这个和事老。

    黄辰沉着脸缓缓走到座位坐下,不发一语。

    胡寅面色尴尬的僵在那里。

    王丰武递给胡寅一个安慰的眼神,坐到黄辰身边为他斟酒,娓娓说道:“王永是你知交好友,他死了你心里不痛快,但你把他的死怪罪到胡二哥、胡寅的头上却好没道理。咱们海上讨生活的人,有几人能得善终?便是你我又能风光多久?早晚死于非命。杀人和被杀,这就是海上男儿的命,谁也逃脱不掉。”

    “……”黄辰微微蹙眉。

    王丰武叹道:“不瞒你说,今日胡二哥打算亲自过来,就是为了能使你解开心结,不过被我阻止了。你以前在胡二哥手底下讨生活,当知道他为人最好脸面,他做到这一步是何等的不易?”

    “二爷他……”黄辰终于动容,忍不住望向胡寅。

    王丰武示意胡寅端杯,自己亦举,对黄辰道:“听兄弟一句劝,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黄辰看着王丰武,又看看胡寅,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四十七章 密谋

    “咣当!”林七老猛然抄起桌上茶碗狠狠摔到地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其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着,仿佛一头暴怒的公牛。屋内十数名头目或面面相觑、或垂眉低首,无人敢于顾视林七老那双暴虐嗜血的赤目。

    “我林辛真是落寞了!哈哈哈!不管哪个无名小卒,如今都敢骑到老子的头上作威作福!”林七老气得哈哈大笑,脸色潮红如同醉酒。当他一次又一次败在一目老手里,大陈山诸盗就像一群闻到了血腥气味的鲨鱼,一窝蜂冲入上大陈,贪婪的从他身上撕下一块块血肉。他这位上大陈海域的霸主,已经衰败到无力保护自家后院。更令林七老忧急的是,如果不能尽快改变现状,他和他的势力最终都会埋葬在这片残酷冰冷的大洋。

    林七老阴测测谓众头目道:“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哼!平日你们每每于我面前自夸,我还当真以为大陈山的英雄好汉全都在我帐下,不想关键时刻,你们无一人能为我分忧。像你们这般废物!我养你们何用?滚!给我滚!”

    头目们被骂得灰头土脸,狼狈退出屋子。

    林七老又将一个茶碗摔到门上,以手抵额,闭目沉思。半晌他重新睁开眼睛,若想摆脱目前困境,别无他法,惟有去求助李俊稷。自打从大明沿海归来,林七老因惨败之故当众戳穿李俊稷底细,由此两人关系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巨大裂痕,李俊稷事后称病不出、诸事不管、半策不献,这也是林七老火速衰落的最根本原因。需知去岁林七老损失一点不比今年少,可在李俊稷的谋划下他实力不衰反增,最后称王建号,再临大明。

    林七老稍稍犹豫一下,推门而出,带着两三名亲随前方李俊稷住处。他亲自去见李俊稷无疑是一种示弱的表现,大伤颜面,然形势紧急,他不得不放下身段。数年来他早就习惯了李俊稷替其出谋划策,这段时间使他清醒的认识到没有李俊稷辅佐,他什么事都干不成。

    林七老进了李俊稷的家门,见后者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的饮茶读书,对自己到来视而不见,脸部肌肉忍不住微微抽搐,强笑道:“李先生身体好些了么?李先生是我的诸葛亮、刘伯温,万万要保重好身体,我让人从集市购了些高丽参,先生请笑纳。”说罢林七老挥挥手,其身后亲随恭恭敬敬端盒呈上。

    李俊稷看也不看一眼,随手把盒子递给仆人,淡淡说道:“我只是染了一些风寒,食用高丽参这等世间奇珍太浪费了,大首领何必这般客气?”

    “不浪费、不浪费……”林七老落座说道:“只要对李先生身体有利,莫说高丽参,便是龙肝凤髓我也替先生取来。”

    李俊稷笑而不语,提起壶替林七老倒茶。

    林七老牛嚼牡丹般饮了茶,迫不及待道:“李先生,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村寨的形势你当知一二,还请先生助我脱困。”

    李俊稷故作不闻,轻吹碗中袅袅白气,嗅着四溢茶香,慢条斯理的轻抿一口。

    “李先生……”林七老又道。

    李俊稷放下茶碗说道:“大首领,你来迟了,如你能早来十天半月,必无今日之困局。”

    林七老听得心凉,说道:“难道连李先生也没有办法?或者李先生还在怪我,不肯为我出谋划策?”

    李俊稷摇了摇头道:“我没说无法,而是说错过了最佳时机。”

    林七老急问道:“李先生有何方法助我脱困?”

    李俊稷娓娓说道:“我这里有三策,供大首领抉择,下策收拾家当退出大陈山,返回闽地,修生养息。中策尽弃利益,固守老巢,一目老势力初成,羽翼未丰,就算有心并我亦心有余而力不足,待明年元气稍复再决雌雄。上策遣使周三老,详说利害,对方绝不希望看到一个势力横跨上下大陈的新对手出现,只要周三老默许我方船只出入下大陈,谋一目老易如反掌。”

    “……”林七老面色激烈变化,李俊稷下策可保性命无忧,中策有复起之希望,上策、上策……他看到了绝杀一目老的机会,唯一可虑的是周三老会不会借机吞并他。转念又想,以自己目前的处境就算不去找周三老,难道就没有被兼并的风险么?沉吟良久,林七老咬牙说道:“我选上策。先生当知我麾下尽是一群大老粗,只晓得打打杀杀,做不得说客,你看……”

    李俊稷点头说道:“等到入夜我亲自为大首领走一趟。”

    林七老起身大喜道:“李先生真是我的诸葛亮啊!”

    “大首领过奖了。”李俊稷淡然一笑。

    林七老又和李俊稷仔细磋商一番,而后带着一身的轻松离去。李俊稷孤坐屋中,把玩着手中茶碗,嘴角微微弯起,狰狞、残忍、冷酷,脸上那条犹如蜈蚣般的丑陋伤疤,隐隐游动。

    近来一目老借着屡屡击溃林七老火速上位,使得大陈山诸盗的视线纷纷聚焦下大陈岛南端,然而却无人敢于忽视一山之隔的北端,那里,坐着现今大陈山唯一的霸主——周三老。周三老和深深扎根于大陈山的林七老不同,他以浙江、福建交界处的沙埕、大陈山两处为据点,势力横跨闽浙两地,影响力非林七老所能及,是一位真正的海上大枭。说得更直观一些,大明南直、浙、闽、广海豪杰多如过江之鲫,林七老巅峰时期或许可以挤进前十五,前十则无望企及。而能与周三老比肩的人,整个大明海面不过三五人。

    周三老年近四旬,正值壮年,身量虽不高可骨架粗大,肌肉虬结,紫黑脸膛上双目凌厉如刀,死死盯着面前儒袍儒冠的李俊稷,李俊稷与之对视,半点不落下风。

    周三老眼神一变,哈哈大笑道:“李先生,坐,快坐,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了!先生居然能把林辛老那不成器的东西推上大陈山霸主之位,和我齐名,真叫我好生羡慕。我若得李先生相助,闽浙之海未尝不能改姓周?”

    李俊稷淡笑道:“大首领的成就非我一人之功。”

    周三老不及回话,另一把清丽脱俗的声音响起:“我等与林辛同为闽人,相识不短,林辛能力如何我等一清二楚,自林辛得到李先生辅佐,势力如日升空,终成一方霸主,岂非先生之功?”

    李俊稷寻着声音望去,那是一位穿着月白色长裙年约二十余岁的妇人,其容颜如画,肌肤如玉,特别是一双秀眉极长,斜飞入鬓,使人过目难忘。而且她的身段颇高,和矮小的闽地女子不同,倒更像苏地女子。以李俊稷的冷酷心性,亦不禁暗暗赞叹此妇姿貌之美好,敢于周三老面前插话,不出意外她当是海上大名鼎鼎的周夫人。此周夫人并非周三老的妻子,而是周三老已经亡故多年的胞弟周五老之妻,周夫人初为泉州名妓,后嫁海商周五老为妻,周五老海难身亡后依附周三老,传闻其智略不输男人,周三老凡事无巨细皆与她商议后才做决定。

    李俊稷抱拳道:“周夫人过誉了。”

    周夫人眼波流转,光**人,问道:“李先生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何意?”

    李俊稷回道:“为周当家除一劲敌而来。”

    周夫人笑意吟吟道:“林辛么。”

    李俊稷面色不改道:“夫人说笑了。大首领而今非周当家劲敌,一目老才是。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一目老崛起下大陈,复入上大陈,其势一成,周当家怕要寝食难安了。”

    周夫人笑道:“一目老暂时无足畏惧,倒是有李先生辅佐的林辛颇为可虑。”

    “……”

    周夫人又咯咯笑道:“不若今日请李先生死在这里,林辛一失先生,如鹰失双翅,虎拔爪牙,再难奋起,我等坐看一目老、林辛死斗,待双方打得筋疲力尽再出来收拾残局,统一大陈,李先生以为如何?”

    李俊稷微微眯起双眸,此妇好狠毒的心肠,“身若桃李心蛇蝎”,果然名不虚传。

    周三老开口说道:“弟媳莫要吓到李先生。李先生人才难得,岂能杀害?”

    “我等无意插手你们之间的纷争。”周夫人淡淡说道,随后又补充道:“近来闽地有大事发生,我等精力皆被牵扯,对大陈山这边的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等有何伎俩,只管去做便是。”

    李俊稷听出了周夫人话外之音,心头不由微寒,看来他需要重新对周夫人做一番评估了,同时亦对投靠周三老起了疑虑,有她在,自己很难像控制林七老那样操控周三老实施复仇计划。

    三人话了半个多时辰,周三老以天色黑暗为由提出留宿,李俊稷欣然答应,随一名仆人而去。李俊稷走后,周三老咧嘴大笑道:“李先生的来意果然不出弟媳所料。”

    周夫人道:“此事并不难猜。”

    周三老问道:“依你之见,李先生有无归我之心?”

    “刻下还不好说,李先生表现得极为谨慎,明日或许就能看出名堂来。”周夫人起身道:“大伯,我身子有些乏,先回房休息了。”

    周三老的目光追逐着周夫人婀娜多姿的背影徐徐远去,直至人影消失不见,仍难收回视线。

第四十八章 惊变

    “轰……轰……”

    一座突兀于崖外的巨大岩石仿佛定海神针一般竦峙于海中,不断承受着浪涛的冲击,一时间洪波汹涌,涛声磅礴,与周围悬崖峭壁,嶙峋怪石共同组成一幅壮美绝伦的山水画卷。

    巨石对面的山顶,即为下大陈岛山势之最高处,杂草丛生的悬崖边坐着一个身量甚高,体态健硕的少年,其发黑如墨,双眉入鬓,挺鼻如峰,模样颇为俊朗,只是他的衣着与时人大不相同,短衣长裤,形式稀奇,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此人正是黄辰,而此地,则是他前世遇难的地方,甲午岩,现今的名字叫做仙人石,据说昔日下大陈岛上有一对郎情妾意的渔民恋人,那女子生得极为美丽,岛上大寇贪图美色,欲强取她为小妾,那对男女无奈下夜间乘船私奔,逃到这里因风浪过大,触礁翻船,两人落入海中至死亦不曾分开。天妃娘娘为他们的生死不弃所感动,以神力点化两人,让他们变成石人仙,永世不分离,以护佑大陈山诸民,平日祭拜颇为灵验。

    黄辰不信鬼神,只当做故事听听。此处乃是他身死穿越的地方,心里不可避免产生极大抗拒,一年里从未来过这里,然而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他的“周年忌日”,恰好又不出海,闲来无聊,便发生了这样一幕世间最荒诞的事情,自己祭拜自己。

    “魂归来兮……黄辰……魂归来兮……黄辰……”黄辰一坐大半日,看腻了海涛、看腻了苍山、看腻了红日,无聊之下自娱自乐的玩起招魂游戏。其实这未尝不是一种放松的方式,这一年来,他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坐在这里,他曾不止一次的幻想,他纵身从悬崖上跳下去,摔死后灵魂会不会再次发生穿越,回到现代?以科学的眼光看,概率无限无限接近于零,之所以不是直接等于零,皆因此离奇事曾在他身上发生过一次,而用玄幻的眼光看的话,概率一半对一半。黄辰屡屡生出此念,却从无一试的决心,首先他怕死,好不容易借壳重生,岂有自寻死路的道理?再有,一年的生活,他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割舍不掉的牵挂,阿妈、哑妹……如果他死了,她们该如何活下去?既然亲口做出称诺让她们过上好日子,就要兑现,这才是男人。

    不过他终有一日会去尝试,若他没有意外夭折,了无牵挂,即将老死前。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纵然他在此落地生根,育儿生女,呆上一生,对其认同感恐怕也很难超过现代。

    夕阳渐渐沉没海平面,为一望无垠的大海镀上了最后一层金色光辉,黄辰关注的不是自然美景,而是时辰,眼看便要天黑,他出来大半日是到该回去的时候了。黄辰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土,刚刚转了一半的身子猛地止住,双目凝望东方尽头,那里海面上漂浮着船,虽然看不真切,但数量绝对不少,估计不下十艘。黄辰微微蹙起眉,大陈山有能力调动十艘大船的人就那么十几个,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刻取出怀中铜质单筒望远镜窥探。

    一看之下黄辰蓦然色变,只觉得手足冰凉,如坠冰窟。他居然看到八九条大船凶猛的围攻一目老、胡二老座舰,瞧得出战事已持续甚久,一目老座舰全面沦陷敌手,胡二老亦岌岌可危。

    “二人寻人结盟的消息被林七老提前探得了?只是,为何林七老会出现在下大陈海域?周三老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进入自己的地……”黄辰念及此处,神色顿时怔住,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袭上心头,“周三老默许了……借刀杀人!好一出借刀杀人!”

    黄辰忽见林七老座舰主桅望斗上有人用望远镜向这边张望,急忙矮下身子,隐入草丛,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心思飞快运转,现在赶回村寨派船支援明显来不及了,一目老、胡二老必死无疑。林七老除掉二位心腹大患,接下来会怎么做?定然是趁村寨群龙无首之机偷袭。

    “危险……单单来自海上么?”黄辰目光转向大陈岛北端,头皮隐隐发麻,若像他猜测的那样,周三老有意借刀杀人,默许了林七老的行为,未尝不会大开方便之门,再让林七老从陆地来一出“假道伐虢”的戏码,如此一来,他们将要面对海上、陆地两个方向夹攻。最最糟糕的情况是林七老直接投降了周三老,这并非什么不可能,且不说林七老现下混得凄惨,再非大陈山霸主,就算他实力未损亦远远比不上周三老,海上素来信奉弱肉强食法则,弱者不想成为食物只能服从强者。而一旦二者联合,无论己方怎样挣扎,最终都逃脱不了败亡的下场。

    海上战事结束了!

    黄辰手臂无力地垂下望远镜,一目老、胡二老完了!两人纵横闽浙海上数十载,有过辉煌、有过落魄,如今,则倒在了通往大陈山霸主的道路上。就像王丰武曾经对他说的:杀人和被杀,是海上男儿的命,谁也逃不掉。

    “命吗?”黄辰长吸一口气,目现流光,毅然转身,顺着一条依稀的痕迹劈荆斩刺,大步下山,之后行出不远,一头钻进西北方一片茂密的黑松林。此松林他初学火枪时曾随胡寅来过一次,但他嫌弃离家太远,后改去村寨北山练习枪法。以黄辰的脚力也费了一番工夫方才走出松林,立身高坡之上,他远远眺望静谧恬宁的村寨,暗暗摇了摇头,这份平静很快就会被惊涛骇浪所淹没,今日过后,又将有多少人家白布悬门?

    黄辰返回村寨,第一时间奔往赵家,把赵弘毅拉出家门附耳告知原委,赵弘毅大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实。黄辰拍拍赵弘毅的肩膀,让他暗暗召集人手,不要惊动其他人,随后来不及返家,径直去找王丰武。

    王丰武正想和黄辰说笑几句,见他脸色份外阴沉,不由一怔,凝重问道:“发生了何事?”

    黄辰一边向王母见礼,一边悄悄递去眼神,王丰武心领神会,示意妻子将母亲扶回房间休息,又清空了客厅仆人,邀黄辰入座,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叫你这般谨慎对待?”

    黄辰头伸到王丰武近前,轻声说道:“大爷、二爷出事了。”

    “你说什么?”王丰武铜铃般的双目瞪得更大了。

    黄辰把自己看到的连同猜测全部道出,王丰武气得一掌拍断寸余厚的桌角,暴喝道:“林七老!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黄辰看着木桌犬牙交错的断痕,暗暗咋舌,开口问道:“武大哥,现在该怎么办?”

    王丰武怒气稍敛,沉声道:“自然是召集寨中各船主,与林七老决一死战。”

    黄辰说道:“是不是先通知胡寅一声?”

    “瞧我,气糊涂了!”王丰武手掌重重一拍额头。而今一目老、胡二老皆死,少当家胡寅便是村寨名义上的当家人,形势再如何急迫,他也应该比众人提前一步得到消息。

    “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走……”

    胡寅闻王丰武、黄辰前来找他,大感意外,笑着出迎,然而他脸上笑容很快凝固了。

    “阿爹死了?大爷死了?被林七老暗害了?”胡寅有种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此乃他有生以来听到最捧腹的笑话,被己方打得像条狗一样的林七老有本事害死阿爹、大爷?这就和鲤鱼能吞蛟龙一样可笑。可王丰武、黄辰的神情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第四十九章 内奸

    接到惊天噩耗,胡寅整个人都懵了,明澈的双眼变得暗淡无光,直勾勾看着面前的黄辰、王丰武,绝望中带着一丝依稀。他多么希望对方是在同他开玩笑,可现实却无比残酷的告诉他,阿爹、大爷真的死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无法托庇于他们的羽翼之下,只能一个人风雨前行。

    王丰武走上前,大掌落在胡寅的肩膀用力按了按,开口说道:“少当家,快快振作起来,你这个样子如何为大首领、胡二哥报仇?”

    “报仇、报仇……”胡寅喃喃自语,随即眼中浮出一抹红色弧光,一脸狰狞道:“武叔说得对,报仇!林辛鸟贼子!你杀我阿爹、杀我大爷,血债须用血来偿!”接着强忍一波波撕心裂肺的痛楚,问道:“武叔、辰哥,此事通知各位头领了么?”

    黄辰摇摇头道:“还没来得及告知,少当家就以你的名义把他们召集过来商议对策。”

    胡寅此刻脑子乱成一团,也没多想,立刻派人去邀诸位船主。

    三人进入客厅就坐,黄辰详说事情始末及推测,胡寅脸色越来越难看,咬牙切齿道:“这么说来,不单林七老,周三老亦为杀害阿爹、大爷的元凶?”

    “现在还不好说,但八九不离十。”黄辰皱眉说道。周三老势力横跨闽浙两地,乃是海上屈指可数的大枭,麾下大小战船六十余,敢战之士不下三千,绝非现今的林七老可比,他们杀林七老或许还有几分成算,杀周三老则属于天方夜谭。黄辰瞥了胡寅一眼,说道:“少当家,林七老也好,周三老也好,报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我们首先要渡过眼前的难关。”

    胡寅拳头紧紧攥着,指尖深陷血肉,他亦知己方奈何不得周三老,即使给他三五年时间成长也没用,周三老太强了!强得令人绝望!不过世事无绝对,谁知道周三老会不会突然同另外一位海上大枭开战,或效法林七老那般攻略大明沿海,胡寅相信只要自己耐心等待,就一定可以等来复仇的机会。前提是,掩饰好心中的恨意,努力的活下来。

    船主们三三两两赶到胡家,看到胡寅、王丰武、黄辰三人全都一脸沉重,特别是少当家胡寅,悲痛之情溢于言表,诸船主收起笑容,暗里交换眼神,却无一人知晓发生了何事,一股不祥的预感渐渐爬上众人心头。

    赵弘毅是最晚到达的几名船主,和其他人茫茫然不同,他早就得知了消息,心中虽忧面上倒颇为沉静。黄辰马上把他叫到身边耳语一番,赵弘毅听罢凝重地点点头,不理旁人招呼,大步离开胡家。王丰武、胡寅齐齐投来询问的眼神,黄辰并未多加解释,只说让赵弘毅去做一些有备无患的事情。王丰武、胡寅面面而视,眼现狐疑。除去赵弘毅船主们皆已到齐,时间紧迫两人无暇再问,胡寅亲自公布了一目老、胡二老遇害的消息,并称林七老极有可能趁机偷袭村寨。胡家客厅顿时如同炸了锅一般,诸船主纷纷跳起,惊骇不已。

    “谣言、谣言……”

    “我不信!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林七老自身都朝不保夕,哪有害死大爷、二爷的本事……”

    “少当家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其人怕是心怀不轨……”

    “咚咚咚……”黄辰以手指骨敲了敲桌面,他如今的威势已不比王丰武逊色几分,各船主相继收声看过来,黄辰开口说道:“此事是我亲眼目睹,断然不会有假。”

    一名一目老心腹道:“非我不信六爷,可此事……”

    “用它看到的,这样你们还有疑问么。”黄辰取出铜质望远镜于众人眼前晃了晃。

    诸船主默然,他们皆识得黄辰手中的西洋神物,大半人曾忍不住心里好奇,借来亲身体验了它那化天涯为咫尺的能力。这也就解释了黄辰为何能够看到一目老、胡二老海上被害的经过。“难道、难道……大爷、二爷真个被林七老那贼子害了性命?”众头领如丧考妣,六神无主。

    王丰武首度开口道:“都给我振作起来!生死大战就在眼前,没时间给你们伤春悲秋。”一目老、胡二老一没,便可看出王丰武强大的影响力及号召力来,船主们闻其言皆收拾心情,强打精神。至于少当家胡寅,村寨名义上的当家人,谁在乎。他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位能够带领他们走出绝境的领袖,一个年仅十六岁的毛头小子可办不到这一点,换成黄辰还差不多。

    王丰武又扬声道:“我等需让林辛那狗贼知晓,即便大首领、胡二哥身死,我等也不是他可以轻易招惹的对象。”

    “武爷说得好!塞他老母!干死林七老!”诸船主精神为之一振,不住喝彩。

    王丰武和黄辰、胡寅稍加合计,下令诸人召集人马,配发武器,布防南北水路要道。待人群散去,王丰武憋不住问黄辰道:“赵弘毅去哪里了?”胡寅亦把目光投向黄辰,显然他同样关心这个问题。

    黄辰摇头道:“再等等就知道了。”

    瞧他这般卖关子,王丰武、胡寅心中更加疑惑,约一刻余钟,赵弘毅及两名手下押着一人回来。从见到赵弘毅的一刻起,黄辰便取出腰间轮燧手枪,有条不紊的填装。王丰武、胡寅惊诧起身,随后发现赵弘毅押解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胡二老麾下一名头目。

    “辰哥,这是……”胡寅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黄辰没有和胡寅解释,一边上弹一边问赵弘毅道:“在哪抓到的?”

    赵弘毅回道:“北山。”

    王丰武、胡寅面色大变。

    黄辰带着淡淡的微笑问那人:“你出寨去北山干什么?去拉屎么?”

    “……”那人哑口无言。

    “你是去通风报信吧。”黄辰说道:“看来被我不幸猜中了,北山果然有林七老的人马。”

    胡寅怒不可遏道:“吃里扒外的鸟东西!你竟然背叛我爹!”

    那人自知性命难保,索性放胆冷笑道:“哼!你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老子就替你爹胡二老出生入死了,这么多年来自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胡二老是怎么待我的?老子至今还是屁大的管事,反倒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领了一条船,老子不服!既然胡二老给不了我一个前程,老子就为能给我前程的人卖命!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我接着便是。”

    “……”胡寅气得浑身发抖,久久说不出话来。

    “还有谁?”黄辰清凉的声音又起。

    那人复冷笑道:“你问亦是白问。左右难逃一死,不如全了义气。”

    “义气?”黄辰把玩着装好铅药的轮燧手枪,失笑道:“比得上家人重要么?说出来,我保你家人平安。”

    那人闻言心防险些崩溃,咬牙道:“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是黄辰。”黄辰一字一句道。“你不说你的家人必死无疑,不如赌一把,赌我黄辰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那人内心挣扎良久,叹气道出两个名字,一个在村寨里,一个则在胡二老船上,三人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即效力胡二老麾下多年,劳苦功高,却不是船主。

    黄辰又问了一些,比如林七老兵力等,那人知道的不多,有用情报寥寥。黄辰当即不再多言,把轮燧手枪递给胡寅。胡寅抄起枪行到那人面前,指其头道:“你们太蠢了!大爷一旦登上大陈山霸主之位,你们还怕没机会做船主?”

    那人摇头说道:“有周三老在,大爷就算除掉林七老也成不了大陈山新霸主。”

    “我迟早有一日会亲手宰掉周三老为我爹和大爷报仇。”胡寅缓缓说道。

    “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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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龙腾介绍:
天启年间,君临天下二百余载的大明王朝日薄西山,东北,后金势力,蒸蒸日上;西南,奢安之乱,愈演愈烈。东南沿海,同样未得清宁。随着荷兰人入据台湾,为独揽中国海外贸易权,暗里资助海盗,大肆攻击商船,使大明自隆庆开海以来欣欣向荣的对外贸易遭到重挫。旧的框架被破坏,新的秩序尚未形成,适时风起潮涌,豪杰辈出。
天启五月六月,浙海大陈山某海盗窝,一个名叫黄辰的少年“觉醒”,大时代的浪涛中丢进一颗小石子,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明末龙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末龙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末龙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