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3章 磨洋工
昭岚听着新鲜,笑道:“你也当真干过?”
“你别不信呐!”鬼眉说得兴起,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近前来坐,然后叽叽咕咕道,“告诉你,有回和人一起到一个大户家里去打家具,那笑话,都可以用船装了!刚去的时候,那家的夫人特别不好说话,在内宅里呼喝下人惯了,又当做活儿的是下作人,实在没给个好脸子。她也不懂,干活儿原是要互相配合的,才一开口,就将我们各人一件活、一块地儿地拆开了,说是,免得扎堆闲聊,浪费工夫。我虽乱七八糟的各样活儿都会一点儿,可,从头到尾一个人制个橱柜出来,我是真不成啊,还不傻眼?
但是,临阵脱逃又不是本姑娘的脾性。我看着自己跟前那堆木料杵了半天,心里有了主意,就先硬着头皮刨了几块板出来。那夫人一瞧,不乐意了,将我好一顿臭骂。我就对她说,我这是先择菜后下锅,把要用的料都给弄齐了,回头静下心来一总干那细活儿,更顺畅,也更漂亮。我问她,夫人会绣花儿吗?您觉着,是一会儿绣裙子、一会儿绣鞋面,出的活好,还是,弄完一件再弄一件的好?这干活也讲究个一气呵成,顺不顺手的道理。她想了想,大约是对了心思,面上虽然还是耷拉着,却也没再继续骂我了。我又说,您瞧,我连图纸都不用看,您还不放心?老师傅的本事,在心里,在手上,所以才叫手艺,那用眼睛的,都是学徒。我闭着眼睛都能给您弄出来!她一听,哼了一声,道,就算手艺好,也不能闭着眼睛,仔细削了手再连累人找大夫。”
昭岚笑道:“她这是给你糊弄过去了。后来呢,你总不能天天拿板子应付啊?东西出不来,这不还是过不了关吗?大约,她也没那么些木头给你折腾。”
“你别急啊!好戏得等到晚上。要说那家人,也真够刻薄的,一直到亥时才放人收工。于是,有人便对她说,点蜡干活不要紧,但要足够亮堂了才成,不然,只怕线走歪了,再废了木头。若不是让她觉得蜡钱比工钱贵了,不划算,又实在担心真废了好料,否则,只怕让人昼夜不歇都可能。好不容易等各处歇下了,我翻墙出去了一趟,找了些金粉回来,然后,将白天做好手脚的木料剖开,将金粉抹进去,再把木料复原。第二天,我寻了借口将那夫人引到跟前来,然后假模假式地干活,将那段木料当着她的面锯开,然后一声尖叫,倒地便拜......”
“你这可不是为的拖工期了吧?连装神弄鬼的耍诈手段都使上了。”昭岚失笑摇头。
“你别打岔啊!到底听不听了?”
鬼眉拍案,昭岚赶紧抬抬手:“听!接着讲,接着讲。”
“嗯。她和随身丫头当即被我吓了一跳。我干脆拉了那丫头一起跪地,又让她请那夫人一起拜。她们瞧见那木头金光灿灿,远非天然金星可比,又兼木料原就不是能出金丝的小叶紫檀等极品,本就吃惊不小,再见我这等模样,自然是要问缘故的。我就告诉她,大约是他们家买的木料好,祖师爷瞧着欢喜,这便显灵了。然后又道,这木头再打家具,那是要亵渎神灵的,干脆造了神像供着吧,还能保佑阖家安康,人家想请也请不来的。夫人当即便应了。我又说,这东西可比打家具更要仔细,而且,要虔诚恭敬才成。我们兄弟几个都是靠祖师爷赏饭吃的,自然不敢不敬。但是,眼下他们都忙着呢,也丢不开手来伺候这头,若是累得神灵误会,以为是夫人家不敬就不好了。那夫人一听,立时便将我们几个叫到了一处,也不用我们急着打家具了,一门心思地先给她忙起了那尊神像。”
昭岚听了大笑,道:“那户人家,不会是从此便供着鲁班了吧?”
“鲁班怎么了?换户人家,你让他去请,看他请得来吗?!”鬼眉挑挑眉毛,接着道,“这人到了一处,我的烦难自然也就解了,毕竟,打打下手我还是成的。我们将那神像雕好,又刷了金漆供上,拉着那户人家满府主仆,恭恭敬敬烧了香、磕了头。接下来嘛——,活儿还是要继续干的。以沾沾祖师爷的灵气为由,我建议将干活儿的地方定在了供奉之地前头的空地上,然后又撺掇着那家各房的主子,将什么床啊、书桌啊,但凡要紧的物件,舍得换的就换,实在不想多花钱的,就给整修整修,出出新。结果,门里又去了十来个人帮忙,忙活了好几个月才给齐活儿。连他家老太爷的棺材都一并做了。”
昭岚听得乐不可支,捂着腮帮子道:“我瞧出来了,你这是想法子给手下人找活儿呢!”
“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不过是不想丢人,再连累兄弟们被人撵出来。其实,也算不得讹人,东西都是他们家自己同意置办的,我们也没偷工减料,挣的都是手艺钱,不过是多争取了些活儿罢了。”
“那磨洋工呢,究竟是怎么个磨法的?”
“唔,好像这桩倒不曾使那磨洋工的手段,不仅如此,还特意赶工了吧?东西太多,工期太长,主家觉得按天算钱不划算,大约也是因为大户人家庞杂,这各房有些小帐不好囫囵在一起,后来改了论件了,只算大小物件,每件物什工钱几何。我们也觉得耗费太久没意思,还有别的事呢,耽搁不起。我是干了没几天,就借口老家收麦子,跑去办别的事儿了。
要说这磨洋工,只拿这木匠活儿打比方,最简单的就是,自己得心里有谱,大约准备几天干完,每天得做到什么地步。心里的小账一算好,耍起滑头来才不容易露馅。否则,傻乎乎地三天干完,人家瞧着柜子都立那儿了,你就想多赖几天,也赖不成啊?得先合计好了,每天干多少,千万别给超了。”
2084章 高门贵府
“那磨洋工呢,究竟是怎么个磨法的?”
“唔,好像这桩倒不曾使那磨洋工的手段,不仅如此,还特意赶工了吧?东西太多,工期太长,主家觉得按天算钱不划算,大约也是因为大户人家庞杂,这各房有些小帐不好囫囵在一起,后来改了论件了,只算大小物件,每件物什工钱几何。我们也觉得耗费太久没意思,还有别的事呢,耽搁不起。我是干了没几天,就借口老家收麦子,跑去办别的事儿了。
要说这磨洋工,只拿这木匠活儿打比方,最简单的就是,自己得心里有谱,大约准备几天干完,每天得做到什么地步。心里的小账一算好,耍起滑头来才不容易露馅。否则,傻乎乎地三天干完,人家瞧着柜子都立那儿了,你就想多赖几天,也赖不成啊?得先合计好了,每天干多少,千万别给超了。活少,人可不能闲着,否则,就是明打明地偷懒了,人家要扣工钱的。最简单的,每件家具上头,大料、小料和榫卯,都是有相应定数的,但是,也没人会闲着数那个去。没事多做一堆榫头撂了满地也成,拿下脚料刨刨花玩也行,只要让人觉着忙就成。吃饭、喝水的时候,顺带着给人家的碗和杯子洗洗干净;清理刨花的时候,顺带着给人扫扫地;最后齐活儿了,主动搬搬抬抬,把物什擦擦亮堂,顺手连旁边的也一起擦了。主家见人这么勤快、干净,有几个还去盯着干活,再能盯出毛病来的?!”
讲了这么一段故事,昭岚尚且还没来及感慨,鬼眉忽而摸着脑门问道:“呃,岔远了。我们先前,到底是说什么来着?”
昭岚心道,这般岔话,岔个一整天才好呢!心知鬼眉也不可能给他继续讲故事了,便提醒道:“建新都,若赶工期只怕工匠不够,让你拿主意,你就说到磨洋工上了。”
“哦!”鬼眉恍悟地一拍脑门,道,“我这是要告诉你,工期并非死物,还有,既要赶工期,就不能按天算工钱,否则,铁定延期。不过,这样一来呢,也免不了出现更多的问题。首先,干工是为了挣钱,既然没法子拖工期来多挣些了,这工钱,自然会报得高些。而且,这件事情不比私人家里盖房子简单,必然需要一层层的管事。这些人本来就会挖空了心思盘剥,听着个‘赶’字,难免又要生出许多由头来伸手。下头干苦活的多给一些,我不心疼,人家挣的是血汗钱。这叉着腰吆喝两句,就想搬了整箱的金银回去的,我可不能依着。否则,别说你那笔费用,原计划是要顶大部分用处的,最终可能只建了几处殿阁,只怕一放手,几家国库都被搬空了也不是笑话。”
昭岚眉头一蹙,道:“这么说,工期的事情有了定数,这银钱上头,又会成了无底洞?”
“嗯。这和过日子一个道理,小门小户帐好算,家业一大,事情一庞杂,猫腻必然多。所以,你看那寒门之家虽然困窘、艰难,但是,冷粥破袄,咬咬牙也能扛一扛。高门贵府,等闲小事不算事,一旦有事,必是大厦轰塌,人死财散。人多,非多,事多,祸多。”
昭岚嘀咕道:“我原打算迁都时,也没见有这么麻烦啊?”
鬼眉嗤道:“您不是打算四国合体吗,这新都能比原来四国的都城差?又要赶工期,能和你原来的打算一样才怪!”琢磨了一会儿,道,“你也别觉得烦难,其实,倘若前期的准备做足了,一旦开工,也没那么糟。磨刀不误砍柴工,宁愿这会儿多操心一些,也别一路做一路收拾。新都的样式,你可有大概成算?”
“有,已经和暮叶商量过了。是找了许多旧卷记载,按圣天朝的皇城定下的大致模式,又参照了如今各家都城的特点,添补、扩充了一些。毕竟,四国合体,初期就想要天下一心,并非人人所愿。遇事面面俱到些,能够避免不少麻烦。”
“嗯,你思虑得挺周全。”鬼眉点点头,道,“新都的建制既然定下了,就让四国工部分头去做预算。每家需提供正常工期和限期赶工的核算两份。清单,从大处也分两部分,一份是建材所需,一份是人工及杂项。一样的图纸,所需建材有相应定数,无论赶不赶工,耗费应该大体一致。如果差别大,除开四国物价不同这一点缘由,其他的,要么是有黑心人搅和了进来,要么,便是有那聪明的会同人谈买卖,到底如何,一查便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工程浩大,银钱都是大笔来去,要想完全杜绝贪念,怕是不大可能,只能尽量减少与人方便舞弊的机会。我以为,采买、招工、监工等一系列事项,万不可交给一处,最好是各家抽调些人手,互相监督着来办。也符合江山一统,四方同心同德的宗旨,最后都要同朝为官的嘛。
人工这一部分,哼,等核算呈报上来再看吧。我只想提点儿建议,如果最后定下了章程,工匠人手实在还是欠缺,也有法子应对。一,高价悬榜招募。穷苦,穷苦,贫穷人家,不怕苦,只怕没有机会,出份对得起人家血汗的钱,自然有人来;二,四国合体,战事必定消减,也就没有必要养那么多军队了。但是,军队如何精简,多余的人将来如何安置,实是需要谨慎以对的,否则,一旦处置失当,引起哗变不无可能。从大局论,自然是有德有才者高就,无德无才者,淘汰之,另行安排。正好,此事恰是一个考验,不独考验工部官员,也可以考验各家军队才德。持刀握剑的手,也不是不能搬抬石头”
不待她说完,昭岚讶异道:“我以为,你提及军队,是要让他们去做警戒、督促之事,你竟然还打算,将那些武将、兵士的弄去做粗活?”
2085章 眉目
但是,军队如何精简,多余的人将来如何安置,实是需要谨慎以对的,否则,一旦处置失当,引起哗变不无可能。从大局论,自然是有德有才者高就,无德无才者,淘汰之,另行安排。正好,此事恰是一个考验,不独考验工部官员,也可以考验各家军队才德。持刀握剑的手,也不是不能搬抬石头......”
不待她说完,昭岚讶异道:“我以为,你提及军队,是要让他们去做警戒、督促之事,你竟然还打算,将那些武将、兵士的弄去做粗活?”
鬼眉却不以为然,反问道:“你那瀚宇大军堪称雄师,平日是如何训诫他们的?可是为的分君之忧,护佑百姓?可是要求他们必需勇敢之心,强健体魄?可是需吃苦中苦,受得累中累?新都筹建,国之大事,于此上出力,可是为君分忧?工匠多是劳苦百姓,与他们一处做事,共担辛劳,可是护佑之举?有敢于为国捐躯的赴死之心,体格又比那些工匠不差,怎的就干不了这些活了?难道,是惧怕吃苦受累?”
昭岚皱皱眉头,嘀咕道:“到底有些折辱了。”
“折辱?不为这两个字,我还用不着他们了。”鬼眉撇嘴,“用军队来凑工匠,自然是为的眼下之事,图的却是日后。方才说了,军队将来必要精简,留用德才兼备者。德才,德才,德在先,才在后。此事正是考量各军德性的契机。我想,有才无德之人,便是按于军中,也只能做个猛兵,不能提为悍将。这就是应了那句老话,大丈夫能屈能伸,做不到能屈能伸,连大丈夫也算不得,何谈军人?况且,此事实也算不得屈辱。军人,自然是要有军人威仪的。然,那是国之威仪,民之威仪,是战场上面对敌人,宁可站着死、不愿坐着生的慷慨激昂,不是为的做给自家人看的,更不是他自己的傲慢不逊。”
又看着昭岚笑笑,道,“其实,你也多虑了,他们未必就会起了什么屈辱之意。军中生活枯燥,适当地换个地方,换个差事,有助于调节心情,增进同僚情谊。不信,你把你那个纪彪武找来问问,看看他和他的远征军可愿干这差事?再者,我敢说这些话,是因为早有实例。我起事时所用之人,有很多都是工匠、苦劳出身,披上盔甲是军人,脱下,那就是个汉子。嗯,这些汉子是临时征兵,说服力不足,且不说这桩了。奉天那边,你当也有所耳闻。人家还不是正经保家卫国的军队?开林垦荒,挑水担粪,比之这个又如何?人家还不是照样干得精神抖擞,气势高昂?”
昭岚点点头,道:“或者,也是可以斟酌斟酌的。”
鬼眉忽然问道:“你逗着我说得这么热闹,新都的城址有没有定啊?”
“定了,逐鹿原。以整个圣天大陆地势来看,位置几乎居中,三国疆界由此相交,贸易往来、调兵遣将,都很便利。借此机打通那段山脉,日后还能惠民。若是连虎须山也能清理出来,瀚宇如今的南端也算接壤,那就真是四方聚首、众星拱月了。而且,逐鹿原一战,清风崖上击掌为誓,才有了天下一统之定。于江山社稷,于你我,皆是意义非凡。暮叶也觉,此地甚好。”
鬼眉见他又露出了狐狸笑面,翻了个白眼,瓮声瓮气道:“谈完了吗?谈完你可以走了,我和红袖还有要紧事呢。”
对方已然逐客,为免惹人翻脸,昭岚适可而止,起身道别。
出了御书房地界,行不多时,遇见了阿木。昭岚问道:“你与人谈完正事了?”
“嗯,谈完了。”阿木点点头。
昭岚又问:“这些人,那丫头都是打哪儿给你找来的?虽是平民打扮,却有将帅戎马气度,瞧着可不像一般的江湖之人。尤其是那个面色淡然,形容儒雅的,倒有些大智大慧模样。”
阿木笑道:“你看人挺准,他们确非江湖之人,也非寻常百姓,都是我父亲的知交,原就是些戎马倥偬的英雄豪杰。细论祖辈,也有名门世家之后。当年父亲功成身退,他们也各自隐居乡野,此回起事,为了鼎力相助,才又重新出山。你形容的那个儒雅之人,大约说的是关叔,关天行,与吾父不相伯仲,确为大材。举义事了,他们本是计划再度归隐的,妹妹诚意相请,这才又考虑入仕。迟迟不肯冠带相加,是因妹妹滞留在外,关叔见状不能赞同,便以此相挟。如今回来,她怕挨训,干脆将人都丢到了我跟前。”
昭岚嘀咕道:“怪不得当日失算,竟是果有神人相助于她。”
阿木失笑,道:“你若还是惦记如何与她争个输赢高下,我可为难了。”又看看昭岚的面色,低语问道,“我见你方才神情愉悦地从那边过来,是找彤儿去了?看样子,聊得还不错,都聊了什么?”
昭岚闻言笑开,应道:“本来见你有事,我便寻了由头去找她说话,想借机亲近亲近。本来是临时起意,不想,倒是颇有收获。”
阿木眼睛一亮,追问道:“你们——,可是有眉目了?”
“那倒还没有,我可不愿操之过急。”昭岚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又笑道,“我是以正事做借口跑了去的,一聊,还真就聊出了正经东西。筹建新都的事情,我是早已同你商讨过了,刚才便随口问了她几句。她那一番应答,虽不与你我所思所想全然相同,倒也大差不差,而且,言谈所及,还有一些你我尚未顾虑到的地方。你这个宝贝妹妹啊——,唉,若不是怕她操劳辛苦,倒也能够担得大任。哦,中途她还给我说了个故事,也挺有趣。走,我们找地方慢慢聊,我一并细说与你听。”
于是,二人边走边说,转身往别处而去。
隔了几日,鬼眉朝堂议事时,将阿木的身份昭示上下,宣告禅位。
2086章 小果
昭岚闻言笑开,应道:“本来见你有事,我便寻了由头去找她说话,想借机亲近亲近。本来是临时起意,不想,倒是颇有收获。”
阿木眼睛一亮,追问道:“你们——,可是有眉目了?”
“那倒还没有,我可不愿操之过急。”昭岚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又笑道,“我是以正事做借口跑了去的,一聊,还真就聊出了正经东西。筹建新都的事情,我是早已同你商讨过了,刚才便随口问了她几句。她那一番应答,虽不与你我所思所想全然相同,倒也大差不差,而且,言谈所及,还有一些你我尚未顾虑到的地方。你这个宝贝妹妹啊——,唉,若不是怕她操劳辛苦,倒也能够担得大任。哦,中途她还给我说了个故事,也挺有趣。走,我们找地方慢慢聊,我一并细说与你听。”
于是,二人边走边说,转身往别处而去。
隔了几日,鬼眉朝堂议事时,将阿木的身份昭示上下,宣告禅位。又过数日,阿木以景氏长子名,继位熙阳,仪式从简。同日,奉天帝后御驾亲临,捧国印相贺,大礼称臣,退居为王。至此,熙阳、奉天合体,半壁江山定。又过半月,昭岚回程,正式合体朝旭与瀚宇,筹划退位之事。
兄长接了政事,昭岚那个牛皮糖又走了,姜桐也跟着顺风车去了容城,处理茶庄琐碎。司马狴野随他爹娘暂回奉天,安抚上下。虽然,老司马打从和鬼眉相认后,就开始为了今日做足安排,但,毕竟人心难测,说不准就有那躁动不安的想要借机生事,不能不看着些。几天没见蓝翎露面,鬼眉估摸着那日他生了自己的气,大约趁此借口跑回巫山阁去了。毕竟,在外这么久,大家也该回去料理料理各家事务。红门尊主,也当回去忙忙本行,探探亲了。
这日偷闲,鬼眉扔了金钗华服,换了旧貌溜出宫,独自去往红门总舵。未近其门,在街市上被个突然蹿出来的黑影吓了一跳。再去看下意识拍在脚下的东西,不由讶异道:“小瓜,你怎么跟出来啦?”赶紧弯腰抱了那松鼠检查上下,见它无恙,就戳着那小脑袋嘀咕道,“呼,幸而我没用力,要不,打伤了你怎么办?淘气的小东西,你也嫌宫里闷了?”
“别碰我的小果!”
听得呼喝,鬼眉寻声而望,却见一个戴着帷笠的姑娘迎面跑来。
“小果?”鬼眉又再低头仔细看看手里的小松鼠,然后咧嘴笑道,“嘿,原来认错了。不过,你倒是和小瓜长得真像呐。”
自言自语间,那姑娘已然到了跟前,二话不说,快手抢了那松鼠便宝贝似地抱入怀中。
见对方这般模样,鬼眉失笑摇头,慢慢起身解释道:“唉,别误会,是它自己跳到我身上的,我可没打算据为己有。”
“是你?!”对方见了鬼眉的脸,讶然出声,一把撩开了帷幕。
鬼眉也看清了来人面容,眉眼顿时耷拉,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你好啊,裴小姐,许久不见。”
来人正是裴小婉,见鬼眉也认出了她,眉眼一弯,笑道:“嗯,你好!呃,刚才,那个,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是你,一着急就声音大了点,没吓着你吧?”
鬼眉见状,唇角抽了抽,摆摆手回道:“没事,没事。”这回,她可不会再有误会,以为裴家千金转性了。敷衍着,便欲转身告别。
谁知,裴小婉一手抱着那松鼠,一手便亲热地挽上了鬼眉的胳膊,热情邀请道:“嗯,正好,我一个人也挺无聊的,你陪我逛逛吧!”
鬼眉不落痕迹地推了推她的手,回道:“对不起,我还有事,失陪了。”
裴小婉将手又挽了挽,自来熟道:“不要紧,我陪你也一样。”
鬼眉怎么可能带了外人去红门?更莫说是这位了。当下沉了脸道:“我以为,我们好像并不是很熟。”
裴小婉不以为意,歪过脑袋看着她,满面纯真道:“是吗?可是,我们明明认识很久了。”
鬼眉闻言,眉头直跳。心道,丹影倒是和你见过几面,你几时同鬼眉认识了?不过就是那次从驿馆出来,你为着小瓜短了人的路,打过一次照面吧?!而且,不论哪次,好像都不能算是很愉快。
“认识很久?那,裴小姐,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你是阿木的妹妹,他早告诉我了!”裴小婉脑袋一昂,回得相当干脆,显然,这是在表达,她和阿木更熟。
鬼眉瞟了瞟她,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比如,你和他是打架认识的,但是,你根本打不过他,后来,他还帮着你教了好多徒弟。你们一开始和很多朋友一起住在瀚宇的容城,后来才到的鹏城。那个穿得花花绿绿的人,是卖茶叶的,但是,没他会算账。他有个很厉害的师父,是神医。哦,还有,他说,你和他一样,脸是假的。”裴小婉很自得地巴拉了一串,然后看着鬼眉的脸,皱着眉头道,“你们为什么都喜欢在脸上贴东西呢?不难受吗?”
鬼眉磨牙。死阿木,原来废话还挺多!回去找他算账!别以为他现在是哥哥,她就不敢把他怎么样!
“嗯,看来,你和阿木比较熟,而不是我。行了,我有事先走,裴小姐自己慢慢逛吧!”鬼眉眯眯眼睛挤出个假笑,然后拨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走了一段,知道那裴小婉掩耳盗铃地在后头鬼鬼祟祟跟着,鬼眉有心用了轻功甩开,却见她身边没个人,也不放心将这么个不知险恶的大小姐丢下。只得驻足转身,朝那猫腰躲在墙角后的人无奈道:“我说裴小姐,我是真的有事,你就别再跟着了,成吗?”
裴小婉认定鬼眉是在诈她,不应不答地依旧躲着。
鬼眉又唤了几声,见她既不出来,也不应声,不由恼道:“行,你要是真能跟得上,那你就继续跟!我告诉你,这会儿,路已经越走越偏,如果跟丢了,到时候被拐子捂了口鼻或是敲晕了带走,再卖到妓院去,可别怪我不曾提醒你!”然后一个纵身,便上了房顶。
2087章 第一次吃馄饨
“嗯,看来,你和阿木比较熟,而不是我。行了,我有事先走,裴小姐自己慢慢逛吧!”鬼眉眯眯眼睛挤出个假笑,然后拨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走了一段,知道那裴小婉掩耳盗铃地在后头鬼鬼祟祟跟着,鬼眉有心用了轻功甩开,却见她身边没个人,也不放心将这么个不知险恶的大小姐丢下。只得驻足转身,朝那猫腰躲在墙角后的人无奈道:“我说裴小姐,我是真的有事,你就别再跟着了,成吗?”
裴小婉认定鬼眉是在诈她,不应不答地依旧躲着。
鬼眉又唤了几声,见她既不出来,也不应声,不由恼道:“行,你要是真能跟得上,那你就继续跟!我告诉你,这会儿,路已经越走越偏,如果跟丢了,到时候被拐子捂了口鼻或是敲晕了带走,再卖到妓院去,可别怪我不曾提醒你!”然后一个纵身,便上了房顶。
裴小婉见她喊了一句后许久都没再出声,忍不住探头探脑地朝外张了张,一见鬼眉果然没了影子,连忙跑了出来。慌里慌张,不分东南西北地找了一圈后,往地上一蹲,居然嘤嘤咛咛地哭了起来。
鬼眉叹了口气,从房顶上跳下来,没好气道:“别哭了!这么大个姑娘,也不知道羞。现在知道怕了?等到真的出了事,怕也晚了!起来,我送你回去。”
裴小婉抹抹眼泪,抬起脸来犟嘴道:“谁告诉你是怕了?我是难过!”
鬼眉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她可不会以为,这裴小婉是因为自己不理她而难过。
果然,就见裴小婉站起身,恢复了往日嚣张跋扈的态度,朝鬼眉道:“你不让我跟着你,也行!但是,你得告诉我,木公子住在哪儿!”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鬼眉也没了什么好脸色,指着她怀里的小果道,“不就是惦记人家的松鼠吗?你现在已经有了一只,干嘛还找他!”
“我找他有事,你管不着!”
“是啊,我是管不着,那你就自己慢慢找吧!”
“诶诶诶,你还没有说,他住在哪儿呢!”裴小婉见她要走,赶紧上前拉住。看看对方沉冷的脸,软了态度道,“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要和你闹脾气的,这不是急了嘛!”
鬼眉哼笑。心道,一时变了几回脸了,还不叫闹脾气?那,若是闹起来,该是个什么模样?!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我送你回家;二,站在这里等拐子。”
“我不回去!”裴小婉犟道。
“行!那我走了。”鬼眉立地转身,突然回头瞪着她道,“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打你!你知道我是会武功的,而且,我可不是阿木,没那好脾性对你客气!”
裴小婉被她一吓,收回了刚刚迈出的脚。
鬼眉走了一小段,没听见脚步声。裴小婉确实没再跟着她了,因为,根本就没挪窝儿。又走了几步,到底还是不放心,只得再次驻足。一转脸,却见对方抱着小松鼠,正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呢。
“你到底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别以为我是吓唬你的,拐子可就喜欢盯着单身的姑娘家。妓院里的姑娘,有几个是自己卖了自己的?往日里不曾叫你碰见坏人,那是因为你身边有许多人跟着,他们不敢上前。眼下只你一个,你以为那坏人还能放过你?你这般模样,是跑得过,是打得过?”
裴小婉吸吸鼻子,道:“那会儿打仗,爹让人送我们回老家,我让他带了木公子一起走,他回我,说是木公子也回老家躲着了。后来,仗停了,我以为我很快就能又见着他了。可是,爹却说不回来了,娘也说,以后就在老家定居,不回京了。我就只能想法子自己溜回来,却老是被发现。这回好不容易到了家,还没呆两天,三哥就追了来。他让我跟他回去,说是,如果不听话,爹会亲自来捆了我回去。今儿是好不容易甩了三哥,才遇见你的。我不明白,明明从小到大,我的家一直都在京城,为什么他们要留在老家?现在又不打仗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老家,也不喜欢老家的人。”
鬼眉听她提及裴云载和裴家三公子,并这么一番话,微微消了些气。想了想,道:“你想找阿木,眼下恐怕不方便。如果你肯让我送你回去,或者,我能同你爹和三哥说说,让他们考虑搬回来住。”
“为什么不方便?是木公子出事了么?”
你们家才出事了呢!
“他很好,但是有着紧的事要做,实在分不开身。你没见,连我也是行色匆匆吗?”
裴小婉又追问道:“什么要紧的事?”
“都说要紧了,能是随便往外说的吗?我也不知道!”鬼眉实在被她缠得不耐,皱着眉头,粗声粗气道,“我同你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见?反正呢,眼下你想见阿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究竟要不要让我送你回家,然后说服你爹回京来住,你自己考虑吧!”扭头看看四周,然后拉着裴小婉往一处馄饨摊子去,“正好,我也被你折腾得有些饿了。如果等我吃完,你还没想好,我就直接捆了你回去,撂给你三哥,并且,也不帮你说服你爹了。你就想吧,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阿木!”
裴小婉脚步一顿,犹疑问道:“你真能说服我爹?”
“他不敢不听我的话!”鬼眉将她一拖一拽,然后往凳子上一摁,径自朝摊主招呼道,“大叔,来两碗馄饨,多搁些香油。”
“唉,好嘞,马上就到!”
须臾,两碗馄饨上了桌,鬼眉也不招呼身边那位,自顾自埋头吃了起来。一瞥眼,却见裴小婉半点犹豫没有,也跟着拿起了勺子。心道,总算还有点儿讨喜的地方。
“搅一搅再吃,上面的浮油烫嘴。”
“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吃。”裴小婉撇撇嘴,然后熟门熟路地朝摊主喊道,“老板,能不能再给我来点儿香菜末?”
2088章 金桔和青梅
裴小婉脚步一顿,犹疑问道:“你真能说服我爹?”
“他不敢不听我的话!”鬼眉将她一拖一拽,然后往凳子上一摁,径自朝摊主招呼道,“大叔,来两碗馄饨,多搁些香油。”
“唉,好嘞,马上就到!”
须臾,两碗馄饨上了桌,鬼眉也不招呼身边那位,自顾自埋头吃了起来。一瞥眼,却见裴小婉半点犹豫没有,也跟着拿起了勺子。心道,总算还有点儿讨喜的地方。
“搅一搅再吃,上面的浮油烫嘴。”
“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吃。”裴小婉撇撇嘴,然后熟门熟路地朝摊主喊道,“老板,能不能再给我来点儿香菜末?”
“成!”
鬼眉失笑。看来,不光是个刁蛮小姐,也是个野惯了的野丫头。
吃完馄饨,鬼眉送裴小婉回家。入了裴家大宅,不仅见到了裴三少,裴云载竟也依言赶了来。裴小婉一惊,下意识躲到鬼眉身后。而那两位,见着鬼眉也是一吓,当即便要行大礼:“公——”膝盖尚未着地,却被鬼眉眼疾手快地拦住。
“别乱叫,称我二姑娘就行。”
“是,二姑娘。”
裴小婉心有疑惑,贼头贼脑地两边看看,缩在后头朝鬼眉咬耳朵道:“我爹和我三哥好像真的怕你呢,为什么?”
“怕我打人呗!”鬼眉歪过脑袋嬉笑一句,然后道,“合巧,你爹既然来了,我就直接找他谈谈。你去找人给我准备些甘草、金银花,然后煮些茶来。才吃了碗又辣又咸的馄饨,一会儿还得帮你费口水。”
“哦。我那里还有腌渍过的金桔和青梅,酸酸甜甜的,既好吃,也生津,你要不要?”
“行。”
裴小婉偷偷瞧了瞧她爹和三哥的脸色,然后躲躲闪闪地贴着墙根往后头去了。
裴小婉一走,鬼眉立时冷下面孔,朝裴云载哼笑道:“裴大人好大的威风!是因池厚德恼了我,还是不服气我一介女子做皇帝?居然给我不声不响地挂冠而去?!”
“草民不敢!”裴云载一吓,同儿子当即又要跪地。
鬼眉噗嗤一笑,两脚左右开弓,踢了两张椅子过去,道:“玩笑一句,莫要当真。坐吧,杵着怪难受的,我有话要同你说。”边说边挪,径自安坐。
“是。”裴云载应了一声,转头将儿子支开,并嘱咐他顺带着把守门口。然后朝鬼眉躬身一礼,在椅子上坐下,问道,“不知公,不知二姑娘要与草民议论何事?”
鬼眉道:“玩笑归玩笑,问话却也没错,你当初因何不声不响地走了?你也并非是那老贼的走狗,亦有大义之举,而我,好似也不是那等容不下旧臣的人。你就不曾问问,朝中之人,究竟有多少仍是昔日面孔?我见你走之前,几番欲言又止模样,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若不予欺瞒,或者,我能替你解了烦难,否则,我只当你是有意瞧不起本姑娘的。莫要以为躲远了,我就不予追究!”
“草民不敢!”裴云载起身一礼,想了想,坦言回道,“草民非是对二姑娘心存不敬,实是当日心中有惑又有愧,一时觉得前途渺茫,故而不敢继续留下。”
“什么惑?什么愧?”
“回二姑娘,草民也是令尊旧识,当日事起,知悉种种,自觉罔顾故人,必然心中有愧。而这惑——,不瞒二姑娘,因着小女顽劣,皇,大公子曾被她诓带了到过我府上,有幸叫我与内子瞧见了真容。大公子形容肖似令尊当年,我与内子便认出了他。只因池厚德禁令上下不得提及景氏,草民不敢收容大公子,故而便将他送离了府中。后来事起,草民以为姑娘乃是为大公子出头,为景氏鸣不平,故而愿出一臂之力。草民不敢欺瞒,令尊当年弄璋之喜,草民曾去道贺,自是知道大公子的,却不知道二姑娘的存在,所以,直到姑娘为帝,草民也不曾信以为真。原想问个究竟,但见姑娘与大公子情谊不似寻常,又是大义之人,故而便不曾开口。但是,到底心里存了疑虑,便恐哪日祸从口出,累及了家小,这才斗胆不告而别。”
“原来是早就认出了我哥哥,怎的不早说!”鬼眉埋怨一句,又挑着眉头问道,“现下肯认我了?”
裴云载赧然道:“二姑娘恕罪,都赖草民耳目闭塞,头脑昏聩。归乡途中听得许多事情,草民方知自己想岔了。如今又——,草民自是没有再存疑惑的道理。”
鬼眉点点头,又问:“既然疑虑尽去,就再无祸从口出之说,你又为何仍旧执意窝在老家?就算没了求官之心,到底在京城住了十几年,一应起居、往来,老家焉得比此方便?况且,你便自得逍遥,难道连儿女的前程也不要了?”
“唉,二姑娘高抬,草民岂有那般洒脱!”裴云载叹了一声,面起尴尬道,“都怨草民教养不严,使得小女娇纵任性惯了,她对大公子——。草民实在不想自找麻烦,图惹祸端。”
鬼眉了然,笑道:“无怪。兄长确实生了副极易惹人觊觎的容貌,又兼文修武备,脾性也好,倘若他肯招摇,这天下的女子,大约要有一多半追着、撵着了。就为这个,裴大人也太多虑了。我且问你,除却裴小婉这一点缘由,大人可还有其他顾虑?若是我说,宏图大志待展,兄长正值用人之际,姑娘我替他招贤纳士,大人可愿再度入朝?”
“这——”裴云载眉目中流露暗喜之色,明显是要自谦一番后顺水推舟应下的。
恰时,就听裴小婉扯着嗓子在外喊道:“喂,我说,你若实在说服不成,也千万不要动手打人啊!我爹吃不起的!”
裴云载顿时老脸一耷拉,偃旗息鼓,将欲出口的话,悉数又滚回了肚子里。
“哈哈哈哈......令千金虽是娇纵任性,倒也不失可爱啊!”鬼眉当即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摆摆手道,“无碍,无碍,大人倘若还有疑虑,我再容你思量几天就是。不过,我在登门之前,曾与令爱打了保票,说是定然说服大人阖家返京。嗯,让我失信于人,恐怕不大好。”
2089章 尽地主之谊
鬼眉了然,笑道:“无怪。兄长确实生了副极易惹人觊觎的容貌,又兼文修武备,脾性也好,倘若他肯招摇,这天下的女子,大约要有一多半追着、撵着了。就为这个,裴大人也太多虑了。我且问你,除却裴小婉这一点缘由,大人可还有其他顾虑?若是我说,宏图大志待展,兄长正值用人之际,姑娘我替他招贤纳士,大人可愿再度入朝?”
“这——”裴云载眉目中流露暗喜之色,明显是要自谦一番后顺水推舟应下的。
恰时,就听裴小婉扯着嗓子在外喊道:“喂,我说,你若实在说服不成,也千万不要动手打人啊!我爹吃不起的!”
裴云载顿时老脸一耷拉,偃旗息鼓,将欲出口的话,悉数又滚回了肚子里。
“哈哈哈哈......令千金虽是娇纵任性,倒也不失可爱啊!”鬼眉当即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摆摆手道,“无碍,无碍,大人倘若还有疑虑,我再容你思量几天就是。不过,我在登门之前,曾与令爱打了保票,说是定然说服大人阖家返京。嗯,让我失信于人,恐怕不大好。”
裴云载一时左右为难,又尴尬不已,只得朝外喝道:“没规矩的东西,让你准备的茶水、蜜饯呢?还不快快让人递了进来!”
“别麻烦了,让她进来吧。唔,今日的行程因着偶遇令爱,全被打乱了,大约这也是缘分。算了,我也不曾来过贵府,且烦她陪我逛逛吧。大人可会介意我唐突叨扰?”
裴云载躬身谦让道:“二姑娘不曾嫌弃,那是草民阖府的体面。”说着,便要去门前让儿子传话准备招待事宜,顺道唤裴小婉进来。
鬼眉心念一转,又问道:“裴大人,我还有一事不明,不知大人可能解惑?曾有故人对我道,那焦安师焦大人,年轻时候虽也算不得多么骁勇,但也绝非怯懦之辈。因何我之所见,他却总是战战兢兢,一副胆小如鼠模样?若无经历非常之事,大约不能如此。当日我原想问他的,却因事多,给忘了。大人可知其中原委?”
裴云载道:“不怪二姑娘这般说,我原也是瞧他不上,后来见他与荣王配合行事,这才高看了一眼。偶尔相谈几句,倒也知道了大概因由。那田家的案子,是他督办的,而田书杰也曾与他有过私交往来,恐是害怕受到牵连,或被冤魂记恨,这是其一;其二,田大人曾经查过洛川旧案,后遭屠戮,这焦大人虽不能知晓来去,但因与田大人来往中偶闻只字片言,心中自然也有了猜疑,不免心惊。既是起了猜疑,定然对那池厚德为人重有评价,如此这般,难免杯弓蛇影,生出忧怖之心。有了家小的人,原就顾虑颇多,再有刀剑悬顶之忧,日久天长,不免失了气概。兼之年岁渐老,雄风不再,变成这等畏首畏尾模样,倒也情有可原。”
鬼眉叹道:“敝帚自珍,确也怪他不得。”又道,“虽是不够坦荡,不够勇直,倒也不曾糊涂到底。后来的一番作为,我还是当要谢谢他的。唔,为着大事计,本姑娘也对他用过些不宜宣诸于口的举措,接触过其家子孙,我观有两个孩子不错。焦大人有心安乐晚年,便也罢了,那两个孩子倒不好被埋没了。这样,回头我写封书信,烦裴大人代为转达一下,就说,我让他领那两个孩子前来说说话。”
裴云载自然诺诺称是。
此刻,裴小婉已经捧了托盘在门前探头探脑,鬼眉便终止了谈话,朝她招招手,示意进来。
裴小婉偷眼瞄了瞄她爹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蹭进厅内,凑到鬼眉身边低语问道:“喂,怎么样了?”
鬼眉笑笑,朝裴云载掠了一眼,端杯自饮。
裴云载看看鬼眉,朝裴小婉呵斥道:“二姑娘做客敝府,你先给我好生想想家中教导的待客之道,竭力去尽地主之谊。倘若今日行事不堕门风,为父自会斟酌。若如行止有失,即便阖府回京,你也给我老老实实在本家呆着,省得贻笑大方,辱没门庭,连累祖宗也跟着蒙羞!”
裴小婉缩缩脖子,朝鬼眉眨眼问道:“什么意思?”
鬼眉勾唇反问道:“你说呢?”
裴小婉骨碌骨碌转转眼珠,然后惊呼道:“成了?太好了!”大喜过望下,一个激动难耐,抱着鬼眉便亲了一口,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你真是太厉害了!你不知道,我爹他——”言及至此,下意识收住,偷眼去瞟瞟裴云载,果见对方正自隐含怒色地瞪着她,立时吐吐舌头,一把夺了鬼眉手中的杯子和蜜饯,拽了她就走,“这些就不要了,一会儿再给你拿好的。我先领你去我闺房瞧瞧,告诉你,我可藏了不少好玩意儿呢!上回急急忙忙地也没带走,还有......”
裴三少欲要追上去敲打,却被裴云载伸手拦住。
“算了,对客勿训子,今日暂且由她去吧!”裴云载无奈轻叹,又摇头失笑道,“这二姑娘与小婉年岁相仿,本该也是叫人捧着、宠着的年纪。瞧着行事早熟早慧,不过是因命运起落,逼迫致此。幼时不得家人呵护疼爱,眼下身份使然,也不得随心所欲地笑闹无忌,却也未必就肯失了小女儿心性。不会真的恼了婉儿的。婉儿虽是娇纵了些,骨子里却是个率真脾性,说不得,就是因此投了她的眼缘也不一定。唉,这规矩的事情,过了今日再说吧!”
裴三少看看叽叽咕咕往内走去的二人,也跟着勾起了唇角。
不负裴云载所望,裴小婉献宝般地拉着鬼眉去了闺房,随后又带着她满府乱窜,逛足了裴府。所到之处,虽有鸡飞狗跳之嫌,倒也是一片诚心可表,未有怠慢贵客。不仅当日宾主尽欢,还连着约了鬼眉几回。这裴小婉如此殷勤,心思不难明白,一则,是因阿木,爱屋及乌;二则,谢恩,毕竟赖有鬼眉出手,她才有望重回鹏城安居;其三,一番相处,略见鬼眉心性,她确生了欢喜亲近之意。
2090章 摸底
裴三少看看叽叽咕咕往内走去的二人,也跟着勾起了唇角。
不负裴云载所望,裴小婉献宝般地拉着鬼眉去了闺房,随后又带着她满府乱窜,逛足了裴府。所到之处,虽有鸡飞狗跳之嫌,倒也是一片诚心可表,未有怠慢贵客。不仅当日宾主尽欢,还连着约了鬼眉几回。这裴小婉如此殷勤,心思不难明白,一则,是因阿木,爱屋及乌;二则,谢恩,毕竟赖有鬼眉出手,她才有望重回鹏城安居;其三,一番相处,略见鬼眉心性,她确生了欢喜亲近之意。并且,也因略知鬼眉脾性,还懂得了徐徐图之的道理,虽然盼着再见阿木,倒也不再时刻不停地穷追猛问。
至于鬼眉,偶尔像个孩子似的玩闹一回,确也舒心。对裴小婉其人,渐有了解,也发现了些许好处,颇有改观。但是,毕竟生长不同,性情有差,她是不可能全然任由裴小婉左右的。能够敷衍几回,玩乐之意不过是表面文章,实是为了冷眼旁观裴家上下。因着前事,对裴家不会印象太坏,但,既是有心招贤纳士,就不会止于裴云载一人。裴云载亦是世家之后,其子能否继承衣钵,将来能否堪当大用,保有裴氏世家的价值其一,添为皇权后托之力,还是需要考察一二的。
再有,生不如熟,对裴家不算知根知底,倒也比别家多些了解。鬼眉正为那几个姐妹寻婆家,观这裴云载迂腐之气甚少,又由裴小婉身上思及,大约裴家算得易处人家。再见裴三少也算不错,便惦记上了裴云载的几个儿子,自然要不落痕迹地当作人选挑拣一番。
几回过后,急需了解的已然收纳在胸,至于不易显山露水的地方,自然也不能急于一时。所以,也就没了再由着裴小婉领她玩闹的心思。恐她纠缠不得脱身,一转脸,以毒攻毒地将芦溪唤了来,带着去了裴府两趟,然后便使她应付裴小婉。不想,这两个倒是投缘,一个喜欢热闹,一个唯恐不够热闹,起坐行止,唱喝之间,几乎如鱼得水。尤其聊起阿木,感触相仿,更有了共同语言。
鬼眉丢开裴府这头,便又忙起了自己的正事。
于私,自然仍是姐妹们的终身大事为要。依照红袖的主意,鬼眉还真就以江山需要后继有人,朝堂需要储备人才为由,让人举荐了许多青年才俊。明面上,按照优劣高低、各自擅长,分划天子门下和六部老臣座前,从学积累;私底下,自然是一举两得,捡了那人品、家世皆可的去细查根底,了解性情,入了她的小册子。除开此等首要,八门从众,跟随多年的也当投桃报李,论功行赏,各有安置。
还有一桩不大不小的趣事。鬼眉既认了田田做姨,原是要正经宴客昭告亲朋的,这也是田田原本的意思。不想,临了,田田却嫌俗礼麻烦,只让鬼眉敬了一杯茶便算礼成了。鬼眉心下觉得有所亏欠,给姐妹们寻找婆家的当口,忽然想起,田田将近不惑年纪,至今却还孑然一身,便也顺道琢磨起了姨父的人选。思来想去,到底眼前没个合适的人选,就跑去试探田田的口风,打听她心里对男子可有什么偏爱的品性没有。结果,鬼眉自以为斟词酌句,问话十分隐晦,却还是将田田臊了个满脸红。恼羞之下,居然当着人面给鬼眉甩了个脸子,然后便嚷着要回容城去找昭岚。鬼眉一吓,赶紧连赔不是,就此作罢。
红袖知悉此事后,拽了鬼眉耳语一番,对她提了个人名儿。想起昭岚那会儿拿了她的红门尊主令,什么心思也没动,却是找人问了曹叔的下落,鬼眉不由恍然大悟。遂于某日,故意捡了田田在场的时候,状似处理红门事宜,拉拉杂杂说了些不相干的琐碎后,顺带着嘱咐了门下,着令他们好生照顾曹叔。说是,今年安泰,还请老爷子最好能够回来团聚,又说,若是他实在不耐,想要逍遥自在,也请务必送足了年礼过去。这便将曹叔所在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果然,不出两日,田田便跑没了影子。鬼眉看着她欲盖弥彰的留书,会心一笑。
此外,于公,免不了还要从旁协助阿木梳理朝堂政事。虽不是垂帘听政,御书房却也不曾少跑。本就是从帝位上刚刚退居二线,又是为的奉天、熙阳两国事务快些融合,辅佐于君,偶有迂腐之辈见之不惯,碍于鬼眉其能、其性,却也说她不得。重要的是,为着江山一统,很多事情眼下还不便宣诸于口,阿木无暇抽身、不便出面的一些事务,自然尽由鬼眉揽了去。
公私兼顾,有条不紊地又过了一个月,鬼眉帮着阿木在与昭岚的书信来往中,将新都的筹建前期准备基本敲定,就待最后一遍细核后,选定时机、择定吉日,便可破土动工。而姐妹们的未来夫君,也有了大致人选。为了不至于好心办坏事,适当地给予双方明示、暗示,必不可少。最后,为求良缘佳话,鬼眉干脆在征询了当事人意见后,以伴驾公主秋猎为名,将一群少男少女带出去集体相亲,给了彼此观察考量、自由选择的机会。
说是秋猎,其时早就过了黄花初绽时节,并不是最适宜的打猎时候。所以,虽是名为秋猎,因着实际意义不同,便给办成了个文争武斗的比试会。才子们自是想要在佳人们面前落个好印象,也顺带着在公主跟前为家族挣个脸面,少不了使尽浑身解数;而姑娘们,因为知晓鬼眉的用意,虽被这等寻常未遇的场面弄得有些含羞带怯,却也知道这等自己择选夫婿的机会来之不易。既是为求真心人,便也不肯藏掖地露出了真性情,加入了比试之中。一番游幸,果然定下了不少姻缘,就待回头各按礼数成就大喜了。
2091章 一对璧人
为了不至于好心办坏事,适当地给予双方明示、暗示,必不可少。最后,为求良缘佳话,鬼眉干脆在征询了当事人意见后,以伴驾公主秋猎为名,将一群少男少女带出去集体相亲,给了彼此观察考量、自由选择的机会。
说是秋猎,其时早就过了黄花初绽时节,并不是最适宜的打猎时候。所以,虽是名为秋猎,因着实际意义不同,便给办成了个文争武斗的比试会。才子们自是想要在佳人们面前落个好印象,也顺带着在公主跟前为家族挣个脸面,少不了使尽浑身解数;而姑娘们,因为知晓鬼眉的用意,虽被这等寻常未遇的场面弄得有些含羞带怯,却也知道这等自己择选夫婿的机会来之不易。既是为求真心人,便也不肯藏掖地露出了真性情,加入了比试之中。一番游幸,果然定下了不少姻缘,就待回头各按礼数成就大喜了。
只两个人微微让鬼眉担心了一下,一个是兰沁,另一个是张义山。连那作陪的人中都有看对眼的,而这两个原是列在正主儿名单中的,却都没个着落,怎不叫人蹙眉?两人具是出众之辈,自然不会乏人问津,却是自己不曾看上别个,这就更叫鬼眉堵心了。
兰沁,面冷心不冷,虽有些孤傲,却非目中无人。事先沟通,兰沁也并未表露出不愿嫁人的心思;而到场的男子,原就是经过层层筛选定下的,其中不乏引人注目的龙凤之姿,按理,她也该有所选择才是。后来,在鬼眉逼问之下,兰沁方才道出心迹。原来,她在容城便有了心上人。先前,两国交锋,兰沁选择大义,与那男子做了决裂告别。现在战事了,再无敌我之说,兰沁却也自觉没了脸面再找人家。鬼眉当然不愿坏人姻缘的罪孽落在自个儿身上,当即书信一封,替兰沁澄明原委,盖了自己的戳,也写了道歉的话,使人给那男子送去。
至于张义山——。此次行事初衷,本是为的给姐妹们找婆家,男子们究竟有无着落,暂且并不计较。而张义山却是不同的。鬼眉知道他曾对自己用过心,也觉他是好男儿,便特别期望他能幸福。男方人选里有他,原也是存了两好并一好的意愿。眼下,这位公子不应不求,鬼眉只怕他还存着死心眼,想要关心问问,却又自觉不大好开口。斟酌一番,硬硬头皮,便使红袖去问究竟。结果,张公子并非迂腐之辈,早知道自己与鬼眉今生无缘,只盼留有一丝知己情分足矣。而不曾于此动作的缘故,却也是心中早有择选,并且非是外人,而是精明果敢的绮罗姑娘。
鬼眉知悉后,暗吁一口气,欢喜的同时,不免又朝红袖抱怨道:“绮罗人呢,不是也让她来的吗?她若露面儿,何来累我白担心一场!还有,这两人什么时候对上眼的,怎的连你也不知道?!”
红袖摊手道:“真正冤枉!红袖招里的老人早就转了差事,她不知哪一日起就不再跟着我了,我从哪里知道他两个的郎情妾意去?再说今日,绮罗不是告了假吗?你还答应来着,这会儿怪我!”
鬼眉想想,好像是有谁替她说过,便道:“嗯,许是不好意思,自己回避了。哦,你给我去打听打听,看看他们到底进展如何了。别等今儿来的人都过了礼,她那儿反出了岔子。”
红袖自然应下。
各人自得圆满,算是皆大欢喜,不枉操心忙碌一场。得意之余,鬼眉回宫便去直接找阿木,打算在哥哥跟前自夸一番。进了内殿花苑,却见阿木与个她不曾见过的女子相对而坐,言谈之间,显得甚是融洽。而那女子的仪容风度,如云似烟,温婉娇美,在那花木的映衬下与阿木彼此相照,仿若一对璧人。
鬼眉挑挑眉头,暗忖,莫非,哥哥的桃花也要开了?
不愿坏人好事,鬼眉欣赏了美人美景几眼,便蹑手蹑脚地转身,准备悄然避开。
阿木却是内力深厚,早发现附近来了人,一眼瞥见是鬼眉,才不曾多管。眼下见她不声不响地来了又走,不由出声唤道:“彤儿,过来!”
既是被发现了,自然不用徒作掩耳盗铃,鬼眉立地转回,朝二人走去。一边笑道:“我正四处找哥哥呢,不想,你却偷闲躲到这里来了。怎么,可是来了贵客?”
那女子自也看见了鬼眉,早已起身迎候,见她这般开口,便远远地屈膝施了一礼。鬼眉随性,满脸带笑地朝对方挥挥手,戏语道:“小姐莫要多礼,省得哥哥怨我怠慢了贵客!”
走至近前,阿木便将那女子介绍给了鬼眉:“这位是澹台姑娘,昭岚的表姐。”又将鬼眉介绍给了对方,“这便是我的妹妹,景彤。”
澹台玉对鬼眉略作上下打量,笑语道:“果真是个天下少有的人物!澹台痴长妹妹一些,倘若你不介意,便依昭岚弟弟一般,唤我一声玉姐姐就是。”
彼此见了礼,鬼眉示意阿木请人归座,然后道:“方才远远瞧着,就觉得姐姐如同仙子一般,谁人见了不喜,又有谁人不愿亲近?我叫你一声姐姐,自是万般甘愿的,可也不与昭岚相关。”又嘀咕道,“等我还了他的债,以后就更不相干了。”
“怎么能不相关呢?昭岚弟弟还特意让我捎了信来给妹妹的。”澹台笑语一句,隐有揶揄之意,接着,果然自袖笼中摸出信来递给鬼眉。
鬼眉接过信来拆开一看,不由红了脸,将信往石桌上一扔,恼羞道:“这些啰啰嗦嗦的废话,也值得烦人给他捎带?吃饱了撑的!”刚刚嚷完,似乎唯恐信中内容叫人瞧见,便又伸手一抄,将信收了回来,此地无银道,“废纸一叠,烧了的好!”
那二人心照不宣地笑笑,也不曾去追问。
阿木道:“妹妹,昭岚恐怕大事定下前,难以抽身,便遣人送了澹台姑娘过来,托我等代为照顾。”
2092章 凶险
彼此见了礼,鬼眉示意阿木请人归座,然后道:“方才远远瞧着,就觉得姐姐如同仙子一般,谁人见了不喜,又有谁人不愿亲近?我叫你一声姐姐,自是万般甘愿的,可也不与昭岚相关。”又嘀咕道,“等我还了他的债,以后就更不相干了。”
“怎么能不相关呢?昭岚弟弟还特意让我捎了信来给妹妹的。”澹台笑语一句,隐有揶揄之意,接着,果然自袖笼中摸出信来递给鬼眉。
鬼眉接过信来拆开一看,不由红了脸,将信往石桌上一扔,恼羞道:“这些啰啰嗦嗦的废话,也值得烦人给他捎带?吃饱了撑的!”刚刚嚷完,似乎唯恐信中内容叫人瞧见,便又伸手一抄,将信收了回来,此地无银道,“废纸一叠,烧了的好!”
那二人心照不宣地笑笑,也不曾去追问。
阿木道:“妹妹,昭岚恐怕大事定下前,难以抽身,便遣人送了澹台姑娘过来,托我等代为照顾。”
鬼眉闻言,略一思忖,正色道:“他说的这个难以抽身,可不是无暇分心,而是唯恐不得全身而退!朝旭和瀚宇两国合体,于他而言不是难事。但,后续之事,却未必容易。撇开朝旭不谈,瀚宇现今乃是国中霸主,必不甘俯首称臣。昭岚治世有方,瀚宇上下以他为尊,理所当然。然而,四国合体,乃是和睦一统,而非谁人吞并了谁,万没有再以旧国为尊之理。新国新君,非是瀚宇称雄,又非昭岚为帝,只怕,那边的事情不会太过顺利。怪道他要操心这边,原是存的先解后顾之忧的心思。”
澹台一惊,焦色问道:“那,昭岚弟弟可有凶险?”
“这要看,瀚宇朝堂能有多少大义之辈了!国,是君之国,君,是国之君。领国争霸天下,君自受人爱戴。如若有人将四国合体,视为瀚宇俯首,昭岚便是那窃国、卖国之人,自是不能再以君礼相待,而国,便也不再是他的国。此事,往好处想,或者瀚宇上下会鼓噪了昭岚称帝;往坏处想——”不敢想。鬼眉说着,抬眼看见澹台面色泛白,心中一吓,赶紧出言安慰道,“是我说话不妥,害姐姐多心了!昭岚的家事,他原也说过一些。使人送了姐姐过来,便是不想权柄落入人手,唯恐遭人挟制。他这是做好了要用雷霆手段的打算。既如此,便不会陷入被动,遭人逼迫的!”
阿木正自听着鬼眉说话,不曾发现澹台有异,此时一看,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是我不好,让姑娘白受了惊吓。一应事情,昭岚早已同我商讨过对策。不曾坦言相告,原也是唯恐你们忧心。不想,方才一句话却叫妹妹起了思虑,我不过是想听听她的看法,未料却吓着姑娘了,实在罪过!”
见他兄妹二人相继道歉,澹台摆手赧然道:“不关你们的事,是我自己太过心急,不曾听周全。”吸了几口气,渐渐平复下来,又道,“也是我欠缺考虑。昭岚弟弟惯来极有主意,不会拿没有把握的事情同人海口相夸。他既应承了你们,断不会容许自己出了差错的。到底我的见识不比妹妹,既不曾想过他的难处,又忘了信赖与他,生生自己吓自己。”
鬼眉尴尬笑笑,道:“关心则乱,不是姐姐心智不如人,只是因为挂念亲人才致乱了方寸。”顿了顿,看看澹台的面色,又试探问道,“不过,姐姐这般模样,也着实有些叫人担心。是远途车马劳顿厉害了,还是,身子原就有些不爽利?”
澹台勾唇笑笑,淡淡道:“胎里遭人下了毒,老毛病了。比起莫违,我已属上天眷顾。”
那兄妹二人见她说得无谓,心里却拧了拧。
阿木不由蹙眉埋怨道:“昭岚也是,怎的不与人说一声!”
鬼眉心念一转,偷偷将方才那封信翻了出来,悄悄看完,不由汗颜。原来,昭岚顾虑澹台玉是女子,恐怕细处托付阿木不方便,就都写在了给鬼眉的信里。偏偏鬼眉见着开头那些贫嘴的话,以为狐狸又在戏弄她,一恼之下便不曾细看。看完信,心虚抬头,却见阿木也会意到了,还朝她佯怒着瞪了一眼。鬼眉当即委屈。瞪眼睛啊!阿木理当不敢,哥哥应该舍不得,可他偏偏就是瞪了!再去转看澹台,立时就没了脾气。这样呵气如兰的女子,任谁见了都要心疼的。
忽然想起鬼圣,鬼眉问阿木道:“哥哥,你和师父有什么联系方法么?”
阿木会意,叹道:“没有。以前也没想过两下里分别之事,无论居于何处,我从不乱跑,他虽自由来去,也是数日便回。自那次将我丢了给你,不告而别又久不来见,怕是被我拖累多年,果真有些厌弃了。山中最后的居处,或者可以试着去找找,只怕希望不大。”
鬼眉噗嗤笑道:“不怕。我知他见你头疼,却并非有心厌弃,不过是被你给打怕了。若是对你无情,也不会生生忍受许多年。凭着这份顾惜,咱们就悬榜天下,说是你得了疑难绝症......”话未说完,自己先就摇头否了,“算了,于公于私,这个借口都不合适。”眼珠一转,又道,“嗯,就说你得了稀贵药材,要奉与师父以谢教养之恩,不怕他不来。他若不上当,我就让八门的人去捉他。反正,鬼圣医术厉害,武功未必怎么样。就算用毒,面对并无恶意的来人,他总不能痛下杀手,不愁堵他不成!”
澹台听得对话,知这兄妹二人有心寻了能人来与自己治病,虽不欲劳烦他人,但私心里也盼着安康,便在一旁不曾出声。直到听得“鬼圣”二字,才插言叹道:“妹妹不必麻烦了!”
“嗯?”鬼眉转脸看她,笑语劝慰道,“不麻烦的,又不用我自己满地里去跑。姐姐可不能讳疾忌医!就算以前见过的大夫说过什么丧气话,你也不能灰了心。他们便是太医、御医,也未必抵得上鬼圣多少,让他来给姐姐瞧瞧,说不得,只消三两下就可手到病除了。”
2093章 神医
话未说完,自己先就摇头否了,“算了,于公于私,这个借口都不合适。”眼珠一转,又道,“嗯,就说你得了稀贵药材,要奉与师父以谢教养之恩,不怕他不来。他若不上当,我就让八门的人去捉他。反正,鬼圣医术厉害,武功未必怎么样。就算用毒,面对并无恶意的来人,他总不能痛下杀手,不愁堵他不成!”
澹台听得对话,知这兄妹二人有心寻了能人来与自己治病,虽不欲劳烦他人,但私心里也盼着安康,便在一旁不曾出声。直到听得“鬼圣”二字,才插言叹道:“妹妹不必麻烦了!”
“嗯?”鬼眉转脸看她,笑语劝慰道,“不麻烦的,又不用我自己满地里去跑。姐姐可不能讳疾忌医!就算以前见过的大夫说过什么丧气话,你也不能灰了心。他们便是太医、御医,也未必抵得上鬼圣多少,让他来给姐姐瞧瞧,说不得,只消三两下就可手到病除了。”
澹台叹道:“昭岚弟弟早已请了鬼圣前辈与我瞧过了,否则,我也不能活到现在。前辈说,若是当年尚在母亲腹中便寻了他,或者能够保得母子三人平安,又或,胎儿刚刚落地时,他也有法子。长到十多岁,毒已深入血脉,却是再也无法根除,只能尽力调养续命罢了。”
兄妹二人闻言垂眉,双双心起悲悯,没了声音。
澹台见状,反过来笑语安慰道:“莫要替我忧心。鬼圣前辈给了方子,昭岚弟弟又竭力寻足了药材,配够了所需。我虽恐怕不得常人天寿,也断不会说没就没了,只是身子弱了些而已。”
鬼眉想了想,抬脸道:“姐姐若能真的放宽心胸,亦于颐养有利,你且莫失希望。我知道,鬼门每代必出三杰,如今还有一人,能耐当在鬼圣之上。我使人寻了他来,姐姐的病,还是有可能根除的。”
“妹妹是说我那师伯,鬼仙?”阿木转脸相问,又蹙眉道,“都说鬼仙行踪不定,出没来去如鬼似仙,凡人莫可能捕。论起来也算自家人,跟着师父十多年,我却从未见过他,连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鬼眉唯恐泄了澹台玉的心气,连忙在桌子底下踢他,嘿嘿笑道:“我刚才想到了个好法子,不独能够很快引来鬼仙,还能叫哥哥师徒相见,你们信不信?”
“尊主,尊主!来了,来了!外面真的来了一老头儿,一路嚷着要找您算账那!”
“瞧把你们给兴奋的!”鬼眉好整以暇地吃着点心,朝一群等着看热闹的姑娘、小子问道,“真的来了?问清楚他是谁了么?”
“问了,他不肯说,只是嚷着要找您算账,外头的莲缸都叫他给打破了两只,约莫错不了!”
“嗯,那就出去看看。”鬼眉拍拍点心碎屑,不紧不慢地起身朝外走。
来人正是鬼眉要等的鬼圣。连走带闯地进了红袖招,一门心思地便要找鬼眉算账,还顺带着砸了好些东西撒气。不料,原本气势汹汹地嚷着要找鬼眉兴师问罪的,进了花园子,却是再也前行不得了。非是红袖招的人为难于他,而是被一群热情的江湖同道给堵住了。顿时拍额暗悔,只顾着找那臭丫头算账,却是忘了这一出。没想到,这臭丫头不仅仅是散播谣言,还打算假戏真做了?!
“恭喜,恭喜!”
“老神医,恭喜,贺喜,恭喜,贺喜啊!”
“鬼圣前辈,家师俗务缠身,无暇亲自前来,让晚辈给前辈道个歉,望您勿怪。家师说了,改日设宴,邀请您和夫人过府欢饮,他定当好好赔罪。”
“二师叔二师祖,恭喜,恭喜!”
“神医,我家主人路上遇到点事儿,恐怕要晚一些到,让您莫要怪罪。这是贺礼清单,东西都让人给您送进去了。一会儿您给抽空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小的再给您补送一份。我家主人说了,礼轻情意重,请神医千万莫要嫌弃。”
“老鬼,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我道你打算一辈子逍遥快活呢,怎的,到底想不开,晚节不保了,啊?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是喜满面,道贺连连,独有被大家围住的鬼圣,气得胡子发颤,百口莫辩。欲要发作,在场的却都是或多或少有些交情的,实在不好当众翻脸。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可是诚意前来。这事儿,赖都赖那罪魁祸首,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躲来躲去,却是只能原地打转,始终不得脱身,直将鬼圣急得满头大汗。一扭脸,巧见鬼眉带了人从内出来,也顾不得算不算帐了,只是鼓足了洪钟之气,朝台阶上的人扯嗓喊道:“你这个死丫头,赶紧给我下来!快,快给大家说说清楚,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众人闻言疑惑,渐渐歇声朝阶上看去。
鬼眉看了一眼鬼圣,却是不慌不忙地朝众人道:“师父大喜,诸位前来捧场,深情厚谊,鬼眉在此代为谢过了!”
众人一听,释然,随即又再起疑惑。请柬上是说,喜宴设在红袖招,由鬼眉代为置办,但,她怎的称呼起师父来了?没听说鬼眉有师门,也没听说她懂医啊?竟然还同鬼圣瓜葛上了?!
鬼圣一听,却是青筋直跳,怒吼道:“你个死丫头,当着我的面儿,居然还敢胡嘞嘞?!”
“师父莫急,我的话还未说完呢。”鬼眉笑嘻嘻回了一句,咳咳两声,又朝众人道,“今儿呢,师父确有喜事,不过,当中有一点小小的误会。今日之喜,非是师父娶亲,乃是鬼眉欲要将我师徒关系昭告天下,也为设宴答谢诸位,感谢诸位多年来对鬼眉、对师父以及师门的照顾。以师父之名邀请同门及江湖好友前来,是为表达对诸位的敬意,至于说是师父娶亲,呵呵,众所周知,鬼眉素来喜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望莫怪!莫怪啊!嗯,宾客好像都到齐了,那,就请大家移驾厅内,赶紧就席!诸位可千万莫要客气,不醉无归啊!”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2094章 鬼圣
鬼圣一听,却是青筋直跳,怒吼道:“你个死丫头,当着我的面儿,居然还敢胡嘞嘞?!”
“师父莫急,我的话还未说完呢。”鬼眉笑嘻嘻回了一句,咳咳两声,又朝众人道,“今儿呢,师父确有喜事,不过,当中有一点小小的误会。今日之喜,非是师父娶亲,乃是鬼眉欲要将我师徒关系昭告天下,也为设宴答谢诸位,感谢诸位多年来对鬼眉、对师父以及师门的照顾。以师父之名邀请同门及江湖好友前来,是为表达对诸位的敬意,至于说是师父娶亲,呵呵,众所周知,鬼眉素来喜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望莫怪!莫怪啊!嗯,宾客好像都到齐了,那,就请大家移驾厅内,赶紧就席吧!诸位可千万莫要客气,不醉无归啊!”
随即,一群年轻貌美的姑娘、小子簇拥上前,先就将哑然失声的鬼圣给哄了进去,又分别为众人开路、领座,送入早已备好的各处席位。
众人恍悟过来,感情,今儿个又被这鬼眉给涮了?多年不闻她胡闹,怎的就忘了这丫头往日的劣迹呢?!得,冤枉破费一场,还以为果真是鬼圣枯木逢春呢!只得自我安慰道,就当是同这两人拉关系,套交情的吧!送出去的礼,总不好再收回来。遂,彼此寒暄说笑,左右相携地安然赴宴。
主席上座,鬼圣屁股落了凳子,终于回过神来,朝鬼眉气哼哼道:“你倒是圆谎圆得挺快!不过,老夫何曾同你有过什么师徒之谊了?你要戏耍众人,竟拿老夫来做挡箭牌?!”
鬼眉瞥他一眼,毫无羞愧道:“这么快就不认账了?当日为了撇下阿木,你是怎么同我说话来着?是谁拍手称快地说,除了乔老鬼,是为师门除害?是谁说,十三针是鬼门内传针法,名号里又有个‘鬼’字,当为鬼门传人?这也不曾过去多少时候,您就全都给忘了?或者说,我不当唤您师父,得改称师兄?”
鬼圣想了想,终于忆起了旧事,挠挠头讪笑道:“那不是随口一说嘛!”
“您随口一说,我可当真。”
鬼圣似觉理亏,哑了哑,忽而脑筋一转,又反守为攻道:“那你也不能胡说八道吧?拜师就拜师,做什么编个老夫要娶亲的瞎话来四处乱传?这要老夫颜面何存?!”
“不这么说,您肯露面么?”鬼眉反问一句,又哼笑道,“鬼眉的确和大家开了个玩笑,不过,论起这装傻的功夫,鬼眉对前辈自当甘拜下风。有些事情,的确不方便外传,但是,自家人总是瞒不过的。师父心里不是很清楚么?便是没有方才那一席话,鬼眉称您一声师父,也是理所当然吧?”
鬼圣似有心虚,目光闪了闪,拿起筷子去夹菜。
鬼眉拈起一粒花生米轻轻一弹,啪嗒,鬼圣筷子上的盐水鸡掉了。
“说吧,为何始终不来见哥哥?您当初说的是让我代为照顾,可没说是丢了他,还说会来看他,怎的一次也没来?”鬼眉不咸不淡地质问一句,无视对方恼羞的眼神,给他盛了碗鸡枞羹,“别误会,没不让您吃饭。您自己是医者,当知道,为图方便,吃太多那些腌渍的食物不好。”说着,又举箸布菜,挑了许多新鲜可口的与他。
鬼圣接过羹碗,似有感动,似有委屈,嘟嘟囔囔道:“老夫本来就习惯了东跑西颠,居无定所,带了他十多年,早就烦了。况且,他如今越过越好,也不用老夫操心了。”
“屁话!”鬼眉筷子一拍,将鬼圣吓了一跳。“哥哥虽然不曾从您习医,可是,毕竟跟了您十多年,您也到底教养了他十多年。彼此的心性,难道一无所知?您这么说,是安心将他当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来看了?实话说,我是无所谓的。最多,将当年那些药啊、饭啊,折算成银子,一笔头还给您得了!”
鬼圣闻言也恼了,将碗一丢,回敬道:“老夫倘若有心,会缺了钱财吗?给人开个方子,那也够换成箱的金银了!你这是拿银钱来羞辱老夫?!”
“您也知道‘羞辱’二字?您心里对哥哥是怎么看的?之前不提,打我称帝开始,您是不是也存了羞辱之意?!无论他过得是好是坏,既然不曾有违条规,被逐出师门,您凭什么打算不声不响地断了师徒关系?!”
鬼圣词穷,嘀咕道:“我也没说要和他断了师徒关系,不过是不想来添麻烦罢了。”
“您不想添麻烦?哼!对不起了,鬼眉不比哥哥的性子,还就是个爱找麻烦的脾气!”
说着话,有人过来敬酒,二人便暂停了争执,先行酬酢。一番师徒酬宾,笑脸谢客下来,彼此释怀了些。鬼眉看看席间,朝鬼圣问道:“师父,哪位是大师伯?”
“大师伯?”
“鬼仙,您同我提过的!”
“哦,他呀!我也许多年没见了,一下子有些懵。”鬼圣应着,也朝席间扫视了一圈,特别朝同门那桌看了看,嘀咕道,“好像没来。不应该呀?听说老夫大婚,他便是为着当年赌约,也是要前来质问一句的。怎的会没来呢?”想了想,朝鬼眉回道,“你那帖子倘若发得够广,他没来,只能是跑远了,没得到消息。”
鬼眉道:“为了‘请’您回来,我那帖子便是发得有限,消息也散布够广了。不敢说朝野皆知,最起码,哪一国也不曾落下。”
“难不成,出海了?倒是有可能。他那个人,比老夫还不在章法呢!和师父的脾性,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说是父子,大约也只有他们自己信了。”鬼圣自言自语两句,忽而回过味来,朝鬼眉问道,“不是说,今日这一出,为的只是请老夫回来吗?你找他作甚?难不成,老夫只是你的一个幌子?”
鬼眉见他转得还挺快,便坦言笑道:“别误会,既是为您,也是为他,本不矛盾的。你们师兄弟,难道不能见面,曾有龃龉?”
2095章 价高者得
鬼眉道:“为了‘请’您回来,我那帖子便是发得有限,消息也散布够广了。不敢说朝野皆知,最起码,哪一国也不曾落下。”
“难不成,出海了?倒是有可能。他那个人,比老夫还不在章法呢!和师父的脾性,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说是父子,大约也只有他们自己信了。”鬼圣自言自语两句,忽而回过味来,朝鬼眉问道,“不是说,今日这一出,为的只是请老夫回来吗?你找他作甚?难不成,老夫只是你的一个幌子?”
鬼眉见他转得还挺快,便坦言笑道:“别误会,既是为您,也是为他,本不矛盾的。你们师兄弟,难道不能见面,曾有龃龉?”
“我们好着呢!”鬼圣瞪了她一眼,叹道,“唉,你就别费心了。便是老夫,有心找他也不一定找得到,从来都是他找我才能见着。否则,也不会几年没有消息了。”又问,“你找他,究竟为什么?”
“嘿嘿,师父,告诉您实话,您可千万别生气啊!我们没有贬低您的意思。”鬼眉憨笑两声,遂将澹台玉的事和盘托出。
鬼圣回忆一下,道:“我想起来了,老夫的确医过这么一个孩子。人长得挺好看,就是像阵烟,风一吹便能散了似的。”又道,“我不会吃鬼仙的醋,他的确比我强。不过,你们找他也没用。实话说,非是老夫治不了那孩子,只赖当初下毒的人心太黑,根除毒性,还需要一味特别的克制之物,偏那东西,传说只有凌霄国才有,且,于他们也是稀罕。老夫寻思,为了救一个人,反搭了许多无辜的性命进去,有违医德,便谎称治不了了。再说,凭着老夫开的方子,只要他们尽力配药,按时给她服下,虽活不到七老八十,活到三四十岁,总是能够的。无力请医延药的人家,那还不是说死就死?她也算是够本了。”
鬼眉闻言不由大失所望,不死心地追问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有,让凌霄国的人送了来!不过,倘若能够送信抵达,又能求得此物,怕是也不用人家送来了。”
鬼眉暗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倘若早些知悉,自己便是舍下脸面,求也要求一求那女帝,怎么也得哄了东西到手,救了玉姐姐才是。现下,却是有心相求,也没处求了。只得重重叹了一气,暂且作罢。
过了会儿,鬼圣东张西望地看看,问鬼眉道:“你之前说得那般义正言辞,又情真意切,老夫怎的到现在也不曾看见小木头?”
“哥哥又不像我,说走便走,没那么容易脱身的!”鬼眉撇了撇嘴,道,“放心,宫里早给您备好了安置的地方,就等着您到呢。回头您就和我去见哥哥,让他陪您再喝一局。”
鬼圣闻言身子一弹,连忙摆手道:“我可不要住在宫里,四面高墙,那么些人跟着,就像坐牢似的!”
“放心!不是要拘着您,只是让您小住。回头再让哥哥给您配块牌子,保您出入自由,这还不成?”
鬼圣这才安下。
又过了一会儿,鬼眉转了转眼珠,朝鬼圣道:“师父,同您商量个事儿呗?”
“说。”
“今儿这些贺礼,除了药材,其他的都归我,成吗?”
鬼圣含着半根瓜条,脑袋一歪,斜睨着她道:“你还会缺钱?贪得无厌可不好。”
“我之所需,不过三餐一宿,自然不缺。但是,大事情需要钱,不光缺,还是非常缺!”
鬼圣闻言丢下吃食,抬起头来,不解道:“什么事情这么缺钱?连小木头也帮不了你?”
鬼眉叹道:“不是他帮不了我,是我怕,帮不了他!”
鬼圣怔了怔,而后凑近了低语问道:“国库虚空?”
“眼下倒还没有,过些时候,可就说不准了。”鬼眉忽而眼珠一转,朝鬼圣笑脸阿谀道,“要不,师父您也给出一份力吧?就凭您的能耐,随便一张方子,随便一瓶药,那也比我半天挖空心思的收效都强!干脆,给您开个医馆,您出来坐堂,或者,您制了丸药,我帮您卖?”
“你让我坐堂?这同让我坐牢有什么区别,老夫才不干呢!”鬼圣打了个寒噤,往边上躲了躲,“至于卖药的事情——,物以稀为贵,倘若遍地生花,随处可见,那还能贵得起来吗?!”
“那就限量发售,价高者得!”
“你不懂!老夫的药之所以贵,不在虚名。寻常大夫能配的药,老夫不屑与人分杯,抢了人家的饭碗。而老夫独家所出,一则,药材金贵难寻,二则,提炼费时费力,讲求方法。因为难得,所以才贵!为了不至于白费了气力,白糟践了药材,老夫多是见人开方子,见方子下药。常备的那些应急之物,虽是一药可医百病,却是治标不治本,没有后续诊疗,也不过救人救在一时。你拿去卖了与人,人家不懂门道,当个万灵丹使,这是救人,还是害人?!至于那些保养之物,哼,我可没有闲情伺候不相干的阔老爷、阔太太!”
鬼眉眼见说他不通,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鬼门那些徒子徒孙身上,害得有人当场背脊发毛,打起了寒战。
稍后,鬼眉带了鬼圣回宫,与阿木师徒相见,一番欢喜自是无需细说。又烦鬼圣给澹台玉请脉,复查了一下病情,可喜,病势尽在控制,并无多添不妥;可叹,顽症还是顽症,也并没有奇迹般地变成普通小疾。鬼眉看看澹台玉如同鬼圣形容,风吹便散的烟云模样,再看看阿木由衷流露眼底的怜惜,一个不死心,想起凌霄国曾经予了池厚德不少馈赠,便抱着侥幸问了鬼圣奇物为何,埋头将各处库房翻了个底朝天。又写了信给昭岚,问他是否在冠礼上收到过凌霄国的特别礼物。结果,依旧是叫人失望。
好在,鬼圣又再下了定语,说是澹台玉保养得宜,活到四十岁上,并不太难,总不至于红颜早逝。也算略感安慰。鬼眉心道,还有时间,就有机会,遂也暂且放下不提。
2096章 物是人非
鬼眉眼见说他不通,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鬼门那些徒子徒孙身上,害得有人当场背脊发毛,打起了寒战。
稍后,鬼眉带了鬼圣回宫,与阿木师徒相见,一番欢喜自是无需细说。又烦鬼圣给澹台玉请脉,复查了一下病情,可喜,病势尽在控制,并无多添不妥;可叹,顽症还是顽症,也并没有奇迹般地变成普通小疾。鬼眉看看澹台玉如同鬼圣形容,风吹便散的烟云模样,再看看阿木由衷流露眼底的怜惜,一个不死心,想起凌霄国曾经予了池厚德不少馈赠,便抱着侥幸问了鬼圣奇物为何,埋头将各处库房翻了个底朝天。又写了信给昭岚,问他是否在冠礼上收到过凌霄国的特别礼物。结果,依旧是叫人失望。
好在,鬼圣又再下了定语,说是澹台玉保养得宜,活到四十岁上,并不太难,总不至于红颜早逝。也算略感安慰。鬼眉心道,还有时间,就有机会,遂也暂且放下不提。
宫里多了两个住客,一个瞧着叫人心怡,一个不问尊卑长幼,喜爱说笑,日子也过得多了些滋味,不知不觉中,时光流逝如飞,转眼便添了寒衣棉袄上身。姜桐让阿奇送了几车东西过来,说是给备下的年货,等他忙完手头上最后一点俗务,就赶过来一起守岁。昭岚派了人同路随行,送的也是年货。奉天那边也遣人送来了不少贡品,红袖、柳烟几个、八门从众、朝堂上下,亦是陆陆续续送了礼,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鬼眉看看宫外的大街小巷,果然家家户户都已开始忙着辞旧迎新。竟是,又将一年终了了么?下意识伸手在空中接了接,仰头看看,脱口嘀咕道:“既是都到了这个时节,怎的还没见下雪?”
跟着的人笑回道:“鹏城自来冬到寒不到,雨多雪不多,不一定年年都下的。不过,瑞雪兆丰年,能得下上那么一两场适可而止的大雪,冻死了虫害,庄稼来年定然丰收。便不提庄稼,也图个好兆头。去年接连下了几场,虽是有些地方闹了些小麻烦,但,于整个熙阳而言,岂不是天大的好兆头么?!”
鬼眉怔了怔,转脸问道:“原来的拾遗府——,可还在么?”
“在!照主子的意思,保持原貌,打理得井井有条呢!”
“我的意思?”鬼眉疑惑。
“嗯。蓝阁主说,是主子吩咐的,拾遗府里,凡一桌一凳、一草一木,皆需养护如昔,谁让园子荒废了、或是折损了哪里,皆要去领规矩,重重处罚。”侍从应道,又憨笑两声道,“其实,不用蓝阁主吓唬人,底下哪里不知道主子的心思?主子惯来重情、念旧,到底在此住过几日,自然不愿瞧见这么个好地方给颓败了。”
原来是蓝翎。他,也是念着知己,留着那地方睹物思人么?
“陪我去看看吧。”
轻车简从,马蹄飞扬,不多时,便到了拾遗府。车停阶下,鬼眉提裙而出,仰头看看门楣,还是那块匾,还是那人的字。拾遗,拾遗,竟是苍天早知今日,知道她再度来此时,已是人去楼空,唯有捡拾那遗留一地的余恨么?或是,早已存了警示,有些人,有些事,在她初时迈过门槛的那一刻,便注定了终会遗失不见,无从捡拾?如今,她复又来此,那,这道门槛,该不该迈,能不能迈,又迈不迈得过去?
犹豫片刻,终是抵不过心头如潮翻涌的旧事牵引,登阶跨槛,一步一步,落在记忆的脚印里。一如当初,随着那人一起慢慢走过,启开了那些有过的欢声笑语,感动或沉默。
果然不曾变样。玉道朱阁,青石碧梧,映着斜阳;房前廊下,人影绰绰,还有许多婢仆忙碌来去;启开内宅的门,走进主院,正房的珠帘,半卷低垂,透着淡然熏香;书房里,依旧窗开半扇,任风翻动书卷,沙沙作响;登阁瞭望,第一眼最先看见的,还是沐芳院,裹上了稻草的杏花树......
可惜,斜阳下的玉道上,再也不见了故人身姿挺拔;青石台前的梧桐树下,一张孤独走调的琴,再也无人前来改弦更张;门廊下,进进出出的人,也不是他身边的芙蓉俏婢和唐护卫;熏香依旧,可是,却没了揽它在怀的旧时衣裳;风过书卷,那沙沙的响,只能一直沙沙地响,再不肯跟来两声憨傻的低笑,和一段喁喁私语的情话;杏花木长高了,也许,明年春发,会开花吧!可是,那栽花的人呢?说好了的,还要一袭素衣站在乌篷船头,一管碧箫送出清曲一支,陪她共邀一弯银钩......
物是人非!
鬼眉怅然一叹,转身下了高处,信步而走。顺着曲径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饮羽阁,怔怔地看着阁前的浅湖小山,又问侍从道:“今年,还会下雪么?”
侍从憨憨回道:“主子这可难倒小的了,天公的事,谁说得准那!”看看鬼眉,笑道,“主子是想看下雪了?主子若想下雪,那,老天肯定会下的!”
“是啊,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便是天公作美,那样的心思,怕是今生也再看不到了。”鬼眉自言自语地咕哝一句,呆站片刻,慢慢蹲下了身子,将头埋在了臂窝膝弯里,朝侍从挥了挥手。
侍从得了示意,揣着些担心,欲言又止地避了开去。过了许久,见鬼眉起身招手,又连忙急急跑了回来。
“主子,你——”侍从瞥见她膝盖上下的两滩水渍,张了张嘴,没敢多问。
“嗯,你去给我找些蜡烛来,白的,要多,越多越好。还有,再带些作画的颜料。好了,快去快回,别让我等得太久。”
“是,主子,小的这就去办。”
没多会儿工夫,侍从奉鬼眉之命,将府里上下一阵彻底搜刮,也只在下房里找着几根用剩的白烛。看看手里的残兵败卒,思及那句“越多越好”,赶紧又让人策马上街,去了香烛铺子。东寻西找,总算凑齐了几箱子抬回来,也不知有没有掏空了人家铺子。
2097章 正途大道
侍从得了示意,揣着些担心,欲言又止地避了开去。过了许久,见鬼眉起身招手,又连忙急急跑了回来。
“主子,你——”侍从瞥见她膝盖上下的两滩水渍,张了张嘴,没敢多问。
“嗯,你去给我找些蜡烛来,白的,要多,越多越好。还有,再带些作画的颜料。好了,快去快回,别让我等得太久。”
“是,主子,小的这就去办。”
没多会儿工夫,侍从奉鬼眉之命,将府里上下一阵彻底搜刮,也只在下房里找着几根用剩的白烛。看看手里的残兵败卒,思及那句“越多越好”,赶紧又让人策马上街,去了香烛铺子。东寻西找,总算凑齐了几箱子抬回来,也不知有没有掏空了人家铺子。
得了白蜡,鬼眉又让人送了蒲团、铜盆过来,然后将蒲团往湖岸边一丢,盘腿席地而坐,就着铜盆便化起蜡烛来。好不容易化了半盆蜡水后,就照着揉面团的样子鼓捣起来,一边弄,一边看看旁侧,嘀咕道:“看着挺多,怎的好像还是不够?”
侍从竖耳听见,赶紧调头跑开,继续着人去寻。
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又送来了几箱子。鬼眉看看,转脸朝侍从道:“那个,你能不能找人帮个忙?”
侍从闻言惶恐道:“主子,有事您就尽管吩咐,不用这般客气。”
“他说自己也是找人帮忙才尽得的,我这可不算偷懒,反正,该我自己弄的,我肯定不让别人碰。”鬼眉嘟嘟囔囔地自语一句,对侍从道:“你去找条小船来,再多寻些帮手,然后用蜡将那小船裹了,裹得白白的,就像下了雪,落在上头似的。再叫人用蜡做些冰灯,就是化了雪水再冻上的那种冰灯,给我将这附近的廊下、路旁,假山上头,都摆上。”
“是!主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暂且先这样。”
“是!”侍从随即又领命忙活开了。
一阵人头攒动,来来去去地折腾过后,蜡做的冰灯四处摆上了,小船也裹了半透不透的白衣裳下了水,鬼眉再让人将自己捣鼓好的两块四方块儿,充作船舱往上一摞,叉腰远远一瞧,朝四周环顾环顾,微微摇头。
侍从见状,忐忑问道:“主子,可是哪里做得不对么?”
鬼眉摆摆手:“算了,那铺天盖地的模样,也实在求不来!”又看看小船,终于露出了一点儿笑意,嘀咕道,“瞧着还有三分模样,看来,我也不算笨。”说完,又蹲下身去,继续就着铜盆鼓捣开了。
过了许久,终于在鬼眉手下出现了三个初具雏形的白蜡人偶。只是,瞧着应该是人,却又实在不像人。三颗脑袋,大的大小的小,一具身躯上的四肢,长的长短的短,压根儿就是天残地缺,更别说是胸腹腰臀,眼耳五官了。不得男儿挺拔英姿、女儿娇柔曼妙也就罢了,实在是那三张人脸,高低不平,又戳了几个窟窿眼儿,兼之白蜡为底未有颜色,类人类兽,似鬼非鬼。别说是像谁不像谁了,压根儿就见不了人,便是鬼眉自己,乍见之下也被呕心得不行。
只得再将那多余的烧化了去掉些,又于那残缺的部位再淋上蜡油,加高加厚,结果,这一番忙活下来,原本不足的,却又补过了,原本累赘的,偏又残缺了。看了一眼旁边的颜料盒子,鬼眉心道,这没上色吧,瞧着难看,若是上了色——,只怕就更瘆人了。不由重重叹了一气,朝身旁侍从问道:“现下这宅子里,可有懂得作画的人么?若有,赶紧找他给我一兑一地画三幅人像来。一幅是我的,一幅是蓝翎的,还有一副——”戛然而止,那个名字,分明就在心上,就在喉头,却是锈蚀了嘴巴一般,艰涩得无法出口。
侍从见她话未说完突然没了声音,又不敢追问,只得耐心躬身等着。这一等,竟是等了约莫有一刻钟。接着,就见鬼眉突然起身,猛地将那三个人偶重重一摔,气恼咻咻地拔脚走了。得!当即什么也别问了,赶紧后头跑步跟上。未走几步,叫个小丫头悠悠一拦,朝他怯怯问道:“大,大人,这,这些东西还要不要啦?蓝阁主说,说是主子吩咐过,园子里要保持原样的。”
“当然要!丢了这些,回头主子想起来,你给上哪儿找去?!你们找个空的库房,将这些东西小心点儿搬进去放着。记得,千万仔细!主子摔烂了,那是主子自己的事儿,你们哪个弄出了岔子,可就小心板子吧!”侍从唬完那小丫头,忙不颠地赶紧去追鬼眉。
出了拾遗府,鬼眉赌气般地重重踏上马车,一句话也不说。侍从见她不开口,只得吩咐车夫摆驾回宫。总之,先以最快地速度离开这地方,不会有错。看来,回去还得提醒同伴们一句,下回主子若再起意来此,必须赶紧想法子打岔,引她去往别处为是。此地,违逆主子的意愿不来,有错,来了,更错!
他正在脑瓜里倒腾来去呢,就听鬼眉瓮声瓮气道:“蓝阁主何时回来,让他第一时见我。”
“是,主子,小的记下了。”
进了宫,下了马车,鬼眉屏退了所有随从,一个人茫然地四处乱走。偌大的宫城里,眼下主子太少,仆从有限,日入之后犹显空阔。独自走在正途大道上,便也越发显得孤寂。走着,走着,鬼眉干脆弃了大路不走,专往那僻静小道上拐去。这一拐,便糊里糊涂地拐到了梅园。看看园门上的题字,鬼眉驻足想了片刻,摘下一盏宫灯,朝那双壁连株的梅花树走去。
原以为,今冬未雪,尚且不够寒冷,那树上的梅花必定还没有开。鬼眉是揣着一句“古怪如魅”,打算去撒撒气的。不料,走到梅花树下,举灯一照,两株树上的梅花竟都开了。虽然仍有不少打着骨朵儿,不足以用热闹满枝来形容,却也是安然优雅地开成了片。那些花,本就红如胭脂、白朵胜雪,在烛火的映照下,晶莹的花瓣便又越发剔透,还如同镀上了一层薄金,竟又变得似玉如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