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八章 后悔不迭
“好了,不必想这么多,专心养伤要紧。此事你不必再管,父王已经查到了些眉目。这次你去庄子上本就是中了旁人的圈套,那淮安侯昨日根本没出现在庄子上,而是去了珞叶寺。那些刺客倒是说不准,但不像是皇上的手笔。他如今根基尚浅,身边之人多数在本王的监视之下。若是有动作,本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收不到。”
“至于剩下的,那就好猜了。不过,这于氏不知是个什么态度,此事也难说就与他无关。淮安侯也十分可疑,近日在朝堂上,他对本王的态度有些说不清。本王怀疑他私底下有异动,这是想蒙蔽他人,让人以为他投靠了咱们王府。”
摄政王早就分析过,铭哥儿去庄子上是临时决定的,但也是听说淮安侯要去庄子上,这才跟了过去。
那安排行刺之人,必定是清楚淮安侯的动向。这么一来,淮安侯确实可疑,摆脱不了嫌疑。而于氏,也是怀疑的对象之一。
“其实也说不准是旁人想祸水东引,淮安侯要去庄子上狩猎之事并不是保密的,或许此人就是这个目的。”
万煜铭之前在山上时,其实也不是没有分析过。
“那淮安侯临时改主意一事该怎么解释?虽说是珞叶寺的住持邀请了他,但这实在太巧了。若说他怕皇上误会他与咱们王府走得近,这才摘了自己,倒是能说得通。但这不就能证明他知道你会改变主意,应邀去于氏的庄子上吗?”
“本王今日派了人去珞叶寺调查过,昨日并无法会,也无高僧诵经,为何就临时改主意去了?”
淮安侯喜欢佛法,这个满朝文武都知道,倒是个好借口。
“那也不排除有人偷偷送了消息与他,他才临时改了主意,避免与儿子碰见!”万煜铭皱眉,朝中局势太复杂了,这次不知是哪家的手笔。
其实他倒是觉得,父王有些太过自信了,皇上的一举一动怎可能完全被掌握在父王手中?不然也不会在父王手下硬撑了这么多年。
“那他之前在朝堂上的态度不就更加可疑了?既不想与咱们扯上关系,那为何又要贴上来?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不管是当今还是查太后,对挑拨离间和借刀杀人都拿手得很,不愧是查太后拉扯大的,行事态度如出一辙啊!”
“父王,这次不知是哪股势力,出手十分果决。但行刺儿子,倒是让儿子想不通。只怕最终目的便不是为了儿子,就是为了挑拨。若皇上是幕后之人,那便说明皇上羽翼渐丰,咱们得倍加小心了。”
父王不止他一个儿子,虽说嫡长子的身份自然不是庶子能比的,但也不是不能替代。杀了他,对王府来说,会有打击,却并不致命,且他并不觉得自己已经成长到让人觉得威胁的地步了。
摄政王在屋内思忖良久,最后才道:“或许也不完全是因为挑拨,你如今谋了个京卫指挥同知,盯着你这个位子的人不少,没了你,旁人不就有了机会?”
“那照您这么分析,皇上不是更可疑?儿子谋了这个官职,最应该寝食难安的应该是皇上吧?”
其实对于皇上能同意这门差事,万煜铭是怎么也想不通的。即便是迫于无奈,但皇上只是稍稍反抗了一下,就勉强同意了,这也太容易了些。
“当时朝中赞成的大臣超过半数,而淮安侯也是第一次如此明显来支持本王。此事本王事后琢磨了一番,多半是与皇上唱了双簧。”
“皇上如今行事是越发让人看不明白了,咱们最近还是别轻举妄动了,谁知道背后还有什么算计?”万煜铭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疼欲裂。
“此次行刺,多半是想一箭双雕。此计甚毒,不但能除去你,还能挑拨离间。咱们若是信了淮安侯,那于氏便十分可疑,反过来亦是如此。或许,两者本就有所牵连。”
“父王您这么一剖析,儿子倒是越发觉得有第三方插手了此事。不过于氏和淮安侯也不能排除,且淮安侯更可疑些。”
在万煜铭看来,于氏的嫌疑要小些。毕竟前一日他还拒绝了于氏的邀请,昨日他是装作临时改的主意。
“儿子以为,您派人将淮安侯前两天的行踪查探一番,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摄政王看着万煜铭满脸的欣慰,果然,还是这个儿子最为聪慧机敏。其他庶子与之相比,简直是鱼眼珠子与珍珠,差别就是这么大。
“放心吧!为父早已派了人去查探。”原本正要嘱咐长子好好休养,摄政王不妨想到了杜尘澜。
“你这段时日还是待在府上养伤,最近盯着你的人太多,那些人或许还未死心。至于杜尘澜,最近还是放一放,让太多人知道他的存在可不好。他是咱们养着的一把利刃,不能叫旁人夺了去。”
万煜铭沉默良久,才点了点头。
“不过救命之恩总是要报的,不然又得惹了旁人说闲话。府上备一份厚礼,让他有要求尽管提。不过除却科场与官场一事,其他尽量满足。能用金银打发最好,就怕他贪心不足蛇吞象!”
“他倒不是这等小人!”万煜铭有些气闷,杜尘澜的性子,其实有些读书人的傲气,最是不屑如此行事。
“不是最好!本王再提醒你一句,妇人之仁要不得。杜尘澜的身世就注定着他不能置身事外,没有咱们,他一样要被人利用。好歹咱们也不是那等龌龊之人,行事并不算阴险。若是让他落入其他几家手中,只怕被啃得骨头都不剩。怜悯和愧疚只有无能者才需要,本王觉得他倒不像是需要这些的人。”
“从你所述看来,他胸有鸿鹄之志,胸襟宽广,并不拘泥与这些。且更懂得审时度势,有自知之明。铭哥儿,想成为上位者,必须杀伐果断,才能杀出一条血路。当年,为父就吃了这个亏。若非......”
摄政王回忆起了往事,当年都是被那人蒙蔽了,否则他怎会错失良机?谁知一切都是假的,如今后悔不迭,也是枉然。
第三百十九章 礼单
万煜铭还是第一次听父王主动提起往事,之前他曾问过父王,当年先帝驾崩之时,父王为何没有下手?那时是最好的时机,父王却硬生生错过了。
如今再来谋算,比之前不知难了多少。为何当年决心效力,现在却又反悔了。
然而父王并没有回答过他,每次都是搪塞了过去。没想到父王今日倒是主动提起了此事,看来父王早就悔不当初了。
“王爷!世子爷!王妃来了!”二人正说着话,便听到屋外传来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
“我儿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母妃可都担心死了。”
一名女子踉跄着进了屋子,万煜铭和王爷忍不住额头青筋直跳。万煜铭抚额,母妃还是这等真性情。
......
次日,杜尘澜从国子监下学之后,便回了杜宅。
这处宅子在南城乌衣巷,是座三进的宅子。杜宅原本主子就少,若是买大了,宅院中都空着,也是浪费。
再者日后有机会就往北城搬了,南城这处宅院就得空置下来。
三年前杜府分了家,杜尘澜带着杜淳枫夫妇去了他在靖原府买的新宅院安顿了下来。后来爆出老爷子对二房和长房贴补了不少,杜淳枫便伤心不已。
老爷子有这么多银子,在那钱庄的刘掌柜找上门来之前,只管压着三房给银子。在那样紧要的关头,都能忍着不出银子,这就是冲着三房来的了。
至于如何爆出的,杜尘澜自然功不可没。不过之后杜氏拼凑的剩下三万两银子,杜尘澜拿出五千左右给了刘掌柜,剩下的分文未动。
这是杜氏的银子,他不会动。若是杜氏日后有了难处,这笔银子一样会归还杜氏。不管怎么说,他都用了杜氏的名头。只要还用着杜姓,那就绕不开嫡支的是是非非。
“钱太太!咱们王爷说了,这次多亏了小公子,世子爷方能化险为夷。这份礼还请府上务必收下,否则王爷和世子于心难安呐!”
绣墩上坐着一名身穿葡萄紫对襟长褙子的妇人,此刻她正与钱氏攀谈着。
钱氏瞄了一眼茶几上的红色礼单,这份礼单她刚才就看过了,那一连串的贵重物件儿叫她吓了一跳。这般厚重的礼,照理来说,比起王府世子的身价,自然不值一提。
只是若两家有常来常往的意思,这份礼单未免太贵重了些,有些像就这礼单将此事一了百了的意思。
昨儿老爷和澜哥儿回来之后,已将此事的经过说了,其中凶险自是不必提。
老爷和她都听得心惊肉跳,说是死里逃生都不为过。澜哥儿能平安回来,全赖他自己的本事。
且当时还拖着个世子爷,没将世子爷扔下不管,自是因为澜哥儿品德上佳,否则旁人哪里会管不相干之人的死活?
这位王府世子还是皇上亲封的昭和世子,可是正二品,更别说如今还是朝廷命官。澜哥儿救了他,他们本也没以为对方会如何高看他们,但如此迫不及待要撇清,还是让钱氏心中有些不舒服。
“这是说得哪里话?澜哥儿当时正好与世子爷一起狩猎。发生这样的事儿,只要有能力帮一把,都不会视而不见。咱们澜哥儿熟读圣贤书,研习孔孟之道,这都是身为读书人应该有的品德。世子爷福大命大,即便没有澜哥儿,或许也能化险为夷。”
钱氏心中不快,但也不敢表露出来。王府这等勋贵,杜家得罪不起。
这婆子脸色稍霁,这位钱太太倒是个知礼的。她来之前,王妃便说了,杜氏是商贾传家,这些商贾都铜臭得很,说不定就要狮子大开口,与规矩礼仪上是半点不懂的。
没想到事实完全出乎王妃的意料,这钱氏的规矩比起京中贵妇自然是相去甚远,但并不如京中那些商贾的家眷一般,谄媚又贪婪得叫人看不起。
“不管怎么说,小公子都是世子爷的救命之恩。还请钱太太不必推辞,否则老奴回去无法交差。”
婆子满脸堆笑,王爷吩咐过,得见了杜尘澜才能回去。因此,她不会特地挑了就要下学时辰过来。
钱氏顿时有些为难,澜哥儿自个儿有主意。这些到底是澜哥儿用命换来的,她还真不好擅自做主。
更何况澜哥儿日后是要进朝堂的,这次救了世子算是个机会。若是澜哥儿有其他的打算,被她收下重礼给打乱了谋划,那就麻烦了。
如今她和老爷不求为澜哥儿添助力,但求不给澜哥儿添麻烦。算了算时辰,钱氏想起这会子澜哥儿应该到下学的时辰了,不妨拖上一拖。
“不知世子爷的伤势如何了?没有大碍吧?”钱氏撇开话题,问起了万煜铭的伤势。
“唉!这腿上被长剑劈了老长一条口子,大夫说伤得最重的地方深可见骨呢!说来咱们世子爷也是个好男儿,竟是一声不吭的,坚强得很!”
“哦!竟然如此严重,这些个挨千刀的,简直是目无王法!光天化日之下,竟做下如此行径,令人发指。”
钱氏气愤不已,澜哥儿与这什么世子的在一起,多危险?
这么一说,钱氏倒是觉得在入朝堂之前还是莫要与王府来往了,安心读书要紧,可别牵连进别人的是是非非,杜家就是个平民百姓,谁都得罪不起。
“正是!钱太太,您说,这还是皇城根下呢!这些人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那婆子以为钱氏感同身受,顿时对钱氏的态度好了不少。
“太太!少爷回来了!”金妈妈刚才就得了太太的眼色,知道这事儿太太做不了主,还得少爷来摆平。
“哦!可是来了正院儿?正好王府的田妈妈在,快让他来见见。”钱氏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叫金妈妈将人请进来!
“哎哟!这怎么说的,该是奴婢去拜见少爷才是!”婆子赶紧起身,这正主儿回来了,她也没必要与钱氏一块儿攀谈了。
往日里与王妃来往的都是世家贵妇,婆子是替王妃在外办事的管事儿妈妈,世面也见得不少,如今碰上个商贾内眷,与之交谈她心里都别扭得慌。
一名大丫头掀开门帘子,外头的光照进了屋内,一位身姿纤长的少年走了进来。
第三百二十章 收下了
等放下了帘子,婆子才看清了进来之人的长相。乍一看,她倒是愣住了。
这满京城的世家勋贵们都知道她家世子爷长得好,在京城可是鲜少能有公子哥儿可比的。
而眼前这位,之前却不曾听过,然而这容色竟是如此昳丽。初次相见,婆子确实有了冲击感。
“澜哥儿!这位是摄政王府上的田妈妈,快来见礼!”钱氏看着杜尘澜出现,连忙招了招手。
“母亲!”杜尘澜想行了一礼,才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正打量着他的婆子。
“原来是王府的田妈妈!”杜尘澜点了点头,钱氏刚才的话不过是为田妈妈长脸罢了!一个下人,还不至于让他来见礼。
“是杜公子吧?之前听咱们世子爷说杜公子乃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田妈妈笑着赞叹道。
“世子爷这是谬赞了!不知世子爷现下伤势如何?”杜尘澜想起之前万煜铭腿上受了伤,这才问起。
他刚才似乎看到了茶几上有一张红色的礼单,这是来送谢礼来了吧?
“咱家世子一回府,府上便请了大夫来看过。说是之前伤口处理得不错,只可惜最后不得已又伤了两次,加重了原有的伤势。这次,怕是要静卧两个月养伤!”
田妈妈叹了一声,脸上满是担忧。
“这般严重?当时的情况实在危急,处理得有些粗糙,还好没耽误救治,希望世子爷能早日康复!”杜尘澜也忍不住叹了一声,语气十分真诚!
“若非杜公子相助,世子爷哪里能这般容易脱身?杜公子做得已经很好了,世子爷可是在王爷和王妃面前夸了您好几回!这不?咱们王爷和王妃知晓之后,立刻命老奴送来了谢礼。还请杜公子一定要收下,这是王府的心意。”
金妈妈立刻上前将礼单送到了杜尘澜手中,杜尘澜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立刻被这长长的礼单震住了。
他心中不免感叹王府的富有,但这是什么意思?没细看,他第一眼便看到了珍珠一盒?多大的一盒?不过,想来不会少就是了。掠过布匹这些,大致看了一眼,心中有了数。
大多都是贵重之物,但稀世珍宝是想都不要想的,一件都没有。最贵重的,当属那件红珊瑚摆件,杜尘澜没看到实物,但猜测应该不会便宜。因为旁边还表明了尺寸,可不小。
当然,也不可能全是贵重之物,其他比较实用的东西也是有的。
京中世家之间寻常送礼,也不可能送多贵重的东西,杜尘澜还在其中看到了牛羊和野味等。
这份礼,其实已经算是很贵重了。
“咱们王爷说了,若是杜公子有何为难之处,不妨直说。除非王爷不便,否则都能相助一二。”田妈妈看不出杜尘澜的脸色到底为何,只得试探地说道。
她忍不住心中嘀咕,这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态度。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太贵重了,当时情况危急,换了谁都不可能做出视而不见。”杜尘澜挑眉,他听出了田妈妈话中的意思,这是要与自己撇清关系了?
将礼单又放回了茶几上,杜尘澜走到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
田妈妈还以为杜尘澜不满意,难道叫王妃说中了,这位竟是个贪得无厌的?
“不贵重,比起世子爷的性命来说,这些算不得什么。世子爷是王爷和王妃的嫡长子,又是皇上亲封的昭和世子,还是朝廷命官,这些王爷都怕不够呢!您看,这份礼还请您收下,老奴回去也好交差。”
田妈妈故意将自家世子的身份叙述了一遍,就是想让这位杜公子认清自己的身份。凭自家世子这样尊贵的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攀上的。
这是王妃的态度,也是王爷的态度!她不过也是听命行事罢了!
“在下只是一介读书人,万事以举业为重,倒也没有相求之处。这份礼单在下收下了,还请田妈妈转告王爷和王妃,如此厚礼当之有愧!”
杜尘澜微微一笑,不要白不要。他若是不收,想来王府还以为自己要借机巴结上万煜铭。若是日后处处防备自己,他都嫌累得慌。
还不如收下重利,了结了此事,也算皆大欢喜。王府满意,他也不算吃亏。
反正他也不想与万煜铭有什么瓜葛,日后能少些算计,他都要烧高香了。
田妈妈立刻笑开了颜,“那老奴这就回去复命了,天色不早了,今日多有打扰!”
这杜公子还算识趣,懂得不能纠缠,见好就收的道理。
看着田妈妈被金妈妈送出了正房,杜尘澜才对钱氏说道:“母亲,还是备上一份厚礼回了过去吧!虽说这是儿子用命换来的,但拿了人家的贵重之物,不免手短。”
“也好!这礼实在太贵重了些,收下也是心中难安。你救世子爷又不是因为这等俗物,没得叫人看轻了你!”钱氏立刻点头,看来澜哥儿是不想走王府这条路子了。
虽说有些可惜,但王府这急于撇清的态度,杜氏也不想热脸贴人冷屁股。澜哥儿自己争气,断不能叫人看轻了。
“泽兰!你去和金妈妈说一声,让她留一留那王府来的田妈妈。等咱们备好了回礼,再放她走。”钱氏朝着外头喊了一声,守在门帘子外的泽兰立刻应了。
“我前两日得了一套白玉杯,这个作为回礼很拿得出手。另外这承玉笺和铺子里的糕点礼盒可以备上几份儿,再加上花粉铺子的胭脂水粉、芙蕖香铺子的香,最后从库房挑上几样过得去的,也就算齐全了。您看如何?这份回礼比起这份谢礼略逊一筹,算不得差了!”
杜尘澜思量了一番,觉得这份回礼很是体面了。
那套白玉杯就是酒杯,前段时日他好不容易淘来的。杯体轻薄,小巧玲珑,上头还雕刻了葡萄纹,杜尘澜很是喜欢。
至于承玉笺这些自家的产物,花不了多少成本,但在外头卖得贵啊!还能宣传一下自己的营生,算是一举两得。
“也好!很是体面了,就你那承玉笺和芙蕖香,外头卖得可不便宜。”钱氏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三百二十一章 就是闲的
一名身穿鹅黄底水红领对襟印花褙子的妇人正坐在梳妆镜前梳妆,铜镜中照出了她小巧的鹅蛋脸,肤色白皙,五官十分隽秀,是位貌美的妇人。
此刻她正用指甲勾了些胭脂抹在了自己的脸上,看着气色顿时好了不少的容颜,贵妇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花粉铺子的胭脂确实好用,比起宫中的也是不遑多让,且品种还多些,难怪之前在京城小有名气了。”妇人看着镜中面若芙蓉的脸蛋,心情好了不少。
“听说是从靖原府那边传过来的,咱们京城许多行商都去那里采买。不过,最近听说京城也快要有分号了。这花粉铺子的品种繁多,总能叫人买到满意的。”
一名十六七岁丫头打扮的少女笑着给妇人抿了抿发髻,她其实也喜欢花粉铺子的胭脂水粉,说实话,比宫中的好用。
“哦?要开分号了?胭脂确实不错,摸着十分细腻,闻着也香!”妇人拿着一小罐胭脂闻了闻,清香中带着茉莉花味儿。
“王妃!田妈妈回来了!”一名身穿藕荷色比甲的丫头进了屋内,朝着妇人禀报道。
香桔也是王妃身边的大丫头,田妈妈一回府就来王妃处复命,她也知道王妃正等着,这才敢进来禀报。
“快让她进来!”妇人从梳妆台前站起身,坐回了玫瑰椅上。
“老奴参见王妃!”田妈妈一进屋子便行礼。
“嗯!可是见到人了?”王妃看了田妈妈一眼,好奇地问道。
“回王妃,见着了!奴婢特地等着杜公子回来,将事情交代清楚之后,这才回府的。”
田妈妈不敢抬头看王妃,这位在老爷和世子面前一贯柔弱天真,但她知道,其实心狠手辣着呢!
“怎么说?礼收下了?”王妃皱着眉头,她是极其不情愿儿子与商贾扯上关系的。
“是!老奴将您和王爷的意思转达了,杜公子应该是明白的。并未多话,只是收下了礼,没有旁的要求。”
“你确定他是真的明白了?日后可莫要纠缠不休!”
“老奴看他应该是明白的,似乎也没敢生出攀附上世子和王府的意思。”田妈妈肯定地点了点头,她对杜家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不管是那钱氏,还是杜尘澜,都不是谄媚之人。
“哼!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不过也是个眼皮子浅的,这些个东西就知足了!也罢!能如此轻易解决便是最好,否则倒要来恶心咱们。”王妃满意了,这样的人不值得费多少心思。
“不过,杜氏还回了礼。这是礼单,还请王妃过目!”田妈妈从怀中拿出一份礼单,递给了一旁的大丫头香桔。
王妃有些好奇,不知这杜氏能给什么回礼。
等香桔将礼单拿来,她随意瞟了一眼,倒是有些诧异。比之王府送去的礼单,这份可没少多少,一样列了一长列。
釉里红玉壶春瓶一对?白玉葡萄纹酒杯一套?承玉洒金笺两打?倾城香、牵丝香?
等等?这可都不是寻常之物啊!她刚才用的花粉铺子的胭脂水粉都有,还有好几种是新出的,寻常人还买不到。
王妃大致看了一眼,将其他的各色布匹都掠过,这些对比其他的来说,已经算是最不起眼的了。
“你说这是杜家的回礼?”王妃举着礼单,吃惊地问道。
“正是!”田妈妈立即回道。
也正是因为这份礼单,谭田妈妈才更加确定了杜尘澜的态度,这份礼单也只比王府稍逊一筹罢了!
这是不差银子,不贪图那点东西。再加上之前杜尘澜并未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倒是显得人家尤其坦荡,品性高洁,而王府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王妃握紧了手中的礼单,好半晌才沉着脸道:“拿去给王爷过目吧!哼!不愧是商贾,怕是家中只剩下银子了。”
......
春日一向是来去匆匆,很快便到了连天荷叶无穷碧的季节。
“少爷!这次咱们回靖原府还要住上一段日子,这常用的东西都得备上,那边都不是用惯了的。”
惜秋正在收拾行囊,如今已经步入六月。再过两个多月少爷就要下场,少爷必须回原籍备考。
如今还不是太热,正好赶路回靖原府,坐船都要花上十几天的功夫,回去之后还得静下心来读书。
“不必麻烦,还是少些行李吧!”杜尘澜无奈,这古人出行就是不便,就连常用的茶碗茶壶和碗筷都得带着。
“太太嘱咐过了,马虎不得。”惜秋边收拾着外裳,头也不回地说道。
“少爷!王府世子爷下了帖子请您后日去别院赏荷!”这时守月进了屋子,将手中的帖子递到了杜尘澜面前。
“不去!回了吧!就说我要专心读书,过两日就要回靖原府,实在不得闲!”杜尘澜撇了撇嘴,赏个荷花都要开个宴席,真是闲得慌。
这厮估计是躺在床上太久了,这腿一能动,就等不及要出门野了。
其实之前万煜铭还下了个帖子,说是要请他去王府对弈,杜尘澜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呵呵!以为他是什么阿猫阿狗呢?呼之则来挥之则去?难道他看起来这么闲,有那么多时间去给对方解闷?
“这?上次您都拒了他,这次还拒绝,王府会不会以为咱们不识好歹......”守月有些担忧,王府他们得罪不起啊!
“刚才不是已经说了理由吗?再者,你以为王爷和王妃想让我与世子来往?放心吧!咱们这般识趣,王府才放得下心。”
将此事拒了之后,杜尘澜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什么赏荷,估计又是一群世家子弟聚在一起胡天侃地,无趣得紧!
“走吧!去坊市,还是去书斋多淘些书才有意思!”如今虽说不能去游学,但杜尘澜十分喜欢看游记一类的杂书。
尤其是野史,往往会有另外的收获。
马车在离坊市还有一段路之时就停了下来,坊市之中人太多,马车驶进困难,实在有些不便。
杜尘澜下了马车,打算从一条小巷子抄近路,先去如意书斋看看。
可刚走到一半,巷子里横出一只手扯住了他袍角,一道微弱的声音想起,“玉哥儿!”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有些渊源
杜尘澜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变故吓了一跳,他连忙挣脱那只手。可他脚下只是稍稍用力,很是轻松就挣脱了,而后他诧异地看向了那只手的主人。
“你干什么?你是何人?”洗月立刻拦在杜尘澜了前头,看向蜷缩成一团的瘦弱身影。
然而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并没有回应洗月的话。
杜尘澜打量了一眼那人,看着十分瘦小,一身粗布衣裳上打满了补丁。蓬头垢面的,又趴在地上,根本看不清脸。
洗月见状以为是乞儿,刚才拦住了少爷必定是想乞讨,“少爷!怕是个乞儿,饿得不行了吧?”
杜尘澜点了点头,突然又觉得刚才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只是刚才此人叫得含糊不清,杜尘澜也没听出说的什么。
“去前头巷子口买几个包子给他吧!”杜尘澜本想给了银子,但此人身板如此瘦弱,若是给了银子必定也护不住。
“哎!不如少爷您先去如意书斋等小人,待会儿小人就去找您!”洗月走出两步,突然转身说道。
将少爷一个人留在此地他不放心,这里是南城巷子,还不是坊市,鱼龙混杂的,谁知道前段时日的那些刺客会不会放过少爷?
杜尘澜闻言点了点头,正要离开之际,他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立刻抬腿走向那乞儿,打算伸手去触碰他的脸庞。
“哎呀!少爷,您做什么?”洗月见状吓了一跳,此人还不知是不是饿晕的呢!
若是得了什么急症,过了什么病气给少爷,该如何是好?
“您可不能碰他!您要做什么,我来!”洗月扒拉住了自家少爷的手臂,这乞儿实在太脏了。
杜尘澜闻言只好收手,“那你将他翻过来,我要看他的脸!”
洗月虽疑惑,但也只能照办。他蹲下身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翻了过来。
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盖住了全脸,根本看不清长相。
洗月将此人的头发拨开,露出了一张灰扑扑的脸。杜尘澜凑上前一看,顿时双目一凝,“果然是她!”
“将她背起来,咱们去医馆!”杜尘澜吩咐了一声,神情却十分凝重。
洗月轻松背起了此人,跟在杜尘澜的身后到了南城的济生医馆。
“大夫,快来看看!”洗月大喊了一声,一名童子立刻上前,见洗月背后是一名乞儿,立刻皱了皱眉。
“将人放下就好!”这乞儿身上实在太脏,小童怕他弄脏了床铺。
杜尘澜立刻转身扔了一角银子过去,“找个床铺,立刻请一名坐堂大夫过来!”
小童顿时咧开了嘴,赶忙接住了这一角银子揣进了怀中。二话不说,拔脚就去了内堂。
开玩笑,那是个乞儿,但这位给银子的是个贵公子,得罪不起。给银子的是大爷,小童还能不照办?
杜尘澜看着大夫从此女的手腕上拿下手帕,立刻问道:“不知病情如何?”
“这位姑娘应是长期忍饥挨饿,再加上心事重重,担惊受怕,身子才这般虚弱。将才应该是饿晕过去了,无甚大碍!不过,刚才老夫把脉,见这姑娘手腕子上有些淤青,男女有别。公子不若请了妇人来察看一番,看身上是否还有外伤。五脏六腑并无大碍,但心神衰弱,需长期服用药膳和汤药进补”
这老大夫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思忖了片刻说道。
“这么说是无大碍,仔细小心休养即可?还请大夫请一名妇人前来,给她身上擦洗一番,顺便查看一下伤势。”
杜尘澜看了一眼女子身上的穿着,有心想换一件,但他身为男子,买女子的外裳倒还成,小衣之类的就极其不便了。而洗月是个糙汉子,更是不便,也不懂这些。
“内子就在这医馆替病患抓药,公子若是不嫌弃,就让她来吧!”
“那自然再合适不过,劳烦老夫和夫人了!”杜尘澜点了点头,想着换衣裳的事儿还是等等再说吧!
等大夫离开之后,杜尘澜站在床边凝视着躺在床上的女子。
或许还是长期挨饿的缘故,此刻女子的脸颊凹陷,面黄肌瘦的,远没有第一次见时的水灵。但能看得出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并不大。
“公子!您认识这姑娘?”洗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偷偷打量着自家公子,十三岁的年纪,其实也不算太小了。京城那些公子哥儿中,有心思起得早的,都有通房了。
洗月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子,身无三两肉,根本不起眼。
也就长得清秀些,瘦成这般,实在看不出有多好看。
摇了摇头,他家少爷长得这么好,怎么可能对这姑娘起心思?再说这一身狼狈的,就是个乞儿。
“有些渊源!”杜尘澜看着女子轻声回道。
这张脸,与自己并无一丝相似之处。本以为不会再见,谁知兜兜转转又碰上了。
“公子!这就是内子!”大夫领着一名妇人进了屋子,那妇人手上还端着一盆水。
“有劳夫人了!”杜尘澜笑了笑,会煎药,时日久了,应该是懂得些医理的。
杜尘澜带着洗月等在了门外,看着关上的门扉,他则想起安顿的问题。
若是将她带回家,那家中该怎么交代?杜淳枫和钱氏会不会胡思乱想?毕竟她身份敏感。
然而让杜尘澜将人就这么扔下不管,他是万万做不到的。难道要在外头租个院子,将人安顿下来?
可若是这般,杜尘澜又不放心。这姑娘能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处,那便说明那对夫妻或许出了什么事。
让一个女子独自居住,实在不妥。思来想去,杜尘澜还是决定将人带回家中,他心思坦荡,无不可对人言的。也免得日后被钱氏或杜淳枫发现,多了不必要的猜忌。
“这位公子!那姑娘身上有不少淤青,许是之前被人踢打过,不过没与伤及五脏内腑,休养一段时日,再擦上散瘀膏即可!”
妇人接连换了两盆水,才将这姑娘给擦拭干净。
看了眼妇人头上的汗渍,杜尘澜连忙示意洗月。洗月从袖中掏出二钱碎银子递了过去,跟在少爷身边久了,这点还是懂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姐姐
杜尘澜进了屋内,看向床上的女子。脸已经擦干净了,只是人昏迷着,头发还是脏兮兮的,但好歹顺了顺,不再是鸟窝的形状。
“公子若是没有异议,那老夫便给开药方了。”老大夫的声音在杜尘澜身后响起,杜尘澜应了一声。
“按照这药方抓药,抓上七副。等七日过后,再来把脉,药方肯定是要换的。散瘀膏备上两瓶,应该够用了。这张是药膳方子,照着方子抓药,也还是七副,等七日过后再换。至于搭配食材,老夫已经做好了标注,按照这方子去做即可!”老大夫事无巨细地交代,看得出医德不错。
“那不知她何时能醒?”杜尘澜见女子还不醒,这才问道。
“太过劳累,平日里只怕也没好好休息过。最迟到两三个时辰之后,应该能醒了。醒来之后,这两日饮食清淡些,那药膳方子等两日过后再服用,脾胃实在虚弱,这两日还受不得大补!”
杜尘澜点了点头,之前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洗月!你去抓药!”
......
“太太!这就是少爷带回来的墨兰?奴婢还没瞧过这种花儿呢!”泽兰对于和自己名字都有兰字的墨兰稀奇得很,围着转悠了好几圈。
“这花精贵,不好养活,得好好侍奉,尽给我找事儿干!”钱氏嘴上埋怨,脸上却带着笑意。
“少爷听说您喜欢花儿,还说要给您建花房。日后您结交了哪家太太夫人的,也好请了来家中赏花儿!您还嫌累呢?不是有花农?”
泽兰捂着嘴偷笑,她家太太就是喜欢口是心非。少爷心细,太太喜欢什么,少爷其实都知道。
“这建花房多费劲儿?还费银子,他就是花银子大手大脚。”钱氏命人将墨兰搬离此处,墨兰喜阴,不能多晒太阳。
“太太!少爷回来了!”金妈妈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
“哦!不是说要去书斋的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后日一大早就要启程,你去盯着他屋里,让丫头们手脚利索些,该带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钱氏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嘱咐了一句便就此掠过。
“是!不过,少爷不知从哪里救回了一个人......”金妈妈说得吞吞吐吐的,终于引起了钱氏的注意。
“又救了一个人?是何人?”钱氏皱眉,这孩子,怎么又救了人?
金妈妈摇了摇头,“看穿着打扮,像是个乞儿!奴婢也还是听府上下人说的。”
......
“将她放在客院儿就成,让看到的下人都闭紧了嘴。”杜尘澜朝着外院孙管事吩咐道。
拍了拍额头,是他欠考虑了,不应该将人就这么带回来。他忘了,姑娘家的名声很重要。就这么将人带回来,难免让人误会。
不过还好没换衣裳,也没人看见脸,还能补救一下。他自己做男子习惯了,行事没那么多忌讳,倒是忘了大郡对女子严苛得很。
若是让人知道这姑娘在外做了这么久的乞儿,女子的声誉又得毁了。
他自嘲一笑,虽说这位与现在的他没什么关系,但对于原主来说,到底是至亲之人。或许在这身子中,还残留有对至亲的挂念吧?
杜尘澜叹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与钱氏说明此事。此事还得看钱氏是何想法,不成就在外安置,派上两名天字辈的守着便是。
“别让任何人接近这里,派人好好守着!”杜尘澜交代了一声,便往正院走去。
“母亲!”杜尘澜刚走进正屋,便发现钱氏正在指挥下人晒书。
“嗯!不是说去书斋,怎么这么早回来?”钱氏打量了一眼杜尘澜,怎么脸上好似有为难之色?
“儿子有一事与母亲相商!”杜尘澜打算直说,好过顾左右而言他。
“何事?听说你刚救了个人回来,难道与此人有关?”钱氏也不是那等喜欢绕弯子的,立刻将疑问问出了口。
杜尘澜毫不意外会传到钱氏耳朵里,毕竟钱氏是这家中的女主人。
“的确!是名女子,且您应该之前见过!”杜尘澜点了点头,听说当年那对夫妻和闺女,杜淳枫夫妻都是见过的。
“女子?”钱氏狐疑地看了一眼,难道往日是她疏忽了,这孩子被哪个丫头勾得起了男女心思?
钱氏顿时气得柳眉倒竖,这可不成!才十三岁,太小了。男子房事过早,有损元阳。
“澜哥儿!你还小,如今的重心应该放在举业上。马上就要乡试了,还是收收心,精力不能分散。再说你年岁小,有些事儿不懂,过早行房事可不好,对身子损伤极重。听母亲一声劝,这都是为了你自己。”钱氏语重心长地劝解道。
往日她只当澜哥儿性子沉稳,且年纪还小,没那等心思。可她忘了,澜哥儿屋里的两个丫头年纪可不小了。
“啊?”杜尘澜像是一愣,顿时脸上绯红一片,还哭笑不得。
“母亲想到哪里去了?当年儿子过继到府中之时,年岁不大。时日一长,小孩儿忘性也大,对亲生爹娘和姐姐的记忆有些淡化了。只不过,今日儿子碰上了。姐姐糟了难,这才将人带了回来!”
钱氏脸色一僵,原本只是觉得尴尬,可这会儿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儿。
到底是血亲,血浓于水是至理名言。澜哥儿与亲爹娘分离了六年,即便期间从未见过,但也从未忘记。
“不知是不是与她爹娘走散了,看着十分可怜,险些成了乞儿,便带回来了。”杜尘澜察觉到钱氏有些不悦,但他自身坦荡,相信钱氏最终也会释然的。
“乞儿?她爹娘呢?”钱氏皱眉,怎么就这么惨了?
“不知!她晕过去了,到这会儿还没醒。大夫说她这段时日忍饥挨饿,身子亏损严重。您看,这事儿怎么处置?”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你姐姐?若是认错人呢?毕竟你们多年未见,她不过比你大两岁。女大十八变,如今的模样与小时候比,应该会有变化!”
钱氏立刻提出疑问,既然爹娘不在,那只看这姑娘就能认出来?
“虽说记忆淡化,但也不是完全忘记,她与小时候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且她似乎认出了儿子,还叫了我一声玉哥儿!”
杜尘澜仔细观察着钱氏的神色,起了心思,决定试探一番。
钱氏点了点头,“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直接将人带回来。女子的名声尤其重要,她在外流浪这么久,若是叫府上知道她的身份,对她十分不利,闲言碎语不会少。还会带累你的名声,你做事欠考虑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汉子
杜尘澜见钱氏并没有反驳,便知道他之前的名字确实叫玉哥儿,那这女子也的确是原主的亲姐姐了。
杜尘澜立即点了点头,“您说的是,带回来之后儿子就后悔了,应该询问过您的意见之后,再行安置的。此事还请母亲处置,儿子身为男子,实在不便。儿子既已成为杜府嗣子,便不应该与原来的至亲扯上关系。但今日之事纯属意外,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儿子于心难安!”
话要挑明了讲,否则他与钱氏起了嫌隙,那就得不偿失了。这两年才将关系拉近了些,可不能前功尽弃。
“因此,才想请了您来处置。该如何安置她,您做主便是!”
钱氏闻言脸色稍霁,这几年澜哥儿待她和老爷如何,她心里有数。既然澜哥儿表了态,她倒也不必太过敏感,还是先处理了此事再说。
“这般将人带回来,实在不好交代,与她名声有碍。必然还是出了事,她才会独自一人,也不必向外表明她的身份,但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确实让人不放心。”
钱氏思忖了片刻,才道:“这两日寻个嘴严实的丫头想照顾她,但还是不能以这样的身份待在杜家。”
......
杜尘澜打开窗台,看向茫茫的江面,清爽的江风吹了进来,他顿时清醒了几分。
初夏容易犯困,杜尘澜在摇摇晃晃的大船上已经待了十一日。
“少爷!明日船应该就能都码头了,顾二早就和那边的镖局联系好了,会护送咱们回靖原府。”守月进了房里,见杜尘澜正看着江面出神,上前禀报道。
“嗯!杜沁兰之事,不要让他知道,她这两日恢复得还好吗?”杜尘澜点了点头,顾二似乎对原主一家子有些忌惮,之前有意放他们离开,这里头肯定有什么猫腻。
最起码,顾二与原主爹娘应该是认识的,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当初顾二见了他,就求自己收留了。
然而杜尘澜想不明白的是,他没见过原主爹娘,不清楚长相,但与杜沁兰明显毫无相似之处,顾二是怎么认出他的?难道他和杜沁兰一个像爹,一个像娘?
顾二不肯挑明此事,杜尘澜也问不出什么,索性便不再问。不管怎么说,他只要相信,顾二不会伤害他就是了。
“已经大好了,不过她总说想见您。她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似乎有什么急事要与您说。”
杜沁兰一醒来便要见少爷,这段时日更是每日都问。
“你没将母亲的打算与她说吗?”杜尘澜看向守月,疑惑地问道。
“已经详细说明了,但她前段时日根本听不进去。咱们无法,只能在她的屋子里点了安神香,这几日总算消停了些。”
守月也很无奈,这姑娘是真执着,明明少爷也是为了她着想。
“看着她,不可放松,等回了靖原府再说!”
杜尘澜叹了一声,应该是出了事,然而不知他又能做些什么。
次日下晌,杜尘澜他们终于下了船。然而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日便乌云密布起来。
“少爷!今日不知是否有雨,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老爷和太太说,咱们现在客栈住上一夜,明日一大早再启程!”
洗月带着几名护卫提着行李,本想雇几辆马车,奈何天公不作美,今日怕是赶不了路了。
杜尘澜看着人来人往的码头,又抬头望了望天,随即点点头。
还好一行人没作犹豫,在一家客栈包了个小院子。因今日天气不好,逗留此地之人多了不少。
“你先去雇马车,早一日也无妨,别舍不得几个钱。明日赶路之人肯定不少,若是叫别人雇走了,咱们又得逗留。”
杜尘澜叫住就要去扛行李的洗月,出门在外,通常都是穷家富路。
“是!”洗月应下,便出了小院子。
“哎哟!”脚刚踏出去,不妨便撞到了一人。
他连忙后退,嘴里喊道:“对不住!对不住!”
抬头一看,洗月不禁愣住了。这是一名彪形大汉,一脸的络腮胡子,看不清长相,但此刻对方正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看向自己,眼神之犀利,让洗月的身躯都为之一颤。
“这位兄台,真对不住,不是有意要撞你!”洗月连忙拱了拱手,怎么也还是他理亏。
杜尘澜在院内听到洗月的声音,不禁抬眼看了一眼院外。
“怎么了?”杜尘澜走向院外,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魁梧的壮汉。
“少爷!无事,不小心撞了个人!”洗月回头应了一声。
那汉子本想抬腿离开,然而抬腿之时无意间瞥了一眼杜尘澜。只是这一眼,他便愣住了。
他震惊地将杜尘澜上下扫视了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片刻之后,他又摇了摇头,匆忙转身离开了。
杜尘澜有些莫名其妙,难道是旧识?他回忆起了之前的书院山长孔德政,这两人似乎都对他似曾相识的模样。但杜尘澜可以肯定,他们之前并未见过。
“此人真是奇怪,脾气还不小!”洗月嘀咕了一声,只是撞了一下,刚才那人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他似的,至于吗?
汉子走出了酒楼,转过一条巷子,又拐了好几道巷口,这才在一个小院子前站定。
敲了两短三长的暗号,院门立即被打开。
“怎么白日里还来?太危险了!”屋内一名身穿靛青色短褐的男子见着来人,立刻不悦地说道。
“之前的事查到些眉目,那对夫妻应该是被人抓到了京城,然而线索断了。京城势力众多,不好行事。”汉子瓮声说道。
“去了京城?不知是哪方势力出手,去了京城,行事就难了。主子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那对夫妻活着就是个祸患,必须早日除去。早知道就应该将他们那儿子给抓了,他们若是不宝贝那儿子,会将人送出去过继?只可惜咱们都晚了一步,人不知到了哪方势力手中。”
短褐男子叹了口气,有些悔不当初。
“已经过继了出去,抓了那小子,那对夫妻也不一定能乖乖就范。”汉子皱紧了眉头,好不容易查到了那对夫妻的下落,竟然落入了他人之手。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实在太像了
“不过,我今日在客栈看到一名少年,与那人长得简直太像了。”汉子回忆起刚才少年的模样,这世上真有毫无血亲关系,但长得如此相似之人吧?
“像谁?”短褐男子有些发愣,疑惑地问道。
“还有谁?当年主子除去那人,你这么快就忘了?”壮汉嗤笑一声,这位当年忍辱负重,可是立了不小的功劳。怎么才过去十几年,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壮汉对于这等小人也是十分不齿的,暗地里捅刀子,让人防不胜防。
短褐男子立刻沉下了脸,不禁觉得面皮有些烧得慌。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哪里还能记得清?好了,此事等我去向主子禀报,再做打算。你明日就离开此地,回京城,主子还有事儿吩咐你去办!”
短褐男子口气生硬,壮汉明白自己这是戳在了对方的痛楚,也由着对方岔开话题,而心中则是冷笑不已。
“世间相像之人不胜枚举,难道都是一家子不成?当年咱们还是看着那孩子断了气的,不可能是他。”
“实在太像了,叫人忍不住怀疑!”汉子皱眉,当年他也在场,自然明白不可能。然而这少年的眉眼,与那人简直一模一样。
那人长得很是特别,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那对夫妻的事儿,还得向主子禀报。到了京城,行事需谨慎。稍有不慎,就会给主子惹麻烦。”
“我自然明白,如今线索都中断了,主子那儿也不好交代。”汉子有些不耐,他可不是此人的属下。
两人又说了几句,汉子便离开了院子,二人就此将杜尘澜之事掠过。
“守月呢?让他来我屋里!”杜尘澜回了自己的院子后,越想越觉得不对,于是他决定还是查查那汉子的底细。
“少爷!您找我?”守月将身上被淋的雨水拍了拍,还好他们先在客栈留宿,这会儿真的下雨了。
“你去与这家客栈掌柜的打听打听,将才有一名汉子从这里经过,想来应该是住在离咱们不远的厢房。人高马大,身材魁梧,还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面相看起来有些凶。查查他的底细,看看是哪里人士?记住!不要被旁人知晓,与那掌柜的一些好处,叫他把嘴闭紧了。”
杜尘澜觉得这汉子或许与孔德政一样,应该与原主爹娘有些关系?但到底关系如何,是好是坏,那就有待商榷了。
最起码那人看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善,眼中凶光一闪而逝,还带着一丝杀气。或许,这是原主爹娘的仇人?
“是!”守月立即领命出去。
杜尘澜坐在桌前沉思,他觉得自己的身世越来越可疑了。听说原主爹娘原本只是做小买卖的,然而他这些年来碰到的人和事,表明他们绝对不是平民百姓。
还有杜沁兰,若是当真是对平凡的夫妇,那为何现在会不知所踪?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或许父亲知道些什么,然而父亲摆明了是不肯说的。
“少爷!小人刚才向掌柜的打听过了。”守月进了屋子,转身将门关上。
“说!”杜尘澜立刻来了精神,他对此人十分感兴趣。
“掌柜的说,此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平日里也不喜言语,但出手很是大方。已经在客栈住了有一个月了,白日都出去,到很晚才回来,有时还夜不归宿。至于到底做何营生,掌柜的也好奇问过,然而那汉子怼了他一句,管好他自己的事儿。掌柜的自讨没趣,也就没再过问。”
守月顿了顿,又道:“不过,听口音应该是京城人士,官话说得极好。其他的,就再也没了。”
杜尘澜皱眉,“只有这些?”
“是!那人进出都是独自一人,也不与掌柜的和伙计攀谈。不过掌柜的说,不像是做什么买卖的,手上没有货物。倒是看着像大户人家的护卫,或是替官家办事的。身上一股子戾气,反正不像什么善人。”
杜尘澜点了点头,看来是查不出什么了。
“少爷!不若派了天一他们去跟踪此人?”守月见少爷不满意,立刻建议道。
杜尘澜立即摇头,“此人身上血气沸涌,应该有内家功夫在身。天一他们学艺未精,很容易被此人发现。他不来寻咱们的麻烦,咱们就不必管,不要自找麻烦。”
此人绝对不是善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秋闱在即,不可节外生枝,还是安分守己些得好。
......
“老太爷!三房的宅子这几日正在仔细打扫,想是三老爷他们要回来了。”田管事对着正在把玩玉珏的杜高鹤说道。
分了家,杜高鹤命府上一律以老太爷和老爷称呼,毕竟分支了。
“哦?算算日子,还有两个月就要秋闱了,确实该回来了。”杜高鹤停下手中的动作,心算了一下日子,也明白这是要回来乡试了。
“是!三老爷他们这一去京城,可是去了两个多月。若是五爷中了乡试,明年就要参加春闱。凭他的聪明才智,定能一路过关斩将,届时就是朝廷命官了,日后三老爷他们怕是要长住京城了吧?”田管事感慨道。
当年分家之后,三房一过完年就搬出了老宅,立刻搬进了南城那宅子里,想来是早就备好了的。
两年前三房出了二万两银子,唯一的条件就是分家,原来是早就打算好了的。连宅子都提前预备了,就等着分家。
杜高鹤一愣,随后轻声道:“澜哥儿出息,若当真做了官,也是老三夫妻的福分。”
说到这里,他就想起两年前老三对他说的话。
得知他私下贴补其他两房,藏着银子之后,老三就跑来质问他。那受伤失望的眼神,和深深的叹息,他到现在还记忆尤新。
至此,他心里有了愧疚。无事,也不想再见到三房之人。见到他们,就总在提醒他当初是如何卑鄙的。
这次老三他们去京城,也就是在前一晚使了人来知会一声。不等他们践行,次日一大早就离开了。
这次回来,竟然也没给府上递消息,难道这是想彻底与杜氏分割?
第三百二十五章 表姑娘
三日匆匆而过,许管事带人守在了城门处。望着城门外进出的百姓,许管事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老太爷嘴上说分了家,就各房顾各房。然而三房托人带了个口信过来,老太爷就巴巴地叫他带人在这里守着了。
“许管事!您说,这三老爷他们回来,咱们搁这儿守着作甚?三房有自己的宅子,这刚回来,不得先安顿下来?”一名下人靠在墙根,百无聊赖地问道。
“正是!咱们在这等着,就为了迎接三老爷他们?”另一名下人也着实想不通,他们等在这儿作甚?
这刚回来,还要安置行礼,人也疲惫不堪。即便要摆接风宴,那也得等人家歇过气儿来不是?
“嘁!你们懂什么?老太爷这是想三老爷他们了,命咱们在这眼巴巴地等着呢!”许管事又叹了口气,其实不过是和三房说一声,明日在老宅举办家宴罢了!
两名下人顿时对视了一眼,纷纷撇了撇嘴。其实他们都明白,当初三房在府上之时,老太爷对三房并不看重。
这分了家,倒亲昵起来了?怕还是因为三房有出息吧?
当年分家,长房分得的家业最多,这也正常。毕竟哪家都是长房继承家业,这无可厚非。
然而二房虽是嫡出,也理当多分些,但老太爷对三房实在做得太绝。听说三房就分了三个铺子,银子是一文都没有。
且非但一文都没有,听说还私底下贴补了府上二万两银子。
当时府上听说此事,下人们都震惊了。震惊三房竟然有二万两银子的盈余之外,还惊讶地发现老太爷竟如此心狠。
二万两银子是多少?买下那三个铺子是绰绰有余吧?合着三房分家,只带走了自家平日里用的家什物件儿,其余的什么都没带走。
这不就是净身出户吗?且还倒贴了这么多银子,这哪里是亲爹能做得出来的事儿?
若换了他们是三老爷,估计都想老死不相往来。也就是三房实诚,还愿和嫡支有牵扯。
如今老太爷又让他们巴巴地来接,这心思连他们下人都知道。
一队马车向着城门驶近,带起了一路的灰尘。许管事连忙站着身子,伸着脖子朝那方望了过去。
“许管事,会不会是那几辆?三老爷他们行李多,回来必定是要雇不少马车的,这看着挺像啊!”一名下人凑到了许管事身边,也伸着脖子问道。
“等到了城门口再去看看,赶车的都是车夫,咱们也不认得。”许管事摇了摇头,拿着折扇使劲儿扇了扇。
“少爷!到城门口了!”洗月撩开了车帘子,将头探了出去。
这一连三日的马车,坐的人骨头都要散架了。天又热,若不是一路上买了冰盆,他险些热化了。
“咦?这不是许管事吗?少爷!您看,是不是许管事?”洗月指着城门处,向着杜尘澜问道。
杜尘澜抬头透过窗子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是许管事!”
“似乎是在等人?他朝咱们这边看过来了,该不会是在等咱们吧?”洗月不可置信地喊道。
“有可能!”杜尘澜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浅笑,怕是老爷子的意思。
“咦?那是洗月吧?真是三房的马车。”这名小厮之前与洗月一起在大厨房待过,自然对洗月熟悉。
许管事闻言立刻向马车跑去,也顾不得此刻浑身是汗了。
......
香炉中的香已经燃尽,屋中还残留着安神香的香味。
躺在床上的人儿轻轻睁开了双眼,望着头顶陌生的藕荷色绣并蒂莲帐幔,脑海中一片空白。
“表姑娘醒了?”一道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杜沁兰回头看向了发声的主人。
一张圆圆的脸蛋,大大的杏眼此刻带着几分笑意,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看起来与她一般大。
“这是哪儿?”杜沁兰挣扎着要坐起来,她转头打量了一番屋内的摆设,看着十分陌生。
“这是杜家三房在靖原府的另一处院子,咱们今儿晌午就到了,您还睡着,就没叫醒您。”丫头连忙扶起了杜沁兰,在她的身后塞了个迎枕。
杜沁兰舒了口气,这段时日她总是昏昏沉沉的,脑子有些糊涂。
“表姑娘身子太虚弱,时睡时醒的。不过刚才请了大夫来替您号过脉,说是好多了,已经另开了药方。从今日起,表姑娘还要多下床走动走动,身子才能好得快!”
丫头倒了碗茶水递到了杜沁兰嘴边,杜沁兰连喝了几口,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等等!表姑娘?她有些迷茫,随后才忆起之前那小厮与她说过的话。
她突然抓住了丫头的手,“你家少爷呢?我要见他!”
丫头一愣,随后才笑着说道:“表姑娘放心,太太和少爷他们都在另一处宅子。等您今日休养好了,明日再送您去见他们。”
“真的?你这次没骗我吧?”杜沁兰急切地问道。
“表姑娘不必怀疑,这是太太吩咐过的,奴婢可不敢骗您。不过您到了杜宅可不能乱说话,你如今是太太娘家堂兄的闺女,家中败落,这才来投奔太太的。您可不能忘了您的身份,否则会给杜家带来麻烦,也会给少爷带来麻烦。”
丫头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这姑娘性子拗得很,她得好好看着。
她原本是天字辈的,行五。平日里与男子一般训练,武功读书样样出挑,从天字辈三十人中脱颖而出。
若不是出色,少爷也不会将她调来身边做事。而看顾杜沁兰,是她的第一个任务,绝不能出差错。
杜沁兰立刻点了点头,“只要让我见到你家少爷,我一定听话。”
“您如今是杜家三房的表姑娘,少爷与您不好太过亲近,毕竟男女有别。有外人在场,您还得多多注意。”
这些话得提醒在前头,虽说这位是少爷的姐姐,但外人可不知晓。
杜沁兰顿时眼眶微红,明明是自己的亲弟弟,想见他一面竟如此艰难,还得注意男女大防,她心中十分委屈。
“奴婢名叫木香,从今日起,就伺候姑娘了。姑娘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去做。”
第三百二十六章 进杜家
“从今日起,您暂时改了个名儿,叫钱忆卉。也是为了隐藏您的身份,毕竟您现在还不算安全。”
一辆马车驶近了杜家的宅院,守门的门房连忙放下了门槛,马车不做停留,驶进了杜宅的第一进院子。
金妈妈带着人守在了外院,她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瞧了一眼刚刚升起的太阳。盛夏到了,这动一动,浑身都是汗。
在看到马车驶进来之时,她松了口气,来了!
钱忆卉扯着手中的帕子,心中极为紧张。她抚了抚身上的海棠色撒花细棉布短儒,这是特地挑的旧衣裳,得符合她来投奔钱氏的身份。
此刻马车内只有她一人,木香早就来府中等着了。
想起杜尘澜,钱忆卉悲从中来。如今爹娘不知所踪,弟弟又过继给了别家,她还要来寄人篱下。
也不知这家的太太好不好说话,若是因为她对弟弟有了成见,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她一个姑娘家,根本无处可去。想起这些,她连忙用帕子抹了抹泪。
“马车上的可是表姑娘?”一道妇人的声音响起,钱忆卉连忙整了整衣袖,正襟危坐起来。
马车终于停下,从外头有伸出一只手,掀开了车帘子,顿时一张如满月般的白皙脸庞出现在了钱忆卉的面前。
“是表姑娘吧?老奴是伺候太太的金妈妈!”金妈妈说着,连忙伸手来扶。
“金妈妈!”钱忆卉看着金妈妈慈眉善目的模样,连忙拿着包袱走到了车辕边。
金妈妈边打量着钱忆卉,边伸手将人给扶了下来。
她自然知道这位姑娘的真实身份,当年她和太太一起见过这姑娘。小时候便是个清秀的佳人,如今张开了些,倒与小时候并没有多大区别。
只是之前吃了些苦头,最近虽养回来些,但到底脸色还是没彻底恢复。
摸着钱忆卉瘦弱纤细的手腕子,金妈妈顿时笑着说道:“姑娘小时候老奴还见过呢?一晃眼都这么大了,姑娘长得好,老奴可是记得清楚着呢!”
钱忆卉有些羞涩,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本就不是什么表姑娘,这位还说见过她小时候,她该怎么回答?索性只能以笑容回应。
“太太可是等您好久了,早就在屋里盼着呢!表姑娘快随老奴去上房。”
钱氏放下茶碗,拿眼偷瞧着杜尘澜,见儿子十分淡定,顿时心中满意了不少。
到底是多年未见了,孩子忘性大,往日又与她和老爷朝夕相处的,怕是与这位亲姐姐也不会有多大的情分。
其实钱氏哪里知道,这换了芯子的杜尘澜自然不会对原主的姐姐有多大的感触。
杜淳枫看了杜尘澜一眼,夫人早就将此事与他说了。对于这姑娘来府上住着,他并无意见。但此女的爹娘如今不知所踪,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在找她?若是牵连上澜哥儿怎么办?
然而他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好歹是那对夫妻的闺女,他还狠不下心来置之不理。
“老爷!太太!表姑娘来了!”泽兰撩开帘子,朝着屋里喊道。
“快请进来!”钱氏立刻应了一声。
钱忆卉深吸一口气,随着金妈妈进了屋子。
刚进屋子,钱忆卉便看见下首坐着一位身穿藕荷色交领中衣,外罩雪青色软烟罗的少年。
少年朝她看了过来,随后对她微微一笑。钱忆卉眼眶顿时湿润了起来,眼前一片模糊。
她定定地看向那少年,即便模糊不清,眼前也能浮现出带着几分熟悉的眉眼。
钱忆卉张嘴欲言,便听得一声咳嗽,她顿时回过了神。
“咳!这是卉姐儿吧!”钱氏见姐弟二人相见,杜沁兰如此激动,连忙出声问道。
“太太!这不正是您的表侄女儿吗?也是多年未见了,女大十八变,您都认不出来了吧?”
金妈妈立刻牵着钱忆卉的手上前几步,她手下使力,将钱忆卉的心神瞬间拉了回来。
“怎么?多年不见,你还不认得你姑姑了?”钱氏声音冷了几分,若是个有眼色的,那便在府上留着。若是个没眼色,以免日后连累澜哥儿,可不能怪她无情。
“这是咱们老爷,您该叫姑父!”金妈妈连忙在钱忆卉耳旁提醒道。
杜尘澜也随之起身,仔细打量了一眼杜沁兰。
第一次见十分匆忙,没仔细打量过眉眼。这次相见,杜沁兰当时是昏迷的。经过这半个来月的休养,杜沁兰脸色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肉。
“侄女儿见过姑父!姑姑!”钱忆卉忙跪下磕头,不是为了这两个称呼,而是这么多年来,对方照顾弟弟的恩情。
见弟弟被养得这么好,钱忆卉心中是欢喜的。这个弟弟从小就体弱多病,她自弟弟小就开始照顾她,二人感情十分深厚。
哪知后来爹娘说养不起弟弟了,要将弟弟过继给大户人家。她当时哭着求爹娘别将弟弟过继,甚至还说出了要自卖自身的话。
哪想爹娘当面同意了,等她出去玩耍之时,偷偷将弟弟过继了,她为此伤心了好久。
然而今日再见,弟弟看她的眼神是如此陌生。当日若非她拉扯住了玉哥儿,只怕二人之后就形同陌路了。
“呀!怎地行如此大礼?快快起来!金妈妈,快将人扶起来!”钱氏顿时吓了一跳,这孩子倒是实诚。
“这是你表弟,叫澜哥儿!”钱氏指着杜尘澜说道。
钱忆卉转身看向杜尘澜,心中有些失望,原来改了名字了。
“表姐!”杜尘澜作了个揖,轻声喊道。
钱忆卉忍下心中的苦涩,应了一声,“哎!”
“泽兰,你去外头守着,莫让人靠近正房!”钱氏指了泽兰吩咐道。
泽兰是知道实情的,由她守着再合适不过。
杜淳枫指着一旁的圈椅,对着钱忆卉道:“坐吧!既然来了杜家,也别拘谨。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澜哥儿的姐姐,只管在杜家安心住下便是。”
杜淳枫叹了一声,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钱忆卉却并未坐下,而是又重新跪了下来,“还请杜老爷救救我爹娘吧!”
第三百二十七章 没名字1
“你这是作甚?快快起来,有话好好说。你这一上来也没说明缘由,总得让咱们知道发生了何事吧?”杜淳枫见这姑娘又跪下了,不由得头疼。
钱忆卉被金妈妈扶起,坐在了圈椅上,而她又忍不住抹起了泪。
“你爹娘呢?为何你会一人出现在京城?”钱氏见这姑娘一个劲儿地抹泪,忍不住问道。
“他们被人抓走了!”
“表姐快别哭了,还是将此事好好说说,看看咱们能不能帮上忙!”杜尘澜揉了揉额头,这一直哭也不是个事儿啊!
钱忆卉立刻擦了眼泪,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开始叙述了起来。
原来当日钱忆卉跟着爹娘来到了华东府,杜坤夫妇准备找个院子安顿下来。谁知刚去牙行找了个宅子,只住了第一晚,杜坤夫妇便被一群黑衣人带走了。
因当时杜坤夫妇有了警觉,杜坤发现情形不对之后,与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而刘慧娘则趁乱将钱忆卉推了出去,因动静太大,招来了官府之人,这才让钱忆卉有机会逃脱。
钱忆卉慌不择路,之前便听爹娘提起过,弟弟在京城读书。而后一路奔波,花了两个多月的功夫才到了京城。
“谢天谢地,你一个姑娘家上路,还好没遇到什么危险。”钱氏到底是女子,容易心软。这姑娘一看就吃了不少苦头,身上没有盘缠,竟然能走路到京城,可见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之前偷了一户人家的衣裳,扮作了小子。为了怕露馅儿,还装作了哑巴!一个人担惊受怕的,晚上根本不敢睡着。后来实在没吃的了,就扮成了乞儿,到处乞讨,就这么到了京城。”
想起那段艰苦的日子,钱忆卉便感觉到后怕。好几次险些被人发现是女儿身,一路可谓是惊心动魄。
后来她索性就一装到底,在被杜尘澜救之前,从未洗过澡。她自己闻着身上都有一股臭味儿,更被说别人了,恨不得离她三丈远。
杜尘澜心中有些触动,华东府离京城这么远,杜沁兰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身上没有盘缠,就靠着乞讨和心中的那一股执念,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投奔他。
“好孩子,你受苦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杜淳枫也用袍袖拭了拭眼角的泪,作为男子,都被杜沁兰这种精神和执着所打动。
这世道女子活得艰难,孤身一人在外,会是怎样的担惊受怕,不说都能感受到。
“都过去了,日后就在府上住着!”钱氏忍不住也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这姑娘是个坚毅的。
“可知那些都是什么人?为何会抓你爹娘?”杜尘澜岔开话题,这样的伤心事儿,还是少提为妙。
杜沁兰摇头,“不知!我总觉得爹娘十分神秘,似是在躲着什么人。我们每年都要换地方,住得最长久的地方,也就是靖原府了。你被......”
杜沁兰想说你被过继的这些年,他们都不知换了多少个住处了。但她随即想到这是在杜家,连忙止住了话头。
杜尘澜若有所思,难道是在躲避什么仇家?这就说得通了,不然不必每年都换住处。
然而这对夫妻之前到底是什么身份?怕不只是做小买卖的那么简单。
杜尘澜抬头看了一眼杜淳枫,只见杜淳枫又开始心不在焉,且脸色有些苍白。
“父亲!”杜尘澜轻轻喊了一声。
“啊?哦!此事你知道地实在太少,咱们也不知那些黑衣人是谁,有些棘手。且听你这么说,怕是对方来头不小。咱们杜家只是商贾,澜哥儿如今还在读书,此事等日后有了线索再说吧!”
杜淳枫怕澜哥儿受到连累,立刻撇清了关系。此事不是他们能插手的,若是那对夫妻被抓了,那会不会供出澜哥儿?
他突然担忧起来,这些人到底是冲着澜哥儿来的,还是只想抓那对夫妻?
他摇了摇头,若是有心,想查到澜哥儿并不难。看来这些人的目的并不是澜哥儿,又或许,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澜哥儿的真实身份。
这么一想,杜淳枫顿时安心了不少。然而那对夫妻被抓,像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剑,令他心中难安。
杜尘澜双眼一凝,看来父亲知道些内情。他有些郁闷,这一个两个的,都知道内情。例如父亲,例如顾二,还有山长,然而这些人没有一个肯和他说实话的。
杜沁兰闻言有些失望,不过她转念一想,杜家并不是什么权贵,她刚才的请求,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了。
即便她不知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个什么人,但她明白,一定来头不小。
且若是将澜哥儿牵扯进来,毁了澜哥儿的前程或性命,该怎么办?她此刻终于明白当年为何爹娘要将澜哥儿过继出去了,这不正是为了保护澜哥儿吗?
“表姐再仔细想想,当时那些黑衣人可有说什么?或是身上可有什么标识?”杜尘澜尤不死心,此事应该关乎到他的身世。
他有种预感,杜坤夫妇被抓,会不会与他有关?
杜沁兰努力回忆着,随后她立即激动地喊了出来,“当时有人在喊将东西交出来,还有人在屋内找着什么东西。后来,我被娘推了出去,只顾着逃跑,便没再注意了。”
杜尘澜闻言陷入沉思,看来是在找什么东西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杜沁兰,这姑娘必定也不知是何物。
杜坤夫妇什么都瞒着女儿,包括原主。想从杜沁兰这里找答案,看来是不成了,但好歹也不是一无所获。
“此事实在太过复杂,如今情况未明。这些人既然是找东西,那在找到这些东西之前,他们的性命应该能保证。如今咱们没有其他线索,等有了眉目之后,再想法子。”
杜尘澜打算派人去东华府打探,只要做过,就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钱氏望着杜尘澜欲言又止,这等危险的事儿,澜哥儿竟然还要掺和?
“你如今最重要的便是秋闱,此事你不要插手,有为父呢!”杜淳枫见状连忙阻止,他不想杜尘澜插手此事。
第三百二十八章 相认
杜沁兰闻言更为担心,暂且没有性命之忧,不代表日后没有,也不代表不会受折磨。
“从今日起,你就安心在家中住下。对外就称是夫人娘家的表侄女儿,家中父母早亡,来投奔表姑的。”
杜淳枫之前已经和钱氏商量过,杜坤夫妻先不说,这姑娘还是要收留的。
左不过日后一副嫁妆送出门,他们还没这么狠心,会见死不救。
钱氏点了点头,她那堂兄两年前就得急症去了,也是却有此人的。留下一个闺女,本是想让族中收养,谁想收养的族人不是个好的,那丫头便跑了出去,从此不见踪影。
此事算是个丑闻,族中为了名声,倒也没出去宣扬。钱氏打算与族中打好招呼,这身份经得起推敲。
杜沁兰压下心中的担忧,连忙起身回道:“多谢杜老爷和太太收留小女!”
杜老爷和太太是好人,澜哥儿既然已经过继给了杜家,那便与她没关系了。如今竟然不怕麻烦上身,还肯收留她,她便不应该再得寸进尺。
至于爹娘的事,日后还得再想法子。然而她一介女子,又敌暗我明,也不知还有没有见到爹娘的一日了。
“就凭你是澜哥儿的姐姐,咱们就不会对你的难处视而不见。在寻着爹娘之前,就在府上住着。你身子骨弱,大夫说得好好静养,还是莫要操心这些事儿,先将身子养好再说。”
钱氏之前其实也羡慕过大房的闺女,如今来了个娇娇软软的女孩儿,她的语气也比之前温柔了不少。
“太太!静若轩已经收拾出来了!”泽兰得了婆子的禀告,随在帘子外头通禀了一声。
“给你准备了个小院子,待会儿让丫头领你过去看看,若是觉得不满意,这家里还有其他院子,随你挑上一个!”钱氏和颜悦色地道。
“您和表姑父能收留侄女儿,已是侄女儿的大幸。侄女儿如今有了落脚之处,便心满意足了。再者您挑的院子肯定再合适不过,侄女儿谢过表姑!”
钱氏赞赏地点了点头,很好,是个有眼力见儿的。
“将木香丫头指给你做大丫头,我身边的丽鸢也是个会来事儿的,一并指给你。至于三等的和粗使婆子,待会儿叫金妈妈挑上几个,给你自个儿选。”
钱氏早就做了安排,木香是杜尘澜举荐的。她早就知道儿子在外头养着一些少年男女做事,木香会武功,派去杜沁兰身边便是为了保护。
而丽鸢,则是她的私心了,为的便是看住了杜沁兰。谁知道这姑娘会不会一时脑热,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伺候?有两个就尽够了。”杜沁兰从未被人伺候过,之前木香伺候她,还是头一遭。
“院儿里琐事多,姑娘家身边自然不能缺了人伺候。妈妈就不指给你了,凡事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便使了丫头来问我!”
钱氏对杜沁兰已经给了十足的面子,说到底还是因为澜哥儿。
杜沁兰心事重重地从正房出来,杜尘澜连忙也提出了告辞,跟了上去。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杜沁兰停在了假山处。她猛地回头,便看见杜尘澜正站在她身后望着他。
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杜沁兰哽咽着喊了一声,“玉哥儿!”
杜尘澜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后看了一眼身后的金妈妈。金妈妈立即会意地点了点头,太太吩咐过,得给两人独处的时间。在正屋,姐弟俩有些话不好说。
杜尘澜走近了杜沁兰,本想喊一声表姐,然而敢刚张开嘴,却感觉此刻有些喊不出来。这会儿若是听到他喊表姐,杜沁兰一定会伤心欲绝。
“长高了,与小时候比倒是没什么变化。”杜沁兰拿帕子擦了泪之后,仔细打量了杜尘澜一眼。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他们待你如何?你在杜府有没有受委屈?这宅子,似乎不是杜家的主宅,难道杜家分家了?”
杜沁兰上前几步,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原来已经比她还高了。
“好!父母待我很好,在杜府的日子也好。杜府两年前就分家了,如今三房当家做主,日子过得也自在。”
杜尘澜听出杜沁兰话中的急切和担心,不厌其烦地回道。
“这就好!你过得好,爹娘才能安心。”听着杜尘澜亲口说出日子过得好,她心中十分宽慰。
“那些人见过你的脸,日后你当小心些。若是找不着他们想要的东西,说不定会以为东西在你的身上。咱们还不知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但必定不是善类。爹娘的事,你不必忧心,我会派人去打探消息,早日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杜尘澜看着杜沁兰的脸庞,不由自主嘱咐了一大堆。等他回过神来,不禁觉得好笑。
“你一个读书人,如何打探消息?听说你今年就要下场考试,还是将精力放在举业上要紧。爹娘的事儿,日后再想法子。”
杜沁兰一听杜尘澜要去打探消息,连忙阻止道。
那些人凶神恶煞,目的不明。弟弟一介文弱书生,掺和进去实在危险。
“此事我自有分寸,放心吧!难道我还敢拿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做赌注不成?绝不会贸然行事的。”
杜沁兰点了点头,二人沉默了半晌,杜尘澜本想告辞离去,却不妨杜沁兰又开了口。
“那日在河通府遇着你,你为何不肯与我相认?”对于此事,杜沁兰一直耿耿于怀。
“我八岁那年大病一场,有些事已经记不清了,最多有些模糊的印象。上次与你相见,并未想起你来。”
杜尘澜还想从杜沁兰这里打探一下他的身世,这失忆是个好借口。
“你忘了之前的事儿?”杜沁兰心中极为复杂,既为杜尘澜不是故意不与她相认而高兴,又为杜尘澜不记得她而感到失落。
“那你还记得爹娘吗?”她急切地问道。
“记不大清了!”杜尘澜如实说道。
杜沁兰失望不已,竟是连爹娘都不记得了。也难怪一见着她,便如此生疏,她心中难过不已。
第三百二十九章 绝配
“那你这次又是如何认出我的?”杜沁兰惊讶地问道。
“两次相见,你都叫我玉哥儿。这个名字,在你第一次叫我之时,我就感到十分熟悉。虽然没想起什么,但莫名觉得你应该与我关系匪浅。其实第一次见你之时,我还派人去找过你。然而等我派人去之时,你们已经离开了河通府,不知所踪。”
“咳!表姑娘!咱们还是先去院子里安顿吧!太太叫人给您裁了衣裳料子,这会儿怕是有下人过去给您量尺寸了。”金妈妈见二人说了好久,不由心中有些担心。
到底是血亲,若是少爷的心思又被那边的爹娘给勾了去,那老爷和太太这些年不是白养了他?
......
这日晌午,杜宅为三房摆了接风宴。三个房头齐聚,也算是家宴了。
“老太爷!三房来了!”田管事进了书房,见自家老太爷正看着眼前的书出神。
“啊!来了?老二一家子来了吗?”老爷子立刻回过神来,自从分了家之后,除了过年,平日里竟是没机会聚在一起。
“二房还没到,想是在路上了。”田管事小心地回道。
当年分家之时,老太爷分给二房的院子在南城城郊,离城中远了不少。事后二房极其不满,私底下又找过老太爷闹过一回,最终老太爷又贴补了不少银子,将那小院子卖了,在南城给买了个小三进的院子。
那院子离祖宅并不远,这会儿还没到,有些说不过去。
“老太爷!三老爷和五爷来给您请安来了!”外头传来女子轻柔的嗓音。
“哦!叫他们进来吧!”杜高鹤连忙应下。
“有劳白薇姑娘!”杜淳枫点了点头,而后率先进了书房。
跟在后头的杜尘澜朝着女子点了点头,女子抬起了小巧精致的下巴,回望了过去。柔美俊秀的瓜子脸带着几分媚色,望着杜尘澜的眼神带着几分直勾勾的。
杜尘澜立刻收回了视线,心中一阵嫌恶。他不明白,老爷子为何喜欢挑这样的姑娘伺候,这哪里是什么正经人?
那双眼中的野望展露无遗,恨不得勾搭上府上所有的男主子。当然,除了老爷子。
此白薇非比白薇,而当年的白薇姑姑已经死了。
两年前,杜尘澜与白薇做了交换,答应救白薇脱离苦海。杜尘澜在解决了分家一事之后,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他托人寻来了一种假死药,白薇服下之后,便呈现假死状态。等事成之后,杜尘澜便将人远远送走了。如今,她身在何处,杜尘澜也不知晓。
因此,杜尘澜才会说以前的白薇姑姑死了。而眼前这个,则是老爷子后来又采买进府的丫头。
杜尘澜一度怀疑,这女子来历不太清白。寻常人家的姑娘,虽说被迫做了下人,那也不会是这般行事,这手段简直与青楼女子无异。
好在他父亲向来看不惯这样的女子,且也不住在老宅,否则杜尘澜还真要担心了。
不过老爷子将白薇的名字给了这女子,还真让人有些恶心。再怎么说,原先的白薇姑姑也伺候了老爷子好几年。结果人家死了,连名字都被剥夺了。
白薇为何要寻死,难道老爷子心里没数?还叫这个名儿,心里竟然不膈应?
且这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用得心安理得,两人真是绝配。
杜尘澜面色如常地进了屋,纵使心中不悦,他也不会摆在脸上。
白薇目送着杜尘澜进了书房,那双眼中便透露出了几分赞赏和不甘心。她才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大好年华,竟然被买来伺候这老态龙钟的老爷子。
这府上,就是配个老爷也比伺候老太爷要强。刚才进去的那少爷,据说是杜府最有出息的一名后辈,且长得也好。
她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幽怨。不由得想起了杜家大老爷,这杀千刀的,这几日竟是不敢来了。
“上次见你,还是守岁之时,不过半年未见,你似乎又长高了不少。”杜高鹤打量着杜尘澜,已经是个少年了。
杜淳枫立刻骄傲地回道:“小儿长得快!”
“祖父近日可还安好?夏日炎炎,孙儿和父亲怕祖父又苦夏,便从刚京城带来了不少藕。咱们靖原府这会儿怕是还没长,特地带来让祖父尝尝鲜。”
杜淳枫望了自家儿子一眼,那藕不是从华东府一名行商手中买的吗?
“有心了!有心了!”杜高鹤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笑容,老三到底心里还是有他这个爹的。
杜淳枫立刻闭了嘴,总不能拆儿子的台。
“今年的乡试,你可有把握?恰巧州哥儿也要下场,希望你们都能顺顺利利!”杜高鹤摸了摸胡须,杜尘澜虽只是嗣子,但也是老三的希望。若是能考过乡试,他们杜氏也脸上有光。
“借祖父吉言!孙儿定当尽力而为!”
“老太爷,二老爷他们到了!”田管事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
“哟!三弟妹,咱们可是有半年未见了吧?你前儿个不是刚从京城回来吗?这京城比起咱们府城,肯定更加繁华吧?”
此刻三房儿媳都聚在了老太太的延松院,秦氏见着钱氏,立刻双眼放光。顿时凑近了上前打招呼,问这话时,眼中满是对京城的向往。
“二嫂!这京城是天子脚下,自然要比靖原府繁华些。”虽说分家之时险些撕破了脸,可如今再见,总不好像乌鸡眼子似的,大面上还得过得去。
“只可惜咱们二房没银子,州哥儿在国子监读书,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咱们又买不起宅子,不然早就去京城照顾州哥儿了,何至于让孩子受了这么多的苦?”
秦氏叹了一口气,又拿眼打量起了钱氏的穿着打扮来。
钱氏顿时觉得好笑,难道在她面前哭穷,她就会给二房买宅子?还自己照顾自己,带去的下人是死的?
且她去京城之后,可是听说了不少关于州哥儿的传闻。这两年在国子监,州哥儿的日子过得可顺心了。
闵氏僵着脸,去年她就后悔到无以复加。
她对于当年老爷子答应将名额给了州哥儿不满起来,那名额若是留给恒哥儿,那如今的风光就都是长房的,二房算什么?
她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当年就是被老爷的说法给骗了。指望别人出息了,来提携你孙儿,这不是傻子才会做的事儿吗?
第三百三十章 甩不开
“太太!花厅已经收拾好了,老太爷他们已经往花厅去了。”丫头进了屋子,在闵氏跟前提醒道。
“母亲!父亲他们已经去了花厅,咱们这就过去吧?”闵氏看了一眼老太太,如今府中只有他们长房在,老太太整日里闲得慌,倒是对她掌家指手画脚起来。
当年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管家权,如今分了家,怎么可能再交出来?说到底,还是闲的。
“也好!”老太太早不耐烦听这老二和老三家的废话了,如今分了家,老三家的就更猖狂了。
“四哥!”杜尘澜朝着杜海州拱了拱手,他们二人其实在国子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然而,却从不多来往。
这两年多,杜海州似乎并没有将精力都花在举业上,而是多走游走于京城权贵之中。
据杜尘澜派人调查后得知,京城有几家纨绔子弟,杜海州很是上赶着。说不得这几家府上,就与查太后一脉有关系。
“是小五啊!你可比为兄晚回了几日。怎么样?此次秋闱可有把握?”杜海州扬着下巴,脸上似笑非笑道。
“只能尽力而为!”杜尘澜轻笑着回道。
其实他不明白,既然进了国子监,捐监的名额也得来不易,又为何不将精力放在举业上?
纵使杜海州想攀上高枝儿,又为何不等秋闱之后?若是秋闱失手,那还谈什么前程?再等下一场秋闱,便又是三年。这三年一等,黄花菜都凉了。
反正杜尘澜是准备全力以赴的,他不想再等三年。
杜海州撇了撇嘴,国子监的榜首一直是杜尘澜,此子惯会装腔作势。
“澜哥儿书读得好,这次乡试,一定能过。等过了乡试,就是举人老爷了,咱们杜府也能扬眉吐气喽!”
杜淳岷走了过来,听着两人的谈论,便插嘴道。
杜尘澜心下冷笑,这话听着是在夸他,但他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儿?
“哎~州哥儿读书也是好的,之前在书院中,也是并列前茅。这是咱们府上的福气,若是此次乡试都能过了,那咱们杜氏可是双举人,这府城中是头一份儿喽!”
杜淳钧立刻上前将杜海州也夸赞了一番,比起杜尘澜,杜淳钧觉得还是亲侄儿能靠得上些。
接下来一顿家宴吃得没滋没味儿,不过杜尘澜倒是有个惊奇的发现。
他竟然看到了从未露面过的杜海林发妻蒋氏,之前府上大小家宴,这位一律用身子不适推拒,这次不知为何竟然入了席面。
或许是常年被病痛折磨的缘故,蒋氏人都瘦得脱了像。这样热的天,她还穿着一身藕荷色对襟褙子,却显得空荡荡的。
脸上颧骨高耸,双眼无神,面色姜黄,眼圈下一片青乌,这就是一个久病之人,杜尘澜已经看不出她原本的长相。
杜海林这次坐在了男子一桌,席间一直沉默,众人的高谈阔论与他无关。
杜尘澜之前似乎听说这位二哥纳妾了,好似是大太太将身边的一名三等丫头指给了二哥。
对于如此行径,杜尘澜是十分看不惯的。之前府上就传二哥夫妻情比金坚,为了照顾病妻,二哥万事不管,连院子都不出。
谁想大太太竟然硬是安排了妾室,插在了两人中间。这么一来,两人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了。毕竟发妻久病,颜色衰败,而妾室年轻貌美,这古代的男子哪里把持得住?
之前夫妻二人似乎还为了此事争吵过,反正大太太的目的是达到了。只是两年时间过去了,二哥还是没个子嗣。
“老三呐!之前听说你家住进来了表侄女儿,是钱氏娘家堂兄的闺女?”杜淳岷喝了两杯,脑子便有些昏昏沉沉的了。
“是!今日才来投奔她姑母的,这孩子父母早亡,收养的那户人家家境也不富足,夫人这才收养了她。”杜淳枫点了点头,没想到早上才刚到府中,老宅这里就知道了?
“我说老三呐!你们三房这几年赚了不少银子吧?这收留人家的闺女,日后出门子可是要备上嫁妆的。到底是财大气粗,三瓜俩枣的不在乎啊!然而你二哥我这两年那日子不好过,做个营生还赔了不少银子。你帮着外人,倒不如帮帮你二哥!”
杜淳岷打了个嗝,这老三也是个没良心的,自家不帮,反倒贴给外人,分不清亲疏远近啊!
“对啊!老三,你这收留可不止一副嫁妆的事儿。听说那姑娘与澜哥儿年纪相近,表姐表弟的,若是外人听了,还当你们这是养的儿媳呢!澜哥儿日后是要做官的,一个村姑,没得糟蹋了澜哥儿!”杜淳钧也应和道。
杜尘澜皱眉,越说越离谱。收留一个女子,就碍了这些人的眼了?说到底,还是眼红自家的银子罢了!
“大哥这是说得什么话?一个小姑娘,无处可去,日后不过是一副嫁妆的事儿,三房这点银子还是出得起的。大哥可莫要胡说,不但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还坏了澜哥儿的名声。”
杜淳枫有些生气,他将筷子重重放下,怎么还辱上人家的清白了?
“老三!老大说的话虽不中听,但也有几分道理!若是小住也就罢了!可若是等到说亲,从你们三房出嫁,这外头的说法就不大好听了。澜哥儿到底已经十三了,男女大防还是要顾的。”
杜高鹤这话倒是发自内心的,一个孤女,寄人篱下倒是碍不着他什么。但杜尘澜和州哥儿是如今杜氏最有希望改换门庭之人,即便他不太喜欢这个过继来的嗣子,但也不容许就这么配了村姑。
杜尘澜颜色好,人也聪慧,他早就有了打算。在入朝堂之前,他都认为杜尘澜不应当说亲。
等日后有了出息,选择就多了。若是攀上高门大户,做了哪个世家的乘龙快婿,那他们杜氏不说吃肉,跟着喝口汤还是有的。
反正杜尘澜姓杜,除非除族,否则甩不开杜氏族人。
看来,他得找机会敲打敲打老三,可别脑子一热,就将澜哥儿的婚事随意解决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秋闱1
“您放心,澜哥儿的婚事这几年不做考虑。”杜淳枫也不傻,摆明了日后能有更好的选择,他自然不会提前给杜尘澜说亲。
屏风后的钱氏闻言脸上也十分不悦,都分了家,还要来对他们三房指手画脚的。
“哟!三弟妹,你那表侄女儿还真被你收留了?那你可得当心了,澜哥儿长得好,又前途远大,可别被那些个起了坏心思的勾搭上,届时后悔都来不及了。”秦氏捂着嘴,吃惊地喊道。
表情之夸张,让钱氏十分反胃。
“我娘家侄女儿已经快要及笄了,比澜哥儿都大两岁,已经在准备说亲了。怎么?二嫂有好人家举荐?‘’
秦氏顿时哑了声,就是有好人家也不会留给你。一个孤女,难道还指望找什么好人家?
钱氏心下冷笑,随后端起了小酒盅,对着在座的女眷道:“不若咱们干了这杯,之前二嫂说过,这家宴呐!是办一次少一次,日后天南地北的,各奔前程,也是难得一聚了!”
此话一出,闵氏原本看热闹的脸顿时一僵。
这话当时秦氏说时,并没有提到三房,她虽不喜秦氏这般小人嘴脸,但对于打脸三房,还是十分乐意的。
谁想这次又提起了这事儿,而日后要去京城,最后可能的便是三房,多么讽刺?
秦氏脸上也有些不自然,这话是她说的,她当然记得!当时是为了在大嫂面前炫耀,顺便恶心一下三房,没想到今儿又被三弟妹复述了出来,她现在听着怎么觉得有些不对?
......
“呼哧!呼哧!”一名书生举着袍角不停地扇风,他觉得自己都快热化了。
被关在狭小的号舍里,他只能从开出的小窗中看到外头正在来回走动的官差。
也不知太阳何时下山,简直让人热得受不了。已经入了秋,天还是这么热。
用袖子摸了摸头上的汗珠,书生根本静不下心来。将卷子移到一旁,他决定休息一会儿,免得汗水将卷子给弄湿了。
今日是八月初十,乡试第一场的第二日。
八月的天气虽是入了秋,但秋老虎的威力可不小。即便运转内力,杜尘澜也觉得有些热。
不过他已经静下心来,第一场可是有七篇时文,他得加快速度。
昨日已经写完了三篇时文的草稿,今日做了两篇,这会儿却已经是下晌了。杜尘澜算了算时辰,觉得今日在掌灯之前,这两篇应该能完成。明日他会将时间用来撰抄,撰抄也得耗费不少心力。
这两篇时文他已经有了腹稿,因此挑灯夜战是不存在的。
将目光投向下一题,这是选自《论语》颜渊篇中的,“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
这一段的着重点在于百姓足,君孰与不足,首先要做的便是破题。
这第一步的思路,杜尘澜早就有了。
“如果百姓致富于下,国君当然会治富于上。”只要立意正确,不走题,不少一个步骤。即便写得不出彩,也不至于会判你不过。
杜尘澜在草稿纸上笔走龙蛇,速度极快。后头的承题与起讲也尤为重要,杜尘澜之前已经思虑了很久,这两道题答得中规中矩就成。
影响到名次的,最主要看最后一场的策论题。
大郡朝科举录取向来都是偏向于务实的,空泛的文,即便词藻再华丽,名次也不会靠前。
当然,这也与阅卷官的喜好相关。毕竟不是殿试,由皇上钦点。若是恰巧有考官喜欢那花团锦簇的文章,那或许会手下留情。
将身心都投入到答卷之中,等杜尘澜将这两题都写完之后,才发现外头的光线已经晦暗起来。
他放下手中的笔,狠狠舒了一口气。明日早些起来,赶快将这些都撰抄完毕,这第一场便算是完成了。
腹中突然发出了鸣叫声,杜尘澜摸了摸肚子,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用晚饭。
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馒头和牛肉,杜尘澜拿起水壶倒了一碗茶水,就这么将就着用了。
起身在窄小的号舍中走动几步,刚吃完饭,总不能就此睡下吧?还有两场才能出这考场,杜尘澜觉得这古代科考的日子还真不容易。
难怪有人明明很有真才实学,到最后却竟然没能中。想是这样的天气,身子骨弱的人怎可能坚持得下来?
夜幕很快降临,杜尘澜将木板放下,卷子都仔细收拢起来,打算早些睡下。
虽是穿着极薄的云影纱,杜尘澜还是感觉到躺下之后,中衣贴着背后的黏腻感。
深吸一口气,他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快速入睡。
......
“出来!你竟然敢冒名顶替?”
就在杜尘澜要睡着之际,号舍外突然一片嘈杂,杜尘澜立刻被惊醒。
他爬起身,仔细听着号舍外头的动静。
“出了何事?”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刚才还一片乱糟糟的号舍突然安静了下来。
“大人!此人是个枪替!”一名巡视的官差声音极大,杜尘澜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兴奋。
“何以见得?”
杜尘澜探出了一点脑袋,将视线投向了那处。
只可惜有好几人围着,他看不见主考官。
“大人!卑职记得一清二楚,这叫谭世成左边的嘴角有一颗黑痣,十分明显。将才卑职巡视之时,此人脸上并无黑痣。”
杜尘澜闻言苦笑不得,这叫谭世成的,其实他也有印象。
此人左边的嘴角黑痣尤其明显,但当时杜尘澜明明是见过对方的,脸上的黑痣瞧着也是真真切切的,为何这会儿又说没了?
难道那颗黑痣是黏上去的?杜尘澜这么一想,也觉得很有可能。
其实自先帝起,大郡朝科举慢慢步入正轨,朝廷有不少能人都是通过科举选来的。只是到后来,考场舞弊一事渐渐兴起,枪替和挟带屡禁不止。
朝廷为此完善了好几次律法,也想了不少法子。到本朝,皇上亲口下令。
只要抓住一名舞弊者,则奖励十两银子。这么多银子,这些官差自然恨不得自己长了一副火眼金睛,将你从内到外都看个透彻。
杜尘澜进号舍之前,搜检时不但将衣裳脱了个精光,还将头发全部散开,为了就是看有没有挟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