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3.小儿子的疑惑
永安与巫县隔着一条江，吴蜀两国来往的船队便从这里经过。不宽的江面上分布着两国的水军，虽连日警戒，但互相之间也没什么冲突，情况无异常。赵云抵达永安之后好好安排了一下两国来往贸易的事情，事情不难，却很琐碎。
赵云花了一些时间来安顿好永安如今的局势。在诸葛亮的促使下，恢复同盟的吴蜀两国互相之间交流极多，尤其是在永安、巫县这种边境城市。永安街上到处都能看到吴国的水产，巫县境内的蜀锦也是一路畅销。赵云有时候会亲自验收两国来往的货物，看到精致无比的蜀锦，总会想起樊淑。
蜀锦的贸易，最初的提起者就是她啊……
赵云笑了笑，回头对凌利道：“小凌，交给你个任务。”
凌利放下手中的册子：“将军请说。”
“带人去成都，把云璐他们接过来吧。”
“是。”
凌利即刻动身准备去了，赵云又接着确认桌上剩余的文书。警戒边境，盘查交易的货物，与吴国往来，这三件事成了赵云的主要工作。吴蜀两国要进行货物流通，大多数都是自永安过江州入蜀，赵云做得久了才知道自己这职位的“油水”很多。想起赵云曾经先后两次救过当今皇上，可能刘禅也想对赵云好一点，就把这个差事交给了他。从来往的商队里提取一小点，汇聚起来也是可观的收入。
赵云当然没有这么做，他没这个习惯，也没这个概念，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一晃半月便过去了，赵云闲暇之余估算着日子，在地图上画着马云璐和两个儿子该到了哪里，想着如今临近东吴，便又买了些东吴的特产留在家里。日子这么一天天过着，赵云一天天地等着。
“报！”那日正午，赵云正收拾着满桌文书，门外跑来传令。
“怎么了？”
“将军，城外有一支队伍求见。”
“队伍？”赵云疑惑地问道，“何人？”
“带头人自称廖化，队伍里似乎还有蛮兵。”
“元俭？怎么是他？”
赵云吃惊不小，急忙出府上马飞奔出城。到了东门，赵云看到被士兵拦着的那群人。带头的廖化衣衫有些破损，见到赵云便拜，痛哭流涕。
“赵云将军……”廖化哭道，“小人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国土……”
“我回国了……”
赵云急忙扶起廖化，后者已是一脸泥泞，看得出来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奔波。而他身后那群人着装各异，密密麻麻，大约有近千人。这么大的规模已经引起永安守军的高度警戒，赵云部队早已把这群人围住，兵戈相向。
“元俭快起来。”赵云拉起廖化，“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夷陵一战时我没有找到你，还以为你……”
“赵将军……”廖化身后又走来一男一女，赵云吃惊更甚：那女子却是曾经武陵有过渊源的杜路！
“洞溪汉将刘宁，如今随夫人回国。”刘宁脸上两道泪痕滑下，“见过赵云将军。”
“刘将军，杜姑娘，你们这是……”
城外风凉，赵云也顾不上寒暄，先让部队招呼这群千人之众入城，将他们暂时安顿在了人少的城西，并吩咐手下安排接纳之事。考虑到这支队伍规模不小，永安附近已经容不下了，赵云还派出人向邻近的江州，给驻守在那里的李严求助。
一来二去赵云总算明白了事情原由。原来夷陵之战时蜀军大败，当时的廖化被吴军重重围住，归蜀无路，被吴军俘虏，在吴国待了几年一直在找机会逃回蜀汉。如今听说赵云来到了永安，边境一片安宁，廖化便趁夜逃离吴国，奔永安而来。而刘宁手下的那支汉人与五溪蛮交杂的部队亦是由于夷陵兵败，当时被刘备请出来的五溪蛮兵也是受到重创，敛聚在荆益二州交界的山脉之中。昔日赵云平定五溪，在五溪众内有极高的威望，如今赵云来到永安，这群人便来投奔。而曾经帮助过赵云的杜路，如今也已经嫁给洞溪将刘宁了。
廖化等人的归国让赵云忙活了好一段时间，在江州督守的李严也来帮忙容纳这支数千人的队伍。赵云与李严跑前跑后，总算是把这群人口安顿下来了，毕竟如今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人口便是力量，这也让永安——江州一带的实力增强了不少。
总之，忙完这一切，赵云回头算着日子，竟发现一月过去了。而派去接马云璐的凌利也送信回来，说他们已经过了江州，就要到了。
永安的日子算是紧凑，赵云便是从一件事拔出手来又扎进下一件事的节奏。安顿好那数千之众的第三天，赵云早早地来到永安西门外，等着马云璐的车杖过来。
远处出现了凌利的人马，赵云看到了那支车杖队。凌利带众行到城门下，与赵云见过。
“将军。”凌利道，“路上无事，安全抵达。”
“辛苦你了。”赵云拍拍凌利的肩。
车马的帷幕被掀开了，马云璐还没出来，赵统与赵广已经冲向了赵云。
“爹！”俩兄弟一左一右抱住赵云的腿，赵云抱起赵广。如今的赵统已经不需要人再抱了~
一家人再见面，说着笑着入了永安城。把从成都带来的东西放在永安的家里，一家人便开始了清扫屋内环境。张著夏曲等人有巡视永安的任务没来帮忙，星彩跑前跑后，显然已把自己当成了这一份子。赵云和马云璐一边清点着带来的物品一边看着两个儿子跑来跑去，莫名的幸福。
“这是……”赵云翻到箱底，发现了一堆字画，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马云璐轻轻拂去上面的褶皱：“樊淑留给你的。”
赵云抚摸着这些物品好一会儿，看向院里的赵广。
“下次回成都时，该带广儿去看看她了。”
“嗯。”
收拾好了一大堆东西，天色已晚。赵云点起烛火，把那些字画放在桌上，慢慢地铺开。
“呵。”赵云看到那绣得不是很精致的鸳鸯花朵，突然笑了。樊淑最后的那段时间一直在跟马云璐学着这些东西，看来时间还是太紧了，她还没有太熟练……
目光拂过图案的每一个纹路。那些山那些水那些云，就像是樊淑陪他闯荡过的那些江湖。曾经的离魂宫，布衣门，江湖恩怨儿女情仇……看着这些略显拙劣的画，赵云莫名地流泪了。
自那个早晨后，赵云再也没有见到过飞轮互转的紫光，也见不到那熟悉的妖姬图案了。
“爹。”门被推开了，赵统与赵广走了进来，两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桌上的东西。
“爹，我也要学哥哥的龙瞳！”赵广摇着赵云的腿，撒娇着。
如今的赵统也开始了习武，看着大儿子逐渐长大，赵云也开始教他一些武艺了。流着赵家的血脉，又有赵云的帮助，赵统很早便开启了龙瞳……
“你不是有魔瞳么？”赵云拍着赵广的头，“让狐娘娘教你啊。”
“为什么哥哥的是红色的龙瞳而我的却是紫色的？”
“这是你娘留下的。”赵云把赵广抱起在腿上。
“哦，是生下弟弟的淑娘呀。”赵统点点头，若有所思。
赵广虽然还小，但也似乎明白了什么，盯着画好一阵子，竟然哭了。
“爹，我娘长什么样子啊？是不是像云娘一样好看？”
母子连心，虽然赵广不记得樊淑的模样，但是看到自己生母留下的东西，心里那一块还是被触动了，莫名地哭了。
赵云搂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看着那些画。
“统儿，广儿，你们的淑娘是很厉害的人物，连我都打不过她。”
赵统一脸惊讶：“爹，连你也不是淑娘的对手？”
赵广很安静，赵云点点头：“我给你们讲讲她的事吧，想听吗？”
赵统与赵广不住地点头，他们对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娘充满了好奇。
赵云笑了，回忆起曾经的事。
“在你们没出生的时候，那时你们的爹，也就是我啦，还不认识你们的云娘和淑娘，天下也不像是现在这样三分，而是诸侯并起，各路门派竞争。”赵云轻声道，两个儿子认真滴听着。
“那时的天下强者如云，有被称为天下五杰的吕布、张辽、典韦、你们的关伯伯、张伯伯，还有被称为四大公子的诸葛丞相、周瑜、司马懿、庞统，还有被称为大陆双色的高手，还有燕云宗、布衣门、毒帝，还有……还有……”
“在这么多门派之中，有一个被称为离魂宫的组织。离魂宫人不多，但却让天下所有门派胆战心惊惧怕无比。而你们的淑娘，就曾经是离魂宫的人，而且后来还是离魂宫第十三任宫主。”
“哇！”赵统与赵广听呆了，“淑娘这么厉害！”
“你们的淑娘最擅长的，是世间少有的空间法术，整片大陆上没人比得过她。就连如今魏国的大将张辽，也只不过和她平分秋色。你们的淑娘上天入地，神出鬼没，她的师父叫做紫色闪电。闪电你们知道吧？这是来形容速度的，而到了后来，你们的淑娘便是大陆上速度最快的人了。就算是我，也追不上她。”
“喔~”赵统与赵广嘴巴里能塞下个鸡蛋，“那爹，你是怎么追到淑娘的啊？”
赵云挠挠头，笑了。
“统儿，广儿，你们还小，也许不明白。”赵云认真地说道。
“作为一个女子，她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光也就只有二十年。女子如花，真正绽放的时间，只有那短短的二十年。”
“但是，你们的淑娘，却把这二十年的时间，全部拿来了等我……”
赵统似懂非懂地听着，赵广听不懂，只是莫名地流泪。赵云拍拍赵广的头：“广儿，来，给你看个东西。”
两兄弟跟着赵云走到了木柜前，赵云拉开柜门，示意赵广看最下面那一层。
“爹，这是？”赵统问道。
木柜下面放着好多衣服，赵云一件一件地拿了出来。这些衣服大小各异，样式各不相同，总共有二十件。
“广儿，知道这些衣服是谁给你做的么？”赵云道。
“就是你的娘。她叫樊淑，是第十三任离魂宫主，是整片大陆上速度最快的人。”
赵广怔怔地看着，泪落如雨。
“你娘在生下你之后便得了绝症，无论怎么救都活不下去了。她人生中最后的时间，都给了你和你的哥哥。统儿，你如今玩的木剑木枪，有一部分就是你的淑娘做的。广儿，这些衣服都是你娘一针一线做好的。从你出生一直到二十岁成年，她都给你准备了一件。这样，她就能一直陪着你，看你长大，看你成人，看你懂事的样子……”
门外，马云璐也走了进来。看着屋内的模样，马云璐走到两兄弟后面，拍拍他们的头，没说什么。
赵广终于忍将不住，放声大哭。他紧紧抱着马云璐，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不断地叫着“娘”，“娘”……
烛火摇曳，赵统再度看向桌上的字画，却觉得不像之前那样了，反而是那般好看。
514.诸葛南征
永安东面便是国境，江边有高峰，站在峰顶，辽阔的长江一览无余。
赵云在缭绕的云雾之中，俯瞰下方吴蜀两国来往的船只。前方是烟雨空濛的江南，身后是群山并起的西蜀，赵云就坐在这条国界上，风撩动起战袍，银衣如龙。
“爹。”
赵云回头，发现马云璐带着赵统与赵广走了上来。身在峰顶，马云璐拉紧了赵广，赵统跑到赵云身边，小心翼翼地鸟瞰长江。
“爹，你怎么老是喜欢往北方看？”赵统往赵云身上靠了靠，父子俩的头发被风吹起。
“北方……”赵云遥望着天边的云朵，“北方有一个小镇，叫作真定。”
赵统明显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真定？”
赵云拍拍赵统的头，马云璐抱着赵广，安静地立在后面。
“常山郡，真定县，那是我长大的地方，是我的故乡。”赵云道，“如今的真定已是魏国领土了。”
“哦，我明白了。”赵统点点头，“所以爹爹你支持丞相伐魏，是想回家了吧？”
赵云与马云璐对视一眼，笑了笑。
“我们的家就在这里啊，统儿。”赵云望着真定的方向。
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成功了，北伐胜利了，待我再回到常山真定，经过小时候玩耍过的街道，又会想些什么呢？
绕着天下东征西战，生生死死，在大陆上画了一个好大的圈，最终却发现，回到了起点。
赵云腾出一只手，在地上画了个圆，赵统饶有兴趣地看着。
人生就像是一个圆，越是靠近终点，越能清晰地看到起点。
我说过，不会再回去的……
那天夜里赵云失眠了。他感应得到妻子的温度，能听得清永安外的江水声，只是睡不着。赵云很少失眠，要么倒下就睡着，要么会修行一夜不睡。如今这种情况，却是第二次。
上一次睡不着，是颜瞳死的时候吧。都几十年了啊……
冬去春来，赵云一家过了来到永安后的第一个除夕。永安街上很热闹，红灯笼点亮了夜空，百姓的欢声笑语淹没了曾经有过的所有伤痛。赵统与赵广的新衣服，星彩难得一见的笑容，马云璐一如既往的温柔，还有部下互相串门的道喜。除旧迎新，生活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小笨蛋，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除夕过后的某一天，天狐抱着小雪，站在院中喃喃着。
“幽幽，你要去哪？”
“我想到处看看。”天狐望着正在下雪的天空，“也许现在再去看你们人类的世界，会懂一些新的东西。”
赵云没有劝什么。天狐是永恒的，自由的生灵，不受任何束缚。她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会去做，所以，也不必阻拦什么。
“那好好玩吧，幽幽。”赵云笑了笑，“路上小心。”
“嗯。”天狐转过身，想像以前那样抱抱赵云，却没有动作。现在的她懂了一些人类的事情，也知道了自己要是再欺负赵云，马云璐就会不高兴了。
“那我就走了。过一阵子，我会回来的。”
天狐来去如风，眨眼间便化作天边的一道白光。赵云站在院中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纷纷扬扬的雪花飘下，和天狐肌肤一样的颜色。
蜀汉的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刘禅当着他的皇帝，诸葛亮处理着他的文书，赵云守着国家的东大门，诸如此类，宛如精密的机械，每一部分运转方式不同，却都在前行。
建兴三年的春天，夷陵之战后的第四年，刘禅继位后的第三年，蜀汉在诸葛亮的呕心沥血下终于恢复了元气。诸葛亮在政期间施行法治，无论富贵贫贱，犯法必诛；而后又大力发展农业经济，减轻赋税兵役，休整国家，百姓对其无不感恩戴德。经此，蜀汉吏不藏奸，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诸葛亮的白发换来的，是重新振作的蜀汉。
“子龙，吃饭了。”
马云璐把煮好的面端到赵云面前，赵云放下文书，搓了搓手掌，端起碗：“好香。”
“又有公事了么？”马云璐察觉到了赵云的事，“别累坏了身子。”
赵云点头，咬开碗里的荷包蛋，说道：“丞相就要南征了。”
“南征？是要征讨南中了啊……”
“是的。”赵云道，“南中的雍闿等人这段时间没少作乱，丞相一直忙着恢复民生顾不了他们，如今国家已恢复了运转，丞相就要去平乱了。”
“而且……”赵云喝了口汤，“南蛮王孟获似乎也有不臣之心，与雍闿等人结盟叛乱。估计丞相是要把他们一锅端了。”
马云璐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以前的赵云从来不把公事带到家里，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事，如今他远在永安，却一直惦记着成都那边的事，还在家里挂了这些图。
“子龙，我记得你曾经去过南中的永昌，那里还好吧？”
“应该还好。”赵云道，“我信得过王伉和吕凯他们，而且如今的永昌也不是说打下来就能打下来的，雍闿他们想打永昌的主意，还得费一番功夫。”
“对了云璐，星彩她到哪里了？”
马云璐想了想：“昨天收到了彩儿的信，她已经到江州了，自张将军死后，张苞一直在外，彩儿一直跟着你，姐弟俩好久没见了。”
“嗯。看来丞相很注重此次南征，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调动了一部分军队，江州的张苞部队也调动了。”赵云把面吃完，“毕竟休了战事这么久，也该操练操练了。”
这年春天，安静了三年的蜀汉终于有了动作。诸葛亮一直记着三年前赵云说过的有关南中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忽略过对南中情报的搜集。为了让休战许久的士兵恢复战时的状态，也为了解决益州存在了数十年的南中叛乱问题，诸葛亮调集大军向南中出兵了。蜀汉对外依旧是安宁的姿势，但从诸葛亮带兵出成都的那一刻起，文武百官明白了，诸葛亮从来没有忘记过战。。这三年的沉寂，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只是在积蓄力量。当诸葛亮奔赴南中的时候，他的目光早已跨越了整个蜀汉，瞄准了北方。
这年，赵云在永安，依旧守着国家的大门。听到诸葛亮出兵的消息，他只是望向西面，目光越过层层白云，遥想着成都的模样。
丞相，你一直没有忘记嘱托，对么？从那个草庐开始，你就踏上了与天赌梦的道路。这三年的呕心沥血，如今的南征，都是为了潜藏在心中的北伐之梦。
丞相，听说南征之前有人劝过你，国虽大，好战必亡……
呵，可是他们又怎懂得，失去荆州后的季汉已处狭隘之地，若不向往外面的天空，又怎守得住这一州之地。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515.无当飞军
诸葛率大军南下，南面的事一直牵动着赵云的心。远在永安，他只能从前方的信使送来的资料里得知战情。每当带来一部分资料时，他都会对着地图绘制诸葛亮的行军路线，思考许久。马云璐给星彩开玩笑说着，南中战事一开，千里之外的赵云比前线将士还紧张。
春去秋来，赵云一边处理着边境的繁多琐事一边关心着南中战局，时间悄然流逝。永安的秋天很美，满山红遍，两岸山峰尽是火红的枫叶，马云璐与星彩经常带着赵广出去玩耍。赵统也终于把习武的基本步法练得扎实起来，赵云开始教他上手木剑。空了的时候赵云总会把那堆关于南中的战情来回地看，赵统很喜欢听，便要赵云给他讲，时间一久连赵统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已是秋初，诸葛亮的南征进入了末尾阶段。向来作乱的雍闿等人已被诸葛亮斩决，诸葛亮以永昌为基，攻入南中。蜀军深入南中腹地，与蛮王孟获展开了最后决战。
夜晚，赵云的房间还亮着灯。马云璐走过，给赵云披上一件外套，看着摇曳烛火下的信。
“子龙，还在看啊。”马云璐道，“天凉了，注意一点。”
“嗯。”赵云认真读着信，“快了，丞相已经与孟获开战，这次南征到了最后阶段了。”
马云璐坐了下来：“南征之后，丞相如要北伐，你是不是又要去前线了？”
赵云点头：“丞相一直没有忘记过北伐。先帝之恩，必以死相报。”
“哦……”马云璐应着，略显惆怅。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要是你不去该多好，这样就能多陪陪统儿和广儿。以前我们总是聚少离多，到了永安之后还以为能安稳下来了，没想到……”
“云璐！”
赵云突然加重的语气让马云璐措手不及，她一脸迟疑地看着赵云，像是个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的孩子。
子龙他……第一次这么吼我……
赵云盯着马云璐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又看向桌上的书信。
“云璐，我必须要去北伐。”赵云道，“我们的国家不叫蜀，叫汉。我不是蜀将，是汉将。”
“北伐事关汉室兴复，这件事，你别和我争了，我不会让。”
烛光勾勒出赵云的侧脸，马云璐凝视了他好久。自两人成家一来，夫妻有争执时，总会是赵云最后让她一步。印象中，赵云从没有过如今的态度。看到赵云认真的表情，马云璐突然觉得，自己并未完全了解面前这个人。
他前半生是侠客，后半生是将军，一生都在刀光剑影里度过，但在家里却从来听不到他的抱怨。每次争吵，他都温和地哄着妻子；孩子哭闹，他就像个寻常百姓半夜起来哄孩子睡觉。甚至有些时候马云璐都觉得，赵云太柔了，柔和得没有半点锋芒。家里的赵云和外面所传的常胜将军，一点也不相符。
可是，再柔和的人，也有不会妥协的事情。对于赵云而言，这便是那简单的“北伐”二字。因为柔和，所以所有的锋芒都收敛在了这两个字上，任何人都碰不得。
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除了赵云自己，不会有人知道。
马云璐沉默了许久，把赵云披上的外衣拉了拉。
“子龙，这就是你一直支持丞相北伐的原因么……”马云璐靠在他的肩上，“对不起……”
赵云拍拍马云璐的手，说道：“过几天我得去涪城一趟。”
“涪城？”马云璐问道，“为何？”
赵云侧过脸，吻了吻马云璐的额头。
“丞相写信给我，说南中之事一切顺利，此次南征兵器损耗较多，想让我查一查益州哪里可以打造兵器。”
“兵器么？”马云璐道，“那你……”
“涪城，蒲家。”赵云笑道，“还记得当年我带你们去甸氐玩时路过涪城吧？蒲家原本是荆州铁镇的世代神匠，后来迁到益州。找他们打造兵器，再合适不过。”
“哦，那小心些，早去早回。”
“嗯。”
第三天，赵云从永安动身，横跨了半个益州，抵达涪城。别人没有他以往侠客般的阅历，蒲家自迁到益州后分外低调也不甚有名，这让赵云觉得自己必须要亲自去一趟。
再度来到蒲家，距第一次来已有近四十年的时光。赵云看着蒲家不变的牌匾，心生万般感慨。在家仆的带领下，他见到了同样老去的蒲元。赵云还记得三十多年前，他和琉璃所见到的蒲元不过是个男孩，如今也已人到中年，膝下也有了儿女。
建安三年的秋天，在诸葛亮南征胜利的前夕，赵云在涪城请出了神匠蒲元。蒲家打破了百年来的“不为一方势力锻造兵器”的家规，为蜀汉军队铸造了三千把精刀。经由蒲元亲自把关所铸造的刀锋利无比，能斩断成排的铁珠而不卷刃。此事毕了，正值诸葛亮班师回朝，赵云又奔赴成都，向诸葛亮告命。
南征历时五月，诸葛亮斩杀雍闿等不臣之臣，深入南中腹地与蛮王孟获交兵，历经七擒七纵，终于彻底解决了益州存在数十年的南中之乱，南中正式划入蜀汉的版图，富饶的物资被诸葛亮北调成都，蜀汉国库进一步充实。
赵云抵达成都时，诸葛亮已率军回城。未进城门，赵云便看到了南门外那支特殊打扮的队伍。他们身披铁甲，背负弓弩，一看便是骁勇善战的模样。
“丞相。”赵云行礼，诸葛亮急忙迎了过来。
“子龙，你怎么自己亲身来了。”
刚刚平定南中，诸葛亮也是一身风尘仆仆。
“兵器之事已经解决了，涪城神匠蒲元正在铸造三千精刀及万余铁戈，不日便可完成。”
“太好了。”诸葛亮赞道，“我即刻派人把物资送予蒲家，这样一来，北伐的准备便完成一大半了。”
赵云把目光投向那支队伍：“丞相，那是？”
“哦，那是此次南征收编的军队。”诸葛亮道，“正如你三年前说过的那样，南中不止青羌，各族均骁勇善战，我便派王平等人收编当地勇士，组建了这支队伍。所当无前，号为飞军。”
赵云点头：“所当无前，号为飞军。无当飞军……”
南征归来的军队正在入城，无当飞军也在其中。青年将领王平奔来，与赵云诸葛亮见过，又折回去领军。
“子龙，北伐之事还急不得。接下来的时间，你还得驻守在永安。”
“明白。”
为了北伐，诸葛亮等了三年，如今平定了南方，还按捺下内心的冲动。因为他明白，一旦北伐，面对的就是坐拥十一州的魏国。蜀汉要以一州之力与之抗衡，必须做足准备。
“快了，子龙。”诸葛亮轻摇羽扇，“就这几年，快了。”
赵云与诸葛亮立在成都城外，遥望着北面的天空。北伐是那么遥远，却又那么触手可及。
516.最后的战场
从成都赶到永安已是傍晚，赵云进了家门，马云璐正带着赵广，大儿子赵统已经开始熟悉军中之事了。见赵云回来，马云璐给他做了晚饭，赵云和赵广打闹了一番，星彩带着赵统也回来了。
一家人说着聊着便到了深夜，各自歇息。赵广已经不需要再和赵云夫妇挤一个房间了，屋里空出个床位，赵云还有些不习惯。他铺开被子，马云璐打好热水，开始洗漱。
赵云坐在床沿上歇息，看着正对镜卸妆的妻子，那位曾经西凉的大小姐，女将军，如今已为人妇。一眨眼便是这么多年的时光过去了，两人在日常里都有了默契，早已习以为常。
马云璐解下外衣，紧身的白衫勾勒出她依旧曼妙的身躯。她走到赵云面前，拉下帷帐，就要吹灯歇息，赵云却搂住了她。
“怎么了，子龙？”马云璐被拉入怀里，赵云的手探入她的衣衫之中，熟悉的温热传来。
“想你了。”
马云璐的脸上浮起久违的微红，低了低头：“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不正经。”
“你可不老~”赵云吻住了马云璐的唇。
烛火摇曳，映照着起起伏伏的两人。马云璐犹抱琵琶的妩媚，赵云近乎贪婪的索取，像以往一样重复多次却依旧炽热着的，一如二人平淡却热烈的感情。
待春意散去，马云璐的额上已渗出细细的汗珠。她像过去一样，只是静静地靠在赵云肩上，任赵云给她披上被单，吻着她的耳垂。灯灭屋暗，夜已经很静了。
“别调皮了……”马云璐嗔道，赵云收回了手，笑了笑。
又是好长时间的寂静，月光透着窗纸洒了进来，平添一份朦胧。
“子龙，就要北伐了么？”
“近了。”赵云道，“就要到了。”
“云璐，我总觉得，自己要遇见什么了。梦里的那个场景，也渐渐地近了。”
“下次北伐，也许就能看见。也许，那是我……”
最后一战了吧……
赵云在永安守了五年。
夷陵兵败之后，刘备去世之后，刘禅继位之始，他守着蜀汉的东大门五年，从建兴元年一直到建兴五年。五年来与吴国的贸易，边境的纠纷，来往的商队，进口出口，都经由了赵云之手。
五年来，赵统也已成长起来，开始接触文事；赵广也已学会了龙瞳，立志要当将军，并整天跟随凌利一伙人在军中磨练。星彩依旧不肯接受婚事，只是默默地跟在赵云军中，以将领的标准要求自己，宛然已是一员女将军。
这五年，变的还有蜀汉。因为诸葛亮要出兵了。
三年的恢复民生，两年的积攒军资，诸葛亮终于确定下了时机。与此同时，刘禅下诏召回了一直处在防吴线的赵云。国家即将开战，在外的将军都会聚集到成都，听从统一的安排。
赵云护着车杖，远处的成都已映入眼帘。在永安的这五年他只回过一次成都，防吴这么久，终究是回来了。蜀汉各地召回的将军也都在陆陆续续进城。如今的赵云已是德高望重，除了魏延、陈到等少数人，其他将领均算后辈了。
进了成都的家，一家人开始收拾屋子。街上人很多，赵云想着先得去向诸葛亮禀告一声，便出了门往议事厅奔去。
靠近了厅堂，赵云看到好些将领都走了出来，不明所以，便上去打探。
“赵将军。”马忠与吕义见是赵云，纷纷行礼。
“里面在议何事？”
“赵将军，丞相正在安排北伐之事，我们先被派出，所以就退了出来。”
北伐之事？赵云点点头，辞别两人。为什么自己不知道？
赵云把马交给下人牵去，走入堂内。里面诸葛亮正站在地图前对众人下令。
“子龙，你赶来了。”诸葛亮摇摇羽扇，众将纷纷回头。
赵云走到堂中，抱拳行礼：“丞相，议北伐之事，为何不等云某？”
满座的青年将领沉寂了下去，都看向诸葛亮。
“子龙，自先帝去后，马孟起病逝，五虎仅余你了，我痛惜不已。今将军年事已高，若稍有参差，则动摇你一生的常胜之名，减却我军锐气啊……”
赵云喝道：“丞相，我虽年迈，尚有廉颇之勇马援之雄，此二人皆不服老，为何我要待在后方！我自随先帝以来，临阵不退遇敌则先。大丈夫得死于疆场，幸也，我何恨耶？！”
诸葛亮就要开口，赵云又道：“如丞相不使我北伐，我就撞死于阶下！”
诸葛亮沉思许久，道：“好吧，子龙，你回去好好准备，我们即日便赶去汉中，商议行军事宜。”
“领命！”
………………………………………………………………
清晨的成都，诸葛亮率军北上，进驻汉中。赵云告别了妻子，告别了儿子，回头看了成都一眼，随即纵马飞奔在军前，走向了他人生中最后的战场。
这是建兴五年的秋天。
517.箕谷疑兵
“子龙……”
赵云完成了对家人的道别，正要转身，马云璐紧紧搂住了他。
“这次北伐难度非比寻常，魏国国强兵多，你跟随丞相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冒险行事，你若是有个……”
赵云伸出手指，轻轻扣住了马云璐的唇。
“云璐，我走了，不用担心。”
成都的这个早晨很冷，马云璐和两个儿子将赵云送到门口。赵统已经长大了，身板也挺立了起来，赵广比哥哥低一个头，也俨然是一副志在四方的少年。
“统儿，广儿，好好照顾你们的娘，等我回来。”
赵云的衣服从马云璐指尖滑走，她看着赵云翻身上马，飞龙甲银光烁烁，依旧有着昔日侠客的影子。
自己是拦不住他的，从成家之后就是如此。每次赵云在外征战，马云璐在家总是心事重重，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担忧起赵云的安危，这一次尤为强烈。夫妻数十年，彼此之间早已成为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她怕失去，怕有朝一日回来的不是赵云，而是沾着鲜血的涯角枪……
可是，纵然是忧心忡忡，她依旧会放开手，让自己的丈夫奔赴沙场。他是将军，他的肩上除了家，还有国，还有无数逝去之人的托付。若是让他终老于此，对于他来说，会比死还难受。
要知道，若无国，何谈家……
“早点回来，子龙。”
“嗯，知道了。”
……………………………………………………………………
“知道了吧，子龙？”
汉中，阳平关，崇山峻岭。诸葛亮及一干蜀将围在地图前，他们都看着赵云与邓芝。
“末将领命。”赵云抱拳，身边的邓芝亦随之行礼。
“此次北伐，是我蜀汉积蓄五年的结果，不容有失。”诸葛亮敛容正色，“诸位务必铭记于心，魏军铁骑骁勇不容小觑，我等需稳中求进，不可贪功。”
“是！”
此时的魏文帝曹丕早已病逝，曹睿当权，采取大臣的建议，休战整国，等魏国国力强大，则吴蜀自服。在汉中的诸葛亮听说了魏国的策略，忧心忡忡。拼国力，无论是蜀汉还是东吴都拼不过魏国，若任由魏国坐大，蜀汉只会自取灭亡。蜀道虽难，但在百万大军面前哪有天险可言！若不出兵，蜀汉便只有坐以待毙一个结果。基于这种考虑，诸葛亮开始了北伐，拉开了三国时期的第一场大战役的序幕。
“我军北上，首先要跨越秦岭，如此一来行军路线便有四条。”诸葛亮道，“骆谷、斜谷、陈仓、子午，四条道多为栈道，行军不便，补给供给困难。安从坦道，十全必克而无虞，所以，我军主力应当西出祁山，攻占陇右凉州，以为攻取关中之后方。陇右克后，我军应当攻占街亭，使凉州、西川连为一个整体，并以街亭为基攻占陈仓。至此便可绕开秦岭山道，并以陇右作为补给的后方，逐步蚕食，以图中原。”
赵云等人认真地听着诸葛亮的总体安排。按照常理，自益州北上需跨越秦岭，跨越秦岭便必须要走那四条栈道。而山间作战补给十分困难，如果直接从山道出兵，则会导致补给线过长，成为战局的极大负担。而山道的另一头便是魏军重地，极为困难。诸葛亮则瞄准了魏军势力薄弱的陇右，自西出祁山，想占据关中西边地区以为后方补给，这样一来便解决了山道补给的问题……
等了六年，诸葛亮这次出兵极为谨慎，甚至比当年的汉高祖刘邦还要稳。他选了一条最远但也最平坦最保险成功率最大的路，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这是个非常周密的计划，看来诸葛亮已经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赵云点点头，没有异议。
“丞相，我有一言。”魏延抱拳道。
“文长请讲。”
“丞相，西出祁山虽稳，但太费时间了。”魏延把手一指，指向最东面的子午道，“子午道离长安最近，若我军走子午奔袭长安，则足以深入魏军腹地，给予其重创。丞相只需派我领一支奇兵穿过子午道，打下长安，何愁魏兵不破？”
魏延一言吸引了众将注意，大家都看了过来。秦岭自西向东依次是骆谷、斜谷、陈仓、子午，魏国关中的核心城市便是长安，魏延此计直接逼向此城……
“不可，此计太过凶险。”诸葛亮摇摇羽扇，“文长，子午谷虽离长安近，但亦有数百里路程。你若率兵星夜兼程，则需弃掉器械，若出了子午谷，又拿什么去攻打长安？须知长安是魏国关中重镇，把守的军队亦是数万。攻不下长安不要紧，若你及军队有个好歹，则动摇季汉士气，北伐也完成不下去了。”
魏延皱着眉头，盯着地图好一会儿：“那就依丞相所言。”
“子龙，邓芝为你的副将，你二人领一万兵马出斜谷。”诸葛亮又道，“待魏国重兵来救关中，你于箕谷牵制其注意，以为疑兵。”
“明白。”赵云与邓芝抱拳。
建兴六年，蜀汉关闭了数年的秦岭边塞再度打开，两支大军从益州开出。诸葛亮率主力向西潜行，直逼祁山。赵云率少量兵马走斜谷道，向箕谷行进。诸葛亮进行了数年的筹划考虑，终于形成了北伐的周密计划。自陇右始，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将魏军赶出关中，进而逐鹿中原。
蜀汉大开边塞，诸葛亮率军出征的消息传到了魏国，魏满朝皆惊。向来以为刘备死亡之后，蜀汉便不会再有行动，如今诸葛亮的突然北伐让魏国始料未及，而陇右向来不服魏国统治的郡县见诸葛亮大军来至，纷纷投降。一时间魏国西线战场动荡不安，引得举国震惊。魏明帝曹睿决定御驾亲征，率大军奔赴长安。
已是夜晚，月亮照着下方宏伟的长安。这是一座历经兴衰荣辱的城市，东汉末年大乱之时，董卓勤王，挟持天子迁都长安。而后董卓身死，部将李催郭汜反攻长安，致使天下大乱，诸侯并起。如今的长安又是北魏关中重镇，历经多年修建，已是一座无比的坚城。
长安城上，一人独立。夜风吹起他蓝色的披风，甚为好看。
此是魏大将军曹真。曹真幼年时，其父为救曹操而死，曹操心下愧疚，便收养了丧父的曹真。为报曹操之恩，曹真将一生都献给了魏国，如今诸葛北伐，曹睿亲征，身为大将军的他自然随行。
曹真望着月下的长安城外，许久都没有说话。他转过头，看到了走上来的那个青年。
“董云，找我何事？”
青年走近，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那么柔和。
“见将军在城上，似有心事，便上来了。”
董云的声音很轻，正如他的人一样。曹真拍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自己眼前的这个青年胆色非凡，年仅二十余岁便成了曹真的左膀右臂，其前途不可限量。
“将军……”董云道，“将军对此次蜀汉北伐有何看法？”
曹真笑了笑，这是眼前这个青年的说话方式，这表明他有自己的看法。
“我听说蜀汉丞相诸葛亮西出祁山，陇右皆惊，他休养了六年，想必定是倾全力而出吧。”
董云摇摇头：“将军，我觉得此事有蹊跷。”
“哦？说来听听。”
董云行了一礼：“将军，我听闻，蜀汉镇东将军赵云的旗号出现在了斜谷道。”
“斜谷？”曹真皱着眉头，认真想着，“小董，不瞒你说，我曾经想过蜀汉来犯的事情。我以为，汉高祖刘邦入中原时走陈仓道，而诸葛亮若要谨慎，恐怕就要走斜谷，只是没想到他谨慎得不能再谨慎，竟然没有走秦岭，而是西出祁山。”
董云点点头：“将军，蹊跷就在这里。”
“蜀汉的赵云，一生未有败绩，江湖人称龙魂枪神，蜀汉人士更是称其为常胜将军。诸葛亮西出祁山，却派赵云走斜谷，这是为何？”
曹真喃喃着：“你是说，诸葛亮的真正目的，极有可能还是斜谷？”
董云道：“将军，我只是猜测。若陛下率全军出陇右，到时候发现诸葛亮西出祁山只是个诱饵，而赵云部队切断我们的退路，那可就危险了。”
曹真陷入沉思之中，好久都没有回话。月下的长安分外寂静，偶有虫鸣声，消失在远处的山麓里。
“小董，我记得，你从小就很敬仰赵云吧。”
董云一愣：“将军，我……”
“我听说，你小的时候正逢赵云成名，长坂一战惊天动地，龙魂枪神之名传遍了整个魏国，那时的赵云成为了许多人敬仰的目标。”
董云没有回话，只是和曹真一起看向郊外的夜。
“董云，我派你协助大将韩德，率三万军队以为前锋，进驻箕谷，打探赵云军队虚实。”曹真道，“若诸葛亮的目的真在斜谷，即刻回报，我有十万大军在后。”
“是，将军！”
曹真拍拍董云的肩，笑了。
“董云，我听说你的枪法也很强，被士兵私下称为魏之枪神。”
“将军过誉了，这个称号，我担当不起。”董云行礼。
“董云，赵云，你们谁会更强一些？”曹真道，“我倒有些期待了。”
董云没有回话，他抬起头，月光皎洁。
赵将军，我真的……很想和你见一面啊……
518.云无常形
韩德，生于西凉，长于中原，被魏呼为西凉第一勇士。
他自幼便有万夫不当之勇，少年时猎杀双虎，名震一时。当年曹操与马超在关中激战，时为西凉旧将的韩德使一口开山斧，独自抵挡夏侯渊大军数月之久，深为其忌惮。而后韩遂投降，韩德亦随曹操征战，为魏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诸葛亮北伐，受曹魏大恩的韩德率领五万羌兵来到长安，与魏明帝曹睿见过，被分在大将军曹真名下。曹真又拨出三万人马，使董云为韩德军师，两方合兵，八万人马出长安，作为先锋部队，直逼箕谷。
此时正是春夏交集，风没有春的柔，亦没有夏的热，关中平原很是惬意。八万大军行进于此，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头。
“军师，以你之言，此战应当如何？”
行在军前的韩德问董云。身经百战的韩德已有五十余岁，对于曹真派给自己的军师算不上敬畏，毕竟这个年轻人也才二十三出头，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大。
“韩将军，在下以为，此次之役应以探知赵云虚实为主。依在下愚见，蜀军北上，气焰正盛，难免会急于求进，我军便可示之以弱，诱使赵云出斜谷，设计围之，逼迫斜谷蜀军出山相救，以明虚实。”
“军师多虑了，赵云虽勇，如今也已年迈，能掀起多大的浪？父亲铁骑一到，十个赵云也白搭！”
说话的是韩德的大儿子：韩瑛。这些年，董云听说过韩门四子的名号。韩德四子，瑛瑶琼琪，均是二十上下的青年，都因其一身绝世武艺而闻名遐迩。大儿子韩瑛使一杆长矛，以霸气神功绝冠天下，二十六年未逢敌手，故敢口出此言。
韩德想了想，说道：“瑛儿，不可对军师无礼。诸葛之智，赵云之勇，不可小觑。我军只要好好作战就是。”
“父亲教训得是。”韩瑛唯唯诺诺。
年轻就是这样，目中无人，早晚会吃亏吧。韩德纵马扬鞭，领军前行。不过，此次八万大军进攻，也没什么大问题。虽然对手是赵云，毕竟神话已老，没什么大不了的……
“军师，听闻你也使得一手好枪？”
董云往左一看，见是韩德四子韩琪，年方十九。
要问韩德四子谁最厉害，恐怕谁也说不清楚，但如果问韩德四子谁最不要命，那非四子韩琪莫属。原因无他，只因韩琪没有痛觉。
韩琪是个练武奇才，却又残于神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痛。与董云一样，他也曾仰慕过枪神赵云，并立志学枪，学遍了魏国所有好手，包括当今张辽也曾指教过他。如此之武却又感觉不到痛楚，一旦上了战场，那便是比魔鬼还可怕的对手。
“四公子谬赞了。”董云欠身答道，“花枪而已，上不了台面。”
“别那么谦虚嘛！”韩琪笑道，“此战毕了，我们好好切磋一场，如何？”
三子韩琼道：“四弟莫要取闹！开战在即，收起你那性子！”
韩德三子韩琼使一把方天画戟，双臂有千金之力，在西凉被誉为“小温侯”，说是颇有吕布之风。只是他习武时，吕布早已成为了过去，对于这个称号，韩琼一直不甚感冒。
董云唯唯诺诺着，应付韩家的这三个儿子。他只是看向韩德，虽然大将韩德那么说，但董云还是看到了韩德的志在必得气高轩昂。
韩德他，轻敌了。
魏军行至一处平原，远处飞奔来一骑，那是韩德的二儿子韩瑶。
“父亲！前方便是箕谷，打探到有一支蜀军盘旋咽喉下寨，旗号赵云。”
二子韩琼使一口长刀，是飞沙张辽之徒。韩门四子中，就属韩瑶最持重，这一点连大哥韩瑛都比不上。魏军向箕谷行进，韩瑶先率队伍去前方打探情报，以确认没有伏兵。
“嗯，此处距赵云先锋部队有多远？”韩德问道，董云也凑了过来。
“回父亲，三十里外，有箕谷一山，名为凤鸣山，赵云主队便驻扎在那里。”
韩德点点头，十分满意自己儿子的回答。这些年东征西战，韩瑶的武艺算不上进步最快的，但对于战场的把握却是四子之最。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是一方大将，就像曾经的曹仁一样，就像如今的张辽一样。
“传令下去，全军就地扎营，明日随我去会会赵云！”
…………………………………………………………………………
自斜谷北上，出口便是箕谷。而箕谷最北面，地势起伏，便是凤鸣山。山势险要，十分狭窄，从天往下俯瞰，山口呈中凹两边凸，像一张网，也像凤凰展开的双翅。
“赵云这人，有些来头啊……”
烈日当头，韩德远远看见赵云的部队。董云陷入了沉思：面对魏军八万之势，赵云没有盘山固守，而是在大道正中扎营。有这份气魄，难道是身后还有数万大军支援？如果真是如此，那诸葛亮此次北伐的主力，难道都集中在了斜谷？
董云看到那边排开的军队，一骑白马横立在军前，旗号为赵。
“那是赵云么？”董云喃喃着。
风将赵云的披风高高扬起，飞龙甲上银光烁烁。赵云发须皆白，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杀气，他只是走到阵前，喝道：“汉将常山赵云在此！尔等速报性命，休做无名之鬼！”
赵云在魏军阵容里引起了一阵骚动，韩德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赵云……那是赵云？那就是传说中在长坂五十万军中七进七出的赵云？是在汉水一战杀得徐晃、张郃不敢应战的赵云？是百万军中来去自如的赵云？是那个被称为枪神的赵子龙？
可是，和心中的那个赵云不同，远处的那名将领却没有半点杀气，虽是一身武将打扮，却透着文臣的儒雅。这让韩德、董云以及韩门四子不得不怀疑，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赵云。
赵云只是缓缓地提起涯角枪，指向那八万大军。
走到现在，赵云已经经历了太多，也不再有当年的张狂。他不会再随意露出锋芒，因为他明白，锋芒越多，这个世界就会越了解你，自己的处境就会越危险。如今的赵云早已不再是以往的凤，而化身为蟒，激怒对手，并在稍纵即逝的战场上一击毙命。
百鸟朝凤，七探盘蛇。由凤蜕变为蛇，少的是浮华，多的是狠厉。
“魏将众多，莫非尽是鼠辈？！岂无一敢应战者？！”赵云大喝，“如若如此，何不快快下马受降！”
见得赵云挑衅，韩德怒气翻涌，正要下令，董云急忙劝阻：“韩将军，此是赵云激将之法。将军请看，我军位于凤鸣山道，山势狭窄，我大军施展不开，赵云仅有五千之众在前。我十六倍于敌的优势没有发挥的空间，如今之计是邀赵云于外道出战，一举歼灭。”
“军师休要长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长子韩瑛绰矛上马，“且让我去会会赵云！”
“大哥莫慌！”二子韩瑶沉声道，“军师所言有理，且让我去打探虚实，万一有失，你我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魏军阵中擂鼓声震天，两军排开，一骑杀出。赵云眯着眼，看向那直奔过来的青年，喝道：“来将何人！”
“魏将：韩瑶！”
话音未落，赵云只觉周身一寒，抬头那柄长刀已劈到跟前。赵云隔开长刀，直取韩瑶心窝，被刀柄打开，两人拉开距离，互相对峙。
赵云有些诧异，面前这个青年最多也就二十四五的年纪，刚才那简单的一劈却蕴含着劈山断海之势，地面上长长的裂痕是对他刚才那一招的肯定。
“年轻人，就只有如此程度？”赵云冷哼一声，拍马直取韩瑶。韩瑶刀势既老，就地变招，长刀尾柄勾出空间涟漪，那一刹那，韩瑶附近的空间尽皆波动。赵云感应到这微妙的变化，枪花被空间涟漪滞缓，抬头，那把刀再度劈了下来！
这一招凝聚了韩瑶的十二分气势。如山崩，如海啸，那简单的一斩，竟让整个山道狂风大作，有斩断一切之势！饶是久经杀戮的赵云，对上这等攻势，竟也觉心底一寒！
好威严的气势！赵云却不收招，银枪如龙，逆着那万丈刀浪出枪。
韩瑶是么，这般年纪，竟有如此修为。没想到魏国的年轻一辈，竟有如此俊杰！这种大开大合压倒一切的气势，赵云一生刀光剑影，也只有那个男人带给过他这般感受。
关羽。赵云内心一痛，想起了季汉五虎将之首：关羽。那个威震华夏如同天神下凡的关羽。他的偃月斩魂式，以无比的力量压垮一切的技巧，让人从头到尾只有无能为力的绝望！那个数十年前过五关斩六将的关羽，在如今的凤鸣山，在赵云眼里，竟和韩瑶融合在了一起！
可惜，韩瑶终究不是关羽。观战的两军正以为赵云被韩瑶气势所压，正以为赵云就要丧生在那一毁天灭地的招数之下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在那把刀就要劈中赵云时，韩瑶的胸口早已出现了一个血洞，涯角枪贯穿了他的身体，枪尖滴血。紧接着，赵云一枪挑飞韩瑶的尸首，迎向看呆了的魏军。谁曾料到，此前一直处于劣势的赵云，竟出手便是杀招，生死只在须臾之间，根本没有留给韩家援救的时间！
可惜，可惜，赵云看着死不瞑目的韩瑶。气势越盛越广，越易出现破绽。赵云只是刺穿了韩瑶攻势最薄弱的一点，就那一点，足以毙命。没有浮华可言，没有观赏可言，赵云只是简单的直刺，却蕴含了数十年苦思冥想的枪法精髓！
七探盘蛇，蛇出击，无血不归。
“魏将，可还有应战者！”赵云大喝。
雄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战场，震得韩德许久都没有说话。韩德怔怔地看着二儿子倒在地上的尸首，手颤抖着。
他最喜欢的二儿子，如果再给韩瑶一些时日，他一定能成长为镇守一方的大将，一定能独当一面。可是如今，却被赵云宣判了死刑。韩德悲从中来，怒火中烧。
“我来给二弟报仇！”长子韩瑛已是出离了愤怒，他提起长矛，吼声激荡起天地涟漪，如万虎下山，直取赵云。
“韩公子，且慢！”董云大喊，“莫中赵云之计！”
可是董云的呼声显得那么无力。韩瑛已经飞奔到了赵云面前，继而，三子韩琼也拍马而出，挥舞着方天戟直杀赵云。
吼声未消，韩瑛已到赵云跟前。丈八钢点蛇矛吞吐着寒光，直逼赵云面门。蛇矛打在枪上，赵云只觉虎口一痛，竟连人带马被掀退了好远！
“好力气！”赵云揉了揉手腕，刚被逼退，韩瑛又杀奔而来。韩瑛吼声如雷，直教观战的两军捂住了双耳！迎面对上韩瑛，赵云也觉头脑一阵眩晕。那杆蛇矛在韩瑛手中遇神杀神，却又灵活如蛇，在前五招内赵云竟占不了任何便宜！
快，奔雷之势中又蕴含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赵云挑开蛇矛，与韩瑛对峙，恍惚间，另一个人的面孔映入眼帘。
张飞，那个当阳桥上一声大喝喝退百万大军的男人。他与关羽亦是兄弟，招式之中力量占据绝大部分。和关羽那压倒一切的力量不同，张飞那看似粗犷的表面下却蕴含着对力量炉火纯青的运用，他总是以最强的力量用最短的时间去攻击敌人最弱的一点，以至于达到震天动地的效果，并由此得到“裂天”之名。
速度与力量，这是张飞的蛇矛，也是韩瑛的蛇矛。韩瑛的处处杀招将赵云沉寂了多年的好斗之心全部勾出，赵云仰天长啸，自开战以来一直刻意压制的杀气终是隐藏不住，全部射出！
观战的众军只听得赵云一声龙啸，战局变了！此前一直防守的赵云枪势骤变，涯角划出无数银龙，伴随着四下溅出的龙炎，将韩瑛一枪震开！
“好快……”韩瑛被赵云撂下了马，后退了几步，胸中一阵翻涌。他向来以速度傲视天下，没想到刚才，他只看到眼前银光闪现，若不是有着多年对生死的敏感，他如今就和二弟一样，成为赵云的枪下之鬼！
韩瑛跃上马背，迎面涯角出枪，他当即采取守势。局势变得如此之快，眨眼之间攻防双方互换！一直沉浸于攻击的韩瑛还适应不了局势的突变，这正是赵云所要的！就是那须臾间的破绽，足以让毒蛇致命！
“砰！”
就当赵云要刺穿韩瑛的喉咙时，一杆画戟从旁舞来，将涯角枪挑开。赵云枪势一偏，失却了先机，被后来的人抓住破绽，那把佩剑已经逼近了赵云的咽喉！
战场之势，变化万千。赵云本处在杀人的位置，只是片刻之间又变为被屠戮的对象。赵云看去，原是韩家三子韩琼来救韩瑛，那把画戟……
呵，罢了，罢了，今日遇到如此俊杰，且让我放手一搏！
韩琼正要把剑送入赵云喉中，只见青光闪现，他的佩剑已断为两节！面前的赵云左手拔剑，斩断韩琼的佩剑之后又挥舞向了韩瑛！韩瑛急忙横矛来挡，蛇矛却被那剑一击劈断！
青！釭！韩琼在电光火石之间看到了剑身上的名字。这是那把削铁如泥的神兵青釭剑！
“大哥！”
血光四溅，青釭剑从韩瑛面门上划下，将他连头带盔砍去一半，脑浆迸流。韩琼怔怔地看着化为死尸的大哥，赵云被韩琼所阻，退开了几步。
韩琼握紧了方天戟，脚下是刚刚死去的韩瑛，不远处是尸骨已寒的韩瑶。正是夏日，韩琼却觉得全身上下无比的寒冷。远处的赵云把枪一招，就要撤回军中，看来是历经数次生死，已有撤退之意！
仇，恨，韩琼全身不住地颤抖。不是惧怕，而是杀意。
报仇。
报仇！
报仇！！
韩琼怒喝一声，挥舞起方天戟，追向撤退的赵云。他已经看到，赵云开始气力不加了，只要追上他给予其致命的一击，赵云就死在他的画戟之下。大哥的仇，二哥的仇，就足以得报！
远处观战的韩德终于从儿子的死中回过神来，见赵云撤退，已是一脸怒容：“全军追击！我今日誓要杀赵云匹夫，为儿报仇！”
“将军！！”董云的喝声被大军奔腾的铁骑声淹没，“赵云此退有诈，归军勿追！归军勿追！！”
凤鸣山内，撤退的赵云部队被汹涌而上的魏军铁骑追击。赵云看着两边山头，追来的魏军逐渐进入了凤鸣山麓。他回头看了追军最前的韩琼一眼，露出了笑容。
那是自信的笑。赵云已经将魏军引诱到山谷内，魏军多铁骑，饶是有八万在此，也施展不开，只能任人宰割！韩德被儿子的死冲昏了头脑，眼里只剩下了赵云，这正是赵云所要的！
赵云收回青釭，手中紫光闪耀，凤凰弓成形。
曾几何时，赵云不喜欢用弓。战场上用弓箭杀敌，这总是让赵云觉得胜之不武。但随着阅历的增长，赵云的那种狂妄自负早已被磨平，留下的，是像黄忠一样的老练和狠辣。
黄忠，天下第一神箭，弓无弦，箭无虚发，搭弓必索命。赵云奔向山麓，身后的韩琼越来越近。在凤凰弓上，他搭好了三支箭。
瞬发三箭，这是马云璐教会赵云的，也是西域独有的暗器之法！
追杀的韩琼虽然执念报仇，却也没昏了头脑，风声中他只听得赵云的弓弦之声，定睛一看，一支紫色长箭直取面门而来！
呵，老匹夫，天底下哪有用紫色的箭杀敌的道理！这般闪耀的颜色，是怕敌人看不见么！
韩琼把画戟一竖，那一支紫色长箭端端射在戟身。老匹夫，这一只箭挡住了，看你还有什么后招！
“嗖！”“嗖！”
韩琼刚挡下第一箭，却看到箭尾之后竟现出了另外两支，直取他的双侧！韩琼瞪大了瞳孔：瞬发三箭！而且后两支箭的轨迹完全被第一支箭所遮挡，紫色的颜色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到了第一支箭上，根本不会看到后面的两支！
所谓招摇，也不过是引人耳目的方法罢了。真正致命的，是后面隐藏的箭，是隐藏在暗中的毒蛇！
“呜啊！”
后两支箭射穿了韩琼的双肩，血流如注，韩琼手一软，画戟脱落！他抬起头，前面的赵云已经勒马杀回，带领士兵杀向山中的魏军！
山谷间一时杀声大作，两边埋伏好的五千军队纷纷出现，滚木礌石如雨，砸向困在谷内的魏军铁骑。八万大军被困在凤鸣山内，赵云部队迎头反击，场面混乱不堪。
韩琼刚要回头查看战局，赵云已到跟前！那高扬着的涯角枪上，反射出的是韩琼恐惧的面孔！
“下马！”
“三哥！”
终于，韩门四子韩琪赶到，就要救下他的兄长。韩琪枪如闪电，直取赵云咽喉！他没有直接去救韩琼，而是转而攻向赵云死穴，迫使赵云收招，以命搏命！
赵云笑了：好个小子，竟然懂得攻敌所必救！韩门四子，这般俊杰放在季汉，也无出其右！
可惜，你们今天遇到的，是我，是季汉五虎上将，是承载了无数人托付的赵云！
“轰！”赵云并未收招，右手的涯角直接刺穿了韩琼，整个身体竟扭曲了轨迹，从马背上翻越而下！韩琪的枪尖擦着赵云的发迹过去了，随之落地的，是韩琼冰冷的尸首。
韩琪握紧了拳，赵云在空中腾跃而回，白龙驹飞奔过去载起了他。韩琪看着脚下三哥的尸首，又看着自己的枪。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自己的枪就能刺穿赵云的喉咙，就能救下三哥。如果……如果……
战场上没有如果，山谷内杀声大作，活下来的是赵云，死去的是韩琼。
韩琪怒了，他一往无前地杀向赵云。一往无前，这四个字是对他十九年的人生最好的写照。因为残于神经，没有痛觉，所以无畏，所以不会惧怕生死。武艺再高强，也会惧怕一个完全置生死于不顾的人，更何况有着韩琪一身的修为！
山谷内，中计被困的魏军限于地形，竟只能引颈待戮！赵云将兵一分为二，五千在阵前诱敌，五千在山间埋伏，借助凤鸣山势竟杀出数万大军之势。魏军只见得无数旗子立于林间，滚木礌石纷纷砸下，不知赵云军有多少，想要回头却发现山谷口已被巨石堵住，八万铁骑如同被困在囚笼，只能任人宰割。
在这般局势下，赵云对韩琪的勇气格外欣赏。只是，年轻气盛，毕竟是要吃亏的。
双枪碰在一起，韩琪把枪尾一横，隔开涯角枪，让出自己半个身体的同时直取赵云心窝。赵云却是意料未及，韩琪这是在以命换命，而且按照出枪之势，在赵云刺中韩琪之前，韩琪便已能取赵云性命。
一上来便是死招，宁可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赵云隔开韩琪攻势，万千大军逆潮之中只是采取守势。没有痛觉的韩琪步步紧逼，招招逼向赵云死门，对自己的安危全然不顾。因神经的残缺，韩琪练就了一身拼命的枪法，从枪头到枪尾尽是让人阴寒的杀气。
马超。赵云脑海里闪过这两个字。韩琪的枪法，和马超是何等的相似，和云璐的哥哥是何等的相似！
赵云记得，马超曾是一方枭雄，后来满门百余口尽死于曹操之手。许是被灾难磨平，马超的枪法自那时起便染上了阴冷二字。曾经的五虎上将，五人曾笑谈武艺，唯有马超的武不适合切磋。
因为，枪出必殒命。那阴冷的龙骑讨逆枪煞气的背后，是满门惨死的悲痛。
正如现在面前要为三位哥哥报仇的韩家四子，他心中杀死赵云的执念足以焚海。赵云在前十招被逼得全力防御，竟也熟悉不了此间套路。看着韩琪阴冷的面孔，赵云泛起一阵苦笑。为复仇的少年，为曾经执念复仇的少年们。
赵云啊赵云，你究竟是怎么了？战场上容不下半点情感，你却在箕谷，却在凤鸣山想起这么多事情。你是因为这几个少年像极了故人，所以才一拖再拖，所以才迟迟不取其性命？你可知道，半点的延迟，会导致多少士兵的死去？
“喝！”赵云长啸当哭，那一刹那，五虎的魂魄融于涯角枪上。关羽，张飞，马超，黄忠，他们的面孔合为一体，最终化为涯角枪上凌冽的寒光！猛烈的气流自赵云周身炸裂，一片轰鸣之中，赵云腾跃而起！
后辈们，看好了，我季汉之魂，我五虎之耀！尔等豺豹，怎是猛虎的敌手！
赵云眨眼间化守为攻，一枪破开韩琪的攻势。停滞的刹那，涌来的是连绵不绝的枪花！如奔涌的海浪，一层高过一层，力量、速度、狠厉、技巧……尽数展现在如龙的涯角之上！
九曲盘龙，今天，于凤鸣山勾勒出轮廓！
眨眼间，韩琪的攻势被赵云全部破开。韩琪望着头顶的那名将军，满脸震惊。
一个年逾五十的老将，哪里来的那么重的杀气？！此刻的赵云和之前挑衅的赵云判若两人，如果说之前还算得上一个儒生，如今便已变成了彻头彻尾的……
死神！
在枪芒吞噬韩琪的前一刻，韩琪终于明白了，向来没有痛觉的他终于知道，什么是痛。
痛就是惧怕，来自心底的惧怕让韩琪一阵剧痛。涯角枪刺死了最后一名敌将，赵云挑开冰冷的尸首，策马遥望着战场。
魏军已乱，韩德在正中正指挥着大军撤退，看来冲进山谷遭遇埋伏的事情让韩德稍微恢复了点理智。赵云纵马奔到高处，俯瞰下方开始抵抗的魏军。如要获得大胜，还需要进一步激怒对方大将，要让将领完全丧失理智，这才能击垮这支队伍！
“韩德！！”赵云勒马大喝，吼声回荡在山谷之内。
“韩门四子尽陨于我手，你，恼羞成怒了吗！！”
……………………………………………………………………
赵云的吼声久久不息，韩德的头脑空白了一瞬，内心五味杂陈。
就在战前还是活生生的四条性命，如今尽皆殒命，韩德年过五十，谁曾料想会目睹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一片混乱之中，他胸口一闷，鲜血喷出好远。韩德咧开嘴，齿缝间布满鲜血，不怒反笑：“赵云老匹夫，我今日与你不共戴天！”
魏军完全没了章法，这正是赵云所要的！以一万敌八万，只有这样才有获胜的机会！下方魏军还在挣扎，但在埋伏的赵云部队一通乱砸下逐渐丧失战意，纷纷溃败。赵云抬头望向山谷口，那里已被巨石堵住，魏军就要全军覆没于此！
“轰！”
谷口传来一阵炸响，竟出现了缺口！当先一骑带着数十随从，突入蜀军大阵，那枪浑身上下如飘如雪，那将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竟杀开一条血路，直冲韩德来了！
“韩将军莫慌！我来救你！”董云枪出如龙，手下更无一合之将，顷刻间杀奔到韩德跟前。他看着韩德狼狈的模样，顾不上怜惜了，对随从大喝：“快救走韩将军！”
“军师，今日不听你之言，是我韩德之错。”韩德道，“我四子尽死于赵云之手，你不必顾我，我一定要与其拼个鱼死网破！”
韩德就要杀奔上前，被董云一掌拦住：“韩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魏军仍需你来率领！这里交给我，你们快走！”
言罢，董云扬天长啸，杀入蜀军阵中。自谷口到山下，竟没有一人拦得了他！
百万军中，来去自如。银衣战甲，寒光凛凛！赵云已退到高处观战，被突然杀入的董云吸引住了。
“好小子，那是何人！”赵云问道。
“此是魏军军师，董云！”邓芝回道。
“待我下去会会他！”赵云绰枪上马，一声长啸，杀奔下山。
这一刻，赵云第一次在战场上——
看见自己！
519.文姬的
斜谷是褒斜道的一个谷口。
褒斜道为益州北进关中的一个重要山道，其呈西南－东北走向，北侧有溪谷沟通秦岭，形成谷道。在斜谷北面，有一平原，唤为五丈原。
箕谷，位于五丈原与马尾河谷之间，谷形如簸箕，因此得名。此处山崖绝险，溪水纵横，是典型的易守难攻之地。万千大军潜藏于此，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这也是曹真对斜谷的赵云部队深为忌惮的原因。他根本不知道赵云部队来了多少，也不知道诸葛亮的主力究竟在哪里，因此才派出前锋八万铁骑来箕谷，打探赵云虚实。
只是，魏将先锋韩德没料到，赵云过于老练，以至于这八万铁骑如今，都被困在了凤鸣山内。如若不是董云的冲阵援救，韩德早已像他的四个儿子一样，身首异处。
山谷内，魏军溃败，谷口用来堵路的巨石被后来的董云冲破，万千大军正汹涌地挤向狭窄的出口。而董云连同随从却留在谷内，与围困的赵云部队展开殊死搏斗，想要给大军撤退赢得时间。
董云的一手枪法吸引了高处观战的赵云。
赵云纵横沙场半生，年与驰去，故人已逝，满堂皆后辈，五虎仅余其一，只是不曾想到，在这里，在战场上，居然遇到了年轻时期的自己！山下那冲阵的白袍小将像极了当年的赵云，像极了那个谈笑沙场百万军中来去自如的他！
“全军冲杀！”赵云纵马飞奔下山。
漫山遍野响起了蜀军的杀声。兵败如山倒，魏军一败涂地，在山谷内占尽劣势的他们好不狼狈！刚刚救出韩德的董云正来回冲杀于蜀军之间，听得杀声仰头一看，远处的赵云正飞奔下山坡，直杀了过来。
那就是赵云，那就是自己从小憧憬的龙魂枪神！董云挑飞一名骑兵，血洒在他的左脸上。
赵将军，你可知道，魏国有多少像我之人，天下有多少像我之人，只因仰慕你的名气，而将一生用以学枪。我们与您素未谋面，只是因为敬仰，才来追赶您的步伐。如今……
能见到将军本人，我死而无憾！
董云不进反退，迎着蜀军进攻的浪潮，董云一直退到一处关隘口，数十人扼守住了这条通道，要为身后的魏军争取最后的撤退时间！
就算如今见到自己仰慕的英雄，董云也没乱了方寸，他只是做出了身为魏将所能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牺牲自己，为大局赢得时间！
赵云暗赞一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青年。不仅枪法像极了自己，连心智、做法都像极了自己！在那边以数十人扼守山道，毫无惧色地面对大军，这份胆魄，不下于当年的自己！
还未交手，素未谋面的两人已是一见如故。如果不是因为战场，真想和你好好聊聊啊，年轻人……
“杀！！”
漫山遍野的蜀军吞没了董云那数十人的队伍，赵云纵马跃起，涯角枪直接对上了董云的枪！身后大军如潮，眨眼间吞没了这个山道！
“好小子！魏国真是遍地俊杰，竟有如此手段！”
眨眼间赵云与董云已过了十余招，赵云枪势如龙，董云临敌不乱，两人竟隐约持平！
“哪里！不及老将军您！”
董云毫无惧色，其随从尽皆战死，独自一人立于乱军之中迎向赵云的攻势。赵云见大局已定，魏军还在溃逃，不能恋战，便虚晃一招，致密的枪花之中露出破绽。董云眼疾手快，眨眼间逼到赵云跟前，两人四目相对！
赵云笑了。毕竟还是太年轻，这是破绽，也是陷阱，你——
输了！
“砰！”赵云回马一枪，直接刺破了董云的护心镜。董云被掀飞开去，落在乱军之中，刚一站起，赵云的枪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拿下！”赵云喝道，周围士兵随即涌上。
在这一年，蜀汉北伐，赵云领兵出箕谷。年迈的他于凤鸣山力战韩门四将，尽皆斩杀。
天渐渐暗了，战斗结束了，凤鸣山谷寂静了下来。赵云回到谷内，下马，邓芝、张著、星彩一行人也从埋伏的山间走出，靠拢了过来。
“赵将军今日之战震铄古今，实乃军中楷模啊！”邓芝抱拳道。
“过奖了。”赵云道，他回头看向山谷：“小张，战场打扫完了没？”
“已处理了十之八九，很快就好了。”
“嗯。”赵云点头，“星彩，此役敌我双方阵亡士兵统计出了么？”
“师父，魏军伤亡两万有余，我军不到三百。”
“好好安葬他们。”
赵云望向幽静的山谷，士兵们正清扫着最后的战场。刚刚发生惊天动地的一战，如今归于寂静，赵云莫名的惆怅。
“回营吧。”
赵云带着众人归营，军营内已经点起了火把，来往的将士搬运着物资，休整着。被俘的魏军正排在那里接受着盘查，赵云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营帐内，赵云对着地图，眉头紧皱。他并没有因这场胜利而松懈，反而更加愁眉苦脸。
“师父。”在一旁好久没说话的星彩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赵云沉默了片刻，叹道：“此次北伐，丞相留我在此布作疑兵，我在想，该如何吸引曹真的主力，让他们都冲箕谷而来。”
“疑兵……”星彩喃喃着，“需要骗过敌人，以一作百，威慑敌军。”
“是啊，难啊。”赵云坐了下来，“如果不彻底消灭这支先锋部队，又怎引得曹真大军来此？如今韩德败去，他恐怕是不敢再出了吧。”
星彩也没了主意，师徒二人陷入沉寂。不一会儿，外面士兵走进，道：“将军，敌军的军师带来了。”
“哦，让他进来吧。”赵云道。
被捆绑着的董云进来，赵云示意两边的士兵给他松绑，退去。星彩拿着剑立在旁边，一脸警戒。
董云跪在正中，赵云拿起桌上整理出的魏军俘虏资料，细细翻着。
“你的名字？”
“董云。”
“职位？”
“军师中郎将。”
赵云点点头，这和之前士兵盘查出的没有二致。他看向堂下，认真打量了这个青年。不知为何，赵云竟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
“将军您……”董云迟疑着，“您就是赵云将军？”
“怎么，不信？”赵云指了指身后的军旗。
“不不不，我只是……”董云喃喃着，“在我国，将军的名声很大，长坂一战经常出现在街边评书人口里。”
赵云和星彩对视了一眼。自己的那点事还这么被传着啊……
“你叫……董云？”赵云一边翻着手中的资料一边问，“我们是不是有过一面之缘？”
赵云不确定，但他真的觉得，这个青年很面熟。看他的样子也不过二十余岁，如果真的有机会见到，那应该是自己长坂一战之后的事了。那段时间赵云刚好完成了布衣门的事，转而为刘备征战天下，见的人多了，难免记不住很多人。也许这个青年只是远远地望见过自己，也许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董云摇摇头：“将军应该没有见过我，我也没有见过将军。”
“只是，将军一定认识我娘吧。”
赵云看着册子，册子上是关于白日这场战役的相关统计。
“你娘？是谁？”
“蔡琰。”
赵云翻页的手指僵住了，他的目光停顿在了册子上的“伤亡两百三十人”这一行字上。片刻之后，他将这一页翻过去，接着看。
“哦。”
赵云的声音很淡，没有半点涟漪。
董云一直观察着赵云的表情，想找出点什么，但是他失望了。坐在台上的赵云表现得很普通，像是听了一件和他关系不大的事情。烛光依旧摇曳，赵云依旧认真看着册子，除了那一声“哦”，再没有其它表现。
这一切，就像是，赵云不认识蔡琰。
亦或是，赵云太熟悉蔡琰？
因为过于深刻，所以才会有如今的平淡，才会有上面依旧看着战场统计册子的赵云。他一页一页，仔细地看完这场战损失的一切，缴获的一切，这才合上册子，闭目休息了一会儿。
一个人在另一个的世界里究竟掀起过多大的波澜，才会成为不为人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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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你们来箕谷，后面还有多少魏兵？”
好一会儿，赵云睁开眼，问道。
“百万之众。”董云道。
好小子，跟我玩这一套！
“如今你已被擒，愿降否？”赵云道。
“败军之将，只乞一死。”董云的腰板挺得笔直，他与赵云对视，丝毫不避让。
赵将军，你就不问问我娘的情况么？你可知道，我娘有多想你？
她的心中，你如同一泓井水，一碰，便会激起连绵不绝的涟漪。可是你……
赵云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的枪法很不错，可惜了。”随即他叫来士兵：“带下去吧。”
董云被押了下去，赵云闭上双目，揉了揉。
怪不得会觉得面熟，原来是文姬的儿子。他的眉毛，像极了文姬。
原来文姬，还活着啊……太好了……
营内又是好长时间的寂静，星彩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始终没有说话。她等着赵云睁开眼，翻了翻册子，再度开口。
“星彩，告诉小凌，把董云放了吧。”
星彩一愣：“师父，您这是……”
“师父，放不得啊！”星彩见赵云不打算解释，急忙道，“他已被我军俘虏，以他军师之智，定已探知箕谷内的地形，如果放他回去，我军的行进路线很可能暴露啊！”
“星彩。”
赵云开口，星彩拦在他面前。
“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星彩将信将疑地靠近赵云，听赵云低语了几句，眉头微皱。
“师父，这样……可行么？”
赵云笑了笑：“没事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而且，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不会再让她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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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军营内，疲惫的士兵正收拾着残局，幸存下来的伤者踉跄着接受军医的治疗。韩德披头散发坐在营中，任凭周围乱成一团。
白日的那一战带给韩德的打击太大了，这个被呼为西凉第一勇士的人如今却是那么的苍老，只是一战，便老了十岁。儿子死了，军师不知下落，这可是与蜀汉的第一战啊，就这么败了。我该拿什么去回见大将军……
韩德目光游离着，看到了脚边的宝剑。
他想到了死。
曾经，韩德以为，自杀是懦夫的行为，只有懦弱到无可救药的人才会想到一死了之。现在他明白了，死，最需要勇气。
哪个懦夫敢历经倾颓之后平静地迎向死亡？只有勇者才会。
宝剑被拾了起来，剑出鞘，反射的月光映衬出一个青年的脸。
“韩将军。”董云收回了剑，行礼。
韩德抬起头，目光穿过凌乱不堪的发，看向出现在面前的青年。
“军师……”他的声音沙哑着。
“为何营中这么乱？”董云轻声问道，却是在责怪。
很柔，很温和，但是韩德却感到一股杀气。他在董云身上看到了那个模糊的影子。
董云蹲下身，拾起一根树枝，就在韩德脚下的沙子上划着痕迹。韩德的目光随着树枝游走。
这是……什么？弯弯曲曲的线条，是河流么？是山谷么？
“韩将军，我北魏建国前后，历经无数征战，胜败亦是常有。如今只是一败，何故消沉至此？”
董云根本不看沙子，而是直直盯着韩德。那种胸有成竹的模样，让韩德想起了曾经的那位天才军师。
“马尾河谷，伐鱼河谷，五丈原，箕谷就处在其中……”
随着董云每一根线条的勾勒，韩德面前现出一幅逐渐完整的图。这是……箕谷附近的所有地势地貌！就是这简单的树枝，就是这简单的沙子，却展现出了一个完整的箕谷！
董云在画的，是箕谷的地势图！是破解赵云的方法！
“将军，我已有破赵云之法，你为何还坐在这里？”
韩德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董云，月光下青年的脸却是那么陌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韩德终于明白了，白日里董云冲阵入围，不仅是为了救他，还是为了被擒！他从未展现的枪法在那场战中占尽了噱头，直接导致别人忘记了他军师的身份！他以一己之力迎向蜀汉军队，看似愚蠢的行为却透着滴水不漏的计划。他故意被擒，以蔡琰与赵云的过去为筹码保得自己不死，就在短短的时间内摸清了整个箕谷的走势！
大智若愚，看似鲁莽的背后，却隐藏着透穿局势的双眼！对于赵云的把握，对于战局的掌控，这个青年……
像极了武帝身边的那个王佐之才：荀文若！
董云丢开树枝，此刻他与韩德的脚下，是整个箕谷，是整个赵云军！
“韩德，你，不想报仇么？”
520.十八拍
马尾河下，渭水之南，赵云立在缘谷道上，俯瞰前方的秦川。
“师父。”
身后，星彩走了过来。赵云双手负在身后，战袍随风飘舞。在缘谷道北面的峰顶上，师徒二人并立，俯瞰关中平原。
山下便是渭水，渭水之北有眉县。魏军经历了上次一败后，主动撤退到了眉县。占据当地县城，魏军能得到第一时间的补给，这也是董云的主意。
“师父，我还是不懂。”星彩望着北面。
赵云笑了笑，亦是望着北面。那一马平川，富饶的土地。
“如今魏军已撤退到眉县，得到了当地补给不假，只是……”赵云道，“眉县处于我军视野之内，站在这里，眉县尽收眼底。我有些不懂魏军的意图了。”
星彩将目光拉回，看着底下的渭水。渭水是横穿了秦岭的一条河流，时而在谷内时而在谷外，在褒斜道这里刚好拦在了谷口。若不是因为此，赵云出箕谷后便会进攻眉县了。地处高处，赵云第一时间占据了渭水河段，确保水源，这才安排军队盘山驻扎，布作疑兵。
“师父，我军的粮草也很快到了。”
“嗯。”赵云应道，“星彩，这一战会打很久，不要太松懈了。”
“明白。”
赵云说着望向箕谷两边凸起的山麓。这个地形易守难攻不假，但是也给军队带来了不稳定的因素。他望向天边，云层开始了堆积，颜色逐渐灰暗下来了。
“要下雨了，回去通知他们做好准备。”
赵云和星彩走下了山。那边的眉县，一片宁静。
……………………………………………………………………
眉县内，府上亮着灯，董云把图铺开。重新振作的韩德依旧有些疲惫，但也恢复了些将军模样。
“军师，你之前将薛则、万政二人分派东西方向，却是为何？”韩德有些不解。
这段时间，主将消沉，董云暂时打理起了大局，如今韩德终于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开始议事。对于之前董云的一系列安排，韩德不明白他的意图。
“将军，这是箕谷及附近的地势图。”董云先指着图。
那天赵云放他归魏，董云并没有马上折返回营，而是凭着一身功夫摆脱了押解他的士兵，潜入深山之中，把山麓走势摸了个七七八八，这才归营。短短的时间，他竟将附近地形熟记于胸，并绘制成图。
“箕谷，缘谷道，凤鸣山，我们正对的这块地形中间凹两边凸，易守难攻，所以，强攻不可。”
韩德强打精神，认真看着。他的头发一夜全白，支撑他的，唯有对赵云的恨了。
“赵云已经率军先扼制住了水源，我们不能断其饮水。强攻不可，巧取无方，如果他盘踞不出，我们没有办法。”
韩德认真思索着。赵云毕竟是征战多年的人，占据高地，首先要确保水源，扼制险要。这些，他都滴水不漏地完成了，而且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这种做法，完全不像是一介武夫。韩德心里莫名的绞痛。
我之前是轻敌了……如果不轻敌，儿子们也不会……
“军师之意是？”
董云沉默了片刻，道：“将军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
“要击破赵云，只有引诱他出箕谷，到我们的地盘上来。之前凤鸣山一败，是因我军被他引诱入了山谷，使我魏军铁骑毫无用武之地。只要他出山，到了开阔之地，无论蜀军多少，便只能任由我大军铁骑宰割。”
韩德喃喃着：“军师的意思是，要把赵云引到关中平原，在断其后路，合而围之？”
董云点头，又摇头：“我之前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又变了。”
“这是为何？”
董云默然，他想起了当时赵云听到自己身份的模样。听到蔡琰两个字时，赵云没有任何触动，只是如平常地应了他一声。如果说之前董云只是崇敬赵云的武艺，那么现在，董云对赵云的心智也有些好奇了。
那个人被誉为枪神，被誉为常胜将军，却没有半点锋芒。这般老练的人，又怎会轻易被引诱出来？
“我们要在山中歼灭他。”
韩德一惊：“山道？那不是我魏军铁骑派不上用场？”
董云指着图上一处，说道：“将军，铁骑可以引诱赵云，却杀不了赵云。对付他，不能强攻硬取，只能用箭。”
董云低声讲述着，韩德神色变了又变。
“那么军师，你准备怎么引赵云出来？”
董云收起地图，望向前方：
“粮草。”
………………………………………………………………………………
眨眼间已有一段时间，对面的魏军一直不出，赵云也不知道韩德在想什么。如果他真的因为丧子而不敢应战，那头痛的就该是赵云了。
箕谷独特的地势成为了易守难攻之地，但也给赵云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原因无它，只是因为运粮。栈道到了这里，迫于地势变得极为蜿蜒，从汉中运粮到此，首先要经过两边凸出的马尾河谷或者伐鱼河谷，在外道盘旋数里，才能最终送入箕谷本营。
营外下起了毛毛细雨，赵云望着灰暗的天空，莫名的忧虑。
张著、凌利他们的运粮队已经快到了吧，僵持了这么久，蜀军的补给问题终于出现了。北伐，最难的不是战，而是补给。秦岭太过凶险，粮车运送不便，变数太大。赵云最怕的，就是魏军采取守势，不予理睬。
这是我季汉北伐的致命问题，难道也被董云看出了么？若真如此，那这个小子，不可限量啊……
宁静的山谷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那边，星彩、邓芝等人披着战甲，冒着小雨跑了过来，神色很急。
“怎么了？”赵云料想不妙，急忙问道。
“师父，不好了。”星彩道，“张著、凌利的运粮队被魏军围攻了！”
“魏军？”赵云一惊，“怎么可能？他们是如何抵达伐鱼河谷和马尾河谷的？”
“不知道！”邓芝摇头，“将军，粮草不能丢啊，我们得赶快去援救！”
局势紧迫，赵云也顾不上多想，急忙调集部队绰枪上马。伐鱼河谷在西面，马尾河谷在东面，魏军同时攻击了两面的运粮车队，是要让赵云两面不能兼顾！
“将军！”赵云还未出兵，谷外有奔来数名传令，“魏大将韩德尽起所属之兵，逼近谷口来了！”
“随我迎战！”
营门大开，赵云领着军队奔下山道，逐渐接近了谷口。那边的魏军已经一字排开，当先那将正是韩德！
手下败将，岂敢再来！今日定要你殒命于此！
赵云纵马飞奔，白龙驹越过渭水，赵云在空中俯瞰下方，河流那么清澈。
原来如此！在那一刹那，赵云终于明白，魏军缘何能抵达两面的山谷！
只因为脚下的这条……渭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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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师，你要怎么袭取赵云的粮草？”
“渭水。”
董云把手一指，指向图中的那条河流。韩德看去，这条河流横穿秦岭，在山间时隐时现。
“韩将军，可还记得我之前派出的薛、万二将？”董云道，“他们各领军队，已经抵达了渭水的上、下游。渭水时而流在谷内，时而流在谷外，我让他们就借着渭水逼近箕谷，逼向箕谷两边的河道。”
“赵云若要运粮，一定会经过伐鱼河道及马尾河道，所以，他会派重兵防守这两个凸起的地方，避免我军正面强攻。但是，我不会正面强攻，而是借助渭水隐匿于山谷。”
“韩将军，当赵云发现我军从谷中杀出，直取粮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韩德愣住了，怔怔地看着烛光下董云的脸。董云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那么平静，平淡的语调，却蕴含了无穷杀机。
“攻粮只是个幌子，我们要做的，是把赵云引出来。”
韩德定了定神，继续听着。
“这非你莫属，韩将军。”董云站起身来，“如今在赵云的眼里，你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你若撤退，定不会引起他的戒备。赵云刚经历凤鸣山大胜，我们便休战这么多天，他的心里一定会或多或少有着建功的焦虑。”
韩德喃喃着：“我该……怎么做？”
“不要向平原撤退，不然会引起他的警觉。平原之上蜀军不可能抵御骑兵的冲阵，他也是明白的。”董云指着那个谷地，“所以，你要把他引到这里。”
五丈原。
这个被山麓环绕的谷地。
“我军就埋伏在五丈原，一旦赵云上钩，那这里，就会成为他的丧命之处。”
韩德已经完全呆了，只为面前这个青年。
这个青年，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
“韩将军，还记得凤鸣山时赵云是如何引诱你的么？”董云走近了韩德。看起来那么温和的他，却让韩德心生寒意。
“这一次，我要你全封不动地还给赵云！！”
………………………………………………………………………………
“手下败将，有何颜面再来！”
赵云带军杀出箕谷，直奔凤鸣山下的韩德军队。
“赵云匹夫，我誓报四子之仇！”
“轰！”
顷刻间，韩德的开山斧与赵云的涯角枪撞在一起，大地塌陷，气波将附近的地面刮去一层！赵云用眼角余光扫视着战场，蜀军已经和魏军厮杀在了一起。
呵，在谷内，魏军怎是蜀军的对手！韩德，你是要重演上次的凤鸣山么！
赵云扬天长啸，凤鸣山内传出一阵龙吟。韩德被赵云的枪势震得口吐鲜血，退出好远。在赵云的指挥下，人数不占优的蜀军充分利用山势，杀得魏军施展不开溃不成军。韩德把斧一招，急忙率军往外退去。
“贼将哪里走！今日不取你的狗头，我誓不罢休！”
赵云一马当先追击魏军，冲出山谷，身后士兵随即跟上。魏一败涂地，旗子都倒了，赵云正要纵马，星彩赶了过来。
“师父，当心有诈！”
星彩的一句提醒了赵云。赵云勒马停在山口，望向魏军撤退的方向。
“呵，无事。”赵云指着韩德败退的方向，“他们慌乱得连路线都走错了，只要不到平原上，魏军的数量优势就发挥不出来！”
………………………………………………………………
五丈原两边的山麓上，树林茂密，一片寂静。
谁会想到，如今的这里，埋伏着无数大军？
董云潜伏在山腰间，等着韩德进来。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弓，陷入沉思。
娘，你在生我的那一年，写下了你乐曲里的最后一拍。你对我说过，这一拍，本来是想和那个人一起写的。
只是，命运弄人罢。我不怪你，我不怪你还记着他，人的一生，总会有深刻到终生铭记的人。
娘，对不起，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会让你伤心的。
命运弄人，我为魏将，我敬仰的赵云是为蜀将。两国不两立，我与他，也不可能和解！！
“军师，将军来了！”
董云闻声看去，东面尘土飞扬，是韩德过来了，是他吸引的赵云追兵来了！
五丈原内，韩德率领的铁骑已经进入谷口，宽广的平原显得拥挤起来。继而，一骑白马进入视线，是蜀军来了！
“通知谷口的士兵，待蜀军进入，即刻封死山麓！”董云低声喝道，“如今粮草那一边也应该得手了，就算赵云能逃出去，我看他拿什么向诸葛亮交差！”
山间杀声大作，追入五丈原内的赵云回头再看，却发现谷口滚石落下，轰鸣声起硝烟弥漫，出路已经被锁死！
“中计了？”赵云勒马停下，蜀军惊慌，却也没乱了阵型。五丈原内再度寂静。
只是片刻的寂静，漫山遍野都响起了杀声。眨眼间，无数滚木礌石沿山砸下，直取蜀军！骤变的局势引起好一阵骚乱，星彩与邓芝没了主意，看向前面的赵云。
“不要乱！”赵云喝道，“这个谷地很广，我们向中间靠拢，就能避免损伤！”
山腰间，董云逐渐站了起来。他看向下方往中央集结的蜀军，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韩德已率队反杀回来，埋伏好的魏军也扼制险道，赵云往哪里突围，哪里就聚集了万千大兵。董云在上，俯瞰着下方赵云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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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天暝，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赵云立于谷中，看着四周狼狈的战场。
箫声绝，鼓声咽，残阳如血。头顶上那火红的云朵映照着地面的鲜血，到处都是一片萧条。
赵云被困在此，冲突不出，魏军占据山麓，蜀军竟只有引颈待戮。前日的凤鸣山，如今的五丈原，情景是那么相似，只是两人的位置变了。
赵云抬头，天边的云朵如同凤凰，逐渐升空，像是在祭奠。
那是赵云梦里的场景。他无数次梦见过那只凤凰，腾跃于火海，从谷底升起。两双眼睛相对，却是那么萧条。常胜之名，不败之名，如今的赵云想来，却是那么可笑。
残存亦末路，兵败如山倒。今日之局，该如何得破……
赵云看见了山上的董云。他扬天长叹：“吾不服老，死于此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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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服老，死于此地。这在董云的耳边是那么悲凉。
赵将军，您一生征战，这个结局，也不辱没了身为将军的您吧。要知道，有许多名将，都没有死在战场。不知如今的五丈原，对于您而言，是不幸还是幸运。
董云搭弓拉箭，身后的弓箭兵亦是做好了准备。
“我说过了，对付赵云，只能用箭。”
“嗖！”
随着董云的一支箭飞出，五丈原的上空骤射万箭！密密麻麻，箭雨遮蔽了霞光，破空声频频，像极了某种乐章。
赵将军，这是我代我娘送给您的——
胡笳十八拍！！
521.常胜不败
夜晚的箕谷那么宁静，董云揉了揉手腕，看着脚下昏迷的两位士兵。他回头看向谷内，纵横的山势已经遮挡住了赵云的军营。
没想到赵云只派了两个士兵押送他出山谷，直接导致董云如今的脱身。如今不可再接近赵云军营，要击破他，就得打探清楚箕谷的地势才行！
想到这里，董云脚步如飞，没入起伏的山峦之中。
月光倾洒在幽静的山谷里，在那个小山峰顶上，两人立在崖边，将下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师父，您……”星彩道，“您是故意放他走的？”
赵云的目光一直盯着董云的影子，直到他消失在山麓之中。
“是。”
“可是，这么做，是为什么？”星彩道，“他的身份是军师，如果被他得知箕谷地形，他一定会查清我军动静，甚至运粮的不便也会被他发现。一旦粮道有失，那我们可就……”
赵云笑了笑：“星彩，你能想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星彩不明所以地看着赵云。
“星彩，历经凤鸣山一战后，韩德不会再轻出。董云此人心智了得，是个聪明人。”赵云道，“对付聪明人，就要用反常规的方法。”
“师父的意思是？”
“要让他知道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星彩一愣：“让敌人知道……我们的计划？”
赵云笑着，转身走下了山谷：“星彩，这片大陆上先后有无数天才军师的对决，他们的斗智，丝毫不逊色我们的斗勇。为了达成目的，暴露己方下一步，甚至好几步的计划都是可能的。”
“放敌是为了诱敌，星彩。从现在起，董云他，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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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尾河谷，魏将万政潜行在山谷之中，一片静默。
收到了董云命令的他即刻动身，沿渭水走小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箕谷，直逼赵云部队的粮道。万政一路小心翼翼，没有惊扰到一个蜀兵，最终抵达马尾河道两旁潜伏，等着粮队。
“将军，来了！”
万政闻声看去，山道的另一头出现了一支兵马，那是蜀兵。万政把手一摆，示意手下放过前面的士兵。等了一会儿，后面的粮草辎重车终于来了，一望无际，有百余车！
“好家伙，至少有三千余担粮草。”万政道，“一旦烧光，对赵云就是致命的打击。”
说着万政低声下令，吩咐身后的骑兵准备火引。天正下着毛毛细雨，但浇不灭火把。蜀军粮草队已走到正中，时机已到！
“冲！”
随着万政一声爆喝，马尾河谷的侧面山道响起了震天杀声，无数铁骑举着火把俯冲而下，动辄天崩地裂。北魏铁骑冠绝天下，一旦冲阵，则是摧枯拉朽的气势！
谷中蜀军的运粮队见魏军来袭，一时大乱，丢下辎重纷纷向山外逃窜。蜀军丢盔弃甲，连同辎重全部留在了马尾河道。万政率军冲杀，顷刻间赵云部全都溃散，只留下一堆粮车。
“烧！”万政喝道。
铁骑井然秩序，在高速冲阵之下纷纷向辎重投去火把。万政看着满天飞舞的赤红，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大军断粮，赵云啊赵云，我看你拿什么与我大魏抗衡！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万政的思绪，随之而来的是猛烈的灼浪。无边火海骤升，灼热的气息眨眼间遍布整条山谷！万政被迎面的炽热烫得脸都红了，急忙勒住战马，看向突然着火的谷道。
火把投到辎重车上，却似触碰到了某个机关，随之而来的是无穷的爆炸！火浪席卷，云朵吞吐成蘑菇的形状，一浪高过一浪。眨眼间，火云升在马尾河道上空，烟火吞没了整条山道！
“呜啊！”万政被迎面扑来的火浪掀飞，盔甲都着了火，砸在地上。他在一片火海之中站起，惊恐地看向混乱的战场。
“将军！我们中计了！”副将已是满脸焦黑，“辎重车内装的不是粮草，而是火引！！”
火引？！万政望着四周的火海，一脸绝望。
难道说，赵云一开始就料到自己会来烧粮？此刻的马尾河道已经完全被大火吞噬，万政的骑兵躲闪不及，好多都直接被突然窜出的火舌吞没，尸骨无存！
“快逃！”万政飞身上马，回头便看到劈斩下来的长刀！
“砰！”
万政的头颅伴随着一道血柱飙出好远，凌利落在地上，看着面前此起彼伏的火海。
“将军真是料事如神。”凌利抹去刀上的鲜血，带着随从回身上山，“兄弟们，给我封死山道，烧光魏军！”
河道内，遭遇突变的魏军铁骑就要逃跑，道路却被无数辎重车所拦，又加上之前蜀军丢掉的各种物资，道路已经完全不能通马，这种情况下骑兵行走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海逼近。火引被点燃，爆鸣声起，剧烈的气浪将魏军连人带马掀飞，凌利带队又在山上滚木礌石一通乱砸，一时间马尾河谷惨叫连连，火点燃了蔓延数里的山道，黑烟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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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鱼河谷，魏将薛则也在静静等待着。他埋伏在山道一侧，等着下方赵云军运粮队先头部队通行。
远处升起了寥寥黑烟，薛则认得，那是马尾河谷的方向，看来那边的魏军已经开始烧粮了。薛则往下俯瞰，赵云运粮队先锋已过，粮车已进入视野。雨逐渐变大了，带来的火引受潮已经不能再用。
“无事，只需把这些粮草倒入渭水就行。”薛则暗自思忖，“无论怎样，损失的都是赵云。”
待辎重车全部进入山谷，薛则一声令下，魏军尽数从山中扑出，直取下方的蜀军！
眨眼间，谷内杀声大作。运粮的张著抬头只觉狂风扑面，山坡上尽是冲下来的骑兵，竟有万余之众！
“退后！”张著大喝。运粮兵当即把辎重车横在路中，以为遮挡，疾速退向身后的山坡，摆好了阵势。冲下来的薛则见蜀军临阵不乱，暗赞一声。只是，饶是你再善战，一旦骑兵冲阵动起来了，步兵只能引颈待戮！
“跃！”骑兵一声大喝，战马腾跃，直接跳过了阻拦的辎重车！面对阻碍，北魏骑兵经过特殊训练，已经能达到跃过小型障碍的地步。辎重车虽多，但高度不够，阻拦不了魏军！
就在第一排战马跃到辎重车的正上方时，辎重车上盖着的帷幕被戳破，继而万千铁戈戳向高空，直接捅穿了马肚！眨眼间，腾跃的无数骑兵战马被连肠挑穿，鲜血溅了一地，骑兵从上面摔下，被早就等候多时的步兵戳成了筛子！
“这是……”薛则大惊，还没回过神来，辎重车内的铁戈往下一划，离得近的骑兵被割去马腿。战马受损，骑兵摔下，被辎重车碾得粉碎！张著带兵再度奔回，运粮兵掌起辎重车，直接向骑兵队杀奔过来了！
辎重车内装的不是粮草，而是伏兵！这些伏兵都装备着长戈，专挑马腿，又有辎重车的运载，这是骑兵天敌！
骑兵一旦失却了奔袭的能力，静止的他们只能成为步兵屠宰的对象。战场上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天敌，唯有借助天时地利，才能百战不殆！在张著的指挥下，辎重车队撞入骑兵大阵，排排长戈轮番挑刺，战马、士兵的身上冷不防就出现血洞，谷内成了一边倒的屠戮！
“贼将，留头！”
张著大吼着，从辎重车上跳下，一刀斩杀了薛则！他立在最高处，俯瞰下方的屠宰。
将军，真的被您料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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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丈原内，董云站在山腰，看到下方赵云的诡异的笑容。
他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赵云被困，就在刚才董云放箭的时候，赵云笑了。
那一刻，赵云之前的困兽犹斗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信。
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自信！
谷内的蜀军已经举起了小盾牌，围成一个圆，避免乱箭射中头颅。董云不解：这样做只护得了头颅，可是其它……
那……那是？
董云惊愕住了。下方的好些蜀军已经身中数箭，却根本没有流血。箭扎在他们身上，没有半点反应。董云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死死地盯着蜀军的穿着。他发现在被乱箭射破的蜀军战袍之下，透出了一种奇怪的盔甲。
那……
藤甲？！董云大惊。
蜀军战袍之下披着的，是蜀汉南中特有的藤甲！藤甲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即使迎面对抗，兵器也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如今的箭！蜀军只需护住头部，其余地方尽由藤甲保护，那么这万箭齐发，就根本伤不了他们！
“火！火！”董云急忙喝道，“放火箭，烧光蜀军！”
藤甲的唯一弱点就是火！只要能用火，蜀军依旧扮不回局面！
“军师，如今天降大雨，火引全部都潮了，已经升不了火了！”
“什么？！”
董云惊愕地望向山下的赵云。天降大雨，身披藤甲，这一切都被赵云克制了。难道说，自己的此次计划全被赵云料到了？
不好！劫粮的队伍有危险！
五丈原中，赵云抬头看向乱箭射来的方向，脸上浮起笑容。
“董云，为了引诱你们魏军出战，我总共用了三队粮草。”赵云道，“一队运载着火引，一队运载着伏兵。”
“现在的你不妨来猜猜，最后一队，运载的是什么？”
山坡上，董云正束手无措，身后奔来一名传令：“军师，不好了！前去劫粮的薛、万二位将军中埋伏了！”
“埋伏？！”董云还未做出反应，一支飞箭从旁射来，直接射穿了传令的脑袋。他急忙俯下身，往前方遥望。
“那是……”董云震惊了。
前方的天空已经全部被乱箭遮挡，那排排飞箭如雨，直射向这片不大的树林。从乱箭飞来的轨迹来看，是对面的积石原！那里有放箭的蜀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董云在那一刹那顿悟。在自己下令对赵云放箭的时候，自己的位置就已经暴露给了埋伏好的蜀军！积石原紧挨着五丈原，互相之间都处在箭程之内。赵云刚才露出的笑，就是因他知道了董云所在的位置！
一时间万箭齐发，五丈原被积石原飞来的乱箭射成了筛子，董云在林间躲避，身边的人尽皆中箭倒地。他急忙扯过坐骑，沿着山道飞奔向后，躲避着这箭雨。山下，赵云见魏军已乱，大喝：“上山”
积石原内，夏曲带着弓兵部队，前后只是几个呼吸间就把辎重车运载的全部弓箭射光。他站在高处望向五丈原的战局，魏军经历了一番齐射已经折损了大半人马，赵云带队冲杀在前，一枪挑死了大将韩德，直接杀上了山麓。夏曲回头看向箕谷，马尾河方向的黑烟正浓，那是凌利得手了。伐鱼河方向也竖起了军旗，是张著得手了。
剩下的魏军先锋部队，全部中计！今日，正是全歼他们的好时机！
“弟兄们，冲！”夏曲收起弓箭拿起长刀，带着蜀兵杀出积石原，直奔五丈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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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喧嚣渐渐远了，董云喘了喘气，接着火光看向前面的路。
他一骑从混乱的战场里逃了出来，到了山道出口。只要过了这里，就离开五丈原混乱的局势了。董云向后望了一眼，此刻天已经完全暗了，雨也渐渐小了，那边的火光依旧不灭。
我……败了……
董云默然。他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原来我，一直都在他的算计之下。常山赵云，那个不败的神话……
赵云，我在你之下啊……从小就想超越你，可是……
对不起，韩将军，对不起，魏国。我……
我要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就能完成更多的事情！
董云抓紧了缰绳，低喝驾马，望山口飞奔。只要冲出这片黑暗，就能抵达生机。一生还长，无论背上何种骂名，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身后之事任由人说，但那……也不过是虚名罢了……
寂静的谷内只有马蹄声，董云离那片火海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但是他，停下了脚步。
在谷口，一把银枪闪现。借着月光，枪上的龙纹那么漂亮。
“赵将军……”董云看着逐渐浮出黑暗的人。
赵云拿着两把枪，骑着白龙，缓缓向董云走来。黑夜一片安宁，谷口再无他人。董云看着赵云的脸，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董云，你说，你从小就很敬仰我？”赵云开口道。
董云没有回话，他不明白赵云的意思。
“你还说，你想学我的枪法？”
董云刚要低头，只觉眼前一闪，一把枪被抛了过来！
“接枪，看招。”
赵云话音刚落，董云刚一接枪，涯角的寒光已经闪现到董云面前！董云抬头便看到了杀奔过来的赵云，那双龙瞳在夜里是那么炫目！
朝凤！
董云在一片黑暗里只看得那残余的枪芒。涯角枪的光竟在他眼前形成一幅巨大的图案，由于视觉的暂留而逐渐连续，最终形成一只凤凰！迎着赵云华丽无比的枪芒，董云只觉身处汹涌的汪洋之中，自己如同一片叶子任人摆布。那枪式压倒了一切，董云尚未习遍枪法，但他下意识觉得，面前的枪，是枪中之王！
有凤来仪，百鸟臣拜。在凤凰面前，鸟只有臣服的命运！
董云只觉双手不住地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涯角枪逼近喉咙却什么也做不了。那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绝望，那自内心升起的臣服，让他根本反抗不了这枪！
赵云枪势一转，涯角从董云的喉咙边擦过，就地变招。
探蛇！
只是呼吸之间，凤凰的浮华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地狱的阴冷。董云打了个寒战，靠在枯树上瑟瑟发抖。涯角枪从刚才凤凰的中心刺出，眨眼间所有的锋芒消失不见。
枪……去哪里了？
董云刚要细看，只觉耳边阴风闪过，回过神来时，涯角枪已经将自己身后的枯树刺穿，随即整棵数轰然倒塌！他看着自己耳边的涯角，面前便是赵云。
蛇与凤不同，它只有两个状态：潜伏与索命。潜伏，需隐藏起所有枪势，枪虽在前，却不知枪势何往。索命，只需一击，只在眨眼间。
赵云收起了涯角，背对着董云。董云看着他走向白龙，跨上马背。
如果是在战场上，我……早就死了……
不对，这……就是战场……
“滚吧。”赵云道。
董云愣了。
“回去告诉曹真，让他有胆过来抢山。来多少，我杀多少。”
董云怔怔地看着让出谷口的赵云：“将军，您……您不杀我？”
赵云没有回话，他只是把枪一指，指向道路的另一边。
杀了你，文姬会受伤的。
不让蔡琰受伤，这对赵云而言，已经不是当初许下的诺言，而是一种习惯。
我的枪，朝凤、探蛇、盘龙，前两部分的精髓尽在其中。最后的盘龙，还未完全领悟。你，回去慢慢想吧。
董云立了好一会儿，挪动着步子，向谷外走去。经过赵云身边，他停下了，从怀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
“赵将军，这次我来之前，娘交给我这个。”董云低着头，双手奉上，“虽然她没有说，但我觉得，这应该给你。”
赵云没有回话，只是用枪把那抹绸缎挑了过来，收回。
“将军，您有什么话要我代为转达么？”
赵云沉默了许久，说道：“告诉文姬，就说……她生了个很优秀的儿子。”
董云抬起头，看到了赵云的笑。那笑里，只有鼓励和欣赏。
“比起当年的我，优秀太多了。”
……………………………………………………………………………………
五丈原的火光渐渐熄灭了，赵云驾着白龙驹，缓缓走出了谷口。他把董云留下的绸缎摊开，看了看，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是胡笳十八拍的谱。
赵云一声低喝，向军营飞奔而去。
这一年，赵云领兵在箕谷，以一万之众全歼韩德八万铁骑，关中震惊。
这一天，赵云放走了一个敌人，想起了一段誓言。
那段他曾向蔡琰许下的，不败的誓言。
522.火烧赤崖
赵云回到五丈原下，大火已灭，星彩、邓芝、夏曲正收拾着残局。
“师父。”“赵将军。”
合兵之后，赵云率部回到箕谷，在运粮道设伏的张著、凌利也带队归来。天色已晚，赵云下令歇息。
此次一役全歼魏军先锋部队，尸横遍野。赵云队在第二天开始打扫战场，将死去的士兵包括魏军全部运到箕谷东面的乱葬谷。蜀军来来回回，山崖上尽是运载尸体的木车。赵云立在崖边，看着倒向山谷内的一车车尸首，没有什么表情。
战胜之后，如果不处理这些尸体，便会引发瘟疫等各式各样的疾病。尸体腐烂，也会污染水源，给部队带来诸多不便。大陆上的每一场战后，都伴随着对尸首的处理。赵云顺着山崖看去，两边的蜀军已经准备好了火把，等候命令。
随着那一声“投”，无数火把全部丢向乱葬谷。漫天飞舞的火花如流星，宣告了这些士兵最后的归宿。生前平凡的他们，如今在不知名的谷内都化作那一绺黑烟，消散在无边的天空之中。
赵云转身离开了这里，向营内折返。蜀军也纷纷散去，不一会儿山崖上便没了人，只留下谷内燃烧着的尸堆。
大火燃烧了许久，无数尸体化为白骨，最终消融在无边的大地里。地是最宽广的，它能容下人犯下的所有错误。战乱纷争，聚散离合，乱世无情……
箕谷一战，赵云全歼韩德部的消息传回了长安，满朝震惊。曹真更加确认了诸葛亮主力在箕谷的想法，当即点兵十五万，浩浩荡荡向箕谷进发，同时派大将张郃率部奔向陇右，一南一西暂成对峙之势。
与之前一样，赵云立在缘谷道峰顶眺望眉县，但那里的局势已经不再一样了。之前是韩德的八万部队，而如今的眉县排布着曹真率领的十五万大军。站在这里，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隔得这么远依旧让人窒息。
“师父……”星彩走了上来。
星彩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北伐这段期间她一直跟在赵云身后。她发现赵云经常站在高处遥望北面，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何，后来觉得，立在高处，没有任何遮挡视线之物，思维都会开阔许多。久而久之，星彩也染上了这个习惯。
“曹真来了啊。”赵云望着眉县，眉头紧锁。
眉县就在视线所能及的最远处，地平线上已是一片黑潮。
“师父，我们现在应当？”
赵云道：“守就是了，不必再出。”
“曹真之军不下于十万，也就是说，我们的疑兵计划成功了，丞相那边的压力应该会很小。我们，只要守住这里就好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赵云与曹真很有默契地都采取了守势。赵云是因为部队所限，兵力太少，一旦出了箕谷就会暴露意图。而曹真见赵云不出，又想到韩德之败，以为蜀汉大军在内，亦不轻出，只是打探着陇右的战情，以期分析出眉目。
与此同时，陇右战局依旧进行着。诸葛亮在攻略天水郡时，得到了麒麟儿姜维的投奔。这个后来担起蜀汉大梁的人物如今还是默默无闻，等着自己崭露头角的时刻。而后，南安等郡相继被诸葛亮攻取。因赵云在箕谷牵制魏军主力之故，攻略陇右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诸葛亮在攻略陇右的同时听说曹真亦派军奔来，为抢得先机不得不分兵。
于是，诸葛亮犯了一个错误。
这天，赵云按照惯例登上缘谷道最高处，发现眉县的魏军有了动静。之前一直按捺不出的魏军如今竟有蠢蠢欲动之势，似是要奔箕谷而来。
“今天吹什么风，曹真居然忍不住了？”赵云回头就要下令警戒，山道上跑来传令。
“将军！丞相有信交付！”
诸葛亮从陇右写信过来了？赵云就地拆封，扫视了一眼，眉头一动。
公元228年，诸葛亮北伐之势一片大好，却因街亭失守而前功尽弃。
驻守街亭的是马谡，他盘踞高处却忘了扼制水源，被魏将张郃设计击破。街亭一失，魏军后部便可逾越山道险恶，源源不断地涌向陇右。诸葛亮接到消息之后重新思考了战局，街亭失守使北伐魏蜀局势陡然变化，蜀军若要再战，极有可能被张郃从后包抄，被困死在陇右。鉴于此，诸葛亮决定，全军撤退。
因街亭失守导致诸葛亮北伐计划全盘崩溃，蜀汉意图全部暴露。张郃发现了陇右诸葛亮的大军，即刻回报给曹真。接到张郃的信后曹真才明白，原来对面箕谷驻守的赵云部只有一万军。那一万部队歼灭了八万先锋，又将十五万大军吸引在了眉县，致使其数月无一作为。
赵云当即收信，招来众人安排撤退之事。与此同时，眉县的曹真召集魏将，尽起大军开展追击。魏将苏颙一马当先，率部杀进了箕谷。
待到苏颙进入凤鸣山后，他只看到山上的军旗，赵云部队早已不见了踪影。
“赵云早已跑了么？”苏颙带着士兵察视山道，只看得一些空营帐，“跑得挺快，追！”
褒斜道盘旋蜿蜒，苏颙军一字排开，栈道绝壁而建。苏颙行走在其中，脚下便是湍急的渭水，这般险道让他暗暗心惊。原来蜀军出秦岭，是要经过这等不利的地盘。
刚拐过一个山口，这一段栈道到了头，魏军开始走上山道。苏颙唤来副将，问道：“前方是何处？”
“苏将军，前方是赤崖，其中蜀军辎重甚多。”
赤崖么~苏颙点点头，率军通过谷口。刚行到一半，却听得山间鼓声大作，惊愕之下抬头，只见一骑白马跃过头顶，枪芒一闪而过！
前后只是眨眼间，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苏颙的喉咙已经被刺穿，倒在谷中。魏军见大将突然死亡，阵势乱了起来。士兵们一片死寂，抬头看去，在谷前排开一字人马，而当先那将手持银枪，枪上还沾着温热的血迹。旗号是……
赵云！
蜀军撤退，赵云亲自断后，于此埋伏，一枪刺死苏颙。魏军大乱，蜀军一通追杀，魏兵跌入渭水溺死者不胜其数。待到一切毕了，赵云下令不要追击，敛众固守在谷中。
“师父，邓将军他们已经退到赤崖了。”星彩走了过来，“他们正在搬运那里的物资。”
赵云依旧站在高处向北遥望。在那边的栈道里，他看到了追来的无数魏军。
“嗯，好。”赵云拔出青釭剑，“我们就留在这里。”
“我们……”星彩迟疑着，“不撤么？”
“不撤。”赵云向后走去，“曹真还有追击部队，我们得等到赤崖的军资全部转移之后再撤。”
在星彩一行人的注视下，赵云走到全军最后面，把手里的青釭剑插在地上。
“蜀军听令！”赵云喝道，“以此剑为线，天黑之前，不许一名魏军逾越此剑！”
留下断后的士兵望向谷口的青釭。在谷内幽静的阳光下，青釭剑泛起一阵寒芒。士兵们没有说话，他们握紧手中的武器，各自潜伏。
溃败而去的魏军与后来的曹真部队会合，他们越过栈道，到了中伏的山谷。曹真走在最前，他只看到插在谷口的那把宝剑。剑身无华，褪去一身浮藻，那么安静。
曹真征战一生，历经大小战无数，却在箕谷遇到了他此生中最惨烈的一次战斗。此役是追击溃退的敌军，却让曹真无比的心悸。埋伏在这里的蜀军人数占尽劣势，却纷纷以一当百，眼里流露的只有无穷的战意，口中喊出的只有震天的杀声。铁戈断了，就折为两半来打；手臂断了，就用头来撞，最后连血都流干了，再也握不住武器了，他们却撑着最后一口气拿着石块，砸向追击的魏军。最终魏兵被蜀军惊骇，竟不自觉地后退。曹真从来没见过战意如此高昂的部队，从上到下整体一心。仿佛他们身后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侵犯的地方。给予他们勇气的，只是插在谷口的那把普通的剑。
那名将领，叫赵云。经历箕谷一战，曹真彻底记住了这个名字。
待到魏军暂时撤退后，已是天黑。赵云带队击溃了最后一次追击，回顾血流成河的山谷，无言。
他走到谷口，拔出了青釭剑。山谷内，无论魏军蜀军，没有一个逾越了青釭的界限。
“走吧，撤退。”赵云道。
箕谷撤退，赵云断后掩护全军，给赤崖军资转移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赵云带队一路南下，最终抵达赤崖栈道。
“师父，你怎么了？”星彩见赵云突然停住，回头问道。
左边是悬崖峭壁，右边是奔腾的河水，部队正在缓缓撤离着。赵云望着北面，沉默。
“烧。”赵云开口道。
“烧？”星彩一愣。
“烧栈道。”
星彩一惊：“师父，这是我军出军北伐的必经之处，若是烧了它，褒斜道以后该……”
“栈道能为我军所用，也能为敌军所用。”赵云咬着牙齿，一字一句地说道。
“此次北伐我军大败，魏军全线追击，丞相他们还没退回汉中，曹真依旧没有放弃追击。如果让曹真追到了汉中，我军必定是腹背受敌，那时的损伤就太大了。”
星彩拦在赵云面前：“师父，三思啊！烧了这里，数年之内褒斜道就再也无法走了！”
“我军无法再走，魏军也无法再走！”赵云的喉咙涌动着，望着一望无际的山谷。
“烧！！罪名我来负！！”
…………………………………………………………………………………………
赤崖北面，曹真聚敛魏军，正星夜不停地南追赵云部队。夜空里只见前方火起，曹真勒马，即刻派人去前面打探。
“大将军！前方百余里栈道全部着火，已经没有路可走了！”
曹真愣了。
栈道被毁，十五万曹军根本没法再追击蜀军。这样一来，和陇右的张郃部围歼蜀军的计划就完不成了。
“可恨……”曹真喃喃着，“赵云是么，只是短短的时间便这么果断。我曹子丹，记住你了……”
…………………………………………………………………………………………
这一年，诸葛亮的北伐以失败告终，蜀军全线撤退。赵云部撤离箕谷时烧毁了赤崖以北的百里栈道，阻断了魏军的追击，同时也影响了诸葛亮之后的北伐。
这是赵云一生里所做的，唯一一个毁誉参半的决定。
523.天水麒麟儿
这天，阳平关聚集了所有从陇右撤退回来的蜀军。
街亭一失，陇右全线崩溃，蜀军被追击的魏军碾得甚为狼狈。魏军半途之中因东面曹真的放弃行军而撤退，这才让蜀军有了喘息的机会。经由败仗的蜀军退到汉中，驻扎在了阳平关。
诸葛亮在关口看着下方疲惫的士兵，军资、器械均有损失。北伐本一片大好，不料中途会遇此波折。
诸葛亮从来不是个被过去束缚的人，哪怕刚经历过大胜或者惨败，他都会一如既往的冷静，并为未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但这不意味着忘掉过去而不反思，诸葛亮站在关上望着天边的云朵，思绪飘远。
那一刻，整个蜀汉军队都还沉浸在退军的悲伤之中，但诸葛亮早已回过了神。他的思绪从过去、现在一直延展到未来，开始思考起这支军队接下来要走的路。
“各路人马都退回来了。”诸葛亮数着山间的旗帜，“箕谷的子龙部还没有到。”
陇右一战虽败，但诸葛亮走之前迁走了三郡人口，这也算是北伐失败之后的一个收获吧，毕竟人口才是力量。
“魏将张郃正追得急，为何会中途退军？”诸葛亮认真思索着，“是曹真那边出了问题么……”
山那一头缓缓行来一支队伍，关内狼狈的士兵纷纷看去。那支依旧完整的军队走向阳平关，士兵也没有沮丧的模样。带头那人便是邓芝。
“丞相。”邓芝行到关下，对诸葛亮行礼。
“伯苗，你们回来了。”
邓芝归来，说明赵云部安全抵达阳平关。诸葛亮看着这支正在接受检查的队伍，有些吃惊。
“伯苗，你们这是……”诸葛亮走了过去，看着那些依旧完好的编制。
“这次北伐失败，我军上下均损兵折将。箕谷兵退，编制辎重一如出兵之前，这是为何？”
邓芝回头望着这条长龙：“丞相，撤退的时候赵云将军亲自断后，因此赤崖府的物资并没有遗失。”
“子龙么……”诸葛亮摇着羽扇，“他现在在哪里？”
“回丞相，赵将军在队尾，很快就到了。”
天不见暖，山间有些微凉。蜀军安顿好了，诸事毕了，山麓那边才行来一骑白马。
赵云望着远处的阳平关，低喝一声飞奔而去。此次北伐撤退，他是最后一个回到阳平关的将领。
“费了好些时候，丞相他们都等急了吧。”赵云心想着，和阳平关守军见过，入了城。刚奔到校场，却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中间绑着谁，正要行刑。
“这是在干什么！”赵云一愣，急忙奔了过去。诸葛亮正坐在台上，没有什么表情。
赵云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要处刑的人是马谡。他此次丢了街亭，按照军法当斩。诸葛亮见赵云归来，让他坐在旁边，便下令处斩马谡。
“丞相，这使不得啊！”赵云急忙拦在诸葛亮面前，好些将领也不住地劝说。
“马参军虽有失，但毕竟是您多年的弟子。如今北伐失败，我军局势倾颓，可以让马参军免去一死，戴罪立功啊！”
见赵云如此说，诸臣纷纷附和。诸葛亮握着羽扇的手颤抖了，挣扎了许久，终究是挥了挥手：“斩吧。”
赵云没有拦住诸葛亮，刑场上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溅了一地。马谡被斩，诸葛亮没有流泪，但赵云却觉得，在那一刻，诸葛亮仿佛老了十岁。
“丞相……”赵云道，“非要这么做不可么……”
诸葛亮看着羽扇，缓缓地道：“我已立法，马谡是我弟子，若违法不诛，今后我又该怎么去治理季汉……”
法不容情，更何况自刘备死后的蜀汉一直施行的是法治。若诸葛亮包庇弟子，蜀汉内部恐怕是又会起内讧了。
“子龙，我们季汉，终究是由三股势力组成。这么做，实属无奈……”
赵云听着诸葛亮低低的话语，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子龙，你这次箕谷兵退表现极好，赤崖府上的物资，都分给你们部下吧。”诸葛亮叹道。
斩杀了最心爱的弟子之后，诸葛亮也很疲倦了。他只是处理着公文，想着接下来的军务。
“丞相，如今全军败退，我不能受赏，不然会让人觉得你赏罚不明的。”
诸葛亮说得对，蜀汉是由三股势力组成的。最初的益州本土势力，后来的刘璋势力，最后的刘备势力。刘备势力后来居上，自然会引起其它两股势力的不满。在北伐失败的这个节骨眼上，诸葛亮做的任何一件事都顶着无比的压力，都要分外小心。
为了大局，诸葛亮连弟子都斩了，蜀汉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团结，赵云又怎么会要这封赏？
“丞相，把这些物资暂时库存起来吧。”赵云道，“待入冬的时候，再分给全军。”
诸葛亮明白赵云这是在为他考虑，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先帝在时，常称子龙之德。今日看来，依旧如此。他的心里，国事永远排在第一的啊……
“子龙，你跟我来，我给你引见一个人。”
“谁？”
“姜维，姜伯约。”
就是那位日后名震敌国、蜀汉的大将军麒麟儿姜维，现在的他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将领，跟在诸葛亮帐中学习着兵法军事。彼时姜维还是魏将，亦是听过赵云之名，见到了真人，兴奋不已。
赵云在姜维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他埋头苦读时，像极了诸葛亮；他顿足沉思时，像极了刘备；他习武练枪时，像极了自己。
“伯约，你以后，定能担起大任。”
离开阳平关的那一天，赵云拍着姜维的肩膀，这么对他说着。
北伐失败，诸葛亮率诸将回到了成都，面见刘禅。诸葛亮上表，将北伐之错归于自己，并自贬三等，由丞相降为了右将军。诸葛亮带头自贬，参与北伐的将领或多或少也受了贬官。赵云由镇东将军被贬为镇军将军，暂归成都。
从皇宫里议事归来，赵云向家里走去。这次北伐历经无数战事，终究还是回来了。多日不见，赵云是想家的……
“将军！”赵云正走之间，迎面奔来一人。那是赵云家的家仆！
“怎么了？”赵云见家仆上气不接下气，“慢慢说。”
“夫人她……夫人她……病倒了！”
524.一生所爱
“云璐！云璐！”
赵云推开家门冲了进去，一身战甲还没来得及卸。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石凳上落着几片叶子。
赵云不由分说地推开了房门，床单被叠得很整齐，没有半点褶皱。马云璐梳妆的镜子静静地待在窗前，反射出赵云慌张的神色。
马云璐不在里面。
赵云从来没这么慌乱过。赵云府不大，赵云来来回回冲进每一个房间找寻着马云璐，却都没有发现她的影子。小小的走廊却显得那么长，不大的厅堂赵云却似跑了多年时光。他的妻子，他的由死向生，他的破而后立，他那年唯一的希望……
“云璐！！”
赵云推开最后一扇门，愣住了。
那里，依旧是平日的打扮，阳光从窗缝间透过，伙房里显得温暖。马云璐正和着面粉，回头看到了赵云，笑了。
“子龙，北伐回来了啊。”马云璐用手背抹去额上的汗珠，“饿了吧？再等一会儿，饭就好了。”
赵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妻子。一切都那么安静，安静得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就如同以往数十年每一个普通的日子。妻子在家缝补着衣服，做着饭菜，等着在外征战的将军归来。
“统儿和广儿还在军中，正午就会回来了，你先等等他们吧。”马云璐的语气很淡，淡得激不起一点涟漪。
赵云缓缓走到了马云璐背后，屋内一片沉默。互相沉默着，都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干扰，只是陪伴。
自三十多年前的那个西域，自十余年前的那个成都，一不小心，两人都白了头。
赵云伸出手，抱住了面前的妻子。
“嗯？”马云璐停下了手里的活，“怎么了，子龙？”
“云璐，你的身体……”
“没事，好着呢。”马云璐笑了笑，掩盖着脸色那抹苍白，“放心好了。”
“这次北伐回来，你还会走么？”
赵云摇摇头。
不会了，我会好好陪你的。
后来赵统与赵广回来了，赵云这才明白，在他领兵跟随诸葛亮北驻汉中的第二天时，马云璐就病倒了。
一场大病，马云璐的头发白得那么快。她只是在休养了四五天，便又站了起来，维持着这个家的运转。赵统赵广劝她休息，她只是摇摇头。儿子们在长大，在军中学习，她就在家准备着拿手的饭菜，在夜里缝补着儿子们的衣服。每当北面传来消息，她总是提心吊胆。听到赵云领兵出箕谷，她成天睡不着觉，在地图上找着箕谷的位置，对着那个点发呆。听到赵云全歼魏军先锋，她兴奋得像个少女，成天念叨着“子龙快回来了”。听到蜀军北伐归来，她又开始准备着赵云爱吃的东西，考虑着他的穿着，他的起行……
赵云回家之后，马云璐依旧如平常一样，那么平淡，让人都看不出来她已经生病，就连喝药的时候马云璐都偷偷背着赵云，不让赵云看见。每次赵云劝她休息，她都用玩笑般的语气说着“成天躺着会憋死我的”推却。看着马云璐的笑，赵云内心隐隐作痛。
北伐归来之后，蜀汉暂时没了事，赵统与赵广跟随姜维磨砺去了，只有晚上才能回家。儿子们不在的时候，家里就剩下了赵云夫妇。在抗拒不了的衰老面前，马云璐平日爱做的事也悄然变化。在赵云忙于军务的时候，她总会缝着一些好看刺绣，画着一些画，写着一些诗，就像曾经的樊淑一样。
真正到了不得不面对的事情面前，人才会明白，一定要给自己所爱的留下些什么才行。
“子龙，你来看看。”
跟着马云璐，赵云到了一张琴前。他认得这张琴，当时两人成亲的时候，马云璐就把这个带了过来。她说，这是她军旅半生里收到的唯一一个给女孩子的礼物。
因为自幼便在军中，马云璐的心智像极了男子，所以要的东西都是武器战马。唯独这张琴，她从西凉留到了成都，并一直到现在。
“云璐，我没听你弹过啊。”赵云抚着马云璐的发。年初他走的时候，手中还是乌丝，如今已是白发。
“现在弹给你听。”马云璐道，“别忘了我曾经是大小姐，该学的，我都学过。”
那是西域独有的琴音。边塞的辽阔悲壮，大漠的孤烟落日，异邦的风土人情，这一切都从马云璐指尖流出。赵云恍惚间，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少年。
那个功力尽失的少年，那个不顾一切的女子，两人走过的陌生西域。白龙堆沙漠，车尔臣河，楼兰古国，三千弱水。
赵云拿起桌上的木梳，顺着妻子的发迹滑下。木梳与白发间流逝的，却是那么久那么深那么长的记忆。
笛声再起，马云璐的琴声戛然而止。她回头看着身后的丈夫，赵云只是静静地吹着。
“子龙，你……你会吹笛？”马云璐噗嗤一下笑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以前啊，我们总是聚少离多，我哪里有机会对你吹呢……
最后的路，我不会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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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云璐终究还是病倒了。就在那天下午，她像往常一样晾好了衣服，毫无预兆地昏倒在庭院之中。
待到她从床上醒来时，旁边的赵云已是发须皆白，疲倦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烛火，摇曳。
“云璐……”赵云握住马云璐的手，含泪笑着。他伸出手盖着马云璐的额头，只是看着她傻笑着。
“爹！娘！”
得知了马云璐昏倒的消息之后，赵统与赵广急忙离开军营奔了回来。已是傍晚，房间内木床上，马云璐正静静地躺着。
“小蕾说了，你需要静养。”赵云略带责怪地说着，“以后别再和我吵架了，听话。”
马云璐点点头，笑着，感应着额头上赵云的手的温度。
赵统与赵广走到床边，待在赵云与马云璐身旁。看着长大的儿子，马云璐的目光里只有慈爱。她什么也没说。
因为她的话一直都很少。除了最后这一段时间。
建兴六年的冬天，成都下雪了。一夜之间，成都内外全部换上了新装，漫山遍野银装素裹，好些人家携儿带女出郊外游玩。雪地里到处都是活泼的脚印，雪球飞来舞去，孩子们的笑声回荡在田野里。
赵云看着下方打闹的人群，不远处便是覆盖着一层银装的成都。他给身边的人拉紧了围巾。
“别凉着了。”赵云拍拍马云璐的衣服，“听话。”
两人就站在这座不知名的山上遥望着成都。十余年前，就在这座山，就在现在的位置，赵云与马云璐定下了终身，从此成为对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人。
“好漂亮。”马云璐望着满天飞舞的雪花，拉着赵云的手在山上走着。
这座山很受成都百姓欢迎，很多大人带着孩子也上来玩耍了，林间尽是欢声笑语。
赵云拉着马云璐，两人的头发与白雪融为了一色。这条林间小道上留下了两串长长的脚印，一直蔓延，蔓延到视线的尽头。
“子龙，要是下个冬天成都还下雪，那该多好啊。”
“是啊。到时候，我再陪你出来看雪。”
“嗯。”
这条山路，我陪你走。
遇见你，已不负一生。
卷尾 525.往事如烟（4）
成都南面，陵园一片花海。
笛音随着花瓣，绕着赵云舞成一个圆。偶有来吊唁的路人，听到这婉转的十八段音乐，纷纷顿足。
赵云收起了木笛，俯下身，把花束放到墓前，好久都没有说话。
“云璐，樊淑，你们……好好休息吧。”赵云静立在墓前，风吹起银衣战袍和他的白发，平添一分萧条。
建兴七年的初夏，马云璐病逝。赵云没有痛哭流涕，他只是觉得心空了，之后的日子里，总是觉得家里少了什么。
赵云在两位夫人的墓前伫立了很久。
如今，赵统与赵广都逐渐成长起来了。儿子们在长大，赵云也在老去。这些天赵统两兄弟跟着姜维去了绵竹，家里只留下赵云一个。马云璐去世后，赵云也便辞退了不多的家仆。一个人在家，没有那么麻烦。
该过去的，终究过去了。等到风停，赵云转身离开了两座坟墓，走出了陵园。成都南郊外，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陪伴着自己蜕变为龙的人，都不在了。赵云走向成都，隐约间看到了什么。
不久之后，就该自己了吧。越是接近成都，赵云越能清晰地看到刚出山的那个少年。走进成都回头再看，赵云看到了那骑着白马的将军，血战长坂、从平江南、扫荡蜀南、拒敌汉水。
到了家门口，赵云静了好久，没有推门。屋内一直很空，自马云璐去世后，赵云经常在家里出神，不知道该想什么。处理完军务之后，或者舞完一套枪法之后，他总会在院子里静好久，像是在等着谁来回应。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院中的落叶。
红颜易老，英雄迟暮，到了最后，终究只剩下赵云一个人在舞台上，独自演着无力的戏码。
敌不过的，是岁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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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门开了，赵云走了进来。
他很想和以前一样，说一句“云璐，我回来了”。可是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回应。余下的，只是苦笑罢了。
他以为自己会流泪，会哭出声来。年轻时候的他失去了太多，也哭过很多次。可是马云璐去世的时候，赵云却没有太强烈的情感波动。他只是觉得，心被插了一刀。只是一刀，再也没有后续，就如同只有一波的浪潮，拍打礁石之后就悄然退去，留下的，只是那瞬间的刺痛，以及之后的空虚。
就像是，丢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堪比性命却忘记名字的东西。余下的时间里，一直在想，为什么会丢了它。
“云璐，我回来了。”
赵云轻轻说道。并不期待回应。他走向院子里。
“吱吱~”
那边的花簇一阵涌动，随即窜出一道白色身影到赵云脚下。赵云看着这只雪白的小狐狸，一愣。
“幽幽？”赵云看向那边走出来的身影，小雪卧在脚边，很亲昵地对着赵云。
天狐走出大堂，院中一片寂静。她环顾四周，许久，才道：“云璐呢？”
“一个多月前，去世了。”
“噢……”
天狐的声音很轻，不知道蕴含着什么。她看着眼前的赵云，这个很普通却不平凡的将军。
赵云老了。天狐还记得在封印阵里见到赵云时，那时的他还是个不太成熟的少年。不会使用龙瞳，不会很多东西，在天狐眼里就是个笨蛋。如今数十年光阴飞逝，天狐依旧是曾经的模样，赵云早已蜕变得太多太多。他的笑失却了当初的凌利，变得无比柔和。他的眼也没了昔日的张狂，取而代之的是止水般的平静。
一切都在飞逝着，唯有天狐立在原地，永恒不变。
“你游历完了啊？”赵云说道。他把东西放在房间里，铜镜反射出他花白的发须。
“嗯。”天狐道，“算是……明白了吧。”
天狐看着赵云做着日常的事情。他的步伐已经没有当初那般敏捷了，只是身躯依旧挺拔着，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不断燃烧着，一直在支撑着他走下去。
天狐明白，也许她下一次眨眼，赵云也就不在了。千年万年，眨眼便是沧海桑田。
漫天星星，夏夜很静，在院中似乎便能看到安静的成都。赵云靠着倚栏，望着那七颗星星，想到了很多，最后只是化为一道轻叹。
天狐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和赵云并肩坐着，陪着。她只是隐隐间觉得，这个小笨蛋，需要人陪，需要有人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可是那然后呢？赵云走完，微笑着对天狐摆手，一切都如同从口袋里零散的碎纸片，只留下天狐仍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时间流逝。
“子龙。”
“嗯。”
天狐第一次称呼起了赵云的字，赵云很平常地应答了一声。
“我现在明白了很多事，你们人类的事。”
“懂得越多，便越孤独。”
繁星远去，沉云扑来。夜晚深到了它的极点，但赵云依旧在寻找着其中的星星。
“别这么消沉啊。”天狐抱着小雪，“你不是还有幽幽么？”
赵云笑了笑，没说什么。
“千年以后，万年以后，你都会有幽幽的。”天狐望着夜空，“就算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你都会剩下幽幽。”
“我活不了那么久。”
“幽幽活多久，你就能活多久，不是么？”天狐道，“记忆是不会消退的，也不会忘却。”
“但人不会再有了。”赵云轻轻道。
一句轻叹，蕴含多少泪水。赵云想起了哥哥，想起了太多人。云璐的温柔，樊淑的江湖，哥哥的面具，吴言的斩雨，蔡琰的胡笳，琉璃的白莲，甘宁的锁链，颜瞳的决绝，小白的天真。
还有后来的五虎，先帝，丞相。君臣相顾百万军中，开怀大笑，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记忆不会磨灭，但人不会再有了。事，也不会有第二次。
“生命的形态，也不止于此啊。”天狐道，“史书上的人，不也还活着么？”
“你完全理解了，幽幽。”
“呵。”天狐笑了笑，“是啊。永生不灭的我，却要活不过百年的你来教，想起来，真是有趣。”
“也许因为你是永生的，所以才这样。”
天狐看着那颗从云朵里钻出来的星星，什么也没说。
不变的事物，从来都不是永恒。有限的生命，也许能领悟永恒的真谛。
“小笨蛋，我已经陪了你一千年了，你知道么？”天狐看向那颗逐渐下沉的星星，“一千年以来，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什么生灵，我们的相遇都如出一辙。你傻傻地撞见封印阵的我，傻傻地问怎么救我，每一次的问题，每一次的神态都是一个样子。我都烦死你了。”
赵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可是，只有这一次，你才让我明白这些。”天狐轻轻道。
“千年以来，幽幽只有你。万年以后，你只会剩下幽幽。”
“我不信轮回。”赵云闭上了双眼。
“命是存在的，只是你不屑去相信。”天狐道，“但我遇到过。”
“我遇到过每一个轮回的你。”
赵云没有做出什么表情，他很累了，靠在倚栏上，沉默了很久。他似乎想休息了，他缓缓低下头，枕在天狐的腿上。
院中，风起，一片寂静。
“幽幽。”
赵云的声音已经开始低了起来。
“嗯？”
天狐轻轻抚摸着赵云的白发，像以前无数次欺负这个小笨蛋的时候一样。
彼时，手中还是乌丝。此刻，满眼尽是华发。
“你会唱歌么？”
天狐笑了：“就会你教的那一首。”
言罢，天狐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那颗坠落的星星。东宫苍龙之心，赵云的将星，在天狐眼里疾速落下。光芒极为强烈，像是要照亮整个黑夜，最终却无奈地散去。
天狐望着重新暗下来的黑夜，轻启双唇，唱着：
“将军百战声名裂，河梁万里，故人长绝，回首残阳如血”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戎马半生随金鉄，南征北战，生死由命，满目狼烟未歇”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这首陪伴了赵云一生的歌。赵阳，赵云，蔡琰，颜瞳，星彩，天狐。
怀中的赵云再无反应。天狐垂下眼帘，看着赵云安详的脸，好一阵子，在他的额头上浅浅一吻。
这个夜晚，成都赵云府的院中出现了一道剧烈的白光。光柱通天，照亮了整个黑夜，成都百姓纷纷议论起这道奇观。因为白光刚好出现于赵云去世之时，所以百姓们都认为那是龙魂归天，回到它应到的地方去了。
只是，那天夜里，成都上空还传出一道悲怆的狐鸣。声音回荡在无边的夜色之中，久久不息。
（第四卷完）
番外1.亡灵域
西域，塔里木森林深处，这片不大的区域已尽是废墟，一片激战过后的景象。
两条巨龙互相盘旋，从高空俯冲而下，龙威之下狂风大作，离得近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卷向空中。一群布衣人全力后撤，要退出这片不安的区域。
“子龙……”马云璐仍旧抱着失去生机的赵云，抬头，与皇龙和炎龙那巨大的瞳孔相对。风将她扎好的短发吹散，凌乱。身后，三名巫族老者已经就地而坐，各自做出不同的手势，红、绿、蓝三色能量从三位老者身上弥漫，继而三道巨大的铜环从他们身上升起，逐渐靠近赵云。
“云璐，你离远一点。”马云璐耳边，天狐的声音响起。
“这是蚁族的秘术。当年，体型毫不起眼的它们，就是凭着自我牺牲的意识得以强大，让龙族敬畏。这个阵法是……以命换命的……起死回生之术。”
起死回生……马云璐后退了两步，看着那三名巫族老祖。由于能量激荡而引起的风绕着他们盘旋。
“他们会用铜环锁住小笨蛋的天、地、人三道，从亡灵域中将小笨蛋的魂魄拉回肉身。这样，小笨蛋就能再活过来。”
三位巫族老者占据三角，互相之间有黑色的符文勾连。三道铜环不断汲取天地能量，连同马云璐体内的一部分赵云的真气一起注入到赵云体内。其余巫族的族人纷纷靠了过来，站成一个圆，与外面的布衣门对峙，保护着里面的人。
“幽幽姐，我能做些什么？”马云璐问道。她握紧了手中的飞刀，警惕地看着不远处的音动。
“唔……我帮你问问那三个老头……”天狐喃喃着。马云璐只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划过，下一刻，她已经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这是哪里？马云璐回头四顾，周围的黑暗之中隐隐间有紫色脉络一闪而过，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传导。在马云璐正前方，闪着红绿蓝三色光芒的，正是那三位巫族老者。
自马云璐带着屠灵和死去的赵云来到这原始的部落起，她从未见过这三位巫族老祖开口说话。他们的气息根本探测不到，皮肤如同干枯的树木，从外表来看，几乎与死人无异。
“老前辈。”马云璐走上前，对着三位老祖行了一礼，“女子可有帮得上三位前辈的地方？”
听到马云璐的话，带头那位老者动了动眼睑，随即睁开了眼。
那位巫族老祖竟有一双异色瞳！左眼红色，右眼灰色，这是……
“阴阳眼？！”马云璐一惊。她听赵云提到过这种眼睛，这是承自黄帝的双眼，左眼为阳右眼为阴，能看尽世间万物！
难道这三位巫族老祖，都有阴阳眼？！
“小姑娘能到通灵隧道，想必是有人相助吧。”老者开口道。
通灵隧道？马云璐一愣，随即点点头。这是通向火照之路的大门么？
“如姑娘所见，此是起死回生之阵，名曰轮回。”巫族老祖缓缓道，“此阵继承自十二巫祖，已有百万年。如今我三人合力使出此阵，效果不及当初十之一二，并无万全之把握执行复活之事。”
“老前辈，可有万全之策？”马云璐握紧了拳头。自从与魂厉大战，赵云身死之后，马云璐从未放弃过找寻让赵云复活的方法。可如今听巫族老祖所言，他们似乎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启动此阵法……
巫族老祖沉默了片刻，道：“有，只是需要姑娘去往亡灵域。”
“亡灵域？”马云璐皱了皱眉。她从未听说有这个地方，刚刚天狐似乎提到了这里。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人死之后，魂魄沿着火照之路，经由忘川河，越过奈何桥，会有一道分叉口。一端通往轮回，一端通往亡灵域。”巫族老祖开口。
火照之路……马云璐回想着曾经与赵云的事。她听赵云提到过这个地方，赵云刚出山不久，就是与曦里的白鬼夜行恶斗了一场，被白鬼的通灵术带到了火照之路，差一点跨过了奈何桥，迷失在阴阳相交的地方。
“亡灵域是人死之后，未得转生的魂魄聚集的地方。从古至今，一些人生前过于强大，死后其力量依旧未曾消退，这些强大的魂魄在亡灵域进行如春秋战国般的伐战。在征战的过程中，特别强大的鬼魂拥有了自己的领地。不同领地的领主之间互相制衡，最终形成亡灵域现在的分立模样。”
马云璐认真地听着。没想到阴间居然有着这样一块地方，魂魄在此处进行着与阳间相同的征伐……
“这位后生的魂魄并未立刻进行轮回，而是陷入在了亡灵域。”巫族老祖道，“我等三人研习通灵与阴阳之事已有百年，理论上讲，张开此阵，再有一人亲赴亡灵域将其魂魄带回，如此才可万无一失。只是……”
“只是什么？”马云璐道。
“若我等亲自去亡灵域，此阵法便少一人维持，稳定性将受影响。因此只能采取召唤的方式。”
马云璐沉思片刻，道：“前辈的意思是，若只采取召唤的方式，魂魄在被召唤期间很可能会被亡灵域其余的魂魄所影响，最终导致失败？”
老祖点头：“不错。”
“因此，需要一人去亡灵域找到子龙的魂魄，并将他带到召唤的地点，并在召唤期间保护其不受其余魂魄干扰？”
“正是如此。”老祖道。
“那，我去之前，需要做何准备？”马云璐道。
巫族老祖见马云璐如此问，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的神色。
“姑娘，亡灵域困难超乎你想象。”老祖道，“自有战乱起，每一个威震历史的人都可能存在在那里面。你一个人……”
马云璐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见得马云璐坚定的模样，老者也不再说话，而是伸出手，示意马云璐走上前。淡淡紫光自老祖手中传出，逐渐笼罩住了马云璐。
“亡灵域位于阴间，本身会对阳间的一切事物产生排斥。”老祖道，“我将阴阳之力暂借与你，这样你便能对没有实形的魂魄造成伤害，也可以使你免疫阴间对你的压制。”
“更为重要的一点，这道紫光可以引导你去找到这位后生的魂魄。”
随着当先那位老祖话落，身后另外两名老祖身上同样弥漫起紫光。三股紫光汇聚在一处，逐渐形成了一扇门的模样。
“姑娘，这便是火照之路的入口。过了奈何桥，左边便通往轮回，右边便进入了亡灵域。切记，切记。”
马云璐看着那道逐渐现形的门。一道通灵大门，隔开了阴阳，阻断了生死。她没有任何迟疑，走向大门，没入了那片暗紫色之中。
子龙，我来带你回来。
番外3.船夫与守门人
马云璐俯视着面前的亡灵域。
在她身后，暗紫色的入口静静漂浮在空中。在她面前，支离破碎的大陆游荡在无边岩浆之海上。天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色，漂浮的云朵在头顶正上方旋聚。视线的尽头是一个被云雾笼罩的巨大的黑影，似乎是一棵树，直直插入云端。
马云璐小心翼翼地下了石梯，回头看去，这十余阶石梯漂浮在空中，连接下方的陆地和空中的入口。在马云璐周围尽是碎石瓦砾，偶尔会有火焰从土地的裂缝中涌起。整片区域分裂成块，互相之间被岩浆阻隔。马云璐所站的位置是一块很小的陆地，除了她以外并没有其余的东西存在。
马云璐沉下心神，气息在体内游走了一遭。巫族老祖给的阴阳之力并没有什么反应，说明赵云的魂魄并不在附近。她抬头往向前方，看向视线尽头那道巨大的黑影。
“应该要去其它地方看看。”马云璐喃喃着。
前方的岩浆开始翻涌，马云璐看去，在那边大陆的拐角处竟出现了一艘船！船并没有因岩浆的炙烤而着火，而是直直向着马云璐所站的方向驶来！
“那是……”马云璐暗自运起阴阳之力。那艘船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路破开火焰，一直行驶到了这块陆地旁才停下。
离得近了，马云璐才看到船头上站着一道穿着斗篷的身影。他手中拿着一把镰刀，看不清脸，将绳索抛下，两道木板从船上滑下，抵达地面。随即，一道道黑影沿着木板从船上走下。
“这是……魂魄？！”马云璐一惊，急忙退开。这些魂魄身形半透明，有着正当壮年的男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在那道拿着镰刀的魂魄带领下，走向自己刚刚进来的入口。马云璐看向那边，在漂浮的石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居高临下，正等着这队魂魄过去！
“那是……”马云璐看着那女孩。那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位老妇人手下被称为小白的白衣女孩！
拿着镰刀的魂魄走到女孩面前，单膝跪地，道：“无常大人，这一队进入轮回的魂魄已经带来了。”
小女孩点点头，之前马云璐见到她时，她一脸天真，而如今神色严肃，整个人身上透着一股肃杀！女孩拍拍手，四周狂风起，在她面前出现了一道白色光球，光球逐渐漂浮到这队魂魄上空。魂魄们抬头望着，表情各异，有不甘，有向往，更多的是一脸平静。
“下一世，汝等会因此世之德，之恶，之因缘，重获新生。”女孩的声音传遍整个区域，“生前之恨，之爱，之纠葛，无需挂牵。”
“尔等，还有何遗愿？”
久久的死寂。魂魄们只是望着那道光球，那赋予他们下一世生命的地方，谁也没有开口。
见局面如此，女孩双手合十，从她手背上逐渐浮现出数道白色的咒印，咒印成形飘向光球。马云璐看得分明，那应该是通灵之印！
“六墓通天，三奇入墓。死生轮回阵，启！”
随着女孩一声轻啸，光球中闪出冲天光芒！无数魂魄化作白光，先后注入到了白色光球！白光之强烈，让整个天空都换了个颜色。在马云璐身后，是无数不得转生的魂魄苟且混战的亡灵域，在她面前，是一队重获新生的魂魄。旧生命与新生命的转换交替，死生与轮回如同提前写好的剧本，在这片区域不断地上演。
数个呼吸之间，白光逐渐变弱，继而消散。马云璐放下护目的双手，光球已经消失，那队魂魄不见，女孩从石梯上跳下，而那拿着镰刀的魂魄仍旧恭敬地跪着。
女孩拍拍那魂魄的头，示意他站起，随即向马云璐一步一跳地走了过来，脸上又恢复了之前那天真的笑容。
“这位姐姐是阳间来的，到这里找一个重要的人。”女孩对身后的魂魄说道，“你待会儿带她去那边，给她介绍一下这里，别怠慢了。”
“遵命，大人。”
说着女孩已经凑到了马云璐跟前。看着这天真活泼的小孩，马云璐很难把刚刚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和她联系在一起。
“小姐姐，婆婆让我过来帮你带带路。”女孩绕着马云璐跳了一圈，“不过我还要和姐姐玩，就让他代劳了。”
“我过一阵子会再来，他有什么表现不好的，你告诉我便是~”
说着，女孩不给马云璐回话的时间，转身便向入口走去。每走一步，身形便透明一分，到了第五步时，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等到女孩完全消失，那魂魄才站起身来，拍拍斗篷，向马云璐走来。
“这位姑娘，是从阳间来的？”
“是的。有劳您帮忙了。”马云璐急忙行礼。
“不碍事。”魂魄把镰刀往木板上一点，两道木板自动收回了船，“我只是个船夫，奉命带你过去而已。”
船夫话落，马云璐脚下升起一朵黑云，将她载离了地面，向甲板飘去。随着船夫用镰刀轻点木板，船缓缓地动了。虽然在岩浆之上，但空气并不灼热，站得高了，马云璐看到在岩浆之海上还有这其余的木船，来往于不同大陆块之间。
“姑娘来这里，是为找人？”船夫问道。马云璐点点头。
“呵，这里只有鬼，哪有人。”船夫道，“能告诉一下老夫详情么？”
马云璐思忖片刻，将前因后果都告诉给了船夫。在交谈的过程中，船夫取下了斗篷，露出了脸。从外表来看是个中年人，脸上有两处贯穿的箭伤，伤痕裸露在外，并没有流血。
“原来是这样……”船夫喃喃着，“你要将那位叫赵云的魂魄带到召唤处，好进行复活。”
“这种事，不是那几个有阴阳眼的老头干的么……”
见得船夫陷入了沉思，马云璐也没有开口打断他。船依旧在无边的岩浆之海里行驶着，漂浮的石块擦着马云璐的头发过去，飞向后方。
“姑娘，这亡灵域虽然是不得转生的魂魄聚集的地方，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魂魄足以转生。这取决于他们在此所得的成就。”船夫道，“而我等船夫的任务，则是负责来回于不同的大陆块之间，运输魂魄。包括刚才，将有资格转生的魂魄交与白无常大人。”
马云璐认真地听着。白无常……就是那个小女孩么？
“而如你所说，你的情况不同。”船夫道，“赵云的魂魄若要从刚才的地方出去，便直接进入下一世了，不会有复活一说。如此一来的话……”
“那大叔，我应该怎么办？”马云璐急道。她刚刚也确实看见了，从亡灵域入口出去的魂魄是进入下一世的，而赵云万万不能从那里出去。
“你看。”船夫说着突然停下了船，指向前方。
马云璐四下看去，船停在了一块大陆面前。船夫所指的地方是那片陆地，地上有着一道暗紫色的门，门前有着另外一个拿着镰刀的魂魄守着。
“在亡灵域，有些非常强大的魂魄经过征伐，拥有了自己的领域。而那扇门，便是通向那些领主领域的通道。守着门的魂魄，便是守门人。”船夫解释道，“这些领主虽然可以转生，但因为有了自己的势力和领地，大都不愿意进入下一个轮回。”
“大叔，这些……跟我所来的目的有关联？”马云璐问道。
船夫点点头：“你说的这种情况，是要魂魄进入召唤区域。而召唤区域则位于无尽之海，这片区域隶属于魂魄领主。你需要取得领主的同意，才能从那里出去。”
“无尽之海？”马云璐眨眨眼，“是谁的领域？”
“项羽。”
短短的两个字在马云璐脑海里炸响。项羽？那位西楚霸王？！从古至今唯一一位完整继承了月魂之力的人？！如此一来，自己即使找到了赵云的魂魄，还需要进入项羽的领域？项羽的事迹何人不知？在马云璐所处的年代，他已经被呼为神。凭着自己和功力尽失的赵云，能够有让项羽正视的实力么？
“姑娘，你这穿着，乃我汉之衣冠吧。”船夫轻点木板，木船又继续行走了起来。
马云璐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点点头：“是的，大叔。”
“能否告诉我，我大汉自刘秀后，经历了哪些事情？”船夫道。
“大叔，您是……”马云璐迟疑着。
“呵，我原本是刘秀手下的无名小卒。昆阳突围时，我为了保护主公，自己被乱箭射死，来到了这里。”船夫笑了笑，“还好，后来的魂魄告诉我，主公成功中兴汉室，并统一天下，号为光武。那之后的事情，我便不知了。”
马云璐点点头，简单地讲了讲刘秀之后的事情。听到桓灵二帝衰败时，船夫脸上浮现出哀伤之色。他叹了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了好久。船依旧行驶着，那边出现了一块很大的陆地。船速放慢，逐渐靠岸。
“姑娘，我送你到这里吧。”船夫道，“刚进入此处的魂魄会聚集到前方，你去那里找找看，能否找到你要的人。”
马云璐向船夫道了谢，下了船，注视着这艘大船远处，逐渐消失在涌起的火焰之中。回头，之前看到的那棵巨大的树似乎就在不远处。马云璐深吸了几口气，向那棵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