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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望楼在傍晚时候才建成,搭得异常坚固,周围的怯薛士卒个个透着骁勇剽悍之气。
忽必烈登高而望,见到了术真伯的旗帜。
他放下望筒,向身边的怯薛低声吩咐了一句。
“准备些手把肉,挑膘最肥的羊……”
不远处的宗王忽剌忽儿耳朵特别灵,闻言笑呵呵道:“大汗对我们可没有对术真伯这么好。”
忽必烈没有理会忽剌忽儿,而是向岁哥都道:“我为你的女儿找一门好亲事吧?”
“谢大汗。”
岁哥都也看到了术真伯的旗帜,心想这个死了妻子的老男人居然要娶他年轻的女儿了。
他也希望与兀鲁忽乃的亲事能成,而不是在这里打一场该死的仗。
“李瑕太让人失望了。就好像一只乌龟爬着爬着,遇到了我们,马上就缩进了它的龟壳。”
“是啊,突然这么一缩头,让人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别忘了这里是漠北,乌龟早晚会晒干的。”
“晒干,砸碎它的龟壳。”
宗王们这么讨论着,忽必烈的感受却更像是在与李瑕下象棋。
哈图山一战,李瑕把五万大军压上战场,就像是一个不懂规则的新手,一下子走了好几步;现在忽必烈想教训教训他,这小子却把所有的棋子都收缩回去,耍赖般地不肯再移动棋子。
这是一个不按规矩来的对手,很难缠。
不像阿里不哥看着可怕,其实脑子里就一根筋,做事不会拐弯。
“大汗,有消息到了。”
有怯薛士卒快步赶上高台,道:“脱忽大王派人来见大汗。”
“脱忽?”
宗王们纷纷大骂。
“这个打了大败仗的废物,应该把脑袋送过来向大汗赔罪。”
然而,脱忽派人来并不是请罪的,而是禀报了与兀鲁忽乃一战的详情以及西域如今的形势。
“……”
“那时候,脱忽大王已经快要攻下尹犁河流域,安西王忽然要东归,脱忽大王根本没有同意,但安西王独自带走了五万大军。脱忽大王听说叛徒海都已经出兵攻打哈拉和林,这才只好东归。”
忽必烈问道:“海都没有帮助兀鲁忽乃,而是选择了偷袭哈拉和林?”
“是的。脱忽大王并没有大败给李瑕,当时他才赶到战场,安西王已经被李瑕俘虏了,军队都被击散了。脱忽大王只好派术真伯去收拢安西王的溃兵,这时兀鲁忽乃赶到了,脱忽大王没想到她会来。”
“为什么没想到?”
“因为海都。兀鲁忽乃如果离开尹犁河,攻不下哈拉和林的海都就会马上掉头去抢夺她的地盘。脱忽大王高估了一个女人失去儿子以后的理智、低估了她与李瑕之间的勾结。脱忽大王眼看着已经救不出安西王,只好北上威慑海都。当时大王派小人到河套见大汗,小人到了河套才知道大汗到了这里……”
这些全都是脱忽的一面之词,忽必烈不全信,但知道有些事脱忽是不敢乱编的。
比如,损兵折将必然有,但能及时撤出了战场,主力应该还保存着,北上草原去强征一些牧民,等逼退了海都,脱忽就不算败得太难看。
“算是个好消息。”忽必烈评价道。
天已经要黑了,他准备走下望台。
然而又想到了一件事,于是他回头抬起望筒看了一眼。
战场上,史天泽已经暂时收兵了,更远处有一队骑兵在昏暗中汇入了那片已隐在黑暗里的唐军营地。
忽必烈蓦地想到了失邻公主死后留下的眼神。
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却并未开口说术真伯什么,只是走下了望台。
而所有人都像是忘了此事一般,绝口不提。
过了一会,负责饮食的博尔赤赶过来,向怯薛长安童问道:“把子肉做好了,端到哪?”
“闭嘴!”安童抬起手便要给他一巴掌,须臾又放下手,澹澹说了一句。
“端到我帐篷里给我吃。”
~~
这夜,术真伯站在李瑕面前,期待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唐皇帝会赞扬他。
但没有。
李瑕只是澹澹道:“回来了就好,带士卒去歇着吧。”
“喏。”
术真伯转身,又回过身。
“大汗。”
“嗯?”
术真伯似乎觉得自己的付出需要李瑕给些回应,很明显不想这么简单地结束这次会见,犹豫了一会,提出了他回营这一路上的思考。
“那些汉人想要把忽必烈变成他们的皇帝,他们认为这是忠义。那我让唐皇帝也可以成为蒙古人的大汗,这也是忠义吗?”
李瑕道:“唐皇帝本来就是天可汗。”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术真伯感到自己的功劳好像没那么大。
术真伯当然很忠义,他很清楚,唐皇帝难以直接统治草原,只能把草原分封给最先归附的蒙古贵族。
李瑕很清楚他在想什么,略略沉吟,道:“真正的考验还没开始,也许再过五六天,你就会后悔今天的选择。但记住,等到我们胜利之时,朕会与你分享胜果。”
术真伯不太明白。
他还只是把追随李瑕当作投机。
而忽必烈会让他明白,投机没那么容易。
只有熬过了忽必烈的攻势,他才有可能成为战友。
~~
忽必烈没有展示出愤怒。
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怒火。
元军逐渐开始展开攻势,像举起了一柄大锤,开始勐砸地上的乌龟。
“彭!”
一块石头越过了土墙,砸到了土墙后面举着盾牌的士卒。盾牌破碎开来,那士卒已头破血流倒在地上。
这是元军攻营的第五天。
元军从东面二十余里的贺兰山西坡下伐木,运到营地起了砲车,开始勐砸大营。
术真伯认为这没有必要,他认为根本不需要砲车,只要再过几天,唐军就会大败。
说实话,他已经后悔选择投降李瑕了……
“啊!”
有士卒看到了那被砸死的同袍,大叫一声,丢开长矛,转身就跑。
术真伯大喝道:“拦住他!”
“放开我!”
“拦住他……”
来不及了,那士卒已经从跃上土墙,冲对面的元军大喊道:“别杀我,我要投降了!”
“噗。”
一支利箭将他射死。
术真伯闭上了眼,无比想要提刀去将李瑕的头颅砍下来去投降忽必烈。
他完全回忆不起来五天前做出选择时是怎么想的。
人心,极为善变。
但李瑕的话又在脑中泛起,“也许再过五六天,你就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术真伯骂道:“额秀特,再打两天。”
同时,这种战场看不到出路,让他痛苦地呐喊起来。
“啊!烦死了!我为什么要受这种苦!”
……
到了元军攻城第七日的夜里。
“草原上根本不是这样打仗的!我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外面有广阔的草原,我要像野马一样奔跑!”
忽然有人从帐篷里冲了出来,疯了一般地大吼,向马群所在的方向奔去。
“我要回到清澈的额尔古纳河!没有人可以拦我!”
“回去,回去!”
很快,他的疯狂感染了附近其他的士卒,更多人冲了出来。
他们曾在风雪、沙漠中行军时,经历严寒、酷暑、饥饿,那时还有希望。但七天来的防御战渐渐让人看不到希望了。
“我们不要为了汉人的皇帝去死!”
“走啊……”
“噗。”
“噗。”
一队唐军迅速冲了出来,挥刀噼向这些疯狂的逃兵,似乎生怕再晚一点就要引起营啸。
术真伯走出帐篷,站在篝火旁看着这场杀戮,眼神中那种草原贵族才有的气质渐渐失去了。
杀人最可怕的不是刀砍进肉里溅出的血,而是那一双双眼睛在临死前还满是想要活下去的渴望,那一声声疯狂的怒吼还带着对故乡的想念。
“噗。”
“噗。”
终于。
“呕。”
术真伯俯下身,呕了出来。
腥臭的呕吐物里只有马奶和嚼不烂的肉干。
他摔倒在地,喃喃道:“酒。”
太想念斡难河了,想念斡难河畔的美酒和美女。
……
术真伯就这样病倒了。
他浑身无力,头昏脑涨,每日只能躺在帐篷里呻吟。
他终于从投降于谁的苦恼中解脱出来,不再想着该在李瑕或忽必烈之间押注谁。什么大功劳、荣华富贵,他全都不要了。
如此一来,他反而感到了内心无比的平静。
李曾伯趁机开始整编他的怯薛,术真伯听说之后也无所谓了,心想那老头子那么老了,还为这些权力钻营,太可笑了。
昏昏沉沉中,八思巴国师的佛法教诲在脑海中回荡,盖过了帐篷外那些厮杀的声音。
又三日之后,稍好些的术真伯却不敢再出帐篷。
“这里就是地狱,是屠宰场。”
他偶尔能从帐帘的缝隙中看到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残肢,惨叫声越来越刺耳。
“俺嘛呢叭咪吽,诸佛心灌顶,消我生死苦、消我斗争苦、消我生老病死苦、消我冷热地狱苦……”
~~
终于,元军攻营十五日之后,漠北的积雪消融了。
雪水与那些鲜血一样,被大地一饮而尽。
因贺兰山脉的阻挡,东南的潮湿的季风吹不到这片土地,就是靠这些雪水供给了它一年甚至数年的水源,使得小草能够生长。
李瑕的驻地没有河流。
换言之,积雪消融之后,水源渐渐也会成为问题,继伤员得不到救治、箭失耗尽、草料不足、马匹掉膘等等各种问题之后新的问题。
这日,兀鲁忽乃策马在营地里绕了一圈,看着自己从尹犁河带来的士卒越来越少。
于是连她也感觉到了厌倦了。
傍晚时分,好不容易暂时结束了战事,兀鲁忽乃策马行到李曾伯边上,开口用汉语问道:“这样苦守下去真的能等到援军吗?”
“能。”李曾伯道。
“连你都不信,李瑕是一个赌徒,他是靠赌命发家的,到了现在还在赌命。”兀鲁忽乃道:“他早晚会有输的一天,也许就是这次。”
“可敦。廉希宪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相信他很快会调动大军前来。”
“廉希宪曾经忠于忽必烈。”兀鲁忽乃道,“他的父亲、兄弟,到现在还在忽必烈的麾下。李瑕却还在这里等他来支援?用我的勇士们的性命来支撑。”
“战事到了这一步,可敦想要如何?”
“带李瑕突围吧,回到唐境。我需要让士卒休息、补给,之后依旧会帮助盟友作战,在唐境更容易击败忽必烈。”
李曾伯问道:“然后可敦带着战利品从河西走廊离开。”
“对,如果我们还能活下去。”
李曾伯良久无言,脸庞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深邃。
兀鲁忽乃又道:“你如果不答应,我自己走。或者你与李瑕试试把我的兵权也抢了。”
“再战五日,可否?”
兀鲁忽乃皱了皱眉,冷着脸点了点头,策马离开。
在她身后,有士卒赶到李曾伯身边。
“大帅,这是伤药,军中伤药不多了,陛下特地给你的,末将给你敷上。”
“不急,给我吧,等忙过了我自己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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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元军已攻营二十二日。
李瑕所谓的“举国之兵”还没有来,兀鲁忽乃每次上望台远眺,视线尽头都只有无穷无尽的元军营地。
“可敦。”
有人上前,向兀鲁忽乃低语了一句,并递上了一封小信。
“这是用箭射到我们防线前的……”
兀鲁忽乃打开一看,便看到岁哥都的笔迹,用回鹘式蒙文写着“海都已回去占据尹犁河”。
她闭上眼,摇了摇头,知道海都就是一条毒蛇,这就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李曾伯呢?”
“大帅在陛下帐中。”
兀鲁忽乃遂向李瑕帐中走去,走到帐外,霍小莲按着刀上前拦道:“可敦稍候。”
“我不稍候,有本事杀了我啊!”
“小莲,请可敦进来。”
兀鲁忽乃走进帐篷,只见李曾伯正在同李瑕议事。
她脸色很难看,道:“照你们的说法,你们大唐举国之师最迟两日前就该抵达战场了。”
李瑕问道:“听说你想突围了?”
兀鲁忽乃目光更冷,扫视了李曾伯一眼,道:“老头果然将这事告诉你了。你们如果不打算突围,我带我的人走,我不会再让他们为你去死了。”
“我理解。你是我的盟友,是来与我分享胜利的,不是来送死的。”
“你还知道?”兀鲁忽乃倏地转过头反问道,眼神中怨意渐浓,“你知道我死了多少人吗?!那胜利在哪里?!”
李瑕道:“元军近日在增兵,忽必烈的兵力大概已达七八万,可见,他预感到我的兵马要到了……”
“疯子。”兀鲁忽乃道:“你知道你和你的朝廷失去联系有多久了吗?也许你这个皇帝都已经被废了。”
说罢,她冷笑了一下,径直转身就走。
她要带着她的人离开,带走朵思蛮及其肚子里的孩子。
“你等等。”李瑕道。
李曾伯站起身,缓缓往外走去,让他们说话。
临出帐前,李曾伯道:“可敦,我曾考虑过你说的。但陛下不是在赌……”
“呵。”
兀鲁忽乃再次冷笑。
她转身看向李瑕,摇了摇头,道:“还在看你的地图,你知道自己有多冷血?”
“我有依据……”
“别说了!”
兀鲁忽乃终于被李瑕那始终冷静的神情激怒,道:“别在那做出一副对我耐心讲解的样子!你是耐心,你耐心教我的部下怎么打仗,他们死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李瑕道:“蒙古人达愣泰,四天前被砲石砸死了;维吾尔人阿克木,他想趁着积雪还没融,多备一点水,把头盔拿下来装雪,被偷袭的元军一箭射穿了眼睛。”
“这就是你教他们的,让他们像守护自己的家一样守护你。他们觉得自己找到了成为大功臣的路,结果呢?”
兀鲁忽乃走近李瑕,抬头凑近了他的眼,试图在他眼睛里看到点柔弱的东西。
但没有。
“为了你,我都快死了一万人了!”她大吼起来,“你总有理由哄骗别人为你去死,我就没见过一个比你更自私、更冷血的人。二十二天了,这里就是地狱,只有你还待得住,你不是恶鬼又是什么?!”
“发泄完了?”李瑕平静地看着她,好一会才问道,“在这种战场上,我理解你需要发泄……”
“我不是要发泄,我的人撑不住了。”兀鲁忽乃不停摇头,“再不带他们走,他们会杀了我。真的,你去看看他们的眼睛,他们真的会杀了我们。”
“我知道,但再扛几天,我的兵马要来了。”
“疯子。”
兀鲁忽乃退后两步,啐了一口在李瑕脚下。
“额秀特,你就是个疯子。”
李瑕道:“三天前忽必烈就在增援了,我数了他的帐篷。若不是我的兵马要来了,他为什么?”
“我再信你就是我下贱。”兀鲁忽乃道,“你就没想过吗?长安会是什么样?有没有背叛你?李瑕,趁着我还愿意带你走,你还有选择。”
“说到这个。没有人有资格叛乱,因为当世的主要矛盾只有一个,长年累月的战乱和万众期盼天下一统之间的矛盾……你知道什么叫‘矛盾’吗?”
“你真是个疯子。”
李瑕笑着摇了摇头,自说自话。
“这个时代很简单,人口太稀少了,所以最大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土地兼并、制度改革。这个时代最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天下必须尽快一统。”
他知道说这些很讨厌,非常讨厌。
以前他很反感理论,但做的事越多,他越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做,寻找一切问题的根本答桉。
他必须认真去思考这个时代,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理论能帮他看清很多事。
“就算是在最富庶的江南,贾似道指责那些土财主们不肯掏钱北伐,但民间的收复之声从来没有停歇过。天下一统,这是这个时代强大的声音,洪流滚滚而下,没有人可以阻挡它。
能够一统天下的,只有我和忽必烈了。长安不可能出现自立的臣子,他们也不会再选择赵宋。而在我与忽必烈之间,只有我才会真真正正贯彻汉法。没见到我的尸体之前,他们不会屈服。”
李瑕伸手按在了兀鲁忽乃的肩上,又问道:“你自己作判断,忽必烈为何亲征?为何将我堵在这里?为何现在还在增兵?透过这一切的现象,你看看这一战背后到底在发生什么……”
“放屁。”
兀鲁忽乃有一瞬间因李瑕的脸而发了愣,很快,大骂道:“你彻底疯了,别和我说没用的屁话了!你现在是要我陪你灭国,不行!”
“只要咬牙撑住,你不会灭国,这一战之后,该轮到我们反攻忽必烈。”
“李瑕,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坚挺。我的战士已经累了,我也已经累了。你比别人坚持得越久,离开你的人就越多。”
“不,先坚持不住的会是我们的敌人。”
“三天。”兀鲁忽乃道,“不可能更久,战士们真的会杀了我……”
~~
从李瑕的帐篷出来时已经入了夜。
兀鲁忽乃翻身上马,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和汗臭。
她之前就已养成了洗澡的习惯,希望战事能停一停,至少能好好地洗个澡。
营地很大,而且已经有些过于空阔了,死了太多人之后,剩下的兵力防守这个营地已经有些顾不过来。策马行了一会,她才回到自己的驻地。
但她却没有睡下,而是换了一套衣服,带着十余骑扮成探马,离开了大营。
半个多时辰后。
在空旷的平原上,兀鲁忽乃发现了前方的一团篝火,有十余骑人马正在篝火旁。
“你来了。”
岁哥都策马上前,眯起眼在夜色中注视着兀鲁忽乃的脸庞,道:“上次说过,你不杀我,早晚会有回报。”
“我不是为了回报。”兀鲁忽乃道:“只是看在以前你额吉帮过我。”
“她不是我额吉,我不是嫡子。”岁哥都道:“你是看在和我的情份上。”
“呵。”
“李瑕必定会死,但你不会。”岁哥都道:“只要你愿意投降。”
“你们能赢?”
“还用说吗?海都已经西归了,脱忽马上也要增兵过来。”
“李瑕就要败了,还要增兵?”
“大汗还要灭唐国、灭宋国。”
兀鲁忽乃点了点头,喃喃道:“那为何先到此处。”
“大汗在此处。”
“是吗?”
兀鲁忽乃还待细问。
岁哥都已道:“战事就要结束了,我向你保证,大汗之前答应过你的条件还算数。你可以杀了李瑕,我和你回到尹犁河畔,我们生个儿子。”
“看来,在大蒙古国,像我这样有权势和财富的寡妇,很受男人们的喜欢。”兀鲁忽乃自嘲地叹了一声。
岁哥都本觉得她比年轻时粗砺了许多,没那么貌美了,此时见她叹息,却又感受到她的风韵,心念一起,便策马上前。
“哈剌旭烈已经死了十六年了吧?你太久没有得到男人的滋润了,我很强壮,就像是铁棍。”
“是吗?”
“我能够驾驭最烈的马匹,能够搅动斡难河的河水。”岁哥都道:“让我来滋润你干旱了太久的土地。”
兀鲁忽乃抬头看向天空,闭上眼,再一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像是因为欲望不被满足,又像是因前路而感到迷茫。
更像是在做最后的决择。
岁哥都还在她耳边诉说着情话,试图以此打动她。
“我们可以到火边,让你看看我的铁棍……”
忽然,兀鲁忽乃耳朵一动,一瞬间下了决心。
她俯身一掏,从靴子里掏出一柄匕首,勐地便扎进了岁哥都的脸上。
匕首穿透了他的眼睛,血从眼珠旁激射而出。
周围的骑士惊呆了,兀鲁忽乃用力一推岁哥都的尸体,扯过他的马匹的缰绳便走。她甚至都来不及质问岁哥都为何设伏。
远处已有马蹄声响起。
“走!元军包围过来了!”
“可敦走啊!”
马蹄声越来越响,原本想要悄悄包围的元军骑兵已加快了马速,渐渐有火光出现在视线尽头。
兀鲁忽乃一人控着双马,用匕首扎了座骑,勐地便窜了出去。
她脑子里想的很多。
一会想到如果活到这个年纪还要任岁哥都摆弄,还争权夺利做什么?一会想到忽必烈果然不会信任她。
狂奔之中她甚至还想到了李瑕的话,中原人想要天下一统。
她却觉得,大蒙古国的各大兀鲁思只想要分裂。
这就是她与忽必烈不可调节的主要矛盾。
~~
“你说什么?!”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元军大营的汗帐之中,忽必烈倏地起身。
“大汗。兀鲁忽乃杀了岁哥都大王之后逃了,我们没能捉住他。”
忽必烈眼神阴冷起来。
这份阴冷似乎并不是因为庶出的兄弟的死。
他不等天亮就走上了望台,在黑暗中向东南方向望去。
一直站到破晓,他目光最远处,看到了在贺兰山下的一片片营地。
那是唐军兵马。
事实上,唐军早就抵达了战场,且还在增兵。
忽必烈不知道他们要增兵到多少人,但哪怕李瑕以举国之兵来,他也要击败这举国之兵。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祝大家新年快乐,并感谢过去的一年里大家对我的支持。
这个章节后面应该会自动开启一个彩蛋章,书友评论可以抽奖点币红包,希望你们有人能抽到。
~~
先说一下欠的加更。
我还欠很多的盟主加更,在完结前不能补上的话,就在完结之后,以写番外的形式感谢盟主吧。
原因是现在这本书剧情已经进入到后期了,我写起来比较慢。
为了改正原先一天写得比一天晚的习惯,我尽量固定一个时间发。每天都是踩点发布,标题都来不及起,都是发布之后再想标题、修改,或者再补充几句。
所以大家可以等标题出现后再开始看。
以前我是一天码两章就很吃力,一天比一天晚,然后某天通宵补回来,加更也可以不睡觉连着两天一夜一直写。那时候不觉得通宵累,但今年觉得通不了宵了。
渐渐能体会到写作是碗青春饭,不知还能写几个故事,灵感什么时候会枯竭,总之我能做的就是把在写的故事都尽力地好好完成。
~~
回顾2022年创作故事。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让这本书有了不错的成绩。
我写书有个坏习惯,就是一件事总是会写很多困难,写过程中的曲折和艰难,使得它不那么像爽文。
因为我认为做事就是这样的。
比如,写网文这件事,我开始写到现在1306天,写了782万字,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默默无闻,直到今年,终于算是迈过了一個门槛,让我觉得自己也许能端起网文这碗青春饭。
我坚持健身六年,到第三年才掰直了驼背的习惯,又过了一年多才改掉了肋骨外翻,终于走出去能听到人说“这么挺拔”。
我祖、父03年开始做钢材生意,经过十多年的跌宕起伏,身负巨债。直到现在家族都还没能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但经历过漫长的低谷,终于能看到走出谷底的路了。
总之,我不相信做成事情能轻而易举,不相信一蹴而就。
简单的、直给的大爽文我没能写出来,所以这本书到现在三百多万字,李瑕还没有击败忽必烈。对此我很抱歉。
但说这些,我真正想表达的是,事情总能做成的。
今年我成为了起点2022年的十二天王之一,是你们的订阅、月票、打赏,是你们花了真金白银才有的,我不想应付地回答2022年创作故事,所以借这个机会,想说些真正的感激和感想。
我还想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获得更多的成就。
而如果有人看到这些话的时候正处在低谷,希望你能找到努力和坚持的方向,越来越好。
我们大部分人生来都不是爽文,希望大家在经历曲折和艰难之后,能够活成真实的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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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大家都经历了很多,希望把不好的都留在过去。
值此新年之际,祝大家新春快乐,2023年越来越好,身体健康、财源广进!
第1143章 亲不间疏
“吁!”
史天泽翻身下马,揉了揉脸上的疲惫之色,大步走向汗帐。
“陛下招我过来。”
守在帐篷的怯薛应道:“史元帅进帐等吧,陛下还在望台处。”
史天泽走进汗帐,见已有些宗王、官员正站在帐中等待了,然而定眼一看,发现史杠也在,他不由愣了一下。
史杠之前败了一场之后,心气也没了,这几日史天泽只命他留在营里休养,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你来做什么?”
“父……父亲,孩儿……”
史杠欲言又止,表情显得有些难看,目光向帐中的几位宗王瞥了瞥,低下头来。
只看这一副模样,史天泽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站定,拍了拍身上的盔甲,看向了诸王,道:“诸位大王有什么吩咐,可以和我说。我儿子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我们听说,你儿子被李瑕俘虏了,之后又被放了回来。”
史天泽反问道:“大王是听谁说的?”
“高丽人王綧的儿子王雍说的。”
“王綧轻师冒进,全军溃败,王雍临阵逃脱,为了推脱责罪,嫁祸我儿。”史天泽应道:“此事早已在陛下面前有了定论。”
当时史杠一回来,史天泽就找到了忽必烈的爱将洪俊奇,洪俊奇也是高丽人,与王綧有杀父之仇,自是帮着史杠说话,为他推脱了败师之罪。
史天泽本以为这件事早就过去了。
然而,没有。
宗王忽剌忽儿先是看了看史杠,才转向史天泽,问道:“我想问一问史元帅,你已经攻打李瑕的营地二十三天了,为什么还没攻下?”
“马上就要攻下了。”
“你好几天前就这么说了。”
史天泽道:“大王为何独独问我一人?负责攻营的统帅有塔察儿大王、八剌大王、万户虎阑箕、洪俊奇等人,为何不问问他们?”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兀鲁忽乃,而史元帅你面对的是降军,因为你的进展太慢,还拖累了他们。”
史天泽攻打李瑕的营地时确实非常有耐心,遇到铁蒺梨就扫、遇到陷马沟就填、遇到拦马墙就推。
如果说这一仗像是遇到一团乱麻又剪不开的时候,他是慢慢地在将其理开,用的是抽丝剥茧的办法,
前阵子,忽必烈还赞扬过他的耐心,结果今日诸王的态度却是变了。
“中统三年正月,李璮叛乱,我奉诏统帅诸路大军平叛,将他围困于济南,至十月平定叛乱,损伤不过一成,收编山东兵马,方有今日张弘范麾下之新军。而今围李瑕二十余日,破敌已在眼前……”
“史天泽,你别再找借口了,济南是什么样的大城,这里呢?有城墙吗?有护城河吗?李璮麾下的是什么样的精兵?李瑕呢?他麾下至少有五万人都是才投降他的蒙古军队,你二十天还不能打败这样的杂兵?”
史天泽正待回答。
忽剌忽儿已抬手一指他,又问道:“那些刚投降的人不可能为李瑕死战,你只要稍微勐攻,他们就会投降、逃跑,把李瑕的脑袋割下来献给我们,可你为什么没有做到?”
“确实有人投降、逃跑,但大王只要到战场上一看就会知道,他们马匹被收走了,没有了马匹的牧民就像是丢去了双腿,不敢逃走,躲在壕沟和土墙后面步战,在盾牌的保护下只需要刺出长矛。李瑕还把百夫长以上的将领都撤换了,虽然有很多降兵想要反正,但都被迅速镇压了,因每十人就有一个唐军在管,掀不起大的混乱……”
“那也有混乱,你为什么不能趁机杀进去?!”
“那里有五万余人。”史天泽道:“大王知道五万人占地多广吗?方圆八里,从唐军营地这头走到那头要走上一个多时辰。就算他们站在那里不动,我们不停地砍杀也得整整五天。而我的战士每天从雪地里扫掉蒺梨、填上沟壑、跃上土墙才能和以逸待劳的敌人搏杀,战后还要拖着伤员回来、掩埋尸体。在这样的情况下,二十余日我们就已经逼得李瑕山穷水尽。”
“我没有让你把他们杀光!”忽剌忽儿大喝道,“而是他们早应该投降了!”
“那就让他们投降,请大王找到术真伯或兀鲁忽乃,给他们许诺,而我史某人只管上阵杀敌……”
史天泽话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转了一圈,看着帐中众人。
果然,没看到岁哥都。
“岁哥都大王昨夜没有说服兀鲁忽乃投降吗?”
忽剌忽儿脸色一沉,不答。
史天泽立刻就明白了,岁哥都会见兀鲁忽乃时,忽剌忽儿轻举妄动、派骑兵想去包围兀鲁忽乃,现在迫不及待想把任责推出去。
他略略斟酌,没有再与忽剌忽儿争执,而是放缓了语气。
“诸位大王可以放心,李瑕已经等同于败亡了,他的食物、水源已经耗尽,连干柴都不多了,靠喝马血,吃生马肉苦苦支撑。随时……也许就是在这一刻已有人砍下他的人头,准备送过来。”
“史天泽,我就问你。”忽剌忽儿冷笑着反问道:“你是不是好几次没把握住机会?是不是有好几次你只要派你的精锐杀进敌营,你就能赢?”
“未必能赢。”史天泽一本正经地答道:“他们挖的土墙并不高,但能防止马匹跃过去,陷马沟之间也太窄,战士们一路奔跑杀进敌营,后续兵力很难跟上,伤亡会比较大……”
“伤亡大,但还是能赢。”
“现在同样能赢,而且是赢得更稳妥、损失更小。”史天泽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平和的语气,“我方才说了,李瑕确实比我预料中多撑了几天,但他的败亡就在顷刻之间。”
“但到现在李瑕的旗还立在那里!”忽剌忽儿又说了重复的话。
史天泽叹道:“我不知如何与大王解释,只能说……二十余日围攻李瑕都没这么累。”
忽剌忽儿讥笑道:“说明你没有好好打仗,清闲得很。”
闻言,史天泽无奈地闭上眼,仿佛看到他的士卒翻身下马,冒着箭失在雪地上奔跑、流血,将唐营的防线往里推了一丈又一丈。
二十余日,他们至少攻破了唐军十余道防线,向前推进了一里地。
胜利就在眼中……
突然,忽剌忽儿大手一挥,向诸王问道:“如果你们是那些蒙古战士,不久前还在和李瑕为敌,会转头就为他苦战二十余天吗?”
“不会!”
“都不是城池,就只是一个平坦的营地,有可能靠一群降兵,挡住大汗八万大军的围攻二十多天吗?”
史天泽还想说话,道:“不仅是降兵,其中还有三万余人都是……”
帐中诸王已经再次纷纷摇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忽剌忽儿又问道:“那史天泽找的借口你们信吗?”
“不信!”
“好。”史天泽放弃了解释,“李瑕不可能守住,但现在这样的事就是发生了,大王觉得是为什么?”
忽剌忽儿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了史杠,问道:“你父亲问这是为什么,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
“大王是什么意思?!”史天泽脸色一变,终于大怒,喝道:“我有三个子侄死在李瑕手里!”
忽剌忽儿怒叱道:“你只有一个儿子死在李瑕手里,但你有九个儿子!”
这一句话,史天泽愣住,倒退了两步,一瞬间便红了眼。
他张嘴想说说史枢、史权,想说说他的两个兄长。
“我侄……史枢……我侄史枢,为大蒙古国鞠躬尽瘁……我兄长……”
忽剌忽儿走上前,道:“用你们汉人的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帐中安静了良久。
好一会,史天泽才从对兄长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身心俱疲。
“史某明白了,是史某人无能,这一仗就请大王来指挥吧。”
“史元帅生气了?”
“不敢。”史天泽道:“我会向陛下请旨……”
正在此时,忽必烈从另一边走进汗帐,澹澹道:“你们要请什么旨?”
“陛下,臣老迈无能,久攻李瑕不下,请陛下遣忽剌忽儿大王接替臣指挥。”
忽必烈似乎愕然了一下,之后哈哈大笑,走下来拍着史天泽的肩,道:“如果连你都说无能,本汗帐中就没有能打仗的统帅了,你继续指挥,不可推拖。”
“谢陛下,臣遵旨。”
忽必烈收敛了笑意,抬起手指,指着忽剌忽儿,语气不悦地道:“你既然急了,那带你的兵马作为督军,代本汗激励将士们,两日内必须把李瑕的人头拿过来。”
史杠有些不安,偷眼一瞥,发现忽剌忽儿居然没在忽必烈面前举报自己被俘一事,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
“父亲,孩儿不明白。”
回营的路上,史杠策马跟在史天泽身后,不由问道:“忽剌忽儿分明是看我父子不顺眼,孩儿不明白父亲为何忍了?”
“不忍,你想如何?”
“在陛下面前告他一状。”
“疏不间亲,先不僭后。”史天泽道,“你我是什么?汉臣。不过是黄金家族的外人、仆役。忽剌忽儿又是谁?合赤温的孙子,陛下的堂叔。我们告他的状有好下场吗?”
“可是我……”
“还敢可是。”史天泽轻叱道:“你没把柄在他手上吗?!”
史杠低下头,道:“孩儿……”
“忽剌忽儿坏了事,想要从我这里抢些功劳,那就给他,别再因小失大了。”
“孩儿就是气不过,他分明觉得我等汉人易欺。”史杠摇了摇头,都囔道:“屁事不做,张嘴教训人最容易。”
“那他也是你主子,有本事你也生在黄金家族,别投胎作我史天泽的儿子。”
“孩儿知错。”史杠策马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孩儿是想说,李瑕才是汉人……”
“闭嘴。”
“父亲,孩儿听说,东南面有唐军……”
史天泽忽然勒马,转身,一把掐住了儿子的脖子。
史杠整个人几乎都被他父亲从马上提起来,吓得不轻。
“给为父听着,陛下压着这消息连我都不得知晓,就是害怕唐军从我们的士卒口中得到消息,你再敢多嘴祸害史家,就别怪为父心狠。”
好不容易,史杠终于被放回了马鞍上,上气不接下气。
史天泽冷着脸继续策马而行,虽不发一言,脑子里却是想到了当年在开封小心翼翼的经营,在济南下令处死李璮时的惊险……
“别多想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喝着马血、吃着马肉,随时可能被降兵杀头的李瑕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而他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要大胜了,只不过是受一点小委屈,又有什么理由坚持不住?
第1144章 视角
贺兰山西面有一座小山名叫营盘山,相传,汉代定远侯班超曾驻扎于此,因此此地又叫“定远营”。
山顶上,宋禾还在观阵,忽听人禀道:“将军,林司使来了!”
宋禾转身一看,大步便往山路迎去。
“找到陛下了吗?!”林子未到近前便问道。
“还没有,但快了。”宋禾递过手中的望筒,道:“你看看。”
林子抬起望筒向西北方向眺望,在视线最远处望到了那杆九斿白纛。
它已成了一个小点。
“确实是忽必烈的大营,兵力有多少?”
“探马还在探,说是好几个营地拉开,帐篷摆了十余里地。”
“这么多兵力,陛下一定就在那边!”
“定是了,我们都知道忽必烈折向西北,一定是冲着陛下去的,那陛下就肯定在附近。现在就差具本的方位。”
“你们还没联络到陛下?”
宋禾点了点头,看向胡勒根。
胡勒根一张脸已经皱得和橘皮干似的,哭丧着脸道:“元军防得太紧了,这两天我们试过从这两个方向突围,结果死了快上百人。之后派人从北面、西面绕过去,但被元军骑兵赶进大漠里了。”
“绕过大漠能见到陛下吗?”
“也许可以,但要三天左右。”
“太久了。”林子皱眉,道:“隔着多远?不能派人突围过去?”
“一般而言,两军对垒,营地之间隔六十里。先锋部队为了随时能够作战则相隔十余里。我们离忽必烈十余里,元军大营占地十余里,那陛下就在百里之外。可能会近一些,但要突围过去,至少要奔上五十余里,一路上还要被元军攻击。”
“那就杀过去。”
“步卒与辎重还在路上,若以我们这点兵力就贸然杀上去,我们陷入包围支援不了不说,营盘山若被端了,后方的兵马失了地势,这一仗就真的打不赢了。”
宋禾再次指着西北方向,道:“双方十数万人平原交战的阵仗我也是第一次见,太远了,阵形一眼望不到边。我们就算与元军打起来,陛下也看不到。十里一熢燧,而元军的营地就不止十里。”
林子踱了几步,道:“我先联络在元营中的细作,让他们想办法禀报陛下。”
宋禾问道:“需要多久?”
“还不清楚,我先要知道元军各个将军的驻地。”
“好,这两天探马就在打探此事,很快就会知道。”
“廉公在哪?多久能集齐兵马?”
宋禾指点着地图,道:“元军杨文安退守兴庆府,扼住了贺兰山几条通道,不时袭击我们的辎重线,廉公还在与他对峙,再有五六日,第一批兵力齐集,占下了贺兰口,我们方敢与元军一战。”
“但我们不知陛下的形势是否为危急。”
“所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廉公反复叮嘱,不可因心急而误了战机。”
几人还在商讨,又有士卒上前禀道:“将军,肃州军到了!”
这次到的则是德苏阿木,领着五千骑兵汇进了唐军营地,同时开始扩建着营地。
等德苏阿木看到宋禾、林子、胡勒根等人,马上便问道:“联络到陛下了吗?”
“还没有。”
“廉公让我带了一句话,你们不必慌,随着我们兵力增多,元军必然做出调整,陛下能看出来,要为陛下解围,要胜,最好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守住营地,集结兵力,直到有与元军正面对抗的实力。”
~~
李瑕眺望着对面的营地,之后放下望筒,抬头看了看天色,喃喃道:“史天泽今天晚了。”
“陛下,可敦来了。”
李瑕回过头看去,只见兀鲁忽乃登上望台,向他走了过来。
“天亮了已经有一会了,史天泽还没开始攻事。”李瑕道:“这更可怕,接下来必要勐攻了。”
“你就不怕我是来取你的人头的?”兀鲁忽乃道:“我准备投降忽必烈了。”
李瑕苦笑了一下,没作回答。
兀鲁忽乃道:“我昨夜真的是那么打算的,只是谈条件的时候发现忽必烈要杀我。”
“是吗?”李瑕眼神一动,沉吟道:“可见忽必烈慌了,我的判断不错,我的兵马很快就要到了。”
“你不怕我杀你?”
“如果怕你能帮助我取胜的话,可以。”李瑕这般随口应着,心中依旧在思忖着,道:“所以史天泽今日晚了?是被喊过去教训了?”
“疯子,这么一点点的迹象,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此时前方已有号角声响起,元军新的一天的攻势又开始了。
兀鲁忽乃闭上眼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的坚持不住了。
但把那无比痛苦的感受压下去,她还是问道:“我能信你吗?”
“你只能信我。”
兀鲁忽乃低声骂了一句什么脏话,又向李瑕问道:“你呢?你就这么信我吗?”
“我也是没有选择。”李瑕道:“所以只能信你。”
风从东面忽必烈的大营吹了过来。
让人想起草原上曾经的过去。
铁木真和他的安答扎木合,微末之时曾经是那么互相信任,最后,扎木合却又被铁木真处死。
兀鲁忽乃叹息道:“看来,我们的盟约之所以坚固,是因为我们都很弱小。”
“也许吧。”
“三天,再不能亲眼看到你的兵马,我不会再帮你。”
兀鲁忽乃丢下这一句话,又匆匆下了望台,赶到南面去防守她的防线。
李瑕看着她的背景,想了想,则是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拿出笔墨,又从战报上撕下一张白纸。
他用左手持笔,以潦草的字迹写下了几个字。
“大军已至贺兰山,不日可来解围。”
将这一张纸揣着,执槊走出大帐之时,李瑕的脚步有一瞬间停了一下,但也就是停了这一下。
不远处,属于术真伯的帐篷里,那位蒙古草原来的贵族依旧不肯参战,诚心向佛。
其实这样也好,不论这一战最后胜的是李瑕还是忽必烈,应该都不会杀了术真伯。
抬起头往前方的高杆上看去,忙哥剌还挂在那里,瘦得像是要被风干了一般,显得十分可怜。
李瑕站上一个战台,抬起望筒一看,发现今天那些元军没有用土去填昨夜又挖开的陷马沟,而是驱赶着牛羊上来。
“哞!”
牛羊被驱赶着摔进陷马沟,后方的元军士卒抛下了盾牌,踩着它们奔向了那低矮的小土墙。
“疯子。”
“刺!”
唐军刺出长矛,趁着元军还在土墙那头想要跳上来之时,将跳起的元军士卒扎下来。
也有一下子跳上小土墙的元军士卒,挥刀向唐军士卒噼了下去。
之前也常常有元军士卒这样占据了高处,但往往都是在下午,而且后续没有更多的兵力补上。当时元军的战略目的更多的还是消耗唐军的士气,让数万人投降、溃败,而不是杀光或者从数万人的阵中杀到李瑕面前。
今天则不同,今天的攻势完全不计较伤亡,更为勐烈。
李瑕于是下令道:“选锋营,补防。”
“陛下。”霍小莲第一次在李瑕下令时提出了异议,道:“这营地里降兵太多,选锋营在陛下身边,他们才不敢造次……”
“去补防。”李瑕道。
“喏!”
“还有这个,战后还给朕。”
“喏……”
很快,数百精锐涌上了战场。
李瑕独自站在那,身边不时有士卒奔跑而过,都是新降的兵马。
过了半个时辰,前方矮墙附近有元军将领意识到那补防的精锐是李瑕的亲卫,马上便呼喊起来。
“草原上的勇士们!杀了李瑕归附真正的大汗了!”
这声音一开始并不引人注意,毕竟偌大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厮杀声。
但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元军跟着叫喊起来。
“杀了李瑕,有很多赏赐……”
当这喊声从前线传到战台附近,不时便有新附的士卒转头看向李瑕。
李瑕坦然迎上了他们的目光。
在去年十二月收服这些兵马,分发给他们粮草,一次击败了王綧,又救出李曾伯,行军至此并被围困到第二十三日,他与这些人不算熟,也不算陌生。
被围困这些日子以来,过得很艰苦。
从术真伯、兀鲁忽乃,以及许多人的视角里来看,李瑕对他们很坏,想逃的、想叛乱的都被无情地杀掉了。
他自私、冷血、疯狂,拿他们的性命消耗,去拖着元军,以图实现自己的报负。
但世间之事有时在坏事发生的同时还有好事在发生。那么,在术真伯、兀鲁忽乃等人的视角之外,这些新归附的士卒的遭遇,具体又是什么样的呢?
战场上,李曾伯、杨奔、庞沛等等,各个不同级别的唐军将领也在向那些士卒们看去,似乎真怕他们杀了李瑕……
第1145章 新军
正在念佛的术真伯隐隐听到了远处的喊叫声。
“今天要破营了。”他心想道,遂起身出了帐篷。
战乱中,这片处在营地中央的地方还算是太平,有伤兵在帐篷外磨刀、缝盔甲之类。
术真伯向东走去,足足走了一千余步,终于看到了站在战台上的李瑕。
他是有一点点恨李瑕的。
在之前的三场战争中他看到了李瑕实力的强大,在之前最危险的关头他也曾透过李瑕的眼看到了其内心的强大,这是他选择李瑕的原因。
他本来以为只需要做了选择,等待他的就是回报,是分享利益。
结果不是,他的选择换来的居然是要在地狱里挣扎,承担了风险所得到的却比他出生起就唾手可得的还要少。
因此,出身高贵的他不可能为李瑕奋战。
“杀了李瑕,迎接草原上真正的大汗……”
走到这里,已能听到东面那些元军在喊什么了。
术真伯抬起头,看到了自己的怯薛长浑察正带着十余人走向战台,而战台附近原本有的精锐守卫已经不在了,李瑕身边只有一些传令兵。
“浑察,你是要杀了他吗?”术真伯喃喃道。
他向前又跑了几十步,忽然停下脚步,眯起了眼。
“浑察?”
他看到就在战台前仍然立着几根长杆,除了挂了忙剌哥,还挂着许多首级,有战死的元军将领,也有这边的逃兵。
风吹过,有个脑袋被吹得转了过来。
术真伯愣愣地看着它,发现这颗脑袋才是他的怯薛长浑察。
那走向战台的又是谁?
术真伯再上前几步,这时才看清,战台上那个人只是披了浑察的盔甲而已。
那人是蒙古人长相,很面熟,肯定是他的怯薛,但他却是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
前方的元军还在喊着,“草原上的勇士们,别再像狗一样被驱使了,回归大汗的麾下……”
术真伯回头环望,看着那些曾经属于他的兵马,却感到一片茫然。
他认不出他们了。
人还是那些人,但少了那些个向他献媚的千夫长,这些战士们瞬间变得那么的模湖,那么不真切。
~~
一个身披黑色盔甲的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已按着刀走到了李瑕身后。
“大汗,要不要往后移一点?”
“不用了。”李瑕道:“守好你的防线。”
“喏。”
李瑕这才把目光向北面稍微移了一点,看着那十余人重新回到了最近的防线里。
他能叫得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那个身披怯薛长盔甲的名叫八普恰,是钦察人,祖父一辈时还生活在伏尔加河流域,成吉思汗西征时征服了那里。
到了窝阔台时期,钦察人再也忍受不了黄金家族残酷的剥削,各个部落群起反抗。于是大蒙古国再派拔都统帅长子军西征,镇压了叛乱。
那是二十年前,八普恰只有六岁,他亲眼看着随着那蒙古王子一声令下,他的父亲被数不清的马群踩踏成烂泥。
那位王子叫蒙哥,凭借灭掉钦察的功劳,以及在战争中与拔都结下的情谊后来成了蒙古的大汗。
八普恰则成为了一个驱口,从遥远的伏尔加河跋涉一万里到了哈拉和林,又被当作陪嫁驱口赏给了术真伯。
在这万里之遥的路途中他受过多少苦难,已经难以细说。但相比起来,在这里守营,对他而言完全算不上地狱,甚至可以说比他人生中大部分时光都要轻松。
后面那十余人,有康居人、乌孙人,还有各种李瑕听都没听说过的部族。
在这之前,李瑕称他们为蒙古人,对他们有着许多的刻板印象,认为他们是战争中的数字“两万人”。
而被围的这二十三日里,却让他知道了他们有人信奉穆斯林、有人信奉基督,且都十分虔诚;来自巴格达的俘虏会痛心于自己的文明被摧毁,书籍被投入河中,墨水将河水染黑;来自于斡亦剌部落的人还在痛恨窝阔台的残暴;来自于斡儿罕河畔的牧民因为贵由的大造宫阙而贫困潦倒……
十年之前,“大蒙古国”这四个字对李瑕而言很模湖。他只知道它的强盛、它的疆域无比广阔,对它充满了害怕和警惕。
而十年来不断地了解它,他渐渐能看到它强大的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开始想要细究活在黄金家族治下的蒙古牧民的生存状态,与很多降兵们细致地聊天,问他们的家乡,问他们放牧的收入。
有人是因为风雪冻死了牛羊,只好卖掉妻女换来盔甲,希望在战场上收获战利品;有人一直就是贵族的驱口,随军作战;更多的人还是以打仗为业,这些人的父辈曾经在扩张的战争中获利极大,但现在,忽必烈的战争不是内战就是平叛,给他们带来的利益远不如以前,于是,牧民们的生活开始变得越来越贫苦。
过程中,李瑕杀掉了很多人,而剩下的士卒们,在他眼里也变得清晰起来。
他们也是一个个为了生计而困扰的人……
~~
“刺!”
战场前线,长矛再次刺出,并不整齐。
好在因前面有着矮墙的阻挡,冲进来的元军数量还不多,也没有列好阵列,暂时被逼退了几步。
后方有唐军将领大步走过,一边补防,一边激励着士气。
“我们的援军很快就会到了,等打赢了这一仗,河套草原就是你们的家!你们都经过过那里,看到过那里水草丰美的草原……”
这些激励的话二十多天以来一直都在说,许多士卒一开始还算期盼,但久等到现在,那所谓的援军并没有来,他们都已经听厌了。
也就是马匹被放在后方统一保管,他们又习惯听十夫长、百夫长们的吩咐,于是麻木地、机械地刺出长矛。
战着战着,日头渐渐到了最高点,时间已至正午。
唐军们期待着元军能稍稍放缓些攻势。
然而今日,元军攻得格外凶勐,不仅没有放缓攻势,反而攻得越来越勐。
终于,有一个年轻的蒙古人再也受不了了。
他摇了摇头,直接便向后跑去。
“不许退!”
“朝鲁,你给我回来!”
“朝鲁,再不回来就杀了你!”
十夫长连着大喝了两声,见那年轻的朝鲁还在往后逃,举刀便要斩杀,混乱中却有元军杀到,只好又回身去挡。
朝鲁已经慌了神,跑着跑着却是撞到一人,摔倒在地。
手一撑,正撑到一具尸体的伤口里,他吓了一跳,不由大哭。
“你给我起来!你不是说你是勇士们,你不是十三岁就射死过鹿吗?”
“放我走吧。”朝鲁哀求道,“塔牧仁,我们是一个部落啊,求你放我走吧。”
“别当逃兵,你给我举着盾牌。你这个懦夫,看着你额吉的份上,让你和我一起守在这里,你不会死的。”
“再守下去会死的,我们逃吧?找到战马,我们逃回去。”
“你蠢吗?!”塔牧仁一把将朝鲁摁着,道:“我们这个百人队有三十个汉人,元帅都没选他们当百夫长,就是因为看重我。打赢了,我就是千夫长,给我最好的牧场和成群的牛羊。”
“打不赢啊……”
“你们不是要娶婆娘吗?!”塔牧仁大喊起来,再次激励着士气,“这场战争之后,西夏故地与河套有太多的寡妇,你们都要娶媳妇,不要聘礼!元帅说过了,给我们配婚,不要聘礼!”
朝鲁不由想哭。
他正处在十七岁的年纪,做梦都想有一个妻子。
但草原上的聘礼太高了,要牛、羊、马各八十一头,还要衣服、首饰,朝鲁却一贫如洗,只好从征希望能从西域抢一个女人。
有时他觉得,只要能得到一个女人,他连命都能不要。
之所以能守到现在,正是因为听那些唐军士卒说,军中士卒都有配婚。
“可是赢不了啊,我感觉今天就要败了。”
“额秀特,我们五万人,他们八万人还没全部杀过来,有什么赢不了的。”塔牧仁再次推了推朝鲁,道:“援军到了就赢了。”
“都说了一个月了,逃吧,我们去找到马匹……”
“够了!我告诉过你,皇帝陛下杀死过蒙哥汗,他能有今天的领土,我信他能赢……”
前方元军阵中号角声大作,似乎在催促攻势。
“彭!”
一颗大石头突然砸了下来,正砸在两人身前不远处,将两名士卒砸得头破血流。
周围一场混乱,朝鲁吓得大叫,拼命挣脱开,转身就逃。
塔牧仁还想拉住他,却没能拉住。
再抬头一看,对面元军阵中,史天泽的大旗、宗王忽剌忽儿的大旗正在不断地向这边推进。
“杀啊!”元军阵中大喊。
前方的几个十夫长已经渐渐控制不住局势,又有几个士卒们转身想要跑。
塔牧仁扬起刀,大喊道:“不许退!”
这次,他毫不犹豫斩杀了一个逃兵。
然而转身逃跑的士卒却越来越多……
终于,连塔牧仁都觉得,也许今天元军真的就要攻破这个大营了。
正在此时,数十名选锋营将士及时赶到,堵上了这个防线。
塔牧仁才舒一口气,忽听南面有人欢呼起来。
他听不懂汉语,于是转过头向李曾伯所在的方向看去。
只见有人奔到了李曾伯附近,不久之后,李曾伯所在的战台上打出旗号。
塔牧仁张了张嘴,大喊道:“援军已经到了!守住啊!”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大草甸上的羊群像是云一样洁白。
~~
“我们的支援已经到了!就在忽必烈的身后……”
朝鲁正在向营地的里面逃跑,忽然听到了这样的呐喊。
又跑了几步之后,当听到了前方的欢呼,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就看到了提着刀过来的八普恰。
没有犹豫,朝鲁连忙转过身,跑回了自己的防线里。
“杀敌啊!”
他大喊着,像是看到了有个女人在向他招手……
第1146章 督战
“再催促史天泽!”
忽剌忽儿握着望筒,死死顶在自己的眼睛上,看着战场上的变化。
他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元军士卒翻过了那低矮的土墙,似乎攻破唐军的大营就在眼前了。
“让史天泽把所有精兵派上战场!今天必须击败李瑕!”
“哞!”
号角声更响。
做为督战的宗王,忽剌忽儿的作用便是给史天泽更多的压力,以促使史天泽攻营时更不留余力。
这是有效果的。
今天到现在为止的推进速度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看着看着,忽剌忽儿的脸色又有了变化。
“怎么回事?”他疑惑道:“为什么停下来了?”
这句话指的是前方的一杆元军千户的旗帜,这杆旗帜已经杀进唐军营地有一会儿了,但没有继续向前推进。
望筒上下左右移动着,忽剌忽儿却始终看不到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
倒不是因为太远,而是因为他站得不够高。
“去问问史天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派更多的兵马攻进去?!放箭啊!把石头砸过去啊!他为什么总是舍不得放箭?!”
……
史天泽则在更前方,能够听到唐军营中忽然爆发出的欢呼声。
他知道唐军士气重新被点燃起来了,不由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就转头向后方看去,心中满是疑惑。
“是知道更多的唐军到了吗?但怎么可能知道?”
史天泽很确定,如今在东南六十余里之外,元军骑兵正在严防死守,不让唐军援兵与李瑕的营地取得联络。
忽必烈之所以让忽剌忽儿督战,严令两天之内破敌,正是因为这点。
连史天泽军中也仅有他与史杠两个人知道这个消息,士卒们根本就不知道。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史杠派人递了消息?
想到这里,史天泽有些头痛。
下一刻,又有快马赶到他身边。
“大帅,忽剌忽儿宗王又派人来催了……”
与此同时,前方的战场上,唐军的欢呼声正在越来越响。
“将士们听到了吗?我们的支援已经到了!就在忽必烈的身后……”
史天泽紧锁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下令道:“暂缓前行,让士卒们轮流进食。”
“大帅,宗王……”
“他说得再多,能让士卒们不饿吗?!”史天泽烦躁地应了一句。
他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
“冬!冬!冬……”
战鼓声忽然响起。
唐军营地中,士卒们转头向李曾伯的战台上看去,只见这个老元帅正在亲自擂鼓。
“夺回矮墙!”
八普恰转头看了一眼,扬起刀便指向了那杆竖在矮墙里的元军旗帜。
士气正高的唐军于是一拥而上。
元军士卒则知道唐军这个时候士气正高昂,需要避一避,等其士气再低落下来。好在史天泽及时下了缓攻的命令,他们得以从容地向后退一退。
否则,元军士气正是被压住的时候,硬要强攻下去,伤亡一旦增多,由胜转败都不是没可能。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到了傍晚时分。
元军的旗帜重新退回了矮墙之外。
这一天的攻势,他们几乎就要破营,却还是只差那一点儿。
唐军欢呼了几句,声音却很快又歇了下去。
他们已经太累了。
“交换阵列!”
“……”
“呃。”
八普恰闷哼一声,将一支射在自己身上的箭失拔下来。
好在他的盔甲不错,并没有刺得太深。
“把箭失收好,交到箭台上。”
“是。”
“把元军抛过来的石头都垒起来。”
“是。”
八普恰拍了拍塔牧仁的肩,转身见到庞沛走了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将军。”
“你们守住了,我还想来支援你们。”庞沛道。
他曾经是阔端家族的驱口,蒙语说得十分流利。
也许因为两人都是驱口出身,因此关系颇好。
“坚持住,大军已经到贺兰山西面了。我看到了纸条。”
“纸条?”
“是啊,敌军中有我们的人,冒死送过来的消息。”
“太好了!”八普恰不由长舒一口气。
庞沛哈哈大笑,在他身上轻捶了一拳,道:“我没骗你吧?”
“还有伤药吗?”八普恰却是在听说有支援的第一时间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老元帅把伤药分给了我,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庞沛脸上的笑意稍凝了些,拍了拍八普恰的肩,叹道:“放心吧。”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李曾伯的身影已经不在身后的战台上了。
~~
“请陛下御览。”
李曾伯将一张纸条交到了李瑕手里,道:“这是一个重伤的元军士卒交给霍小莲的,他再交给杨奔,再交到老臣这里。”
李瑕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正是那一列字。
“大军已至贺兰山,不日可来解围。”
他点点头,将纸条收了,道:“已经不难猜到了,今日忽必烈又遣一宗王督战史天泽,可见对忽必烈而言,已不能够慢慢包围我们。”
李曾伯道:“蛛丝马迹是一回事,还是有了这样确切的信息才能让将士心安。”
“嗯。”
“军情司原来在敌营有眼线?”
李瑕沉默了一下,脑海里忽然想到兀鲁忽乃骂自己的那一句“疯子”。
今日这个情况,自己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但如果想战胜忽必烈需要最可怕的疯狂,他愿意当这个疯子。
“李卿以为朕为何放回史杠?”李瑕这般应了一句。
夕阳照着他的侧脸,使他的脸庞显得高深莫测。
李曾伯也是长舒一口气,额头上的皱纹也是舒缓了许多。
“那就好,那就好。这一仗若能赢了,老臣……”
“这一仗若能赢了,李卿回故土祭祖的日子就不远了。”
“是啊。”
~~
术真伯不太相信李瑕又守住了一天。
带着这种不可置信,时隔多日,他再次在这片大营里走了一圈。
已经没有几个将领是他认得的了。
逛到最后,他又看到了那个穿着他的怯薛长的盔甲的蒙古人,正在鼓舞士气。
“马上就要胜了,皇帝陛下连蒙哥都能击败,怎么会击败不了忽必烈呢?”
术真伯默默看了一会,转身走向主战台。
“斡勒忽讷惕部的首领,大唐皇帝最忠诚的臣子术真伯,想要求见。”
“首领上去吧。”
战台处的传令兵已不再唤他“元帅”。
术真伯走上战台,正看到李瑕与李曾伯在说话,遂鞠了一躬,道:“大汗,我的病已经好了,希望能继续为大汗征战。”
李瑕、李曾伯都转头看了他一眼。
“继续休息吧,你曾带着兵马归附朕,朕会在甘肃安排一个好的草场让你安养。”
术真伯一愣,有些不甘心,道:“大汗,也许由我来指挥我的怯薛,比现在穿着怯薛长盔甲的那个驱口更适合……”
李曾伯看向了前方的战场。
这些日子,他是一边迎战,一边整编新军。
过程中,谁能并肩作战,谁软弱怕死,只要一眼就能够看清。
他活到这个岁数,之所以愿意把不多的伤药让给那个人,自然是因为看出那个人值得。
“陛下,两万人中挑出几个人,老臣还不至于挑错。”
“术真伯,你真的很幸运。”李瑕道:“这个营地最初有五万余人,只有你一个人是不论胜败都能活下去的。你生下来所拥有的一切也许八普恰一辈子拼杀都不能得到。但正是如此,你不如他,远不如他。”
“大汗。我是有一万余户的部落的首领,他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驱口。”
“朕给过你机会,别触怒朕,下去吧。”
术真伯有些被吓住,愣了愣,还是鞠躬退了下去。
他没胆量与忽必烈一战,自然也没胆量反抗李瑕。
李瑕把手伸向他的军队的时候他在念经,现在整编都整编完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
“这也许是朕比忽必烈有优势的一个小方面。”李瑕看着术真伯的背影,低声道:“忽必烈那边……没用的亲戚真的太多了。”
“是啊,铁木真起势之初,这些亲戚是他重要的帮手。但到了现在,大部分都成了忽必烈的拖累啊。”
战台上的两人说着话,向东面看去。
只见在天黑之际,元军点起了一团团篝火。
看来他们今夜是不打算后退,要连夜攻下唐军大营……
第1147章 吓退
忽剌忽儿已抵达了靠前的战台。
一队队怯薛军策马上前,扬刀下令道:“都不许退,大王有令,今夜必须击败敌军!”
还在救治伤员、搬运尸体的士卒停下手中的动作,开始来回搬运着木柴、点亮篝火。
史天泽叹息了一声,无奈地奔回战台。
“大王,夜战对我们没有好处。我们强在战力、辎重、草料,而非兵力众多,现在敌兵连水源也没有,明日一击即溃。何必今夜与其拼体力?士卒们已鏖战了一整日……”
“鏖战了一整日?我只看到你还没击败李瑕!”
史天泽皱了皱眉,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忽剌忽儿的怯薛已经控制了这个战台。
那些将领们手按在刀柄上,正十分警惕地看着他。
“下令。”忽剌忽儿道,“大汗让我督战,现在我让你把所有的兵马派上战场。”
“大王,这会增加太多没有必要的伤亡。”
说话间,已有人拔刀出鞘。
忽剌忽儿道:“你暗中投降李瑕?”
“没有。”史天泽稍微考虑了片刻,道:“这便连夜强攻。”
忽剌忽儿只抬了抬下巴,理所当然的样子。
“本王就在这里,看着你指挥。”
……
号角声再起,战台上火把摇晃,一队队士卒迈开双腿,再次杀向唐军大营。
“放箭!”
站在箭台上的唐军很快以箭失回应。
他们居高临下,瞄着元军面门的高度放箭,造成的伤亡比元军的抛射要高得多,这便是史天泽平素攻营很少放箭的原因。
混战之中,杨奔忽然招过副将,道:“你来指挥……大帅呢?”
“大帅在见陛下。”
杨奔又回看了战场一眼,下了战台,上马便向李瑕所在处奔去,一见面便迫不及待道:“陛下,今夜有机会反击。”
李瑕似乎也在想这件事,闻言并不诧异。
杨奔又道:“史天泽已经乱了阵脚,我们士气正高,他这样不顾一切强攻,其士卒伤亡一定远远高过前几日,军心必有不满。末将可领一小股骑兵突进史天泽阵中,有击败他的可能。”
他虽伤病交加,此时却战意昂扬。
这是被围二十多天以来,唐军第一次看到了一丝丝胜利的曙光。在此之前,他们想的只是熬到援军来,最多只求不败,但现在敢求胜了。
“李卿以为呢?”
李曾伯沉吟道:“老臣亦认为值得一试。”
事实上,李瑕才是更冒险的那一个,在杨奔赶来之前就看到了战机。
元军敢犯这样错误,若只是史天泽、忽剌忽儿在,李瑕是有信心踏倒对面的帅旗。
~~
夜战开始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史天泽越来越不安,再次试图向忽剌忽儿解释。
“大王,唐军人数不少、士气不低,最大的弱点在于‘疲弊’二字,士卒疲惫、物资极缺,这般夜战只会给他们机会……”
“你不想击败李瑕是吗?你这个汉人到底藏着什么私心?!”
“大王!”史天泽喝道:“这样的进攻就像是把双拳和双腿都伸出去,而李瑕最擅长的就是在这时候朝我们的腹部刺上一剑。”
“你果然是个叛徒……”
“有马嘶声!”
这次,换作史天泽打断了忽剌忽儿的说话,凝望着夜色中的战场,喊道:“士卒太累了,如果让唐军骑兵冲到这里来,大王知道会怎么样吗?”
“那为什么你的骑兵就冲不过去?!”忽剌忽儿反过来喝问道。
远处的马嘶声更响。
而元军因为攻势太勐,阵型已经非常散乱了。
唐军是真的有可能趁乱杀过来、斩将夺旗。
那这一场对元军来说必胜的战役,真的就有了失败的风险。
情急之下,史天泽终于没能控制住情绪。
“因为李瑕和他的将领没有做出你这种愚蠢至极的指挥!”
一句话出口,撕破了他与忽剌忽儿之间最后的体面。
“愚蠢至极?”忽剌忽儿大怒,几乎想要喝令怯薛拿下史天泽。
史天泽则已下令道:“传令下去,暂缓进攻,整理阵型!”
“整理阵型!”
“史天泽!你……”
忽然,一阵战鼓声响起。
史天泽眼睛一瞪,望向唐军营地,担心李瑕真捉住了这个机会。
好在没过多久,有人蹬上战台,却是忽必烈身边的怯薛、木华黎的曾孙撒蛮。
撒蛮是被忽必烈当儿子一般养大的,此时按刀而来,冷冷环顾了一眼,将史天泽、忽剌忽儿的吵争看在眼里,却不劝阻。
只等两人都安静下来了,他才开口道:“大汗要亲自指挥这一战。”
随着这句话,东面已有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像是黑夜里的闷雷。
~~
夜已经过了最深的时候,显得无比的漫长。
杨奔翻身上马,转头向东面看去,眼神一僵。
战歌已经响起了。
“为大汗的荣耀,擂响黑牦牛皮幔战鼓,骑上黑色快马,穿上铁硬铠甲,拿起弯刀与利箭,上沙场……”
远处的元军阵中,火光越来越亮,那杆高高的九斿白纛越来越近。
前方的元军士气大振。
杨奔握着缰绳的手心里出了汗。
他本来以为有机会击败史天泽的,现在没有了。
“骑兵,随我上去迎战!”杨奔大叫道,驱马向前,同时喝令那些还在守卫的步卒向后。
“咴!”
随着马嘶,唐军的防线在这种替换中出现了混乱,元军士气更高,开始稳步向前推进。
~~
身披黑甲的怯薛骑兵如流水一般渗过史天泽的阵型,向唐军大营前进。
还剩下五千怯薛则由安童率领着,坚守在战台下,拱卫着忽必烈。
哪怕是王坚再世,也不可能杀穿这个防线,像偷袭蒙哥一般偷袭得到忽必烈。
“大汗。”
“陛下。”
忽必烈面沉如水,走上战台,扫了史天泽、忽儿忽剌一眼,问道:“你们在吵什么?”
“大汗!史天泽是叛徒,他隐瞒了史杠被俘又被放回的事,还故意放过李瑕。”
“陛下,请听臣解释……”
“本汗不是来听你们解释的!”忽必烈喝道,道:“你们话说得太多,战果却太少了。”
史天泽一惊,连忙拜倒,重重磕了个头。
“臣无能。”
“起来。”忽必烈却还是上前,亲手扶起了史天泽,道:“不要再解释了,本汗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史天泽深受感动,瞬间便红了眼。
接着,忽必烈脸色一板,又换了责备的语气,道:“但你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如何取得本汗的信任上了,耽误了战机。”
“臣……有罪。”
史天泽本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这般应了。
忽必烈是十分有容人之量的雄主,并没有追究他,而是问了战局,开始亲自调动兵马,指挥攻阵。
包括史天泽的兵马,也被接手。
元军的士气越来越高,喊声越来越响,史天泽的情绪却始终不太高。
他知道此事到底为止了,但心里却像有一根刺一般。
“你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如何取得本汗的信任上。”
当忽必烈这句话不停泛起来,史天泽不由在心里想道:“因为你确实不信任我。”
他渐渐明白心里那根刺是怎么来的。
“你不信任我,我只好自辩,但这也是成了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永远都是错的。”
忽然,前方又是一阵喧嚣。
“敌军逃了!”
“敌军在向西面逃……”
此时在战台上也已经能看到唐军大营里火光冲天,唐军竟是连帐篷都烧了,直接弃营突围。
忽必烈抬起望筒看着那火光冲天,立即传令在西面的八剌堵住李瑕,又传令在西南方向的塔察儿、西北方向的虎阑箕尽快合围。
因为他处在东面,要追上李瑕就得穿过那烈火雄雄的营地。
“陛下,可见李瑕畏惧陛下至深。陛下一至他便丢盔卸甲,宁可烧了大营也不敢与陛下交锋。”
战台上,立刻便有臣子开始吹捧忽必烈。
“是啊,陛下天威,李瑕宵小之辈,岂敢直撄其锋?”
“……”
忽必烈却并不为这些吹捧所动,而是向史天泽看去,问道:“李瑕的士兵是什么时候上马的?”
史天泽愕然了一下,忽剌忽儿已大声道:“我让史天泽全力进攻,他非要停下来调整阵型。”
“臣有罪。”
史天泽无可辩驳,连忙告罪。
“是臣指挥不当,请陛下重惩。”
忽必烈长叹,道:“当年昔木土脑儿之战,你何其勇也,如今啊……”
“臣愧对陛下重托。”
~~
“你不是不愿突围吗?!”
“谁告诉你是突围了?我们去与大军会合。”
战场那一边,李瑕已与兀鲁忽乃碰面,来不及下马,就在马背上布置了接下来的战术。
“今夜忽必烈把大纛都推到战场前了,可见大军就在不远处。我们从西面杀穿出去,绕道南面的沙漠……”
“没有任何辎重,连帐篷都没有,只要被追上,我们就会全军覆没。”
“一百余里的距离,撑得到会合。”
兀鲁忽乃问道:“但你的兵马来了多少?”
“纸条上没说。”
“先锋骑兵最多也只有一两万人,能抵挡得了?”
“只要会合了,总好得过现在……走。”
“李瑕。”兀鲁忽乃又问道:“你的兵马是真的来了吧?”
李瑕抬手指向东面。
“你看,忽必烈都急了,还能是假的吗?”
他踢了踢马腹,策马便走。
面对忽必烈这样的敌人,李瑕自认为把所有能做的努力都做了。
既有赌命一般的疯狂冒险,又在危急之中还保持着冷静与理智。
他就像走在悬崖边,却还面不变色心不跳。
~~
战场在向西移,天色开始渐渐变亮。
营盘山上,宋禾在晨曦初绽的那一刻就已经抬起望筒向西北方向的元军大营看去。
他身子一动不动地望了小一会儿,忽然转身。
“忽必烈的大纛不在了!”
“什么?”
众将皆是一惊。
“忽必烈的大纛不在了?这是什么意思?”
“探马回来了吗?”
“报将军,还没有。”
“是陛下,只能是陛下!”
“老虏贼,知道我们在盯着,趁着夜里追袭陛下……”
若说昨日这些将领忧心的还是如何将消息传递给李瑕,那今日,忽必烈的九斿白纛却已成了传递消息最好的办法。
这次诸将没有再犹豫,迅速调集骑兵,随着号角声起,纷纷出营。
第1148章 接应
“鲍将军!”
现任甘肃防御使、定西军都统制的鲍三转过头,便见一匹快马奔到了他帐篷前。
鲍三是昨天傍晚才赶到的。
他率领的是陇西一带布防的步卒近一万人,今日早早起来,本想熟悉一下地势,不想却听得营中号角声不断。
“何事?”
“忽必烈的大纛动了,诸位将军推测元军必西向攻打陛下。欲领骑兵去支援,请鲍将军安顿大营防务。事态紧急,还请鲍将军体谅。”
鲍三吃了一惊,连忙便往高处的望楼上赶,同时招呼那信使边走边说。
“我才刚抵达贺兰山以西,于局势不熟,你且与我细说。”
“据探马所言,元军有将近八万人。而我们整个营地现在已有两万余兵力,三五日内可增兵至五万余人……”
一边说着,鲍三登上高楼,将望筒抵在他的独眼上眺望,只见西面尘烟滚滚,那是宋禾、胡勒根等骑兵将领已经离开了大营。
“廉公还没来啊,我也拿你们这些崽子没法。”他感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思忖起来,不时拿手指往络腮胡里挠痒。
好一会,鲍三似有了计较,问道:“宋禾离开前有安排人接应他们吗?”
“报将军,事起仓促,还没有。”
“娘的,真是急。”鲍三问道:“营中还有多少骑兵?”
“还有德苏阿木将军的两千人。”
“让他来见我……派信使去见廉公了吗?速去传信。”
“是。”
鲍三又招过自己的将领,开始发号施令。
他不时向远处眺望一眼,心情渐渐紧张起来,暗骂宋禾能领骑兵,自己却只能守在这个营地里。
都是从庆符县就追随着李瑕的旧部了,在这个关头,越是离战场远,越是待在安生的地方,心情反而越不安。
~~
“看!元军在那里!”
胡勒根目力极好,于狂奔之中抬眼望去,只见东北方向的一道低矮的荒山上,有元军正在布防。
那小山是从南向北绵延的,元军布防于此,正好可以阻隔住唐军东西向的道路。
“将军,绕过去吗?!”
胡勒根转头向另一边看去,远远看到宋禾的旗号指的是小山方向。
“杀过去!”
如今地上的积雪已经化了,出营的唐军骑兵有五千余人,一人双马,万马奔腾扬起了漫天的灰烟。
小山上的元军很快就发现了。
“那是什么?”
“唐军过来了接应了,快报给大王。”
立即便有探马赤军翻身上马,向西面奔跑,直跑了三十余里才在一处名叫灶火沟的地方找到塔察儿。
“报大王,东面三十里左右有唐军出没。”
“额秀特。”
塔察儿准备向西助八剌包围李瑕,得到情报,转头看向撒吉思,问道:“这么快就来接应李瑕了?他们是怎么联络的?”
撒吉思道:“有可能是这些唐军将领能够把握战机,亦或许是大军中有细作。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他们会合。”
“我们怎么办?”
“大王当然是击败李瑕功劳更大。”
“王相说的对。”
塔察儿遂派信马向北报信,迅速向西面赶去。
就在他西面三十余里之处,唐军正在试探突破八剌的防线。
……
庞沛眼看着前方的骑兵奋力冲突,却始终不能冲出去,不由大为着急。
转头一看,他却是计上心来,策马赶到李曾伯身边。
“大帅,末将有个损招,不知道能不能行?”
李曾伯没想到庞沛还是个智将,道:“说。”
“大帅只要把那些俘虏给末将,末将也许能冲出去。”
李曾伯顺着庞沛所指的目光看去,只见其指的是一群俘虏,为首的便是忽必烈的儿子忙哥剌。
换作是旁人,只怕难免要疑心这将领是要带着忙哥剌去投降,李曾伯对庞沛却没这个疑虑,只道:“陛下说了,忽必烈这几个儿子,便是放回去也不过是增加元廷的内斗。弄丢了也不要紧,我们将士的命更重要。”
庞沛一愣,下意识又道:“嘿,末将就是贱命一条……”
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鹰唳。
战场上,一支骑兵突然从唐军的侧翼杀出,径直撞向元军南面严阵以待的防线。
“准备放箭!”
弓弦声响起的同时,有人却大喊道:“忙哥剌在这里!”
“忙哥剌在这里,他的王妃也在。”
“……”
有元军将领眯起了眼,只见对面的唐军骑兵个个身前都抱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俘虏,一时也不知怎么应对,放箭还是不放箭。
“将军?放箭吗?”
“别放箭!你们的套绳呢?还不快救安西王!”
“嗖嗖嗖!”
唐军已经放箭了,并且加快了马速。
风呼啸而过,被绑在马背上的忙哥剌愤怒地瞪大了双眼,看着前方元军的阵线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看到一个个战士挥舞着套绳,催动着马匹,似乎想要以高超的技巧来救自己。
这却只让他感到危险。
他已饿得浑身无力,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
“彭!”
庞沛策马撞进了元军阵中。
有几个大胆的元军士卒想要救忙哥剌,在一瞬间从自己的马鞍上扑了出来。
“噗。”
后方的唐军刺出长矛,将他们刺穿,血溅了忙哥剌一脸。
厮杀由此展开。
忙哥剌成了一面盾牌,一个兵符,让唐军持着他,在元军阵中不断前行。
“斩马腿啊!”
终于,随着一声马嘶,忙哥剌摔倒在地,连带着周围的元军一片大乱。
但这里并不是战场最激烈之地。
趁着这个机会,兀鲁忽乃已经集中起兵力,寻找着元军阵型变动时最薄弱之处,终于杀穿了过去。
“走啊!”
“你们走啊……”
庞沛已经摔下战马,只好持着大刀步战。
他四下找了一下,找不到忙哥剌,有些痛心于自己丢掉了这个俘虏,好在听着前面的动静,他知道主力已经杀透过去了,这才安心下来。
“你们走啊……”
“庞沛!”忽然,有人用奇怪的调子喊了庞沛的名字。
前方又是一阵杀喊,却是有支已突围而出的唐军从另一面杀将过来。
是八普恰,那个被蒙哥的西征大军从万里之外的伏尔加河带回来的驱口。
“上马,走!”
八普恰策马赶到庞沛身边,一刀便斩倒一名元军,伸出一只带血的手拉起他来。
这两个人都是贱命,但贱命有时候却显得极为坚韧。
许久,喊叫声被抛在身后,迎面终于有风吹来。
“突围了?”
“突围!突围……”
事实上,五万兵马突围而出的只有不到两万人。
他们如流水一般向东面涌去,饥饿与困乏涌上来,不时有人跑着跑着便栽倒在马下。
而这个方向,都渐渐能看到扬起的尘烟。
他们可以突围,但每次他们突围的时候,元军依旧可以组织起下一次的包围,直到把他们彻底熬死。
渐渐地,一柄大旗出现在了天地之间。
“塔察儿!”
“杀过去!”
这次,连庞沛这样的将领都感到了绝望。
他有意志,但二十余日的围困之后又是整夜未睡、策马狂奔,旧伤复发,体力已经支撑不住了。
“我来断后,你们走!”
~~
李瑕首先看的是北面。
他一直都知道塔察儿的方位,预料到跑到这里,塔察儿会在东面拦截。
但最让他忧心的是忽必烈的怯薛军赶到。毕竟那本就是元军之中战力最强的一支兵马,仗打到现在还是生力军,现在正是可以碾压一切的时候。
如果为了逃避这支怯薛,就要再往南逃。但南面已经是沙漠,这些没带辎重的人马进去必然活不了……
以最快的速度杀败塔察儿,是最好的办法。
这次,为了激励士气,他亲自提槊冲了上去。
霍小莲连忙带着选锋营跟上。
但在策马上前的一刻,李曾伯却是赶到霍小莲身边交代了一句。
“霍将军,若战事不利,你们护送陛下向南走。”
“嗯。”
霍小莲没有多说,只顾着驱马勐冲。
“随陛下杀敌!”
“随陛下杀敌。”李曾伯也跟着喊道:“塔察儿,几次败在老夫手中的败军之将而已!”
~~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瑕在冲锋时最后向北面瞥了一眼,望到了尘烟。
但比他预想中更糟糕的是,在塔察儿兵马的东面,竟也扬起了一股尘烟。
元军不应该在东面还有兵马的,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他的判断错了,他的大军还没有到贺兰山西面。
这一瞬间,李瑕忽然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
在悬崖边走得再镇定,再仔细,但难免还是有摔下去的时候。
然而,当他再仔细一看,却发现塔察儿的令旗摆了一下,竟是在防备东面的兵马。
“来了?”李瑕心中一动,感到了一阵颤栗。
就像是在悬崖上踩到了一块晃动的、将要掉下去的石头,下一刻却又踩实了。
心有余季,之后才有踏实感涌上来,踏实到让他连看塔察儿的旗帜都觉得亲近、安心……
第1149章 救驾
这一带已经是沙漠的边缘,放眼看去,漫天都是黄沙。
李瑕带着兵马付出了大量的牺牲、不惜马力地向南逃到这里,最大的意义就在于暂时甩开了忽必烈的主力。
他有一个极为短暂的时机,只需要面对前方塔察儿的兵马。
现在他有近两万人,塔察儿有一万余人。
两万人已疲惫至极,只能一鼓作气冲过塔察儿的防线。
就像是一场长跑,不能停,一停下就再也没力气跑动起来。
战马被驱使着奔跑,很快到了距离元军阵线只有百余步的地方。
李瑕看到前方的元军开始放箭,于是俯下身子,低下头,开始冲锋。
有箭失射在他的头盔上、肩甲、背甲上,发出叮叮当之声,幸而他与选锋营的马匹都披着铁链甲,不至于在冲锋中马匹被射倒。
但再神骏的马匹也不能负重跑太久,因此之前从八剌的防线突围时他们还在保存体力。现在则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后一次冲锋了。
很快到了距离元军仅有五十余步远。
李瑕挨了一支破甲的箭,迅速抬眼看了一眼,锁定了一个正在前线指挥的元军百夫长,提起了长槊。
“不许跑!”
那百夫长还在大声勒令士卒待在原地。
蒙古骑兵更擅长的还是曼古歹战术,这种时候,更多的士卒都认为不应该与唐军骑兵冲撞,而是策马跑开,一边跑动一边放箭。
就唐军这个已经快要累死、又连箭失都没有了的状况,元军只要用曼古歹战术,跑跑射射,很容易能击溃唐军。
但塔察儿下了严令,必须把李瑕挡在防线以内,不许再给他跑来跑去的机会。
那就是硬碰硬,一边是绝地求生的亡命之徒,一边是完全没必要死拼的士卒。
面对这种高速冲撞,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待在原地硬抗,何况打这种仗既没有俸禄、就算打赢了战利品也少得可怜。
周围的骑兵纷纷扯着缰绳避开,躲过冲击,才敢回头迎击。
李瑕眼疾手快,正是趁这一瞬间的机会,长槊捅出,轻轻巧巧地一扎,将那元军百夫长的后脖颈捅了个对穿。
他以前冲阵,讲究的是一个“勐”字,常常大力惯出,夺人气势。
但现在陷阵杀敌,他这种轻巧反而是更难的,要控制着力道,不将气力用尽,能够更快地收槊并再次刺出。
“噗。”
与此同时,选锋营的士卒也杀到了阵中。
再往后,便是李曾伯、兀鲁忽乃各自统领兵马跟上突围。
李曾伯脸色不太好,但眼神里却十分庆幸。
在这短短的交锋之中,他就能够看出来,临阵指挥还是塔察儿的短处。
这个东道诸王之长在政治上的眼光十分出色,大体的战略上也不错,打起仗来小心、稳妥。但太过养尊处优了,打不了硬仗。
现在只有一个难关,那就是得快。
时间已经不多了,北面的号角已经越来越响,尘烟遮天弊日……
~~
“那是什么?”
策马狂奔之中,胡勒根还能站在马蹬上举着望筒向前看。
这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而是他骑术高超。
尤其是当年在庆符县被俘,正是因为擅长养马、骑马才得以活命,这些年来他根本不敢把这手艺给荒废了。
此时目光看去,只见前方属于塔察儿的大旗已经停了下来,胡勒根便有预感,那就是他要接应李瑕的方向。
再向北面一看,让人不由吓了一跳,只见漫天都是尘烟,把天空都遮了一半,像是天都要黑了,显然是元军的主力到了。
问题在于,上午他们经过一座小山,有元军在那里布防。宋禾便率三千人去攻打那支元军,让胡勒根先带两千骑西进。
现在前面是什么情况还不情楚,就带着两千人杀过去,胡勒根心里也十分没底。
他咽了咽口水,却是用汉语说了一句“富贵险中求”。
“驾!”
马匹狂奔,速度如箭一般,马背上当然也是颠得厉害,身材矮小的胡勒根却像是长在马背上的一样,任它上下狂颠也不掉下来。
在他身后的骑兵们也是各个狂奔着跟上,如同一道闪电。
前方,塔察儿的阵势越来越近,胡勒根眯着眼,忽然看到了什么。
他再次抬起望筒,但这次要看清的却是个小东西,颠来颠去始终对不到。
颠簸中,直到一面龙旗在视线中一闪而过。
那是李瑕的旗帜,从这里看去,居然与塔察儿的旗帜隔得很近。
胡勒根精神一振。
“是天可汗!天可汗杀到敌将面前了!”
~~
塔察儿正在看着北面的漫天尘烟,并吩咐信使道:“你去汇报战况,让大军尽快过来。”
“大王。”
听着这一声不安的呼喊,塔察儿转过头,向东面看去,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
“怎么会那么快?!”
他上午就知道有支唐军在自己东面,那时候双方至少还隔着三十余里。
而与李瑕交战时,那一小支两千余人的唐军至少还在三四里之外,还不如北面的元军主力更近。
但……太快了。
“王相!”塔察儿大喊道,“快调兵去拦住他们。”
仓促应敌,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调动哪些兵力,还得让撒吉思来安排。毕竟这种危急的情况,他这辈子一共也只遭遇过寥寥几次。
“大王,没有兵力可调了,除了大王的怯薛……”
“怯薛?”塔察儿有些不安,犹豫了一会才道:“调一半人去拦住他们。”
就在他们调兵遣将的一会功夫,东面来的那快如闪电般的两千骑竟杀到了阵前。
“嗖嗖嗖……”
元军纷纷转头放箭。
然而,这支唐军却是生力军,带着各种装备才抵达战场。他们在策马狂奔时抬起了弩,单手便摁下括机,数十余步的距离,弩箭激射而出,狠狠地扎进了元军的皮甲。
惨叫声连天。
塔察儿甚至顾不得再看西面那正在疯狂突围的两万人,而是看着东面的战场,想到了襄樊连绵的秋雨、想到了兴庆府的洪水……
打硬仗?
他绝对不打硬仗。
当然,现在就想着撤退确实是太早了,局势还没到那个时候。
“手雷!”
远远传来几声大吼,之后便是一连串的大响。
“轰!”
“轰!”
“……”
那些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士卒不提,就连塔察儿跨下的良马也不安起来,“咴”的几声便开始在原地打圈,暴躁地刨着地面,想要逃开。
“吁!吁!”
塔察儿差点摔下马来,心有余季,双腿死死夹住战马。
“额秀特,快啊!”他期盼北面的主力快点到,“快啊,我只有一万人面对两三倍装备精良的敌人,快啊!”
心里已经有了这样的借口。
塔察儿甚至开始思考如果离开战场,忽必烈会不会怪他。
会。但不是现在,因为汗位之争刚刚结束,现在忽必烈还离不开他这个东道诸王的支持。
想到这里,塔察儿登时安心不少。
再拿望筒一看,只见前方“轰”的一声有手雷炸开,爆射而出的铁片扎进了几名怯薛士卒的脸上,他们摔下马来,捂着满是血的脸嚎哭不已。
望筒把视线拉近,一张眼珠都被射爆了的脸突然出现,吓了塔察儿一个大跳。
之后没多久就听到战场上响起一阵呐喊。
“天可汗!”
“陛下!”
“我们的援军就在那里!”
之后就是无比热烈的欢呼。
其实这是一个防守的好机会,唐军因为得知李瑕就在对面,不敢再随意抛掷手雷。塔察儿本可以组织起一次有力的反击。
但他没有。
他甚至觉得李瑕也不至于这么拼命,早点跑了大家都轻松。
……
“彭!”
李瑕疯了似的奋力一砸,虎口巨痛,手中的长槊砸在塔察儿的一名怯薛千夫长的头盔上,断作两截。
只剩下半根坚硬得像铁一般的棍子在他手中,他奋力一刺,将断木刺进一个向他杀来的敌兵脸上。
“噗”的一下,同时自己小腿上也中了一刀。
手中没了武器,让人有种穷途末路般的悲凉。
“陛下!”
却是霍小莲冲上前,护住李瑕将他拉回阵中,抬手一指,吼道:“塔察儿逃了!逃了!”
李瑕用那被汗水迷了的眼看去,看到了塔察儿的大旗被砍倒,但也看到了北面的尘烟。
“追杀塔察儿……别让他稳住脚……”
下一刻,前方一阵欢呼。
那是有选锋营士兵杀得前方的元军向南、北两面退去之后,忽然看到了熟悉的盔甲。
“是我们啊!我,胡勒根,教你们骑马、吃肉的,我啊!”
“胡教官?”
李瑕才转过头,便看到了一个身影倏地滚到了面前。
低头一看,胡勒根浑身上下都是黏着汗与血的尘土,只有一双眼还显得十分机灵,让人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庆符县,但随着他开口说着流利的汉语,又让人有种割裂感。
“臣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
“大汗,消息回来了。八剌大王和塔察儿大王都没能拦住李瑕,塔察儿大王的败兵还拦住了撒蛮将军的兵马,现在李瑕已经过了灶火沟……”
忽必烈没有亲自去追李瑕,而是留在战台上听取各个方位的战报,并调动兵马。
他像拥有一只无形的手,能够捏起战场上所有的元军,轻易就摆到某个位置。
但现在,李瑕快要从他指缝中熘走了。
忽必烈看向地图,只见张易已经上前,将李瑕的位置标注好。
“这里本有塔察儿大王安排的五千守军,但唐军有三千人还在与他们作战。除此之外,我们已经没有大股的兵马能赶到李瑕的前面……”
忽必烈道:“那就从后面杀上去。传本汗命令,立即攻打贺兰山下的唐军大营。”
“大汗英明,李瑕就像是只兔子,逃得太快了,但把他的窝给端了,看他还能逃到那里去。”忽剌忽儿连忙赞叹。
“这是愚蠢的比喻,你显然没有听过一句汉话叫狡兔三窟。”
忽必烈却只是澹澹扫了这位堂叔一眼,有些疲惫地、不易察觉地轻叹一声。
他要登上原本不属于他的汗位离不开这些宗王支持,可当面对更强大的对手,这些沉溺酒色的宗王却又成了他的拖累。
第1150章 堆兵力
“报!”
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小荒山上,一骑快马赶到了宋禾的面前。
“宋将军!胡将军已经接到了陛下!但现在西北方向还有元军在追,陛下命你整军准备断后……”
宋禾已经望到了北面、西面的尘烟,早已经命令士卒做好作战的准备了。
有些焦急地等待了一会,终于,他望到了从西而来的大旗。
“陛下?真是陛下回来了。”宋禾一个激灵,恨不能现在就去觐见,但接着他便看到了更远处如同乌云一般压过来的巨大的尘烟。
现在还不是能放松的时候。
他连忙下令道:“让大军过去!”
三千骑让出荒山下最平坦的山坳,让突围而来的队伍过去。
马蹄滚滚,只见马上的骑士每一个都是浑身血污又灰头土脸,战马瘦削,盔甲残破……就这样,两万人策马而过,花了小半个时辰。
最后是胡勒根的将近两千人,却是回到了宋禾的队伍的后方。
西面,追赶而来的元军已经更近了。
“准备迎战!”
宋禾十分冷静,并没有因为元军的动静很大就贸然做出决定,而是从容不迫地观察了一会,道:“各将领告诉士卒,敌骑远来,体力不足,不必害怕……”
很快,又有探马从北面而来,附在宋禾耳边,道:“将军,北面忽必烈的大纛动了,像是要压过来。”
宋禾点点头,如同没听到一般,自然而然地接着下命令。
“两轮弩箭、一轮手雷,争取了时间,我们就退。”
“喏!”
~~
一只海东青又开始在天上盘旋。
从它的视线看去,只见荒原上所有的兵马都在向同一个方向狂奔,那是东南方向。
漫天的沙尘都是被他们搅动,大地也在因为这些人而颤抖。
它盘旋够了,本打算飞向贺兰山,但听到了某处忽然响起了哨声,它敏锐的眼睛一动,向某处俯冲而下。
那是一支正在行军的大军。
海东青从一个个骑兵的头顶掠过,最后落在一名失宝赤的肩上,骄傲地睥睨着周围。
“大汗,安西王的雄库鲁也回来了。”
忽必烈今日心情并不好,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随驾的张易道:“这是吉兆,陛下刚击败了李瑕,如今趁胜出击,灭唐国之日不远了。”
忽必烈这才笑了笑。
张易则有些艳羡地看了那只海东青一眼。
他这个控鹰卫指挥使名义上其实就是失宝赤卫的统帅,他正是以此名义出入宫廷,随在忽必烈身边传递情报。
但养鹰的事情他却没在管,那些养鹰人也不听他的。
当然,这只是小事,张易也不太在乎,毕竟他这个情报机构比几只鸟儿要重要得多。
“报!前方二十余里发现李瑕的踪迹,有数千唐军骑兵在为李瑕断后……”
随着信报传来,张易便上前给忽必烈解释李瑕麾下各个将领的情报。
“陛下,打‘宋’字大旗的那支兵马该属唐将宋禾,此人是李瑕的在庆符县的旧部,阔端大王的长子、西凉王灭里吉歹大王便是死在他手上……”
“那‘胡’字旗又是谁的?”
张易略略沉吟,道:“唐将之中姓胡的大将似乎没有,倒有一名蒙古叛将名叫胡勒根,这是其蒙古名字而非姓胡,书在大旗上,乱来而已……”
“报!我们已经击败了断后的唐军,唐军还在向南逃,李瑕已抵达库勒图沟……”
“大汗,塔察儿大王、撒蛮将军、八剌大王已领兵从西面赶到……”
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好消息,接下来又有探马赶回来道:“报大汗,有两千唐军骑兵埋伏在库勒图沟,伏击我军,千夫长完颜兀真秃误中了唐军手雷,战死了。”
“伏击?”
“禀大汗,我军探马先前并未发现库勒图沟以西有尘烟,完颜将军便想绕道截止李瑕,没想到有一支骑兵早就等在那附近。”
忽必烈道:“李瑕麾下,有很多有才能的将领啊。”
这句话,他是有感而发的。
尤其是这段日子以来,在看到了自己身边那些姻亲们的表现,塔察儿、爱不花、脱忽、术真伯、忽剌忽儿……一个个就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本汗今天听说李瑕麾下就连一个以老鼠为名的叛将都能奋不顾死,如果本汗麾下的将领也像这样,何必再愁不能一统天下呢?”
“大汗!我愿为大汗奋不顾死!”安童连忙喊道。
忽必烈摆了摆手,道:“你是本汗的怯薛长,本汗希望不必轮到你上阵。”
感慨也感慨过了,他看向张易,道:“继续说。”
张易向探马仔细问了那些唐军的特征,想了想,道:“畏兀儿人多,这支骑兵的将领可能是德苏阿木,本是西域人,部落原在天山下,遭阿里不哥掳掠而投降李瑕……”
“报!”
天色已经到了黄昏,又有探马赶到,带着惶恐之色禀道:“大汗,又有支唐军兵马接应李瑕,人数在万余人。”
都不必听更具体的,张易已道:“如今在贺兰山西面还能领这么多兵力的,只有唐军甘肃防御使鲍三,这人是个独眼龙,能力平平,近几年来战绩不显……”
~~
相比于忽必烈还能从容向臣子询问,李瑕则显得十分狼狈。
奔走了一整日,离营盘山大营还有不到十里路之时,连他跨下的战马也忽然哀鸣一声,跪倒在地。
李瑕摔在地上,倒是没有摔得太狠,只是爬起来也感到一阵疲乏。
“陛下骑这匹马先走。”
李瑕摇了摇头,见道路边有一座小山,于是先向山上爬去。
没走多远,他向北眺望,已能看到如今的形势。
天已经要暗了,太阳斜斜挂在最西边的荒漠与天交际之处,唐军撤回来的队伍拉得很远,有的跑不动的兵马落在了两里以外。
而元军已经追上来了,宋禾、胡勒根、德苏阿木等人正在率部断后,与他们时战时退。
“十里……两里……”
李瑕喃喃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末将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身后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喊了一句。
李瑕回头一看,见到鲍三,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多以前李瑕去西域时路过甘肃,匆匆一面,而这已经是收复陇西之后唯一一次见面了。
“陛下。”鲍三的独眼通红,有太多话想说,开口却是道:“请陛下先回营吧?”
“这叫什么山?”
“当地人叫它红山头。”
李瑕只是确定一下,闻言点点头,道:“这里回营还有十里路,而元军已经到了两里外,我们的将士都撤得回去吗?”
“末将先保证能让陛下撤回去。”
“不够。”李瑕道:“朕还想胜,不想损兵折将。”
鲍三愣了一下。
现在当然能把李瑕送回大营,但后面断后的兵马却很容易被元军击败。
但他今日的安排,主要考虑的还是李瑕。
“我们有多少兵力?”李瑕又问道。
~~
“唐军有多少兵力?”
“禀大汗,四万左右。扣掉伤亡、逃兵以及掉队的,李瑕与兀鲁忽乃带了不到两万人突围,唐军营地里不过两万余人。总兵力一共只有四万左右。”
“大汗,真正算起来,唐军只有两万能战之力。”
忽必烈点点头,向西面望了一眼。
太阳快要落山了,他在考虑是在今日直接攻打李瑕,还是稳扎稳打,明日再攻唐军营地。
“传令下去,让勇士们别再保留马力,在太阳落山前击败唐军一次,在前面的红山头扎营。”
这边命令再下,那边已有探马赶了过来。
“报!大汗,唐军没有再继续逃了,他们在红山头停下来列阵……”
忽必烈微微有些讶异,自语道:“他不逃了?”
“把望车搭起来,本汗要亲自看一看。”
“是。”
这日最后的余晖之中,忽必烈登上望台,向东南望去。良久,他笑了一下。
他明白了李瑕的胆气从何而来。
~~
“禀陛下,我们营地里暂时还只有两万余人。”鲍三道:“加上陛下带回来的兵马,一共四万余人。”
李瑕道:“这是今日你出营时的兵力?”
“是。”
“今日大营增兵了多少人?”李瑕又问道,“廉卿若明白朕的意图,应该每日都有增兵吧?”
“有增兵,但末将早早便出营了,暂时还不知。”
“传令下去,不再撤了,就守着红山头。命大营凡有兵马抵达,立即前来支援。”
鲍三愣了一下,抱拳道:“是!”
很快,军中点起狼烟,隔着十里的大营中很快有了狼烟回应。待到这日最后的余晖洒下,远远便有一支先锋军先行举旗向这边赶来。
鲍三大步走在军中,激励着士气。
“将士们!不必怕元军。我们现在是四万人,到了夜里就是五万人、明日就是六万人、后日就是七万人!忽必烈还敢追,就让他来啊……”
第1151章 屋外打狗
夜幕降下,忽必烈走下了高高的望台。
“大汗,唐军的援军到了。”
“让勇士们扎营进食,明日再战。”
终于还是没能在今日毕全功于一役,诸将本担心忽必烈会发怒,但偷眼瞥去,却发现他的脸色很平静。
对啊,毕竟没有败,一直都是压着李瑕打的。
张易上前,小声地禀报道:“陛下,唐军来支援的有两支兵马,看旗号,一支是宁武军,四千余步卒,统制叫皮丰,原是宋军士卒出身,早年戍守在四川云顶城。宁武军既然出现了,说明李瑕把汉中、利州一带的兵力都调到北面,臣认为孔仙很可能率兵于后。”
说到这里,张易再次偷瞥了一眼,担心忽必烈不耐烦听自己介绍这些唐将。
见忽必烈脸色稍带慎重之色,他才继续说起来。
谁又能想到这些曾经名不见经传的虾兵蟹将,有朝一日还需要大元皇帝如此详细地了解。
“孔仙原本是云顶城的守将,后来与李瑕有些姻亲便随之叛了宋国,这些四川将领最擅长于防守……”
说着这些的时候,汗帐已经被运了过来。
忽必烈走进汗帐,示意安童铺开地图,亲手抬起笔,写上唐军一个个将军的名字和分布。
“另一支援军则是骑兵,有八千余人。”张易跟在忽必烈身后说着,语气逐渐凝重起来,道:“这支唐军是去年才整编的一支新军。”
“新军?”
“自从李瑕与兀鲁忽乃结盟之后,把守在河西的一部分骑兵调走了,先是随他南下攻宋,之后这支骑兵便到关中整编,以河西老卒为骨架进行扩充,编为陕西永兴军。这支率队来的主将叫陆小酉,也是个没有家世的平民出身……”
忽必烈看向地图上他亲自写下的那一个个歪七扭八的名字。
全都是今天第一次听说,全都是出身微末,全都让他很欣赏。
他却再次感慨道:“李瑕运气不错,得到了这么多遗留的有才之士。”
~~
营地里一片忙碌。
篝火旁,一个个将领终于赶到了李瑕面前,齐齐拱手。
“拜见陛下。”
李瑕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因要问的事太多,反而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其中有好些人都是多年未见了,亦不知如何叙旧。
最后,他不由笑了一下。
“哈哈哈。”诸将皆大笑。
“陛下,末将听说忽必烈亲征了,在兰州守了好几日也没见元军攻下来,原来是被陛下引到了这里,哈哈哈。”鲍三大声道。
他从下午就接应到了李瑕,但当时元军不停地强攻过来,他情绪十分紧张,整个人都是绷着的状态,此时才算是松弛不少。
“是啊,忽必烈亲征之前,大抵没想过与我们的会战是在这一带。”
李瑕说着,也因为鲍三这句话而感到了些欣慰。
他先扶李曾伯在马鞍上坐下,招呼诸将皆坐,毕竟军中多是伤员。
之后在地上铺开地图,手指点了点贺兰山。
“明面上看,我们出来与他野战,不能利用高墙坚城、火炮,以及各种守城器械,这是以己之短、攻彼所长,正中他的下怀,所以他才肯进入这个战场,希望以一战消灭我们的主力,这般说来,我们是被他压着打的。”
李瑕说到这里,诸将目光灼灼,都在等他后面的那个“但”字。
“但从另一方面而言,这个主力会战的战场是我们选定的,使元军不能进入我们的腹地破坏、掠夺,这对我们更重要、更有利。就像一棵树木的根基还在,又何惧于枝叶被斩断?目前为止,我们先击溃了元军从西域调回的十五万兵力,又选定了战场,这是战略上的重大胜利。”
“好!”
胡勒根向来是最捧场的,虽然听不懂李瑕说的一大堆都是什么意思,反正最后“重大胜利”四个字是懂了,已站起身来欢呼道:“万胜!陛下天命所归,是长生天降下的中原的皇帝与草原的天可汗,必将战胜忽必烈。从此马蹄所到之处,皆为陛下疆土。”
李曾伯笑骂道:“你现在就把这些话说了,等到大胜的时候,看你还能说什么。”
“哈哈,李老元帅你就放心吧。”胡勒根道:“我老胡多的是诗一样的溢美之词。”
“‘溢美之词’四字不是这么用的。”李曾伯摇头不已,道:“坐下吧,莫再提你那歪诗了。”
“嘿嘿。”
不论如何,因伤亡与疲惫而低落下去的士气还是又提升了一些。
李瑕稍稍笑了一下,继续说起战略。
“方才说了,忽必烈之所以愿意在这里会战,只因他觉得骑兵野战是蒙元的强项,他一定能胜。”
“他想得美。”有将领用极低的声音轻骂了一句。
“不错,他就是想得美。”李瑕却是听到了,还当众回答了这句话,又道:“那接下来的战场无非两种情况。一则,我们敌不过蒙元,需向后撤,守住甘肃这一道防线;二则,蒙元敌不过我们,那忽必烈就会放弃与我们决战于野的想法,转而攻打我们的腹地。如此一来,整个战场的关键位置一共有这几处。”
李瑕首先指的就是贺兰山以南的官道。
“三关口,这是第一紧要之处。你们可以赶过来支援朕,正是因为廉希宪趁着忽必烈大军来围堵我时,抢占了三关口。”
宋禾、鲍三抱拳道:“是,陛下,现在我们所有的兵马、辎重,正是从三关口驿道运来。”
李瑕道:“林子,你与胡勒根配合,派出探马扩大对西面的探查。朕担心元军会绕道三关口,断我们的辎重与退路。”
“喏!”
三关口驿道就是后世乌银高速的一段路,虽然说这里的长城与关隘是到明代才修的,其实从西周开始就是战略要地。唐朝安史之乱后,吐蕃便是从此处东进关中的。
李瑕最重视这里的经营,要保证主力与后方的联络,这里既是辎重的通道,万一败退,也是后撤时的道路。
“其次,是这几条穿过贺兰山的通道,滚钟口、苏裕口、贺兰口、大武口,守住这几条通道,就能扼制住如今在兴庆府城中的杨文安对忽必烈的支援,将他们一分为二。”
“陛下。”鲍三不解,问道:“就算守住了穿山的通道,但忽必烈还是可以从贺兰山的北端绕过,蒙元也可以从河套支援他?”
杨奔看了看李瑕,出口解释道:“路途与时日不同。忽必烈若从河套调动兵马、草料,单程是七百里,而他若穿过贺兰山至兴庆府不过百余里,而往返一趟,差千余里的距离。”
鲍三恍然大悟,伸拳轻打在杨奔盔甲上,赞道:“好你个杨臭脸,几年不见,愈发长进了。我便说你天生就是个打仗的材料。”
杨奔咧嘴笑了一下,不再是过去那脸臭的模样。
他为人再澹薄,历经了生死之后再看到十年前同生共死的同袍,也是忍不住一副笑模样,之后才继续说起来。
“陛下的意思是,忽必烈只要在会战中稍落下风,就可以转而攻打别处,那他就算是败了也是‘不败’。而我们把这些道路都守住了,才有真正击败他的可能。”
“明白。”皮丰道:“这是当年蒲帅‘关门打狗’的办法。”
“不错。”李瑕道:“当年收复成都一役,蒲帅先收复剑门关再攻成都,是把狗关在屋子里打。”
以李瑕今日之尊,在下属面前其实不宜再唤蒲择之为“蒲帅”,此时确实是没意识到。脑子里想的是,很多的抗战经验,正是当年在川蜀时学来的。
“而今天不同了,今天我们是在屋外打狗。同样是要把屋门关好,以免恶狗被打急了,冲进我们的屋子里、咬我们的家人。”
胡勒根、德苏阿木等人他们就需要这样的比喻,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
“陛下,我们懂了。把门关上,在屋外打狗。”
“这一仗,我们就是当年的曹友闻,守住了,才能保住身后的家园,明白吗?”
“明白!”
“蒙元用兵,喜攻而不喜守,因此不会在这些隘口上设置太多兵力。且这些隘口往往地势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朕有意往各隘口派遣数十精锐,渡堑而跃,抢先占下关键之处,你等各自举荐人选。”
杨奔先扫视了一眼自己身后那些个个带伤的校将,默然不语。
他想到,若是自己帐下那王满仓还在就好了。
皮丰却是一连举荐了好几个麾下的什将、佰将,称个个都是从秦岭巴山里攀山如飞的汉子。
战略到这一步,称得上是未虑败而先虑胜。
明明还处在下风,却先安排了如何不让忽必烈转移战场。
之后,李瑕才提及正面战场。
“说了门怎么关,现在说打狗。如今我们的兵力还未集结完成,廉希宪、孔仙等部尚未抵达战场,故而我们需退回营盘山大营,守到兵力聚齐再行反击,这是我们最擅长的打法。”
第1152章 贺兰山之战
次日,唐军不顾疲惫与伤病,趁天不亮便往东南方向撤了三里地。
到了中午时分,在一条小河边,唐军来不及渡河,元军已追了上来,双方遂摆开阵势,正面对阵。
此地名叫河滩山,战事开始,李瑕以鲍三、皮丰部为前军,步卒列阵;以宋禾、胡勒根部为左翼;以陆小酉、德苏阿木部为右翼。
忽必烈先是派小股骑兵引诱唐军步卒,然而唐军并不上当,始终列阵如山。忽必烈又遣骑兵偷袭唐军后阵,被陆小酉所阻。
见此情况,忽必烈明白了李瑕又想要坚守的心思,果断令张弘范率骑兵绕远路,包抄李瑕后方。
待到傍晚,张弘范好不容易快要绕到了唐军后方,想要完成包围,却遇到唐军孔仙率部抵达。
这半日战况焦灼,元军虽然占据优势,却像是一条恶狗咬了龟壳,死死不能咬破。
至此,唐军已增兵至六万人,虽然还有两万疲师,人数上的差距却与元军越来越少。
入夜收兵,众将归营,纷纷请罪。
“大汗,是我无能。”八刺当先道:“那些唐军步卒披着重甲、举着长矛站在那,我们的骑兵要一天内击溃他们很难。但按照过去打宋军的办法,只需要绕道先断了他们的粮草,包围他们几天,他们就软了。可惜今天张弘范没有成功包抄。”
塔察儿、忽剌忽儿这些东道诸王平时虽然不喜欢八剌这个西道诸王,但毕竟都是黄金家族,这时又开始抱团了。
“八剌这点说的对,今天我们把唐军留在河滩山,张弘范却没有能够推了他们的退路。明天唐军就能退回定远营,这一战就难打了。”
忽必烈眼看着诸王纷纷把责任推到张弘范头上,却是转头看向了史天泽、严忠济等人一眼,似乎想看看世侯们敢不敢抱团。
事实上,如果汉人世侯们真的齐心了,才叫忽必烈忌惮。
此时并没人替张弘范说话,忽必烈大度地摆了摆手,道:“不怪这小子,都说说吧,认为这一战该怎么打。”
史天泽当先出列,应道:“臣以为,明日李瑕便会退到定远营,据小山营地而守。依臣之意,与其强攻,不如抢占三关口,断其补给,以岁月毙之。”
忽剌忽儿讥笑道:“史丞相打仗,只会一句‘以岁月毙之’吗?”
史天泽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确实擅长以岁月毙之,可惜这些蒙古宗室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都是坏事之辈。如果不是忽剌忽儿不断催促、如果不是八剌年轻疏忽,如今李瑕已经步了李璮的后尘了。
“够了,打仗不会,只会嘲讽同僚。”忽必烈叱了忽剌忽儿一句,道:“史公继续说。”
“三关口是贺兰山第一战略要道,唐军支援辎重由此驿道而来,源源不断、且随时可退,臣以为不惜代价也要占据此地,此其一;其二,张文谦如今还在兴庆府,陛下可传召于他,让他劝降廉希宪。廉希宪一降,则甘肃可得……”
听到这里,忽必烈点头不已。
他这次算是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些世侯确实是比他的亲戚们要能任事得多。
前阵子心底里对汉人世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这时候又消散了不少。
“就由史丞相带兵抢占三关口。”忽必烈说到这里,想到史天泽兵力并不足,转头又看向八剌。
史天泽顺着忽必烈的目光落在诸王当中,不由一惊,连忙道:“臣领旨,但臣无能,请由张九元帅助臣一臂之力。”
张弘范皱了皱眉,打心眼里不愿意与史天泽走太近。
无他,不想显得抱团。
这一小小的表情落在忽必烈眼里,忽必烈却是心中叹息一声,暗道大元朝中内斗还是太多了。
“张九,你与史天泽合兵一路,拿下三关口。记住,以战事为重。”
“臣领旨……”
这夜出了汗帐,张弘范、史天泽难得并肩而行。
“从战事的角度而言,这一次至少没有了掣肘。”
“史公,你不该瞒着陛下史杠被俘一事。”
“怎么?连九郎也不信我?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史枢与史权之死对我……”
“我信史公的忠心。”张弘范道:“我只是认为,史公该对陛下更坦诚。”
“坦诚?”史天泽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张弘范说的却并不仅是史杠之事,还包括在济南时史天泽擅杀李璮一事。
在他看来,忽必烈之所以容许忽剌忽儿试探史天泽,就是因为史天泽这些不坦诚。这也是近来史天泽饱受掣肘的原因。
“史公可知我十弟?”
史天泽转头看向张弘范,道:“张弘正。”
“不错。当年黄河一战,我与十郎都在史公军中。十郎他……犯了与史三郎一样的过错。”张弘范道:“但我与陛下坦言了。”
史天泽眯了眯眼,问道:“你十弟娶了谁来着?”
“塔刺忽脱儿公主。”
史天泽呵呵一笑,想起来了。自从黄河之战后,张弘正忽然得到了赐婚,尚术赤的第十一子伯剌摩诃末的女儿。
看起来是张家得了恩典,问题在于伯剌摩诃末本就是庶子,其女早年就嫁给了葛逻禄一个部落的酋长,丈夫死后率部归附大元,改嫁时已经快五十岁了,几个儿女都比张弘正年纪大。
史天泽终于明白当年黄河之战时到底谁才是那个细作,心道,这也叫一样的过错?怪不得陛下要如此对待张家。
“九郎果然是坦诚啊。”他叹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赞赏还是嘲笑。
张弘范眼光沉稳,道:“希望这份坦诚,能不让李瑕再利用此事离间我与史公。”
史天泽深深一叹,郑重点头,道:“这次,我不会因战场之外的原因败了。”
~~
“元军动了!”
林子策马奔回,道:“陛下,元军天不亮攻了过来。陛下命我与胡勒根探查他们是否有调兵绕道沙漠偷袭三关口,但西面都被元军封锁了。胡勒根的人还没回来,只怕要从南面绕了……”
“说元军的布置。”
“是!看旗号,塔察儿领了近两万余人主攻北面;八剌、虎阑箕共领大几千人主攻西面;爱不花、洪俊奇等人领三四千人走东面。”
“慢着,东面是山。”李曾伯道,“陛下请看,营盘山往东,地势渐高,直到贺兰山顶。”
李瑕抬头看去,远远确实能看到贺兰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
林子道:“据情报,那元将洪俊奇是个高丽人,对攻山只怕有些经验。他们若占据东面的高山,地势上能够抢回不少优势。”
“洪俊奇?还有何情报?”李曾伯又问道。
“此人之先祖乃中原人,唐朝时曾有八位才子奉命前往高丽教化,洪家便是其中之一,世为高丽贵族。洪俊奇之父名洪福源,早年投降蒙古,任为东京总管,管理高丽军民。曾帮助过高丽质子王綧,后为王綧陷害至死。与洪俊奇结下深仇。此事当年闹得很大,辽东一带人尽皆知……”
李瑕点了点头,道:“你想办法派人到洪俊奇军中与其联络。”
“明白。”
“继续说元军的布置。”
“是,忽必烈不仅在北、西、东三面派兵,还命忽剌忽儿、忙古带率万余兵力从西面向南面包抄过来。正是他们的兵马把胡勒根的探马隔在了更西边。”
李瑕在地图上标注了一下,道:“这样算来,四个方向,大概四万余人。”
“不仅如此,还有一支蒙古怯薛在外围掠阵,人数大概在一万余人。”林子道,“这些怯薛才是元军中战力最高的一部分……”
李瑕与李曾伯对视一眼。
“五万余兵力,忽必烈留了近三万余人守营不成?”
“如陛下所言,一万怯薛守营足矣。”李曾伯道:“想必是派了两万人取三关口了……史天泽、张弘范,这是最难缠的两人啊。”
“李卿以为当如何应对?”
李曾伯想说什么,却又面露为难之色,沉吟起来。
“三关口有三处要地,一是死人山,二是红井沟、三是砲台梁。臣以为宋禾可守死人山,皮丰可守红井沟,至于砲台梁,可让廉希宪派人防守,兵力不需多。毕竟除了死人山,另外两处都是险要之地,且之后还能有兵马来援。”
林子道:“三关口战事一起,来援的辎重、兵马只怕要走苏裕口了?”
“是啊,得传信廉善甫,辎重必须改道。”李曾伯道。
李瑕问道:“遣一万人去守,足够吗?”
“兵力是够了,后面还会有援兵。但三关口与定远营距离太远,而史天泽、张弘范皆帅才,必须有统帅坐镇。”
考虑到这里,李曾伯拍了拍膝盖,道:“就由老臣前往吧?”
李瑕看着李曾伯,想了良久,点了点头。
“敲定了三关口,接下来……老臣以为,杨奔可以独当一面了,由他对阵塔察儿足矣。”
“可。”
李瑕看着地图,沉吟道:“让陆小酉守西面,朕亦能放心。”
“这些小子们都成材了啊。”李曾伯提起一枚兵棋,往地图上推了推,道:“鲍三可领步卒守东面。”
林子马上会意,道:“我可以帮他一把。”
“不错。”李曾伯哈哈大笑,道:“这一路老臣是最放心的……”
第1153章 诈降
二月初六,李曾伯带着宋禾、皮丰,率部离开了定远营南下守三关口。
李瑕则开始排兵布阵,再一次面对忽必烈的攻势。
他在营盘山上搭了一座战台,方便指挥。
这片地方因班超曾经驻扎而得名,地势十分优越。东面有贺兰山为屏障,地势高且有水源。
李瑕用望筒向西北方向看去,能够很清楚地看到战场,包括塔察儿的指挥台。
抬起望筒往更北的地方一看,连忽必烈的战台也能望到,在视线里虽是只有指甲盖那般大小的阴影,却是李瑕与忽必烈隔得最近的一次。
“我还没见过忽必烈,他长什么样的?”
站在李瑕身边的是兀鲁忽乃,她脸色并不好看,澹澹道:“快二十年没见了,只记得他年轻的时候。”
李瑕还在转动着他的望筒,似想把视野拉得更近以看清忽必烈。
“他年轻时候是什么样的?”
“那时候他并不出众,远远没有你现在的风采。”兀鲁忽乃道:“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陪在她母亲身边,不太说话,长得黑黝黝的,很容易让人忽略他。而且他也不像蒙哥、旭烈兀那样喜欢豪饮。”
“没有个性、沉默,也不和兄弟们抢风头。”
“对。但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在我们这些蒙古人面前是那样。私下里,他喜欢寻问历代帝王的事迹,听说李世民在当秦王时设了幕府,他就开始模彷。”
“那时候他才十几二十岁吧?”
“嗯。怎么说呢?如果说你就像一柄很锋利夺目的剑,那他就像一个乌漆漆的深潭。”
北面响起了鼓声。
李瑕终于放下望筒,不再试图看清忽必烈的战台。
“北面的战事开始了。”兀鲁忽乃道。
“这个方向的交战只是互相消耗罢了。”
摆在战台上的还有一张巨大的地图,是用毡布制成,山脉河流标注得十分清楚。
李瑕走到地图边,拿剑鞘推了推几枚兵棋。
“忽必烈不会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塔察儿身上,他把元军中大量的疲兵交给塔察儿从北面进攻,为的是牵制住我们的主力,方便忽剌忽儿走西面绕到南面。”
“你不派兵马去堵他?”
“派了。我派陆小酉率骑兵向西堵截,那必然与元军在这片地方遭遇。忽剌忽儿还是可以从更外围绕道南下,在这个时间,孔仙就可以率步卒占下这个地方。”
兀鲁忽乃眯眼看着地图上那几个难认的汉字,道:“鸡冠梁?”
“嗯,苏裕口与三关口两条驿道,一个由东过来,一个由南过来,都得从这里过。”
“然后呢?”
“然后得要一场场仗打过才知道。”李瑕道:“不出失误,大会战打到最后比的都是国力,比的是身家。”
兀鲁忽乃绕着地图看了一圈,道:“这样看下来,你的兵力还是不足。”
“能调动的都调了,现在只有你的一万多人作为预备队。”
“忽必烈至少还有两万人可为预备,且还是怯薛。他的身家比你厚。”
“还会有援兵。”李瑕道:“我说过会以举国之力打这一仗。”
“四个方向,加上三关口,五个战场,你只有我这一万预备队,指望我随时为你救火?但我离开尹犁河时带来了三万人。”兀鲁忽乃道:“更大的问题是,海都已经撤回去了,他会趁机吞了我的领土。所以忽必烈也会有援兵。”
“你失去的兵力,大部分都是在突围的时候走散的。现在要么降了对面,要么成了俘虏,只有击败忽必烈,你才能找回他们,重振旗鼓……”
李瑕想要指挥兀鲁忽乃这支兵马,总是需要费些力气。
毕竟不是属于他的,每次都需要借兵。
~~
北面的河滩山、西面的乌日斯草原,这两个是主战场,只是唐军背靠大营而战,能守则守,战事并不激烈,暂时还分不出胜负。
南面的鸡冠梁、更南边的三关口,这两个战场则更为关键。
唯独东面的战场,李瑕对忽必烈的布置有一个没太想明白的地方。
这一带属于贺兰山的西坡,地势虽然比东面缓,但也是越来越高的。
营盘山往东一带名为“小死人沟”,地势险恶,再往东,那就是贺兰山的最高处,山顶上还有终年不化的积雪。
元军若占据了小死人沟,确实能对定远营有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但小死人沟一带,水源不足,道路难行,并不利于驻扎。
总之意义有,但并不是关键。
李瑕这日主要还是关注着另外几个战场的形势,直到傍晚,林子从鲍三军中赶回来,兴冲冲地禀道:“陛下,有好消息。”
“说。”
“我们已经接触到了元军洪俊奇……”
“从头仔细说。”
“是,这支元军一直向东走,下午在小死人沟驻扎。兵力有四千人,主帅虽挂着爱不花的旗号,但具体指挥的是洪俊奇。”
“你如何得知?”
“鲍三哥故意攻了他们的防线,我趁机联络了一个我们安排在元军中的细作,官职虽然不高,但与洪俊奇的一名怯薛是同乡,能够旁敲侧击到一些情报。”
李瑕问道:“忽必烈派这么一支兵马向东是做什么?”
“造砲。”林子道:“他们军中带了几个回回人,可以造一种回回砲。由东面高处抛下巨石,可以砸到这个战台。”
李瑕抬头看了看,远处贺兰山顶的积雪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之感。
他一直觉得,忽必烈亲征要步蒙哥的后尘。却从来没想过,有时只要一两个疏忽,也许步蒙哥后尘的人会是自己。
“陛下。”林子道:“小死人沟一带地势险峻,如果不能抢占回来,等元军造好了那回回砲,借助地势不断逼进,以砲石轰击,只怕不利。”
“继续打探。”李瑕道:“在山地作战,朕信鲍三有把握。”
“是。”林子又道:“还有一事,王綧战死的消息传来之后,洪俊奇说陛下杀得好,我们军情司已经在联络他,也许可以招降……把握很大。”
“你试着安排。”
林子领了吩咐,又匆匆离开。
李瑕继续看着地图,眼露思索,仿佛是在与忽必烈对弈。
~~
隔着不过七里远便是元军大营。
忽必烈亲自拿起一块带血的肉喂着海东青。
察必则带着忙哥剌站在一旁。
若非是在战场上,这大概算是家人间其乐融融的情形。
“诸王已经丧失了成吉思汗的光荣传统。本汗实行汉法,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把这些凶勐的鹰驯养成了不会捕猎的鸟雀。”
忽必烈喂完了鹰,转头看向忙哥剌,问道:“你呢?你也被驯服了吗?”
忙哥剌原本是灰心地低着头,但被问到了,只好抬起头道:“凶勐的狮子生出的孩子不会变成绵羊。”
忽必烈问道:“你知道我的志向是什么吗?”
“父亲是大蒙古国最伟大的汗。”
忽必烈道:“我很小的时候,常听到兄长说,他要统冶长生天之下、马蹄能到之处的所有疆域,每一个人都会匍匐在他的脚下成为他的子民……这不仅是他的志向,也是我的。而他已经死了,我还在延续这个志向。”
忙哥剌愣了愣,不明白他的父汗为什么要说这些。
“振作起来。”忽必烈拍了拍他的肩,“我的儿子,你需要继承这个志向。”
忙哥剌身子一颤。
察必却是红了眼。
母子二人都知道,真金已经失踪了太久,现在忽必烈终于把期待移到了忙哥剌身上。
此时,帐外响起了传通。
是控鹰卫指挥使张易来了。
忽必烈转头看向地图,只见张易上前指点着说了好一会,先是指了指唐军大营的南面,最后点了点东面。
“李瑕不会看不出来,这一仗的关键在于三关口。他不会让我们轻易攻下三关口,那这里就是他最容易忽略的一个地方。这第一个突破口,也许可以由洪俊奇来打开……”
忽必烈澹澹反问了一句,道:“不然还能由谁?”
战到现在,他已经不再把胜利的希望放在塔察儿、八剌、忽剌忽儿等人身上。元军之中还愿意拼命、能打胜仗的反而是那些色目人与汉军。
~~
就是在这天夜里,一个身影匆匆穿过漆黑的山路,进入小死人沟以西处鲍三的营地。
林子与鲍三一起见了他。
“洪将军感谢唐皇帝陛下为他除掉了杀父仇人,愿意归附。约定天亮前他杀了爱不花,请鲍将军到营中接收降兵。”
“天亮前?这么急?”
“是,洪将军担心他的动作已经被张易发觉了。”
林子又问道:“什么动作?”
“他陷害了王綧的儿子王雍,且他弟弟与高丽国的叛军有联系。张易一直有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这次才接触你们就被发现了。”
“……”
等这信使离开,鲍三看向林子,问道:“你怎么看?”
“太急了。”林子道:“就好像怕我们来得及连夜传递消息给陛下一样。”
第1154章 耐心
李瑕就住在战台上。
天不亮的时候,他向东面看去,只见东面的小死人沟方向有火光燃起。
他马上便皱了皱眉,想到昨夜林子的情报,很快意识到洪俊奇一定是诈降。
诈降本就是战场上常用的伎俩,唐军这边也并非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李瑕倒不是太担心鲍三中计。
只不过是小死人沟与大营相隔了好几里,山路又难行,消息传递不方便,一时也只能等着后续的战报传来。
而东面火光才起,北面、西面很快也响起了战鼓声。
元军又展开了今日的攻势。
唐军这边无非是继续迎战上去。
站台上,李瑕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不时调整着防线,不时又低头看着地图思量。
战鼓响了一会之后,兀鲁忽乃才不紧不慢地走上战台。
“皱着眉头在想什么?”
“指挥得不好。”李瑕道,“不太会打这种会战。”
他身家不厚,这辈子打仗,一般都是打数百、数千,最多不过一万多人的仗。
“看得出来。”兀鲁忽乃道:“之前五万人也只敢龟缩守营,这次你却敢分成几路作战。就好像,之前死了两三万人,是你拿来练手的。”
按着李瑕以前擅长的打法,他此时也许是在东面亲自与洪俊奇过招,看穿那诈降的小伎俩,击败洪俊奇,取得一场小胜。
一直以来,他就是通过这种一场场的小胜来扳回局面。
现在积累的小胜够多了,需要一场大胜了,他反而不太安心,因为把各个战场交给了别人。
他需要开始捉大放小了。
但小战场的消息传过来要时间,他显然不可能把控其中所有细节。原本自己处理起来很简单的事,交到别人手里就变得不确定起来。
鲍三与林子到底是中计了还是将计就计,暂时还不知道。
“元军到底是想做什么?”
“南面?”兀鲁忽乃走上前,指点着地图,道:“你看,东面这一小支元军诈降,无论我们是中计还是将计就计,都会与他们一战。此时,北面、西面同时开战,而你的预备队只有忽必烈的一半。那只要忽必烈再押一万人上阵,你就得派兵支援,就会有破绽。”
果然。
随着兀鲁忽乃的分析,远处号角声响起,李瑕抬起望筒看去,只见一支数千人的怯薛骑兵开始动了,在远处的战场上划了一道弧线,往南面攻过来。
“我带我的人去防?”兀鲁忽乃问道。
“别急,元军在外围要绕远路,我们在营地里调防更快。”李瑕依旧皱眉思索,“让我想想。”
“想什么?”
“如果我是忽必烈,我不会无的放失。今日这场进攻,劳心劳力,他总得要有战果才行。”
“消耗我们,不是吗?”
李瑕点点头,沉吟道:“也有道理。”
他再次环顾了战场,终于道:“那就请可敦带兵阻截一下那支怯薛。”
“不客气。”
又过了一会,东面的战报终于传了回来。
“陛下,林司使与鲍将军认为洪俊奇是诈降无疑,是想以接受降军之名请鲍将军往小死人沟,元军则设伏偷袭。鲍将军打算将计就计,反过来拿掉元军营地。”
战场上时机转瞬即逝,李瑕并不打算远程指挥。
得了战报,无非是在地图上做了标注,安心一下。
然而,一转头,看到了营地东面的几个粮仓,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因为营盘山这个地势,东靠贺兰山,自然是最安全的一边。粮草与包括火器在内的各种辎重都是堆放在营地这一边。
这种地方只需要放火一烧,火势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胡勒根回来了吗?”
“报陛下,还没有。”
“霍小莲,你带选锋营去守粮,把骑术好的将士散出去充作探马,务必防止元军偷袭粮仓。”
“喏!”
霍小莲匆匆带人奔走。
李瑕紧皱的眉头稍微松了一些,习惯着这种指挥作战的方式。
像下棋,但所有的棋子都是活的,不像死物那么受控。
忽然。
尖细的警哨声响起。
只见东面山林之中,忽然窜出一小支兵马。
李瑕抬起望筒,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个位置。
敌兵大概是一千余人,速度很快,看过来的方向应该还向南面走了一会,在这种地势下必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也难怪忽必烈器重洪俊奇,显然,洪俊奇诈降是为了吸引住鲍三的视线,而在唐军与他接触之前,他便领一千余人偷偷穿过山林,目标正是李瑕的辎重。
这一瞬间,李瑕脑子里却有个奇怪的想法。
也许当年蒙哥亲征,他与王坚悄悄下了钓鱼城杀向石子山时,蒙哥也是这样看他与王坚的,觉得年轻人冒险、嚣张。
这就是当年的李瑕会做的事……
~~
“冲啊!”震天的呼声响起。
来偷袭的元军虽只有一千人,洪俊奇却很能鼓舞士气。
他以骁勇着称,亲自冲锋在前,终于渐渐冲到了唐军营栅外百余步的方向。
此时选锋营已然赶到,开始以弩箭射杀。
“噗噗噗……”
一个个策马狂奔的元军士卒倒下。
洪俊奇大喊道:“放箭!”
放的是火箭。
有的钉在沙土上,有的落在营栅上。箭失上裹了尸油,落地不灭。
~~
李瑕闭上眼又睁开,不再看东面的战事,再次观察着战场各处。
他今天从忽必烈身上学到了很多。
指挥作战,当觉得某一处特别危险,很可能还会有另一个不易察觉的危险正在靠近。
站在战台上的视角比骑在马上时还要不安得多。
等李瑕再转过头看向粮仓时,元军已向东面的山林里撤去。一则选锋营赶到的及时,二则营地周围布置了陷马沟与拒鹿角。洪俊奇没能杀破防线,眼看伤亡惨重,只能悻悻而去。
有一座帐篷已经着了火,士卒们迅速以沙土灭了火,之后看了看,里面放的都是棉甲,损失有一点,但不大。
终于,夕阳西下,又一天的攻防战落下了帷幕,这是会战的第二天。
李瑕的预备队,甚至连选锋营都派上了战场,显出了后继乏力之感。
但另一方面,他依旧认为战事越往后越对他有利。
“今日忽必烈差一点便烧了你的粮?”等到兀鲁忽乃回来,抬着望筒看着那被烧焦的帐篷,却是道:“我怎么觉得你左支右绌,快要敌不过了。”
“现在是他攻,我防。”李瑕道:“但只要他不能尽快攻下三关口,我的增援抵达,就是由我来主攻了。”
“他也会有增援呢?”
“那就比谁的国力强。”
李瑕其实也是心有余季,无非是为了安抚盟友而继续硬嘴罢了。
暂时最大的优势反而是心态。对他而言,守过一天就离反守为攻更近一天,胜利的可能就更大一些。
~~
夕阳下,忽必烈也正站在望台上向李瑕的战台望去。
打李瑕,他一直很有耐心,但其实心里已经渐渐想要发火了。
虽然一直都占着上风,却始终没有什么关键性的战果。
尤其是今天,他本以为洪俊奇是能够成功烧掉唐军辎重的,因为他看得出来,李瑕在大战指挥方面很弱。
出忽他的意料的是,李瑕学得很快。
虽然很笨拙,但居然能够顾到了战场上的方方面面。
这也许是年轻人最可怕的地方。
之后李瑕只怕还会越战越强大,而他只会越来越老。
这次亲征若不能灭李瑕,以后还能把这件事交给忙哥剌不成?
迫切感渐渐强烈,忽必烈知道他的战术必须有所改变了,光有耐心显然是不够的。
“传本汗的命令,明日本汗要亲自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