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山中人不寐
盛国的中原有一道巨岭,夹在日月两江之中,而在其中无数崇山中藏着“天下第一道门”。
是第一“道门”,而不是“第一道”门。
在世人的印象中,儒释道三教各成一派,儒家有南安长风书院为天下儒生魁首,河北须弥寺执盛国释教牛耳,而朱雀山扶摇派则是道门之尊。
但事实上道门压根就没有“尊”的概念,真正的道门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尊”,非要说有个最接近飞升的人,那这个人也不在扶摇派,而是在另一个山头。
好风山、抟云观。
一个中年道士正举着一根两丈多长的木棍子捅一棵巨大的榕树,也就几息的功夫从那树枝上便掉下来一个人。
树上掉下来这位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打着哈欠问了一句:“师兄,干嘛啊?”
树底下这个道士没说话,像个哑巴一样朝着对方比了几个手势,然后对面那位拍拍屁股就跳起来走了。
这个手持木棍的中年道长并不是一个哑巴,他会说话,只是懒得说——此人俗名郭聒,人如其名,是嘴又碎话又多,真如“蝈蝈”一般,但自从他入了道门、也就是这抟云观之后,他的师父就让他学着少说话,并给他赐了个道号,叫做“无语子”。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如今的他是真的不想说话,与人交流全靠比划,堪称君子动手不动口的典范。
被他从树上捅下来的这位更是个传奇人物,年方二十便已满头银丝,据说生下来的时候胎毛都是白色的,他的名字比师兄无语子郭聒还要有槽点——东方柝,道号不寐子,爱好是睡觉。虽然和郭聒这半路出家的道士不同,他是自幼就进了抟云观,但道号都是同一个师父给起的,只不过郭聒如今是真的无语,他至今还天天坚持睡六个时辰。
作为“传奇人物”,不寐子东方柝自然不可能只凭着极其规律且死不悔改的作息时间成为传奇,真正让人觉得他传奇的地方是他真的有天赋——在别的道士都在研习道术的时候他在睡觉,别人参悟道法的时候他也在睡觉,但架不住就在梦里人家的道力就能蹭蹭地往上涨。别人驱邪伏魔要布阵画符,又掐口诀又请神仙的,紧锣密鼓忙活半天好不热闹,他杵在那抓把土喊一嗓子就给办了——连生米朱砂都懒得用,就连抟云观的观主都惊叹于他的道力天赋上下百年无人能出其右。
当然,老子《道德经》讲“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凡事都有两面性,与他那道力的增长速度天壤之别的就是他对于“道法”的参悟简直就是灾难级的——因为他什么都会,所以鲜有瓶颈与阻碍,简而言之就是他人生这二十年来过的太顺了,所以观主也时常对他感叹“你这孩子要是天赋再差一些,反而能成大器。”
东方柝跳起来之后慢悠悠地朝着师祖的起居室走,脸上仍旧是那副永远都睡不醒的表情。
“坐。”这位抟云观的观主师祖看外貌也就和无语子郭聒年岁相仿,但其实际年龄不详,不过怎么着也得有个八十来岁了,其人相貌普通,神态祥和,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并且穿了一身道袍的话,很容易被人当成邻家种田的大叔。
咱说八十多岁的道士怎么就是“师祖”了呢?这抟云观里百岁朝上的道长都有,但能轮到这个八十的做观主、被奉为“师”,自然是有原因的——若说这世上有谁最接近“得道飞升”,那此人便是了。
很多人觉得得道飞升成神仙就得学会什么移山填海驱雷策电的法术、还得分为练气、金丹、元婴、化神等大大小小数个阶段——其实这种说法说来有点扯,因为理论上如果你天赋够高完全可以同时修炼或者是跨过某个阶段,若想渡过天劫那道力肯定是有一个标准的,但修道最主要的不是修力,而是修心。许多话本中什么人都能成为修士,就算是所谓的元婴老祖,大罗金仙都像俗人一样为了什么天材地宝、功法神通去斗个你死我活——对此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些话本都是人写的,他们觉得神仙就应该像凡人一样,而写这些话本的作者有一个算一个,根本没见过神仙。
当然神仙又不是大白菜,相见也见不到啊?
东方柝也不客气,师祖叫他坐他就坐下呗,一屁股就坐到蒲团上了,“师祖您找我啊?”
“啊……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我昨日掐指算了一卦,有个故人之后身陷邪祟,恐遭杀劫,就想派你出山去祝他一臂之力,同时也将那邪害一并除去,防止它再荼毒他人。”观主对弟子言道。
“不是……咱们道家不是讲究‘无为’二字么?我千里迢迢去救他那还能叫‘无为’么?”东方柝懒洋洋地说道:“他要是能过这道杀劫,就算没有我他也没事,要是命中注定过不了——我去了也白扯。”
观主苦笑道:“所以我说你对于‘道’的理解是真的烂啊……说过多少次了,无为不是什么事都不做,而是遵循依照规律而做不妄加干预……”
“那您找别人去救他不也一样么?我对于道的理解那么烂,还是留在观里参悟道法吧!”东方柝可算是找到话柄了。
观主看弟子这撒泼打滚的样子不由得哑然失笑:“你真以为我是让你去救他的?其实救他才是顺手,重要的是斩妖除魔,还有你自身的修行——”
“师祖,要说道力的修行不是我自夸,您也知道咱们道观里能比我强的两只手都数的过来,要说道法的修行——我留在观里修道不比在外面强的多么?”
“错了、错了——你自幼就进了山门,不经世事——如果不能入世的话又何谈出世呢?”观主为了说动自己这个弟子可谓是苦口婆心。“对目前的你而言,最好的历练就是下山去走走,而且此人和你也有莫大的缘分,所以你今天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我就不想去,您再找别人吧。”东方柝撂下一句之后便匆匆“逃离”了师祖的起居室。师祖看他这般作态也不生气,只是嘴里喃喃道:“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东方柝生性懒散,他是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要不然也不能一天睡六个时辰,而他听完师祖的话后生怕师祖追出来,就跑到了道观后山想寻个歇脚的地儿躲一躲——师祖说自己今天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那自己非得熬过今天不可。
在后山上找了棵树又躺了一会儿,东方柝突然来了三急,但是现在往道观的茅房里走肯定不行,一来茅房离后山有些距离,二来他怕师祖给自己抓回去,就从树冠上跳下来准备蹲在崖边上把腌臜之物排到山沟子里去——可见这人实在是不怎么讲究。
过不多时,东方柝刚擦完屁股准备提裤子,没想到自己的双腿有些蹲麻了,身子一沉脚一滑,整个人就大头朝下的从崖边上折下去了。
东方柝心中一边大骂我靠,另一边手里赶紧掐了个诀——此诀名为“纵地金光”,是个移动术法,速度极快,据说此术练至大成可一日数千里。东方柝就算天赋再高,但平日里也没有机会施展这纵地金光之法,所以对此术并不熟练,他只求此法能救自己性命,不至于栽到山沟子里一头抢死。
瞬息之间,东方柝已经落地,只不过整个人都是趴在地面上的,裤子也不知道去哪了,露出来半个屁股在外面。他爬起来抹掉脸上的泥土,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布包、一柄木剑和一把油纸伞。
如果是别人,可能以为自己遇见神仙了,但是东方柝自己就是“半仙”,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此处正是好风山脚下,顿时就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随即朝着天空大喊道:“师祖,你算计我!”
“呵呵……怎么能是算计呢?我说了你今天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你自己从山崖上掉下来、自己用了纵地金光出了山门,可赖不得我啊……”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洪钟般的声音传到东方柝的耳畔,“不过既然你已经出山,那我就‘顺手’把山门封上好了,你就安心地去吧。我捎给你那布包里有地图,按着地图往东北方向走就是了。”
东方柝怎么会不知道师祖在自己身上做的手脚?凭自己的纵地金光无论如何也不会从山上转瞬就到山下,而是师祖在暗中“帮”了自己一把。但现在师祖已经封闭了山门,就算自己再上山回到道观所在的位置,也找不到道观,那就只能听从师祖的意思了。
不过去崖边上拉屎且不慎滑落下去的人的确是自己,所以东方柝也没什么可说的,他现在倒也暗自后悔——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听话了,不比现在这灰头土脸还光着个腚的模样强多了?
正当他在斟酌要不要把这布包拆开围在下身遮挡一下的时候,天上倏地又落下来一条裤子,仙音也再次传来:“对了,差点忘了你的裤子。”
东方柝跳起来往头上一够,将那灰布下衣稳稳地接在手里——好嘛,不止是外裤,就连里裤都让师祖给一起“传”过来了.
至此,东方柝再也没有戏唱了。他老老实实地穿好了裤子,又把一地的破烂玩意收进布包,背上了木剑和纸伞,一边抱怨着师祖怎么不给个百宝囊、一边正式踏上了自己的降妖伏魔之路。
第一零六章 兵分两路走
海阴郡城。
不知不觉,谢斩和龙晴儿已经在长生盟住下了一个月余,而长生盟人人对他们奉若上宾这一举动也让他们倍感受宠若惊。
龙晴儿现在和宁藏花等一干人关系也不错,小姐妹们天天在一起吃喝玩乐,而谢斩这边则更关心长生盟什么时候才能用到自己,等报完了恩就继续遵照师父的意思陪师姐游历江湖——其实在长生盟中未尝不算是历练中的一种,但很显然这日子过的这么舒坦让谢斩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薛大哥。“眼见薛俨走进房间,谢斩连忙站起来迎接。
“客气什么。”薛俨压了压手示意对方坐下说话,“谢贤弟,为兄知道你们二人不会在我们这里久留,也知道若是你不把当日未竟之事做完不会离开——我们这边已经计划好了,就在明夜。”
“那需要我和晴儿做些什么呢?”谢斩心中有些暗喜,但总不好表现出来。
“明夜我会以你们的名义将高麟约至酒楼,高麟的性格乖张好强,无论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还是为了向你们炫耀声威,都会带上很多人,而你要做的就是拖延住他们……”薛俨缓缓言道,“拖延的越久越好,但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也会派人保护你们。”
谢斩点了点头:“那你们那边是什么安排?”从薛俨的话中不难看出,他要兵分两路行动。
此时的薛俨却摇了摇头:“这是少盟主写信给我安排下来的,他只让我们带人在高府附近等候他的指示,明日时辰到了他自然会接管这里的一切事务——所以酒楼那一边就得靠老弟你了。”
“别人或许没什么可以忌惮的,但高麟本人还有些武力可言,而常在他身边左右的护院武师、也就是和你交过手的那个也算有些本事,如果真要动起手来千万要注意。”薛俨又叮嘱了谢斩一遍。
在向谢斩交代完少盟主的指示后薛俨就离开了,他还得去通知井神娘娘裴鸢和自己的副手杨玄奇以及其他的一干兄弟。
约出高麟的理由很简单,就是“赔礼道歉”,这位高公子虽然软硬不吃,但脑子还是有的,既然是对方主动求和,又有长生盟的面子在——就算是他顶看不上谢斩和龙晴儿,也不好不来。
更何况为了把高麟支开的久一些,长生盟至安排龙晴儿使出了美人计,以高麟平素的一贯行径来讲,这一招对于他来说是百试百灵。
约好赔礼宴的酒楼并不隶属于长生盟,在高麟一脚踢开雅间大门的时候,谢斩和龙晴儿二人已经早早在里面等候着了。
“哎……你是……”高麟也有些傻眼,怎么今儿来的还有一个女的?
龙晴儿是打心底里讨厌高麟,但因为自己的过失导致长生盟拖延了许久的计划,所以此时也不得不假模假样地回道:“怎么,变成女的就不认得我了?”
高麟在脑子里将二人的形象比对了一番——那个老成一点儿的剑客样貌未变,而当时那个英气十足的年轻剑客和这女子却是同一人,而今天对方不仅换上了女儿家的装束,还涂了胭脂——想到此处,高麟的色心又有些蠢蠢欲动。
见这二人都没带兵器,高麟摆了摆手,让那一票家丁都去楼下的大堂边吃饭边候着,而身边只留下了两个人,一位就是当日与谢斩交手的苗聪,另一位比苗聪的岁数还要大一些,看样子也是身负武功的人。
“我的名字你们应该也知晓了,不知二位怎么称呼?”高麟装模做样地问道——他这人明明是个恶霸,但每次遇见相貌姣好的女子还偏偏要假装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但撑不了片刻又会恢复本性。
“谢斩。”
“龙晴儿。”
“龙姑娘的名字真好听呢……”高麟朝着龙晴儿做了一个自认为很潇洒的动作,“我看二位在请帖上所说的,今日之宴是为了‘赔礼道歉’对吧?我高麟是个很大度的人,只要你们拿出了诚意,我也就不会再为难你们。”
“高公子切莫着急,我们还是边吃边说吧……”谢斩指了指一桌好菜,招呼着众人。
“菜就不必再吃了吧,万一你们在里面下了毒呢?”苗聪抢先一步说道,高麟这个公子哥儿不一定清楚,但曾经是江湖人士的苗聪对这种手段可不陌生。
“既然你们有这种顾虑,那就让人重新做一份上来好了?”龙晴儿讽刺地说道,“主人还没说什么,反倒是家中的狗开始叫了。”
不得不说这女人说话是真的气人,苗聪当时就变了脸色,但高麟可不在乎——对于他来说苗聪就是家中的一条狗,往天了说就是一条很能打的狗,在他心里怎么拿下眼前这个漂亮姑娘可比帮苗聪找回面子重要多了。
与此同时,薛俨与杨玄奇正在高府附近的另一处酒楼等候着少盟主的消息。
既然少盟主说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回来,那他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绝对不会食言。
“怎么就你们两个在这儿?”这两人一抬头,正是少盟主关凌霄,“裴鸢呢?”
长生盟的少盟主关凌霄,一个掉在人堆里根本找不到的人——尽管他的身份不凡,智谋和武功在年轻一代都处于上佳,但他的外貌和气质都太过于平庸了,如果他自己不说,想必没有人认为他会是那样的一个人物。而关于他的经历,也颇有些传奇色彩——他出生的时候正处于长生盟建立之初,所以他自小就有着很严重的、二世祖的习气,自私、任性、戾气十足,如果按照这样的轨迹下去他或许就成为第二个高麟也说不定——但事情好就好在这人也是心高气傲的主儿,他不辞而别离开了长生盟想要自己出门闯荡,却意外得到了高人传授指点,不仅改掉了一身的臭毛病,还学得了数门堪称绝顶的武功,而这位少盟主游历归来之后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本来对于他的追求不屑一顾甚至感到厌烦的宁藏花在此之后反而主动与他亲近不说,就连他爹、长生盟盟主都觉得十分惊奇,自己的儿子居然能变化这么大,于是也就正是立他为长生盟的少盟主。
“少主。”薛、杨二人都对关凌霄拱了拱手:“为了行事隐秘和避嫌,我安排裴鸢带部分弟兄在另一处等候。”
“很好。”关凌霄点了点头,自己并非不知道这一点,而是他故意把这件事留给薛俨去做,如果薛俨足够聪明知道自己的想法,那他一定会主动安排人兵分几路。
“东西带了么?”
“嗯。”薛俨点了点头,亮出了手中那“高”字的玉牌,这玉牌的主人是高峡的三儿子。
“派人通知裴鸢出发吧。”
此时正处于戌亥交接之时,关凌霄、薛俨、裴鸢这三位带着暗潮一般的盟众贴近了高府。
“听到什么了么?”关凌霄突然回头看向身后的二人。
“喊杀声。”薛俨回复道,裴鸢没有说话,而是仔细打量着关凌霄的神色。
“看来这高府是遭贼了啊……”不知道为什么,关凌霄的脸上竟然有一丝笑意,“既然我们是要把东西还给高家人,那么就顺手帮他们把这些不速之客们清理掉吧。”
酒至半酣,谢斩打开了一个箱子,那箱中满是银元宝:“这是我们二人的一点心意,还请高公子笑纳。”
“还有呢?”高麟正在捻着一根竹签剔牙。
“还有什么?”谢斩不明白对方的意图。
“就这点儿‘心意’?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高麟冷笑了一声,“我高麟看起来像是缺这三五十两银子的人么?”
谢斩皱了皱眉,但他谨记薛俨说过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便好声好气地问道:“那您想要什么?”
高麟笑了笑,拿夹在指缝中的牙签对准了龙晴儿:“我要她。”
“龙姑娘要是肯从了我,那我就给你们个面子,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在这海阴郡里我还可以罩着你们,要是龙姑娘拒绝的话——我想海阴郡城就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了。”高麟威胁道。
“放你娘的屁!”龙晴儿拍案而起,这一晚上高麟这家伙都在用色迷迷地眼光看着自己,此时对方提出如此过分的条件她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听下去了。
“呦呵?你们还想动武不成?”高麟眼中凶光一闪而逝,重重地跺了两下脚,“那咱们就看看谁的拳头硬!”
没想到过了片刻。高府的家丁们竟然一个都没有露面,反而楼下居然涌起了大片的喊打声。
“你以为只有你们会带人来?”龙晴儿轻笑道,紧接着她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木桌,而桌面的底部赫然藏着两把长剑。
谢斩和龙晴儿分别挽起一柄,同时向高麟攻去,而一直侍立在高麟身旁的苗聪与年长武师王洪立刻迎上,苗聪仍是用拳脚对上了剑上裹布的谢斩,而王洪用一柄砍刀直面龙晴儿掌中的纤细长剑。
苗聪练的是擒拿手,讲究一个贴身猛打,摔锁擒拿,此时他不断寻找机会要靠近谢斩,但谢斩大开大合的剑法也没给他任何机会。
王洪使用的则是断头刀法,此刀法讲究的是一个招招致命,狠辣非常,再加上王洪那多年以来的经验,逼迫的龙晴儿是步步后退。
而高麟这厮聪明的很,他知道自己的功夫不济,怕在混战中受伤,所以早早地就退到了一旁。
战不多时,龙晴儿有些抵挡不住,连连向后退去,谢斩见状赶紧迎上了王洪的刀锋,而苗聪和高麟却同时向龙晴儿扑了过去。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纵然龙晴儿的长剑锋利,但也架不住苗聪和高麟围攻,更何况高麟这厮处处要占她便宜,顷刻间她便被逼入了房间内的死角。
“断头刀法,一刀两断!”
王洪的砍刀突然转了个方向,忽略过谢斩,与高、苗二人一同攻向了本就自顾不暇的龙晴儿。
就在龙晴儿要被砍刀自上而下砍中之时,谢斩的布剑终于开锋,缠在剑上的布条被尽数震断,闪烁着寒气的剑锋撕裂了三人的围攻,而龙晴儿也得以喘息,帮助自己的师弟递出一剑。
龙首山派·升龙剑式·出云逐月、龙首山派·翔龙剑式·一波三折。
龙晴儿佯攻一式、谢斩一剑三折,硬是将三人的绞杀化为乌有,而最后一折更是直接斩在了苗聪的肩膀上,血流如注。
“你先走,我来对付他们。”谢斩将龙晴儿推出门外,自己则挡在三人面前。“本来我是不想伤人的,但看样子你们是想要我二人的命……”
此前所有人都没理会的是,谢斩固然是用布剑作战以致威力不足,实际上他是因为谨记着薛俨的嘱咐“拖住”对方,但现在看来自己如果仍然抱着“拖延”的心态,那么恐怕是斗不过这三人的。
高府中,一场大战已然结束——其实说是大战都很是夸张,这些行凶的贼人们本事都较为一般,纵然人数是长生盟众的两倍也是杯水车薪,以他们的水平也只能欺负欺负大半家丁都不在的高府老弱妇人罢了。
“我们是长生盟的人,前些日子在一个小蟊贼身上得到了高府的玉牌,所以今日才来将物归原主,没想到却碰上了这样的事情……”杨玄奇攥着玉牌来到了正哭作一团的高家女眷身边,“看样子我们还是来得有些晚了。”
高家的长男已经惨死于贼人刀下,许多女眷也倒在血泊中,只剩下高家的大儿媳护着年幼的老三躲在地窖中,她无心理会杨玄奇的话,只顾着自己埋头大哭,杨玄奇见状也只能把这块玉牌塞进高老三手里然后匆匆离去。
等到杨玄奇来到上司身边时,发现三位头目正与一位全身上下裹着黑衣的男人对峙着。
“长生盟……我无意与你们作对,咱们还是各行各路的好。”这蒙面客撂下这一句话后,便施展轻功飞跃围墙消失了。
“我去追他,你们去照顾一下高家的其他人。”不等其他人作出反应,关凌霄已然跟上,而剩下的三人都不擅长轻功,也只能看着少盟主的身姿而作罢。
这二人鹰追兔子一样走了一刻钟,终于在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长生盟的少盟主居然是这种人。”那蒙面客面对着关凌霄,语意中不无讥讽之意。
“哪种人?”关凌霄负手而立,试探着问道。
“能与我这臭名昭著的‘血蝠王’同流合污的人。”蒙面客回应道。
“别说的那么难听……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关凌霄笑了笑。
“各取所需?别忘了死的可都是我的手下。虽然我手下这帮人稀松平常,但蚊子腿也是肉,这一下子折进去二十来人……关少盟主是不是得意思意思?”血蝠王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
关凌霄的面色一凛,沉声道:“之前的钱我已经给过你了,今夜你在高家也收获颇丰,你可别太贪得无厌了……”
“呵呵……我还真以为你们长生盟都是些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的正道侠客,没想到手段也比我们这些旁门左道之人好不到哪里去啊?”血蝠王冷笑着威胁对方。
“哼……高家在海阴郡里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但却无人能治,我们长生盟也只不过是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段对付他们罢了。”关凌云似乎并不以为意。
“对、对、您说的对,都是不得不采取的‘特殊手段’。可是你说这件事我要是‘不小心’给你捅出去了……”血蝠王笑了,“我看的出来,你是真的不在乎你自己的声誉,但长生盟的脸面你是不是多多少少得在乎一下呢?”
关凌霄敛神沉思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张数额不小银票,用掷飞刀的手法掷了过去:“这是封口费,别出去嚼舌根子说些有的没的。”
血蝠王接过银票,一看上面的数额眼睛都放光了:“关少盟主果然出手阔绰,在下佩服——以后要是有机会咱们可以再合作。”
关凌霄冷哼一声:“我看咱们还是少打交道的好。”
血蝠王摇了摇头:“话别说那么死嘛……”说罢,他正欲转身离开,后心却突然一凉。
他颤抖着扭过头来,却发现关凌霄的脸上带着丝丝笑意,也是寒意:“我刚才想了一下,少打交道的最好方式就是‘不打交道’。”
“你……你是怎么……这么……”血蝠王吐出一大口血来,喷溅了关凌霄一脸。两人之前相隔二十步的距离,就算是血蝠王自己也没有把握一瞬之间突袭到对方。
“快?”关凌霄拔出了血蝠王后心中的长刀,任由对方倒在地上,他拄着刀柄看着对方那不敢置信的神色:“你不会真觉得……我会比你慢吧?我才是真没有想到,绿林道上大名鼎鼎的血蝠王竟然连这么点儿警惕性都没有,能让你活到今天,正道侠客们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眼见着血蝠王瞑目,关凌霄又抽刀割断了他的喉咙,确保这人彻底断气才从怀中抽出一片手帕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
第一零七章 复而造长生
在百年之后的江湖中,剑客们经常会讨论这样一个问题——“磨剑师”谢斩,究竟强在哪里?
有人说是他那无坚不摧的剑法,有人说是他那滴水不漏的防守,有人说是他那数十年如一日砺剑磨心的韧性,还有人说是他那岿然不动的意志……
后世的剑术名家们也无法给出一个标准答案,因为他们自认为也无法复制谢斩所创造出来的奇迹。
现在的谢斩也无法给出一个标准答案,因为他自己也只是一个才入江湖的普通剑客,还不是后来名震天下的“磨剑师”。
但这些在后来被人津津乐道的特质,已然在谢斩身上渐生雏形。
此刻就是他入世以来的第一战,也是检验他成果的一战。
虽然这种说法有些难听,但对于谢斩来说,师姐龙晴儿的在场对于他是一个累赘,他从老龙剑客那里学到的剑法和龙晴儿不一样、和其他所有龙首山弟子都不一样。
那是一种无法通过任何捷径或者天赋加快修炼速度、只有依靠日复一日的残酷努力才能掌握的剑法,是一种最适合谢斩的剑法。
尽管这门剑法谢斩还没能完全掌握,尽管他先天的天赋和根骨都略有不足,但他用近乎自残一样的方式、用不可思议的挥剑次数弥补了他的短板。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量变——最终引发了质变。
龙首山派·一以贯之。
谢斩的身形暴动,没有了布鞘掩盖的“一把剑”以惊人的气势直插苗聪的脏腑,而以拳脚身法著称的苗聪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剑瞬杀!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躲在王洪身后的纨绔公子已经惊呆了,他亲眼看见一剑自苗聪前胸穿过后胸穿出,而他的尸身躯干部位露出了一个巨大的血洞,其中脏腑绞成肉泥,几欲能透过此洞窥见另一边。
“是真气啊……”王洪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给自己身边的少爷解释道:“虽然气量很稀薄,但裹住他那把剑是足够的了,他竟然能掌握让真气在剑周如旋风一般旋转的技巧……”
不仅是对面的那两人,就连刺出这一剑的谢斩似乎都有些惊讶,他还真没有想过自己这一招能有这么大的威力——其实他的本意就是以此剑制住苗聪的行动,没想到对方连作出反应都来不及就已经被开膛破肚了。
“看来我还是有点儿低估自己的水平了……”谢斩忽然蹦出来这么一句,给站在对面的两人吓得够呛。
其实也不难想到,谢斩练剑的锻炼对象根本不是人,而是龙首山,而整个龙首山上唯一可以作为他的陪练的人,就是他的师父老龙剑客,那个十年前的江湖里被称为“黑龙剑圣”的人。
在这种潜移默化的锻炼之中,谢斩早已有了远超同辈人水准的剑术造诣——换句话来说,他比自己所认为的要强得多。
“呃,二少爷,对不住了,老奴先行一步。”王洪突然转身冲着高麟作揖,然后抢上前一步向着谢斩说道:“想必少侠你今日的目标仅是高麟一人,那老夫就先告退了。”
说罢,这王洪就自顾自地想往门外走,结果谢斩这剑就横到王洪脖子上了:“你也回去。”
好个王洪,被剑锋点着喉咙居然也不怵一步,而是朝着愣住的高麟大吼了一声:“二少爷快走!”
高麟的脑子也回过弯儿来了,他转身就朝着窗户的方向跑了过去。虽然谢斩清楚王洪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但是高麟才是长生盟的主要目标,所以此时也顾不得这老匹夫,伸手一剑将他劈倒便去追高麟,而王洪虽然手臂上挨了一剑,但也强撑着冲出了房间。
谢斩以剑柄敲在高麟后颈处将他击晕,正欲出门再将王洪抓回来,却见一只大手自门外探进来,将王洪扔了进去。
“薛大哥!”谢斩认出了这只粗糙的大手属于灶王爷。
薛俨将身子探进雅间:“看来你这边也很顺利嘛……”
跟着薛俨进来的正是长生盟的少盟主关凌霄,他没有跟任何人讲述自己与血蝠王之间的事情,仅仅是对众人称“我把他杀了。”
关凌霄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谢斩,在扫视了一圈之后他的目光搭在了谢斩的剑上:“好一把剑。”
谢斩的剑并不是什么天材地宝铸造而成,仅仅是龙首山下一个普通的村子里一个普通的铁匠用最普通的材料打出来的,而这把剑的名字也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一把剑”,它只是一把剑。
关凌霄称赞的也不是那把剑,而是那个握剑的人。
后半夜丑时,海阴郡长生盟驻地,关凌霄正和薛俨二人在后厅对酌。
“少盟主,今夜那些抢掠高府的贼人也是您安排的吧?”酒喝到一半,薛俨终于问了出来——其实打一开始薛俨就觉得不对劲,关凌霄所做的种种安排都显示着他对于今夜高府的事情知之甚详、了如指掌。
“看来我今天……真是没选错人。”关凌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真是好一个薛灶君啊!”
就算是自己的谋划被人当面拆穿了,关凌霄也没有做出辩解或反驳,这反而让薛俨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了。
“你能说出来,我很高兴。”关凌霄朝着薛灶君点了点头。
“何出此言?”哪怕是精如薛俨,也被关凌霄这东一笤帚西一棒槌的说话方式给闷住了。
“因为看出来这一点的人有很多——但只有你灶君薛俨说出来了。”
“这是好事?”
“是好事。”
眼看着薛俨还想说话,关凌霄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如果把在我这个位置上的人换成我爹,或者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个五祀头领都会这么做,只有你薛灶君不会。”
薛俨沉思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肯定道:“没错。”
“但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
“因为长生盟不能只有面子,还要有里子。”关凌霄何尝不知道薛俨的想法呢?薛俨虽然心狠手黑,但他的“道”却出奇的正,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从一个独善其身、有着不俗功夫傍身的厨子而加入长生盟的原因——他认为长生盟也是“正”的。
“我就是那个里子。”少盟主一字一顿地说道,“光有抛头露面干大事的人不行,还需要有一个干脏活儿的,而我——就是那个干脏活儿的人。”
“宋归潮是一个有多虚伪的人,想必你比我清楚。”关凌霄轻声说道。
“那毕竟是你的父亲……”薛俨皱了皱眉,颅侧血管凸起,他知道这对父子的关系一直都不算好,但也没想到关凌霄能这么直接。
少盟主压根没管薛灶君说了什么,自顾自地往下说了下去:“一个小心翼翼、连亲生儿子的姓都不敢随自己的人,一个派自己儿子去监视最得力手下的人,一个标榜自己为正道却对许多如血蝠王这样的恶人视而不见的人,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我不知道他是老了还是变了……但你想指望他能带着你、带着长生盟去实现‘正义’,那很显然是没戏。”
“一个恶霸殴打了一个百姓,你有四种选择,帮助百姓、帮助恶霸、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和装没看见,但其实只有两种立场,因为后三种都是在‘帮助恶霸’。”说罢,关凌霄从桌子底下提上来两个人头,其中一个属于血蝠王,另一个虽然略显干瘪但显然薛俨也认得。“我和他不同,我会做到他没做到的事情。”
“高峡?”薛灶君低喝了一声,“你早就将他……”
“是啊……大概就是前几天的事情。”关凌霄慢条斯理地夹起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现在海阴郡城的郡尉名义上还是高峡,实际上已经换人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
少盟主举起了一只拳头,说一条理由便竖起一根手指:“其一,高家全家上下都没什么好人,死了也是造福百姓,但新嫁入高家的大儿媳妇和高老三这个小孩没有什么过错,所以我放过他们了。其二,我想看看你在信中提到的出身于龙首山、曾经的‘黑龙剑圣’的弟子有几分实力。其三,我想看看裴鸢你们几个对于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态度……”
“结果就只有我说出来了对吗?”薛俨看着少盟主的眼睛说道。
“是的,目前只有你,但我估计往后也只有你……”关凌霄笑了笑,“每个人加入长生盟都有不同的理由,但只有你是最简单而最纯粹的,所以也只有你会说出来。”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如果被人揭穿了,那长生盟就会名誉扫地……”
“卢宏是我的朋友。”
这一刻,薛俨恍然大悟,如遭雷击——他回忆起来从一开始所谓的“卢郡守与高郡尉争权夺势”都是出自于少盟主之口,而想杀高峡根本不是卢宏的意思,其实是关凌霄的意思。
“为非作歹的高家覆灭,老百姓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人会管到底是谁做的、怎么做的,而就算有一天我利用血蝠王这件事被人扒了出来——我也有他的脑袋作为证据。”关凌霄攥了攥拳头,“一石二鸟除掉了高峡和血蝠王这件事,如果有人将它公开那反而会让我的声望进一步提升……”
“长生盟在宋归潮的手下早已经不复当年,而他迟早会退位,等到那时再做出改变就来不及了。”
“蜃城是他的起点,而海阴则是我的。”
第一零八章 曾斩龙首山
谢斩和龙晴儿临别的前一晚,长生盟内觥筹交错、欢歌笑语,硬是把这场饯行宴开成了接风宴。
龙晴儿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喝的稍微有些多了就被宁藏花送回了房间,反而是谢斩却出人意料地能喝,喝到关凌霄脸色惨白,薛俨面如重枣,自己依然是没什么变化。
“嗝……啊……贤弟,你还真是千杯不醉啊哈哈哈……”薛俨咽了咽唾沫强行压下了酒劲儿,他不停的喘着粗气,看样子并不好受。
“妈的……不行了,我去趟茅房。”关凌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谢斩轻轻扶住了薛俨,有些无奈地说道:“薛大哥,不如今天就到这儿吧——咱们饯行已经搞了三天了,回回我和师姐都没走成,来日方长,等我们回来咱们还有的是时间。”
薛俨提出给谢、龙二人饯行,结果众人每天都喝的烂醉如泥,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他沉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才点头答应,只不过他现在话都有点说不太利索了:“来,最后一杯,咱们等少盟主回来。”
过不多时,关凌霄扶着门框走了进来,嘴角还带着丝丝的酒肉残留,他用手绢抹了一把,然后坐到了桌边:“继续啊。”
谢斩笑了笑:“时候不早了,咱们最后一杯吧,然后我送你们回房间。“
关凌霄看了一眼已经神游天外的薛俨,点头称是,然后三人一起撞了下酒碗一饮而尽。
谢斩和关凌霄虽然不算体格强壮,但毕竟是习武之人,力量均是不小,但众所周知喝醉了的人要比平时沉上许多,再加上薛俨本来就一身肥膘,所以此二人抬着失去了意识的薛俨也显得有些吃力,好不容易将薛俨扔到了床上,二人已经气喘如牛。
“谢兄弟,你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长生盟么?”关凌霄平日里倒是一点儿少盟主的架子都不端着,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以你的本事在我们长生盟做个五祀头领的副手可以说的上是游刃有余啊。”
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又一起挫灭了高家,谢斩已经和众人十分熟络了,自然不好意思冷冰冰的直接拒绝:“从结识薛大哥那一天他就在极力邀请我和师姐成为长生盟的一员,我也是用了很多借口推脱,说到底无论是师门还是其它原因都不足为虑,只是谢某身负血海深仇——”
关凌霄用手背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玩笑道:“这不会也是谢兄弟用来拒绝我的托辞吧?”
谢斩摇了摇头:“我拜入龙首山刻苦学剑十五年有余,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灭我家满门的贼人将他手刃。”
谢斩本名为谢固,三十年前,也就是谢固刚出生的那一年,谢家还是瓮城中的大户人家,其父谢思衡乐善好施,被瓮城百姓赞为“谢老爷”。这谢家祖上本是一位普通的工匠,靠做些建筑和木工的活计为生,但这位谢家祖宗却得天之福偶然得到了半部“鲁班天工图”。这鲁班天工图据传分为上下两部,上半部分内容为土木建筑设计的精要,而下半部分则讲述了如何制造杀人攻城的兵器,谢家祖宗得到的正是上半本,所以靠此发家,谢家也世代率领一群手下的匠人包揽房屋、园林的建造。
只可惜有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半部鲁班天工图缔造了谢家的兴盛,也带来了许多的祸患,最终招致一伙贼人的惦记——为了得到这半部鲁班天工图,这伙贼人杀害了谢家满门,又放火烧毁了谢家的大宅焚尸灭迹,只剩下躲在暗道中的谢固和他的叔父两人幸免于难,而叔父也在不久之后忧愤而死,至此整个谢家就只剩下了年仅十二岁的谢固。
叔父在临终前把谢家和鲁班天工图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给了谢固,而在叔父撒手人寰之后,谢固就开启了自己的流浪生涯,直到他遇见了老龙剑客。在他得知老龙剑客的剑法当世顶尖之后便拜入了他门下,起先老龙剑客并不愿意收他,因为这孩子已经年满十五,错过了学武的黄金年龄,其次他的根骨天赋实在是太过平庸,就算穷其一生恐怕也只能做个不上不下的三流人物。
老龙剑客不收谢固,谢固就日日扒着院里的墙头看他教习门徒练剑,在日落西山之后他便依着白天记下来的内容自己找了根树枝练习,直到将近日出的时候才堪堪睡上两三个时辰然后继续起身,渴了就饮山中的泉水河水,饿了就自己做个机关捕些鸟雀兔獾烤来吃,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老龙剑客终于被谢固的诚心给打动,但他也向谢固交代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以你的天资就算练我龙首山派的剑法最终可能也只能成为一个二流的剑客,很可能毕生都无法完成复仇这一夙愿。
其实老龙剑客也是好心,希望他及时止损知难而退,但谢固却人如其名毅然决然地对老龙剑客三拜九叩行了师徒之礼,终于拜入了龙首山派。
老龙剑客一方面是希望谢固真能剑术大成、大仇得报,另一方面也是唯恐他以后下山又被人认出来,便替他改了个名字,把他名中的“固”改作了“斩”字。
谢斩的天资平庸,龙首山徒子徒孙有目共睹,就连老龙剑客的朋友门客都看得出来这孩子实在不适合练武,老龙剑客的结拜兄弟、江湖人称“铁口直断”的阴阳先生朱半城更是直言这孩子虽然心智坚定但天资实在太过普通所以难成大器。
但谢斩却用行动让所有人认识到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有着多么巨大的潜力——从他入门的那一天开始,他每日练剑的时间都是同门师兄弟中最长的,十数年从无一日间断,而他的进步也同样有目共睹。就连老龙剑客的师弟、数十年前“一剑天灭”的“剑魔姜錾”之子、天赋与勤勉俱佳,实力仅次于老龙剑客的“小剑神”姜炎也感慨自己当年如果能有这孩子一半的勤奋,就能把自己称号中的这个“小”字给摘了。
如今的谢斩,纵使手中只有一柄无名的凡剑,纵使他天生只是区区一个凡骨,仍然不负他名字中的“斩”字。
如果裴鸢与夫君宁季阳今朝再上龙首山,一定会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龙首山之所以得名龙首山是因为此山头峰状若飞龙升天,而现在龙首山头峰的峰顶从其它山峰的半腰处就能望见——那头峰已经成为了一座栩栩如生的龙头,密鳞怒角,朝天而唳。
天地怎能将山峰塑造成这般模样?明明……就是以人力而逆天为之。
哪来天生地化?分明人夺天工。听蝉看雪三五更,削山堑谷成龙!
谢斩之斩,斩出了一座龙首山。
或许是因为饮酒过甚,或许是因为压抑了太久,或许也是对盛情邀请款待自己的长生盟心存愧疚,谢斩为关凌霄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生平——当然,关于谢家秘宝“鲁班天工图”的事情他只是一笔带过,重点则是自己为了复仇而刻苦修炼这件事。
谢斩不是个自卖自夸的人,但正是因为他用极其平素的语气说出他为了练剑而“削山成龙”时才更令人觉得震怖,哪怕是长生盟这个少盟主也一样——他自认为也是勤勉超乎常人之人,不然也不可能瞬杀血蝠王那样的轻功高手,但他知道自己还是靠着天赋居多,至于能像谢斩一样将一座山的山头雕刻成龙形——他想都不敢想。
“枉我还自认为勤学苦练……”关凌霄面色有些赧然,“今日听了谢兄之言,真是让在下又敬又愧。”
面对长生盟少盟主的溢美之词,谢斩也没有展现丝毫的得意之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关兄过奖了,只是谢某练剑如此,也不知道何日能寻见害我全家性命的恶贼。”
关凌霄深吸了一口气,脑子也变得清醒了许多:“既然这些恶贼是奔着你们家传的半部鲁班天工图而来,那我们可以猜想一下——他们是否已经得到了下半部分,想要拼凑出一本完整的天工图呢?”
“我也这么想过,可是又有什么人能痛下如此杀手呢?”提起这件事,谢斩那一贯平稳的心绪也有些乱:“谢府大宅被焚烧殆尽,我和叔父藏匿于密道之中才得以逃出生天,想必那天工图不是被贼人抢走就是已经烧没了……”
关凌霄瞥了一眼谢斩:“谢兄你久居山中,想必不知道江湖之事,如果你不嫌弃,那小弟或许能为你指一条路。”
谢斩微微颔首:“还请关兄指点一二。”
“当今江湖上以机关术闻名的不多,无非就是三家——机关术大师潘梁一脉,据说主修皇陵的尹三童尹大师就是其门中人;还有号称是“与鲁班九攻九距的墨翟”后人所创的“新墨”;以及以暗器、机关、毒术三大绝学享誉江湖九大宗门之一的……”
“下有百花丛生地,芙蓉山间锦官城。”
“如若谢兄有意,凌霄愿陪谢兄一同前往离此地最近的锦官城一探,或许从那里能知晓更多有关于此事的秘闻。”关凌霄看着谢斩,“比起真伪难辨的墨子后人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潘梁大师,我想身为九大宗门名家正道的锦官城更值得信任。”
第一零九章 成名有快径
杨清正的宅邸内,坐在客位的齐单脸上仍是笑眯眯的,陪侍而立的姬巨山虽然不敢做出什么表情,但心中也是暗爽不已。
唯独国子监祭酒杨清正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杨祭酒,可还认得这位吧?”齐单不紧不慢地吹了吹杨祭酒所奉上来的茶。
“要说不认得那就是欺君犯上了……此人曾是我们国子监的学生,姬巨山。”杨清正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齐单轻轻笑了笑:“我与姬兄一见如故,他是个颇有真才实学的才子,听说当年他在国子监也是名列前茅——那我就想问问杨祭酒了,怎么这样一位高俊,却没有在朝中为官呢?”
“呵呵……人都有运气不好的时候嘛,姬生虽然当年没能入朝为官,但今日能和殿下称兄道弟,得您之赏识,这才是天大的福分啊!”杨清正佯装着喜悦道。
“杨祭酒果然会说话……不妨先看看本王送你的礼物如何?”齐单招了招手,姬巨山立刻将礼盒放到了杨清正的面前。
五殿下今日还真是送了自己一份“薄礼”,打开盒子还真就是薄薄的几张纸,再下面就是成片堆砌的金箔。
这几张纸上面呢,就是某些被杨清正改过名次的学生名单,这些都是姬巨山凭借着自己的印象说给齐单的。
“殿下……这是何意?”杨清正本来看见那几张纸正头大呢,揭开之后却发现底下藏着如此贵重的东西,不由得又将目光投向了齐单。
不得不说,贺难对于齐单的影响,比江显江文炳看到的还要深远的多,先是相信“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收服了小狼儿、姬巨山等此前在他眼中就是“贱民”的角色;而那篇鱼和熊掌的接龙也让齐单养成了一个恶趣味“二选一”。当时的贺难提出了二选一摆了齐单一道,导致齐单现在也喜欢让别人二选一——他给了小狼儿二选一,现在也给了杨清正一个二选一。
“齐单素闻杨祭酒心思通达、左右逢源,并兼有过目不忘之能……我想您大概也能猜的出来是怎么回事。”齐单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杨清正的脸色,旋即又道:“如今我盛国上下多少人才都是从您手中流出去的,杨祭酒可还心中有数?”
杨清正刚编好了一套词想糊弄过去,结果齐单又把他给憋回去了:“虽然我手中的证据不足,但也刚刚好够咱们两个完成一场没有其他人知道的谈话了,如果杨祭酒还清楚我这个皇子兼赵王的分量,还是别说那些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都把证据拍在你脸上了,你要么就老老实实交代,要么我就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这话吓得杨清正冷汗都下来了——无论他杨祭酒如今有多么春风得意,陛下有多么器重他,那他也不敢在五皇子面前扯淡——天下是姓齐的天下,人家是皇帝的儿子。
“殿下啊……老臣也是……迫不得已。”杨清正支支吾吾地说道,“虽然我国子监祭酒这个名头听起来挺唬人的,但您说朝中这些个高官贵胄,哪个不压在我的头上啊?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们的麟儿杨某自然得照拂一下,不然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是?”
“呵呵……”齐单合上了自己的茶盖,他偏过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姬巨山:“姬兄,你怎么看?”
姬巨山得殿下命令,立刻就唱起了红脸:“回禀殿下,依草民之见,杨祭酒此举确实有他的无奈,但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们这些无辜被排挤的学生子又何尝没有我们的苦楚呢?据在下所知,杨祭酒当年也出身于寒门,没想到到头来竟然寒了自己人的心。”
“听见了?”齐单看了一眼杨清正,后者虽然连杀了姬巨山的心思都有了,但也没敢表现出来。
“杨祭酒,本王其实并不想为难你,如果你能配合我的话——不禁这箱子里的东西全数归你任凭你处置,我还会帮你一把。”
“帮我……什么?”杨清正心说你今天要是不来找我就是帮我天大的忙了。
齐单看着杨清正,用了一种很复杂的语气说道:“帮你把‘锦扇探花’的名号扶到‘功獒’上面去。”
“这……”
看着哑然的杨清正,齐单终于给出了属于对方的二选一:“当然你也有得选——如果你觉得以你的能力、资历在朝中还能更进一步,我可以帮上你一把,或许能将李獒春、山河府取而代之也并非不可能;如果你觉得这辈子已经赚的够本了,那你就写一封辞呈给我爹然后告老还乡吧,你这件事儿呢我也懒得追究,你就安心当一个富家翁去吧。”
沉默了足足一柱香的功夫,杨祭酒微微颔首:“还请五皇子赐教。”
他和齐单并不算熟悉,但也从很多人的口中听到过这位五殿下的风评——他们都说这位五殿下聪明绝顶,手段高超,但又说不上来高超在哪,而直到此时杨清正才明白过来。
五皇子真正厉害的地方就是“攻心”,他能准确地掐住对方的七寸,既高高在上,又毫不吝啬自己的仁慈——但事实上他的仁慈要比很多人的残暴还要可怕得多。
就拿这件事情来说吧,杨清正在这数十年间不仅“兢兢业业”地将自己压在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上,还对着各路高门望族又逢迎又卖好的一路到今天究竟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的仕途。要说仅仅是赚钱的话,以他的脑子当然可以有更多更安全的路子,但如果说有一个最能让自己也融入到“望族”这张庞大的关系网的途径——那无疑就是他苦心孤诣地运营了这么多年的国子监。
如果说让一个普通人做一个颐养天年的富家翁,会有人抢破头的去争取这个机会,但如果让杨清正就这样滚蛋——那他宁愿去死。
对于人来说做一个人是日常生活,但对于高高在上的天神来说那无异于最严酷的惩罚。
“我呢……是个不怎么爱交朋友的人,但是聪明的人例外。”齐单轻抒了一口气:“姬兄是个聪明人,所以他现在成了我的朋友,而他呢——又让杨祭酒你也成了我的朋友。那作为同样是聪明人的杨祭酒你——是不是也得给我介绍一些够资格成为我朋友的聪明人呢?”
“容老臣想想……”杨清正皱着眉头开始思考——纵使他记性再好,但这么些年被他“踢”出去的聪明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而作为交给五皇子的投名状,他肯定是要仔细地甄选一番。
最终,杨清正还是写出了几个人的名字,以及自己对于他们的印象。
吕崇崖,逢浪郡洋县人氏,于国子监就读三年,因为杨清正舞弊所以未考取功名只得再读了三年,终于做成了进士,如今在扶风县做一个小小的主簿,算是杨清正选出来的几人中待遇最好的了。其人老实木讷,不善言辞,但文笔奇佳,呵气成赋。
施洛,阴山郡阴山县人士,于国子监就读两年,算是与吕崇崖同期的一位,和前者相反,他口齿伶俐,口才上佳,尤善辩论,曾经驳倒数位国子监博士,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国子监博士们觉得此子太过放浪不羁,所以才顶掉了他的名额——这位的落魄倒不是杨清正直接导致的。
张文文,本是桐城人士,家境富裕,乃是商贾子弟,但他并未在国子监就读过,而是按着自己举人的身份远赴京城来参与会试,所以被杨清正拿着他的功名给了自己的学生。
最后一位名叫何元龙,他倒是和前三人都有不同。这位何元龙并不是因为国子监或者其他人舞弊而被除名的,而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名列榜眼,革除他功名的是齐单他爹——当时的何元龙中了陛下亲口御赐的榜眼好不得意,便自恃榜眼身份写了一份奏疏,文中对于齐长庚歌功颂德大肆赞美——但坏就坏在这个赞美上,此人飘飘然之间竟然提起了改年号的事情,称应当将年号“望平”改为“庚始”。他的本意是赞誉盛帝齐长庚如太祖皇帝一般、有再造盛国的功劳,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先不说改年号一事是不是你这个还没有正式官职的榜眼该提的,就说你这年号既和当年中道崩殂的短暂王朝年号“更始”同音,又让人觉得是在讽刺陛下才开始治国理政,最终惹得齐长庚龙颜大怒就将此人削去官职贬为庶民,更是流放到了塞北蛮荒之地。
听了杨清正对这几位的描述,齐单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挺无语的,至于对最后这位榜眼兄,更是觉得他有点活该。
但不管怎么说,这几位既然是杨清正挑出来的,也是正儿八经有进士实力的人才,齐单多多少少也会对他们投出自己的橄榄枝。
“容老臣冒昧一问……殿下找老臣寻觅这些人才是要做些什么呢?”杨清正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毕竟找这几个货也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力气对自己封官许愿的。
“虽然我很想说不该问的别问,但是我还是跟你说了得了,免得你胡思乱想。”齐单笑着回道:“这些人因为出身不能为国效力光宗耀祖未免太过可惜,不如在我这儿谋个差事做做,正巧过些日子京城里有一场以文会友的大会我也想去瞧个热闹。”
正当杨清正还在暗自腹诽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把五殿下想的太高深的时候,齐单的内心中也有另一番心思:“还有就是——我倒要看看,你国子监祭酒手底下的人,能不能胜过那李獒春调教出来的。”
“我给了你们这些人一条成名快径,你们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第一一零章 江家有猛虎
江寅和自己的小儿子江敛回到京城的第一站并非自己的骠骑将军府,而是先到了齐单那“小的伸不开腿的赵王府”。而江显在得知了父亲与弟弟将于今日返京的消息之后,也是马不停蹄地从冯翊郡匆匆往回赶——算了算,他娘子的预产期也快到了。
五皇子齐单早在府上为江家这一门三只大猫摆好了洗尘宴,江寅的马车刚停下,齐单已经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五殿下,别来无恙啊。”江寅的体格极其雄壮,他下车的那两步震得马车都晃了一晃。“今儿这顿饭……”
不等江寅说完,齐单已经知道对方想要问些什么了,他立刻回道:“家宴。”
“嘿嘿,行。”江寅自己乐了两声,然后背着手自顾自地往院子里进:“你这儿我还没来过,我先进去逛两圈,单儿你和老二先玩着,一会儿等老大回来了再叫我。”
别看江寅现在像个路边儿练摊的老大爷似的,其实他心里门儿清——齐单说今天这顿饭是家宴,他立刻就从五皇子改口叫单儿了。他知道齐单这是隐晦地跟他说——陛下盯着自己呢,今日不谈政事。
“五哥,我听说你要给我接风,还以为要安排在明玉斋呢!你可不知道,我在关外这快一年多是一口鱼都吃不上啊,馋死我了!”江敛倒是一点儿也不跟齐单客气,跳下马车就凑到齐单耳朵边上嚷嚷。齐单在皇子里面排第五,在同辈里甭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管他称一声“五哥”,所以江敛这小子也这么喊,当然,也有一些同辈人不这么叫他,比如江显那两口子——江文炳对他是一天换一个称呼,而江文炳的娘子是齐单的亲表姐,总不能管他叫哥吧。
齐单拍了拍江敛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安抚道:“我知道你爱吃鱼,所以都给你准备好了。”
一听这话江敛眼睛顿时放光:“你把明玉斋的大厨给请过来啦!”
“那倒是没有,明玉斋的蒸鱼是好,但待会儿你吃到嘴里的也未必比明玉斋的差。”齐单笑道。其实这话倒真不是吹嘘——月牙儿说自己略懂厨艺属实是有些过谦了,她倒是能烧得一手好菜,虽然不及大酒楼里面的玉盘珍馐卖相好,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着,江敛对于京城里面的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毕竟在边关练兵枯燥的很,哪有这花花世界热闹。过不多时,江显也拍马赶到,他倒是没忘记提了几坛好酒来。
齐单自己坐在主位,江寅与齐单对坐,而江显江敛兄弟则分别坐在二人左右,还不等家丁传菜上来,几个男人倒是先把酒给喝了不少。
江寅咽下一盅“合家欢”,咂吧了两下嘴:“单儿,江辰那件案子……不算公事儿吧?”
齐单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算,江叔叔有什么要问的尽管开口就是了。”
这二人乍一提到江辰案,江显的脸色一下子就就有点儿不对劲了——按照他对他爹的认知,一会儿估计就是自己挨训的时候了,正琢磨着怎么借尿遁跑路呢,而江敛倒是一脸疑惑,江辰案的始末他大哥倒是给他爹修书一封写的详细,只不过江寅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小儿子罢了。
“行,那老夫就先谢过侄儿替江辰这个不肖子孙所做的一切了。”江寅正色道。他这句话确实是出于感谢,但在齐单听来就很不是味儿——毕竟他为了拉拢贺难把江辰的脑袋给卖了,所以一时间也不能确定江老爷子这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急忙朝着江文炳挤眉弄眼,意思是“你把我卖了江辰的事儿告诉你爹了?”
江显看见齐单的神色,也连忙摇头,意思是“我又不傻,肯定不能把这也告诉他啊!”
看着江文炳摇头晃脑,齐单的一颗心才稳了下来,敬了江寅一杯酒:“我做的都不算什么,只可惜没能将江辰贤弟的性命保全……”
“无妨。”江老爷子挥了挥手,“江辰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比你清楚,要不是看在他爹是我堂弟的份儿上,我早就让他滚出去了。但话又说回来他毕竟姓江……我们江家的脸从来不会让人白打。”
齐单知道江寅这老虎的脾气,急忙劝慰道:“您说您老贵为朝中武将之首,总不至于和一个小小的山河府府丞计较吧?”
“我怎么可能去跟这么一个小辈计较这些?”江寅瞥了大儿子一眼:“倒是你……连这么一个小人物都拿不下?”
江显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被自己老爹这么一瞪整个人都麻了,但他也不能把齐单供出去不是?只得悻悻地说道:“这贺难就是一条软硬不吃的疯狗,我、老齐、照儿的面子他是一个都不给啊……这江辰犯在他手上也算是倒了大霉了。”
齐单见自己兄弟脸都憋成猪腰子色了,也见缝插针道:“叔父莫急,虽然这贺难还算是有几分本事,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江寅轻哼一声,喷出两股白烟:“你也太小瞧老夫了,我只是在想这么一号人哪来的胆子办我江家的事儿?恐怕这背后还有人在指使他。”
一听这话,五皇子心说您是不知道这贺难胆子有多大,就算是我犯在他手上他也一样给我办了,但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因为他还得把江寅的火气给拱起来:“您是说……”
“山河府……还能有谁?”江寅眯上了眼睛,自斟自饮了一杯。
话题到这里就中止了,因为江敛提出来了一个问题:“江辰怎么了?”
齐单和江显七嘴八舌地给江敛讲述了事情的始末,而江敛只顾着吃不见抬头,直到最后才说出来了一句:“五哥,你还别说,这鱼做的还真不赖,把厨子给我引荐引荐呗?不行让他上我家来吧,天天给我做饭吃。”
见江敛完全不把他这个族兄放在心上,反而一直想着把做饭的厨子撬走,齐单不禁哑然失笑:“那可不行,她还得给我做饭呢,再说我这儿就这么一个丫鬟,你要是带走了她,我这儿就没人啦!”
江敛捻了一根鱼刺在手里剔牙,大大咧咧地说:“你这还敢金屋藏娇呐?不怕照儿姐姐生气啊?哦不对,要么五哥你也天天逛青楼,估计她早觉得无所谓了。”
就连十六岁的江敛都拿这件事儿来揶揄齐单,可想而知齐单这青楼公子这名声得传的多广了,齐单倒也不生气,只是解释道:“你还别说,这丫头也是我从青楼里捡来的,我看她可怜就让她在我这儿做个丫鬟,我留着她还有用,给是不能给你,但你要是来我这蹭饭那倒无妨。”
江敛慢悠悠地站起来:“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端碗鱼汤喝,顺便见识见识什么人能做出一手不输明玉斋‘鱼王’吴先生的清蒸鱼来。”
这厢江敛刚迈过门槛,转身又腾腾腾地跑回来了,冲着三人极为认真地说道:“对了……江辰哥那个事吧,我觉着他该死。”然后又转身腾腾腾地朝着厨房跑去。
过了不到两刻钟的工夫,把肚子喝的溜圆的江敛刚回来,却见三人已经前脚撵后脚地往出走了,面色也是喜悦掺杂着焦急,江敛不由得问道:“怎么了?怎么不吃了?”
一个江府的家丁从三人后面跟了出来:“二少爷,大少夫人要生啦!”
“哦、哦。”江敛一听这话赶紧跟着家人往外走,又对着家丁说道:“厨房锅里还剩下小半锅鱼汤,你给我盛上带回去,洒了一丁点儿都拿你是问!”
江家三父子和齐单一共乘了两架马车直奔骠骑将军府,其实现在天色已晚,京城已经宵禁,不许随意出门,严禁乘马乘车,但这几位爷哪有心管这个,谁要是敢拦车就算是齐单都得拔刀砍他。
驾车的江家家仆也是撒开了赶,不一会儿就到了江府门口,此时骠骑将军府门前还有另一驾马车正在往下走人——工部尚书刘文龙和他的夫人正巧也到了。
“哎呦,亲家公。”刘文龙刘尚书对着江寅拱了拱手,江寅也回敬了一个,二人一齐迈进了骠骑将军府的大门。
“怎么样,我女儿有没有危险?”眼见着江府门前数个家仆和丫鬟都在翘首以盼,刘尚书一开口就问道——外孙子倒是其次,自己这个女儿可是第一位的。
“没事、没事,大少夫人好得很!”一个丫鬟立刻迎了上来。
听到女儿安稳的消息,刘尚书和尚书夫人悬着的两颗心这才放了下去,却没想到一声巨响又给二老吓了一跳——江显这厮居然运起真气在脚上朝着产房一路狂奔,嘴里还大声嚷嚷着:“娘子,娘子,为夫来啦!”
江文炳这与其平日里形象完全不符的滑稽行为也引得众人暗暗发笑,而随着众人愈走愈近,产房里也传来了一个清脆悦耳但又有些恶狠狠地声音:“江显!吵死啦!回京城不第一时间回来看老娘又跑去和我弟弟喝酒!”
这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在场的无论是身份高贵低微,与二人亲近与否都绷不住笑出声来,而两家四位老人听着她中气十足的声音也放松了下来:“看样子是真没事。”
怕什么来什么,正当众人绷紧的心弦渐松时,产房里却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痛苦咆哮,但这声音却并非江显的夫人刘瑾君的,而是出自江显之口——刘瑾君真不愧为女中豪杰,忍着分娩剧痛也没叫出一声来,只是咬着牙硬挺着小老虎的出世,但她的手却被丈夫紧紧地攥在了手心之中——生子之痛让她下意识地将手指抠进了丈夫的掌内,饶是铜皮铁骨的江显也不由得被这突然来临的巨痛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仅仅是一刹,江显就意识到自己得照顾妻子的情绪,所以又把自己的后半声惨叫给咽了下去。
门外的众人、尤其是四位父母更是心焦,但他们也都知道现在进去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惊扰到产妇,所以只能在外面捏着一把冷汗等待。
“九斤八两,母子平安!”随着稳婆一声喜悦的呐喊,所有人的心跳都停了一瞬,紧接着江府上下便簇拥着三位老人进了产房。
为什么说是三位?因为江寅没有动。在他身边同样也有一个人没有迈开腿,这个人是齐单。
江寅是自己没有动,而齐单是被江寅握住了肩膀动不了。
直到人潮把二人甩在最后面,江寅才松开了手。
“看到了吧。”江寅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嗯,看到了。”齐单点了点头,江寅怎么问他就怎么答呗。
“我也看到了。”江寅侧身看了齐单一眼。
齐单这厢正欲再说些什么,结果江寅却呛声打断了他:“江辰的命不贱,却也不贵,要是拿他的命去给李獒春这条老狗填添添堵,我也觉得划算。”
言罢,江寅和齐单四目而对。这一刹那齐单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这个眼神平时都是他看别人的,他第一次体会到别人的感觉。
那种被老虎死死盯住、被磨盘碾压、被巨浪冲击的感觉,令人恐惧且窒息。
“您……都看出来了啊……”齐单这才后知后觉地领悟过来江寅的“看到”是指什么,洒脱如他此时也有些无言以对,只能磕磕巴巴地说道。
江寅又瞥了他一眼:“我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什么都不想,但我已经老了,所以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多寻思寻思。”
“你想给李獒春、想给你大哥找点儿麻烦很正常,显儿愿意陪着你胡闹,但不意味着江家就会愿意陪着你胡闹。我老了,但还没死,显儿也没到能够接手江家一切的时候,所以作为骠骑将军、作为江家的家主——我不会让你把江家卷进去。”
“显儿和你情同手足兄弟,我也把你当半个亲儿子看,但你也看到了——我的孙子、他的儿子、也就是你的外甥刚刚出世,他的妻子是你的姐姐,咱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能由着你的心胡来,因为一旦你出了什么岔子,整个江家、整个刘家甚至更多人都会为你的错误陪葬。”
“而作为看着你长大的长辈,我只能告诫你——无论你有没有这个想法,从今以后你都别去想、也别去做了。”
“我不希望你走上你爹的老路……”
走上……我爹的……老路?这是什么意思?齐单一时间有些愕然,思绪也沉入了其中,但江寅没有让他想太久。
“江辰这事我不会再过问,甚至整个江辰案所带来的后果我也会尽可能地替你擦屁股,但我要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话——我绝对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第一一一章 决战千面仙
随着贺难不断地揭开夔河沉尸案的真相,在堂下听着的众人脸色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对于他们来说,贺难所说的话就和天书一样没什么区别。
与其说是案件的真相,不如说是听了一段精彩的评书。
但是有一个人并不这么想——他知道贺难所说的每一句都在点上,所以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但此人的反应也着实不慢,在贺狱曹的眼神搭过来的那一刻他又恢复如常。
“陈老仵作……不如您给诸位讲讲?”贺难挑了挑眉。
陈老仵作摸了一把自己已经发白的胡子,笑了两声:“贺狱曹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么?还要老朽能补充些什么呢?”
贺难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那你就替我补充一下——关于千面教的那部分内容吧?”
“千面教……?”陈老仵作的眼珠子转了转,露出大片的眼白,“老朽对于千面教……还真是记不太清了。”
陈老仵作年事已高,又可能是记性没那么好,一直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什么,贺难的耐心极其有限,便直接将一份卷宗塞进他手里:“照着读。”
现在的贺难就是陈老仵作的顶头上司,纵然陈老仵作有些老眼昏花,也得听贺难这个头头的,于是乎便捧着卷宗大声朗读起来,而读到将近一半的时候,陈老仵作终于发现不对劲儿了。
“狱曹大人,这不是我呈给您的卷宗么?”陈老看向了贺难。
贺难踱了两步回到案桌前:“没错,这本卷宗是关于那具男童尸体的。我记得那孩子下葬也是你主持的吧?”
“没错……是老朽所为。”陈老仵作心中已经隐隐感到不详,但在贺难面前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要问陈老你……这卷宗当真是此案的么?”贺难撇了撇嘴。
陈老仵作皱着眉头道:“这份卷宗是老朽手书,依贺狱曹的意思……是老朽搞错了不成?”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老东西……贺难道:“非也,非也,不是你搞错了,而是你压根就是故意用这玩意儿来糊弄我……”
“你、你血口喷人!”陈老仵作那张脸气得通红,好悬犯了心梗当场猝死。
就在这一老一少互相顶嘴的时候,众人也是不敢出声,但每一个人都在心中暗自盘算着——这贺难到底要做些什么?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既然你这么想死个明白,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贺难腾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从他抱来的一大堆文卷中找到了两本小册子一并扔到了邢捕头怀中:“劳邢捕头大驾,还请您替我把这两本卷宗的内容复述给诸位,哦,先读蓝色的那一本。”
邢捕头老老实实地按照贺难的嘱咐向众人宣读了卷宗,而在他读完第一份的时候陈老仵作插嘴道:“这不是十年前类似案子的卷宗么?”
“陈老,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我记着就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前你说自己‘记不太清了’?”贺难嘲笑道。
陈老仵作气的一张老脸是青一阵红一阵,恨恨反驳道:“今年的案子与过去十分相似,案发后我曾查阅过卷宗,所以还留有些印象,这有何不可么?”
“可、太可了!”贺难点了点头,又把老仵作置之不理,转而向众人高声说道:“诸位,你们可听好了,陈老仵作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十年前的卷宗,今次案发后他还曾查阅过,所以印象深刻。”
“好了,邢捕头,咱们继续读下一份。”
随着邢捕头读第二本卷宗的时候,陈老仵作的身子是摇摇欲坠,几欲跌倒——他知道贺难带来的玩意儿究竟都是些什么了。
“一共三份卷宗……你把十年前的那一份抄写下来当作现在的卷宗,而邢捕头所读的第一份,十年前那起案件的卷宗则是被你胡乱写了一份替换过的,而最后一份……就是我从郡衙门里调出来的、当年卷宗的备份。”贺难厉声道。
“你恐怕是忘了,自从集案库建成之后所有的地方案件卷宗都要复写数份上交,你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实际上却是破绽百出。你想把所有案子的罪名都推到徐员外的头上,然后就可以将千面教从这件事情当中顺理成章地择出来……别做梦了。”贺难无情地嘲讽了一顿坐在地上抽搐的陈老仵作之后,又将头偏向了县令:“县令大人,今日我所带来的所有卷宗一半是县城内的,一半是我从郡衙里调取过来的,还请您核对一番。”
夔县的县令此刻也是呆若木鸡,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贺难对他耳语了一句“案子破了”才醒悟过来。
“邢捕头,劳烦您带着几个捕快兄弟把徐员外和陈老仵作收押入大牢,晚一点儿我会好好招待招待他们。”说罢,贺难便叼着自己的墨蛇烟斗飘然而去,扔下一地的人。
说是招待两位,其实受到重点照顾的还是陈老仵作,毕竟徐员外所做的两件案子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贺难在当晚确认了“徐府中确实还藏匿着一具女尸”这个铁证之后就把这件案子甩给邢捕头收尾——一方面是贺难懒得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他的重心要转移到和千面教不清不楚的陈仵作身上;另一方面他也有意把功劳多分给邢捕头和捕快们一些,毕竟人家这些日子风里来雨里去干的都是苦力活儿。
让贺难有些意料之外的是,陈老仵作这把老骨头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啃,但贺难作为山河府第一号酷吏、李獒春的得意门徒,要说拿不下这一位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陈老仵作倒不是被千面教拿钱财贿赂收买才搞这么一出狸猫换太子的,而是他压根就是个千面教的信徒——虽然说也未必有多虔诚,但到了他这把岁数要是想再多活几年除了吃药就只能求仙了,所以就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受这千面教的驱使。
当然,贺难也看出来了陈老仵作不想死,所以他在威逼利诱一番,甩下了一句“你信千面教能多活多久我不知道,但你要是不信我,那我今天就送你去投胎。”老人家哪经得住这种吓唬,当时就全招了,而贺难也从陈老仵作这里得到了许多可以说是极为重要的信息。
先不说千面老仙是否确有其事,但这千面教教主也未尝不是一个狠角色,据陈老仵作之言,这千面教主颇有些手段,可以通神请仙,驱鬼使妖,更是能令死人还阳,活人立毙——贺难对此自然是不信的,但心中着实也怀有几分忌惮,因为这世上的高人不少,谁知道这千面教主是不是一个会妖法的?
事实上,千面教这位教主虽然修炼的是歪门邪道的妖术,但也给自己正儿八经取了个道号,便叫作千面老仙,所谓的“千面老仙”其实就是他自己。此人年逾四十,身高六尺,从形貌上来说甚至不如贺难来得顺眼——早年间他曾拜入一个野修门下,并奉其为师,跟随这位野狐禅学了两招,但这野修的本领实在是一般,心胸也较为狭隘,在传授了千面老仙几个敷衍了事的口诀后,便宣布千面老仙可以出师了,千面老仙在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之后便一怒之下杀掉了自己的师父,也从师父的遗物中找到了这样一件物品——《成兵术》残卷。
乍一听这名字可能会被人理解成一本兵书,但实际上这《成兵术》里面教的都是些撒豆成兵的本事,什么扎纸人、扎草人等等,而这里面最强横也是最血腥的一式就是用人尸来作原料,这种尸兵不仅肉身比活人还要坚硬、力量也是不俗,完全听从使用者的操纵,可谓是极为恐怖。非说有什么缺点,就是这尸兵术实在是太过于消耗道力,且不是什么样的尸体都能被炼化成尸兵——只有达到了尸身不腐、符咒不失和怨气极重三个条件才可以。
尸身不腐就是说需要死后几日内尚未腐烂的尸体,符咒不失就是操纵尸兵的符咒绝不能和尸体分开,一旦分开这尸兵术就会瓦解,而怨气极重就比较苛刻了——这玩意儿只能靠运气,所以千面老仙这么多年不断地利用千面教进行杀人,就是要获得这些尸体为己所用。
而他成立这千面教也是突发奇想——在他刚练成这尸兵术时还曾尝试过掘棺盗尸,便操纵着一个魁梧的尸兵挖坟,结果不巧被人撞见,他灵机一动便指挥着尸兵假装是从坟墓中借尸还魂活过来的人,尸兵在前方装模作样,他则躲在坟墓里发声,吓得那人直呼神仙,口中喃喃道“莫要害我性命”并且还留下了一些钱财,千面老仙也是受此启发才开始了自己的装神弄鬼之路,所谓的活人立毙、死人还阳都是他操纵着纸人尸兵所进行的把戏罢了。
但很多愚昧之人还真就吃这一套,所以千面教建立之后很快就有了一批信众,而千面老仙就利用人攫取利益,一方面受人香火供奉,另一方面也收纳了不少尸首——能用来做尸兵的就自己留下,不能用的就告诉他们将头颅奉给仙家,再将尸体处理掉。
贺难是个不信邪的人,但从陈老仵作的话中也感到棘手——这千面老仙如果不是个变戏法的江湖骗子的话,那还真就是个有些道行的角色,一时间也犯了难。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他苦寻了一番后还是连哄带骗的找到了一佛一道两位大师,在从陈老仵作口中探听清楚千面教如今的根据地后便带领着一群捕快和两位高人上路了。
可他没有料到的是,他这一去还真的差点把自己害死。
第一一二章 囹圄断魂阵
从陈老仵作口中撬出了千面教主如今的驻地就在夔县远郊的槐树村藏着,贺难在打点好一切之后便率人急袭千面老仙的老巢。此事需得速战速决,若是耽搁的久了不说能不能抓到千面老仙,也是徒增无辜之人的伤亡。
死灰复燃的千面教也是有些信徒的,他们虽然人多一些但也不是衙门官军的对手,有的束手就擒,有的四散而逃,邢捕头在贺难的指挥下统领官兵将他们一个不剩地抓捕,然后便跟着贺难以及两位大师直奔供奉着千面老仙无脸像的废弃小庙。
不能说贺难准备的不充分,毕竟考虑到千面老仙可能会些术士的把戏,贺难还特地从当地寺庙中请来了一位大师,周獠得知此事后也请了一位道长前来助拳,但实际上他们还是想的有些简单了。
千面老仙所修行的《成兵术》,可不是骗人的障眼法,而是实实在在的外道妖术,和尚也好道士也罢,这些还停留于世俗修行阶段的修士无疑是对付不了的。更何况他除了成兵术之外还有其它更为恐怖的手段。
“不好!小心埋伏!”在甫一踏入这废弃的小庙宇后,贺难几人霎时便感到眼前一黑,一股扑鼻的异味儿传来,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但又极其难闻——这种情况不是像闭上眼睛之后看不见东西了,而是周遭的景物全都不见,整个世界都涂上了一层阴影,只剩下贺难几人在面面相觑。紧接着便是“吱嘎”一声,香堂的大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拉住一般严丝合缝地收拢在一起,走在最后面的邢捕头反应倒是快,但他无论是推拉还是抽刀砍上去都不能破开此门,反倒像是在和空气作斗争一般。
“障眼法?”贺难看向了悟巡和尚。夔县是个大县城,比起郡城来也没小到哪里去,县城里有个感安寺,悟巡大师就是寺庙里的住持,徐员外为自己的小妾“超度”就是请的这位大师。悟巡大师宝相庄严,平日里诵经念法,深受县城百姓尊敬爱戴,所以被贺难请了过来。
但此时此刻悟巡大师也不由得有些慌了神,冷汗顺着溜光的额头上滴落了下来——他是感安寺的住持不假,但从来也没碰见过这歪门邪道的古怪东西啊,只得强行镇定下来,念诵起佛经,希望能起上一些作用——但说实话,悟巡大师对于佛法的理解是极为精深的,念经超度他是在行,降妖除魔他还真没什么办法,贺难请他过来的时候说辞便是捉拿害人性命无数的“千面老仙”,他只以为是替那不计其数的亡魂超度,哪里能想到真有这么棘手?
悟巡大师这佛法念诵起来,说没有作用其实还是有一些,其余人等见悟巡大师高声朗诵佛经梵咒,起码心理上是镇定下来了不少。
“并非障眼法,而是左道阵法,但布置的也并不算精巧,待我画一张符箓破之。”站在贺难右手边的中年道士开口了,此人头戴一顶混元巾,道袍上绣着巴掌大小的太极图,背上斜背了一个黄布大包。他把布包摊开在地上,将以红线穿起来的铜钱剑绰在手中,又用笔蘸了些朱砂在黄纸上涂画了一番,最后又将符纸于铜钱剑的剑身上一拍,随即便朝着那庙宇的大门一刺。
那好似空气一般的大门真被这一剑所刺中,登时便破开了一个窟窿,几人见此法奏效,精神顿时振奋了起来,道人也有了底气,再数剑过去将那木制的香堂门砍了个七零八落,蒙在香堂中的阴影也逐渐褪去。
“不愧是王道长,果然厉害。”邢捕头见道人轻描淡写就破开了自己一番功夫也摸不到边的大门,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赞誉道。
王道长此时也是捻着胡须微微一笑:“雕虫小技罢了。”随后便指引着众人跟随自己出门:“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出去再从长计议。”
就在众人心情松懈下来的这一刻,周遭突然间响起一个怪声,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狞笑道:“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有本事的,那就先拿你开刀吧!”
这怪声刚一响起,王道长便大呼了一声小心,连忙招呼着众人出门,却不想一阵黑风刮了过来,目标却正是自己,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王道长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邢捕头和悟巡大师离门最近赶紧抢了出去,贺难本来是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此时却离门最远,而邢捕头和悟巡大师消失在门外的一刹那,阴影又卷土重来,将贺难留在了香堂里。
“卧槽,不是吧?”贺难的眼珠子瞪得滚圆,下巴已经垂到胸口了。唯一能破开妖雾的王道长被黑风掳走,邢捕头和和尚先跑了,留在这鬼地方的就剩下自己一个了?
这邪祟阴影重新裹了上来,连门也完好无损,贺难尝试了几下,又拔出无柄刀一顿乱劈,结果自然是一样的,那门丝毫不为所动。贺难倒也不会去责怪邢捕头和悟巡大师抛下自己不管,毕竟谁也不知道这阴影还能复原,更何况这生死关头谁也顾不得谁,自然是能走一个是一个,无奈之下贺难只好定睛细看,没准儿这阴影有什么破绽呢?
经过一番观察,贺难倒也有了些许发现——之前他们踏足的时候这阴影还是将周遭环境全部遮蔽起来,只能看见两眼一抹黑,可在被王道长所破又重新出现的阴影比起之前要淡上许多,走的近了甚至能看清楚这香堂内摆放的物件。
眼前这香堂从里面仔细观察摸索,倒是比从外面看上去要宽敞了许多,正中央模模糊糊可以看出是一座泥像,泥像的面前摆着一个长条供桌,上面置了一尊香炉,而贡果盘儿里盛的却并不是果子,而是两颗干瘪的、流空了血的人头。
离远了看不清这供桌上摆的是什么,直到贺难贴到极近处,瞬间浑身就是一个冷战,两条腿不争气地一软,险些直接坐到地上去——贺难分明看见那两颗人头的目光都瞄准了自己,嘴角泛着若有若无的阴笑。
老贺家祖传的优点之一就是胆小,说得再好听一点儿就是谨慎——贺难望见了这骇人的两颗脑袋也不再接近,转身便去别处摸索,手中却是把无柄刀攥的更紧了些,生怕再有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突然出现。
就在这方香堂之外,邢捕头与悟巡大师两人也不好过。此二人看似是脱出了诡异的香堂,但在这小庙的院墙里却再也找不到出去的大门了。这两人在眼睁睁看见贺难来不及逃生后第一反应就是撞门想把贺难拉出来,但无论他们怎么撞都只能撞在硬邦邦的墙壁上,二人商议之下便派悟巡大师返回去搬救兵来,留还算有些武艺傍身的邢捕头在此,但哪里想到这庙门却再也找不见了,邢捕头尝试了一下翻墙出去,却发现这红砖院墙也是虚幻飘渺。
此时二人已经围着香堂转了不知几圈,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不说,是进不去也出不来,他们俩唯一能庆幸的就是还能有个人作伴。
唯一能发挥作用的王道长是这三拨人中最惨的一个——他和贺难所面对的情景相似,都是一个在晦暗的空间里挣扎,而这里远比香堂中更加阴森恐怖——原因无他,只因他碰上了对手。
那不男不女声音的主人并未露面,却放出了数个纸扎人儿手持刀枪棍棒将王道长缠住,王道长那画符的本事哪里有时间去施展?只是凭着一把能对妖邪之物产生克制的铜钱剑勉力抵挡,但这铜钱剑无锋刃,固然能破除纸人上的邪气,但却对纸人本身产生不了伤害,而纸人这种死物在这邪阵中只要形状不毁,很快就能借这邪气再次站起来。
就在王道长被逼入一个角落时,这方空间内的黑雾突然一滞,就如同铜钱剑破门一般露出来了一个大洞,那大洞的那一头,竟然是——正在撒尿的贺难。
贺难也是在香堂中寻了许久后突然一阵尿意来袭,在这等地方他也没那么多讲究,就地开始放水,哪里想到自己一泡尿能把两方阵中的隔阂给破开?此时他和王道长隔着数个纸人所对视也是目瞪口呆。
“童子尿!童子尿乃是纯阳之物,能驱邪避鬼!贺公子快走!别管我了!”王道长不愧是出家人,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贺难一泡尿能给这阵撒开了,他也是个厚道人,自知无力回天,所以扯着脖子指挥贺难往反方向走。
贺难本来看见的是一群妖怪正在围着一个死人分食,这“死人”大喝一声才让他回过神来,此时定睛细视那被“妖怪”所围住的正是王道长。
王道长厚道,贺难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一股脑地冲向王道长,连裤子都顾不得提,溲水于这方天地播撒,所过之处烟消雾散,如摩西分开红海。
一泡尿的时间能有多长?反正在贺难跑到王道长身边的时候已经完事了,那些纸兵沾了尿全都倒地不起,看来也是再无起身的可能了。
“我不是让你走吗?”王道长问,贺难终于提上了下装:“我也不知道往哪走啊?跟您在一起还能安全些。”
“没想到你这一泡尿倒是把我解决不了的玩意儿给解决了。”王道长也是苦笑了两声,其实若要是他准备充足拿下这几个纸兵也不算费力,但光靠一把铜钱剑还是不行。“只可惜咱们还是困在这里了。”
贺难啧了两声:“要不然……我再憋点儿?”
王道长一脸无奈:“再说吧,你要是能憋出来更好。”
贺难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不解地问道:“我都这个岁数了,还算童子?”
“只要未破身都算是童子,尤其是年龄越大阳气越足。”王道长此时和贺难交流也不忘提防着周遭的变化,铜钱剑也时刻擎在手里,身子却蹲在地上开始画符——天知道一会儿还能蹦出什么鬼东西来?
王道长的提防并不是全无道理,那阴影再次合上时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了一个身形僵硬的人出来,几个僵人缓缓接近二人,那阴阳之声再度响起:“没想到我这纸人术居然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给破了,你们再试试破我这尸兵看看?”
话音刚落,那几个面目全非、眼神空洞的尸兵就疯狗一般朝着二人扑了过来,王道长急忙拔剑抵挡,而这剑劈在一个尸兵的胳膊上反而是王道长朝后面倒退了几步,那尸兵的动作只是滞了一滞便再次涌了上来。
这就能看出尸兵术的威力远远是纸人术所比不上的,纸人无论有多少次“死而复生,倒而复起”的能力,被这铜钱剑挨着了身上附着的邪气也是顷刻就散,得等个数息过后才能复原,而这尸兵和铜钱剑硬碰硬也只是停顿了一下,靠着强大的力气反倒是把王道长震退。
贺难这边反而比王道长要好一些,因为无柄刀锋利无匹,而尸兵的身体再怎么强悍也还是肉做的,在无柄刀面前和菜也没有什么区别。贺难掐准了尸兵的动作一刀下去就把尸兵的一条胳膊砍成两截了,但这尸兵全无痛感只顾着继续往前追打贺难,贺难第二刀狠狠地砍出去又把这个尸兵的脑袋给劈飞了——贺难是下不了杀人的决心,但砍尸体就不需要那么大的勇气了,更何况此时命悬一线哪顾得了这个,恐惧成了他勇气的催化剂,所以出刀也格外的狠。
那个没了脑袋的尸体倒了下去,但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本来就已经是死物,脑袋又不能影响它的动作。
“这些尸兵肚子里有张符咒,你帮我把他们的肚子破开,我就能破掉这邪术!”王道长眼睛尖,他瞄了一眼被贺难砍豁了胸口的一个尸兵,那尸兵被砍的肠子都吊在外边一半,也露出了里面被污血浸泡的发黑的咒符,王道长看出了这就是尸兵行动的关键。
就在这老少二人费劲心思对付尸兵、和尚和捕头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时候,千面老仙这边也并没有闲着——他需要耗费自己的道力驱动着尸兵、维持着他布下的“断魂连环阵”,而他的本尊也在忙活着一件事——准备大量的木柴,烧尽自己曾经的据点。
千面老仙还是较为谨慎的,他早就在这间破庙的八方各设下了一道符咒,一旦有外人入侵他就可以催动符箓开启法阵将他们困在其中,而为了防止有人能破开这断魂阵,他不惜下血本足足布置了三层,组成了连环大阵。贺难等人现在身处的正是“断魂阵”中,其实他们压根儿就没有离开过那个香堂,而悟巡和尚与邢捕头和他们也只有一门之隔而已,但他们就是无法打破这道屏障——这并非常人之力可解,非得法术不可。而除了这断魂阵能将外人困在庙宇中外,千面老仙还燃起了“骨香”,这种香是由秘法焚烧人骨炼制而成,可以让人产生幻觉,而这符箓配合上骨香才可以说的上是真正的“断魂连环阵”,贺难那泡童子尿也只不过是破除了幻觉产生的阴影,并未能完全破掉迷阵。
断魂阵的布置可以将他们困在此地,尸兵可以阻挡甚至杀死这几个人,但若要想做的干净,那就只有放火才能毁尸灭迹——重要的不是毁尸,而是灭迹——这个据点有太多他留下的烂摊子,此时已经被官府发现,那就只能一走了之了,反正以自己的实力过不了多长时间也能换一个地方东山再起。
其实尸兵能不能杀掉这几个人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大火燃起一段时间,就算他们不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最后一样落得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你有没有感觉到越来越热了……”邢捕头的脸色通红。
“是啊……”悟巡大师无精打采地回应道,这两人一直在香堂门外兜圈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只觉得越来越烦躁。
“看来我这尸兵术修炼的还是不到家啊……下次得找一些更强的肉体了。”王道长与贺难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处理掉四个尸兵,但另外四个基本也被砍的七零八落,虽然符咒还没有破除,但因为四肢尽断也只能趴在地上蠕动了。
就在二人累的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懈怠下来的时候,那阴沉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与之前不同,声音主人的身形也一并在黑暗中现身,那是一个干瘪如同尸体的小老头儿——其实千面老仙还不到五十岁,但长期浸淫邪法让他看上去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苍老。
“妖人,拿命来!”贺难的体力甚至还不如王道长好,但此时他整个人却如箭一般射出,刀尖直剜千面老仙的心口。
千面老仙的身躯就这样被一刀穿过,但他却仍在侃侃而谈:“呵呵,死在这里就是你们命中的劫数,老仙我也大发一下善心,让你们在临死之前看看究竟死在谁的手里。”
其实千面老仙本人正忙着放火呢,哪里有闲心管贺难和王道长在干什么?他亲自出手从头到尾也就只有一次——在王道长破门的时候卷走了对方,剩下的都是在操纵着纸人尸兵给众人添乱罢了。而贺难眼里的千面老仙正是幻觉——在如此频繁的挥刀劈斩下贺难累的大口喘气,吸入了大量的骨香和浓烟,已然有些神志不清。
王道长也没好到哪里去,此时的他正晕晕乎乎地把香堂中的泥像当成尸兵去砍,一剑又一剑的刺中泥像的胸口。
风助火势,火涨风威,仿佛老天也要灭他们一般,一股西风吹过,使得烈焰势头更猛。
贺难终于有点挺不住了,一头栽倒了下去。
第一一三章 奇人东方柝
雨下了起来,从淅淅沥沥的小雨点儿逐渐变成了伴随着电闪雷鸣的倾盆大雨,焚烧着小破庙的火刚燃起没多久就停息了。
破庙的正门口,一个满头银丝垂落肩头的青年男子松开了手,符箓在他手中化成了灰烬,他拍了拍手抖落纸灰,然后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雨……是他求的。
以他的道力来讲求雨不可能那么简单,还需借助师祖亲手画出来并且注入道力的符箓;当然,以他的道力来讲,如果是借这张符箓求雨也并不难,其它同门需在正北坎宫占住壬或癸位设坛才能借此符祈雨,他随便找个位置一站也就给办了——只要不站在正南离宫就行。
千面老仙又布阵又焚香的都是为了这场大火,而这场准备了许久的大火就这样被东方柝挥了挥手就熄灭掉了。
说白了其实千面老仙的修炼也没那么到家,充其量也就欺负欺负平常人,不然也不可能靠“自己搬木材点火”这种办法要烧死众人了。如果是术至大成,无论是邪道还是正道,天雷还是烈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当然,人在做天在看,冥冥之中也有因果。积善之家有余庆,积恶之家有余殃,使用法术是窥盗天机,本就会招致业果,更别提用法术害人性命了——千面老仙那愈发老迈的面容和身躯也可以算是一个证明。
用抟云观那位师祖的话来说,叫做“报应”,而这种报应却无关使用法术的人是善是恶,使用法术的目的是救人还是伤人。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能就是如此——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道自有规律,人使用法术那就是盗天之力,代天行事,不可。
所以真正的修道之人很少在俗世间行走。修道之人最贵生,生性冷漠的还好一些,生性仁慈的见了不平之事自然要生出几分慈悲之心来,他们不出手吧,自己良心上过不去;他们出手吧,命过不去。
所以自古以来能飞升成仙者,甚少。
但抟云观这位师祖显然也是个不怎么信邪的主儿,要派东方柝去干预就说明他要么不信、要么不怕、要么二者皆有之——东方柝是得师祖之命来的,所以东方柝所做的一切都会报应在这位师祖的头上。
当然,这位师祖也并不是很在乎这个,因为他命硬啊。
不管怎么说,求了这场大雨的东方柝暂且算是保住了贺难四人不会被焚尸灭迹。
“妖孽……哪里走?”刚推开小庙的大门,东方柝突然拔出自己背后斜背的木剑指向了一个方向。
这一剑可不是寻常的一指,而是在上面施展了一个定身法,直接将千面老仙的身形给定住了——要么怎么说抟云观天下第一道门,东方柝百年不出之才呢,王道长需要画老半天符才能破阵破开一道口子短短一瞬,东方柝直接把千面老仙制住也就扬手的功夫。
道家各宗门中也各不相同,比如王道长师承的灵宝门就是以符箓法宝闻名,但即便如此也未能脱离武修的境界,哪怕俗世中众人都认可的扶摇派也绝大多数都是武修,但抟云观里面的弟子——基本都已经步入玄修的行列当中。
千面老仙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起初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定身法生效后却把他的身形给生生逼了出来:“小道士还算有点儿本事,居然把我真身的方位给找出来了。”说话之间,千面老仙没给东方柝一丁点儿的反应时间,祭起尸兵术就将东方柝团团包围。
之前围攻贺难和王道长的是八个尸兵,这一次就是二十个。
千面老仙一打眼看东方柝就知道此子绝非常人,这场雨要是自己来求起码折去三年寿命不可,虽然他也不知道东方柝是借了抟云观师祖之力所为,但从他那道力的波动上就能感觉深不可测,于是乎便想着销声匿迹直接开溜。但是东方柝自然不会放这妖孽逃了,所以一剑就把千面老仙的位置给“钉”出来了。
千面老仙不敢托大,刚一个照面就已经施展出了浑身解数,这二十个尸兵是他目前所能操纵的极限,哪怕再多一个以他的修为都要身死道消。
“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呢……原来就是高级一点儿的赶尸罢了。”东方柝心道,他平时虽然身子骨懒散,但也能跟同门师兄弟或者长辈扯上两句皮,但和这孽障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
贺难和王道长两人配合费上半天力气、还得仰仗无柄刀这把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刃才能搞定的一头尸兵,东方柝只需要一剑——木剑点在尸兵身上,那尸兵登时便倒在地上起不来了,随后腹腔内的赶尸符便燃起,直到一团火将尸兵焚的只剩下灰烬。
一剑一个,二十个也就是二十剑的事儿,千面老仙还没等挣脱开东方柝的定身法呢,就见这些尸兵一个个儿如同放烟花一般烧起来了。千面老仙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捣鼓出一个尸兵可是很消耗心神和时间的,算上尸体的损耗与腐烂,千面老仙一年也就能整出个位数的尸兵来,东方柝这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基本上是把他小半生的积累给毁了个七七八八。
“妈的!”千面老仙不由得破口大骂一声,然后又拼尽全力祭出了最后不到十个尸兵去阻挡着东方柝的攻势,自己挣开了定身法后却直奔着香堂里面而去——他知道自己今天跑是肯定跑不了了,那不如就拿里面的人命赌上一赌,换自己一线生机。
千面老仙前脚刚进香堂里,东方柝的木剑后脚就跟住了千面老仙的后心,千面老仙就地一滚,举起晕厥过去的王道长的身体就当作盾牌,亦步亦趋地退到了香案后边:“小道士,你来就是为了救他的是吧?你可以看看到底是你快还是我快?”
其实千面老仙这个思路是相当合理的——换九成的人都会认为这个小道士和老道士是同门。
见这满头银丝的年轻道士默然不语,千面老仙的嚣张气焰又起来了,不过自己的命现在掐在人家手里,话也不好说的太绝:“咱们商量个事儿……我知道你是来救人的,这四个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死,你放我一命,我也放他们一命,咱们扯平,这方小庙里还有我这么多年不少的积蓄,怎么着也能值个千八百两银子,只要我能平安出得了这个庙门,这些都是你的。”
“没兴趣。”东方柝丝毫不把人质放在眼里,只是提着木剑缓缓地往前走。
“别过来!你再动一步我就活活掐死他!”千面老仙也是心头无名火起,老脸涨的通红,右手掐着王道长的喉咙发劲——虽然千面老仙只懂妖法不会武功,但常年来搬运尸体也算是个体力活儿了,所以身子骨并不能算差——至少掐死这个至今为止还处于昏迷当中的王道长是绰绰有余的,片刻的功夫王道长的脸已经成绛紫色了。
其实东方柝压根儿就不在乎王道长是死是活——师祖出来的时候交代他就两件事,其一是斩妖除魔,其二是救一个姓贺的年轻人——所以东方柝也只把这两件事情放在心上。他还并不是钻牛角尖儿、认死理或者故意的,他真就想早完事早收工早回山里歇着,其他人能救就救,不能也不强求。
眼前这个被人攥在手里当人质的老道友怎么看都五十多岁了,那肯定不是姓贺的,但是毕竟也是同道中人——还是救吧。东方柝心中苦叹一声:“师祖啊师祖,您还真能给我找麻烦。”
“你是不是忘了我刚刚才用定身法定住你啊?”东方柝虚着眼睛看向千面老仙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啊……这……”千面老仙听完也傻眼了,他刚想施力,却发现自己已经浑身动弹不得了,就连话都说不出来。
东方柝不紧不慢地走到千面老仙面前把王道长的脖颈子从老仙那干枯的手里掰出来,紧接着又走到千面老仙的正东方向,右脚一塔,木剑一指——似乎一道雷光自木剑的剑锋上喷涌出来,千面老仙只觉得眼前白光如匹练一般闪烁,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
东方柝天生五行俱全,其中与“木”的属性最为相合,而在八卦中与震字所代表的“雷”又最为相配,再加上师祖从小就亲自传授他神霄派五雷正法,所以站在东方震宫里他施展法术、尤其是雷法——程度如何也可想而知。
这一击下去,千面老仙连点儿灰都没留下。
贺难悠悠醒转之时只觉得浑身脱力,口鼻炝的生疼,脸上也干巴巴像是敷了一层灰一样,他费力地转过脖子睁开眼,只见自己左手边有三个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什么,右手边正是胖大和尚悟巡大师。
王道长虽然不是道家玄修,但在灵宝门也锻炼出了一身的硬功夫,至少身子骨很是硬朗,先破断魂阵,后来又与纸人、尸兵缠斗,昏厥之后还被千面老仙险些掐死,但仍然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他一见东方柝这身打扮就知道此人也是个道士,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又听对方说千面老仙已经形神俱灭、挫骨扬灰,便心生羡慕钦佩之情。
邢捕头也只比贺难早醒了一刻钟左右,他听说千面老仙已死后仍在后怕——此前他只是听说过鬼神之事,却不想自己今日真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半梦半醒。
东方柝虽然永远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实际上眼睛尖的很,他一看贺难睁开眼睛便道:“贺难是吧?你父亲可是姓贺名霆?”
贺难哼唧了两声:“嗯。”
“姓氏对的上、地方对的上、连亲爹都对的上……师祖让我救下的人应该就是你没错了。”东方柝点了点头:“盘缠给我核销一下。”
第一一四章 羽化登仙路
“所以说……什么上天遁地,隔空取物,喷火放雷,御剑飞天之类的……都是真的?”贺难皱着眉头用一根鸡翅膀骨挑着自己的牙缝,眼睛则一直盯着东方柝。
贺难的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很强,在亲历了千面老仙的施为、再加上东方柝亲自在他面前演示过之后便相信了这世上真有“法术”的存在。
东方柝的心神没有放在贺难身上,他现在主要对付的目标是眼前的这一整块羊腿骨,所以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说来也挺有趣的,东方柝来时身上的盘缠本就不多,早已消耗殆尽,本来他想着向贺难要一下回去的盘缠然后便立刻动身回到好风山抟云观,贺难寻思人家千里迢迢地来救自己,这钱就算东方柝没有开口要他也得主动给,而且看道爷这身已经穿馊了的衣服,就带他好好吃了顿大餐然后沐浴了一番。
结果就是这顿大餐改变了东方柝的似箭归心——他自幼就在山里修道,虽然道门对于食物的荤素没有过多的讲究和顾忌,但终归还是味道寡淡了些,这么多年来东方柝也就一直觉得肉也好、菜也好就是这个味儿,哪怕偶尔有同门下山给他们带回来一些人间烟火,东方柝不是因为懒得动赶不上这好机会,就是因为样式太少没尝出什么鲜来。
贺难在见过东方柝的本事之后又动了心思想把这个道士留在自己身边,但看这家伙无精打采清心寡欲的样子还真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诱惑他,左思右想之下也没想出来,最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第一步就是先领着东方兄弟在夔县最好的酒楼吃了一顿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结果恰恰就是这第一步就走对了——这顿饭里东方柝只说了这么几句话:
“来盘素炒饼吧,再要二斤牛肉就可以了。”
“再要二斤牛肉。”
“再要二斤牛肉。”
“除了这个、这个、这个,其它的都来一份吧……”
总之,东方柝的胃口大到这顿饭花了贺难大概二十两银子,这是贺难自打下生以来花的最为奢侈的一顿饭之一,仅次于八月十五那天扫墓,要知道贺难一年的俸禄满打满算也就够吃这两顿的,齐单给的早就帮助萧山的村民重建村庄去了,就是请东方柝这一回还是管县令借的。
贺难虽然感觉有些肉疼,但也觉得这顿饭钱花的值——这一顿下去东方柝就没提过回山里的事儿了,看来也真是道心修炼的不到家,还贪恋口腹之快。贺难能把这尊大佛留在身边心疼之余更多的是高兴——只要跟东方柝搞好关系,那就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呼风唤雨啊!
东方柝虽然不怎么懂得人情世故,但在知道了贺难请他这一顿相当于半年的收入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答应贺难暂住一段日子,老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嘛!所以之后虽然仍旧靠着贺难救济,但也不会像第一次那样饕餮了。
“既然这些超乎寻常的法术是真实存在的,那人也能羽化成仙咯?”贺难问道,他倒是对这个很感兴趣。
东方柝此时也吃了个半饱,他挪开面前堆在一起的十二个大碗,与贺难四目相对:“理论上来说是的,我师祖就是当今世上屈指可数的、有机会羽化成仙的大能,但若说真有人白日飞升……那我还不曾见过。”
贺难眨了眨眼睛:“那你看我怎么样?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你是说修道?还是飞升?”东方柝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要是前者我倒是能帮你看看,后者你就做梦吧,我们抟云观、甚至整个有史以来的记载中也没有多少真能飞升的。”
“前者就行,前者就行,你要怎么看?号脉还是看手相?算卦还是看面相?”贺难兴致勃勃地撸起袖子,把那竹竿一样的胳膊伸到了东方柝眼前。
“不用。”东方柝示意贺难把手收回去,“你知道真气吗?”
贺难点了点头:“知道,我有位朋友就是此中高手,不过我个人倒是……不通这修炼的法门。”
东方柝轻轻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既然贺难知道真气那想必解释起来也轻松许多:“其实真气和使用法术所需要的‘道力’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真气是人通过体内的气脉来积蓄和调整‘炁’并加以运用;道力则是人以‘炁’来感应天地,沟通万物。这两种高超的手段大抵是不相伯仲的——真气重在量,炁的多少直接决定了真气的强度,以及根据每个人的先天体质不同有着不同属性的真气,比如金刚不坏的罡气、平静柔和的宁气、无坚不摧的锐气等等;道力重在质,追求的是以最少的消耗做到最大的成果,道力并不分属性,只看修道之人本身与五行八卦中哪种属性相合,使用此系的神通就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比如我与木属性相合,本命宫是震宫,所以才能较为轻松地向天祈雨,驱雷策电。”东方柝也是忠人之事,一边为贺难讲述,另一边用手指蘸着汤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地给贺难看。
“不过虽然此二者并无高下之分,但从我们修道之人的角度来讲还是道力略胜一筹,因为真气只是武修的手段,道力则迈入了玄修的门槛,真气高手不一定就有修道的资质,但道力上佳者往往都能使用真气。”东方柝此时只是轻轻地对着桌角一划,指尖仍离桌角有三寸距离时,贺难便看见一个尖锐的木角掉落在地上。“真气嘛,我也会点儿,不过这是打架的功夫,道力却并不是,在我们抟云观的法术中伤人的道术只占了不到三成。”
“那你快给我看看,我有没有天赋。”贺难现在是对这件事真上心,一方面是之前身边高手个顶个的厉害,轮不到他出手,所以只是跟燕二哥学了几招刀法傍身,另一方面他自己也对武功兴趣不大。但现在眼前有个活神仙可就不一样了,自从他听东方柝说那尸兵不过是一剑一个的事儿,再加上今日东方柝的讲解,让他不禁有些神往——修道能长生不老,羽化成仙,这谁不想来试一试?万一自己就有这个天资呢?
东方柝拍了拍贺难的手:“这事不用急,有没有天赋不是看出来的,而是练出来的。”
话音未落,东方柝就伸手出去在贺难的身上慢慢悠悠地点了十几下:“我点中的地方就是气脉上重要的穴位,如果你有修炼真气的天赋,那你体内的炁便能依照气脉流通过这几个穴位形成周天,一会儿回去我再写出点行炁的要诀来,你按照我给你写的要诀去控制炁的运行和流动,如果天赋好的话三天到五天差不多就能感受到炁的存在了,天赋次一点儿怎么着一个月也足够了,如果一个月都不行——那就是真没有行炁的天赋了,别说修道,就连真气都别想了。”
一听东方柝要传授自己秘诀,贺难“腾”地一声就跳了起来,显然已经是迫不及待:“那还等什么呢?咱们赶紧回去吧!”
“着什么急,我这刚吃了半饱,你等我再吃点……”东方柝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给贺难,中间嘴一直没停过,看来也很是费心费力,这一会儿又有点儿馋了——照这样下去,他回抟云观道号就得从“不寐子”改成“不食子”。
“别吃了,一会儿我让酒楼把饭菜给咱们送回去,吃不了咱兜着也得走。”贺难现在是一心想练炁,拽着东方柝就往回走。
东方柝见贺难这么上心,那也就不再坚持,跟随贺难回到了夔县的县衙门——县衙附近就是很多官员的宅邸,有些空着的就是特意留给从外地来到本地的官员住下的“客驿”。贺难倒是不怎么讲究,这些日子办案甚至就卷了个席子放在集案库的库房里,但道爷来了也不好让人家跟自己一样打地铺,所以二人就一同住进了客驿中。
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着东方柝把秘诀写好的时光大概是贺难近来最难熬的,但这不过区区一个时辰罢了——不过一想到被自己熬了足足七八天、大半时间都没水喝的徐员外,贺难也就释怀了。
说到徐员外——这整件沉尸案中的凶手及从犯应当也有了判决,在县令与贺难的共同商议之下决定还是将徐员外和陈仵作都带到郡城里去处置,但功劳肯定仍算作夔县众位出力的官员身上,至于那具被狸猫换太子的无名女尸也找到了,是夔县的邻县中一户村子里的寡妇,那具男童尸体便是她的儿子。在将数具尸身都好生安葬之后,贺难又建议夔县县令将从千面教驻地搜刮来的财产中的一部分以县衙门的名义送到了寡妇家中的老人手中,而他们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元二那边自然是由徐家给元二的妻子提供安葬和补偿的钱财,但元二的夫人却婉言谢绝了,她家的裁缝铺虽然不是大家大业,但也算自给自足,并不想贪图徐家这些脏钱。不过听消息说元二的夫人准备卖掉裁缝铺离开此地,这也不由得让人感到唏嘘,贺难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把元二和金氏通奸这一真相说出来、直接去徐员外府中把女尸扒出来定罪或许结果会更好一点?
就在贺难在这思前想后之际,东方柝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几页纸,嘴里叼着半个鸡腿,声音含混地说道:“你就照着这个方法行炁就好了,如果是体质偏阴的人行炁至各个穴位的时候会感到丝丝寒意,而体质偏阳的人则会感到阵阵暖流,但你要注意千万不要急于求成,不然就会适得其反,如果有岔炁的现象出现,那是极为危险的,岔炁严重了甚至会威胁到生命。”
“岔炁?会发生什么?”贺难一听有危险耳朵都竖起来了,神情也紧张起来,老贺家祖传的小心谨慎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就连贺难面对五皇子的时候都一副云淡风轻侃侃而谈的样子,现在真是一副小人嘴脸。
不得不说东方柝还真的挺够意思,说到重要处鸡腿也不吃了,正襟危坐道:“如果你在行炁的过程中感觉到刺痛,那就是行岔了炁,偏离了气脉,那就一定要停下休息一会儿再重新运炁,不然会使炁乱流,气脉受损,轻则气脉废尽,重则爆体而亡。”
“啥……会爆?”贺难眼珠子快瞪掉到地上了。
“嗯,是真的会爆,全身筋脉尽断,血流不止,许多高手就是因为急功近利反而因此废尽了一身的修为,如果真气真的这么容易修炼的话那高手早就遍地都是了。”东方柝说道,他看出来贺难是个挺要强的人:“总之就是事需缓图,欲速则不达也,千万不要为了一时的意气而毁了前途性命,如果你在行炁时感觉到痛楚,那一定要来找我。”
“嗯。”贺难点了点头表示谨记,“对了,你刚才说天赋好的差不多三五天就能感受到炁的存在了,那你是多长时间?”
东方柝思索了半晌,说道:“我是先修道后修炁的,属于自然而然就能用炁了,所以不能作为参考。不过我在八岁拜入抟云观之前曾经日夜感到天旋地转,持续了数月之久也没见好,我爹娘找了很多大夫给我看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得到高人指点才去了抟云观,而师祖说我有修道的天赋就把我留下了。”
“啊?这是个什么道理?”贺难有些讶异,“东方兄,容我说一句不好听的——你这有没有可能是脑疾啊?”
东方柝倒是没当回事:“一开始我爹娘也怀疑是,但师祖倒是跟我说过这么一句话……”想到此处,东方柝的神色显得很是怪异,仿佛怕说出来贺难不信似的。
“什么?”
“师祖说我们脚下的这方大地其实是圆的,有点类似于蹴鞠的皮球那个形状,而我们脚下的这个‘球’是围绕天晷而动,同时这个‘球’本身也在‘自转’,绕日而行则生四季、以己为轴则有昼夜——师祖说我为什么头晕目眩感觉天旋地转,就是因为我能感受到我们脚下这个‘球’的转动,后来正式修炼以后习惯了就好了……”说到此处,东方柝的声音也小了下去,因为他看见贺难的脸已经僵硬半天了。
“真的假的……太扯淡了吧?”贺难憋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总之也没有别的解释,那就当真的听吧。”东方柝摊了摊手,“你先看看我写的东西吧,千万要记住如果疼了一定要来找我。”
贺难凝重地点了点头,在送走了东方柝后一屁股坐下来就开始抱着那几页纸研究。
就在贺难尝试着行炁之时,那位神神叨叨、玄乎其玄、号称脚下大地绕日而行、远在抟云观的观主祖师慢慢地挣开了双眼:“哎呦……我是想让他带你体会一下世俗风景,怎么你反过来带他修起仙来了……”
这位语出惊人、超乎寻常的抟云观观主的真实身份咱们下文再表,不过倒是可以在此处提及一下他和贺家的关系——按岁数来算他应该是贺难祖父一辈的人物,但实际上却是与贺难的曾祖、贺霆三兄弟的祖父贺连天有故交。他生来孑然一身,游历四方,而在俗世之中为数不多的朋友就有这比他大了一轮的贺连天。说来贺家爷爷也并非什么传奇人物,但靠着一手好文采还是在小县城中任了个不入流的小官有个温饱,当时云游天下穷得叮当响的抟云观主是饱了上顿没下顿,还曾经在丐帮混过一段日子,在他云游到煊阳县附近的时候终于顶不住了,当街就抢了人家摊子上的两个烧饼被人堵着一顿打,还是贺连天于心不忍替他解了围。贺连天接济他吃住,他便给贺连天讲述他云游天下的见闻,虽然有些内容就如同大地绕日而行一样匪夷所思,贺连天便也当个志怪故事来听,就这样抟云观主吃了贺家一年的饭然后辞别了贺连天,便继续自己的周游,直到数年后才进入抟云观修道。
这抟云观主自从修道以来经历就颇为神奇,等到他道术大成的时候相貌反倒越来越年轻,而自从他达到能坐观天下之事的程度后便想到要报答自己曾经的恩人和朋友们,而贺连天却已然亡故,就连他的孙子贺霆都壮年早逝,于是便稍微关注了一下老友的曾孙贺难,直到他占卜到贺难恐怕要身遭邪祟杀劫时,便派遣出了自己门下最为优秀的弟子东方柝千里相救,顺便也是让这长袖善舞七窍玲珑的贺难带他领略一下凡尘俗世、人间烟火。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在他人眼里的福源,对于我来说就是逃不出的诅咒啊……”抟云观主又微微阖眼,“没想到救一个故人之子的性命,就又教我增添了数分劫数,耗费了许多时光……这大概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贺家小子,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若你再为自己惹麻烦,老夫也就真帮不上你的忙了。”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修道之人就应顺应天理,但抟云观主这小小的干涉便已影响到了天道,所以业果便积累到了他的身上。
当然,此时的贺难还不知道救自己一命竟然让抟云观主承担了不小的代价,他彻夜未眠,正沉浸在兴奋之中。
“东方兄,东方兄,我感受到炁了!”贺难的眼睛放光,东方柝说天赋好的天才还要三五天,自己这个一夜就感受到‘炁’的存在的岂不是天之骄子?
“啊……啊?这么快?”东方柝被贺难从睡梦中扰醒,拼尽全力地睁开眼,发现日轮已然高挂,显然已经是巳时过半了。“你……什么感觉,是寒气还是热气?”
“不是寒气也不是热气,我感觉体内有点涨涨的炁流……这有什么说法吗?会不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啊?”贺难语气中掩饰不住地得意。
第一一五章 风吹鬼门开
湖上红舫,舫上红衣。
这艘画舫常年都被小郁包下来,为的就是寻个清净的落脚处,她在船上消磨时光的办法无非就是两样——练功和绘画,只是云梦湖再大也终有画遍的一天,画不完的是这湖上大大小小的游船和街边形形色色的旅人。
郁如意在画舫中央支起了一个小木桌,桌上是各式各样的小糕点,她拾起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心里却不像脸上这样平静,反而有些焦急和疑虑。
她在等一个人。
今天的船夫是郁三儿,因为今天她有要事与人相商,恐怕被外人听了去,而且由于年龄相仿的缘故所以郁如意和郁三关系还不错,所以就拜托了郁三替自己撑船。见大小姐要等的这个人上船之后,郁三便解开了系在岸边的绳索,然后抄起船桨猛地插进水里,波开浪裂,郁如意听见水花声,便站起身来从船舱中走了出去。
“三哥。”郁如意对着来人应了一声。
来人身形挺拔、相貌英俊,一双比郁如意还要漂亮的丹凤眼低垂着,两道剑眉直插双鬓,皮肤雪白如玉,鼻梁高挺如峰,唇红齿白,眸清似水,唯一稍显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眼下有些乌青,一副疲倦的样子。这男子的配饰也很是考究——两耳鬓发各用一条金绳箍了一缕青丝下来,在发梢处吊住一枚小玉坠,这男人的相貌气质,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举世无双。
就算是五皇子齐单——也比他稍逊几分颜色。
檐上红雨说夏去,堂前归燕衔春来。雷音宝刹徐徐锁,青风吹得鬼门开。
来人——四暗箭排行第三,活阎王,柳青风。
柳青风这厢刚欲和郁如意打招呼,忽然又干咳了起来,他连忙掏出一块手帕捂住嘴,却见上面染了几丝紫黑色的血液。
“你的病……”郁如意微微蹙眉,神色间有些担忧。
“不碍事。”柳青风收起了手帕,“要死早就死了。”
“真的没事吗……”郁如意轻声问道,“我怎么感觉你这病越来越严重了?”
柳青风倒像是没事人一样摆了摆手,“不是病的事,最近这几天天气转凉,我体内的毒有些发作罢了,四妹你还是先说正事吧。”
郁如意点了点头,然后从大红袖中取出来了一个小木盒,那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枚白色的小药丸,周身散发着浓厚的药香:“今日请三哥你来就是想让你看一下,这药是否有毒。”
柳青风伸出手去接过那药丸放在掌心,他的双手均带了一副白色的蚕丝手套,在嗅了这药丸片刻后他皱了皱眉,随即脱下一只手套露出里面紫黑色的手掌来,他掰碎了药丸捻了一点粉末放进嘴里。
“这能吃吗……”郁如意本就怀疑这药有毒,结果眼看着柳青风却放在嘴里尝了尝,她欲伸手阻止却被后者拦住了。
“无妨,我体内五毒俱全,就算有毒这些剂量也奈何不得我。”柳青风安抚道。
柳青风自打下生后不久就患上了数种顽疾,尤其以这肺痨病最甚,如果放任不管甚至很可能活不到七岁。他那个做大夫的亲爹医术精绝,但却对儿子身上的顽疾也束手无策,最后迫不得已用了一个“以毒攻毒”的秘法,将数种奇毒奇药熬制成一种能压制此病发作的汤药日夜给柳青风喂下,柳青风这痨病倒是见好,只是体内却积压了这些毒素,每过一段时日这毒素发作便要让柳青风痛不欲生,而一双手也被生生染成紫黑色。
不过这事往好了想,倒也算因祸得福——至少由于从小就用这奇毒淬体,使得柳青风至此百毒不侵,无论是何种毒药对他来说都不起什么作用。
从小被病痛折磨、毒药摧残使得柳青风性格有些乖戾,喜怒无常,不仅和父亲断绝了关系,而且还向他父亲的死对头拜师学艺,习得了一身修炼毒功的本事,家传的医术反倒不屑于使用,直到李獒春看他本事不俗又十分可怜,用了一番手段让他心悦诚服。
柳青风的武功可以说是暗箭中最平常的一位,他外功不如老大宝音和尚、内功不如老四郁如意,轻功不如二哥燕春来,但这不过是“武”的层面,能和这三位并列成为李獒春的手下,他当然有着自己独特的本事——若论起杀人的手段来,另三个加在一起拍马都赶不上他。
阎王笑,鬼绕道,柳青风的毒,还无人能解,柳青风的命,也无人能取。
一点一点服了半颗药丸之后,这柳三哥的表情终于有些变化:“咦……这药倒是有趣。”
“怎么?”郁如意连忙问道。
柳青风看了小郁一眼:“你先说说这药丸是哪里来的?”
既然柳三哥问了,郁如意也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番邦商会的说客徐珙自打那天到郁家府上拜见过后,便隔三岔五地再来走上一遭,无一不是又带来许多宝物送上,目的自始至终也就只有一个——就是拉拢郁如意的父母拖家带口地加入商会。郁茂生和穆皎本来都快要被这个徐珙说动了,但却偏偏卡在了女儿这里——郁如意坚决不同意。
郁茂生夫妻二人也觉得奇怪——女儿从来都不关心家中的产业如何,为何这一次态度又如此坚决呢?但郁如意也只是冷静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直到她收到了李獒春李御史的回信。
当日徐珙初次上门的时候为郁茂生奉上的那柄宝刀,郁如意在端详过后便认出了铸造这把宝刀的材料,与他们在煊阳县所碰上的贾巴尔爵士以及三骑士的武器一模一样,都是出自于番邦洋人之手的工艺,这让郁如意不由得起了疑心,当日便立刻修书两封——一封送到了水寒郡城贺难那儿,另一封就是向李御史汇报这次行程中的种种,尤其是这神出鬼没的异邦商会,直到李御史的回信回来郁如意才向自己的父母坦明一切。
由于两家世代交好,此事又关系重大,李御史一方面告诫郁茂生一家千万不要和那异邦商会产生什么择不开的瓜葛,另一方面也告诉他们先不要立刻拒绝,而是再利用徐珙仔细调查一下这神秘的商会。
直到前两日徐珙又一次登门,这回送来的不是什么稀奇的手工物件,而是四颗用香木椟盛着的白色药丸,也就是柳青风刚刚尝过的那一颗。徐珙对郁家人称这是他花大价钱买来的滋养身体的丹药,当作礼物送给郁家这四口人,但郁如意当然怀疑这是商会用来控制下属的药物——早在煊阳县时他们就不止一次地听说了番邦毒药的厉害,所以她便想到请精通医毒两门的柳三哥看验看一下。
“红雨,你可知道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有相生相克之理?有些东西分开吃对身体都大有裨益,但一旦一起服下,就会产生强烈的毒性导致暴毙身亡?”柳青风把药丸放回了木椟中,严肃地说道:“而这种相克的食物我们管它叫做‘冤家药’。”
“冤家药?”郁如意听这个名字好像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柳青风点了点头:“有些东西只要同时服下就会产生剧毒,而这两种相冲的东西我们就会说它们是一对冤家药。”
“比如硫磺和砒霜不能一起吃?”郁如意举一反三。
柳青风汗颜:“硫磺和砒霜本来就不能吃……更别说一起吃了,那就是嫌命长。”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今天拿来这种药物我吃下去没有任何感觉,所以我才断定这种药一定会有冤家。”
说到这儿郁如意又有些迷糊了:“没有感觉不就说明没毒吗?”
柳青风摇了摇头,面色凝重:“我从小到大什么药没吃过?这天底下能说出名字来的药我几乎吃了个遍,所以才有了这百毒不侵的体质——但这种体质只是让我不受药的影响,并非感受不到效果,事实上我对于各种药物是极为敏感的。”
“比如药性寒凉的决明子、龙胆草、菊花等等平常人服用了也未必能感觉的出来,但我吃下去就会感到有异,腹中产生丝丝寒意……须知是药三分毒,吃下去毫无感觉的药通常都是其它药的药引子,是催发其它药物效果的玩意儿。”
“这药八成是冤家药中的其中一半——更别说那徐珙送礼的说辞是滋补身体大有裨益……若真是那么神奇,我吃下去怎么会毫无感觉?”柳青风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不过随即他又说道:“不过按你的说法,这药丸可能是我从未见过的异域药材所炼制的,所以我说的也不一定完全准确,但至少这药远远没有那徐珙所说的一样神奇,所以还是别乱吃为好。”
“嗯,我知晓了。”郁如意点了点头,将这药连同木椟一起扔进了湖里,一扔就是四个盒子一起——她怕还不清楚这药性之前有人误食,便都带了出来。
此时柳青风却又阴险地笑了两声:“四妹,这徐珙这么费尽心思的祸害你们家,你难道就这么算了?”
一说到这居心险恶的徐珙,郁如意那张俏脸也渐渐冷了下来:“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只是李御史说过要利用这个徐珙顺藤摸瓜……”
“哎,御史大人交代的事情咱们要办,但这个徐珙也得给他点苦头吃……”柳青风笑得极其险恶,他本就是个喜欢拿别人找乐子的家伙,只是自从在李獒春手下当差后不得不收敛,但徐珙这厮可是自己撞上门来的:“你且听我说……”
听完柳青风这一整套计划,郁如意不禁白了他一眼:“你这也太阴险了吧?“
柳青风得意的一笑:“要不是还想让你看看热闹,我自己能把他玩出花来。”
青风吹得鬼门开。这鬼门一开,柳青风能救人出来,也能送人进去。
第一一六章 青风鸩白玉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徐珙每次到郁府上门拜访的时候都不免有些肉疼——虽然他父亲得益于商会的扶持生意越做越大,但为了拉拢郁家入伙,他这各式各样的精巧小玩意儿也没少往外送,商会可不会替他报销,所以这些礼物的钱都得由徐珙自己来出。
当然,徐珙自己认为这肉掉的也算是有价值,一旦郁家能成为商会的一份子,那自己就是头号功臣,父亲在商会里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到时候无论是郁茂生还是穆皎都得听从他们徐家的话,郁如意……更是唾手可得。
是的,徐珙这么大献殷勤的原因还是出在小郁身上。尽管不惜代价地拉拢郁家是商会交给他们的任务,但徐珙能三天两头地往郁家的大门里迈其实就是因为色迷心窍。
从他阔别十数年重回钺月城登门的那一天起,风姿绰约亭亭玉立的郁如意就深深地吸引住了徐珙的目光与心绪,而郁如意越是表示出对于徐珙的疏离和冷漠,徐珙就越是对她着迷,甚至为此还不惜向商会申请到了“药”。
商会的势力实际上是很庞大的,而他们控制下属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其中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一种就是使用各种千奇百怪的药物。
譬如宋乌炎服毒自杀中所用到的、以该隐和亚伯所命名的这对“冤家药”,但这种药一般都是给商会的中底层人员使用的,是属于“必要时可以抛弃的对象”。
徐珙为郁家献上的可不是什么吃下去会死人的玩意儿,他送来的东西比单纯害人性命的东西更加恶毒,也更加难以防备,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药要比吃完之后立刻暴毙的毒药还要恐怖的多。
升仙丸,这是徐珙送来的药丸的真实名字。
从名字来看这种药丸显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顾名思义就是吃了之后就会三魂出窍、七魄升天,神仙吃了也得玩完。
当然,如果这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话倒也没那么凶险,它的奥秘其实是在于服下此药的人会在七日内感觉到神清气爽,精神焕发,但七日之后药效彻底发作便会使人逐渐陷入到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中去,紧接着再过七日便会四肢乏力神志不清,只有再次服下一枚升仙丸才能缓解这种症状,而随着服用升仙丸的次数越来越多,药效发作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快……直到服用者对于升仙丸产生不可逆转的依赖性,也就是俗话说的“上瘾”,最后彻底沦为升仙丸的祭品为止。
升仙丸与盛国的毒药、毒蛊等都有不同,后者通常带来的是痛苦和折磨,而前者带来的是一种变态的、畸形的快感,有如在仙境之中遨游,并逐渐迷失在其中。精神强大、意志坚定的人固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自己所遭受的痛苦,但快乐却比痛苦更加让人容易失去自我……
许许多多自诩响当当的一条铁汉,在被商会喂下了升仙丸之后也不得不被迫成为商会手下的工具。不是没有人尝试过以自残的痛苦或是宁可自尽也不受辱来抵御升仙丸的药效,但升仙丸一旦发作四肢百骸都会瘫软无力,根本无法对自己下手,神智更是混沌一片,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所以至今还无一人能够抵御升仙丸对于人意志的侵蚀。
而若是不想变为升仙丸的傀儡,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沾染——但须知人心隔肚皮,商会中如徐珙这样的人虽然不能说是不计其数,但也不少,他们一贯的手段就是以亲朋好友的名义去诱骗那些可以利用的对象吃下升仙丸。
当然,制造升仙丸的药材较为稀有且难以保存,制作的工序也颇为繁琐、费时冗长,所以升仙丸对于商会来说也是相当于“底牌”一样的东西,能少用就尽量少用。
但郁家这几口人倒是值得商会使用升仙丸的对象,所以尽管徐珙是有私心存在的,但商会还是交给了徐珙四颗——目标自然就是家主郁茂生这一家四口人,他们是郁家、泰平镖局以及如意商号的主心骨,能控制住其中一个就能将郁家门下所有的产业纳入囊中。
幸好小郁跟着贺难误打误撞地在斧阳郡就接触到了商会,才免遭这丧心病狂的手段的荼毒。而柳青风虽然识错了这升仙丸的本质,但至少他歪打正着的说对了结果,当然这也不能怪柳三哥,毕竟这是异域番邦的玩意儿,他从来没见过也实属正常。
既然小郁已经识破了徐珙的阴谋,自然是不可能再中招的了,再加上柳三哥想要帮她出气,所以这几日就一直在郁家府上瞪着徐珙上门。
徐珙当然是来了,这次他特意多等了几日,直到献药的十日后才来。
“徐少爷,您又来了。”郁家的一位下人见是徐珙又来拜见,就打了声招呼。郁家人对于徐珙和商会的提防当然不可能对所有人说,因为知道的人越多这事就藏不住,若是哪个下人不小心从态度上就对徐珙有异被他瞧了出来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所以知道这件事儿的也就只有郁家这两代四口人加上一个柳青风。
“今日老爷和夫人都不在府中,少爷也跟着一起出门了,只有大小姐在。”郁家这位下人对于徐珙的印象还算不错,便知会了一声。
徐珙一听这话脸上没显露出什么,心里可就乐开了花了——郁家两位主人都不在,只剩下郁如意这一位弱女子,算来算去这也该是升仙丸发威的时间了,自己岂不是撞了大运——他哪里知道郁如意不仅把药全给扔了,还有着一身高绝的功夫?在他的脑子里只觉得自己一个男子对付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女子轻而易举,就算郁如意有些武功在身也会被升仙丸所累施展不出。当然,就算是他有所图谋也不能在郁府里,不过今日正好能看看情况。
“徐兄来了?”一袭香风拂过,郁如意从堂内飘然而来,她还是如往常一般身着大红色衣裙,眉眼冰凉,只是在旁人看不见的袍袖下纤纤玉指已然拈起水箭伺机待发——只要徐珙敢有什么不轨之举,以郁如意的脾气一定会叫他横尸当场。
徐珙正要笑着与郁如意套近乎,在看到郁如意身后还跟着一位相貌极其俊美的男子后却将满面春风凝固在了脸上:“这位是……”
“我来为你引荐一下……这位是我的好友,人称草魁居士的刘九公子。”郁如意指了指柳青风道。
人在江湖飘,哪能没绰号。郁如意有红雨这一层身份,柳青风混江湖当然也有个假名——甚至可以说刘九才是他的真名,这草魁居士也并非空穴来风。
柳青风家中世代行医,他自己又身患重疾,对于各种草药自然是烂熟于心,草魁就是茶的别称,所以对于品茗这一事他也深有心得——李獒春家中的许多茶都是柳青风替他挑选的。
诚然,徐珙的相貌也是十分英俊的,充斥着阳刚之气,只不过和眼前的柳青风一比那就有点儿小巫见大巫了——柳青风拿着手帕捂嘴咳血的样子都比徐珙更加引人注目。
“哼,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原来是个病入膏肓的病秧子。”徐珙心中犯了嘀咕,不过面上还是拱了拱手。
柳青风这演技也是十分夸张,咳嗽的颇为卖力,要不是小郁拿眼神告诉他收敛一点儿,他恐怕都要把肺给吐出来。
“刘公子,徐珙兄,咱们不妨进屋说话吧。”小郁对二人点头示意道,话是这么说,但小郁却一把扶住了三哥慢慢地托着他的胳膊往回走,只把徐珙扔在原地好像有他没他都一样。
徐珙见此情形也是心头无名火起,恶毒的想道:“说什么好友,我看是你的姘头吧!哼,等到再过几日药效彻底发作,我看你还怎么装的出来这副冰清玉洁的样子。”
但想归想,徐珙这厮脚步可一下不慢,忿忿地跟在二人身后。
等二人落座,郁如意吩咐家仆道:“去为二位公子上茶,记得要把咱们家中的好茶叶多沏上几壶。”这家仆喏了一声就小跑出去准备了。
“刘公子,如意久闻你擅长品茶,无论是何种茶叶都能说出源头,不知今日可否得见啊?”郁如意是真不擅长作戏,此刻只能把头转到三哥那边强忍着笑意说道。
与之相反的是,柳青风要是正儿八经地装模做样起来,本事可不输给贺难,他故意显露出“不经意间的得意之色”说道:“郁家妹妹可是说笑了,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说罢,柳青风还若有若无地瞥了徐珙一样,颇有些示威的意思。
徐珙哪能忍得了这股气,插嘴道:“如意,要说品茶,在下也颇有心得。”其实他也未必有什么心得,但好歹也是富家子弟,好茶也喝过不少。
“哦?”郁如意不得不调整了一下表情,把头转过来故作惊讶:“徐珙兄也有这般手段?那你们俩今日可得好好比试一下了!”
说是没什么作戏的天分,但跟着贺难这些日子,小郁这拱火的能力倒是见涨不少,只一句话就把徐珙心头的火给点起来了。
郁家上上下下都手脚利落,不一会儿就泡好了数壶茶呈了上来,放在厅堂中央的圆桌上。
“你们谁先来?”小郁先坐到了桌前给两个茶杯中斟满了清香的茶水。
“你先请吧。”柳青风伸出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示意徐珙。
徐珙冷哼一声便坐到了郁如意的身边,伸手就拿过了一只茶盏,轻轻吹了几口气道:“这茶刚刚沏好,茶水滚烫,怎能品出其中滋味?你这草魁居士连这都不懂?莫不是是欺世盗名之辈?”
柳青风摆出一脸心虚被人看穿的表情,又故意遮遮掩掩,最后强词夺理道:“就是这沸水煮茶才最值得品尝。”说罢便端起另一只茶盏就往嘴边送,脸上也是一副死鸭子嘴硬不得不喝的神色。
见这草魁居士一脸英勇就义地把滚烫的沸水往嘴里倒,徐珙心中也有些愕然——就算非得在郁如意面前显摆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吧。
这盏茶刚进嘴一半,柳青风突然就像抽了羊角风一样,喉咙中连吐带咳喷出许多茶水来,四肢也是手舞足蹈,这一下子真是把徐珙吓到了,连忙从桌边弹开唯恐这劳什子草魁居士把热水撒他一身,就连小郁这提前知道柳三哥干嘛的也没想到对方能有这么卖力,也是匆忙后退了几步。
柳青风是愈演愈来劲,他在注意到二人那惊恐的神色之后很快就停止了发疯,装模作样地来了一句:“果然是好茶。”
说柳青风演技不输贺难可真不是盖的,他本就是那种性情乖张之人,此刻更是将一个外强中干、徒有虚名却又猪鼻子插大葱装象之人的形象惟妙惟肖地演绎了出来。
“郁六!来收拾一下!”这桌上被柳青风搞得乱七八糟,郁如意便喊来家丁打扫,同时她还故作嫌弃地瞪了草魁居士一眼——而这些自然也都被徐珙看在眼里。
过不多时,柳青风神情尴尬地敬了徐珙一杯茶:“徐公子,见笑了。”
徐珙也是纳闷这人怎么还有脸待在这儿,但既然郁如意这个主人都没说什么,自己也不能替人下逐客令不是?便冷嘲热讽地说道:“草魁居士?我看是草包居士!”
可以不给这个草包面子,但不能不给郁如意的面子,徐珙没理会草魁居士的敬茶,反倒是主动敬了郁如意一盏。
眼看着徐珙将茶喝下,柳青风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过在旁人看来可能更像是讪笑。
徐珙万万没想到自己送上来的毒药别人一粒没吃,别人下的毒他倒是喝了个饱,可见恶毒与聪明并不能一概而论。
如果说要给徐珙下毒,柳青风有无数种方法,以柳青风的本事来说当着徐珙的面下毒都不会被看穿,但他偏偏选择了最扯淡的一种——这种方法实在是太有趣了。
这种毒药也是。
第一一七章 朱口啖金汁
俗话说的好,是药三分毒。
江湖上一般流传的、用以害人的药物大致有这样几种:蒙汗药、泻药、毒和蛊。
蒙汗药和泻药就不多赘述了,一般都是黑店、盗贼这些不入流的角色所使用的,所求呢大多也是谋财但未必害命。
而正儿八经真能夺命的毒药呢……多为歪门邪道所用,当然就算是有些名门正派,对于毒的运用也有几分功底。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而毒药的门类也是五花八门,效力低一点儿的呢可能吃了也不致死,厉害的毒药则各有各的霸道与恐怖之处。这种毒药都是取用花草汁液或者动物的体液调制淬炼而成,有药丸样式,也有毒水、毒烟的样式。
最后就是与其他三者均不同、且最为神秘的“蛊”。蛊毒与其它毒不同,一般都是以豢养五毒之物并以这些毒虫毒物为媒介施展,以达到操控或是杀人的目的。蛊毒由于其神秘而独特的炼制方法以及苛刻的生长环境所以并不能流传开来,传说江湖中只有药王斋的人懂得炼蛊养蛊之法。
柳青风下在徐珙杯中的毒算是第二种与第三种的结合,只是这种毒比较有趣,是柳青风无意间从一本典籍中看到的,也就记了下来。
毒名“啖金汁”。
若是旁人知晓这种毒药的名字,或许会想当然地以为这是一种金黄色的药液,实际上它却是白中带粉的颗粒状药末,乍一看可能更像是……盐,但盛国的官盐却无法提炼到这样细。
这“啖金汁”的药末溶于水中不着颜色,稍稍会有一点苦味,但此刻就着这茶便刚刚好不会让徐珙察觉出来。
而它的药效呢……就是专攻下三路。柳青风所下的这剂量,足以让徐珙上吐下泻足足三日不止,严重时甚至会失禁,而这段日子过后才是药力真正发挥的时候——三日过后,服此毒者进食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说得再直白一点——吃什么拉什么。如此翻覆再三日,如果不吃解药,那这个人就相当于彻底废掉了——毕竟三天吃的东西一点儿都不消化那就相当于没吃,饿也饿的差不多了。
而这啖金汁的解药——很好找,好找到就在它的名字里,好找到家家都有人人都有。
金汁嘛,就是粪汁,只要在三日后的每餐饮食过程中就着饭喝下一两金汁,两天就好。
但是,先不说会不会有人想到解毒的方法是喝金汁,就是想到了也未必有那个勇气,更别说粪汁本来就有毒,不喝可能还半死不活地挺着,喝了可能当场就去世了,而就算没去世——说出去差不多也得遭人耻笑,沦为笑柄。
就拿徐珙打个比方吧,如果他将来真有幸在史书上留下名讳,那可能也会有这么一段——世有奇人,名曰徐珙,珙有一癖,则每食必饮金汁一两,日复此,不曾辍,且言如饴之甘。
那徐珙恐怕死后也觉得委屈——我那是为了解毒,而且我也不是天天喝,喝两天治好了就不喝了,最重要的老子从来没说过好喝!
但是吧,话又说回来——真的会有人在乎他到底是不是天天喝,是不是觉得好喝吗?
他当然不觉得好喝,但大家会觉得好笑。
总之,徐珙是不是真喝下金汁解毒那得等到三日后再说了,但此刻徐珙却是将那杯掺了“啖金汁”的茶给一饮而尽,甘之如饴。
“这是我们钺月城独有的‘梦湖煮雪’,这位刘公子难道品不出来吗?”徐珙得意地看了草魁居士刘九公子,也就是柳青风一眼。
柳青风心道是个屁,你也就喝过这个了,但面上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嗯,对,确实是这样。”
郁如意这边见三哥已经得手,便也失了作弄徐珙的兴致,是一眼都不想再看他,于是便在随后就暗示这两人自己累了需要休息,不轻不重地下了这道逐客令。
草魁居士拔腿就走,堪称是逃之夭夭,而徐珙还想多逗留一会儿,却被郁如意问话道:“他都走了,你还在这儿干什么?”无奈之下徐珙也只好告辞。
徐珙这边刚迈出郁府的大门,柳青风又转回来了,徐珙愕然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柳青风气哼哼地说道:“我差点忘了,我今日是有事相商,被你这么一搅和全忘了。”然后进门、关门、插门一气呵成,就给徐珙生生地挡在了门外。徐珙这边也是气的头昏脑胀,刚要效仿草魁居士的理由再叫门,却突然感到腹中一阵波翻浪滚,便逃也似的乘车回府了。
“三哥……”郁如意知道柳青风折了回来,便抱着双臂在庭院里等着:“你那药……真有这么厉害?”
柳青风面露得意之色:“哼,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柳青风这人呢,除了性格上有一些缺陷之外,还有一点也配不上他这清冷潇洒的外表,就是他的声音较为尖细,此时这副神情倒像是个——街边巷口三五成群嚼舌根子说风凉话的妒妇。
“那他要是真不知道解毒的办法,岂不是最多十日就活活饿死了?”郁如意又问道,一来她生于镖局世家、二来出自九大宗门之中的广寒宫,三来又在李獒春手下做事,对于死人早已是司空见惯,但这徐珙毕竟是李御史嘱咐要盯好的人,就这样给弄死了……怕是有些不妥。
柳青风笑得更开心了:“你就放心吧,我下这个毒不是为了弄死他,而是为了折磨他,过几日我再寻个信得过的郎中教给他解毒的办法不就得了?”
柳青风给徐珙下这啖金汁……就是为了让他不得不去喝解药。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这三日徐珙过的那叫一个艰难,一天得有四五个时辰都待在茅房里上吐下泻,晚上睡觉之时也得要家仆丫鬟等陪寝,原因则是第一日晚他自感无恙便照常睡下,结果在梦中便失禁了,第二日清晨醒过来时整个房间臭不可闻,床上屎滚尿流,浑身污秽不堪,吓得他扯着脖子大喊“来人”,但家中这些仆从却无一人敢接近这位少主人,最后还是两名倒霉的家仆抽签抽中了才来干着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气的徐珙在二人收拾完自己的屎溺后就把这两人扫地出门了。
要不怎么说徐珙虽然心思恶毒,但并不聪明呢——你这事情本来就是极尽丢人之事,一般人想堵住别人的嘴还来不及,但徐珙碍于自己少主人的面子就将这二人给踢出家门,那人家能不在外面大肆宣传你的光辉事迹吗?
总之,这三日内徐家少爷梦里出恭这件事算是传遍了半个钺月城,徐珙也算是以这种方式在百姓间出名了一把,成为众人在街头巷尾嚼舌根子的谈资与笑料。
有的人呢,只把这件事作为笑话听再不遗余力地传播,而有的人呢,却在这件事中发现了商机。
徐家怎么说也算是钺月城的新贵富商,徐家少爷又害了这样严重的“大病”,若是自己可以治好徐家少爷,不说徐家会给自己多少好处,就是在民间也算是声名远播了——不等柳青风去安排,就已经有不少医者郎中都“慕名而来”到徐家为徐珙问诊了。
徐珙的房间内就像是议事厅一般热闹,徐珙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而郎中们一个一个排着队地来问诊号脉,各人给出的结论和药方却也各不相同,有说徐公子这是害了肠胃疾病所致,有说徐公子这是误食了泻药,只要暂缓几日就能好转,甚至还有江湖骗子假冒郎中说徐公子这是鬼上身的,直接就被徐家家仆给打了出去。
总之这一天下来一共来了十几号人,每个人说的都不太一样……这让徐珙也十分痛苦,他何尝不想早点儿把这事解决?但到底吃谁开出的方子啊?
到最后还是钺月城中一位颇有些名气的丁郎中给了个准话:“徐公子,你这状况不似害病,倒像是误食了什么有毒的药物所致,丁某曾在一本典籍中看到能解此毒的唯有一法……就是随餐服一两金汁,只消一两日便可好转。”这丁郎中呢……还真不是柳青风请的人,人家就是自己从书上看过。
一听这话别说徐珙了,十余位郎中们也炸了锅,七嘴八舌地说你这不是让徐公子吃屎么?徐珙也觉得这人是来消遣自己的当即便怒不可遏,要家丁给这人打一顿再轰走。
丁郎中医者仁心,留下了一句话:“你现在不信我的可以,轰我走也可以,但是你这身体再过一两日,食物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到时候如果真如我所言,你就按我的方法日日取金汁服用才能治好,不然饿也饿死了。”在留下这句话之后,丁郎中自己就走人了——他倒不是为了那些虚名,他就是见这些同行没一个说到点子上的,抱着救人的心态才如此告诫徐珙。
徐公子呢……是肯定不信的,这些郎中也是各怀鬼胎,有的人是压根不知道只认为丁郎中扯淡,有的人居心险恶就进谗言说丁郎中是故意的,更有甚者为了败坏丁郎中的名声说其实这毒就是丁郎中下的,不然他怎么知道要喝金汁才能解毒?但事情还真如丁郎中所言,一日之后徐珙果然是吃什么拉什么——这下子徐珙真的慌了,赶紧又把丁郎中请了过来。
“丁郎中,那日是我对您态度不敬了,还请丁郎中指点在下解毒的要诀。”徐珙虽然还下不了床,但也是勉力支撑着自己起身。
丁郎中倒是不在乎这些,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不是说了么?得以金汁解毒啊?”
徐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纠结:“就没有……什么别的法子?郎中您也知道,这金汁是人能服用的东西么?喝下去会死人的吧?”
丁郎中摇了摇头:“老朽也只知道这一种办法,徐公子若是不想尝试,那就得另请高明了。至于喝下去会不会死人老朽也不敢打包票,但要是不喝……以徐公子如今的身体状况,再挺五日已经是极限了。”
一听这话,徐珙的身子顿时又瘫了下去,他知道那日来的郎中里只有眼前这位丁郎中靠谱,其他的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但现在丁郎中说只有这招,那自己还有别的选择么?
命重要还是脸面重要?之前的徐珙一定会选脸面,但此时他的大名已经传遍钺月城,脸都已经丢尽了——可不得考虑考虑命了?
踌躇了一个多时辰,徐珙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他气若游丝地吩咐下人道:“去,去按照丁郎中的吩咐,给我取一两金汁来……”
第一一八章 滠水红鳞帮
一叶扁舟,溯流而上。
长生盟的少盟主关凌霄,亲自陪同谢斩、龙晴儿这师姐弟二人去往神秘的芙蓉谷锦官城,为的就是寻找当年谢家灭门事件的蛛丝马迹。
可能有些人会觉得关凌霄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毕竟谢斩的事情和长生盟、关凌霄毫无关系,但实际上这个少主一直以来也只是挂着一个虚衔,大部分时间都行影无踪,只在“必要”的情况下才会回来。
帮谢斩呢,对于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但如果真能因此与谢斩和他背后的龙首山派交好,那就是意外收获了。
或者说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也说不定。
裴鸢和老龙剑客交好是她们的事情,薛俨和谢斩龙晴儿关系不错也是他们的事情,就算谢斩答应加入长生盟,在关凌霄眼里也只是“他们”的事情,而他需要“自己”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凌霄意识到人在天地间生存、江湖中行走靠的其实并不是出色的智谋和强悍的武力,而是一个人的人格魅力,而人格魅力这种特质在某种程度的具象化之后,就是他能拥有多少“追随者”。君不见多少一流高手曝尸街头,绝顶谋士死无全尸,而许多比起他们来说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反而可以安度晚年,享近天伦。
和曾经那个自私、任性、利己的关凌霄不同,现在的他在接受了江湖的历练之后,变成了一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
他帮助朋友,朋友也帮助他。
海阴郡守卢宏是他的朋友,他帮助卢宏干掉高峡,卢宏则给他官面上的庇护。
海阴郡城现在暂时接替高峡职务的代郡尉也是他的朋友,他帮朋友除掉了高峡这个绊脚石,朋友自然也会帮他做一些事情。
除了这两位之外,关凌霄的朋友还有很多,当然,血蝠王并不算,从一开始关凌霄就没准备让血蝠王活下来。
现在,关凌霄想让谢斩也成为他的朋友,所以他要主动帮助谢斩找寻当年的真相。能不能找到现在也不一定,但只要有“找”的这个过程,也足够了。
此时此刻,关凌霄和他未来的朋友谢、龙二人正坐在一艘装饰奢华的船舱内闲聊,这艘规模不小的商船沿月涌江的支流滠水河逆流而上,目的地便是离芙蓉谷不远的绣城。尽管以楼船的角度来看这艘船算是小号,但也比其他的船只大上数倍有余,自然不可能只载了他们三个人,除他们以外还有十余名商人及他们的随从也一并在船上。
不是说一叶扁舟么?怎么变成楼船了?列位看官可别误会,谁说“一叶扁舟”就是指他们所乘坐的这一艘了?
在一处宽阔的水域,一只乌篷渔船突兀地出现在商船的身后,紧接着……是十余只一起出现,若是从天上俯视来看,这些渔船排列出的阵型有如一只锋锐的箭头。
小船速度奇怪,从出现在江面上的那一刻起,几乎没过多久就已经接近了商船,而它们却不急着接近,反而将这艘商船包围在了中央。
“该死!是江匪!”这商船的船主低声暗骂道,他正欲指挥船工摆脱这些乌篷小船,但显然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乌篷船的包围网猛然收紧贴近商船,每只渔船中都窜出来两三人,这些人各甩出钩锁扒住商船的边缘,然后极其灵活地顺着钩锁攀上了船头。江匪们各个袒胸露背,赤膊上阵,臂膀上刺着各式各样的龙虎鬼神,执一柄近似于单刀的短朴刀,腰间还挎着一柄短小精悍的利刃,虎视眈眈地盯着船上的众人,当家的都在船舱里,外面皆是些随从与船工,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关键时刻还是船主硬着头皮说道:“敢问各位英雄是哪一路的人物啊?咱们是四海帮罩着的,千万别大水冲了龙王庙。”船主这话还真不是扯谎唬人,许多商船虽然不直接隶属于帮会,但也会定期上交一些保护费以求各大水路帮派照顾,其中又以仰仗势力最大的四海帮最多,而靠着哪路帮派照拂的商船就会在船头挂上哪家的大旗,这艘商船挂的自然是四海帮的“三江四海旗”。
所谓三江四海旗,就是指四海帮的大旗上绣着的是盛国内外的三江四海水路图,意指三江之中无有不至,四海当中无有不从,普天之下水道上敢这么霸气的,也就只有四海帮有这个底气了,其他什么在旗子上绣龙绣鱼绣生猛海鲜的帮派,在四海帮面前也就是河鲜海鲜。
按说有这三江四海旗的庇护,寻常的江匪水贼都不敢下手,但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怕四海帮……譬如今日来的这一位。
一道健硕的身影自船下飞身而上,此人左耳耳垂穿三枚银环,口中衔着短刀,左手小臂缠着钩锁,右手一柄九环刀哗啦啦地作响,前胸后背刺有一只异常巨大的血红鲈鱼,鱼头在左胸,鱼尾在右背,臂膀则是通体青波蓝浪。矫健身影正落在船主的身后,一脚正蹬就将船主踢飞了出去。
“四海帮?很了不起么?”这使九环刀的男子猛地将刀插在船板上,震得那九个铁环叮当乱响,他轻蔑地称道:“在别的地方四海帮的名头好使,在滠水……我们红鳞就是龙王!”
船主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双手抹了一把脸,在看清了来者何人的时候又低眉顺眼了起来:“哎呀……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霍大当家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男子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青皮,呲着牙笑了两声,然后又是一脚过去:“你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哪个?”
在这滠水河中,有一种极其凶猛的鱼类,唤作“红鳞鲈鱼”。这种鱼的体型只有一般鲈鱼的一半,但凶猛程度却更甚,一口尖牙利齿几乎可以撕碎一切的血肉,就算是体型巨大的鲟鱼也不是这红鳞鲈鱼的敌手,一旦遭遇数只乃至数十只红鳞鲈鱼的围攻,顷刻间就只见江水一片血红,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而红鳞鲈鱼也因为这种“鱼群战术”,在滠水河中几乎没有天敌,唯一的不足就是它们的繁殖能力很差,否则这滠水河早就成为了他们的天下。
虽说红鳞鲈鱼在滠水河里不算是唯一的霸主,但“红鳞帮”显然是滠水河上说一不二的,红鳞帮也正是以这红鳞鲈鱼为图腾与象征,其现任帮主霍深霍浅兄弟统领红鳞数百弟兄在这滠水之上呼风唤雨,就连四海帮的面子都可以不给。
要说四海帮和红鳞帮的综合实力对比,那红鳞帮似乎只配给四海帮提鞋,但霍家兄弟的武功却着实厉害得很,而四海帮既没有那个闲心管这绿林道上的人,也不在乎这一江之水的蝇头小利,便将滠水河“让”给了红鳞帮。为什么这么说呢?据说这红鳞帮的两位当家曾经和四海帮龙王之一过手,胜负未分,虽说霍家兄弟是以二打一有些不武,但也给足了对方面子,不然这两兄弟还真能干出扒龙皮抽龙筋的事儿来——要是这龙王能胜这兄弟二人,四海帮又为何要在滠水让步呢?
霍深霍浅乃是孪生兄弟,二人在外表上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兄长霍深所纹的红鳞鲈鱼鱼头在右鱼尾在左,霍浅则正好与之相反,二人所配的耳环也是一左一右正好分开——船主把霍浅认成霍深自然是惹得霍浅不高兴——这倒不是因为他与哥哥关系不好,相反这兄弟二人从小到大几乎从未发生过矛盾,霍浅不高兴的原因是这船主竟然分不清这滠水上两位霸主究竟谁是谁,这不是不把红鳞帮放在眼里么?
“霍二当家……”船主哭丧着脸陪笑道:“是小人眼拙了……”
“既然知道老子,那就别等着了……老规矩,船上的东西我们拿一半。”霍浅又把他的九环刀拎起来,用刀面拍了拍船主的脸,登时便出现了两个通红的环印。
船主慌忙说道:“这……恐怕不妥啊,我只是这船的船主,干些渡人过江的买卖……船上的货物都是别人的。”
霍浅瞪了船主一眼,又指挥着红鳞帮的弟兄们:“那就把人都请出来呗!”
过不多时,红鳞江匪便纷纷挟持着那些商人们到了甲板上,霍浅便开始逼问这些商人的意见,他们都是些生意人,哪里懂得江湖上的打打杀杀,霍浅说什么他们也只能纷纷点头,其中倒是有不愿意的,但当场就被一个红鳞帮众扔进了江里,其他人见此情形就更不敢说话,只得答应。
但就在霍浅准备让商人们带他去取货的时候,异变陡生,那最里面的客舱中走出来三个人,为首那位貌不惊人的男人掐着一个红鳞帮众的脖子,就这样走到了霍浅面前扔下:“要个一两成也就差不多得了,红鳞居然一开口就是一半,这是不是有点儿坏了规矩了?”
听这人开口,霍浅冷笑了一声:“在滠水,红鳞就是规矩。你也别说我们强人所难……普天之下的绿林匪徒连谋财带害命的都有的是,我们红鳞能给你们留活口,你们还是感恩戴德吧。”霍浅虽然表面上粗犷,但实际上攥着刀柄的手已经微微发力,身体也有些绷紧——这三人看上去是有几分本事的,不能掉以轻心。他只等对方露出破绽之后一刀毙其性命。
“那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呀……”关凌霄笑着说道,“不过红鳞最好还是收敛一点儿吧,小心哪天江水上面翻了船。”
以霍浅的身份,哪能让红鳞这么受人贬低,边厉声喝道:“你又是哪条道上的?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不然下一个被扔进河里的就是你。”
“呵呵……”关凌霄冷哼一声。
“旭日长升,仙人长生。国运常盛,我盟常胜。”
“在下长生盟少盟主,关凌霄。”
第一一九章 豪杰亦薄暮
“长生盟?”在听到对方的名号时,霍浅挑了挑眉毛。
作为绿林道上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对于长生盟虽然算不上熟悉,但也不至于一无所知,至少是听说过对方的来头的。只是他印象里长生盟的盟主明明姓宋,怎么这个少主却姓关?
无论是从名气还是实力上,长生盟无疑要比这个在滠水上称王称霸的红鳞帮要强得多,但霍浅又岂是好相与的人物?九大门派的四海帮都有所忌惮的霍家兄弟,会怕区区一个长生盟的少主?
“长生盟的少主又怎样?很了不起么?比之四海帮的龙王又如何?”霍浅扬着下巴,摆出了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别忘了,这可不是在你们的地盘。”
“这话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现在我也跟你说一次——在滠水,是我们红鳞的天下。”从霍浅的一举一动中不难看出,霍浅是个颇为自负的角色,他对于四海帮退出滠水,把这块地方让给红鳞帮这件事也颇为得意。“老子兄弟二人和南海龙王抢食的时候你个小崽子毛都没长齐呢吧?你要是觉得不服,咱们俩可以练练。”
比起霍浅对于长生盟的一知半解,关凌霄在听到“红鳞”这个词的时候心中便已了然——隶属于广交天下豪杰的长生盟,本身人脉又极其发达的关凌霄又怎么可能没听过滠水红鳞的名号呢?不但如此,就连四海帮与红鳞帮之间的冲突他也一清二楚。
既然知道红鳞帮,那红鳞帮的两位当家的……关凌霄也没理由不知道,不但如此,他还能分清霍深霍浅这两兄弟。
“呵呵……红鳞帮二当家霍浅是吧?”关凌霄背着手哼道:“你要是觉得四海帮是因为怕你们红鳞帮才把滠水让给你们的……未免有些太蠢了,怪不得当年能和四海帮龙王爷掰手腕子分庭抗礼的红鳞帮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霍浅的痛点,为什么呢——原因有二,其一,甭管在外人面前如何耀武扬威,霍家兄弟自己是知道不管吹的多厉害,始终是他们兄弟两个打人家一个,胜之不武。其二,与其说是红鳞帮从四海帮手里抢过来的滠水,倒不如说是四海帮是懒得和他们纠缠才主动退出的。其三,这些年红鳞帮的确也是不景气,原来数百余帮众到现在只剩下百来个了,连打劫一条商船这种事二当家都得亲自上阵。
当年霍深霍浅兄弟还是帮主的左右副手的时候,红鳞帮的势力怎么着也有资格和上一任南海龙王的手下茬架。可是如今老帮主仙去,接任当家位置的霍深霍浅却空有一身武力,红鳞帮却日渐式微,等到来年绿林道再排座次,估计得让人排到虾兵蟹将的行列里去。
霍家兄弟肯定不是虾兵蟹将,但你红鳞帮就是。
这两兄弟如今也是四十往上走的人了,论武功正值巅峰,等过了五十要是没有什么大机遇也就到了走下坡路的时候了,到那时候红鳞帮估计连排座次的资格都没了,也就彻底成了旧时代的破船。霍家兄弟自然也知道照这样下去红鳞帮的招牌迟早得砸在自己手里,便趁着巅峰时期卯足了劲儿血拼,二人不仅亲自挂帅出去劫道,开口要的财货也是从原来的一二成一下子涨到了一半,甚至还胆大包天地打起了官船的主意,目的就是让人看到红鳞帮没有外界传的那么式微——但是官船哪里是那么好劫的?一来二去反倒加速了红鳞帮的衰落。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红鳞帮在滠水十几年的名气还仍有余威,吓唬吓唬这些商船私船还是够用的,只是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的一艘商船里面居然还夹了个长生盟的少主,而这少主一句话就戳进霍浅心窝子里了。
“他奶奶的……我们红鳞帮怎样几时能轮到你插嘴了?”霍浅是个粗人,他倒是也想开口反驳,但话到嘴边也就只剩下骂娘了,便还是照着自己最擅长的一项——砍人来吧。
眼见得霍浅震怒拔刀,关凌霄也一脸无奈,果然这座江湖上无论怎么着,到最后还得靠拳头解决问题,便也抽刀出鞘。
关凌霄也是用刀的,他的刀不同于那招摇过市的九环刀,他的刀是一把极为朴素的横刀,全刀上下不带任何花纹或缀饰,刀身与其它横刀不同带有一丝微弧,更像是小一号的苗刀。
十余年前年近三十的霍家兄弟以二敌一胜过了四海帮的上任南海龙王,说明这两人已然有了接近南海龙王的实力,因为武功这玩意不是两个一加在一起就能等于二的,如果把南海龙王的实力比作一百,那这兄弟两人怎么着也得有个八十往上才有胜机。
如今的霍浅就算独自一人面对四海帮中的龙王也不遑多让,这更说明了霍浅的武功有多高,也同样说明了他的头脑有多简单——不然也不会让拥有两位一流高手的红鳞帮越过越回旋了。
但经营帮派不力是头脑不行的问题,霍浅的武功可是实打实的强。第一招出招就是最为狠辣的“断水截江”!
断水截江出自四海帮的“断浪刀法”,但实际上断浪刀法也并非四海帮独有,只是四海帮的创立者擅长此刀法,所以便成为了门派的一门代表武功,而时至今日早已成了江湖中很多人都能学的刀法了,原因无他,就是管用。
剑走轻灵,刀行厚重,这刚猛无匹的断浪刀法自然就要将“重”发挥到极致,九环刀盖压天地,引动劲风,势要将关凌霄一刀两断。
关凌霄的刀法走的倒不是一昧刚猛的路子,他本人也更擅长以静制动后发制人,见九环刀哗啦啦地朝自己劈来,便是右手横刀一震,抵挡住了九环刀的力道。
这一挡,直接给自己震退了数步有余。
“关兄!”谢斩和龙晴儿从他身后扶住了关凌霄,“没事吧?”
关凌霄则是长吁了一口气:“无妨,这霍浅力气倒是大,看来我不能和他正面相抗了。”
霍浅这一击占了绝对的上风,此刻不免嘴上不饶人,啐了一口道:“就这点本事?”
“谢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关凌霄把头摆过来,“可否借剑一用?”
谢斩一下子愣住了,说道:“关兄,我这剑……”他倒不是不想借,而是有别的原因,便意味深长地低声说道:“分量可不轻啊。”
“无妨。”关凌霄心中急面上倒是不急,“重点儿也无妨。”
关凌霄在接过谢斩之剑时手中一沉,心中也是一沉——他能看出来谢斩之剑较常人来沉重不少,但没想到上了手才知道有这么沉的份量。
平常的刀剑也就二三斤重,就算是气武双修的练家子最多也就用用五斤的剑,这倒不是说他们没办法使用更重的,而是没必要——剑这东西本来就是合适的重量才最能发挥威力和使用者的水平,一昧追求重量只会让自己的体力跟不上最后力竭。
但谢斩这把剑十来斤不止,也不知道打造的时候掺了什么材料——但说来谢斩也非得用这么重的剑不可,毕竟他平时对练的对手是一座山的山峰……
此时关凌霄左手剑,右手刀,主动朝霍浅逼了上去,速度却丝毫不减,而霍浅也是仗着自己手中的九环刀巨大暂为守势与对方周旋。
先流血的……是霍浅。
因为关凌霄先变招了,他以左手剑使出刀法,右手刀流转剑形,竟然打了霍浅一个措手不及,但很显然关凌霄也是留了手的,所以只在霍浅的左右肋下各留了一道不深的伤口。
“我说……差不多得了吧?”关凌霄在得手之后迅速回撤,把剑抛还给了谢斩,又冲着霍浅说道:“你已经受伤了,再这样下去,不是你先被我拖得失血过多而死就是我被耗得力竭然后被你一刀砍死,但总归是要出人命的。”他倒不是刻意给霍浅留面子,而是真的这么想——平心而论霍浅的确是要比他强上一筹,但关凌霄会的实在是太多了,这左右互搏、逆用刀剑的手法在江湖上实属罕见,凭此怪招便足以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更别说我这位使剑的兄长只会比我更强,而这个长相清秀的公子武功也不输于我……”关凌霄这话无疑是抬了谢斩和龙晴儿两人一把,实际上谢斩自觉也就和他所看到的关凌霄五五之数,龙晴儿在这两人面前更是一盘菜……
“你到底想干嘛?”霍浅是粗人,但也不是傻子,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有几句真话,但那柄重剑他是领教到了的,那沉稳的汉子能使动这等重剑,的确是不可轻视,如果对方真的三人一同向自己出手,那自己也真就是白给。
“我长生盟呢……历来喜欢与豪杰相交,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说到此处,关凌霄顿了顿:“滠水红鳞帮曾经的赫赫威名在下也早有耳闻,既然今日恰好碰上了,又切磋了一番,不如就给在下个面子如何?”
“曾,经。”霍浅几乎要把这个字眼咬碎了说出来:“你长生盟这么大的来头,我们这已然江河日下的红鳞帮可不敢乱攀关系,今日是我本事不济……兄弟们,都撤了!”
霍浅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脸皮却挺薄的,今日是自己主动触了人家的霉头,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别急啊……”关凌霄笑呵呵地叫住了霍浅,“日落西山又能怎样,东山再起的例子也是比比皆是,霍二当家就不想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