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八章 定计搅乱诸胡
时间再回到当日……贺难与阿祀尔重会的当日。
趁着贺难仍在“入定”思考时,阿祀尔举目远眺,巡视四野,待这远道而来的客人回过神来,方才道:“不瞒你说,其实最开始我决定回来与兄弟相争,只是不想让母亲和家人受到伤害而已……但时至今日,我的想法早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想来你一路经过,应该也见到了草原人的生活,你觉得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贺难将脖子转过来,看了神情庄重的阿祀尔一眼,然后道:“落后、贫瘠、分裂。”
这可不是贺难在刻意贬低胡部人,他看出了阿祀尔接下来想表达的内容,所以才会把这负面的部分单独拎出来说——这也不能说是贺难夸大其词,因为与盛国、尤其是京城相比,巫勒的王庭也明显不如南国气派。阿祀尔在南国的行动范围被限制在了京城周边,都是些富庶地区,又不像贺难从偏远县城出身,后来又走南闯北,这种落差只会变得更加直观。
“没错。”阿祀尔看着贺难,明白对方领略到了自己的想法,不胜感激:“我们胡部比不上南国,你说的贫瘠分裂也是一针见血——但这并不会使我厌弃它,反而更加坚定了我要走另外一条路的想法。也只有这样才能将胡部发扬光大。”
见贺难异常的有耐心,阿祀尔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继续道:“成为巫勒诺颜固然相当不易,
也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接下来还要去统一十四胡部……虽然我已半请半胁使这些人参与了盟誓,但他们怕的还是巫勒和我父亲,等到父亲撒手人寰那天,不知又有多少人会生出异心来。”
不过阿祀尔也没想到,听到此处的贺难却突然摆了摆手,笑说一声“打住”,他便静听贺难有何高论。
“你能跟我说这些,我很高兴,说明我这回真是来对了。”有人相请,一向好为人师的贺难忙不迭将自己的想法兜售出去:“你所思所想的规划,我都了解,只是你要真正的收服诸部,也未必需要巫勒诺颜的这个名头。”
阿祀尔的眼神变了一变,倒也有了些眉目,只不过他这人平时就不动声色,自然是继续等待对方说下去。
“你要做巫勒诺颜,其实很容易,无非就是你父亲一封诏书的事儿,到时候就算兄长们不服,那你也是钦点的继位之君。”说到此处,贺难顿了顿,明示阿祀尔接下来就是转折的关键部分了:“但就算你真成了巫勒诺颜,面对一个四分五裂的部落,你需要花多长时间去平叛?花多长时间去整合?在这期间那些小部落的动作又会如何?你有忠实盟友,那你的兄长们也一样会有。
“若要打一场战斗,先不说会不会两败俱伤,但这其中时间跨度有多大,人心变化又几何……都是些难以估计测算的因素。再加上东方诸部,西
方两胡都各怀鬼胎,就算最后真于同室操戈当中取胜,你还有几分精力去抵挡外敌?
“而我想给你献的思路,正是……放弃。”
闻言,阿祀尔不免一凛,不过他知道贺难不会因为这种原因就大老远地跑来,也没有急着相问——贺难绝对不是想让自己放弃大业,那他是想让自己放弃什么?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与兄弟争斗的想法,绕过第一步,直接去做第二步?”阿祀尔小心翼翼地问道。
贺难打了个响指,以极其赞许的眼光看向阿祀尔:“不愧是你,我还没说你就能想到,不过我想让你放弃可不只是一个想法——我问你,一个部落最重要的是什么?”
阿祀尔默想了片刻,言道:“自然是人咯。”
贺难点点头:“没错,所以你又有什么好自扰的?谁爱去争那个名头,脚下这块土地,谁就争去——你只管营造出一种将要大战的氛围来,然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将你巫勒大部分民众都迁至东方。只要巫勒的族民在你手上,哪里不是巫勒?”
阿祀尔皱了皱眉头——这实在是一次险之又险的赌博。贺难所说的“迁移”可不是游牧部落平常的动迁,而是举族撤出脚下这广袤的天堂草原,到与十四诸部更近的地方居住。
巫勒的地利优势极佳,他们占据着北方最为水草丰美的牧场和矿场,本就强悍的民风素质和极大丰富的资源互相
哺育、形成循环,才有了今天诸胡当中最强大的巫勒部,可以说脚下这片青草地就是巫勒人的半条命。
现在要舍去这半条命……心里痛不痛快是一回事,身子骨能不能受得了才是关键。
贺难理解阿祀尔的犹豫,换成是自己没准儿会犹豫得更久,但他一路行来也感受到了此时的草原暗流涌动,这计策已是最大程度保全实力的办法了——若是阿祀尔兄弟几个现在就齐心协力,那自然无人敢进犯,但元气大伤的巫勒,谁都想来分一杯羹、抢些遗产。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贺难有意劝阿祀尔坚定些,道:“带着兵马在这里死磕,赢了又有什么用?马上又会有一波接一波的敌人想渔翁得利,难道真的守得住么?”
“那依你之言,我们脱身迁移到东边之后,又该做些什么?又该如何夺回草场?”阿祀尔现在问贺难的问题,也是将来族人要问他的问题,所以现在必须得有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是画饼都行。人是需要希望的动物,只有看到希望,族人们才能狠下心来忍受现在的颠沛流离。
如果阿祀尔的答案不能让族人满意,那么也不会有人愿意跟随他离开。
“放心吧,你们不会忍受太久这种时光的。”贺难吐掉口中衔着的叶片,拍了拍阿祀尔:“这段时间,不光是别人,就连你自己也要相信……苏赫大人过
世后会发生一场大战,但从现在开始,你就要着手为族民迁徙做准备了,最好是能拿到你父亲的诏书旨意,以此来哄族民们跟随你离开——但没有也无妨,咱们伪造一份也就是了。不过一定要算好时间,抢在你父亲……之前办妥此事。”
草原寥廓,巫勒王庭也只覆盖了一小部分以作前线指挥部,绝大多数普通族人都在更东北方的领地当中放牧,再远一点儿甚至连苏赫病重的消息都不太清楚——而这个时间点上王庭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如何分割苏赫的遗产当中,哪有闲暇顾及百姓们牛羊放得怎么样了?于是了解到现状的贺难便有了操作空间。
于平定草原的战略来看,看得越远、步子越稳越好,但要说迁徙族人这件事却务必尽快。若是能够兵贵神速,趁着诸君在外的时机闪击收服一些部落,则更是于日后的大计如虎添翼。
至于沓来或者德勒黑那些与阿祀尔为敌的人,贺难自会想个办法引他们手忙脚乱,进退维谷。
…………
意识回到现在,就算是贺难也不得不承认,这期间变数之多,令人算力难及,哪怕是他,也顾不得有些状况的发生。
不过,幸好大体无碍。
虽说原本对付的目标从两个变作一个,而且沓来也被乌尔赤利用自己作为踏板给取代,但准备已久的绳索套在谁的脖子上都一样——果不其然,乌尔赤也完全落入这种
“战前动员”的氛围当中,将沓来的势力全盘接手之后的他信心爆棚,自然也不会察觉到那不为人知的蹊跷。
不过贺难的迁徙计划最开始进行的也不怎么顺利,直到德勒黑下床到王庭金帐面前父亲的那一晚,阿祀尔终于下定决心伪造了一份诏令交给了必勒戈,让这位老卒为已在聚居地主持迁徙工作的亲卫队带去了最有力的援助,前前后后总共派去了三批人,将巫勒百姓移走了个七七八八——阿祀尔等地也就是诺颜苏赫下葬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向东去。
至于魏溃那边儿……乌尔赤倒是猜得不错,手持德勒黑的信物去呼叫援军为自己报仇的确是大王子交代给魏溃的遗愿——然而贺难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棍,怎么会提前就知道德勒黑会遭此毒手以及魏溃被卷入此事?
所以魏溃西行的主要任务,还是“引狼入室”。
散播苏赫过世,巫勒同室操戈的谣言,引那沙胡、褐胡两部来攻,才是贺难的真正目的,当初是为了用此计策去牵制是敌非友的德勒黑大军,只不过双方化敌为友,德勒黑还遇害身亡,所以魏溃便把这两件事儿一块给办了。
而只要一系列事件没有太过偏离贺难的构想,那么最后的局面就是——阿祀尔派系成功撤走大部分巫勒百姓一路向东,顺便还能吸纳几个小部落,坐拥草原东方之地。德勒黑一派在魏溃的协调下应该
也会稳定转移回来,途中或许有可能与沓来一派交手,但这胜负也不太重要。至于沓来派,无疑是被设计的焦点,虽说收获了三分之一还多的土地,可被切断了与巫勒大部队的联系不说,屁股后面还有趁火打劫的两支胡部,前狼后虎,怎个取舍?
以空间换时间,将那巫勒核心地段拱手让人又能如何?这草场矿脉反倒是个诱饵,钓沓来、沙胡、褐胡三家战成一团,顾此失彼,谁胜了都是伤筋动骨、难以安眠。而趁此时机,阿祀尔却可以完成对小部落的吸纳,实力更胜从前。
而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成为那个诱饵的第一口,让阿祀尔等人顺利离开圣山,拖到魏溃带着德勒黑的部队赶到。
乌尔赤还未下令,似乎是在绞尽脑汁地思索自己是否有漏算,而贺难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银瓶。
那是他利用这几天调配出来的全部的萃玉露,大致是三倍的剂量,他也不知道喝下去会不会当场暴毙而亡……
但只要没死,那他一个人,就足以冒充千军万马!
第五八九章 贺难的高利贷
陌生、而又令人莫名兴奋。贺难终于意识到了为什么包括魏溃在内的无数人,都在拼命地追求着名为“力量”之物。
不知为何,贺难又突然有点儿走神,他回想起来一个人,一些事。
“伍岳心……你他妈的可真是个天才啊!”贺难骂了一句,饱含赞叹。在伍岳心所遗留的手稿当中,明确地记录了他的各项实验数据与结论,而在他的多次测试当中,也确认了改良过后的萃玉露的极限用量就是三倍的标准量,只有在这个范围之内用药,其药效结束过后的副作用才不会超过人体承受的极限。
只不过饶是如此,这玩意儿也要看使用者本身的承受力,有些人使用超过标准剂量就会产生相当严重的后果——还好贺难此前也经过了一段时间非常刻苦的训练,至少在超负荷地用了这玩意儿之后没有当场挂掉,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么说来……这位大的移魂换命,难不成会是真的?既然想起了伍岳心,那贺难便继续联想起来——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告诉他,起死回生这种事儿简直就是扯淡,但再一想到是伍岳心这个科学怪人,似乎又隐隐有那么一丝可能。
不过此刻想那么多没有用,因为那迫在眉睫的危险已然杀至身前。
奇乞德执一根虎头金马槊,已催动坐骑朝贺难挺枪刺来。
胡部人虽然不喜南国修身养炁之法,但也有独特的
锻体之术,倒是与当初老魏在军营时异曲同工。这虎头金马槊枪头本就极重,似槊似锤,奇乞德跃马捅来更是有万钧之势,若砸着戳着当时毙命,擦着碰着也会削皮碎骨。
然而此等正攻,却是贺难乐得撞见的,他两腿前后分开稳扎一个弓步,双手前后一握,恰似驱使真炁流转。
奇乞德见了也只是哼哈大笑,他与贺难交手过一次,自然知道这小子又要使出那劳什子令人缓慢下来的怪招——当初自己没能破招,一是留了底力,二是没使自己的神兵,今日万事俱备,又借着跃马刺击得惯性,恐怕一枪下去便能连炁带人都给他钻出个透明窟窿来。
有多位名师点拨,秘药加持,以及自身天赋尚可,贺难的修为如今可不算低,甚至其真炁雄厚不输于许多修炼了多年童子功的人物,只是唯有一点极大弊病,那便是他善守不善攻——无论是叫人目眩的花招还是束缚外物的浊流,都不是能有效杀伤对手的招式,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但须知,量变能引发质变。常态之下的贺难搞不定的事情,现在的他信手拈来、举重若轻。
奇乞德信心满满志在必得,那虎头槊已瞄着贺难的头颅砸去,这猛将似乎已经看到了下个瞬间头颅爆开的异响。
“啪嚓”一声响起,咧嘴正笑的奇乞德自以为得手,但紧接着却是连续几声越发清脆的爆响……令人惶恐难安!
本以为是自己的兵器碾碎敌人骨肉的声音,但奇乞德却忽然意识到,那声音的源头离自己更近一些。
近在咫尺、近在……体内!
胯下骏马突然跪倒在地,奇乞德也顿感胸肋疼痛难忍,随着惯性登时便折下马来前扑,刚好落于贺难脚边。
“别乱动。”贺难一脚踩住奇乞德那凸起的肚腩,那柄漆黑的刀锋正架在他的咽喉处,奇乞德既想不通对手究竟使了什么诡异妖法,也担心贺难取了自己性命,只好任凭发落、不再动弹。
“怎么会这样……”纵然再让礼都看上十遍,也不明白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奇乞德那势大力沉的一招“虎入阵”,就算是自己也得谦让三分,可还未碰到那小子的皮,奇乞德便自己就连人带马倒伏下去,令人十分费解。
为破此谜团,礼都抽出一条掷枪明晃晃地端在右手,左手又暗暗从鞍侧摘下飞锤——别看礼都也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但在战斗当中玩弄暗器的技巧炉火纯青,他这“左右开弓”鲜有人能完全避过,若是放在这儿能试出那小子用了什么手段也不算亏。
与礼都想到一处的,还有若干名持弓骑手,只等乌尔赤指示便要齐射,但贺难也看穿了对方的想法——刚才机会大好,他本来可以一刀斩了奇乞德头颅,但就是怕对方不讲武德用远程兵器暗算自己,才会留此人作质:“你们若想连这老兄一起射
死,那便尽管来吧!恐怕在我之前他就被射作个刺猬了!”
奇乞德也是他颇器重的大将,乌尔赤投鼠忌器,只得暗道一声这家伙冒进才会着了对方的道,不过也不能全由贺难掌握局面——四名精于白刃战的勇士立刻冲出阵来,要以身试错。
难道这样,他就不怕贺难对奇乞德动手了么?
答案是乌尔赤不怕——他怕的是奇乞德被用来当作“盾牌”,亲手射伤乃至射杀我方大将,于全军士气不利,但如果是贺难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杀了奇乞德,那只会令人更加愤怒坚决地向他出手。
不过乌尔赤也不是要坑死奇乞德,只要贺难稍微一犹豫,以奇乞德的本事自然能找到机会从刀下逃脱,或许还能参与围攻贺难。
然而贺难并没有按照乌尔赤的心念做出选择,他没有挥刀斩杀奇乞德,也没有要挪动身体应付四将的意思,只是左手攥拳,仿佛在拉扯那无形的气流一般。
相同的体感复现在四人身上,其中三人都因体内突然的裂骨之痛先后立扑,只有离得最远的一人从那压抑窒息的空间当中仓皇退离出来——或者说是因为贺难的失误导致这个本该被拉拽向自己的人被一股巨力排斥到了阵外。
“果然……哪怕现在的我也会有失误……”贺难见状,不由得在心中默念,此时左手腕骨上的剧痛丝毫不亚于被他施加了“招式”的奇乞德等人,五脏六
腑同样隐隐作痛,但为了不被人看出破绽,他也只得硬撑。
“你们都是巫勒人……阿祀尔曾经交待过,所以我尽可能地不伤及你们的性命。”现在的贺难倒也能佯装出几分高手风范,故而虚张声势怀柔道:“但也不代表我就会引颈受戮……要想杀死我,不付出几十条命是绝对做不到的。”
眼见得连同奇乞德在内的五名高手都轻而易举地被对方击败,这千名精锐当中也有少些人的情绪出现了松动,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沓来死后,纵然自己也能指挥调度得动这些兵马,但人心渐散却是不可更改的,而作为现在的首领,乌尔赤知道自己必须得做点儿什么,来让这些人坚定地支持自己——如果在一个小小的南国人面前都露了怯,那又何谈去与阿祀尔一决高下?
乌尔赤倏然拔刀,他腰间所挎的弯刀是前代大祭司留给他的神锋,其弧如月,杀人无血。
海日古也带他生活了许多年,在场没有比他更加了解被称为“真炁”的南国人修行的内功,也只有自己有机会能够破解贺难那诡异的功法。
“来吧!”贺难从乌尔赤的眼中读取到了杀意,他也乐于接招——贺难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他很清楚,自己面部已然是青筋暴起、双目见红的模样,萃玉露的效力能维持多久不谈,但为他带来的痛楚已经愈发强烈,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
只在须臾,乌尔赤便已呈暴烈之姿,杀入贺难周身一丈之内,其来势之快,竟能比肩燕二哥神速!
贺难心念流转,真炁如开闸泄洪般涌向乌尔赤所在,但这第一波施为却是让乌尔赤毫发无伤。
能将义刀门的传宗之宝禹王刀开个口子的无柄刀,与那弯月神锋交错,竟然也只是平分秋色,贺难只得暂退一步,却让乌尔赤虎口拔牙将奇乞德给救了下来。
“小看你了。”贺难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四个字,声音都在发颤。然而他那略显纤细的左臂却又向前一指,随着手腕处皮肤迸裂开来,第二波潮头未落,第三波攻势已起!
中招之下的乌尔赤闷哼一声,试图用自己的意志来对抗骨骼被挤压形变的剧痛,然而连续三声清响绽放,乌尔赤的左肋、右脚踝以及右手腕骨竟然就这样被无端折断!
“我好像……已经知道你做过什么了。”这般拼命运炁,使得贺难连乘胜追击都做不到,身躯一歪险些倒地,而趁着贺难拄刀调整气息,乌尔赤也咬紧牙关念道。
这古怪能力的真面目,也终于随着乌尔赤的犯险浮出水面……
贺难的浊流,最惯用的方法便是在自身周围的一定范围内充满真炁,来起到大幅度封锁其中物体移动的效果。这个用法并不能说是错误的,但还远远不够,因为以贺难的真炁性质来说,这只是最浅显的一种用法。
在真炁运用之上,
传授给贺难最多经验的人是小郁,但说到底二者擅长的领域有所不同——由于仙人体的存在,小郁在提高真炁威力、打击范围上有着极其强大的天赋和适应性,但贺难却更乐于钻研真炁的精密操作,所以此前一直收效甚微。
但在接受了三倍量的萃玉露的强化之后,贺难的真炁强度、炁海容量、恢复速度都有了成倍的提升——如果说常态之下的浊流是泥巴、那么现在的浊流就是液态钢。
所以,此前只能延缓、束缚对手的浊流,在真炁强度大幅度提升过后,小郁在贺难身上的传授也渐渐体现出来,再加上贺难对于真炁的细节运用十分有天赋。只要在领域之内,他便可以驱使这强韧的真炁从多个方向发力进行持续的挤压,直到碾碎目标的骨肉为止,哪怕是复数个对手同时向他进攻,他也能应付的来。
当然,这种消耗也是极其剧烈的,贺难此刻已有血珠从七窍当中滚落,身体的每一寸都如同被撕裂灼烧一般,这就是利用外物强行提高境界的代价。
而这个代价,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高昂。
第五九零章 夹杀
乌尔赤不敢托大,哪怕他已经看破了对方招式当中的玄机,哪怕贺难看上去已经体力将竭,但他还是选择拖着自己的伤腿向后退去,直到脱离那扭曲的感受之后,他才深呼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令乌尔赤心有余悸,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方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贺难可以做到隔空扭断他的骨头,那自然也能将他的脑袋拧下来。
“刚才你没直接杀掉我……你会后悔的。”礼都适时地伸出胳膊撑住乌尔赤的身体,而后者的惋惜也没有那么假惺惺——如果换成是自己,在必死无疑的局面之下,肯定会选择兑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一口血从贺难的口中猛然涌出,他咳嗽了几声之后脸色稍有好转,至少能够直起腰来了,遂道:“这就是你我之间的不同了……
“我得承认,刚才我只是有机会试着去杀你,折断脖子或者直接让你的眼珠爆出来之类的……但也不一定会成功,所以我选择了一种更稳妥的方式。
“但我也得强调,我没有去试着杀你,是因为我答应过大祭司……他不希望你死掉,所以我选择了一种更人道的方式。
“不过我也有我的坚持,我绝对不会让你们追上阿祀尔,所以哪怕付出这条命也无所谓——接下来走上前的第一个人,我绝对会让他死得很精彩。”贺难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摆出了一副目
露凶光的样子,和他那张已经被鲜血污染的脸配合起来相得益彰。虽然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立刻脱身,但他所渲染出来的恐怖氛围倒是实打实地弥漫开来。
没有人去怀疑他会不会履行自己的话,同样也没有人愿意成为履行的代价——所有人都知道,“杀第一个人”是一个体面的说法。
只要开了杀戒,那么贺难今日必死无疑,因为他一定会被人潮淹没。
但问题是,在围剿贺难的过程中死去的那些人,这其中有谁能够接受自己成为代价?
不过,要说最难以抉择的人,还是乌尔赤,这短短几秒时间当中,他想了很多。
有气愤、有权衡、有感慨,甚至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后悔。
此前,他一直都是沓来的密探、苏赫的近臣,以能力超群为傲,所以才会渐生野心。
所以他一直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儿……那就是以他的能力可以成为一个出色的干部,但却未必是一个合格的首领。
因为首领应当扛起最大的责任,因为千万人的命都系于你的一肩之上。乌尔赤此前从未感到过要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居然如此困难,他究竟是要牺牲十几个乃至几十个战士去保证将贺难击杀于此地、还是冒着放虎归山的风险从长计议?
此刻,乌尔赤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他此前追随侍奉过的两位君主。
如果是诺颜苏赫在此,恐怕早已操着他那柄凶狂的大斧搅进去
杀个你死我活了,虽然苏赫在家庭关系上十分婆婆妈妈,但在战场上他从来都是作为众人表率,毫无怯意的猛将,用他悍不畏死的精神鼓舞所有人;而沓来则会谨慎地衡量着利弊,只要他认定贺难会成为心腹大患,那就会果断地当场干掉对方,哪怕为此支付代价也在所不惜。
那么……自己该成为哪种领袖呢?
“你迟疑了,是在回忆别人的做法么?”到现在为止,贺难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与疲惫了,这不是个好现象,这意味着接下来能撑多久就连他自己也没了计数,而另外一个描述他当前状态的词汇叫做回光返照。不过贺难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精打细算的人,也没什么时间观念,所以利用起每一秒去多杀一个人的事情绝对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如果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点时间,那么他宁愿把它浪掷于名为雄辩的川流当中。
“如果你想要模仿别人怎么做的话,那你又凭什么比他们做得更好呢?”贺难笑着伸出了一根手指,终点正是乌尔赤的所在:“来吧!做出你自己的选择,让我看看你能与我、与阿祀尔做对等较量的资格!”
话音刚落,贺难已催动全身炁力,一股无形之压扑面而来,那杀阵的范围内真炁狂涌,劲风吹起满地烟尘,数息之后才停止下来,贺难的身影才重新回到众人视野当中。
虽然对方的话很难听,但乌尔
赤也不能否认贺难的箴言有其道理——自己无苏赫那般勇武无畏,也不像沓来对部下有着绝对的掌控力可以随意发号施令。
“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是我由衷地感谢你的忠告。”片刻之后,乌尔赤便已心中有数。今日这里的沓来军有一个算一个,都在用自己的眼睛看着乌尔赤,因为贺难是杀死他们主君“凶手”,他们为复仇而来,就不会因怯战而走:“虽然你不是巫勒人没资格葬在圣山,但我也不会让你暴尸荒野,你的尸骨我会好好入殓的。”
若要成为巫勒的王,只用阴谋诡计是不够用的,他们曾经拥有无比耀眼的大君,又怎么会接受黯淡无光?
一时间,连同乌尔赤在内一共十几人先后走了出来,各执兵器,欲同赴杀阵!
在十几个人井然有序的配合与分担之下,杀阵带来的压力顿时减轻了许多,至少面对压力袭来时有了充足的反应时间,在礼都的掩护之下,乌尔赤已经持刀欺身而来!
弯月神锋与无柄刀相杀一处,如钩的弯月竟然将无柄刀拦腰截断!就连乌尔赤也不免错愕一刹那,于第一回合的拼斗当中,他已认定对方的兵器丝毫不下于自己的宝刀,怎么如此轻松就被斩断?
然而那断裂的前半截刀在落地之前却无声无息地散去,乌尔赤这才反应过来——居然是分身!
上次见时,贺难的分身还是相当粗劣的版本,只能堆积数
量乱花迷眼,但今日居然能够精细化到如此地步——乌尔赤也不知道是这几天对方又有了新的突破,还是早就会这一手刻意藏到了现在,但同一时间先后有四五个分身都被击破,众人目光却丝毫没有捕捉到贺难本体落位何处。
礼都握枪四顾,余光突然瞟到一人被砍倒在地,毫不犹豫地便将长枪投了出去,然而一枪穿胸而过不见血花,竟又是个幌子骗了他们一回。
忽地一刻,阵中数人都感觉到浑身轻松下来,那是杀阵已经解除的信号。
“看来方才的那次爆炸,他就已经趁机用分身替换了本身。”乌尔赤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不由得恨自己有智而迟。不过这突然的收招,也不知道贺难究竟是屏息凝神躲藏了起来,还是因为身体已经承受不了负荷殒命了呢?
乌尔赤正要下令叫人搜索此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挖地三尺也要把贺难揪出来,顺便再想办法打开陵墓大门,却见队尾此时传来一阵骚乱,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敢怠慢的乌尔赤连忙向骚乱处赶过去,并非是贺难又突然现形,来人却是自己手下的哨位,这几人浑身连泥带血、肮脏不堪,满脸惶恐向乌尔赤禀报道:“不好了,九滚河屯军本欲按照指示向圣山进发,但却于驻扎时突然遇袭,连发数号传给我等呼叫指示——其中有兵马是原本大王子留在边境的守军被
咱们的人认了出来,但似乎总共不止一支队伍!”
第五九一章 奋发
九滚河滔滔而去,囤聚在此的凶兵猛卒早已按捺不住胸中怒火,尤其是这支五万人部队的指挥官狮格云——只不过这位被沓来委以重任的大将军除了为主报仇之外,心中还有一点儿其它想法。
每个领导者都有其独特的管理风格,而沓来就是偏好以文制武的人。他手下两条主要线路,都是同等级的文官隐隐居于武官之上。狮格云将军虽然是明面上的沓来手下第一人,只受沓来本人这个“文官”支配,但实际上乌尔赤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
所以狮格云在得知沓来被人暗杀之后,一方面怒火冲天,但另一方面,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机会即将来临——他对沓来的忠心不容置疑,但乌尔赤又凭什么骑在自己头上发号施令?
现在大敌当前,狮格云可以暂时忘记与乌尔赤的嫌隙,但如今大军在手,日后也得是自己说了算才行。
而为了压过乌尔赤的风头,让他在众将面前颜面扫地一番,狮格云特意按兵,准备迟些再去赴约,最好是乌尔赤被打得灰头土脸的时候,自己再于关键时刻救众人于水火,不失为做了个英雄,于自己的名望大有裨益。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事有轻重缓急——就是狮格云这么一延迟动兵,引来的麻烦却翻倍似得增长。
就在祭典刚刚开始不久……一场仿佛要燎原的烈火,或者说一个赤焰般的男人降临在了
这片战场之上。
…………
通常情况下,魏溃都并不喜欢示弱——尤其是那种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去争取胜算的局面。
当然,他也吃过逞强的亏,甚至次数不少。
所以在得知贺难的真实想法之后,要为此奔波劳碌、牺牲自己个人意愿的魏溃也没提出反对意见。
有些时候,克制也会是一种力量。
但直到他的眼中闪过如丛林般的旌旗刀戟,魏溃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是想象当中那么有自制力的人。
纵火在野战当中非常好用,焚烧粮草器械会引发极大的混乱,魏溃几乎是一比一地复刻了他人生当中参与的第一场战争,只不过这一次的进攻方是他自己。
“谁是头儿?滚出来领死!”挥舞着大戟的男人一马当先地闯入炽热的营地,虽然贺难交代给他的事儿是诱敌,但在魏溃看来,诱敌这种事就是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在看到魏溃持有的德勒黑、阿祀尔双重信物之后,哪怕是将信将疑,德勒黑军最后还是表明了愿意配合对方行动的态度,这也让魏溃大为感激——毕竟自己语言不通,非要自己说服对方那可比登天还难。
而德勒黑军也被魏溃分成了两个部分,连同默娅在内的大部分人都要绕过沓来军的防线向东方转移,争取尽快与阿祀尔或者巫勒本部汇合从长计议,而魏溃则率领着不到八千人向着圣山进发,要么阻断沓来军的包抄,要么去
接应被困在圣山当中的残部,总之这两个任务必须得做到一个才行。
先行的斥候早早发现沓来军在九滚河处的营地,而魏溃也有了主意——按理来说,对驻扎于河边的营地用火攻得不偿失,又无丛林作为天然引火物,但由于自己有心算无心,那还是有些收获的,数千人在河道上游浅水处筑起一个简易的堤坝,不求能阻断流水多久,只要让他们第一时间来不及取水救火即可。
贺难算计,聚零为整。魏溃用兵,化整为零——就这么八千人左右的兵马,在发起进攻之前又硬生生地被魏溃拆成四股,一股随魏溃直捣黄龙破坏指挥中枢,一股再编作六队去清理从营地当中逃出来的残余人马,一股正隔岸放火、将试图渡河逃生的一批人压制在岸边,而最后一股则埋伏在后,只等先锋作饵将人引出营地再来一出拔旗易帜。
不过这毕竟是五万人的驻扎地,哪怕布置得再密集也覆盖了方圆十里的范围,魏溃所能影响的也只不过是其中一角而已,要想通过这一角撬动全军,还得看各人都有何本事。
“哪来的混账,敢在此造次?”魏溃正左冲右突间,忽然一人从转角当中闪出,右手握着一柄长戈拦在他身前。
这沓来军中的高级军官,以步对骑好不威风,举枪便刺魏溃马腿,然而这家伙只走了一个回合便身首异处——魏溃也没怎么发力,只挥一
戟便将此人头颅当场砸开。
一行人展开奇袭来回冲杀,不需多时便已大破三营,也终于有人前来援救——坐镇中军的狮格云已差遣自己的两个儿子先行一步,自己再调集诸将官随后赶到。
“骆寇!为何突袭我军大营?莫非你是要造反不成?”狮格云的长子驰突而来,正撞见督军骆寇——在魏溃到来之前,骆寇便是全权负责德勒黑军的大督军,也正是由于他的信任,魏溃才能够说服德勒黑全军与阿祀尔联合,今日他也与魏溃并肩作战互为犄角,各率一队人冲锋在前。
骆寇也识得对方姓名,顿时怒发冲冠,挺枪便与狮格云长子交战在一处,口中不住大呼:“尔辈阴谋杀害大王子铁证如山,又辅佐乌尔赤那狼子野心之人谋权篡位,我等正是奉诺颜命令率军勤王讨伐逆贼!”
话不投机半句多,刀枪击会之处,谁又能说服得了谁?两人战成一团,彼此互不相让,然而狮格云的次子又自斜刺里杀出,若非骆寇早知道这兄弟二人焦不离孟,心中有所提防,恐怕这一枪便就能将自己掼下马去戳个透心凉了。
一对一尚且杀的难解难分,更遑论兄弟二人彼此心有灵犀相互照应,几个回合过后骆寇便只有招架之功,难以还手。眼看大督军有难,麾下将领连忙前来试图援救,但这对兄弟又何尝没有帮手?立刻便截住骆寇的后援,让那兄弟二人围
住德勒黑的大督军继续厮杀。
两条长枪被使得如同一人,骆寇眼花缭乱已有数个伤口在身,然而忽然听得他使尽力气大骂一声,竟然吓得狮格云长子胯下宝马四蹄一颤,无端将主人掀到了骆寇面前——大督军也没放过这个机会,奋发而起,枪出如电,将这白白送到眼前的敌人扎了个脖颈对穿,登时毙命!
“大哥!”次子见大哥就这么折了,心中又悲又怒,凭空增长了许多力气,正欲与骆寇拼死搏杀。然而这怒火长了杀意却失了理智,大督军稍让了他几个回合放出一个破绽,全无分寸章法的次子果然中计,搠那一枪反而让自己身形不稳,又被骆寇弃枪拔刀斩断一条手臂,恐怕是无力再战了。
次子断臂,只得调转马头逃离此处,而骆寇此时怒火正盛,便乘胜追击,然而只向前了十几步,一声狮吼便绽于耳畔:“混账东西,休伤我儿!”
依照官职,德勒黑的大督军与沓来的大将军应是平级,但狮格云的岁数却比骆寇长了一倍,威风凛凛不减当年,以一柄大锤拦住了骆寇,只交手了回合,骆寇便知道自己不敌,但却毫无惧怕之色,只顾着跟对方搏命,将围遭过来的敌军杀个干净不可。
纵有三头六臂,又怎能脱出这大军的天罗地网?恐怕自己今日将命丧于此,陪着大王子一起去了——正有这般念想时,那眼瞅着要锤在自己天
灵上的金锤却被什么东西架住,再也落不下来。
“你带众人先走,我来会会这老家伙。”救他命之人,不是魏溃还有何人?
狮格云与魏溃角力,竟发现自己奈何不得这南国大汉分毫,便趁魏溃替下骆寇时召来数将参与围攻,而魏溃被六人合在垓心,却也只是一副闲庭信步之感。
“时间有限,我便只杀两个好了!”
第五九二章 横戈
别看魏溃神情风轻云淡、言辞气焰嚣张,但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
这个一对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普遍意义上来讲,战斗当中的炁修士要优于体修士,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以小郁为例的炁修士拥有远距离攻击以及范围打击的能力,这就相当于自己肢体的延伸,而这种能力能对敌人造成多大程度的伤害还是其次,其最重要的优势是在相当一部分恶劣的作战环境当中都能避免对手的围攻,尽可能地保障自己的安全。
所以像魏溃这样的格斗选手,要想发挥自己的能力,就必须承担与之相匹配、甚至更多的风险——正如眼下,在近身战当中对手的数量是做加法,但其带来的风险很有可能是指数级增长,因为在同一时间内他需要应付三四个甚至更多不同人来自不同方向的进攻。
尤其是自己视线覆盖不到的地方。
见这南国人如此夸口,狮格云身边五将之一的黄衣将登时便有些恼火,举着手里与狮格云如出一辙、但稍小一号的铁锤便凿杀过去——从这兵器就能看得出来他的师承,所以狮格云知道黄衣将绝非那大汉的对手,连忙使了个眼色叫人助阵。
果不其然,锤来戟往只一刹,那黄衣将的兵器几乎都要被震得脱手而出,幸好有红衣、黑衣二将及时出手左右夹攻,才让黄衣将逃过一劫。
不过黄衣将明显心中还有所不服,刚被挤
出战围后又在皮鞍上擦了擦手,再策马杀入——然而魏溃在百忙当中仍然还能抽出手来,只见他单手运戟同时招架住了红黑二人的劈砍,左手又拔刀截住了黄衣将的来路。
“你想以单手、使弯刀来对抗我练了二十多年、双手并用、重量是你手中弯刀几倍的大锤?”见魏溃如此轻描淡写地便将胳膊伸了过来,那惊怒交加的黄衣将目眦欲裂,只觉得这厮忒看不起人,大吼一声便拼尽全身力气将那大锤再抡圆了砸过来。
魏溃自然听不懂对方吼了些什么,不过表情语言倒是能瞧出些端倪,无非就是对方也是以力量见长的斗将,觉得自己欺人太甚罢了。
但有些时候,态度往往决定不了结果——出离愤怒的黄衣将已经超越了自我,发挥出十二分的怪力要将对手打成齑粉不可,然而他这股凶蛮的气焰却似泥牛入海……
被魏溃稳稳当当接在手中。
见此一幕,非但黄衣将自己精神愈发低落,就连红黑二将也是一惊,站在狮格云身前防止魏溃突袭过来的青、白二将更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夸张表情,嘴里能塞进去一个秤砣似的。
这五色将乃是狮格云训练出来的亲兵,单人战力便已不俗,两人合力夹攻已能与德勒黑一较高下,然而这三人先后与魏溃交兵,却还是没有丝毫占优的迹象,还隐隐落入劣势,怎么叫人不心生惊愕?
五人当中,黄衣将单
打独斗的实力不算最强的一个,但他一身锤法都是狮格云手把手教出来的,当为此阵核心。五人平日里配合着演练时也多半由黄衣将来策动进攻,红黑二将为翼,青白二将压阵伺机斩杀对手,可他们这使了千百次无往不利的套路,面对魏溃却好似砸在了铜墙铁壁之上,竟自乱了阵脚起来。
“你们两个也动起来吧,此人武艺恐怕是我生平仅见之厉害,就连我都奈何他不得,如此看来只能用第四套阵了。”狮格云观战了不短的时间,他此时甚至都顾不得大儿子尸体还躺在一侧、二儿子断臂不知情况几何,一心想着要扑杀眼前这个顽敌。
而听到要动用第四套阵法,那青白二人也表示心中有数,只见一人舞动钢鞭,一人操持长戈,也朝着魏溃钳制过来。
合五人之力,纵使是何等高手都不敢小觑。看那魏溃神勇异常,于五人之间来回拼斗,左边刚接过钢鞭乱打,右手又去格那轰顶金锤,前方有枪头窝心直刺,背后又得遮拦那染血刀光,打得激烈异常、好不热闹。
狮格云见五色将已具章法,心中稍显安定,变阵之后那主要维持着攻势、不断施加压力之人变成了一长一短的枪鞭组合,而使锤的黄衣将多半都是佯攻引对手来抵御,那红黑二将的一对刀则趁乱偷袭,此乃专门针对那力大无穷之人的“金锁缚虎阵”。
只比力气,黄衣将还稍
逊同在二王子麾下的力士礼都一筹,但礼都、奇乞德两人在这阵中也坚持不了三十个回合,再添上三个与此二人同一水平的高手倒是与五色将有一战之力,但只要被合围进去,那也依然破不了阵,迟早被困毙其中。
“竟然以五人之力就使出这等厉害的阵法,每两人之间都在彼此衔接、将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破绽弥补得如此完美……真叫人大开眼界。”魏溃也粗通一些阵法,得益于当年受杜荣指教,将那镖局当中学来的小规模配合作战给几人悉数传授下去,甚至万骕营当中也由此编了一些队伍照这阵法演练,可今日看来与这五色将的齐攻相比,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人说双拳难敌四手,以弱围强虽然占了人数的极大优势不假,但有些时候配合不精的友军反而有可能妨碍到彼此的动作,最终叫那被困的强者抓住薄弱的一人击破,但五色将行云流水一般的出手几乎毫无中断,哪怕是魏溃被围殴了半天也没能找出缺口来。
这就是此阵玄妙之处所在了——人多势众本就是天然占优,那又何必去急着抢攻?比起找机会斩杀魏溃,这五人都更倾向于为同伴弥补空当,慢慢消磨魏溃的体力与斗志,迟早都能拿下。
然而几人还是低估了魏溃的决心与手段……就在此时,那陷身于泥潭恶沼当中的猛虎突然发力,也不顾会被长枪刺穿胸口之险,
竟然朝着那与自己近身周旋的青衣将奋力一击!
枪起处留下一个血洞在他身上,然而援护青衣将的两把刀居然都没能招架住这雷公大怒般的猛击,竟然被一次折去三杆兵器!
狮格云见状已经心生不妙,此阵当中负责伺机斩落敌人首级的正是在后久觅时机的将军本人,可还未寻到一个必杀的时刻,就看那困兽竟然有破局之隐患,连忙催动快马,将那柄锤伸来先砸他个七零八落再说。
“中计了!”魏溃心道一声果然如此,他方才交手之时便刻意留心了狮格云动作,两个儿子一死一残也不见此人有何波动,无论如何都是个心性极为强悍的老头儿,教人不得不佩服。但他全神贯注盯着自己,势必在酝酿着些招式,与其让他趁着自己无暇顾及时突施冷箭,还不如冒着风险主动迫他必须上前接招!
五人之阵,已是严丝合缝,那老头儿要想进来参与围攻,就得有一人先出去,那时便会留下唯一的缺口。
然而作为这阵法的发明者,狮格云又怎会想不到有这样的破绽留存于其中?事实上以前的切磋、实战当中,便有人尝试过如此办法强破此局,只可惜无一人成功罢了——五色将戮力同心,一人后撤,余人自然也与之配合,那仅能容纳五人的包围网散开来刚好能再塞进来狮格云这位负责绝杀的领军人物,那阵中人顶着伤痛想要破法,恰好落
入陷阱当中,将计就计、屡试不爽。
双方都以为自己计谋得手,自然便不遗余力地要在此时分出个胜负,那看的就是谁的手段更加高明了。
然而如果过去魏溃的许多对手在这儿的话,那一定会对此感同身受……因为在魏溃面前,一步都不能退。
就在五色将先后让开空间的同时,还未等狮格云入阵,魏溃手中那戟忽然便如流星般神速搅荡,那失了兵器的青衣将躲闪不及,被当场撞下马去,生死未卜。而被纠缠了半天的魏溃也趁此机会强行闯出这束缚龙虎的怪阵,从狮格云眼前杀出一条血路来。
“妈的,我去追他!”黄衣将与青衣将乃是同胞兄弟,见兄长落马,自己又在对方面前屡受折辱,哪里能按捺得住心头烈火?立刻便拨马追击,而白衣将担心他冒进危险,也顾不得许多连忙挺枪跟上以作掩护。
这阵法着实厉害,不过是五个比萧克龙还略显不如的人物,但却教魏溃负伤六处,体力折损大半,也算是长了见识了。魏溃勒令全军撤退,自己殿后,沿途还不忘继续厮杀处理追兵。
不过多时,那黄白二将已赶上前来,举兵刃一齐向魏溃后心出手,然而回应他们的却是一招丧心病狂的回马枪!
白衣将也是使枪的练家子,对魏溃可能采取回马枪还击早有所防备,这突如其来的一枪果然被他闪过……然而魏溃也只是佯攻一式罢了,他
早看出这黄衣将是奔着和自己换命来的,岂会就这样让他得手?
戟路由刺变扫,横削而过,正连那铁盔一并扫开黄衣将的宝顶天灵,只见那黄白之物喷溅而出,八尺身躯胡然落马……神仙来了也难救活他了。
第五九三章 约定
一旦跑起来,就得马不停蹄。
这不是什么魏溃的人生格言或者行为准绳,而是他的经验之谈。
其实很多人都会有类似的体验,那就是在高度集中做一件事、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被迫或者主动暂停下来,当你再想去继续完成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精力或者心力却好像消耗殆尽一样,再也使不出来了。
此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
而为了避免再一次受到如此情况的拖累,魏溃养成了一鼓作气地习惯。
破那“金锁缚虎阵”看上去用时不算久,但实际上关键手就在于魏溃与狮格云的那次无形博弈,若是魏溃没有强行打开那个缺口击杀了青衣将,那么多半要交代半条命在那儿——饶是如此,这缚虎阵还是给魏溃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不过比起紧急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重要的还是全局的稳定,所以魏溃也没再做停留,他将全军的指挥权交还给撤到后方整军的骆寇,让他继续保持骚扰的同时慢慢撤离,而自己则立刻带着还未参与乱战的生力军火速赶往圣山。
虽然这场突袭战当中德勒黑军收获的战果颇丰,斩将数员、焚营几座的同时自身受到的损失不大,但说到底他们能够做到的也就这么多了,余下的就是尽可能地拖延对方的动作,争取到“援军”的及时进场,然后再保证尽量无损地撤离即可。
可能有人还在疑惑,另外一头的大部队
不是已经向东边进发了么?此地又哪里来的什么援军?
但可别忘了——留在边境驻防的德勒黑军尽数退走,那么西北方的边防线就完全成为了一片空地。
曾经阻隔着高勒、也就是三胡部当中褐胡部的“叹息之墙”已经不在,又获悉了巫勒内战频频、天下大乱消息的高勒部,怎么会不抢在他们的盟友厄勒苏部远道而来之前先把这片领土占据下来呢?
有些时候,敌人未必会是敌人,就算他们抱着干掉你的目的而来,但在那之前他们也得先干掉你的敌人才行。
贺难此举得先见,就是及早地将本来被夹在两胡与沓来叛军之间的德勒黑军解救出来,再以德勒黑军的人员、士气优势再解圣山之围,最后得以保全迁徙的大部队们。
“你的计划构想的这么好,所以……你自己可千万别死在半路上啊!”换乘了一匹体力充沛的战马之后,魏溃带着两千人左右的急行军像是一把尖刀一样绕过了混乱不堪的防线,从肋部直接插入到圣山的位置。魏溃咬断了一节绷带,在骑马的过程中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包扎起来,避免接下来因为创口再次破裂而影响战斗,至于他背上的伤此时已经有了愈合的征兆。
…………
圣山,巫勒王陵之内。
阿祀尔没有因为贺难的殿后迟疑,他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因为这种事耽误大局,他也相信主动要求守卫大门的贺难不
会就那么轻易地死掉。
“那孩子……是在拼命吧!”与阿祀尔几乎并肩的岱钦感叹道,他并不能算是一个朝秦暮楚的碌碌小人,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的确做过许多令人十分不齿的事情——尽管他大可以说这是为了部落的发展,但却从未牺牲过自己的个人利益,不由得钦佩万分。
再想来,自己当初押宝在阿祀尔身上,其实也不过是种投机之举。可此刻的岱钦却有感受到一股久别重逢的热血豪迈之感,遂主动请缨道:“我这把老骨头枉活了不少岁月,而今大战在即,我凭借着辈分有了如此高的地位,但实际上还寸功未立、一事未成,实在是无颜居于此位,也不好面对你那九泉之下的父亲——就让我率我暴彦巴图部人马出去援救那贺难小友,也算是为今后保留一份火种。”
岱钦此言,可谓真心实意,豁出命去为这联盟出一把子力气,然而阿祀尔却连头也没回,言道:“不必劳烦您老出手了,贺难此去自有他的道理,这家伙命可硬着呢!况且还有那一位在……”
阿祀尔所指,自然是站在队伍中间的大祭司海日古了,这鸟人听力卓绝,早就听到二人对话,只是不闻不问而已,只是此刻阿祀尔用话点他,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看来贺难那小子和你说了不少啊……不错,他对我的确用处不小,我也有保他命的能力——只是我不
到那小子穷途末路的时候,他是不会记我的恩的,所以我非得抻着他些不可。”
秉性忠厚的阿银听到这话,连忙催道:“此时已过去一刻钟还多了,他孤身一人如何能挡住乌尔赤人多势众,还请大祭司此刻就出手吧!”
大祭司闻言后笑道:“那小子可顽强得很,你也别太小瞧了他,我看他还能撑个一时半刻的,倒也不妨事。”
你道这大祭司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参与政事,怎么此刻却与阿祀尔他们谈笑风生起来、还说要救下贺难,岂不是在食言骗了乌尔赤?
非也非也,海日古虽然不想参与,但他对政务可不是一窍不通——从贺难先前的布置来看,此子与乌尔赤之间的胜负早就明了了,乌尔赤已毫无胜算了,称霸草原的梦想已与他无关。
海日古此刻在王陵当中不紧不慢地等着,只不过是想看看,这小子在性命攸关的时刻,还会不会守住对自己的承诺。
实际上,贺难与乌尔赤的命已经绑在了一块儿,可谓一生俱生,一死俱死——而他如果通过了这样的考验……
那他则会代替自己……成为新的“雉”。
海日古、或者说海东游很享受草原上这种恬淡的生活,对于回到故土这件事他的兴趣不大,但他谨遵父训,得将名号衣钵传承下去——只是苦于这么多年没怎么见过同胞,更别提能力足以接过重担的人了,等来等去也只来了贺难
这么一个实力勉强凑数的。
不过虽然贺难本事不济,但胜在年轻,而且还有一套奇门轻功不下于“羽翮诀”,那他能见到自己也可以说是因缘际会,该有这场奇遇。
至于乌尔赤……海日古对他的感情自然是更深厚、也更复杂,如果他不是那么野心勃勃的话,总有一天自己这大祭司的身份还得交给他——倘若经由此事之后他能认清自己的才干,改过自新,倒也不算辜负了老祭司的信任。
贺难与大祭司之间真正的约定,哪里是什么你传授我燕洄游、我保你性命无虞?分明就是贺难不去揭穿真相、在大庭广众之下替乌尔赤背上那口杀害沓来的黑锅,以此来争取到计谋顺利展开,确保了阿祀尔的胜利。
如果杀害沓来的凶手被证实为乌尔赤,那别说当上大祭司了,他不被巫勒人扒皮拆骨都算是运气好了,大祭司既然要传位于他,自然也得替他铺好后路——而贺难与乌尔赤若是一人得到自己一个身份的传承,那怎么着也算是同门,不至于让自己两头都绝了后。
…………
王陵大门再度缓缓开启之时,留在此地搜捕贺难的兵士们全都警戒起来,但却没想到却是大祭司徐行出山。
“您……是站在哪一头儿的?”知晓相关秘辛的人都是乌尔赤心腹,此刻已火速赶赴九滚河战场,留下来的指挥者只是一个中层军官,只得犹犹豫豫地问道。
“这
你就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大祭司也不想为难这年轻人,只是低声道:“你们现在离开这里还来得及,烦请谁为我向乌尔赤带句话,就说——浪子回头,其期未晚。别最后落得个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下场。”
说罢,他也不与这些人再做交谈,只一掸衣袖,便有风暴凭空刮过,将那愿意不愿意听他话的人都向外吹动出去,与这王陵入口十几丈内都隔绝开来。
眼看着大祭司出手就是神迹一般,哪有人再敢作对?只好收拾残局连忙投乌尔赤去了,不过也有人不愿就此放弃,只好暂且等候在外。
而大祭司也是倏然腾空,落在王陵大门石拱上面,走了两步便在山岩夹缝当中寻到了虚弱异常、苟延残喘的贺难——他使了那个分身之后便已遭反噬,用了最后一丝力气藏了起来,之前那杀阵突然消逝并非他刻意解除,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否则还能再拖一会儿才算。
“看来我算是没看错人。”大祭司把贺难从岩壁当中拽出来,又在他胸口几处点了几下,算是让贺难体内紊乱的脉象平复。
“哼……”贺难稍微歇息了片刻,才从失语当中勉强恢复过来:“我答应你的是不杀他,谁说我要给你当徒弟了?”
第五九四章 终点
“随你的便罢。”海日古道:“你我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了,这只不过是我顺带送你的,你要是不要,那是你自己的损失。”
“我可不觉得这算什么损失……”海日古替他理顺经脉之后,贺难明显感觉好多了,他双手撑在膝盖内侧盘腿坐起身来,又道:“反正我就算是死,也不会顶着一个‘弱智’的名头到处走的。”
“你这么说,倒也是。毕竟你那两下子,名号太响的话会死的很惨。”
熟悉起来之后,贺难才发现这老鸟人说话倒也蛮毒的,幸好贺难心理素质极强,对于谩骂挖苦有着超群的抗性。
“放心吧,我可比你年轻多了。”贺难又坐了一会儿,直到体能足以支持自己站起身来:“你要是受了这种伤,八成就直接过去了。”
贺难本来以为老登还会就此对自己反唇相讥,可没想到对方居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好像很赞同一样:“嗯……讲真话,我确实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所以如果换做我伤成你这样,恐怕还真不好处理。”
纵观海日古的履历,他从幼时便被父亲海晏带到草原上生活,寄宿于老祭司所在的望宙台,成年之后有过几年的游历时光遍访诸胡部,甚至还到南北边界处耍过一阵,那段日子倒是与人交手最频繁的时候,但也都无性命之虞。直到海晏过世,海日古重回望宙台,又被老祭司委以重任,之后就很少再
当众出手了,大部分时候也不过是闭门造车,但他天赋绝佳,怀揣两脉秘术,又心性安定专注,却修得了一个不世出的造化——距离绝顶恐怕只差纤毫。
“这么说来……你打架的实力岂不是很差?”贺难也是顺嘴一提,不过话语脱口而出之后他才想到一些事情——这个观点关凌霄和魏溃都曾谈起,可以说非常推崇。甚至于贺难自己在实践过后也有所感悟。
若想让自己突破瓶颈,那就非得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不可,只有生死存亡的关头,才能有所蜕变、焕发新生。
“前辈的修为停滞,已有多久了?”按理来说,询问他人的修炼是大忌,但贺难哪里在意过这个?也是觉得和大祭司混熟了,直截了当道。
海日古的回答更是干脆爽快,稍一思索便道:“自觉寸退寸进,不能破障……已有三年多了吧!”
所谓瓶颈,正是如此。一日不练,感官愈钝,三日无为,身体愈沉。陷入瓶颈之中的人往往就是功力上上下下,虽不曾退步,但也没有升华至另一重高峰之感。
贺难闻言一拍手,笑了出来:“这就对了……要我说,前辈想要将您那羽翮诀臻至大成,需要的可不是我这身轻功——而是一次死里逃生的实际体验。”
明明是两个功力不分伯仲的高手,但在实际战斗当中却出现了一方轻易取胜的情况,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而其原因就是
取胜的一方“打架的经验更丰富”,所以在真实的战斗当中,这一方就有着更宽泛的选择空间、更加灵活多变的行动策略。
若要让贺难来评价,那这位胡部大祭司的实力已是凌驾于四大高手之上的层次了,可若是真和逢人便邀战的病猫交手,结果几何还真未必。
“倒是也不无道理。”海日古点点头,把这话往心里去了。一直以来他也隐隐察觉到自己应找一个实力相仿的高手求战才能有所长进,只是苦于无人能与自己齐头。
…………
待到贺难休息到能行走的时候,二人便又进入了王陵内部——这个半地下的空间面积极大,出口也有近十处,所以从里面走要比从外面绕路安全得多,再加上送丧队伍沿途还得摆些花束纸钱作记号,所以二人也不难跟上阿祀尔的行动路线。
“走慢点儿……”忽至一处拐角,贺难突然扶住了墙,叫住前面步履如风的大祭司。
“怎么?气息又乱了?还是伤口崩开了?”海日古回头看贺难身子歪歪斜斜,便道。
其实贺难是心里有些怕了……毕竟这里是个陵墓,一路上也见到了不少墓室以及棺椁——阿祀尔他们是大部队聚众前行,怎么说都有点儿热闹气,而自己这边儿就俩人,老头儿走得还和飞一样快。不过贺难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对周遭环境不适,只得顺着对方的话道:“岔气了。”
那老头儿三步并
作两步溜达过来,抬眼将贺难从头扫到脚,却没发现什么生理上的异常,随后便知发生何事,笑道:“你是怕了。”
贺难岂能承认这种事?正想嘴硬一句……却突然脚下无根,顺着凹凸不平的墙面便身子一瘫,昏迷了过去。
…………
海日古人高马大,多扛一个贺难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也没想到,自己出了王陵再至谷口,却发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阿祀尔一众已经打起火把来,却始终不前。
“你们也是刚出来?”大祭司托着贺难走到巫勒三王子身边,确认了一下现状。
阿祀尔点点头,又看到了大祭司背上的贺难:“还活着?他这是怎么了?”
大祭司将贺难平放在地上,然后道:“我去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也就是有点儿虚脱,但走回来的路上突然就晕倒了,而且身上还显现出这个……不过应该没有大碍。“
说着,大祭司解开了贺难的衣襟,露出了对方赤裸的上半身,而一道荆棘状的诡异黑色纹路正在从他的右肩向外扩散,已然蔓延到了胸口正中央,其中延伸的最长的一条线路显然是奔着心脏去的。
“这是什么?”阿祀尔连忙附身查看,贺难还有鼻息,但他身上这黑纹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东西。
“或许只能等他本人醒来之后才能给你解答了。”大祭司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最近你应该没机会看到他
了,我要带他回望宙台,就现在。”
阿祀尔耸了耸肩,没做阻止的行动,而是向谷外指去:“只要您能出去,您带他去哪儿都行。”
之所以阿祀尔们没有离开,就是因为这狭窄的谷口已经被塞住,而截断他去路的,正是乌尔赤本人。
不愧是苏赫手下的首席掌事官,尽管被贺难算计入网,但他在危急时刻的反应还真不慢,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不对劲,细思之下,他也做了一个偏赌博式的决定。
放弃前往九滚河。
德勒黑与阿祀尔分别具有多少军力并不是个秘密,在经过周密的计算之后,乌尔赤意识到无论是哪一边儿发动的奇袭,狮格云的大军也都不会被撼动,那么自己赶过去就是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再换个思路想一想,哪怕狮格云全军覆没——但只要自己逮住了阿祀尔,那就完全不算亏本生意,花去再高昂的代价也都是物超所值。
擒贼擒王!乌尔赤得承认贺难这瞒天过海的一手高明,但对方还是低估了自己。
而占据了有利位置的乌尔赤也完全用不着主动进攻,只要围住出谷道路,阿祀尔要么站在原地耗尽粮草而死,要么就只能退回陵园之中,仍旧逃不过坐以待毙的结局。
“您要走,我们夹道欢送……但这小子不行。”乌尔赤与大祭司再度相见,其实没隔多少个时辰,却像是度过几个春秋——或许现在
他们的心态,真的需要改变、或者已经改变了。
看到乌尔赤的态度这般强硬,大祭司也是摇了摇头:“说真的,你大可不必这么执着……这孩子不是也没对你下杀手么?”
“所以这是他的失误,他把承诺看得太重要了——他放过了敌人,就得承担与之相当的责任。”在大祭司面前,乌尔赤的气场始终有点儿弱,但现在已和过去不同,这番并没有那么理直气壮的话却掷地有声:“他有他的选择,我也有我的。今天他的命必须留在这里,否则沓来部不会让任何人通过,哪怕是您。”
看着有些激烈的乌尔赤,大祭司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偏执……走错了路要知道回头才是,否则会越陷越深。”
“既然我还未走到终点,您又怎么知道我选择的路是对是错?”乌尔赤也有自己的一套观念,而一旦涉及到个人观念,其实也没有对错之分了。
只要心甘情愿地接受结果,就是对的。
海日古正欲再说些什么,但他超凡的听力忽然突然为他带来一场了不得的反馈,于是他也只能轻轻笑笑,像个普通的长辈面对家中的后生那样:“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多言语了——是对是错,你便自己飞着去看看吧!”
乌尔赤本以为大祭司这是要带人强闯,可没想到海日古却又扛着贺难回头朝谷内走去,队中有人试射一箭过去,
却连大祭司的边儿都没沾到,便被一股疾风弹开箭矢。
“大祭司,这是谈判破裂了?”情况危急成这个样子,阿祀尔居然还能开的出来玩笑,不得不说他这心态也够淡定的。
“差不多吧,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事情了,我先想办法把这小子救醒再说。”海日古知道巫勒三王子在看自己笑话,索性不再去理他。
而因此获悉到暗示的阿祀尔也终于没有再叨扰大祭司,于是挥军而下。
第五九五章 休战
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昏沉的贺难猛然惊醒,嘈杂的营帐顿时随着他的醒转而静默下来。
由于不确定贺难恢复的时间,但会议又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迟到就延后,所以魏溃就把贺难搬到这屋头里来睡,要是他始终不醒,那就等会议结束之后再给他搬回去就是了,而一旦他醒过来,那就可以立刻参与到讨论当中。
贺难也是争气,或者说他实在受不了周围这群人的胡言乱语了,所以他被迫垂死病中惊坐起,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喝水。
“我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令人意外的是,大祭司海日古也坐在阿祀尔的军营里,不过他对参与众人的议事没什么兴趣,只关注贺难而已——从魏溃口中他了解到了贺难肩膀到胸口的黑色纹路似乎是某种诅咒所致,但若想得到更精确的信息,还得贺难本人亲口说明才是。
贺难吞咽了一大口冰凉的泉水,他才意识到海日古的问题指向的是他疼痛的来源,然后低头观察着自己身上的异变——这黑色纹路之前初具形状,在刘郎中的用药之下淡化了许多,几乎达到了不可见的程度,但现在看来刘郎中也未能完全消去,只是压制在体内而已。然而萃玉露除了激活自己的身体之外似乎也唤醒了诅咒,于是趁着自己的本身极为虚弱时,这坏东西企图喧宾夺主。
“有点儿疼,嘶……”贺难突然又感觉那痛楚袭来
,不过程度倒是比方才轻了一些,而在这样反复了两次之后,贺难终于确定了剧痛发生的规律。
“真炁每次流经中庭都会引发一次疼痛……看来那就是每行一个周天……”海日古煞有介事地念出自己的看法,然而下一个刹那他突然神情一僵,目光透过面具扎在贺难身上:“你说……你每次疼痛间隔多长时间?”
“一刻钟多一点儿吧……怎么了?”贺难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海日古反应这么大。
海日古虚着两只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念道:“你知道么?这里面的说道可大了……”
已通经脉之人,一次周天循环是七十二个时辰,也就是六天的时长——随着修为的增长,这个速度会越来越快,这也代表着炁海从枯竭到充盈的速度越来越快。
像是海日古本人,不到一日就能完成一个大周天,这已经是相当了不得的速度了——然而贺难的速度……还是他的七倍左右。
虽然周天循环的速度某种意义上能够反映出修士的实力,但快成这个样子……还是大祭司生平仅见。
“那你就有点儿孤陋寡闻了吧,大祭司可曾听闻仙人体?以你为例进行衡量,仙人体一个周天只需要一个时辰便可完成,岂不是你的十倍?”贺难没当回事地笑了一声,便又得意道:“我看这恰恰说明我天赋异禀嘛!”
没想到海日古摇了摇头,口吻十分严肃道:“你
也知道,那种极其特殊的体质叫做仙人体,岂是寻常凡夫俗子可比的?仙人体一事我倒是听家父说过些,要知道,这仙人体之所以神奇,不只是因为天生气脉畅通无阻,炁海造化信手拈来,最重要的是可以避免承受任何负担……”
“你以为一日便是我的极限速度了么?那可远远不止。但这是‘最适合’我身体的速度,再快下去就会为我的身体带来不必要的风险——超过了身体承载极限的力量可不叫天赋,那才是真正的诅咒。”
海日古抓住贺难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让他静静地体会自己的炁象变化,而贺难的表情也很快就随之改变——愈发惊诧。
大祭司体内的真炁流转速度在极速攀升,很快便超过了自己,直到达到与小郁差不多的水准。与此同时,整座营帐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随着大祭司长吐一口气,他的气息又迅速衰落下去,直到恢复常态,然后才道:“明白了吧……当境界达到我这种地步,也能够做到在关键时刻提升自己的炁,但这是以透支生命力为代价的做法。短时间问题还不大,但像你这种状况,身体迟早会因此崩溃。你的气脉显然已经出了大问题,恐怕就是你服用那个什么萃玉露所带来的后遗症。”
一听说事关自己性命,贺难顿时紧张了起来,连忙道:“前辈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或许……但也是治标不
治本。”海日古稍微想了想,然后道:“你也不必着急,至少这几日还不会危及生命,只不过你得跟我回望宙台一趟——这可不是诓你去,当年我父亲初到草原之时便因为旧疾复发险些走火入魔,但老祭司却治好了他,想必那法子还在他的书藏之中。”
“好。”贺难点了点头,但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
他得把这场会开完——这是他的谋划,所以要有个全始全终。
…………
王陵前的那场对峙,最后以乌尔赤退兵告终。
魏溃的及时赶到,让乌尔赤失去了必胜的把握,而他带来的狮格云被围攻的消息,更引发了一定程度上的军心涣散。
当然,阿祀尔这边儿也没有去“乘胜追击”,毕竟他们这支队伍的目的还是以转移为主,如果在此地硬拼——赢了还好说,但在短时间内也无力再去与另外一边战场的胜者争锋,已经舍弃的地盘暂时还是收不回来;可一旦输了,那此前做出的所有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双方的首领在此刻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保守的做法,不是因为他们因狭路相逢而胆怯,而是他们都认为自己能赢下决战——为了争取更大的胜算,就要放弃眼前看似美好的赌博。
一向好战的魏溃,也没有对此表示异议——他从来都不是满脑子打斗厮杀的莽汉,明白此举对于保全巫勒人的重要性,便没有再言语。
而众人在得到喘息之机后
便按照原定的计划一路向东,此刻已与德勒黑军汇合到一处,即将进入海力虎草原、也就是暴彦巴图部的辖区。巫勒人大多都被乔迁至此,与暴彦巴图部暂时分享这片草场。
“果然,哪怕我们进行了骚扰,狮格云军队的战斗力也远非高勒的前军所能击破,他们还是站稳了脚跟。”阿祀尔把斥候捎回来的情报分享给贺难。
“无妨,按照你们过去的经验,高勒部绝不会如此不堪一击,厄勒苏部恐怕也在赶来的路上——他们最近恐怕没有时间来管我们。”贺难凝视着地图,在脑内进行推演:“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巫勒百姓们休养生息,给他们发些钱粮,让他们尽快适应新地区的生活、适应你作为新君进行的管理。
“至于军队,咱们可以派人守住通向西方的道路,阻击其余部落对乌尔赤的支援。”贺难指着地图上的一座山脉说道:“乌尔赤的声望全部建立在沓来旧部,诸部首领对他的信任一般,只要咱们能把部落的援军拖住,那么他们那个小联盟迟早会分崩离析、不攻自破——剩下的恐怕也就是和你有血仇的莫日根一家了。”
说到莫日根,阿祀尔不禁又叹息一声,本来他与莫日根应该会是同一边的战友才对,但拉沁的无端杀戮反而将双方变成了死仇的关系,几乎不可挽回——本来还可以通过贺难回归之后对拉沁进行拷问,
看他究竟是不是沓来埋伏多年的暗棋,但在大转移的过程当中由于看守不力,却叫他逃了不知去向。
“逃了也好……八成就是投奔乌尔赤去了,下次见面恐怕就在战场。”一直寡言的兴哥坚定地说道:“此前是我管教不力,见了他正好叫我清理门户。”
由于拉沁是自己的部下,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兴哥一直都很自责,认为阿祀尔被诸部当作众矢之的全赖自己识人不明,所以说什么都要亲手为阿祀尔补上这个窟窿。
而在商议结束之后天已入夜许久,大祭司今日是走不上了,便先行回去休息,阿祀尔却拉着贺难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见贺难主动到大祭司的临时住所去了。
阿祀尔想通过贺难转达的请求也很简单——作为草原人,阿祀尔在接连的几场战斗当中也逐渐发现了胡部人所轻视的所谓真炁居然有着如此强大的威能,不由得也想用这种功法将军队给武装起来。
当然,他也知道,像贺难、魏溃乃至大祭司这种实力,是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但只要教习些基础,难保不会有出类拔萃者,对日后的战斗也大有裨益。
对于这样的请求,大祭司当然不会同意,且不说这种行为已经违反了自我约束的限制,更何况家传的本事又不是烂大街的白菜,哪是谁想学就能学到的?
不过贺难还是厚着脸皮去问了,大祭司也是趁此机会拿捏住了这
混账小子——你学可以,你要是学会了爱教给谁教给谁,但我没那个闲情,更没那个工夫。
第五九六章 坠崖
望宙台有着整座草原上最美的鸟瞰景观,然而站在这里的贺难却毫无欣赏美的欲望。
这也并非他不解风情,而是站在“料峭崖”边上的他表情扭曲,满脑子只回响着一句话。
“他想……杀死我!”贺难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把五官揉到抽搐。
“愣着干什么呢……你还想不想学了?”坐在一旁巨石上的海日古正在整理着数册图书,但目光扫过见到贺难仍在崖边发呆,不由得催促道。
“如果你把跳崖当成学习……那我只能说没人能通过你的考试。”贺难粗暴地转身,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你还什么都没教我呢!就让我这么跳下去?”
“别扭扭捏捏的了,我当年可是刚站在崖边就毫无征兆地被我爹推下去了——那时候我只有十岁,练功不到三年。”海日古暂停了翻阅,把手指当作书签,捏着书本走了过来:“你仔细看就能发现,山壁上有很多天然的落脚点,以你现在的水准而言活下来并不难。”
“我也不到三年啊!”贺难叉着腰气哼哼地说道,还带着些得意。
“嗯,练功区区三年就有如此程度,你的悟性的确令人望尘莫及……所以你还怕什么?”这么些天的接触下来,海日古也摸清了贺难是个顺毛驴,只要你给他戴高帽,这家伙硬着头皮都得把帽子撑起来,遂如此道。
“这不是怕的问题……”虽然嘴上还在逞强,但面对自己的
内心,贺难得承认他是有那么点胆怯……一丁点儿?
海日古知道,如果自己只是站在这里干看着,那么这小子一辈子都不会迈出那一步,所以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自己还是得推他一把才行。
尽管贺难已经尽可能地与海日古保持距离、留给自己充足的反应空间并时刻注意着对方的动作,但当那个层次的强者出手时,贺难还是没有反抗的能力。一股无形的烈风拂在贺难身上,他只坚持了瞬息便被风力吹歪了身形,脚底一滑,大头朝下地便坠下深渊。
一声冲霄破云的脏话拔地而起,在崖壁的作用下回荡到海日古的耳朵里,大祭司也不在意贺难怎么骂他,只是身体探出崖边去看——他想要训练贺难,又不是摔死对方,自然得关注一下结果。
然而那空荡荡的渊堑之内,如枭的双目展开了他的扫描,却并没有发现贺难的身影所在。
“掉到底儿了?这么快?”海日古拧着眉头,料峭崖他可再熟悉不过了,这么短时间绝对不可能落地,于是他也悄无声息地张开了自己的“感知系统”。
贺难潜伏回沓来大营的当夜,海日古便是用此法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虽然使用时对自身的消耗较大,但毫无疑问这是个消耗与作用成正比的招数,被海日古的气息所笼罩的一切都会被他所捕捉到,尤其是真炁的流转。
然而就在此刻,贺难的身形突现,似
乎是料定海日古会探身出来查看,所以他一直藏匿在岩壁上的一个凸面之下,并在这个瞬间翻身跃起,借着凸出的山体作为着力点,一个上勾拳便瞄准大祭司的下巴打了过来。
雕虫小技的暗算而已,这拙劣的手段可唬弄不到大祭司——迎面而来的上勾拳对他来说视若无物,反倒是忽然一抬手臂直指自己的左后方,握成鹰爪状的左手当中却捏住了贺难的拳头。
“耍这种小聪明……”海日古呵了一口气,嘲笑道:“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拳法很差吗?”
贺难身上存在的一个相当致命的问题,那就是他的偏科——诚然,他的悟性算是出类拔萃的,凭借此种特长,他只用有限的实力与资源也可做到很多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然而他的根骨与体能比起那些从童子功练起的基础扎实的武者来说可谓是天壤之别。
在他于萃玉露的状态下把浊流演化成杀阵之前,他的攻击性便全部体现在无柄刀上了。
“那再请你试试这个!”贺难轻轻打了个响指,风云突变。
海日古于“视界”当中的所见与现实有极大区别,此刻的他能够清楚地看到,一条从形状上就十分令人厌恶的炁质触手从贺难的身上探出,而自己被触手绑紧的左腿就像是踏入了浊流一般被束缚得越来越紧、难以动弹。
“看起来,你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将浊流的范围压缩了,以此来提高控
制力。”海日古的经验何等丰富,立刻就分析出了贺难招式的变化——就像“视界”一样,浊流的覆盖范围与消耗也是极大的,不利于久战。此前贺难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的境界还不足以弥补这个弊端,不过在经历了一场恶战之后,贺难的实力又有跃升。
真炁……化形。
曾经蜃林当中遭遇的怪蟒,让贺难汲取到了一些经验,所以贺难决定用蛇形来增强束缚的力量——不过既然是为了节省炁力,贺难也就没有将化形制造的那么仔细精致,又稍微调整了一下形状,便成了这个样子。
“还是挺厉害的吧?”贺难自鸣得意。
“我看是挺恶心的。”海日古只轻轻一震便将贺难的炁击碎,鹰是蛇的克星,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也不是某一项专长就能够抹平的:“但我得承认,你的进步的确堪称神速,看来招式的变化是你擅长的领域。”
面对称赞,贺难罕见地没有借题发挥,而是默默地又发动了接下来的攻势,一瞬之间浊气凝化成五条怪蟒,分别扑向了海日古的脖子与四肢,似乎要来个卷紧之后的五马分尸。
这一回,海日古却没有动用自己庞大的炁海用质量碾碎这五条小蛇,而是收敛气息转而用技巧与之交锋,突然变向的一记手刀几乎是同时斩断了两条,而右手又使出鹰爪去握最近的一条,却是被那条炁蛇以一个回旋的姿态堪堪
避了过去,埋伏在底下的两条蛇便趁机咬了上来。
大祭司不以为意,继续按部就班地维持着自己的出招节奏,那蛇断了便让贺难以炁再续上,却始终不多不少维持在五条,看来这是贺难控制力的一个临界点。
只拼技巧,二人的差距便被抵消了那么一些,而海日古的一个误判也让贺难所驾驭的五蛇先后突破了他的防线,尽数缠在他的四肢之上……然后便强行拖拽着他的身体,被牵引到贺难面前!
这拉拽的速度极快,须臾间相距两丈有余的二人已近在咫尺、四目相对!而这由贺难通过自身真炁制造出来的“绳索”比起实物来说更加隐蔽也更加方便,因为使套索作兵器的人尚且需要不断收绳,但炁蛇回到贺难体内就像川流入海一般自然——贺难的双手得到解放,还能做出相当连贯的追击。
“确实有想法……只需要趁人不备拉过来用你那把快刀一捅,如果是和你同一个层次的人,恐怕不死也要失去战斗能力了。”说这话时,海日古的拳锋正抵在贺难的鼻尖之前,他之所以要强调同一个层次,自然是因为他这一拳打下去足以要了贺难的命,但那种二三流人物可没有如此反应速度、更缺乏被抓住四肢后还能强行挣断“绳索”的力量。
但海日古的夸奖没有继续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可即便你给了我一些惊喜,你还是得跳下去不可。
“我靠……为啥咧?”贺难不满道。
海日古的回答很抽象,他指了指脚下一眼望不到底的沟壑,又指了指无限的天空。
“因为要想从蛇化龙……就要学会飞天。”
说罢,大祭司起脚,朴实无华地一记前踢,将贺难送下了崖去。
而在悬空的一刻,裹紧贺难心脏的,除了对死亡的恐惧之外,甚至还有那么一刹那的放松。
第五九七章 元始
很多人都会有相似的经历,比如说睡觉的时候突然体会到一种莫名的失重感,然后随着浑身的抽动而惊醒。
贺难也一样,只不过他人生首次拥有这样极为漫长的坠落。无论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总之如此的体验的确稀少。
而能够活下来的人,更少。
就当贺难的意识沉浸于彻底的放松,展开四肢之时,一簇凸出的树枝划过了他的手臂,直接导致了他从幻觉当中脱离出来。
“我靠,我刚才在干什么?”闪电般的念头击穿了贺难脑海当中的混沌,在急速下坠的过程当中贺难立刻调整着自己的身姿。
潮水般的真炁显化为巨蟒,贺难试图像小郁操控水龙一样将自己的身体托住,然而他的真炁质量远远不够,并且小郁水龙吟的先决条件就是借助水的实体完成——于是在后背撞击到蛇头上只一两秒的时候,贺难便从自己的炁当中穿了过去。
“再来一次……”贺难紧了紧手腕,五指朝手心紧握。
一个比方才更加清晰可辨的蛇头被他召唤出来,仅仅是一个头就让他花费了更多力气,但这一回他的目的不是要让炁承担自己的重量,仅仅是为了制造出一个落脚点。
借着这个立锥之地,贺难距离山崖又近了一些,在连续三次的跳跃之后,他也终于把身体稳定在嶙峋的岩壁边上,稍微喘了一口气。
“别停。”海日古的声音陡然响起,大祭司的身
形似跗骨之蛆,正于对岸与贺难差不多平行的位置出手。
在少年英杰会上,扶摇派的天才剑士、少年冉渊的杀招便是凝炁为锋,但弱雉挥手便是一个更快、更大的招式。羽翼状的炁刃当头斩下来,将贺难的舒适区削去。
“让我喘口气啊!”第一时间,贺难还没调集好真炁,只能伸手抓住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悬挂着,但以他的臂力显然撑不了太久。
“你能想到节省炁力,就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用轻功要比用真炁更省事也更方便吗?”海日古大声喝道,随即又射出两道威力没那么强,但速度极快的炁刃,贺难在这方寸间以非人的姿势堪堪扭过,而那两道打空了的炁刃没入石中,竟留下深达数尺的凹痕。
“我用轻功都是为了跑路,也没练过用轻功一直往下啊!”没想到,贺难居然如此回应道。
这下子轮到海日古说不出话来了……在他看来,贺难的武功修炼简直是匪夷所思的路径。
其实这就是贺难与常规武者的区别——一般来说,培养武术都是从童子功开始修行,先练体魄再练拳脚,然后逐渐接触到各类兵刃、轻功以及真炁修行,在这个过程当中再看修行者在哪方面有天赋就在该领域重点钻研。
然而贺难就不是这个样子的了,他本身对武术没什么大兴趣,最开始接触到的反而是燕二哥教给他的轻功——也只是为了锻炼腿脚防身
保命,然后便是东方柝给他灌输了真炁的基础知识……
他是个罕见的速成的例子,然而就和许多后天造就的速成者一样,他的基础并不扎实,所以偏科严重——以至于他最擅长的轻功在闪避方面足以应付海日古几个回合,但轻功修行者最为基础的“攀援”却几乎一窍不通。
大祭司长出了一口气,他还真没想过这个被他当作好苗子的学生居然如此棘手——不过他还是有办法解决就是了。
既然贺难精通闪躲,那就从这个角度入手去锻炼他其余的方面。
翼展十丈有余的雕鸮猛撞贺难正上方的山头,剧烈的震动让大小不一的碎石沿着断壁滚落下来,其势态已如一场小规模的泥石流,贺难并非它的唯一目标,但它也不需要目标。
它只顾着冲击和毁灭。
…………
这三天,绝对是贺难度过的最非人的三天,平均睡眠时长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只要自己醒着就得沿着山崖上上下下周而复始,炁力与体力消耗殆尽时也不能停止——为了让贺难保持积极性,大祭司还将自己豢养的宠物放出来作监督。
那是一只体型大得出奇的猫头鹰,差不多有半人高,平日里大祭司也不去管它,就放它于草原上自由飞翔狩猎,反正每过天它都会折腾得一身脏乱回巢来自己梳洗,已经算是颇通灵性的神禽了。而这猫头鹰的工作就是只要贺难中途偷懒它就会飞
下来啄他的胳膊。
而最令人恼火的是——贺难居然斗不过这区区一只鸟,虽然以这鸟的体型仪态来说也可算是禽中王者了,但被如此戏弄还不好还手的感觉的确令人很不爽。
当然,这番折腾也不是徒增贺难的烦躁。相反,这种无休止压榨自身底力的行为也让贺难的身体与精神发生了迅速又巨大的变化——就好像原本体内存在的许多杂质也都随着消耗一起被剔除在外,就连大脑都变得更加清明澄澈,而他始终关心的、胸口上源自于诅咒的黑色纹路也消退下去不少。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安排这么紧凑的行程么?”巨大的篝火之前席地而坐的大祭司看向了贺难。
“为了让我在某一天坠崖的时候能够活下来,然后发现隐秘山洞里面的绝世神功?”贺难这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所以他连骨头都嚼碎成渣子一起咽入腹中。
“绝世神功?”海日古浑厚的笑了一声,充满了自傲:“那还需要你去什么山洞里发现?
贺难能够无所谓地扯皮就意味着他很清楚大祭司的目的——自身的变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真炁循环的速度已经大大减缓,不再像前些时候那般狂涌,这可不是他变弱了,而是变强了——现在他的经脉已经趋于十分稳定的状态,这才是最健康、也最适合修行的状态……
这才是……元始。
“您……也懂得道术?”听到海日古的
措辞,贺难不由得一诧。“元始”这个概念他只从东方柝口中听到过,是一种对于修行状态的描述——初生的婴儿,和某些将死之人,以及……能够飞升的仙人,都处于“元始”的状态,前者就像是先天的璞玉,而后两者则被称之为“返璞归真”。
元始这种状态,通常来说非常短暂,因为生于世间就要经历“杂”的干扰,也只有将杂质、杂念都洗礼而去,方才得成元始。
而仙人体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始终都保持在一个接近元始的状态,这也是为什么小郁从小的性格也异于常人的原因。
“可不是只有道门当中会有这个概念……别忘了,我身负大祭司之职能,也属玄修之列。”海日古耐心地言道:“多年以来,我也数次进入到这种境界当中,对修炼大有裨益,只是近些年来心态愈发浮躁,执念深重,所以再难触及本源,只好借天时地利人和……带上你一起参悟一下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贺难此时虽然也触及了元始的状态,但这也是由于海日古以自身的卓绝能力辅助的结果,并不能维持太长时间。
而之所以海日古要帮助贺难进入元始的状态,奥秘就在于他所说的“天时、地利与人和”。
助人,也是助己。他要借着一场机缘帮助贺难彻底根除对方身上的诅咒,同时也要借助贺难的力量,来使自己达成圆满。
贺难并未把海日古
的话太放在心上,这老头神神秘秘,还经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想来还是要继续苦练自己——好不容易可以多睡些时辰,于是他抹了抹嘴吃完就撇下残羹冷炙去躺下了。
然而再等他睡醒,映入眼帘的东西却彻底颠覆了他的世界观……贺难恨不得四肢并用地从望宙台逃离开来,但却被海日古按在原地死死不能动弹。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离开我身边,就算是死也不能。”今日的大祭司抛弃了他一切华丽诡异的装束,与一个寻常老者无异,但从抓住自己肩膀的力度来看,这是老头儿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动真格的。
只这一抓,恐怕魏溃的狂蛮力、宝音的金铁衣都遭受不住如此握力,顷刻便碎——人世间又有几人能与之媲美?
可“人”不行,不代表别的什么也不行——他、或者说他们的对手……是一场天灾。
那摧枯拉朽的风暴已席卷至眼前,而在风雷异变的瞬间,海日古抓着贺难强行闯入了风眼之中。
第五九八章 风卷
圣人云迅雷风烈必变,安得不畏?
这片草原之上无端刮起的飓风,便是迅雷风烈之象,而糊在贺难脸上的湿润液体,他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自己的口水,不过时至今日他才意识到自己恐惧到极点时的反应……居然是止不住地打嗝。
“你怎么回事?”海日古注意到这小徒弟正在以每三秒一次的频率痉挛,虽然没有停下冲刺的步伐,但还是询问道。
“我还想问问……呃……你怎么回事呢!”贺难强行把话吐出来,一起作伴的还有昨夜未消化完全的食物残渣。
“你一来这里,就有风雷之兆,这岂不是老天送你的良机?”海日古薅着贺难的衣领继续向前,大笑道:“借此风眼,或许你我都能再有进境,就闯他一闯!”
望宙台的所在之所以像孤岛一般被诸部避开,不是因为这里寸草不生。相反,这里地势平坦、气候干燥、草木茁壮,极其适合放牧。只是唯有一点致命缺陷叫人避之不及——时不时便有飓风来袭,若是运气差些赶上风年,对于牧民来说财产损失可不是一般的惨重,所以久而久之也就鲜少有人将此作为牧区,徒留大祭司在此地建立望宙台以察天机。
今天本不是个风年,但从海力虎草原回到望宙台的大祭司,却于观天象时发现了不知为何即将出现的风暴,强度远超寻常——若在以往,大祭司也不会在望宙台久留,可今时
却突然产生了灵光一闪的点子。
说起来,这想法还得感谢贺难——生死存亡,的确是破境之机,只是遍寻草原似乎也没有能与大祭司对等之人。
既然人类给不到大祭司压力,那他就只能通过面对“自然灾害”,去锻炼自己的力量了。
“敢情您自己……也是头一回?”了解到事情原委之后,贺难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这还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不过这大祭司也真是的,他要去找死没人拦他,非得带上自己作甚?
“废话,以前我没这个念头,得有多闲才能与风暴正面对抗?”今日的海日古,气势与从前着实不同——他出手便可震骇旁人,可是于他自己也只不过是家常便饭一般,兴趣缺缺。而此时的大祭司精神倍增,双眼当中已绽放精光,与那狂舞的风龙对视也毫无惧色:“我用了三天耗尽你体内残存的萃玉露和杂质,帮你回归元始,这三天里我可也没有闲着!”
话音未落,贺难只觉得从未有之的目眩被箍在了自己的脑壳上,叫他痛苦不已,胃中的秽物更是倾盆而下,直到嘴中一阵苦涩后才清醒了些。
真到了那风暴之前,贺难反而镇定了下来,摒弃了忧惧杂念。自己既挣脱不开,那便就睁大眼睛看看这天灾究竟是何等雄伟吧!恐怕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人得以有这般亲身体会!
雷声大作、暴雨如注、狂风不歇,飓风撕裂吞噬着
周遭的一切,似乎连山石都要被它拔起,而海日古却是突然一松手放下贺难,转而全神贯注地与那势头凶恶的飓风对抗。
霎时间,此方天地之中的乱流被分为两极,那飓风无休止地牵引着气流汇入其中,声势愈发浩大。然而大祭司却也不遑多让,随着他的出手,竟然有一股隐隐能与飓风抗衡的力量暴起,以绝对强硬的态度结作长城,横亘于庞然的风暴与渺小的两人之间。
“不是吧……你居然真能……”贺难望着额头上青筋暴起的大祭司瞠目结舌。
哪怕是番僧摩诃迦是那烧尽了自己性命的“悟死杀身大法”,也只有半身修罗法相倏然现身了一瞬,但贺难依旧怀疑那修罗法相也抵不住眼前的飓风袭击。
然而海日古炁力全开之下,那枭鸟再度降世……翼展开来竟似一望无际!而大祭司的双瞳却于此际光芒大盛,能洞悉万物的视界被他催发到了极限,正成为了“金睛”。
海日古此般施为,已是在夺天地之造化,怎可被准许?只见那连接着无垠云层的风暴顶端雷鸣电闪,就连金睛之目力都难以暇接的飞火银鞭劈头盖脸地甩下来,欲将那枭形毁于一旦。
而那枭纵使被电流剐碎,倒也全无败相,两翼一挥,竟然也酿出一个小型的风暴来,却像是一大一小两个陀螺彼此碰撞来回摩擦,胜负未得分明时,又有相似的三道旋风先后聚在一处
奋力抵抗。
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哪怕大祭司的炁海浩瀚,此刻也感到双腿乏力,气喘吁吁,但能阻止这风暴前行也让他心满意足了。
“不好!”贺难自是没有大祭司那般洞察力,但心中忽觉一阵大凶,连忙伸手要拽住大祭司的身形——也亏得贺难做了些准备,以浊流化蟒于地上扎根,才没让大祭司失了平衡。
再仰视那剧烈的风暴,竟然将大祭司的风暴撕碎侵吞,体型又增长了将近一倍!
命悬一线的关头,大祭司仍旧没有放弃……那凶恶的枭鸟与他一样眼如明灯,竟然伸出双爪直向飓风里搅动而去,随着那炁力再不足以维持巨枭,那身影也在顷刻之间整个撞向了龙卷,以作最后一搏。
“趁现在!”海日古大吼一声,以炁障护体捞起贺难,从巨枭撞出的裂口当中冲入了风眼之内。
仓皇踏入这绝天绝地之所,贺难只道浑身炁力仿佛都被剥夺,乃至于呼吸都极为困难。
风眼之中气压极低,空气稀薄,没有当场昏迷过去乃至窒息而亡,已经算是贺难这些日子以来的严苛训练起到成效了。
贺难刚想开口说话,海日古的手便迅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则放在自己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虽然有护体炁障的存在能保证二人不会被从体内撕裂,但谁又能知道炁障能撑到几时?沉默就是节省体力的最好办法。
海日古连比带画,算是让
贺难搞清楚了现在他们要做什么……那就是汲取,在风眼当中拼命地汲取这天地当中的奥妙。
而汲取的主力,却不是海日古……而是贺难。
早在初到芒城时,贺难便被刘郎中发觉了他的真炁似乎可以吞食气息,而慧眼如炬的海日古通过这段时日的观察与试探也发觉了这一点。
这才是他敢于勇闯风眼的另外一个底气,他本身超强的实力可以保证二人顺利进入其中,而贺难的特殊性质则是对抗飓风的另外一个法宝。
只要贺难能够源源不断地与飓风争抢,再将炁力输送给自己——凭二人之力的结合,哪怕是这等天灾,也并非没有平息的机会!
而在贺难进行第一次尝试的时候,海日古也不再保留体能,再次施展全力为贺难进行护法!
老祭司所授的窥天之法,父亲传承的羽翮心诀融汇一处,海日古竟做出了一个火中取栗的危险之举。
他将双臂缓缓伸入风暴之中,一瞬间便皮开肉绽崩裂出血花来,衣袖更是碎为寸缕,若无炁障时刻抵御着强烈的风压,恐怕整个人都已经粉身碎骨,但那疼痛也只让海日古失态了一瞬,便又咬牙继续勉力支撑。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贺难也算是拼上了一条命夺到了一丝生机。
海日古,要于天灾之中,以风暴为引,将自己锻化出一对翅膀、锻化成那可以翱翔于天际的鹰!
第五九九章 悟诀
在名为澡堂子的地方,两个年纪相差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无寸缕、坦诚相见的场面并不足以为奇。他们可以是父子、爷孙、师徒……乃至顾客和搓澡师傅——通常情况下搓澡师傅还是有着装要求的,不过咱们也不能排除少部分情况不是?
但在广袤的草原上,两个只穿着短裤的爷们看上去就有些奇怪了——为什么不是衣衫完好或者赤身裸体,主要是因为“炁海”也就是丹田在人体中部,所以二人在搏命之刻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护住丹田,也就变相地保住了此处的衣物。
当然,在考虑到风暴刚刚过境,是这二人玩命闯进风眼当中与这不速之客相持的话,好像也就……好吧,还是很奇怪,而且又夸张又奇怪。
只看外表状况的话,贺难其实没有特别严重的外伤,但作为“枢纽”的他一方面要通过刚开发不久的招式盗取自然之炁,同时又得为大祭司输送炁力,精神和体力的负担不可谓轻松,此时的他躺成一个大字形拼命地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甚至连肺部和气管都感受到了一种刀刮似的灼痛。
至于大祭司的样貌看上去就很是凄惨了,包括躯干在内他的皮肤几乎找不到一块儿大面积的好肉,遍体都是撕裂状的伤口——其中有不少已经逐渐开始愈合,但凝固的血痂看着倒是吓死个人。
而相比起贺难来,大祭司所承担的责任也只会
更重——与天灾进行直接对抗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而已,而难度更是可想而知。
从内部摧毁风暴算是个好点子,但即便如此也让大祭司险些就直接断送了性命,严格来说他们也没能“战胜”这场自然灾害,但他们的行为的确加速了风暴的消解,成功地撑到了最后。
“所以说……你成功了吗?”贺难勉强将头歪向大祭司所在的另一侧,他倒是想观察一下是否有所变化,但很遗憾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海日古缓缓抬起双臂——讲道理,遭受这样的打击之后就算骨头没有断裂,那也会像是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但他却觉得无比轻快。
“不好说……”武功境界的修炼没有明确的标准与界限,不会在你经验值满了之后从头顶冒出一个“升级”的提示,所以尽管海日古自我感觉比以前有些不同,但他并不确定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唯一能够完全明了的事实就是,自己仍旧没有达到“绝顶”,但困扰了自己数年的瓶颈、或者说“瓶盖”已经产生了松动。
“那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见好就收吧!”贺难仰天道,他是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相同的事件了:“既然关卡有所松动,那就说明你还有再进一步的机会,又何苦于一时半刻呢?”
海日古点点头,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贸然与天灾抗衡,能活下来不是因为自己强,而是因为运气好
:“不过要说成功……那个成功的人应该是你。”
有金睛的存在,海日古能清楚地看到贺难体内两处极大的变化——其一便是他的炁海得到了巨量的提升,依海日古的判断大概和自己三十岁左右时差不多;其二便是他那萦绕着晦气的黑色纹路已完全消失……个中缘由他不清楚,但应该是与风暴内遭受的电击有关。
无论黑纹是从身体中完全根除还是被压制到一隅之内,至少对于贺难来说令他提心吊胆的诅咒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了。
贺难费力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笑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算我没有白白豁出命来陪你走上这一遭。”
…………
到了第二天入夜时,贺难才恢复元气,而他刚拾掇好衣着洗漱一番,大祭司便已经推门走了进来,甩给了他一本比巴掌略大的旧书。
贺难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飞行物,随便翻了两页,其中图画与文字参半,不过封面和封底却都没有描述它的名字,遂随口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你小时候看过的小人儿书?当成宝贝留到现在?”
大祭司有点儿无语,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绝世神功被这家伙当成儿童读物,遂冷笑道:“这就是羽翮诀……你收好吧!至于练不练,是不是要教给别人,都由你自己决定。”
“嚯,这么大方!”贺难一看这老人把压箱底的宝物这么随便地就丢给自己,惊奇地乐了
两声——他倒是不意外海日古想传授自己羽翮诀,毕竟这是早就有提过的事情,可是连秘籍原本都交给了自己,还特意强调了他拥有处置权,这其中意味可想而知。
海日古做了个无所谓的动作,羽翮诀他已经倒背如流,就算让他现在找一沓纸来他也能复写一份,留在自己手里也没什么意义——贺难注定不会在这儿久留,这短短时间之内他也练不成,那就留给他慢慢参悟去好了。
贺难心智灵明,知道这是大祭司“释放”他的讯号,立刻点头称谢,犹豫再三之后,却是叫了海日古一声“师父”。
海日古似乎有所触动,但还未等他再说出些什么,却见贺难张口放屁:“当然,师父归师父,弱雉这顶帽子我是不会戴的,还是您自己收好哪天传个师弟吧!”
“混账东西。”海日古笑了一声,然后也不再打扰贺难,只是告知他饿了就去后厨自己做饭去——风暴冲破了海日古修为的关口,但也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内伤,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贺难此刻也不算饥饿,反倒是对这羽翮诀来了兴趣,可能是这些天以来勤加修炼的缘故,神功在手自然是需要仔细观看一番,便捧着那小人儿书盘腿坐在床上阅读起来。
这羽翮诀的主体内容便是内功的修炼,辅以一些轻身腾挪的技巧,以及包含海日古惯用的“枭爪”等拳掌功夫——贺难读书的速度很
快,只快速浏览一遍的话费不了多少功夫,而他也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困难。
创造出这羽翮诀的化生君……究竟是何等高明的人物?
本来,贺难对于海日古所执着的“飞天”还有些不屑一顾,但在仔细读下相关段落之后,却也不得不为化生君所折服,产生了一种赞同之感。
若是真按照羽翮诀当中所述的内容,那驭空而行或许还真不是虚言。
不知不觉当中,读书读得入迷的贺难已经无意识地进入了“真我”,换个说法,更像是出于对羽翮诀的兴趣引导他进入了真我之境,而在心流当中,贺难的思考速度和宽度都有着数倍的提升,旁人需要经年累月的锻炼与验证,他于脑内便能完成大半,自然是事半功倍。
“等等……这是什么?”贺难的意识忽然捕捉到了一个念头,而他的身体也行动了起来,伸出一只手举在面前,五指末端炁流凝聚——并非向外将炁释放出去,而是向内……让炁吞噬自身。
十指连心,电击般的疼痛将贺难从心流里拽回现实,而他立刻便看向了痛感的源头,那左手五根指尖居然升起了焚烧过后似的灰烟,每一次颤动都会引来一次疼痛。
但此刻意识清晰、理智仍存的贺难居然再一次引导着真炁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行为——还是一样的过程,相同的结果,可他却突然从床上蹦下来,也顾不得那么多,就像是发现了新
大陆一样惊奇。
恍然间他才发现,此时已过了丑时,也就是说自己浸于真我当中已有两个时辰,但他还是像敲鼓一般捶打着海日古的房门。
“嗯?你做噩梦了?还是吃错药了?”像海日古这般修为,也未必需要静眠,三天之内他只需要五个时辰的入眠便有十足精力,此时正在运功修补受损的脏器,看到贺难这疯狂之举不由得问道。
而贺难……也是个说话喜欢大喘气的,直到自己完全冷静下来之后,方才说明了来意。
“我好像知道……羽翮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在海日古打量的目光之下,贺难倾诉着自己的全新发现:“飞天是真的……但想要飞天,不是你原本那般‘锤炼’出一对以真炁为基的翅膀来……
“人非禽鸟,先天无翼,此乃不足——这是羽翮诀当中的原话,这十二字绝非引导,而是告诫……告诫每一个修炼羽翮诀的人,想要借助翅膀来飞,那不是正道!用炁化成双翼,也是徒有其表,拘泥于形。
“而正道,也就是能够驭空而行的真正秘密……是将自身‘化炁’!”
第六百章 归乡
“你说你好不容易来我这里一回,居然只待了这么短时间,而且还一直疲于奔命……像是我招待不周似的。”阿祀尔的手指拨琴弦似的在自己大腿上划拉着,他感到局促的时候就这样——尤其是贺难突然提出该离开的现在。
“从夏天待到秋天,几个月也不算短啦!而且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的。”贺难嘬着自己的牙龈,笑得有些无奈:“没办法,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呢!到你这里就当是放个假了。”
虽然嘴上说是放假,但实际上贺难可能比谁都要忙,直到这些日子以来巫勒人彻底在海力虎草原扎下根,他才得了些清闲,把自己本来要疏通的贩马商路拎起来——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他需要做的也就是最后的一拍板,在他前些日子于望宙台与胡部大祭司海日古共同钻研羽翮诀的时候,高乘熹和林山乾等人已经把此事打理得八九不离十了,而贺难在审阅了一下他们的工作明细之后也选择了放权。
既然他们已经证明了自己值得,那贺难也就把信任进行到底。
“非要走的话,也好。不过我曾经给你许下的诺言,你还没有忘记吧?”阿祀尔点了点头,虽然他对贺难要做的事不是很清楚,可他了解贺难的性格:“至少在你走之前,可以让我以此为你饯行。”
“得了吧……兑现承诺什么的,还是等你实现你的理想之后吧!”贺难轻笑
一声:“现在你还客居在海力虎草原呢……就算岱钦族长没意见,那暴彦巴图部会让你一个客人再给另外一个客人封地么?更何况我要这片土地也做不了什么嘛!”
“你真是帮了我太多……”一闭上眼睛,阿祀尔便能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贺难的作为,感激不已,感慨万分:“你也得给我个机会,让我替你做些什么才是。”
贺难靠在椅背上,将躺椅当作跷跷板那样玩儿,想了一会才道:“那你就替我准备一份礼物吧……给照儿准备的。”
直到现在贺难才把朱照儿的婚期告诉自己,阿祀尔明显有些不满,大家不打不相识,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说的仓促办的仓促,未免也太过不够意思。
“哎呀……之前太忙就给忘了。”贺难呲着牙大笑:“反正我又不是立刻拔腿就走,这两天你就给研究着呗!”
…………
阿祀尔没有夸大其词,贺难的瞒天过海替他保全了巫勒的大部分力量,使他从纷乱如麻的局面当中抽身出来,又从大祭司那里讨来了数种适宜修炼的功法交付给自己将士兵武装起来,毫不夸张地说,他于巫勒已有再造之功。
说回到功法,贺难在产生新点子之后自是不着急离开望宙台,便与海日古一同深入研究起来了对于羽翮诀的新猜想。不过他受限于本身实力不济,每每尝试“炁化”自己的部分身体时都会有那强烈到
刺骨的灼痛感阻止他前进,大祭司倒是逐渐突破了阻碍渐入佳境,可是在没有对照组的情况下他也不好冒进,所以直到贺难离开之前他也只达到能将自己半只手短暂化炁的程度……然而仔细想来,这已经是天人般的表现了。
既然羽翮诀对学习者本身的资质要求极高,那贺难也不强求,便向大祭司讨要了些常规功法先教阿祀尔他们练着,等到学有所成后再去尝试攻坚——虽说能打通经脉、修成炁海者百里挑一,能够适配羽翮诀这等功法的更所剩无几,但在这数万人的基数之下,有几百名修成者也是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了。
休养生息,这是阿祀尔针对当下局面所采取的部署,西边巫勒故地之上几方人马胜负未分,趁这个时机壮大自身才是上策,便只遣斥候队观望,以便随时趁乱取利。
而在暂时稳定下来的今天,阿祀尔也终于可以不再悬着一颗心……郑重其事地祭拜父兄的亡灵了。
也不知道究竟该称之为一帆风顺还是柳暗花明,但在数月之前,阿祀尔绝对没有想到最终竟是个如此结局,甚至有的时候他自己也在心中暗想,这般经历是否为一个梦境。
但他不必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什么,哪怕沓来如实地死在贺难的手上,死在他的授意之下,他的感情最多也只会停留在惋惜或遗憾的阶段。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每个参与者
都赌上一切、赌上明天,去赢得那个用自己的双手建造理想的奖品,败寇无法后悔,成王也只有向前。
凛冽的朔风之中,有人为阿祀尔披上了大氅,兴哥站在他的身后,坚决地说道:“您不必为了过去的任何一件事而驻足……这不是老诺颜想要看到的,也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夜幕之下有人举着火把攒聚在坡下,绵延的火光足以映亮天空,阿祀尔在其中看到了很多人的面孔……与自己同簋而食、同榻而卧的亲卫队将士们,率领着牧群乔迁于此的百姓们,甚至被默娅用亲身经历说服才追随而来的隐村中人。
这些人今后与他,都将休戚与共。
…………
马颈上的银铃响作一团,近百匹高头大马都被牵入队中形成一道长流,又有不少物件被成箱地搬上车舆。
“时间紧迫,也就只能给你带上这些了。”阿祀尔拍着贺难的肩膀,好像有些惭愧。
为了表达自己的谢意,阿祀尔亲自挑选了百头骏马,其中三分之一是身强体壮用来育种的好马驹,剩下的也都是年岁牙口正佳,可以立刻贩售脱手的良马,又有几十箱包括贵金属和草原特产的礼物也一并装车。
在情势不算轻松的今天,阿祀尔是下了血本——但比起贺难等人的功绩来说,得到更多物质上的奖赏也理所应当。
“够啦,够啦!”说话间贺难却把一箱盛放着财帛的木箱卸下来,说道
:“这些金银宝器我是肯定带不回去,负担太重不说还引人注目,还是给你留下吧!”
贺难计算得很明确,自己初次经营,规模不宜太大,否则带来的麻烦要多过收益,百匹良马已经是个不小的数字了,再多恐怕有些吃不消。
自己本来的目的就是想打通一条稳定的贸易路线,现在有巫勒新王作保,其余友邦部落自然是大行方便,日后有不少机会互惠互利,不必急于一时给人留下个贪婪刻剥的形象,反倒对阿祀尔的名声不利。
一番推辞之后,阿祀尔还是收回了被拒之门外的财物,不过特产一类就多装了些。
“此去路途遥远,你又要去往京城,也不知道你我兄弟何时才能再见。”阿祀尔将贺难扶上马,又拽着绳子不舍地言道。
“都已经做了一族之长,就别这么儿女情长了。”贺难看阿祀尔一下子便从坚毅冷酷的王者转回当初憨厚汉子的模样,笑着提醒道:“商路既然已经建立,又有必勒戈大叔和我这干兄弟往来周转,咱们断不了联系。”
此言非虚,只要贺难在北郡的生意扎稳脚跟,那像是林家兄弟他们少不了于边境内外活动,彼此联络并不困难。
听贺难这么说,阿祀尔倒是稍稍放下心来,又胯上自己的坐骑说要同行一段,便率领着十余名亲兵一路护送到海力虎草原的边缘——直到阿银的阿古拉部兵马接手了继续护送的任务
才分别。
“阿祀尔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儿……”老魏与贺难并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婆婆妈妈的。”
老魏自觉没什么经商的头脑,所以生意上的事情他少有过问,也懒得掺和,但他出于兴趣一直教导着兴哥等人提升着武艺,再由这些将军们转授给麾下士卒——巫勒人本就尚武,所以在众多基层士兵当中,魏溃给人留下的印象要比贺难还深刻得多。
贺难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难免的事儿。”
人都需要心灵上的依赖,对于从小与乡土隔绝、如今又失去了许多亲人的阿祀尔来说,与他相处时间最久的金兰之交自然替代了这部分角色——按照贺难的说法,这也算是一种心理上的创伤,八成就得用娶妻生子来转移注意力。
“说到娶妻生子……我觉得你的人生大事才应该早点儿操办了才是。”贺难又把话题引到了魏溃身上。
面对这种揶揄,老魏早已免疫,他也不否认,只是沉静地说道:“大事未竟,真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的,不合适。”
第六零一章 复盘
葬礼已经完成,必勒戈便也与贺难他们一同往回走——身为中间人,必勒戈是很靠得住的,若要把马场经营起来,少不了胡坊的帮忙。
而众人一路披星戴月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在必勒戈的羊肉馆里摆下宴席——说是接风洗尘也不全对,展望将来的合作也早了些。
更多的,还是出于必勒戈对于这些年轻人的感激和尊重吧。
虽然他们这干小伙子不是巫勒人,但做得却比巫勒人还要好。
想到这儿,必勒戈便又咧开嘴,露出自己那颗金光闪闪的犬牙来,又与贺难喝上了一杯:“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但你的功劳,也太大了些。整个巫勒包括我们这些游离在外的巫勒人,今后都得承你一份情。”
贺难抿了下嘴唇,把这称赞给收下了——在此之前的草原上,必勒戈就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回到胡坊来再提起,其实更多的还是说给胡坊这干弟兄听的。
这意思也表达得很明显,胡坊今后便是贺难可以依靠的后盾,在关辅乃至北郡诸地,只要贺难吹哨子,那这群胡部兄弟都得上手帮忙。
而胡坊内必勒戈的手下也在席间听说了数月以来众人在草原上的历险,也是啧啧称奇,钦佩不已——事实上,胡坊里也有不少年轻人是在南国出生长大,一辈子也没回去过几次,不过稍老一辈的人听完必勒戈的叙述之后,对贺难他们又是一阵感激
涕零。
“偏偏这等大事,又叫我没能赶上。”陈公子酌了一盏酒,笑道。上一回在芒城,贺难魏溃等人各行其事,虽然一个两个都被逮住,但陷身敌营少不了惊险刺激,却只留下陈公子带队挖山挖了好多天,十分辛苦却又至关重要。今次又是这两个家伙为先锋,陈公子利用这几个月时间已经准备好了个八九不离十。
关辅的马场,金源商团的赵振阳掌柜最后还是踌躇了,陈公子也不与他干拖着,便火速又联系了其它几家,精挑细选之后便敲定了一家经营不善的马场低价购置了下来。
这家马场的各方面条件也都不错,只是掌柜本人觉得这是个长期的活计费时费力,又因家中变故资金短缺,便想着用这产业抵一笔现钱,刚好陈公子与他联系上,双方便一拍即合。
那掌柜拿了一笔可观的钱,而包括原有的场地、货物、伙计等就全部留给了陈公子,不过陈公子也不急着立刻就开张经营大操大办,而是将原有的一些老旧事物拆除,全部迭代更新一番。
按他的话来说,那便是新事业该有个新气象,不说非得要富丽堂皇、奢靡无度,但至少也得搞得光鲜亮丽些才行。而马场原本的马倌、门房、帮工们他也按照名单观察了一阵,合适的就继续留下涨些工钱,不合适的就给一笔遣散费叫他们离开了——这过程当中其实也少不了闹出矛盾,但
以陈公子的本事来说摆平这些人都是轻而易举。
至于学堂的事情,在把初期投入都计算、安排好之后,陈公子也就没有再多过问了,此事就由留在县城里的卜红蔷出面解决——虽说她一个姑娘家在诸多事宜上都颇有不便,但既然挑起了这个担子,倒也没有服软,哪怕是顶着重重困难,她也把一切事宜处理的井井有条,反倒是已经先于陈公子把马场安排好之前就支起了这个学堂。
“红蔷那边最近太忙,而且毕竟是学堂,不像咱们这里要做的生意——有不少孩子已经读上书了,也不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她就没空过来。”既然已经说到此处,陈公子便向众人解释为什么同为后勤功臣的卜红蔷没能出现在这儿。
“也好。”贺难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明日老魏就带林大哥和山羊先回去吧!”
言下之意,那就是高乘熹和谭漱等人先留在自己这边儿——贺难这么安排不算有什么深意,但的确照顾到每个人不同的情况。高三少和小谭他们都是回不回家都无所谓的人,那就正好留在这里先熟悉熟悉业务再说;林家兄弟虽然也就哥俩吃饱全家不饿,但林山阳心里一直惦记着卜红蔷,那就先让他回家去看看人家也不迟。
出了一趟远门,已经足够让贺难把这些人的脾气秉性都摸个清楚了,现在贺难所考虑的,其实还是由谁来挑马场的
大梁比较合适。
谭漱呢,就是个性格没那么粗狂的小魏溃,对于当家作主来说没什么兴趣,所以暂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林山乾虽然年纪最大,性情沉稳,但也不是个爱争作领头羊的性格,关键时刻反倒不如他弟弟能扛得住事儿。
所以算来算去,也就是在林山阳和高乘熹两个人里挑出来个一主一次——这两个也都是聪明人,估计也都看出了贺难的打算,所以最近也有些明里暗里较劲的意思。这两人都是敞亮人,又一同经历过风雨,倒也谈不上对彼此使些拿不上台面的手段,但无论是嘴上还是手上,都抢着做些竞争。
所以本来心里还真惦念着卜红蔷的小林,在听到贺难这么说之后倒是清醒了一些——这一回去草原也真让他长了不少见识,明白贺难可不是带这群人度假去了,而是借此机会培养他们的能力,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不能就因为自己的一些暗恋就把正事给荒废了。
酒至正酣,念及此处,林山阳便又举杯一饮而尽,道:“正是闯荡的时候,有什么着急回家的?我也随队留下,大家一同把马场先操办起来再回去也不迟。”
贺难望他认真,便也不再干涉,只是点头应允——高乘熹倒是喷着酒气坐了过来,搂住了小林的脖子嘻嘻哈哈:“看给你吓得,咱俩之间的比试等你回来之后才作数,你要是真惦记红蔷姑娘,就放心
回去好了!”
林山阳也不吃这激将法,接着便道:“这说的哪里话——不过这风头可不能一直让你出,所以马场可少不了我参与。”
这场酒,从天未黑时便喝了起来,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算彻底结束,羊肉馆里近百号人陆陆续续不胜酒力各自回去,最后只剩下必勒戈与贺难两人围着仍在煮沸的锅子闲聊。
“我也不知道该说你是仁慈……还是狡诈。”看着旁人已经散尽,必勒戈也不由得想对贺难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按理来说,以我们巫勒人的作风,无论是仁慈还是狡诈,理应都不会受到欢迎才对。”
贺难沉默地笑了一下,他知道必勒戈意有所指。
必勒戈忽然揪住了贺难的衣领,眼神当中闪过一丝暴戾,而那颗金色的犬牙也成为了一种嗜血的象征,老人的双手富有力量,但贺难也没想着挣扎。
“你明明能杀掉乌尔赤,也能救下德勒黑,为什么要作壁上观?”必勒戈在贺难的眼前低声咆哮,愤怒之下却是无比的脆弱。
贺难凝视了哀伤的老人一会儿,最后缓缓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不是杀死德勒黑的凶手,但我当初的确有机会救他——只需要提醒他、或者提醒魏溃,那沓来就绝对不会得手。
“但我到草原上的职责,是阿祀尔的军师,是他的刽子手……是他的阴暗面。乌尔赤能活着,但他迟早会死,不是死在大祭司的职位上,
就是死在身为英雄的阿祀尔手里,那就只能看他的造化和选择。
“不过无论是沓来还是德勒黑,都必须死,他们可以死的像个英雄,但他们绝对不能成为活着的英雄。”
贺难说的没错,做的更没错,他非常能体谅必勒戈对于朋友的哀悼,也能理解他对于自己冷眼旁观的愤怒,但为了阿祀尔的王位,他只能袖手。
赢得胜利的办法……并不多,而且往往要做很多盘外招,阿祀尔必须要堂堂正正,所以贺难就要接过那些卑鄙、龌龊的手段来。
“阿祀尔为诸部摆下鸿门宴的事情,这些还都是您告诉我的呢!”贺难轻拍必勒戈的脊背。
第六零二章 第一桶金
既然是买卖,那也不能只有一方,甭管贺难这里的出货量有多少,如果没有相应的买家,那这生意也做不成不是?
所以在创业的初期,为了避免出现货物滞销,无人问津的情况,又因为他初来乍到不熟悉本地环境、缺乏稳定的客户,所以贺难只从草原上带回来百匹良马,以作为自己入行的第一桶金。
这事儿呢,倒也不能说是他做错了,不过这也的确暴露了一个初入门道的新手身上的问题——总之就是由于经验、能力都有所欠缺、而且对于市场缺乏了解的缘故,所以新人往往会产生一些偏差较大的误判……
在出发去草原之前,贺难的确做了不少功课——比如根据此前的统计,近五年来,包括本地马场的产出和从草原马商处购置转售,关辅县每年能够向内地输送马匹万只左右,而水寒郡其余大多数地带虽然没有关辅的天然畜牧优势,但一年销售的总数也在将近十万匹。
乍一看,这已经是一个极为惊人的数字了,然而在归来以后听闻陈公子数月以来的潜心研究,这还远远不到极限。
贺难望着蓄养了共计几百匹马的场地,却仍是觉得十分空旷,不无遗憾地说道:“那你给个数。”
陈公子定了定神,正色道:“就说关辅县吧……只要经济再景气些,还能再翻个倍。”
这个答案还真把贺难吓了一跳,疑道:“两万匹?有这么多?”
陈公子点了点头,立即解释道:“其实最开始我也以为自己算错了,不过只要我得到的各方数据没有大问题的话,那上下也差不出一成来——要知道这些日子我也联系了不少中间人替咱们打听意向、甚至还发信拜托了小郁父母他们那些生意人帮忙……最后得到的结果就是供不应求。
“总之得出来的结论就是,目前关辅县的马产量还远远不到极限呢!”
贺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很快就意识到以自己的知识来说在这个领域还是一片空白,遂问道:“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别人就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吗?他们可都是在这行里混了好多年的老油条了。”
陈公子笑了笑,慢慢给贺难讲道:“一般来说,马的一岁大约等于人的四到六岁左右,可谓相当的早熟,也就是说两岁就已经可以进行训练,三岁开始考虑配种,五岁就已经发育到完全成熟了——据我所知,关辅每年成交的这一万匹马当中,按照牙口来算总共可以分成五档,分别是两年以下、三到五年、五到十年,十到十五年,以及十五年以上的高龄马,其中最年幼和最老的一档加起来不到两成,最多的是第二、三档,这个年龄段的马与同类相比单价也是最高的。”
另外,从血统、体魄、功能上来说也同样可以进行分类,综合来说就是老迈的劣马、驮马最不值钱,买主最少,甚至
有可能因为经年累月都卖不出去砸在手里。因为马的均价不低,都在三四十两银子左右,哪怕是最便宜的老瘦劣马也要个十两银,对于阔绰的买主来说买来没意义,而硬挤出个十两银子想买匹马来驮运或者代步,倒不如花同样的价钱买头年轻力壮的驴骡,性价比高出很多。
至于年龄正佳、血统优良的健壮大马、尤其是有成为军马资质的自然价格最高,甚至上不封顶——郡内最大的一家马场就蓄养着一批好马,据说与水寒关的驻军合作多年,价格虽然对外保密,可若是陈公子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属实,水寒关每年付给他们的军饷支出估计都得在几万两,这还是与官家做生意大打折扣之后的数额。
在听完陈公子的大段叙述之后,贺难也稍微明白了些门道:“五年之前,关辅每年的交易量还不到一万匹,近五年却能稳定在这个数目甚至还有增长之势……”
遍观周边诸县的马市发展,养马可是个长期生意,如果从零做起那至少几年之后才能看出成效,而这也要看运气——哪怕赶着最红火的好年去养了一批小马驹,可若是来年赶上旱涝灾害或者一场马瘟,那投入可就是血本无归了。
前些年的北方可不太平,大案之后又赶上过天灾,让本来欣欣向荣的市场产生了极大波动,直到这些年才堪堪恢复元气,但尚且还有一半的空间值得继续
发掘——关辅总计十六家马场,大的每年出货数千,小的却也与贺难他们差不多,甚至还不及他们现在,也就是说贺难等人的一点儿也不低。
“听你这么一说,那倒也不急于一时。”贺难吐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本来他看到如此繁荣的前景,又联想到自己的“战利品”不够丰厚,心中凉了些许,但陈公子这盆温水浇下来却是不早不晚、不偏不倚:“你收集来的那些订单我还没来得及看,现在情况如何?”
陈公子知道贺难作何感想,立刻又道:“一般来说,秋季草料最好马最肥,所以很多需求大的买家都会在年初提前订购,而这家马场的前任掌柜人还不错,把定金和订单全都留给咱们了——说实话,现在手里的订单的确溢出了不少,哪怕咱们只留下优良种马,其余的全都出售,再放弃一些零零碎碎的小订单,大概还有个百十头的空缺……这就得你来拿主意了,是把订金给他们退回去……还是再联系一下胡坊,从胡人手里再拿一批货?”
胡商在边境也有自己的马场与货源,大多数都是供给到周边地区的马商手里,再由他们去转向别处。不过阿祀尔那边既然能给他最优质的保障,自然是不必从这些胡商手中购置次一等的马匹,也就是临时应个急互相串换一下手里的货物或者订单——虽说不少同行都是冤家,但也有关
系好的彼此照顾着些。
贺难考虑了片刻,还是暂且搁置了这个提议——前日在羊肉馆里,他和必勒戈虽说是把话说开了,但那老人仍旧久久不能平复心情,再加上往返路上必勒戈帮衬了不少,这点儿小事贺难还是不愿意麻烦对方。不过很快他就又有了一个新点子。
“关辅的小马商应该也有一些,包括周边县城的也算上。咱们是供不应求,但他们或许供大于求,不行就从他们手里收一批质量不差的货来,总之别砸了咱们新开张的招牌才是——只要把这第一批买卖做好,也不愁后续发展。”
零零散散的马商数量还是有那么一些的,这些人要么是受雇于大马场的中间人,要么便是养马的个体户——前者贺难不与他们争,但后者却很有拉拢的必要,若是合作得不错将他们彻底吸纳进来壮大门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有了贺难的指令,陈公子也是动如雷霆,他在关辅待了几个月也结交下不少朋友帮手,上至本地的衙门官员、商贾土豪,下到市井当中的精明之人,只需要把消息往外散一散,不需数日就能把事情办妥。
而贺难也是趁着没有正式开业之前离开了关辅一趟——他还是不急着回家,这次的目的地是郡城。
不管怎么说,自己人都到了水寒郡,之前是因为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见上师兄一面,这回时间宽松下来怎么着也得拜访一下才
说得过去。
只是让贺难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在周獠师兄家里,却也又见到了另外一位师兄……你让他相信这是个巧合,除非是师父亲口发话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