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零三章 邻郡诡案
虽说之前在水寒郡代过一段时间的职务,但他毕竟不是正经的官府中人,这次来看望师兄又是私事,所以贺难也就没往衙门口走,而是连走带逛的去了周师兄的私人住宅。
一入秋季,天黑的也快些,而贺难估摸着师兄散衙之后步行回家的速度,便也加紧了些脚程——还真叫他算准了古板守成的周獠那没什么变化的行动轨迹,在宅邸的最后一个转角刚好遇见。
周獠正与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同行,看侧身似乎是个青年,略带着些恭敬的姿态,不过二人相处起来却不像是上下级那么泾渭分明——贺难只看到五师兄,便扬起手打了个招呼。
而听到一声“师兄”,不仅是周獠恍然看过来,连另外一人都有些惊觉,捕捉到贺难的身形之后,却是笑了起来。
因为这声师兄虽然叫的是周獠,但此人也担得起——贺难还在学府时,周獠便已在朝中为官,二人后来也只相处了短短半年左右,但这位可就不同了。
打贺难入门没多久就认得的十一师兄,李獒春弟子当中为数不多的活泼角色,杨不辍。
对此,贺难倒是有些意外,不过两位师兄好像早知如此,只是在周獠的接引之下先宅再聊。
“话说,十一哥你怎么会到这边儿来?”在离开山河府之前,贺难与杨不辍见面算是频繁,俩人从小玩到大,年纪也更为相近,关系自然是要好的。
杨不辍
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师父派我来办个案子。”
以前呢,贺难就总会吐槽十一哥傻,倒不是说杨不辍脑子不聪明,而是他这人直来直去,脸上藏不住事儿,尤其是尴尬的场面——贺难只需瞄一眼就确认了他此刻大致在想些什么。
其一,那便是杨不辍知道师父已经给自己下达了中止令的事情;其二,杨师兄也应该大致清楚自己在附近出没,没准儿就是师父转达给他的。
杨不辍的确是来办案子,但贺难总觉得师父也想让对方顺带敲打自己一下。
“哎……你说这事儿闹得。”看到贺难那狐疑的眼神,杨不辍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不知道原委,但师父的话还得听啊,不过我看他那样子虽然有点儿生气,但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想着路过这边儿的时候跟五师兄说一声,让他哪天见了你提醒你一句,没想到咱俩撞见了,那也不用五师兄代劳了。“
杨不辍这边儿解释,贺难反而听懵了,因为对方根本就是说了一堆废话嘛!于是他忍不住道:“那十一哥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其实也没啥,就是等你想好了错在哪儿之后回去找师父一趟就行了。”杨不辍又道。
其实此前贺难也一直在思考“错了”的问题,算是有些眉目,不过他也不敢贸然提溜个狗脑袋到师父面前聒噪,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师父他老人家有没有跟你透
露过……我错在哪里?”
杨不辍一撇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哪里会告诉我这个,生怕我说漏了嘴哩!”
经过了数月的沉静,贺难也没有特别在意这些,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等到年末返回京城的时候回去面见师父一趟,所以三人的话题也就不在这里逗留,很快就转移到了杨不辍要办的案子上。
这案子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在官场和江湖当中传了有一阵,只不过贺难在草原待的时间有点儿久所以不知道而已。
而案情本身也并不复杂,就是老生常谈的谋杀——隔壁泰华郡的郡守全家老小总共一十三口人在一夜之间被人杀了个干净,钱财也被洗劫了去不少,据说场面极度骇人。
这事儿呢,不得不说是相当恶劣啊,甚至在朝中都引起了一场恐慌,甚至得到了皇帝的重视,于是天边卫与山河府也各自派人前来调查——颇有些争功的意思。
“既然是邻郡出事,十一哥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贺难问道。
杨不辍想了想,又道:“毕竟路途遥远,免不了路上耽搁行程,那郡守全家死亡的现场我倒是没有看到,但在泰华郡看过卷宗之后也大致了解了些情况……”
既然是在周獠家中,那杨不辍也不怕隔墙有耳,把情况给二人说来——周獠自然不提,他来水寒郡就是想让师兄帮忙调查此事的,而贺难呢……师父又没叫杨不辍在他面前避讳
此事,若是贺难那些江湖朋友们能够发现什么线索帮忙早日破案,对贺难早日回归山河府也是一大助力。
这泰华郡郡守,名为李九高,说起来还是水寒郡人,今年五十岁整。而这李九高的为人处事呢,其实和很多官员差不多,该有的优点都有,该有的缺点也一个都不落下。若说他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可能招致祸患……反正在杨不辍的调查当中,这位李郡守有个臭毛病,那就是爱抬杠。
“嚯……那要是这么说,我得被人杀上十次了。”贺难笑道,两位师兄也一起笑了起来。
“你呢,无非就是喜欢与人争辩出个道理来,本性如此,但也算知分寸;可这位李郡守就有些不一样了,他专抬那个歪门邪杠,甚至不懂装懂,毫无根据”说到此处,杨不辍也是一脸无奈的神色。
“就拿我听说的来举例好了,去年泰华郡中新建成了个寺庙,便请郡中有名望的人物去观礼,李九高身为郡守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可是他去了之后非得说人家庙里的天王像塑错了,说那天王手里怎么会持龙,分明是持貂鼠。寺庙住持说自古以来都是持龙,但李九高非得咬定说话本里写的就是貂鼠。住持说话本当中内容难免有所改编,作不得数,而那李九高居然问人家莫非你见过神仙,否则你怎么就知道不是貂鼠?而且就算不是貂鼠,也未必是龙。”
听到这
儿,贺难已经乐得东倒西歪,周獠可不像贺难那般不稳重,只道:“争论这些又有何用。”
杨不辍喘了口气,又说:“那住持也是同样想法,又念对方是郡守不愿意在争执,没想到这李九高居然说要给这天王像拆了重建个手里拿貂鼠的,给那住持气的鼻子都歪了,最后幸得一干人劝解才无事发生。
“还有另外一件事,倒是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县官时所为——只不过玄奥异常。当时他听说县里有个风水先生算卦极准,便特地去桥上找人家算卦,然后说什么生辰八字、过往经历、家庭情况等等都能打听得到,便问了人家一个刁钻的问题——明天我会不会来这儿。”
贺难倒是喜欢在谈话当中插入互动,当即便打趣道:“这行程还不是全看李九高自己安排?他倒是会算账。”
杨不辍点了点头,但神色却一变:“这卦师当然也想得到,但最后却说了一句你明日还会到这儿来——那李九高不屑此言,第二天照常去衙门当值,等着翌日去好好嘲弄对方一番。然而就是当日夜里,衙门却接到了一桩让李九高不得不如约赶赴的案子……本地一位富商死在了桥上,而县令带着李九高赶过去的时候——未过子时。
“正常来讲,那第一嫌疑人一定就是这个卦师,李九高见有人身亡,自己的行程又被那卦师命中,也不免产生一个想法——一定是那卦
师见算得不准,恼羞成怒,才会出手杀人逼他就范,于是便连夜召集了人手搜捕此人关入大牢。
“可是拷打了对方数日过后也全无线索,可上面又催得紧,这李九高先昏了头,又对这卦师怨气颇多,便草草结案以这卦师就是凶手的说辞报了上去,即日便问斩——这倒不是卷宗当中内容,而是我走访听来的,真假不知。”
听到此处,周獠不禁皱起眉头,道一声:“若此事为真,那分明就是草菅人命……”
杨不辍对此不作评价,他也只是把听来的传闻如实说出来而已,看他脸色又阴沉些许,说道:“而真正吓人的,却是那卦师在刑场上的表现,据说他临死之前也无惧色,只是指着李九高预言了一句对方的死期……”
一老一少顿时察觉到了什么,表情也变得有些凝重,异口同声地说道:“叫他说准了?”
而杨不辍点了点头,也在此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表情:“倒是没说具体日子,但年月完全吻合。”
如此灵异之事,也让两人倒吸一口凉气——贺难亲历过邪庙一案,又见过东方柝、海日古等高人,周獠虽然未曾亲临千面教的窝点,但前后经历也都熟知,所以都有些相信真有人能预知后世十年。
“要么便是那卦师能掐会算,算准了李九高的死期;要么就是李九高有什么仇家,譬如那卦师的亲友之流替他复仇,便借着多年之前的预
言掐准时日杀害李九高来装神弄鬼。总之我倒不信这是个巧合。”杨不辍慢慢念道。
如果李九高死于用餐噎死、不慎坠河或者发病猝死,都有可能是个意外——但全家老小死得一干二净,那百分之百是场谋杀。
“你道那李家宅邸当中众人死状如何?一个两个都是被震碎了心脉而亡,尤其是双耳血流如注——寻常人哪里有这样的本事?恐怕是个了不得的武林高手。”
第六零四章 身陷贼巢
马场开业的事情,陈公子运营的井井有条,基本已经不需要贺难参与了,再加上他本人也对探案的兴致更浓一些,便做了个甩手掌柜,跟着杨不辍一起来到郡城
为什么会是洮阴?因为李九高本就是此县人,当年那场吊诡的算命也发生在这里——身为李獒春的亲传弟子,杨不辍有一种直觉能将这两起事故联系到一起。
除了这师兄弟二人之外,还有两人也随之一起行动,都是山河府水部干将,与贺难有过交情,只不过这两人并不知道贺难与李府首之间的秘辛,只道贺难是早就派来辅佐周獠来的。
而这一路上,杨不辍也讲了更多有关于李九高其人的经历。
且说这十二年前,李九高还是县内分管治安的县丞。他这人虽然才华不浅,但没什么家世背景,又因性格问题不小,所以一直都没有得到重用——可偏偏就在他判处了那算命先生之后,仕途却像是改了运般扶摇直上一路亨通,十年之内便从县丞做到了郡守的位置,可谓神奇。
“十年……也算不上快吧?”贺难想了一下,念道。
杨不辍看着贺难,笑了两声:“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天子脚下群贤毕至,国之枢密能人辈出,你从小便在山河府长大,所以见的听的都是万里挑一的牛人,譬如咱们的几位师兄,可外面、尤其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那就是另外一回
事了,像这般速度跃升,实属罕见了。”
贺难脸红了一下,自己有点儿眼高手低了,又想起另外一位忘年交的好友李仕通——这老儿岁数和他这位本家李九高也相仿,但还不是郡守呢!
这李九高升迁之快,自然引来了许多同僚的嫉恨不满,再加上他好鼓舌摇唇,厌弃他的人不少——只是无论如何似乎也上升不到以残忍手段杀对方全家的地步。
“十一哥,既然你说行凶者疑似江湖高手,那可否再为我细细描述一下死者模样?”如今的贺难江湖阅历不浅,知道不同功法造成的痕迹也有差异,或许能以此道入手。
他从京城来用时不短,那些具尸体都已掩埋,但当地仵作还记得场面,又请人作画复刻下来以作线索,便将那画轴交到贺难手里。贺难展开画卷,就算是他也不免浑身一颤。
要说栩栩如生呢……画上的人都已身死魂飞,但真实性却值得肯定。
“这十三位死者之中,没有一个锐器伤口,只有三人身上留下了拳脚瘀伤,但死因全都是莫名的脏器破碎、七窍流血。”画卷内容并非全部,所以杨不辍也跟着补充道。
贺难合上画卷,又提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下毒?我听一位神医说过,这世上毒物千万种,就有能伪装成外力杀死的类型。譬如一种叫做绞肠虫的毒虫,这种虫子只比米粒大些,需用多种毒草养育,混入食物当中
喂人服下,便能于人腹中生长以血肉为食,直到将人的肠胃咬得千疮百孔,极其残忍恐怖。”
虽然贺难所描述的绞肠虫与李九高一家不能完全对上号,但难免有什么其它类似的毒物。
杨不辍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仵作验尸得出来的结论并没有提到毒物的可能,十三人死亡时间极近,短在半个时辰之内。而且能够确定的是当夜一定有人到过李九高宅中,人数不详,但总共约有人上下……留下了一些脚印和破坏的痕迹,卷走了不少钱财。”
“如此看来,也不排除谋财害命。”贺难自言自语:“或者本意是杀人,但之后又见财起意或者故意装作图财而来。”
从动机上去分析,那嫌疑人的范围可就广了,但结合这种非同寻常的手段,就能缩小不少——如果不是毒物,那么能够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杀死一户人,那已经是一流高手了。而且还是内功极其深厚的高手,才能做到不留外伤的情况下震碎他人心脉。
到了洮阴县,四人为了扩大搜索的范围便分头行动开来,约好晚上驿站见面。三人去向何处暂且不表,只说贺难却是奔着县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当中去了。
和他估计的没错,李九高的死算是一桩轰动的新闻,更别提在他的老家了,走在街上都能隐隐听到市井间的闲谈之声,只不过议论的也没什么营养,无非就是各
种怪奇的猜测而已。
贺难独自一人,也没有去高端场所,而是沿街打听本地有没有什么好馆子。这县城里的人似乎还挺热情,不多时便有一人给他指了个物美价廉的好去处,而贺难进了这家饭馆,将包袱摊开从中取出数钱银子拍在柜台,大声叫掌柜给自己点了几个好菜。他这行为顿时引起了周围几人的注意,于是在意识到自己引人注目之后,贺难便缩头缩脑地将自己的包袱紧了紧,跑到楼上一个僻静些的角落等上菜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自酌自饮的贺难似乎有些不胜酒力,不知不觉间便已伏倒在桌上,只不过在睡过去之前还特意把包袱压在自己的手臂之下。
不过多时,便有一个身材匀称,打着赤膊,双眼带些贼意的男子走了过来,却正是方才与他引路至此的男人。
普通百姓,自然看不穿他的身份,但道上的人却能一眼分辨出此人是个扒手,不但是个有手法的扒手,还是个有组织的扒手。
这间饭馆呢,就属于和组织“有合作”的那种,常常是扒手负责拉人至此,卷走财产——这是整起事件的一头一尾;而店家则会在酒水当中混入些微量的迷药,不至于伤人性命,但却能沉沉睡上个把时辰,以供扒手行窃。
当然,这招数也不是随便乱用的,否则很容易砸了饭馆的招牌,基本上都用在孤身前来得外地人身上——外地人初来乍
到好哄骗,表现得稍微热情一点儿便能取得信任,而事后发现自己财物丢失,他们也无处寻找。
报官?官也未必会管,管了也未必会抓得到。砸店?店家只负责做菜,又不负责帮你保管行李,你喝酒喝丢了东西怨不得我头上。
综上所述,这便是个小黑店了。
那扒手也不是随意拉人到黑店里的,事实上在道上混得久了,多少都会有些眼力,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心中都得有个数——像是那种面目凶恶或是看上去就背景非凡的人不好惹,但这种有点儿小钱、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可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看到此人睡得踏实,扒手面上稍显得意,然后便将手伸到了包袱上准备扯出来,然而就是他伸手过去的瞬间……那埋在头下的胳膊反手便握了过来!
那扒手一惊,慌忙退了两步,却与那青年的眼睛对在了一块儿:“你偷我东西!”
那扒手提着包袱,也不言语,夺路而逃,径直奔向了窗边,而贺难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心,在身上胡乱抹了两下便也追了出去。
以贺难如今的水平,就算不用真炁,擒住一个本事低微的小贼也不算难事,但却被人轻易挣开了手腕——原因就在于对方那对赤膊,这也是贺难早先看出他是个贼的理由。
这种半抢半偷的贼人,多半打赤膊,穿短裤,作一副力工打扮,其实是为了方便下手时在皮肤表面涂抹一层油
脂,这样才不好被人拽住手脚——京城周边儿的贼基本上就是这么干的,这也是祢图告诉贺难的热知识,只不过他还没亲身与这类油贼交过手,便想着试一试,别说,还真有点儿用处。
做贼的,基本上都有一双好腿,只见那青年扒手跃至窗外却没有掉下去,一手抓住房檐便翻身上了房顶,不过他也没有想到对方能跟得这么紧,顷刻间也攀了上来,于是沿着房顶撒腿就跑。
贺难的速度,三步两步其实就能追上,不过他也不着急,直到被那贼人领着到了一座巷子里,二人才先后停下脚步。
“你倒是……有点儿脚力。”扒手喘着粗气,恨恨地看着贺难:“练过吧?玩我呢?”
贺难也望着对方,嘿然一笑:“你觉得呢?”
扒手直起腰来,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哥们,你牛。”
“知道还不把东西还我?”贺难抱着胳膊看对方,就只是微笑。
“你误会了,我说你牛不是因为你能跟着我跑这么久,而是你敢跟着我到这儿来。”那扒手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神也变得凶狠得意起来。
贺难知道对方在搞什么鬼把戏,只是说道:“我一个外地人,不如你给我介绍介绍?”
他话音未落,只见这巷子两侧的大门便打开数扇,十余个与那青年差不多衣着打扮的男子涌了出来,将前后围了个水泄不通,各自持短刀、小斧、木棍等兵刃,也不待那扒手说
什么,便已经朝着贺难涌来,喊打喊杀。
这地方,自然是扒手们的老巢。
然而没过多久,这巷子中央就只剩贺难一个人站着,他将那愣在原地的扒手踹倒,夺回了自己的包袱,又一屁股坐在他身上:“你们这里谁是老大?叫他出来见我。”
第六零五章 污衣巷内
对付一些外强中干、一触即溃的流氓,贺难倒是不费多少功夫,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连热身都算不上。
“不用叫了……我已经在这儿了。”贺难一回头,发现身后几丈处正站了个身材瘦小的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左右,但却有着一个稚嫩类孩童的嗓音,叫人有些忍俊不禁:“阁下一身好本事,只是不知为何要犯我污衣巷?”
污衣巷,看来就是这地方的名称了,或者说是诨名。其实每座城市不论大小,都会有一个甚至多个类似污衣巷的地方,他们组成了一座城镇的阴暗面,是藏污纳垢之所,容留着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当。
官府知道么?大多数都清楚。他们能管么?也可以。
但想要根除,无异于痴人说梦。
只要贫穷、困苦、绝望消除不干净,那么清剿了一个污衣巷,抓住了一群捞偏门的后生,很快也还会有一个新的聚居地诞生。
像是今日抢了贺难包袱的年轻人,他也不是一个全职扒手,但为了让自己、家人活下去,他的选择不那么多——而一条堕落的路,往往是最便捷的。
贺难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对这些人的对错置喙,也没有痛下杀手。
他来这儿,是为了从这些对阴暗面最了解的家伙们口中获取到有关这座城市的一切……当然,也有可能并非一切,总之越多越好。
“终于来了个像点儿样的。”贺难望着污衣巷的首领
嘀咕道,其实他大可以先去洮阴的胡坊或者衙门等地方打听,这样还安全一些。只不过他现在也自恃有两手,所以和以前的心态就不一样了。
能被贺难称之为像样的人,仅从站姿上就能看得出来有些本事在身,不过一般有本事的人也有脾气,只听青年鼻中哼了一声,道:“你想问,我就必须得说么?”
“那你觉得该怎么样?”贺难用脚轻轻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扒手:“别忘了,是你们的人先犯到我头上的!”
“打不赢我,人走钱财留下,打赢我,全凭你处置!”那童音居然也能发出暴喝,虽然听起来没什么威胁,反而甚是滑稽,但贺难的双眼一凛,丝毫不敢怠慢污衣巷首领的出拳。
那首领看着个子不高,也不健壮,但这拳打过来却刁钻狠辣,一招之内三次变化,若非贺难眼疾,恐怕就得稳稳挨上一下子。
而贺难接连避过几下,找准机会伸手便捞住对方的胳膊,只是他在打斗当中却忘了对方也是个贼头子,手臂上也抹了油——被首领抽身而去时还还了他一掌。
这一掌打得倒是漂亮,周围那些被贺难打倒的巷里人已经纷纷站起身来退后围观,此时叫了一声好——他们素来懂规矩,老大要与人单打独斗,他们不敢插手,也插不上手。
不过这一掌落下来,也让贺难知道了对方的力量几何——俗话说身大力不亏,这与贺难体格相仿
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大力士型的选手,一击打在身上倒是没那么痛——当然,这是对贺难来说,若是平常人只这一拳便已经飞出去了。
首领得了便宜,自然不肯放弃,还要抢上来连打,而贺难也顺势将计就计,让出数个身位待对方欺身而上。这首领不知是计,钻入圈套却被贺难还以颜色,面上胸上各挨了两拳。
贺难这几下也不重,但却成功地激起了污衣巷首领的火气,身手也变得更加凌厉了些。
这可不是那群地痞流氓们在街上茬架打出来的招式,而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比拳脚,贺难不是对手!
当然,就算比拳脚不如人家老道,那横行天下的贺难也不会输给一个污衣巷当中的贼头头,但对方着实也让贺难认识到了什么叫做卧虎藏龙。
一套行云流水的长拳连打,让贺难也不得不动些真格的,须臾之间,两条手腕粗细的大蛇已经盘在他的肩膀上!
不懂这些的流氓们还以为是见了鬼,但那污衣巷首领却是个见过世面的,只不过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真炁化形?看你年纪不过二十一二,怎么会懂得这般手段?”
贺难身边的天才、名宿数不胜数,二十一二才能化出形来算什么?少年英杰会上的各家才俊代表皆在十几岁时便能熟练掌握的技巧罢了。不过对此贺难也只是微微一笑:“还要打么?”
那污衣巷首领甩了甩手,他知道以
对方的能耐已经是在徒众面前给足了自己面子,对贺难的敌意已消去大半,不过还是说了一声:“我也鲜少亲眼见到,不妨在此领教一下试试看。”
…………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这污衣巷首领成亮在见识过贺难的本领之后也算是服了气,便将对方引入巷中自己的居所。这污衣巷大部分房屋都显得破败,但成亮身为首领倒是条件好些,还命人看茶,不过贺难也不在乎这个,只是就事论事向他打听着县志。
像是污衣巷这种鱼龙混杂之地,有什么风吹草动问他们准没错,虽然成亮也比较年轻,十几年前还是个孩子,但这里的老人也不少,便让成亮叫来一些老资历的。
不过这污衣巷的首领却没有立刻下令,而是语调奇怪的说了一句:“没想到你居然是官家的人……但想来也是,你这样的青年高手估计很容易被官府招揽,也不奇怪。”
看成亮对自己的来历有些误会,说话也酸溜溜的,贺难也没有澄清,对方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既然你想打听的是耳爷,那倒是不必再叫别人来了。”成亮的语气有些低沉,又抬头看了贺难一眼:“那个传言是真的,耳爷并非杀人凶手,而是李九高推出去的替死鬼。”
他口中的耳爷,便是那个与李九高打赌的算卦先生,不过看对方言之凿凿,贺难也来了兴趣:“你很了解哦?”
成亮点了点头,眼神
复杂:“耳爷虽然不是污衣巷人,但却也不歧视这里,我小的时候还承蒙他指点过几招,方才全用在你身上了,所以说他算是我的师父——只不过你也看到了,我这些微末伎俩在你面前都走不过,就别提杀人全家了。”
贺难点了点头,这成亮倒也算是坦荡,其实就算履行赌约,他也不必说这么多,但贺难向来疑心比较重,还是继续问道:“那这个耳爷,功夫很高么?”
成亮摇了摇头:“行走江湖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拳脚傍身,耳爷虽然也娴熟枪棒,可终究不是真正的武者——所以一干衙役围捕他时也只得束手就擒,否则绝对不会落在李九高那个小人之手被残害了性命。”
贺难点了点头,想来应当也是如此,但凡耳爷的功夫再高些,不说反抗,至少逃走不算什么问题,不过看成亮的说法,耳爷闲来无事时指点过不少这样的孩子,都有着“师徒之谊”,这样一来也难保其中没有个什么天赋绝佳的人自己瞎练就练成了个高手。
至于耳爷生前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交际,那也不是成亮和污衣巷里的人能够清楚的了,贺难只听他们话里话外都对这个耳爷推崇备至——平心而论,若真是李九高冤杀了无辜之人被人报复,那贺难觉得他活该,但仅凭一面之词也不好断定。
执法者可以有自己的感情么?贺难认为是可以的,但就算要在工
作当中掺杂个人情绪,那也要保证真实与公正。
贺难离开污衣巷的时候,成亮亲自来送行,欲言又止,但在贺难询问的眼神当中,他还是大胆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或许是因为他不在乎引火烧身,或许是他认为对方不会像李九高那般敷衍塞责,总之他很认真地说道:“如果真是与耳爷有关的人杀了李九高报仇的话,那他是做了件好事。”
面对这有些狂妄的话语,贺难笑了一下,没当回事。他更在意的是那两个早已准备好跟踪自己的污衣巷人。
跟着就跟着吧,贺难就是要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返回驿站,正好这些情报也能和十一哥他们交换一下,说不定拼拼凑凑就能把一个完整的故事乃至一段完整的人生给拼出来。
只不过就在当夜,贺难还是一个穿了一身夜行衣出了门,而方向正是污衣巷的所在。
他得看一看,这个成亮有没有和自己耍心眼。
在得到海日古将羽翮诀倾囊相授之后,贺难的轻功又有长足的进步,只要不是在此道上有长他十年经验的绝顶高手,根本察觉不到他从何而来去向何处,所以他也就耐心地等在了成亮的头顶。
果不其然,成亮召唤了一个人进了污衣巷,被贺难听了个清清楚楚:“你告诉我,那个李九高是不是你杀的?”
闻言贺难顿时打消了困意,蹑手蹑脚地掀起了半片瓦,刚好可以看到屋内对话的两
人。
站在成亮面前的,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叛逆的青年女子,满脸的不耐烦,一口一个姑奶奶:“我不是说过了么?关你屁事?”
第六零六章 殷家兄妹
“殷悦!现在可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看到女子抗拒的态度,成亮有些气愤,但更多的还是无奈。
而正在听墙根儿的贺难还在寻思为什么突然要“音乐”的时候,就见那女子依旧用不耐烦地口气说道:“你先别跟我说这些……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成亮见殷悦有谈下去的意愿,遂将今日发生的事说给她听,而殷悦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问道:“此人很厉害么?”
成亮摊了摊手,说道:“虽然我也藏了些实力,但说实话对方也留了不少后手——非要说的话,你我联手也未必能赢得了那人。”
“你不是瞎说的吧?”殷悦顿时显得很紧张:“那岂不是和我哥哥一样厉害?”
成亮似乎又想了一会儿,然后道:“那倒也不至于……毕竟像你哥哥一般的高手太少了,但今天这个小伙子是官家的人,他能问到这里来说不定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咱们也不好和他正面对抗。
“要真是你杀了李九高……那就赶紧趁现在出城去躲一躲吧,我派两个人送你。“
殷悦撇了撇嘴,脾气似乎消下去不少:“算了吧,凭我这点儿功夫,哪里能杀得了那么多人?就是他再带人来查我也不怕——要是他们敢学李九高那样把我也抓走,那我就让我哥哥把他们全都杀光!”
听殷悦这么说,成亮皱了皱眉头,意识到了些不寻常:“你哥哥已经回来了?”
殷悦自知有些失言,慌忙缄默,但她脑子转得也快,又道:“我哥哥神通广大,要是我被抓走了,他肯定能知道——再说不还有你呢么!”
这小妮子欲盖弥彰的话,让成亮感到了些许不祥,莫非她那个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哥哥真的回来了?若是这样的话,那李九高的死……
接下来,成亮和殷悦便没有再聊命案的事情了,只是闲话家常,而贺难也由此获悉到了更多有关于污衣巷过去的秘闻。
殷悦和她大哥殷浪也都是在污衣巷长大的孩子,与成亮一样受过耳爷的接济,只不过这兄妹二人的武学天赋要比成亮高得太多,所以殷浪十几岁的时候便已有相当不俗的实力,遂产生了继续拜师精进武功的想法。
而殷悦最开始因为年龄太小就被留在了污衣巷,后来才被殷浪接走,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当中,发生了耳爷的事情——等到兄妹二人学成归来之后,耳爷已经过世多年了。而不知怎么殷浪没有报仇,而是将妹妹留在了家中,自己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常年也没个消息。
殷浪、殷悦……这对兄妹让贺难想起了一些故人——自从上次芒城一别,他也没再收到过丐帮苏家兄妹的消息;以及此前交过手的、无衣的寇家兄妹也是一对兄妹档。
不过听二人之间的对话,这殷家兄妹两人并非学自高门大派,所以殷悦还乡之后就只是凭着自己的爱
好在洮阴的戏班当中唱戏,隔一段时间才会回到污衣巷里——今日是成亮主动将她招呼过来的。
眼看着殷悦已经出了污衣巷,贺难也跟着动身起来——也不知为什么,这家伙近来经常会做一些尾随的事情,而且屡屡得手。
“这位姑娘,还请留步。”贺难轻巧地从墙上落下来,拦在了殷悦面前:“能否借一步说话?”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殷悦本能地感到了一丝危险,她稍微退了一步,冷着脸道:“找姑奶奶有什么事?”
贺难摇头笑了笑:“你知道的……”
还没等贺难说完,殷悦便打断道:“原来你就是成亮说的那个人……看来我和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贺难点了点头:“一字不差。”
殷悦的脸色变了变——她虽然脾气急躁,但脑子一点儿也不笨。
对方这手隐匿的本领,已经远远高过自己能感知到的极限了,而现在又自信地当面现身,却是免不了一场苦战……想到这儿,殷悦有些后悔为什么没听成亮的话在污衣巷里住一夜。
“怎么?你也要学李九高那样把我抓进大牢么?看来你们官府的走狗都是一样。“殷悦咬着牙恨恨说道。
“没那个必要,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可以了。”贺难笑道。
也没等殷悦点头,贺难就把问题甩了出来,真叫个明明白白,直截了当:“你知道杀死李九高的凶手是谁吧?是你哥哥么
?”
殷悦愣神片刻,攥起双拳有些气愤道:“你这么问,叫我怎么回答你?”
其实仅凭殷悦在成亮面前说多了的话,贺难已经能确定个八九不离十了——当夜造访李家的不止一人,无论那个殷浪是不是真凶,肯定都脱不了干系,关键是如何将这个殷浪给引出来。
贺难不想在这种事上浪费太多时间,所以就只能用点儿龌龊的办法了——只要控制住殷悦,自然能引出他那个哥哥。
“如果方便的话,还请你将你哥哥叫出来,我想和他谈一谈——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我愿意相信成亮口中的那个故事,但它是否是真相,我需要更多知情人。”
殷悦不会相信这种话,尤其是官府中人说的话,所以一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比较荒凉偏僻,否则她还真施展不开。
黑夜当中,贺难不知殷悦具体做了些什么,但已经感到一股气浪扑面而来!但比起气浪更加恐怖,也更加难以防备,是已经钻入他耳中的尖啸!
声音并不洪亮,但就像两根针刺在耳膜当中一般!
只中了这一招,贺难的鼻腔当中便隐隐作痛,似乎有两股血流缓缓流下,滴落在地上。
但尖啸就像山谷当中的回声一般,在贺难的颅内来回游荡,反复折磨着他的意志,而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瘫软起来。
“哼,姑奶奶我还当你是个多厉害的高手呢!原
来也不过如此么!”殷悦走到了侧躺在地的贺难身边,不屑地踢了踢他的胸口:“成亮谎报军情吓唬我,真是该骂!”
殷悦的天赋很高,本领也不俗,但终究还是实战经验太少——她以为一招就击溃了贺难,便松懈了下来。
倒在地上的人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靴子,殷悦顿时色变,再起强音——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贺难避无可避,被炁浪整个掀翻到一旁。
“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死!”方才的情形惊出她一身冷汗,殷悦也不敢再怠慢,连忙再连发几招,一声更比一声高!
但她喊不出来。
两条炁蛇不知何时缠绕在她身上,勒住了她的喉咙,尽管她伸手用力撕扯,那两条蛇却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她想拔腿逃离,她的双脚也动弹不得。
贺难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使劲擦拭着自己的鼻血——方才那几招还是落在了他身上,双耳似乎也受了伤,只能听见蜂鸣。
“人,我就带走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歇息了片刻之后,贺难方才感受到体内平静下来,但他对话的对象却是远处的另外一人:“等你见到她哥哥,叫他来找我——什么时候见到他,我什么时候放人。”
对殷悦放心不下的成亮,最终还是追了出来,但这场战斗却毫无他插手的余地——白天的交手当中,他藏了招,可很明显这个年轻人藏得更多。
成亮
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还是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说道:“跟你商量个事儿……用我换她也是一样的。”
贺难并没有听清楚成亮说了些什么,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现在他的听力并没有完全恢复。但他知道成亮在跟他讨价还价。
“择日不如撞日,也不用等到明天了。”这回贺难听清楚了,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就在他身后几尺处:“放了我妹妹,我留你一个全尸。”
第六零八章 又逢梨园
贺难所出的一爪,并非寻常招式,乃是和“羽翮诀”相得益彰的功夫,也是海日古的惯用手段,随着羽翮诀一同教习给了他。
而杨不辍显然也没有料到师弟居然会六亲不认地攻向自己,不过他反应极快,在堪堪被抓破胸膛之后就闪出了贺难的攻击范围。
“不好……贺难这是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杨不辍一跺脚,深知贺难此刻状态非比寻常,若是不及时泄气恐怕后患无穷,连忙唤帮手过来:“邱龙,温岳,快将他制住,将散乱真炁从他体内疏导出去!”
此二人也是山河府当中的好手,否则也不会跟在杨不辍身边协同行动了,但见两人一左一右绕到贺难身后,配合十分娴熟——一人用双臂勒住上肢和躯干,另外一人在他胸前连点了数下。贺难固然有所挣扎,但却始终摆脱不掉邱龙的十字固,而温岳那双手各伸出两指戳在贺难的气脉之上,只听他忽地痛苦嚎叫一声,口中喷出一股血流来,但却不似之前那般疯魔,也不知道是平静还是昏迷过去了。
说来,促成他这次癫狂的原因倒也不少——他跟随大祭司几次历练,内功增长堪称神速,但体魄却跟不上修为,导致对炁海的掌控力变差了些,那些真炁就如同脱缰的野马,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开来。而方才互动之中,贺难吃了两记殷悦的音爆,体内本就气血翻涌,又被殷悦发出的刺耳
魔音所惑,便有了走火入魔之兆——偏偏这兄妹二人多少有些不讲理,只顾厮杀不听人言,这一激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险些推入魔道之中。
幸而杨不辍率人早跟在后面,才来得及出手搭救,否则贺难今日要么被殷浪所杀,要么便杀掉那对兄妹之后力竭而死了。当然,贺难本身理智过人,哪怕险些入魔也克制住了自己的杀欲,倒是没有将成亮卷入杀阵当中,这丝尚存的理智也让他对治疗的反抗并不那么激烈。
而看到贺难稳定了下来,杨不辍便把目光投向了污衣巷出身的三人,牙齿咬得作响:“现在该轮到咱们之间的事儿了。”
殷悦扶起被踹飞的兄长,而成亮将他们两人护在身后——而今唯一能和对方交流的也就是这个持重的污衣巷首领了:“你们是他的同僚?方才他是在跟我们谈合作的事情,只不过我这位大哥提出要试试他的身手……也没想到会搞成这样。”
成亮这话说得本来也没什么气势,而且越说越没自信——最先出手暗算贺难的可是殷悦,这可不是大家伙儿摆好架势互相试探伸手的作为。
“我当你放屁。”杨不辍怒极反笑:“把我弟弟伤成这样,还有什么好谈的?你们一个个排好队等着受死吧!”
殷悦听到此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成亮拉住:“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只好拼个你死我活了。”
“你
死我活?凭你们也配?”杨不辍冷笑一声,已挥动双臂助跑起来,又是一模一样的一脚踢出!
这一招极其的朴实无华,很像是小孩子们打闹时做出的飞踢动作,但方才一脚将殷浪踹到失去战斗力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躲不开,挡不住!
身为李獒春的弟子,杨不辍又岂会是个庸人?他不是陆挺曹聚那般纯粹的文官,而是常年在水部接受严苛的训练。若论单打独斗,他与燕二哥恐怕实力无二。
这一脚若是踹实了,成亮有十条命都得丢在这儿!
“十一哥!等等!先别下杀手!”贺难这会儿终于恢复了说话的气力,连忙阻止杨不辍将成亮一脚踢死,但那一脚尽管收了些力道,还是将成亮踹得连滚带爬。
“怎么了?”杨不辍回过头去看贺难,后者有些脸色苍白,但还是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杨不辍伸出一臂将贺难的身躯扶正,但即便如此他那恨恨的目光也没放过成亮三人。
温岳的真炁性质十分温和,此时正将一只手放在贺难背上为他缓缓梳理脉象,这才有了贺难的及时打断:“十一哥,你早先的结论没有错……那天晚上,除了殷浪之外,侵入李宅者的确另有其人。”
杨不辍瞥了一眼被殷悦和成亮护住的男人,冷哼一声:“是他对你说的?你确定他说的就是真话?”
此间逻辑,杨不辍自然也明白,但他就是不爽对方的行径而已——先出
手伤了贺难的是他们,现在见势不妙想要靠认怂挽回些局面的人也是他们——他们的面子值几个钱?话有几斤几两重?
贺难也看向了对方三人,正好与成亮对视——尽管在夜色的掩护之下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他还是读取到了成亮脸上的无奈,以及一丝恳求:“是真是假,还得借助他们的力量调查一番才是。如今殷浪这个第一位凶手已经浮出水面,咱们有的是机会叫他伏法,但若是屁股擦得不干净,谁知道另一伙‘搭车’的匪徒又会做出些什么来?”
听到贺难这么说,杨不辍也点了点头——未知才是他们当都选择了以大局为重,那杨不辍也只得捏着鼻子和殷浪他们合作一次了。
…………
殷浪苏醒之时,只觉得浑身骨头好似断了一般作痛,再睁眼一看周遭环境,也只觉得格外陌生,不知身在何处,看样子却是个客栈。
不过多时,殷悦推门进来,两手中端着一盆热水,水盆边缘还搭着一条湿漉漉的手帕,只是看妹妹的脸上也有包扎过的伤口,殷浪心中不禁一阵作痛——可还不等他说些什么,便看见了殷悦身后跟着的男人。
“别瞪那么大眼睛看着我,要不是我,你们兄妹外加一个成亮,昨天晚上就已经打包埋进乱葬岗去了。”贺难说话忒不客气,也没必要和殷浪这个
战俘客气,一句话就呛住了对方。
“这么说,我们岂不是还要谢谢你不成?”说这话时,殷浪也在看着妹妹的脸色——只不过和昨夜不同,殷悦现在丝毫没有什么大小姐脾气,反而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意味,似乎已经向贺难这边妥协。
“谢就不必了,你可以留到日后再谢。”贺难带一点儿嘲讽的口吻,不过下半句却是让殷浪十分意外:“如果你全心全意的配合的话……等到此事结束,我会考虑放你们离开。”
殷浪还在确认着贺难话中的真实性,却见妹妹主动站出来,肯定了贺难的话。
“你是说真的?我看你那位哥哥……对我们的敌意可不小。”
要说服杨不辍,自然是需要花费不少力气的——他官家的身份倒还好说,最主要的是他并不理解贺难为什么要“放虎归山”。而贺难自然也向他解释了一番,并给了他一个相当合理的理由,杨不辍这才勉强同意——但前提也是殷浪兄妹必须完全听从于贺难的指挥才是。
至于杨不辍,他留下了温岳监视着这些不安定分子,顺便陪护着贺难照顾他的身体状况,而他本人则去往了邻县——与天边卫派出的人马交换手中的情报。
虽然山河府与天边卫大部分时间都水火不容,但近来由于三皇子的事情,双方交往配合颇多,关系也稍微缓和了一些,而且毕竟这是上面亲自交代下来的事情,容不
得争功。若是办不好的话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此时也只能摒弃前嫌,通力合作了。
“所以说……我妹妹现在是你们用来掌控我的人质咯?”殷浪想了想,然后道。
贺难用鼻子轻哼一声,笑道:“别说得那么好听……不光是你妹妹,就连你也是人质。”
在经历过一番复杂的心理斗争之后,殷浪还是松了口,或许是因为逼不得已,或许是因为贺难的种种举动让他真的无颜再扯些谎话,总之他便按照贺难的问题,将自己与李九高之间的仇恨,以及他的一些过去……娓娓道来。
老生常谈的复仇故事,无论听几遍都会让人颇有感触,只不过在这段描述当中,更加令贺难意外的,是殷浪如今的身份。
“你……居然是梨园的人?”贺难挑了挑眉,这殷浪的作风着实与梨园不太相像,至少造型上看不太出来。
闻言,殷浪轻轻叹气,又看了一眼同样流露出些悲伤情绪的妹妹,方才说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我,是梨园的‘叛徒’。”
第六零九章 啸魔
殷浪与殷悦的师父,名为方啸听。
这个名字,别说贺难了,就算是很多老江湖,也会感到陌生。
因为他们熟悉的,是方啸听的绰号……三十年前江湖中的头号杀手——啸魔。
有道是“闲人江心欲钓雪,只作消磨,只做啸魔”,随着如此一句诗号,这位神秘的杀手便横空出世,而直到多年以后才有人将此人一些事迹的蛛丝马迹还原了一部分,才更加令人心生恐惧。
他的名气越来越大,防备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但这么多年下来,也没听闻过他有失手的案例——就连扶摇派过去的掌门人都在一对一的约战之中死在了他的手中,可谓凶名远播。
同样,江湖当中传颂他恶名的人不少,可真正了解他更多事迹的人却没有几个,甚至朝廷当中的某些部门也调查过啸魔的身份与行踪,但最后得来的结果也不尽人意——年龄、性别、相貌等一概不知,只知道此人与梨园有过一段合作,但后来双方又分道扬镳罢了。
“就这样把如此隐秘的情报公开给我……搞得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了啊!”听完殷浪不算简短的讲述,贺难居然罕见地挠了挠头,颇为苦恼地笑道。
倒也不是因为他仍然对殷浪的立场保持怀疑态度,而是因为对方这一席话当中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被称作啸魔的方啸听,的确是殷家兄妹的师父,二人那独特的魔音功法,就是自啸魔而来——非但如此,那啸魔居然还曾经短暂担当过一阵梨园之主,也正是那段时间当中,本来就侍奉跟随啸魔左右的兄妹二人也随之被收入了梨园。
只不过啸魔生性孤僻古怪,本就不喜梨园那集群而生的环境,但彼时梨园青黄不接,他也只得受人之托暂代园主之位,过了几年便以年事已高为由卸去了这身担子,准备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然而,或许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江湖可从来都不是个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能走的地方。啸魔一生杀人无数,手中不知沾染多少鲜血,天道人道又哪会如此轻易地就让他安度晚年?
各路人马不胜其烦的骚扰与追查也就罢了,反正“啸魔”的归隐也只是不再做杀手买卖,对于这些人的主动上门绝不会手软——但真正给啸魔造成了麻烦,甚至对于这位杀手界传奇身殒有着直接责任的,恰是梨园的后生们。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一位毕生都在为金钱与雇主服务、工作内容是清除目标的人,当他退休之后也同样成为了别人的目标,而为这次悬赏进行负责的……正是他的老东家,或者说,那日前来围攻他的,绝大多数都是他的“旧部”。
杀手也是人,也会有感情,虽然啸魔对于梨园来说就像是一阵来也快去也快的疾风,但毕竟也有情谊所在。
可既然是人,又是一帮杀手,那他们的道德观念也不宜用普通人的标准去衡量——情感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利益。
真正催动梨园去“讨伐”啸魔的,并非是高额的赏金,对于梨园来说这充其量只能算作是添头罢了。梨园真正想要的,是方啸听身上所携带的,前代梨园之主亲手交予他的“唐宫乐舞”的全本。
就像是鲁班天工图一样,这唐宫乐舞全本同样也是价值连城的古代书稿文献,其中最着名的两个篇章,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秦王破阵乐”和“霓裳羽衣曲”。
按理来说,这种只有收藏价值、却无实际效用的藏品,作为礼物送出去了也就这样算了,就算是前代梨园之主死而复生也不会要回来——但如今的梨园之主突然变卦的原因,却是他在继任之后通过研究梨园的历史,方才发掘出了一段秘密。
秦王破阵乐的本质……是一部可以横扫天下的兵法精义;而隐藏在霓裳羽衣曲那奇异瑰丽的舞蹈动作当中的,也是一门堪称绝世的神功——除此之外,其它篇章的内容也各有妙用。
这也就不难解释,哪怕是撕破脸皮,梨园之主也要将它得到的原因了。当然,为了独占、或者说至少在自己有生之年独占,他没有将这个秘密给公之于众,只是让几个心腹留意此物,只不过还是在与方啸听的接触当中泄露了出来,这也是为什么殷浪能够得知此事的原因——但他也没有必要去大肆宣扬。
再说回围剿啸魔的当时,梨园当中约有近半好手都在行列之中,就是要叫方啸听插翅难飞——事实上如果只是为了取得古书,也没必要非断了啸魔的生路不可。然而俗话说的好有钱不赚王八蛋,啸魔的人头可值万金,再加上梨园之主思前想后也觉得不能留下后患,便下了必杀令。
方啸听,也无愧啸魔之名,身陷重围之下,他仍是先后击退了数批刺客,甚至有两位班主级在他面前一死一重伤——但这样也就是他的极限了。年事已高不只是托辞,也是在描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啸魔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再于江湖当中浪迹,那他能得到的就不是敬畏、而是灾厄了。也不知道该说他是醒悟得太晚,还是作的孽太多,总之这灾厄还是如期而至,到头来没能躲掉。
但殷浪,却在方啸听的掩护之下逃了出来……
“哦?也就是说,这样的宝物,如今却在你手上?”贺难摸着下巴,看向殷浪的目光若有所思。
殷浪矢口否认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莫说师父将它放置在何处我也不知,就算真的让我给拿到,恐怕以我的能耐也留不住。”
这话是真是假,贺难无从辨认,只能等待着殷浪继续说下去:“但我知道,唐宫乐舞还没有落到梨园手中。而我也有办法,让他们以为那失踪的乐谱,我是唯一知道其下落的人。”
贺难稍微想了一想,便对李九高的遇害有了新的眉目:“这么说来……”
殷浪点了点头,道:“没错,有件事此前我确实瞒了你——我大概能确定,那些于我之后杀了李九高全家的人,正是梨园。”
“你是想说……梨园在嫁祸于你,目的是为了逼你现身,将东西拿出来对么?”贺难的眼睛死死锁在殷浪的脸上,那张面孔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他的分析。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殷浪看出了贺难的仔细,故而镇定地回应道。
“放屁。“没想到贺难开口就是脏话。
“以你这家伙的本领与性格来说,若我有梨园的资源,拉泡屎的功夫都能想出十个办法逼你就范,而嫁祸于你压根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贺难的手握在殷浪的衣领之处,就连一旁端茶倒水的殷悦也同时被刀架在了脖子上:“要么你在这儿跟我扯谎,真凶根本不是梨园,只是你想借我之手去与他们对抗而已;要么,就是你方才所说的内容还有所隐瞒,你和梨园之间远不止一个啸魔、一本唐宫乐舞这么简单。”
一个重伤未愈的殷浪,一个穴道尽封的殷悦,对现在的贺难来说构不成什么威胁,而这对兄妹一贯的反复无常也让贺难下意识地就判断出了这段叙述当中存在的问题。
“真的……就这么简单……仅此而已。”殷浪的脸上倒是毫无什么惧色,目不转睛地回怼着贺难的目光,好似一个无所畏惧的勇士。
就在此刻,一阵比较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温岳推开门,脸色古怪地看了贺难一眼,后者当即便会意地走了出来,徒留那兄妹二人在房中。
“泰华郡那边传来的急报,是对案发现场的进一步分析……你先看一眼吧。”虽然程序上来说,温岳得先给杨不辍过目再由对方决定,但杨不辍此时不在,又有言在先全听贺难便宜行事,所以这些细枝末节也就不重要了。
而贺难在看完了最新的现场分析之后,脸色也是由白转青,许久后才恢复了正常。
这的确是一个一方拖另一方下水以达成目的的故事,但主客双方却并不像殷浪所说的那样分明。
第六一零章 将在外
关于李九高的案子,天边卫一方所派出来带队调查的人叫做马快。
马快,是个奇怪的名字,也同样是个奇怪的人。他是仅次于虎豹熊罴四大总管的副官,但就算是山河府也没有挖掘到此人过去的经历——就好像他是田地里长出来的人一样。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点,朝廷这些隐秘部门当中,都会有一些不存在于档案当中的人。
而杨不辍收到马快的通知以后,就立刻赶往约见的地点。他本以为是天边卫发现了什么重大线索,或者是听说了自己这边抓住了有关嫌犯,才会急着见面一叙。
但现在看来,好像是自己想错了。
那荒芜的小院当中放着一张石桌,桌边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一身黑袍玄甲,铁面半掩的马快,正坐在石凳上朝门口的方向看来;而另一位则背对着大门,从身形来判断应该是个女人,但也说不好。
“这位,就是我与你说的杨府军了。”马快的眼睛也很快,杨不辍只是在门前露了个身位,就被他捕捉到了,随即便向同坐之人说道。
而那人也终于回过头来,与杨不辍对视了一眼。而这一眼,也让杨不辍大致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或者说,对方所代表的立场。
那张性别不明的脸上,涂着浓厚的油彩,尤其是面孔中央夺目的白色徽记。
“如此妆容,莫非阁下是……”杨不辍虽然暗暗吃惊,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也走到石桌边坐下。
殷浪将梨园这个概念引入这桩案子当中,是与此同时发生着的事情,也就是说至少在此刻,杨不辍还并不知道梨园与李九高的案子能扯上什么关联——只不过对方这浮夸的造型,很容易便让杨不辍联想到了那个非常有名的刺客联盟。
那小花脸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很快就给了杨不辍一个明确的答案:“某乃无名之辈,实在微不足道,只代表梨园、以及丑班班主,同二位谈一场合作。”
杨不辍想了片刻,其实这合作二字应该换成交易才对,不过这不是重点。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经手的李九高的案子,和你们梨园有关咯?”杨不辍还不知道天边卫和梨园究竟是谁先找上了谁,更不清楚马快和这个小花脸在此之前都聊过些什么,故而提出问题试探一番。
其实他也没指望能获取太多意料之外的信息,可这小花脸貌似挺坦率,直截了当地言道:“正是如此。”
“这凶手呢,的确与我梨园有关,而按照我们门中规矩,清理门户的事情也要我们亲自来做才是。”小花脸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等杨不辍意见。
杨不辍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我也不管你们想的究竟是要我们配合你们,还是你们来配合我们了……总之,你的意思是最后抓到了凶手,人也得交给你们呗!”
“正是如此,但我梨园也不会让二位不好向上面交代……”小花脸又道:“人,我们要带走一段时间,但最后还是会交还给你们,至于你们要活的要死的,都可以——而耽搁的这段时间对二位所产生的影响,我们另有厚礼弥补。”
杨不辍突然笑了一声,吓了两人一跳,他也没对自己的笑声作出什么解释,反而看向了马快:“看你们二位在我来之前相谈甚欢的样子,莫非已经达成一致了?”
这话,有点儿踢皮球的意思,不过马快还是接住了,而且接的很干脆利落:“的确如此。”
“马兄……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句,你可是天边卫的‘马副使’。”
杨不辍对江湖人没什么恶感,因为他本就出身于一个没落的武林家族,所以更能体会到江湖人的不易——但披着官袍去和刺客谈什么合作,那不是两片嘴唇一碰就能应允下来的事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可能也怪我自己不小心吧!”马快那张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铁面具之下竟然传来一阵无奈中夹杂着些欢快的语气:“我有把柄被梨园捏住了,所以也就只能答应下来咯。”
杨不辍也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作为三方当中最迟加入到谈话当中的那一方,对他来说本就有许多天然的不利,他一听这话也就明白了。
马快说这话,就是在向杨不辍传达“你也别管我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总之我是上了这条贼船下不来了,你要是入伙那还有得聊,你要是不入伙……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杨不辍拒绝,很难保证马快会不会为了掩盖自己身为朝廷官员居然和梨园有所勾结的事情而向他出手;当然,也有可能就是双方都当作没发生过这事儿,回去各扫门前雪。
当然,如果真动起手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杨不辍宁愿相信马快会把自己和那个梨园的小花脸全干掉,保证这间院子里的内容不会流传到外面。
“那就先别废话了。”杨不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既然想谈,那就先拿出点儿诚意来。”
…………
关于梨园究竟有何诚意,暂且按下不表——但至少杨不辍如愿以偿地从小花脸的口中获取到了梨园方面所掌握的部分内容,如果从全盘视角来审视,那么杨不辍所代表的山河府,无疑是目前最领先的一方。
因为殷浪已经落在了他手上,而梨园和天边卫还不知道这件事——杨不辍虽然也不知道殷浪与梨园的关系,但这也只是暂时的,只要等到他返程见到贺难,一切线索也就能够串联起来。
只不过这师兄弟二人这么一串,结果就串出事儿来了。
这事本身儿,倒是和兄弟俩没关系,而根据他们现在已掌握的内容来说,反倒让这桩案子变得十分简单——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只要设个计策擒了小花脸,再押上殷浪就可以回京交差了,李九高的案子就此结束。
但……他们都不想这么做。
或许是他们想追求的不只是一个草率的、命案的结果;或许是他们都具有探寻真相的追求与本能。
又或者他们都被那个更大的阴谋漩涡所吸引……总之,他们都不想得到一个“表面上的结果”就浅尝辄止。
“你说,如果是师父在这儿,他老人家会怎么做?”杨不辍考虑得还算周全,主要是因为此事重大,终究得向师父汇报一声,得到了准许之后心里也有个底。
“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你还考虑师父的问题?”贺难看着师哥,双眼在烛火之下闪闪发亮:“将在外,不受命啊……咱们师父你还不了解么?只要你把事情办好,就算不听他的也无妨,反而是处处都要请示他,最后还没把事情办明白,才在他那里讨不着好。”
杨不辍闻言干笑两声:“没准儿就是因为你老抱着这种想法,才会惹来师父生气……我可不想沦落到跟你小子一样……”
贺难摇了摇头:“师父生我气,可不是因为我擅作主张。”
“恰恰相反,是因为我和山河府的关系还不够绝……才需要反省。”
将在外,不受命,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情——无论是谁,其所肩负的权力与责任都应当是对等的,既然自己拥有了山河府编制以外的“自由”,不再受府中事务的节制,那就也应当做好不受到府中力量帮助的准备。
然而贺难这一路走来,虽然贡献不小,所为甚多,但也没少借助山河府来擦屁股。
这些事,他早该明白的,只不过现在明白,也不算晚。
只是贺难也很清楚——一旦自己明白了,自己彻底告别山河府的时候也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