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千锤百炼砺为锋
王部们的鼓声早就停止了,只剩下面面相觑。
统领阿穆尔答应了这个条件不假,但是他们可不想就此引颈就戮,再退一步讲——万一统领答应对方只是权宜之计或者带着必胜的决心呢?在王部的眼中,向敌人投降是是一种极为可耻的行为,更何况对方还是有着宿怨已久的盛国人。
阿穆尔倒在地上还在喘着粗气,看来只能等待他的决定了。
“喂……我说你还能站起来么?”魏溃拧动了一下身体的各处,骨骼关节瞬间发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看样子他现在倒是仍有余力。
“呼……”阿穆尔用胳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艰难地爬了起来,“如果你们可以保证小王爷的生命,我们便愿意投降。”
“现在可不是你谈条件的时候。”魏溃冷冷地说道,他本来也不准备杀掉小王爷,小王爷的存活与否就是对方行为的一种标准,如果小王爷死了,王部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进攻,兵力悬殊的情况下,魏溃当然希望小王爷活的好好的。
他之所以补充了这一句的原因,是他对阿穆尔这种战败之后还补充条件的行为十分不爽。
“我们也不希望他死,所以现在你们可以扔掉武器,解掉铠甲,下马受降了。”魏溃昂首看着一排一排的王部们高声说道。
“真的要投降吗?”许多王部骑兵都觉得不可置信,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坐在地上的阿穆尔如同一位苍老年迈的迟暮之人,神情黯然地点了点头:“只有这样才是保住小王爷性命的唯一途径了。”
王部们足足四五百号人,并不是每一个都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条件的,但是如果小王爷真被杀死了,就算他们成功地剿灭了面前这支盛国部队,回去依然会被右亲王处死,甚至有极大的可能性连累到家人亲眷……
最终在无奈之下,全部的王部都屈辱请降,纷纷按照魏溃的要求卸掉了所有的武装。
“嗯……现在把老杜他们叫回来吧,我们准备返程。”魏溃对着魏成耳语了几句,又命人从营寨中找到不少的牛皮绳子,用结实的牛皮绳捆住这些俘虏们的双手手腕,又用麻绳系在他们的腰间连成一串,以保证他们不会逃脱或者突然发难。
杜荣他们在不久后也抵达了营寨,魏溃这支百人队足足操劳到天亮才把一切行装都整顿好——四百余名俘虏以及战马,武器、铠甲和其他的货物,猎物等均被魏溃席卷一空。
在返程之前,魏溃还做了一件事。他把阿穆尔单独拉出了俘虏队伍,当然还有那个负责翻译的家伙。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穆尔不解地问道。
“当然是要你传话给你主子,让你主子来把小王爷领回去。”魏溃说道。
阿穆尔当然是一脸惊异,这家伙千方百计地把我们抓住了,怎么又大发善心要放我们去搬救兵?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魏溃所说的领回去当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你也不怕我独自逃跑?”阿穆尔神色复杂。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小王爷的性命你早就弄死我们然后跑了……”魏溃满不在乎,“你看起来还是对你们主子很忠诚的,当然更多的可能是惧怕。”
“就算你选择逃跑而不是给你主子带话,在过一段时间之后我们意识到你主子没来把他们家的小朋友带回去,也会派别人再去传话,那个时候你主子会因为愤怒而株连掉你的全家也不是没可能的。”
“你自己选呗,我们又不吃亏。”
一席话语,已经把阿穆尔的处境解释的清清楚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不外乎“反正我们又不吃亏”,而只凭这一点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话我已经交代完了,现在你可以走了。”魏溃打了个呵欠,看来这一夜未眠对他也是有些影响的,“一月为期,我希望你能带着你主子来到沙寒关——每晚一天我们就会考虑让小崽子身上再添些新伤。”
“呃……我不走么?”站在一旁的翻译有些迟疑道,结果被魏溃拍了一下脑瓜子。“你也想走?怎么?你们主子和手下交流也需要翻译?”
“这家伙是你们的统领,地位还是挺高的,你们主子愤怒也得掂量一下是不是有必要杀他——而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嘎豆子,不是上赶着让人拿你出气呢么?”魏溃又危言耸听了一番,吓得这翻译连忙又跑进了俘虏队伍里面。其实也不能算是危言耸听,虽说右亲王也有可能因为“保护不力”这个由头杀掉自己的王部统领,但终归概率不大,不过一个普通的战士倒是极其有可能代替统领成为右亲王的出气筒、磨刀石。
阿穆尔和魏溃的部队分道扬镳,一路回到大漠深处去向右亲王进行汇报,而另一路自然是返回沙寒关或者在沿途寻找厉铎所率领的中军。
半个月之后,魏溃终于返回到了盛国的领土内,并成功地与厉铎的本部汇合,此地已经距离沙寒关不远,于是厉铎便下令全体撤回沙寒关再做商议。
郑显明当然也回来了,这家伙甚至比魏溃回来的还要早些。他在大漠中迷路了几日,所幸并没有碰到獦狚人的军队,但是也没能刺探到什么情报——他本以为魏溃会在田凯的反水下一无所获,甚至损兵折将,于是也没有继续向前深入,而是随便抓了些獦狚商人来杀良冒功,心下已经将那先锋之位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可是万万没想到魏溃这厮却把獦狚右亲王的儿子连同保护他的王部一并俘虏了回来,气的他鼻子都歪了。
尽管先锋之位花落谁家已经不言而喻,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厉铎召了魏溃和郑显明二人来到自己位于关内的府邸,便是要在万骕营以及天狼军中的高层面前颁布先锋头衔的归属。
“你小子运气可真好。”郑显明和魏溃在厉铎的府邸门前正好撞见,想着魏溃马上就要踩到自己头上去了自然是要给对方一些好脸色看,但是心中终归是不爽的,只能忿忿不平地拿话刺了魏溃一句,言下之意当然是“我的能耐不比你差,只不过你运气好碰上了大鱼罢了。”
其实郑显明可不知道当时情景的凶险,更何况魏溃可是实打实地正面对决击败了阿穆尔——尽管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冲突,但是能利用小王爷进行谈判兵不血刃地俘虏对方,也是魏溃的本事。客观来讲,郑显明能不能打赢阿穆尔还要另说,他可没有面对獦狚人的冲击,孤注一掷反攻对手营寨的魄力。
所以说,郑显明这样的人看上去凶悍非常,实则外强中干,不然也不会在事后用一句“你只是运气好”来搪塞他人,贬低对手,为自己的无能来找借口了。真正的强者如魏溃这样的人,虽然他的实力一直都比不上厉铎,但是每逢机会都要进行挑战、搏杀,并不会因对方强悍的实力和自己居于劣势而感到气馁和畏缩,在失败之后更是勤于反省继续磨练,尽管到现在为止魏溃依然不是厉铎的对手,但是他这样的态度和行为就决定了他的成就不会就此止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拥有着登堂入室成为强者的契机。
魏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先锋了,自然也不会与郑显明做什么口舌之争,但是林三的事情他可要好好说道说道:“你就没有发现,你的那个小兄弟田凯一直都没有露面么?”
郑显明是找过田凯的,他亲眼见着魏溃趾高气扬地押解着俘虏回到中军,当然要好好盘问田凯之前发生什么事情了,派他出去搞破坏怎么还给人家搞了一大堆俘虏出来?可是他左找右找也没能找到田凯,后来还是在跟着魏溃的一个手下嘴里打听到田凯已经死了,不过对方也是含糊其词,郑显明也只是以为田凯在和獦狚人交战的过程中不幸身亡了。
他本来就在为自己的位置不保而终日愤懑,哪里还有闲心探查田凯的死因,他不在心里痛骂田凯无能就已经算是好的了。
“呃……啊……”郑显明呆滞了一会,才对魏溃的话产生回应,“什么我的小兄弟田凯,我和他不熟啊?”
魏溃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冷笑一声道:“田凯死之前已经承认了是你的人,这一点不光是我的部下们,就连俘虏都能作证。”
其实田凯临死前只承认了自己杀了林三,并没有说自己是郑显明派来的人。不过用脚趾头想这田凯不是和郑显明有关系就是和王赤有关系——毕竟和魏溃有仇的就这么两个人。
此刻看到郑显明那欲盖弥彰的反应,魏溃更能确定这个田凯就是郑显明派出来要害自己的,他的鼻子中冷哼一声:“我们有一个小兄弟,林三,可是被那个王八蛋给杀了……”
“这笔债他已经拿命抵了,现在也该轮到你还了。”魏溃的双眸中似乎有火在燃烧,他和林三也并不算有什么太大的交情,但好歹是他带出去的兵,这么不明不白地枉死在大漠之中,他自然是要替人家讨回一个公道。“我知道就算我把这件事上报,你也不一定能得到该有的惩罚,无非就是拿钱抵命草草了事……所以我不会上报的,咱们慢慢玩儿哈。”
魏溃在对着郑显明撂下了这么一句威胁人身安全意味的话之后便径直走进了厉铎的府邸,只扔下呆若木鸡的郑显明愣着神站在门外。
这先锋之位的授予过程也很是顺利——本来万骕营就是厉铎全权负责,他说让谁当,别人也不会提出什么意见,只不过还需要一份功劳来堵住众人的嘴,再加上天狼军内还有其他官位不亚于厉铎的将军,魏溃此次立下了大功也好让他在这些人面前露露脸。
魏溃和郑显明的斗争自此可以说是告一段落了,他先于比武大会上逼得厉铎收手,后又在先锋之位的竞争中百骑劫营擒敌破虏立下大功,一时间名动关塞,风头无两。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过,今日之事也为后来的危机悄悄埋下了伏笔。
第四十六章 狼狈一处去
“没了?”贺难听魏溃讲故事听得倒是津津有味,盘着腿坐在一旁像是听夫子讲课的童稚少年一般,此刻故事戛然而止让他有些意犹未尽,心下不由得生出些不满来。“就这啊?”
魏溃撇了撇嘴,“难道这还不够么?”
“那你当了先锋官之后的故事呢?那个獦狚人的小王爷怎么处理了?”贺难又问道,他没从过军,但是他对于军旅生涯倒很是向往,天天做梦自己当上了大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那个右亲王又割地又送礼的把小王爷换回去了呗……”魏溃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要我说就应该把老王爷也一起抓了逼獦狚的大司请降。”
贺难对此倒是没有做出什么评价,他又不了解天狼军和獦狚人双方的军力对比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是从天狼军所做出来的决定中品到了一丝不寻常,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接着魏溃的故事继续往下问:“那你先锋当的好好的怎么又做了逃兵呢?”
谈到这个话题,魏溃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斜睨着贺难:“我们很熟么?”
言外之意就是我们俩刚认识也没多久,你问这个问题算是有些越界了,我不想说。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当逃犯?”沉默了一会之后,魏溃反问道。
贺难可从来没暴露过自己的身份,而魏溃却轻而易举地点破了他。
“你怎么看出来的?”贺难对此倒也并不多加掩饰,只不过他很好奇魏溃是怎么发现的。
魏溃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玄之又玄的答案,“凭感觉。”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贺难不由得感慨一声,“出征失利,擅杀上级,叛逃军营……”贺难回忆着交战时王青所诉说的魏溃的罪行。
“你是得罪什么人了吧?”过不多时,贺难给了魏溃这样一个问题,既是问题,也是答案。
魏溃没有直视贺难的眼睛,只是自酌自饮,末了,他回复道:“你就当我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没想到贺难听到对方这样回复,竟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魏溃一边不解一边又有些恼火。
“我笑的是……你得罪的人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我得罪的人呗。”贺难对此颇为得意,他居然连这种事都要攀比一下。
“呵呵……”魏溃对此颇为无语,“那就说明你报仇无望了呗。”
以贺难的敏锐程度,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魏溃话语中的重点——正是“报仇”二字。二人谈及过往,魏溃自然会想当然的把贺难代入到自己的处境中,下意识说了贺难要“报仇”,而实际上,却是魏溃自己仍然怀着报仇之心——他是被人陷害之后不得不离开吧……贺难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不过他还是没有纠正魏溃,而是顺着对方的话说道:“谁说我报仇无望的?总有一天我会还回去的。”
魏溃此时也是酒入愁肠,恨意冲冠,愤懑心情脱口而出“我也是。”这话一说出来他便后悔了——还是被贺难诈了出来自己的心思。
贺难看着魏溃那变幻莫测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的表情也变得愈发具有蛊惑和煽动的意味:“行了……被我套出来话儿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既然大家都是一丘之貉,不如我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你帮我我帮你,一起杀他们一个回马枪,怎么样?”
听完贺难的遣词造句,魏溃的脸直抽搐:“你就不能用点好词么?比如志同道合,同舟共济什么的。”
没想到贺难语气和表情皆是一转:“我问你,你觉得你是好人么?”
魏溃思索了半天,回道:“那得看怎么算了……我杀过很多人,尽管从我的角度来看,他们大多数都是在作恶,死在我手上也是咎由自取。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没准我才是那个恶人才对。更何况杀人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应该不算吧。”魏溃这个没读过几年书的莽汉居然说出了这样一席颇具有哲学意味的话语。
“辩证啊……”贺难的嘴里冒出来一个新名词,不过魏溃没听懂,他还以为贺难说自己有病:“什么症?”
“什么证都不重要……”贺难的神情颇为暧昧,“重要的是你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那我和你这样的大恶人合作当然要用朋比为奸,党豺为虐来形容了啊。”
贺难的逻辑强暴是他最拿手的把戏,人家魏溃明明在全面思考了一番之后得出来自己“不算是一个好人”的结论,结果到他嘴里就已经把魏溃打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了,并且他还顺便展示了一下自己那极为丰富的贬义词汇量。
“我靠……”魏溃震惊了,“你丫的意思是你是好人我是坏人,你跟我合作是被迫的呗?”
“哼……”贺难颇为神秘地说道:“你错了。”
“我不是任何一种人,所以我可以是任何一种人。”贺难对自己这个结论极其得意,想必他已经酝酿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说出来这句充满着装逼气息的言论。
“你丫抬杠是吧……”魏溃虚着眼睛说道,他也对贺难有了一个更为清晰地认识。
“怎么能说是抬杠呢?”贺难对于魏溃的话很是不满,他把魏溃面前的空酒杯捞到自己面前,又把酒壶中的酒倒了半杯在里面。“打个比方,乐观之人会说这杯子里面还有半杯尿,悲观之人则会说这里面只剩半杯尿了……”
魏溃咽了咽唾沫,表情嫌弃:“为什么你一定要用尿来打比方……更何况这杯子里本来就不是尿,而是酒……”
“不,你又错了。”贺难依然在向魏溃传递着自己的逻辑,“你才是那个抬杠的人,因为只有抬杠的人才会说‘你凭什么说这是半杯尿’?”
“那你说说这里面是什么?”魏溃气的简直要抓狂,他瞪着一双铜铃般地眼睛看着贺难,想知道这家伙到底又要说出什么歪理来。
贺难将杯中的半杯酒一饮而尽。“是酒。”
“那他妈的不是一样么?我说是酒不行,你说是酒就行?”魏溃现在只想把桌子掀翻,然后把酒壶整个塞进贺难的嘴里。
“当然不一样。”贺难鄙视地看了魏溃一眼,“你只是说这杯子里面是酒,而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杯子里面是酒。”
“你到底想说什么?”魏溃突然间觉得有些可怕,他并不是觉得贺难这个人很可怕,而是对于“自己居然觉得这小子胡扯出来的东西还有点道理”这件事而感到可怕。
“我想说的是,你要尝试打破现有的选择。比如我刚才问你你觉得自己算不算是好人。”贺难看着魏溃,神情已然变得十分严肃。“你下意识地觉得你只有两个选项,算或者不算,对吧?”
“其实你也可以有别的选择,比如不回答,或者回答‘我是你爹’之类的……”贺难说道。
“这不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么?”魏溃问道,“而且我总觉得你还在扯淡,因为你说出来的回答完全就是在占我便宜。”
“重要的并不是占你便宜,而是要让你意识到——别人给你的选择,你当然可以选,但是你也可以自己给自己创造出其他的选择。虽然你自己给自己创造出来的选择不一定就比前两个好到哪里去,但是主动权在你自己手里不是么?”贺难的思绪又飘回到了齐单设宴的那一夜,他没有选择五皇子齐单,也没有选择师父李獒春,他选择的是自己。虽然这个决定不一定要比抱上别人的大腿要好,但是他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顺带一说,“尿酒”也是他在那一夜的宴席上对齐单所提出来的理论。
“你还真是标新立异……”魏溃看着贺难,他终于知道贺难这一通胡闹有什么目的了。“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那日三人血战天狼军追兵之后,贺难先去孟河家里取回了自己的行李,见孟河并不在家便留下了一封书信,信中既表达了谢意,又不无对孟河的钦佩惋惜之情,最后还不忘口头约定他日再叙。而贺难火急火燎地从孟河家里离开的原因也很简单——这三个人里两个逃犯,如果就在孟河家住下,岂不是给孟河找麻烦?再说以孟河的智慧,在看到三人伤痕累累的样子之后一定会知道这三个都不是什么善茬,就算不报官也未必愿意收留。
三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同离开了落雁郡的郡治之内,现在则是在小路上的一座客栈之中暂时落脚。而一路上贺难不止一次地对魏溃进行“一路同行”的邀请和“共谋大事”的洗脑,魏溃给的答案则一直都是“再说吧”这样的敷衍之词。
直到今夜的扯淡之后,魏溃终于明白了贺难的诚意和野心。这个极富有煽动力和智谋的家伙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出来,一方面是在测试自己是不是拥有与他对等、或是能领悟他弦外之音的头脑,另一方面也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回应。他知道自己注定是要和他走上一条路的人。
无论自己是忍气吞声就此作罢,还是卧薪尝胆抱怨雪耻,都不是自己该有的选择。
“我能问问你么?你可以不回答。”魏溃表情凝重地问道,虽然他说贺难可以选择不回答,但他知道只要贺难不回答自己这个问题,或者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他立刻就可以收回自己刚才的那句“我答应你”。
“你到底想要什么?”
贺难听着对面那个盖世猛将的问题,轻蔑地笑了笑,他指了指窗外,然后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天下……”
够了。魏溃的脸上露出笑容,他甚至没听清楚后面贺难说的是什么,但是只要前两个字就够了。
自己该有的选择就当如此,这并不是贺难给自己的,而是他与贺难的选择不谋而合。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魏溃说道。
贺难看着魏溃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我不妨也教你点东西。”魏溃突然学起了贺难那种神秘而得意的笑容,“就是……外面的酒不要轻易的喝,因为里面被人下了蒙汗药。”
“我靠!你丫怎么不早说?”贺难现在才发现自己有些眼花,气急败坏地说道。
第四十七章 山鬼栈中来
“你也没问我啊?”魏溃倒是回答的理直气壮。
其实贺难对于酒里下蒙汗药这件事也不能说陌生,毕竟他曾经也是街头出身,对于这种坑蒙拐骗小伎俩不能说十分娴熟但也是见怪不怪了,他这次着了道可真不能怪他不小心——贺难眼睁睁看着魏溃喝完酒像是没事人一样他才倒了那半杯酒喝下去的。
“你怎么没事?”贺难提出了疑问,他倒是不觉得是魏溃下的药,但是魏溃喝的量明显比他多很多——这一壶酒贺难也就喝了那半杯而已,剩下的全让魏溃扫光了。
“我啊……”魏溃想了想,“蒙汗药这种让人发昏发沉的药对我不起作用,只要我闻到血腥味儿就特精神。”此时二人都有伤在身,贺难的肩膀还包扎着,魏溃就更不用说了,身上不知道被擒龙索割破了多少处,浑身都在裹着绷带。
“妈的……你吃人肉长大的啊?”贺难对此很是震惊,究竟是什么人才会“闻到血腥味儿就特精神啊”,但是他现在的心思显然不能放在魏溃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酒里被人下了蒙汗药说明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郁如意还自己在隔壁的厢房里呢,他得去看看。
贺难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从榻上翻了下来,发现自己虽然神智还清醒着,但是腿脚已经站不利索了,只能手脚并用地往门口爬。
“哎……”魏溃走到贺难边上,一把将贺难扛到自己肩上。“还是我扛着你走吧。”
两人用这样一个奇怪地姿势敲开了郁如意的房门,却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魏溃推门进去,才发现有两具青年的尸体正倚在门槛上,一个脸朝门的方向,另一个却是面向屋内,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额头上血流如注,地上还散落着两把腰刀,而郁如意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坐在厢房正中央的桌边,百无聊赖地操控着指尖上的一簇水流。
清丽的少女和两具尸体同处一室却毫无惧色,这让魏溃和贺难两人全身都冒出一股冷汗,而郁如意的表情好像就是把“大惊小怪”这四个字写在脸上。
“怎么搞成这样?”三个人同时开口道。贺难和魏溃自然是问郁如意为什么她房间里会有两个死人,而郁如意问的自然就是贺难怎么瘫痪了。
“我先说吧……”沉默了一下后还是魏溃先说话了,贺难这个样子看起来过不了多久就要连嘴都张不开了。他把刚才二人经历过的事情复述了一遍给郁如意,又解释了为什么贺难中招而自己却没什么大碍的原因。
没想到郁如意却得意地笑了起来:“贺难啊贺难,你不是很能耐么?怎么这次却只有你中招了呢?”
贺难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拍了拍魏溃让他把自己放在椅子上,然后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看他喝完之后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以为没事呢,谁能知道这家伙有着这么变态的抗毒体质啊……”
郁如意此时又皱了皱眉,埋怨地说道:“我不是提醒过你别喝酒么?”
提醒?二人这才想起来,一开始郁如意是来过他们那间厢房告诉他们有伤在身千万不要喝酒。
“那个时候你就知道酒有问题了?”贺难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无比蛋疼,“你怎么不把话说明白一点呢?”
郁如意则是轻轻笑了一下:“我要说是我也想看看你会不会吃瘪,你会信么?”
“好吧。”贺难把头垂了下去,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理亏:“你说说你这边是什么情况吧。”
“在我发现酒里被人下了药之后,我就一直等着人来……”郁如意说道,“这两个在我门前鬼鬼祟祟地偷听了好久,以为我已经被药翻了才闯了进来,但是他们没想到我压根就没有喝酒……”
“他们一进来就发现我根本就没有昏倒,而是正盯着他们看,一个想打一个想跑,不过无所谓,一息之内我就送他们去见阎王了。”郁如意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杀这两个人和踩死两只小虫子一样简单——其实对于郁如意来说虫子倒是比这两个蟊贼要可怕些。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们说?”贺难问道,他觉得郁如意在意识到这客栈不简单之后应该迅速地把消息通知给自己。
郁如意则是白了他一眼:“那样合适么?”
贺难也在说完之后迅速领会到了郁如意的意思,一个小姑娘半夜三更敲大男人的门实在是有些不太合适了,便把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这座客栈当然不简单,换句话来说,这就是一家不折不扣的黑店。乃是既贪人钱财,又害人性命的那种,并且他们在杀人越货之后还要将好看的女人送到附近的山贼寨子里供贼人们享乐,可谓是罪大恶极。
人们总会喜欢给自己扯个大旗,打个名头,就连贼人也不例外。有道是山贼占山称“地府”,水寇据水号“龙宫”,说的便是这绿林道上有些地位的贼寇会依着阴曹地府和四海龙宫中的凶神恶煞们给自己起个诨号。
不巧,贺难三人此时落脚之处正处于一个颇有些势力的山贼统辖之下。这位贼人号为青面阎罗,在萧山一带肆意掳掠,很是猖獗。
听这名字也知道,这位青面阎罗也是很有些本事的,不然打着个这样的旗号手上要是没有些本事早就被人给灭了——青面阎罗的武功不知是从哪里学到的,他擅长使一根两丈长,近百斤的鬼头铁索,这鬼头铁索一端是如西瓜般大的鬼头锤,另一端则是一个锋利的夺魂钩,据说这鬼头锤挨着即死,夺魂钩碰着失魂,煞是恐怖。
软兵器本就比硬兵器难练,更何况这铁索的重量也已经远超绝大多数人的能力范围之内了,就凭这两点也能断定,青面阎罗绝不是个好惹的人物,他的恶名也并非空穴来风。
这青面阎罗手下还有四位鬼差,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分别占据萧山四方的一脚为虎作伥,各有数百名“小鬼”喽啰在手下听令。贺难三人从落雁郡自西向东途径萧山,正落到了萧山西方“马面”的手中,而这客栈正是阎罗寨的岗哨之一。
萧山地界的黑店岗哨当然不止此一家,就算是马面所管辖的西方也是如此,今日傍晚贺难三人来此留宿,只有些喽啰和一个小头目在镇守此地。这小头目也算是马面手下有一号的角色,外号叫做大头蛇。
大头蛇的心思歹毒精明,又擅长使些毒药,他见这三人均是相貌不凡,尤其是那丫头生的美艳不可方物,便生出歹心。一方面在酒菜中下了大份量的蒙汗药送到三人客房之中,另一方面又遣人去通知马面头领,想将这女子献给他邀功得赏。
大头蛇既然号称“蛇”,自然不只是会调制什么劳什子蒙汗药的,他还有不少毒药能致人于死地,但他又不知道这姑娘住在两个厢房内的哪一间,万一那姑娘喝了毒酒被毒杀可就不好了,便只在两个酒壶中都下了足够致人昏迷却无性命之虞的“一杯倒”。
药名一杯倒,虽然只有混在酒里才能发挥作用,但是药效却一点不假,真的是一杯就倒。君不见贺难喝了半杯酒就已经不行了么?只是另外两个一个滴酒不沾,另一个居然是个对蒙汗药几乎免疫的怪物,贺难倒了对大局还真没有什么影响——有魏溃和郁如意这两个杀神在这,贺难根本就插不上手,无足轻重。
不但如此,大头蛇还派了两个喽啰在客房外面紧盯着房客的动向,这俩人在听到屋里两个糙汉子在谈论什么屎啊尿啊之类的言论顿时便失去了兴趣,改为在隔壁屋门外听听那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干什么,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之后二人以为姑娘已经中了一杯倒便想推开房门去看看,却发现郁如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怕自己二人的突兀即将把坏事败露出去,一个人转头就跑想呼唤大头蛇,另一个却想先将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给制服——结果也很明了了,这俩人加在一起也没在郁如意手里走上两个回合,瞬息之间毙命当场,而郁如意也只是把厢房的门关上,再顺手把这两个倒霉鬼的尸体往屋子里踢了一踢。
大头蛇在客栈的楼下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上面两个喽啰前来报信,心下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这两个家伙不会看那姑娘美貌做些苟且之事吧?这姑娘可是要献给马面大人的!
他倒不觉得那姑娘能打得过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但是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就再也按不下去了,他现在就得上去看看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到此处,大头蛇连忙扶着楼梯向三层的客房中跑了过去——他把这三人安排到客栈的最高一层也是有原因的——三楼的高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他们跳窗逃走的概率。而就在大头蛇冲上三层的一瞬间,他的心中一凉。
他和贺难正好四目相对——魏溃把贺难扛在肩上,贺难的头自然地垂在魏溃的背部,而郁如意却是被魏溃那高大的身影给挡在了后面,看不到大头蛇的脸。此时这三人已经商议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准备连夜逃走,没想到正碰上了这个客栈的老板,也是阎罗寨的小头目大头蛇。
大头蛇真是人如其名,他的头不是一般的大,几乎赶的上贺难头颅的一个半大小,顶在他那瘦小的身躯上甚至有些恐怖——大家都怀疑他那个大脑袋随时都能从纤细的脖子上掉下来。而这么大的头当然也要比常人聪明一些,他迅速地做出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立刻转身往楼下跑去,然后射出了自己胸口揣着的一支响箭。
第四十八章 狭路逢马面
大头蛇作为一个悍匪,第一选择居然是逃跑,说出去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但是站在他的立场上细细想来,也不失为一个最优的选择。
贺难三人当然不知道什么萧山阎罗寨,青面阎罗,牛头马面之流,自然也是不认得大头蛇的,他们只觉得这客栈是家黑店,留宿在此极不安全,怕夜长梦多于是便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可是大头蛇这边见到这三人在廊中,自己手下的两个喽啰却不见了,便以为这三人已经盘问出了自己的身份又解决了那两个喽啰,准备找自己的麻烦,便仓皇转身朝着楼下跑去。
另外,他是见过这三人的相貌外形的。本来他并没有觉出什么异常,但是看到这三人把自己的两个手下解决了之后,他那个大脑袋便不由自主地展开了联想——这二男一女,一人身材匀称,文质彬彬;一人虎背熊腰,豹脸虬髯;再看那女子大红衣装,国色天香——虽然其中有一个人的特征并不明显,但后面两人的相貌可都是完全应了传说中的“风尘三侠”中虬髯客和红拂女的样子。至于那个对标着李靖模样的家伙……虽然比起传闻中的要多了几分戾气和猥琐,相貌也并不能算俊美,但也能勉勉强强说的上是有几分神似吧。
若真是传闻中的风尘三侠,那自己可万万触不得他们的霉头,若只是恰巧神似——等马面头领到这里让他来解决也正好。
其实风尘三侠也不过就是评书中所传的人物,只不过这些做贼的总会对侠客们有些畏惧之心,尤其是大头蛇这种高不成低不就还偏偏有些见识的小蟊贼,自然就会把评书中的人物当成真的。
大头蛇能做到小头目凭借的可不是武功,也不是他那半吊子的下毒功夫,而是心思活络机警,他自认为不是这三人的对手,便匆忙射出响箭催人赶来——傍晚贺难三人来投宿时他就已经派遣手下去通知马面了,算了算时间到现在也差不多快到了。
而贺难的反应比他更快,虽然身子现在依然瘫软无力,但仅仅半杯的蒙汗药剂量还不足以让意志力异常强大的贺难失去思考能力,在贺难和大头蛇对视的一瞬间,贺难就已经出声提醒魏溃了:“小心!”
“什么玩意儿?”魏溃立刻转过头去看,而在他的视野之中只有一个像是人形蘑菇一般的身影一闪而逝,接着他拔腿就追了上去,片刻后自然也听到了那支响箭发出的刺耳鸣叫。
郁如意自然也是紧随其后,她的速度甚至还在魏溃之上——魏溃肩上不仅扛着一个贺难,连同贺难和郁如意二人的行李,自己用布包裹住的双戟也全被他一肩挑,虽然这点重量也不至于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大包小包的在这个狭窄的长廊中也颇为不方便,于是便被郁如意落在了后面。
流水无声,在大头蛇的背影出现在郁如意的视线之内的一瞬间,她便扬手挥出四道水箭。郁如意的水箭十步之内指哪打哪例无虚发,精准地穿透了大头蛇的双手手腕处以及双腿的膝盖窝,在地上留下了四滩殷红的血迹,而受此剧痛的大头蛇站立不稳,登时便倒在了客栈的一楼大堂内。
“发生什么事了?”一楼大堂内还有四个喽啰,这四人中有二人在门边的柜台上点账,而另外两人则一直在后厨忙着生火做饭——黑店再黑毕竟也是客栈,账房先生和厨子当然少不了,楼上被郁如意瞬杀的那两个自然就是平时扮演店小二角色的二人。
事实上他们这里甚至可以没有小二,却不能没有账房先生和厨子——黑店只负责给客官收尸,又不用帮忙收拾,所以小二的角色倒是可有可无,不过阎罗寨也是个正规匪窝,又不缺人手,这客栈自然要伪装的像是那么回事儿。
账房当然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先不说打尖住店的钱财要做好统计,就说他们在杀人越货取得不义之财之后也必须得将各类财物分门别类地统计好,再按月到寨子里去汇报和对账——这阎罗寨能干到今天成为萧山地界的第一号匪窝,这些看起来零零碎碎又臭又长的规矩居功至伟,重要性甚至超过了他们对于武力的要求。
一个空有战斗力却无组织无纪律的队伍,无论是兵是贼最后都免不了沦为一盘散沙,用“聚是一坨屎,散是满地蛆”来形容正是恰如其分——尤其是山贼这种提着脑袋抢钱花的买卖更是如此,大笔的横财本就更容易激起人们的贪念,君不见二匪同谋最后却自相残杀的例子比比皆是?
至于厨子,用一句话就能说明厨子的重要性——人总是要吃饭的嘛。
话说这四名喽啰看到或听到那自己的老大仓皇地从楼上跑下来又往门外射了一支响箭,便纷纷从柜台后和厨房里探出头来,接着便是看到一道红衣倩影跟了下来老大立扑,正欲围攻这红衣女子之时,便被楼上赶下来的虬髯壮汉三拳两脚就打倒在了地上。短短几息之间便发生了如此多的怪事,让这五人都感到应接不暇,只能“哎呦哎呦”地躺在地上示弱以便再寻对策。
其实也不能怪这客栈里人手略少,整个萧山都是阎罗寨的范围,其中粮草运输、货物购置、人马清点,兵器打造……这近两千人聚啸山林当然有着不少的事情需要做,再加上近些年来阎罗寨也算是声名远播,不少人宁愿绕道也不愿意从萧山经过,阎罗寨的各个据点自然是流动的人员多些,驻守的人员少些,再加上今日客栈就来了这么三位客官,人多了也是闲着没用浪费资源——他们哪里知道这三个却是三位煞神呢?
“你们这里谁是老大啊?”众人皆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却发现说话的不是那个壮汉,而是趴在壮汉肩上有气无力的青年。
大头蛇既然取了这样的外号,也能说明一些他的本事了——虽然不是什么聪慧神童,但是这脑袋也不是白长这么大的。他非常精明,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沉默不言三缄其口才是最好的选择,只要等待马面头领到来,一切都可以转忧为喜。
虽说没有人立刻回答,但他们的目光还是下意识的看向了大头蛇,而这些细微的动作自然也是落入了贺难的眼底,他便指挥着魏溃往大头蛇那边靠近。顺带一提,魏溃也顺手把贺难的身子放在大堂正中的一张长椅上。
“这药是什么药?可有解药?解药在哪里?”贺难最关心的自然是身体的安危,如果这药不是普通蒙汗药而是有致命的毒性,他可是小命不保。
大头蛇自然是选择沉默,但没想到贺难却给魏溃使了个眼色,后者也是心领神会,雷霆一般就把大头蛇的手指头掰断了。
“不说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耗着,不过你的手脚能不能保住就是个问题了。”贺难虽然心中焦急,但面上却还是如冬日冰湖一般寒冷平静。“顺带一提,这家伙的诨号叫做干死虎,而我的诨号叫做心狠手辣杀人如麻铁血白面小郎君。”贺难真是无时无刻都改不掉话痨和扯淡两个毛病,在这么危急严肃的场合他居然能现编两个诨号来吓唬对方。
不过这两个诨号起的也没什么水平,一个太过直白生硬,而另一个明显要素太多不知所云。
虽然大头蛇心中也对这两个信口胡诌的诨号感到无语,但是身体上剧烈的疼痛可是实打实的,他的四肢已经各被郁如意的水箭所贯穿,如果真让这个“干死虎”一根一根地掰折自己的手指,下半辈子可就真成了残废了。而且他丝毫不怀疑这个“干死虎”真有把老虎打死的实力,便交代了一杯倒的底细,“这药叫做一杯倒,不过是药效比较强烈的蒙汗药罢了,至于解药也无甚特殊,睡一觉或者过不了几个时辰药力便会自行消退。”
“这药是谁让你们下的?“谅他也不敢说假话,在得知了一杯倒没什么大不了之后贺难发问道,这个问题是最关键的——如果眼前这个大脑袋回答是有人雇佣他们,便能知道这店也未必是专干杀人劫财买卖的黑店,这几个伙计兴许也能保住一命;而若是这个大脑袋是自己起意——正宗黑店没跑了,贺难马上就会让魏溃干掉那几个喽啰,然后把这个看上去像是掌柜的大脑袋掳走,迅速离开此处在路上边走边审。不过以那两个带刀的喽啰和这大脑袋射出的响箭,以及这几个三脚猫功夫的家伙这些迹象来看,大脑袋的同伙看来就在附近,十有八九应该是后者了,自己这边也得速战速决的好。
“受人之托。”大头蛇也嗅到了贺难的语言陷阱,警惕地回答道。
“什么人?长什么样?什么时候委托你们的?他怎么会知道我们会来这家店留宿?蒙汗药是你自己的还是他给你的?”大头蛇万万没想到,贺难的第一个问题只不过是在试探他,紧接着这些连珠箭一样的问题顿时让他没了思路,哑口无言,连编的时间都没有。
贺难看大头蛇这“阿巴阿巴”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便已经有了定论,他让魏溃迅速地结果了那几个喽啰的性命,同时又让郁如意去马厩牵出三匹马来。
这两人也是不折不扣的行动派,办事雷厉风行,很快就把一切收拾妥当了。郁如意作为姑娘家自然是要独乘一匹马的;贺难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连自己都顾不好自然也不能钳制大头蛇,他便乘了驮满了行李的那匹;只能委屈魏溃和被绳子捆住手脚的大头蛇同乘了。三人现在处于山脚,面对未知的山路当然还是选择来时的路回去——尽管可能有追兵沿路追赶,但是总比那未知的大山要好上许多。
“你们是什么来头?”这是贺难最感兴趣的问题,凭这几个三脚猫是万万不会敢在这种地方开黑店的,稍微碰着个硬茬子——哪怕是中了蒙汗药也能迅速把这几个杂鱼料理掉,所以贺难料定他们一定是有些背景的。
一路上,贺难已经问了不少问题,之前还在心中暗暗发誓做个铁骨铮铮汉子的大头蛇在断了手指之后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就算这大头蛇还死抗着不说也无所谓,贺难的刑罚可是花样百出,刑具也能就地取材,掰断个把手指只能算是最可以忍受的一种。譬如方才贺难还让魏溃还把大头蛇的大头朝下贴着地面玩了个倒立,蹭破了他那个大额头上好大一块头皮,吓得他几乎是涕泪横流。不过对于这个问题大头蛇本来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毕竟贺难已经知道了他就是个黑心掌柜,于是他现在便改为指望着阎罗寨的名头能把贺难吓住:“大名鼎鼎的萧山阎罗寨,难道你都不知道么?”
虽然他也听祢图讲过绿林道上的一些风闻轶事,但祢图是飞贼,和这些占山为王的山贼并没有什么交集,所以贺难还真没有听说过萧山阎罗寨。不过正所谓无知者无畏,贺难对此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想。
“你们这个山寨什么规模?“贺难又问道。若是几十人的小匪窝,贺难就会考虑要不要调头回去凭着魏溃和郁如意两个把这个匪窝一锅端了。
“多了我也不敢说,千余人总是有的。“大头蛇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首领是谁?可有什么叫得上名号的人物?”一听到千余人贺难心中着实一惊,大头蛇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扯谎的勇气,所以他说的应该是实话——考虑到大头蛇也不过是这贼寨中的一个小杂毛,实际数字可能比他知道的要更多。
“我们的首领外号叫做青面阎罗,他手下还有四位鬼差,分别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我就是属于马面头领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只负责这家客栈。”现在的大头蛇已经彻底领教过了贺难的厉害,连贺难没有问到的事情都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出来。在被人当风筝一般晃了一会后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脑子里只剩下了眩晕,连魏溃已经勒马停下都没有意识到。
说曹操,曹操到。
这让贺难三人驻足不前的人除了收到响箭便快马加鞭赶往据点的马面之外还能有谁?
第四十九章 孤身战群盗
贺难他们不知道,大头蛇却是认得——和马面并肩而立的那一人,是四位鬼差中的另外一个,也是马面的结义兄弟“牛头”,马面年岁大些以兄长自居,牛头自然是他的义弟。这二人一同下山去附近的城中喝花酒,但是周遭城里的青楼红坊已经被他们逛了个遍,早就没有什么新鲜姑娘供他们享乐了,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罢了,正巧大头蛇差人给马面去通风报信说客栈中来了一位倾国倾城的丫头,马面也来了兴趣,便邀请牛头一同前往。
牛头马面并不是在这阎罗寨中认识的,而是在他们少年时期便厮混在一起,二人义结金兰,一同拜入了当地一名有几分实力和名气的武师门下。虽然说是有些名气,实际上也就是在他们的老家还算凑合,放在偌大的江湖里也就是不入流的人物,不过牛头马面两人却有些练武的天赋,没过几年实力便超过了他们的师父。人呢,这实力上去了,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这二人本来就是市井之徒,品行不端,竟然在祸害了师父未出阁的女儿之后又联手弑师,四处辗转最后到了这萧山地界落草为寇,又和那萧山的另一处贼寇头领黑白无常二人不打不相识,四人一拍即合,便共同在这萧山占山为王。至于后来青面阎罗以一敌四将他们折服被奉为寨主的故事却是后话了,此处暂且不表。
虽说马面和牛头师出同门,但这二人使得兵器自然却是大不一样,牛头用的是一根长柄大斧,马面的兵器却是怪里怪气——乃是一根九节鞭。这九节鞭共分九段,每一段都是精铁所铸,中间用铁环串联,最后一段握在马面手中为柄,而最前面却是一根锋利的枪头。九节鞭也是一种独门兵器,软中带硬,倒是和他们的寨主青面阎罗所用的鬼头铁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马面和牛头本来实力相仿,但是青面阎罗倒是因为兵器的原因经常指点马面,所以现在马面的实力却是要高出弟弟牛头不少。
马面是个好色之徒,一见了郁如意的相貌便已经被她迷住了,还是牛头悄悄捅了捅义兄的胳膊他才醒悟过来——可能有人要问了,这牛头也常跟着马面一起去逛窑子,难道他就不是个色鬼么?说来也好笑,这牛头还偏偏对女色并不沉迷,他有个怪癖乃是喜欢看别人寻欢作乐,于是每逢义兄下山他才跟着,自己却是从不独自下山的。
“三位真是好手段啊……居然把大头蛇给擒住了。”马面经牛头点醒,也恢复了神智,露出一脸的冷笑。
“好手段?有么?”贺难的表情则是懒洋洋的,一副不费吹灰之力的样子。“我们也没用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啊?只能说你这个手下太弱了吧。”
看到那个黑衣披发的男子趴在马背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马面心头真是无名火起——说大头蛇这个做小弟的弱,不就是暗中在贬损自己么?不过那个男人好像还真有几分胆色,大敌当前还能如此恣意潇洒,不拘小节——他可不知道贺难是因为一杯倒的药劲儿还没过去,身体坐不太直所以才趴着的。
“哼……油嘴滑舌。”马面心道,又把话锋转向了大头蛇:“大头蛇啊大头蛇,亏我还认为你铁骨铮铮响当当的一条汉子,居然把咱们的事都给人家说出去了?”
大头蛇也是满腹冤屈无处诉苦,他现在还在魏溃的马上“挂”着呢!听到马面语气不善的问话,连忙哭丧着一张脸道:“头领,小的实在没有想到这几个家伙不好惹啊!他们几个下手都太狠了!”
这话也是在暗中提醒马面,绑了自己的这三个人阴着呢,您小心点别着了他们的道。马面自然也能听出来大头蛇想说什么,冷笑一声便骤然出鞭。
长鞭破空,卷起呼啸风声。那长鞭的枪头正直奔着居中的贺难袭来,魏溃和郁如意分列他的一左一右,自然是都能出手照顾到现在行动不便的贺难。郁如意正欲运气,却见那枪头一转,扑向了被魏溃挂在马上的大头蛇!
马面这家伙心思也是活络,这一手声东击西表面上是直取贺难,实际上确实要救大头蛇!
那九节鞭绕着大头蛇的腰际卷了两卷,便被马面收回,却见大头蛇马上要脱离贺难三人的控制之下时,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了枪头的末端。
“这么容易就想把人要回去?”魏溃的眉宇间尽是凌厉之色,嘴角露出笑意,挑衅道:“你也不想看着他死吧?”
二人各握着九节鞭的一端,却是苦了在中间被卷住的大头蛇,随着魏溃和马面的暗中角力,大头蛇的呼吸也变得难以为继起来:“先……先把我放下啊……”
“哼……”马面刚才炫技似的要将大头蛇带回来,哪里想到会被魏溃给截胡?而魏溃握住枪头的一瞬间,那一端传来的巨大的撕扯力险些把马面从马背上给拉下来,幸好他反应快用了两手才堪堪和魏溃的单手持平,而现在竟还隐隐有不敌之势。
这家伙的力气居然有这么大?马面心中震惊道,这也是每一个曾经和魏溃交过手的人的共同心声。他的脸已经憋得有些通红了,幸好在夜色的掩盖之下没人察觉。
牛头见自己的义兄落入下风,连忙擎起手中的大斧,拍马朝着魏溃冲了过去。牛头马面二人下山时身边也是带了几个小喽啰的,现在这些喽啰们也意识到了什么,跟在牛头的身后一起替马面来解围。
“嚯……这阵仗够大的啊!”贺难评价道,“我俩先退一退啊,远程策应你。”
虽然说贺难这么做看起来很没义气的样子,但是三人都知道这才是最正确的抉择,贺难本来就没什么武艺在身,现在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这战团之中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是累赘;而郁如意不擅长这种大马金刀的近身战,自然还是跳出战圈远程策应为最佳。
魏溃已经被众山贼欺身而上,自然不会再和马面做什么角力之争,他撒开了手中的九节鞭,从背后扯出自己的双戟来——因为身份原因,魏溃平时还是将双戟裹在布包中,但是现在显然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退却了……是在谋划着什么吗?”马面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了退走的那两人身上,那个燕颌虎须的汉子生得倒是吓人,也有着一把子力气,可是毕竟己方这么多人一同上去,他也双拳难敌四手吧……
更何况还有自己的义兄弟牛头一马当先——要论力气,牛头可不会输给他啊。马面正是因为相信牛头的实力,才会把精力放在紧盯着贺难两人动向之上,但是他却错估了魏溃的实力。
如今的魏溃,即使面对认真状态下的厉铎也有一战之力,取胜之机。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那种单纯“靠人数”抹不平差距的地步。如果说真的要靠牛头马面这个等级的“量”来填补“质”的不足,大概要四个?如果说按照这个等式去计算,那魏溃倒是和曾经以一敌四轻松击败四位鬼差的青面阎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但是他们这种程度的交手可不是光靠纸面上的实力去考虑的,环境、体力、技巧,兵器克制……种种因素都有可能成为决定性的因素,所以魏溃和青面阎罗在真正交手之前谁也不知道二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状况。
不过显然这些小喽啰加上牛头还是不太够魏溃打的。
“这个使斧子的力气颇大,想必他就是大脑袋口中说的牛头头领了吧。这些山贼们虽然比客栈里的那些杂鱼们强上不少,但也只是比他们强的水平……”魏溃在交战之中竟还有余力在头脑中思考,这也说明了对手带给他的压力也就一般般的样子,要知道魏溃面对万骕营的追兵来袭时可是打得热血沸腾。“不过为什么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呢?”
面对昔日战友,魏溃不但留了手而且还是以步战对马战,天生便占了两大劣势。要知道在万骕营中这么多年的历练之后,魏溃的马术水平甚至比步战还要强劲,此时眼前的是一些无恶不作的山贼,自然没有留手的必要,再加上山贼们的人数和技战术都照天狼军的精骑差远了——总之就是在马面还以为自己的义兄弟能速胜魏溃时,那几名贼众已经被杀的一干二净,只剩下牛头还在勉力支撑。
魏溃倒是不急着对牛头下杀手,他知道那个马面也在旁边伺机参战,再加上牛头这个家伙和自己也同算力量型的武者,他便一直抱着玩玩的心思和牛头过招。
但见马面隔着数丈距离便甩出九节鞭,这一次的鞭头直指魏溃的后心!但见九节鞭的枪头如同刁钻的蟒蛇一般即将咬住魏溃的肩膀,却被战圈之外的一束水箭击开。
“别拖拖拉拉的了,快点解决吧!”贺难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倒是一副养大爷的样子,非但帮不上忙还在边上说着风凉话,瞎指挥。
“以为我们兄弟二人是好欺负的么?”马面方才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抵挡开了自己的攻势,但是贺难嘴里不断说出来的风凉话他是听得清清楚楚,心头震怒,反倒是放弃了纠缠魏溃直取贺难和郁如意两人。
“救驾!救驾!”贺难看到马面怒气冲冲地朝着自己过来,急忙扯着脖子大喊。魏溃当然不可能不管贺难,左手长戟奋力一击将牛头压了下去,调转马头便插在了马面的前面。
九节鞭再次甩出,这一次的目标却是魏溃手中的长戟。原来马面冲向贺难也不过是虚招佯攻罢了,真正的目标却是缠住魏溃的武器!牛头此时也重整身形挥舞着大斧与只能使用右手长戟的魏溃再次战作一处。
魏溃倒是不着急,自己左手的武器被马面的九节鞭缠住之后无非就是两个人都陷入了僵持的尴尬境地,自己只用右手和牛头打也没什么问题,更何况身后还有郁如意掠阵,自己要是真出了什么差池也有人能帮忙解决。
没想到这个念头却是一语成谶,魏溃还真就着了马面的道儿——马面那九节鞭的枪头本来是缠了铁戟几圈之后自然地垂落。而没有一个人能想到,那枪头居然像是活物一般,抻直了身体猛地扎进了魏溃的左侧肋下。
第五十章 设计欲擒王
但见惊天之豪勇,撼地之猛烈。
如果说常态的魏溃面对厉铎那个级别的对手仅仅是有取胜的机会,那见了血,被激怒的魏溃显然已经是成为了能够和厉铎对等的存在。
马面和牛头同甘共苦多年,经历了大大小小生死搏杀不知多少回,自然也练就出了一番精妙配合,这二人着实已经发挥出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水平。可惜尽管如此,魏溃依然将二人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照这样下去他们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给我去死!”魏溃一手绰铁戟架开了牛头的大斧,另一手直取马面的咽喉。铁戟锋锐势不可挡,眼看便要将马面整个人都捅下马去。
“不要!”危急时刻,竟然是牛头弃了武器,从自己的马上飞扑过来扑到了马面身前,替马面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二人一同从马上滚了下去,魏溃也停下了手。
“哥……快跑!叫寨主来替我报仇!”牛头后背被戟刃划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虽然现在不至于危急生命,但是显然已经没有了逃走的余力。他猛地推了一把马面,只希望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马面能够逃离险地。
马面却跪在地上不动,怀中抱着牛头,脸上露出苦笑:“你觉得青面阎罗会为你报仇么?哪怕你是他手下仅次于他的四大鬼差在他眼里也是一样的……你死了他也会提拔一位新的人来补上鬼差的空缺……”
在青面阎罗眼中,什么左右鬼王,四大鬼差都是一样的。死了也就死了,再找人补上来他们的位置就是——在他眼中最重要的就是钱,所以整个萧山阎罗寨也只有能为他赚钱,替他出谋划策的二当家才堪堪入他的眼。左右鬼王,四大鬼差对于青面阎罗的态度与其说是尊敬,不如说是畏惧——他们的实力与青面阎罗相差太多,如果惹恼了青面阎罗随时都有可能横死山间。
就拿一件事情来举例子吧,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这四位鬼差本就不是青面阎罗的手下,而是萧山地界的地头蛇,而左右鬼王却是青面阎罗自己提拔上来的亲信,按理来说亲疏远近当有不同。可即便是这样,有一次右鬼王私自昧下了一笔劫来的财物,便被青面阎罗当场杀死,如今的右鬼王也已经换了一个人。
可以说之所以青面阎罗能当上寨主,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过人的领袖魅力,而是他有着众人不可企及的武力;他治理山寨的办法也不是什么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只是单纯的靠暴力进行压迫使众人从心底里对他感到恐惧罢了。
贺难已经远远望见狭小战场中一边倒的局势,此时也驱马缓缓走到一跪一躺的两位鬼差身前:“你刚才说……你们的寨主不会为你们报仇?”
牛头费力地把头转了过来,口中啐出了一口血沫来:“既然已经落到你手上了,那要杀要剐就随你的便,我只有一个请求……”
“放了你这个结义兄弟?”贺难斜睨着牛头,鼻子中哼出了两道浓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把烟草点上了。
“你现在可没有跟我们谈条件的资格。”贺难从马背上翻了下来,看来他已经完全过了药劲儿了,现在身体倍儿棒。“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你们兄弟俩都不用死。”
不仅是牛头马面兄弟俩愣住了,就连魏溃和郁如意都不知道贺难打的什么算盘。郁如意拉了拉贺难的衣袖,后者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没什么问题。
又过了不久,还是两人中心思较为缜密的兄长马面开口了:“你说。”
此时已经是寅时,三人几乎是彻夜未歇,贺难不由得打了个呵欠,又猛吸了一口烟草道:“我先问你们一些问题,你们可要如实回答。大头蛇刚才已经告诉我们许多事了,如果和你们口中的答案对不上的话……后果你们是知道的。你们也不要想着拖延时间,小牛的伤可是拖不得的啊……”
其实大头蛇说的也并不是很详细,贺难不过是看大头蛇已经在刚才的混战之中死于非命才想到要诈这两个贼人一次,反正大头蛇已经死无对证,口供到底是对的上还是对不上——还不都是贺难的一言堂。
马面当然清楚自己兄弟二人的处境,现在抱着侥幸心理信口胡诌无异于取死,如果实话实说或许还真能保留一丝生机,于是他便答应了贺难的条件。
“你们寨子里有多少人?又有多少能叫得上号的人物?和你们二人水平相近甚至更高的角色有几个?”贺难一上来就要先从马面的嘴里撬出来阎罗寨中最重要的信息——即这群山贼们的人数和战斗力。
“东南西北各有一小寨,分别由我们牛头马面兄弟和黑白无常为头领,各有大概三百名喽啰在我们手下听命,而萧山中央还有一座大寨,约莫七百人左右,直属我们的寨主青面阎罗。”马面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我们四大鬼差地位相当,在我们之上还有左右鬼王,二当家的和大当家的;我和黑无常实力相当,牛头和白无常要略逊我们二人一筹,我和牛头大概能和左右鬼王其中之一战成个平手,想必黑白无常也是差不多的。接近我们四大鬼差水平的不能说多,但是十个左右总还是有的。二当家的是我们的师爷,精于算计但是并不会什么武功,至于大当家的……”
说到此处,马面似乎是想起来些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迟疑和惧色。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然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四大鬼差加上左右鬼王……不是他的对手。”
此前贺难根本也没把什么青面阎罗当回事,哪怕是听到近两千人数目的山贼之众心中也没什么波澜起伏,毕竟一群山贼人数再多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是此刻看到马面脸上的惧色和他口中青面阎罗的实力,贺难的心中确确实实地震了一震,随即转头看向了在一旁抱着手臂一言不发的魏溃。
魏溃当然是领会了贺难的意思,他是在问自己“这青面阎罗比起你来如何?”,不过魏溃向来也是个不服不忿的主儿,还没见青面阎罗的面儿呢怎么能自己杀自己的威风?于是便回答道:“我可不会输给他。”
在马面看来,这魏溃不但自信,而且嘴也忒硬了些,不禁抬头看了魏溃一眼。刚刚还被自己偷袭得手在肋下扎了个口子呢,至少青面阎罗是从来没被自己偷袭得手过。
魏溃当然也看见了马面那个异样的眼神,简直就是把“你吹什么牛逼呢”写在了脸上,不过他也没必要跟这个手下败将解释什么。他的风格一向都是只攻不防,受伤的次数比那些能进能退的角色多些也是难免的。
贺难听完魏溃的话,虽然心里仍旧没底但他也不能折了魏溃的面子,还是点了点头以示肯定。接下来他还是不断地在向马面询问阎罗寨的种种情况,而马面虽然不知道贺难为什么要问这些,但是为了自己兄弟的性命还是如实地回答了。
而贺难也从马面的口气和答案中察觉到了一些东西——这四位鬼差对青面阎罗的态度除了畏惧之外,也存在着不少的怨气。
这四个人本来自己做老大,地头蛇当得好好的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寨主阎罗和两名鬼王,后来甚至又多出来一个二当家的骑在他们头上,地位一落千丈大不如前。不说这寨中立下了大大小小许多的规矩,就连钱也不能全数进到自己的腰包里——若是当差的就算了,就连做土匪都窝囊到这个地步,搁谁恐怕心中都接受不了。这些人好端端地生计不做非要落草为寇,图的不就是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美女金银尽入我手么?而现在缴获的金银要上交大半,劫掠的美女要寨主先尝,他们心中不怨才怪呢!不过贺难可是巴不得他们怨气冲天,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在他心头中油然而生。
“我问你啊……你想过干掉青面阎罗么?”贺难的两只眸子死死地盯住了马面的脸,这才是最关键的一步,他绝不对能错过马面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没想到马面却不似之前一般恐惧,而是露出了一副释然的表情,虽然他笑起来很难看,但是笑的很轻松:“我说呢……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么多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事情……”
“你们是朝廷的人?”马面挑着眉问道,他把贺难三人当成了是朝廷派来剿匪的前哨。
“这不是你该问的,不过为了展现我的诚意,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是什么官兵。”贺难面色平静,“现在该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凝重起来,马面当然是想过干掉青面阎罗,自己当山寨之主或是恢复到往日那般二分萧山的局面,但是青面阎罗是他想干掉就能干掉的人么?贺难可以说是无知者无畏,但他可是最清楚青面阎罗实力的人。
“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贺难见马面踌躇半天也没能憋出一个屁来,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等等……”马面和牛头对视了一眼,这一眼终于也让马面坚定了自己的心意,他抬头看向了贺难:“你有办法?”
“办法倒是有,不过还是需要你们从中配合……”贺难拉长了音调说道,他是在给牛头和马面最后一次考虑的机会。
其实贺难脑内这个计划也只是一个雏形,能不能成功除了牛头马面的配合之外还有着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但是事在人为,贺难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
“好处呢?”马面最为在意的果然还是这个,要干掉青面阎罗就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但是如果自己得到的好处不足以平衡“死亡”这个结果,那跟着贺难干也不过是换个人骑在自己头上罢了。
“一,你和你的兄弟不用死了,至少在对青面阎罗下手之前你们还能活着;二,我对占山为王没什么兴趣,所以干掉他之后如果你们还有命活着那这萧山还是你们的地盘……”贺难慢悠悠地说道。
“那你费力不讨好的这是要干什么?”马面打断了贺难,他现在只想知道贺难到底想要图谋些什么。
“别着急啊……”贺难瞪了马面一眼,似乎是对马面打断自己说话这个行为极为不满,“我想要的是人脉。”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和我们结交?”
对于这个问题贺难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只是笑而不语。
第五十一章 故事程青树
“这么晚了……什么事情这么着急?”阎罗寨中央的大堂中,一个面相凶恶的男人随意地躺靠在虎皮的座椅上,他手中还把玩着一枚极其普通的铜板,却连看都不看堂下跪着的男人一眼。
从相貌上来看他就绝非常人——他的头发短的很奇怪,虽然随着盛国文化的开放,无论男女都可以学獦狚人剪成短发或是剪些其他类别的发型,比如前半边剃光后面留长辫子之类的,不过这个男人那乱七八糟的短发,一看就是用斧子或者砍刀一类的东西自己修剪的,虽然很短但是参差不齐,有些略长的地方头发支棱起来,而短的地方则会露出一茬茬地青皮。如果说这种怪发型属于个人爱好的话,那他鼻梁正中的青色胎记便是他天生就异于常人的证明了——大块的青色沿着鼻梁几乎横穿全脸,直至眼尾之下,形成了一道狭长的印记。不但如此,他的浑身还有着不少狰狞的烙疤,像是烫伤过一般。
“回寨主……”马面光是跪在青面阎罗的面前就已经哆哆嗦嗦地了,他同样也没有看青面阎罗,不同的是,青面阎罗是没把马面当回事儿,而马面是出于畏惧真的不敢与之对视。
“在下近日来偶然觅得了一位绝世美女,这美女乃是萧山脚下镇中的一位良家,想到寨主还未婚娶,便特地要献给寨主做个压寨夫人……”马面堆笑着说道。他知道自己这个寨主只对钱和女人感兴趣,便投其所好借此缘由,欲将他诓出寨去,以赴贺难之约。
贺难与他定的时间是以两旬为期,一旬便是十日,今夜已经是第十九天了。马面也是颇有能力和心计之人,他在这两旬之中先后去拜访了黑白无常二人,成功地将二人拉拢到“反青面阎罗”这一阵营之中,而在黑白无常二人的引荐之下又把左鬼王拉下了水。至于右鬼王和二当家……现在的右鬼王对青面阎罗可谓是忠心耿耿,绝无叛主之意,而二当家却是个老谋深算之辈,谁也不能知道他内心中在想些什么,贸然与他接近实在是太过危险,恐怕会产生什么没必要的变数,于是就此作罢。
到现在为止,这阎罗寨的最高层已经有半数以上都倒戈了,再加上贺难三人,还真有着一搏之力。
“不对……”沉默了半晌之后,青面阎罗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什么不对?”马面也是满头雾水。
青面阎罗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想些什么:“你的状态不对……”
“你所说的明明应该是一件大喜事,你的表情也很欢欣,但是为什么我能从中感受到莫大的恐惧呢?”
“不但如此,你的恐惧中还有一丝忐忑,和……窃喜?”青面阎罗睁开了双眼,精光暴射,如同两道闪电向着马面劈去。
青面阎罗今年刚好三十有二,他的本名叫做程青树。
程青树的幼年时期过的较为幸福美满,他出身于中原一个很普通的家庭,虽然并不富裕,但是却很温馨。程青树的父亲是一名铁匠,母亲在生下他之后便因难产而去世了,父亲并没有因为他的胎记长在脸上其貌不扬而将他抛弃或是嫌恶,也没有因为妻子的离世而迁怒于儿子,反而对他格外的好。因为父亲是个良善之人,经常帮助村民们做些农具,闲暇时还会帮人耕作,所以村子里的长辈和儿童也不会因此对他产生歧视或是欺负他,乡里乡亲十分和睦。
只是好景不长,在他七岁的那一年,小村子遭到劫掠,全村都被贼人屠杀殆尽,这伙人可不像魏溃家乡卧虎山上那帮山贼一样懂得“可持续发展”,他们是一伙遭到通缉的流窜犯,说是江洋大盗也不为过,路过这个村子便临时起意将全村老小杀了个干净。
程青树的父亲当时正在村长家里喝酒,他哪里能想到村长招待的这几名“大侠”都是手上有着数条人命的狡诈恶徒。在饭桌上这些人就大开杀戒,程青树的父亲忍着浑身痛楚,拼死回到了家里,把当时还是儿童的程青树藏在了锻炉的后面,这才使他幸免于难,他那一身的烫伤烙疤也是当时留下来的,伴随着他直到今时今日。
在成为失去父母成为孤儿的同时,程青树也变成了全村唯一的幸存者,开始了他的流浪生涯。他跑到最近的县城里当了一名小乞丐靠乞讨为生,但是乞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划分地盘是人的本能,就算是乞丐也不例外,程青树这个外来的“和尚”自然不能到人家的“庙”里去念经,于是他自进城开始便遭到了不少乞丐的殴打,而除了乞讨一事不好做之外,他还经常被县城里的其他人鄙夷和欺侮,尤其是与他同龄的孩子们——他们欺负他长得丑,欺负他没有钱,欺负他满身的疤痕,欺负他浑身散发出的、除不去的恶臭味儿……
那些年他也辗转过不少地方乞讨,但每一个地方的人都让他感到熟悉——熟悉的并不是亲切,而是他们对待自己那始终如一的厌恶。
他觉得这世间所有人都一样,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虽然也有极少数的人看他可怜给他一口饭吃,但是他更讨厌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中带着的怜悯。
程青树是个天生就很要强的人。父亲和乡亲们不在意他那丑陋的胎记,他自己会在意;父亲不介意他的出生导致母亲的去世,他却一直耿耿于怀。父亲的死和这些年乞丐生涯的磨难并没有让他绝望,反而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好人难做。在这个世道中,当好人是没有出路的,只有有钱、有实力才能出头,而有钱有实力的最快捷径便是做一个恶人。
可是连乞丐都如此难做,更遑论恶人?他主动跑到郡城附近的山寨中对人说自己要入伙,却遭到了山贼们的嗤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居然想做山贼,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不过这山寨的寨主看这小家伙也觉得有趣,便问他:“你敢杀人么?你要是杀了一个人带着他的头来见我,我就收你做徒弟。”
其实山寨寨主也没真想收留这孩子,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想把他打发走而已,但他万万没想到,程青树这个十四五岁的毛头小子居然把他的戏言当真了。
既然得到了山贼头子的口谕,程青树自然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的,于是他便想尽办法杀死了郡城里一个总是欺负他的孩子王,又把这个与他同龄孩子的头颅割了下来当做投名状,自己一个人提着这个脑袋跑到了山寨里复命。而在这整个杀人的过程中,程青树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他只想着自己如果成了山贼,就可以摆脱任人欺辱的日子,过上快意的生活了。
山寨的寨主当然大为震惊,除了对这个小孩子的心狠手辣感到震惊以外,他更为震惊的是这孩子的眼神——这孩子仿佛没有丝毫的感情可言,他的眼神是那么的麻木不仁,古井无波。
程青树当然是有感情的,但他的感情早就被这些年的经历给消耗殆尽了。
在确认了程青树是第一次杀人之后,寨主终于对他展现了极大的兴趣,因为这孩子实在是太适合做个坏人了,同时寨主又觉得他过于恐怖了些——如果这孩子真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这样把自己杀掉?
出于这样的考虑,他把程青树收做了义子,又教他武功,希望把这块冰冷的石头给捂热,好为自己所用——程青树的武学天分很高,但是他却始终都没有表现出来。事实上他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武功就已经超过了自己的义父,不过碍于面子和其他一些原因,他仍旧装成不如义父的样子罢了。
命运真是可笑而可悲——贼寇害得程青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却也是贼寇让他脱胎换骨重获新生;程青树的仇人便是贼寇,没想到最后自己却心安理得的变成了自己的仇人。
程青树极其爱钱,因为他当乞丐的时候是真的穷,乞丐生活的那几年他能讨到的几乎只有剩菜和馊饭,偶然一次得到了一枚铜板他恨不得掰成十瓣来花,但最后他也没有舍得把这枚铜板花出去,而是一直留在自己的身上;他也很爱漂亮的女人,因为曾经没有女人愿意接近他,那些漂亮的千金小姐见了他都是掩面捂鼻躲得远远的,出于这种报复心理,他也酷爱糟蹋那些良家妇女。
而且他还养成了一个要把头发修剪的很短的习惯,原因无他,他在做乞丐的时候自然是没钱、也没有剃头匠愿意为他修剪头发的,那油腻而满是污垢的长发让他觉得恶心,于是他总是自己用捡来的铁片修剪。时至今日他还保持着这样的习惯,为的便是让自己记住曾经的落魄。
但程青树最喜欢的还是别人看到他的那种敬畏的眼神,又敬又怕,又慕又妒。这些人是把他当作恶鬼也好,神明也罢,他都不是很在意,他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些人对他与从前截然相反的态度。曾经的他被人嫌弃,被人憎恶,被人嘲笑,而现在那些人只有仰头尊敬他的份儿,他当然知道那些人内心中还是看不起他,但是他只要能看到他们对自己点头哈腰的样子就够了。
后来他所在的山寨被官兵攻陷,剿灭,他凭着一身的好武功安然无恙地脱身了,就连义父的死他都满不在乎,也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报仇——自己的实力换个山寨做寨主也是一样吃香的喝辣的,干嘛想不开去找当差的麻烦?只要他们不主动找上自己就行。
平心而论,程青树的义父虽然一开始也有所戒备,但还是对他悉心教导栽培,甚至连下一任山寨之主的位子都准备在自己百年之后传给他。可惜的是程青树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个所谓的义父放进心里去,在他心中这个义父不过是利用自己罢了,所以他同样也在利用自己的义父来攫取钱财。他甚至还和义父身边的一位心腹勾结,准备杀害义父使自己提前上位,若不是官兵剿匪,恐怕他就已经动手了。
在山寨覆灭之后,他便带着三名亲信一路奔波逃亡,最终选定了萧山这块宝地,又以一敌四击败了当时占据萧山的四位大贼寇,把萧山的大小势力全部统一成今日的阎罗寨,他自己也为自己起了个诨名叫做“青面阎罗”。义父的心腹现在变成了他的心腹,这个人擅长出谋划策自然被他命为军师,其余两名颇有几分武力的亲信封为了左右鬼王,萧山原来的四位头领也被他依据特征赐了鬼差的诨号,分别把守萧山的一角听候他的差遣。
而在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山寨之后,青面阎罗更是变本加厉地攫取钱财和女人,甚至还为此制定下了大大小小无数规矩:例如每次劫掠来的财物必须上交至少半数到自己手上,其余一半再按照层级分配;抢来的女人全都先让自己享用一遍再丢给手下们,依旧是根据地位依次享受……
曾经的右鬼王就是因为做了假账私吞财物被青面阎罗所杀——哪怕是得力手下,只要敢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钱他也照杀不误。
他现在占山为王,已经不缺钱和女人了,甚至可以说是挥金如土腰缠万贯,库房里也是堆金积玉、聚钱成塔,可是他仍旧感到不满足。
这也导致了如今的局面——他的手下对他早就心怀不满,要把他彻底掀翻。
可是现在马面能清楚地感觉到,青面阎罗好像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完全看穿了——以青面阎罗这些年的经历来说,看穿一个人的真伪好像真的很容易。
第五十二章 七鬼下萧山
已经到了贺难与马面约好的两旬之期的清晨了,一行七人各乘一匹骏马从萧山之上下来,目的地自然是马面所说的村落附近。
这七人是萧山阎罗寨中除了牛头以外的全部头领、高层,牛头此时还在贺难手中。马面为了利益能出卖青面阎罗,自然同样也能出卖贺难,所以贺难为了钳制马面,防止他再次反水才把牛头扣在了自己掌中当作人质。
可是尽管如此也没能阻止马面最后背弃他们的盟约——他和贺难约定好一同围歼青面阎罗当然是真的,当时可谓是情真意切,他也早就难以忍受青面阎罗的一言之堂了;不过他面对青面阎罗气势上的压迫出卖贺难也是真的,因为他能感受到他不说实话的结果就是昨天夜里就已经被青面阎罗掐碎喉咙而死了。
“人嘛,要懂得变通。”马面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
也别管什么寨主不寨主的了,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要是命都没了还要什么自由啊?马面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结义兄弟牛头还在贺难手里呢,当时贺难说得也很清楚,明白:“如果我发现你背叛了我,那就算是死我也得拉你兄弟垫背。”
可是自己的命都要不保了,兄弟的命也就更顾不上了,再说自己才是那个能和贺难联系到的人,若是自己死了,黑白无常他们上哪里去找贺难去?更别提把青面阎罗诓出来了,那贺难的计划也是一样全盘落空。所以无论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还是顾全大局——
“兄弟,对不起了。“马面恶狠狠地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所以说人在拜把子之前得好好想想,宁学桃园三结义,不效瓦岗一炉香啊!碰上马面这样可以同甘却不能共苦的结义兄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昨夜之事说来也颇为有趣,青面阎罗只是缓缓走到了马面边上,马面就吓得差点尿裤子了,接着就把自己和贺难的计划一股脑地全给交代出来了,连同参与这次谋反的人员名单以及细节都一字不差地复述给青面阎罗听。
这马面如果年轻的时候有这个记忆力,考上举人做个小官光明正大地鱼肉百姓岂不是易如反掌?也不用落草为寇天天提着脑袋玩命儿了。
看来压力的确能激发出人的潜力来。
青面阎罗办事向来雷厉风行,这也是他曾经落魄生活中得到的一大笔丰富的经验之一——慢,就吃不上饭,吃不上饭就要饿死。于是他立即遣人马不停蹄地将各个寨子的头领都从被窝里揪出来,直到后半夜这七人终于齐聚在阎罗寨的大堂中。
“听说你们这些人最近对我很不满啊……”青面阎罗翘着二郎腿靠在自己那张虎皮大椅上,和刚才不同的是他手中那枚铜板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武器——黝黑的鬼头铁索。
“属下不敢!”这些人中最为机智的二当家率先跪下,朝着青面阎罗又磕头又作揖。虽然他并不知道马面等人的计划,也没听到最近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但是他看见自打自己走进来的时候,马面就已经在那里一言不发直挺挺地跪着,就知道有样学样了,他还边叩边往离马面稍远的地方爬着,意思是与这厮划清界限。
其他人看见二当家的都这么做了,也是照葫芦画瓢,反正是二当家的先起的这个头,自己也跟着跪呗,就算不合老大的心意也得先可着二当家的开始挨骂。
一时间堂下众人的叩首姿态此起彼伏,唯独马面一人跪立不动。
“行了……”青面阎罗看着底下这些人对自己卑躬屈膝的样子心情也好了不少,挥挥手叫他们停了下来。“有谁伙同马面一起的,现在站出来我绝不惩罚。不过,要是没有主动承认被我揪出来的……”
青面阎罗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不主动承认的后果是什么”。“死”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最轻的惩罚——上一任右鬼王的惨状他们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那家伙与青面阎罗对簿公堂之后自知理亏,正欲乞求再给他一次机会,便被铁索一端的鬼头锤打在了脸上,血肉模糊,眼见着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青面阎罗还亲自上手拿了柄短刀活剥了他的皮,死状极其惨烈,就连这些草菅人命的山贼们都不忍直视,心生惧意。
上一任右鬼王的皮现在还挂在他们阎罗寨的旗杆子上呢!青面阎罗偶尔心血来潮还会领着大小头领和喽啰们来到旗杆子底下搞些“睹物思人,忆苦思甜”的团建活动。
如此之暴虐、变态,也难怪马面之前还在贺难面前信誓旦旦地抒发自己的雄心壮志道:“不杀青面阎罗愧对自己这堂堂七尺之躯”,转眼见了青面阎罗本人就已经六神无主屁滚尿流撂挑子不干了。
这边跪在一起的黑白无常二人当时就磕头如捣蒜,高呼着:“都是马面这厮给我们出的馊主意,我们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听信了他的话,妄图螳臂当车挑战天威”云云,那边左鬼王还想着往后缩呢,青面阎罗一个眼神丢过来,他也效仿前人开始“砰砰”地把脑袋往地上撞,一边撞还一边扇自己的脸,不一会便已经肿成了猪头一般。
“军师觉得该怎样处置?”青面阎罗这次居然罕有地没有暴怒,而是把决策权交给了二当家。
二当家可是一头老狐狸了,他看到这几人请罪的可怜模样,再加上之前他们口中所说的话便也知道这几个不成大器的东西是想捋虎须,似乎还伙同了山寨之外的人一起谋害寨主。伴君如伴虎,二当家给青面阎罗当了这些年的参谋当然十分了解青面阎罗的心理——他一反常态的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自己,也是不想现在就清理门户。于是二当家便作出一副和事佬的样子,也算卖给这几个叛徒一份人情:“依属下愚见,这几个人本来罪该万死,但是现在内忧已解外患未除,还需众人齐心合力……不如让他们将功赎罪,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说。”
末了,他似乎还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补充道:“虽然可以免去他们的死罪,但是惩罚还是必不可少,这样既不失我们阎罗寨法令之严明,又彰显寨主您的宽宏大量仁德之心。自此事后必有更多贤才为寨主大人的魅力所折服前来投奔,天下英豪入您彀中,到那时——阎罗名号,举世皆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文成武德,威扬四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这二当家的真是没白当,就说这口才也非常人可比,这喊口号似的拍马屁硬生生地拍出了青面阎罗嘴里“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不过他倒是很受用:“行……那就依你说的办吧!”堂下无论是还在磕头的叛徒们,还是在一边看热闹的右鬼王都被二当家这股不要脸的劲儿给震惊了,心想:“他妈的,这读过几年书的人就是不一样。”不过震惊归震惊,笑是一点都不能笑出声的,不然就算十个二当家一起求情,自己也得当场立毙。
其实青面阎罗心里还是打定了主意在事后一定要把这几个叛徒生吞活剥,以儆效尤,不过既然二当家已经这么吹捧自己了,自己当然也不太好发作,还是要给他一些面子不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二当家替你们这几个不中用的废物求情,那我就先暂且饶过你们的狗命,至于之后你们是死是活,那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青面阎罗叫马面把自己和贺难定好的计划再复述一遍给众人听,要众人群策群力献计破敌。这个时候众人已经得到了暂时的免死金牌,为了把这个“暂时”变成“永久”,叛徒们反而加倍活跃起来。
有人说“纠结起一票人马杀向二人约定好的地点”的,马上就被否决了,理由是“这么多人对方一看就吓跑了,再也难寻踪影,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必须斩草除根。”有意思的是这个理由还是马面本人提出来的,他现在倒是想起来必须斩草除根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约好的便是今日的上午,离现在还真没有多少时辰了,纵使有千般计谋万种变化也难以展开部署,最后众人也只得选了一个最原始的办法,“将计就计”。
于是便有了清晨这“七鬼下萧山”一事,二当家虽然不通武艺,但是贵为军师,青面阎罗也觉得带着他要稳妥一些,所以也跟随在队伍当中。不但如此,马面为了表忠心还自告奋勇从自己的手下中调出来两百余人在后面步行跟随,埋伏在离此地不远处,随时准备跟着众位头领将这村落也连带着洗劫一空。
约好的地点说是萧山脚下的村落,但是离萧山也是有些距离的,众人清晨下山一路跋涉直到正午才堪堪抵达。
“小心……此地恐怕有埋伏。”二当家遥望村落,突然警惕地对青面阎罗说道。
“军师何出此言?“青面阎罗自然有些不解,这离村落还有些距离,自己的目力所及之处也没见有什么异样,便开口问道。
“寨主……此时正是晌午,寻常人家哪有大中午不吃饭的?既然要做饭又为何不见炊烟?”二当家也确实发挥出了自己的特长,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村落中的异常,脸上颇为得意。“明显便是这村内已经布满了伏兵,他们一心只想埋伏我们,所以遗漏了这些细枝末节。”
青面阎罗看了马面一眼,示意他先去探探风头,马面也知道只有曾经和贺难接触过的自己才能肩负这等重任,纵然是心中万般不愿也只得应承下来,便脱离队伍单骑朝着村落行进,众人自然是留在原地等候。
而马面走进村内晃了一大圈,也没见了半个人的影子,忽然听到头顶有人叫他:“怎么就你自己?”
马面仰头看去,发现贺难正岔开双腿坐在村中唯一一座瓦房的房顶上,一袭红衣的郁如意正立在他身后,唯独却不见了魏溃。
“嗯……寨主派我来先打探一下。”马面回应道,随即他也反问贺难:“怎么就你们两个?”
没想到贺难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难道我们两个还不够么?”
马面此时脑子中也是浑浑噩噩一片,这人是在说什么鬼话?他不禁试探性地问道:“你就没有别的伏兵了么?”
贺难没有正面回答,却也没有否认:“你自己都说了是伏兵,那还能让你看见?”这话说的十分巧妙,就连马面也吃不准贺难到底有没有安排,只能朝着贺难点点头:“那我就去把他们引进来了。”
见贺难也没什么反应,马面心里就更没底了,但是有句老话叫做既来之,则安之——再不济自己一会也能趁乱开溜,所以无论是谁赢了自己都有退路……应该是吧?
不管怎么样,马面还是把在村中所见闻的一切如实汇报给了青面阎罗和二当家,二当家听完之后也很纳闷:“莫非这家伙是在唱这一出空城计?”
最后的决策权还是回到了青面阎罗手里——要不然怎么是人家当老大呢?青面阎罗就是有这种魄力:“管他什么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强大面前全都不堪一击罢了。”
此言一出,又引得二当家的一阵吹捧,依然是些“英明神武”之类的陈词滥调。众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村,却发现一路上真如马面所说的那样,无论哪里都透着那么些许的怪异气息。
“马面啊马面……”贺难看见了青面阎罗,后者自然也看到了前者,不过贺难并没有把视线停留在青面阎罗脸上太久,而是转而朝着马面问话:“你啊你……还是反水了。”
马面对此倒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因为他要么干脆地承认,要么就当机立断偷袭青面阎罗了——第二个选择他是万万不敢的,于是只能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也算是变相地承认了自己反水的事实。
“啧啧……”贺难笑了笑,“我说我从一开始就没准备相信你,你信么?”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是么?反正大家从最开始都各怀鬼胎……”马面也悻悻地说道。
“你错了……”贺难冷哼一声,“难道你就不顾你兄弟的死活了么?”
马面其实还是有些动摇的,但是他现在已经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地步,便把心一横:“哼……那也是他自己不识好歹,死有余辜,既然他妄想螳臂当车挑战天威,那我也只好不认这个兄弟了!今日我们寨主就要你们好好看看什么叫做‘管他什么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强大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这番话说得……先不谈他照抄了黑白无常二人和青面阎罗的话吧,就连“与贺难勾结”这口黑锅也完完全全地扣在了牛头的身上,反而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仿佛自己是那个为了兄弟义气才不得不背叛主公,现在又弃暗投明的奇男子一般。
“好!好!好!”贺难连拍了三下掌,“好一个阴谋诡计,好一个绝对强大,好一个不堪一击!”
“那我今天就来个小刀割屁股——给你开开眼!见识见识什么叫绝对强大,什么叫做不堪一击!”贺难猛地站起身来,掷地有声。
青面阎罗自然是看到了郁如意那惊为天人的相貌的,自然不免在心中欣喜一番。不过他虽然好色,但也不是傻子,这个情形之下他反而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贺难的一举一动。
但见贺难从容不迫,傲睨万物地甩出了一段霸气绝伦之语,然后便——抓着郁如意的手拔腿就走,一转眼便跳下了房檐没影了。
这家伙……溜了?
还是二当家反应快,他立功心切大叫一声:“这家伙摆了个空城计,快追!”众人也纷纷从错愕中恢复过来,催动胯下骏马便要追杀贺难。
阎罗寨的众人认定了这小子是装不下去了才选择走为上计,现在已经完全打消了疑虑,放下了警惕。
却见一把长剑掀翻了众人面前的茅草屋,一个傲然身影落在地上,负手而立。
第五十三章 吹牛遭雷劈
欲知这翩翩青年是哪路神仙,还得从这两旬之期说起。
贺难把魏溃留在了萧山附近的一座小县城中,告诉他这二十天内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把牛头看守好,自己则带着郁如意星夜赶赴落雁郡城。
他在临走之前还和牛头打了个赌——赌的便是马面有没有出卖自己,牛头当然是大骂贺难,自己的义兄怎会弃自己于不顾?而二人赌的条件便是牛头赢了,贺难就放过牛头马面一条生路,让他们自己去当他们的山大王;若是贺难赢了,牛头就要当贺难的手下,供他驱使,终生不得背叛。
临分别之前,牛头还信誓旦旦地叫嚣道:“我大哥是不可能抛弃我的。”而贺难却只是轻哼一声道:“你就等着给我当牛做马就行了。”
郁如意本来还对贺难的决定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当她知道贺难要带自己回落雁郡之后便对贺难的心思了然于胸了。
在第五天的时候,二人在落雁郡城中一座酒楼“山花阁”的厢房中落座,静候一个人的光临。
来人十七八岁少年模样,一身青衣劲装,足底靴点金纹银,腕上甲镶珠嵌玉,腰挎一对寒铁鸳鸯刀,掌中两杆丈八点钢矛。
落雁郡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郡城太守萧宝叶之子萧克龙是也。
却说这萧克龙无意间放走了魏溃,虽然罪不在他,但也难辞其咎。其父萧宝叶是个恭谨严肃之人,自己的儿子出了过失也绝不含糊,当即便将他停职处理,所以萧克龙赋闲在家已半月有余。
看父亲的样子,估计自己这个职也得停个一年半载的,正巧他又想起了魏溃曾说过的自己更适合练枪,便终日在家里锻炼。可是学了十年的童子功都是练刀,忽然改练枪也不是那么好改的,于是他就动起了回雁山上向师父师叔讨教一番的心思。
贺难也是运气好,正巧赶上了萧克龙离开前的最后一刻。今日一早萧克龙便向父母辞别说要回门派修行一段时日,刚迈出大门就被人在手里塞了一张纸条来,上面写着“还请山花阁一叙”,送纸条那人只说有人给他钱要他在太守府外候着萧公子。萧克龙虽然不知道是谁这么神神秘秘地邀请自己,但是临走前蹭顿饭也还可以,便拖刀带枪的来到了山花阁。
兵器这种东西,一般来说当然不好露在外面——官差平日里随身携带的腰刀也得收入鞘中不是?不过萧克龙这个身份,在郡城里也没有人敢拦他,也就随他去了,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一幕——
“是你们?”萧克龙可真的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里见到了魏溃的两名同伙,他立刻横枪对准了二人,以防这两人突然发难。
没想到贺难却没表现出来任何敌意:“萧公子……半月不见,您这是不做官差改卖艺了?”
贺难能人蹲在太守府门前候着,又叫得出萧克龙“萧公子”这个称呼,自然是说明他这几天也把落雁郡上上下下的情况给摸了一个底儿朝天。
不过不得不说,萧克龙这大包小包的背在背上,光兵器就带了四件,若不是他衣甲华贵、样貌清爽,很容易就被人当成街头翻跟头耍把式的卖艺人。
萧克龙被贺难这么一说,也觉得脸上无光,便嘴硬道:“你管我呢?你信不信现在我就能叫来几十个人把你拿下?”
贺难轻轻笑了两声:“你不必那么紧张,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谈一笔合作的。”
“跟我?咱们兵贼不两立,你跟我有什么可谈的?”萧克龙挑了挑眉道,不过他还是进了厢房里,反手把门又关上了——因为自己这三头六臂的架势站在廊中实在是太扎眼了。
“没毒。”贺难倒了一杯茶放在没人的座位之前,算是敬给萧克龙的。
“呵呵……”萧克龙站在门口没有落座,而是远远地看着贺难的动作,虽然他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异样,但还是说道:“我不信。”
贺难撇了撇嘴:“要杀你我们还用不着这么麻烦,直接动手就是了。”
萧克龙自然也是想到了之前和魏溃在林中激战时,郁如意最后施展的卓绝手段。若不是郁如意有意要饶他性命,恐怕他现在已经在阎王爷手底下当差了,想到此处他不禁有些后怕,又冲郁如意点了点头,以谢之前的不杀之恩。又把头转向贺难道:“那是这位姐姐的手段……你有这个本事么?”
“在某种意义上,我比她更强。“说罢,贺难还求证似的看了一眼郁如意。
郁如意当然要给贺难些面子,反正贺难也没说是“哪种意义上“,自己也算不得说谎——在吹牛逼唬人这方面,一百个郁如意加在一起也不如贺难,便冲着萧克龙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贺难的回答。
“真的么……”萧克龙还是不怎么信贺难的鬼话,不过他也清楚郁如意的实力比自己高出去的不是一星半点。想来他们现在也没什么恶意,听一听他们要谈什么合作也无妨,便解下了一身的大包小包坐了下来。
“萧公子最近在忙什么?”贺难笑眯眯地问道。
萧克龙不知道贺难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便含糊其辞地说道:“在家练武。”
没想到下一句就直接让萧克龙破防了,惊得他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你想不想官复原职……不,更上一层楼?”
“你耍我啊?”平心而论,萧克龙对于官复原职这件事还真没大多兴趣,凭自己的实力很快就能升迁,这一年半载之间回雁山再磨练一下武艺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贺难一开口就是让自己升官,他当然觉得又惊又怒——这不是成心在拿自己当傻子骗么?
“哎……你别急啊,听我说完。”贺难摆了摆手示意萧克龙坐下。
接下来,贺难就开始了一段时长为整整一个时辰、长篇大论的叙述——包括但不限于自己三人的经历、从牛头马面口中了解到的阎罗寨的整体实力、自己三人和牛头马面实力的对比情况,以及他在脑内构思的战略战术……
这一个时辰过去,桌子上的菜一口没动,反而一壶茶已经被贺难因为口渴而喝完了。
“呃……你是说那个青面阎罗的实力很有可能还在魏溃之上?”萧克龙有些迟疑道,在他的印象里自己能和魏溃打上十个回合,那在青面阎罗面前也就跟空气一样啊?“你觉得魏溃解决不了的人我能解决的了么?”
贺难神色怪异的看了萧克龙一眼:“你的背后可是雁山惊鸿派……想必你的师父师兄们不会放着你这个嫡传弟子不管吧?”
“我靠!”萧克龙这下子可真的惊到了,“先不说我还没答应你呢,你就这么想把我全家都拖下水?”
言外之意就是“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我非要搬动门派来帮你啊?”
贺难当然也理解萧克龙的弦外之音,他缓缓开口道:“一,郁如意放过你一命,你是不是得报恩啊?她是我的人,你报恩自然也要算在我的头上。二,虽然你在魏溃这里吃了瘪,但是剿灭盘踞萧山已久的巨匪这笔功劳也足够你官复原职了,再加上你爹暗箱操作一下,你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啊!三,燕春来你认识不?他是我好大哥……”
贺难从恩情,利益,人缘三种角度出发,给了萧克龙三个理由。不过无论怎么看这三条理由都没什么太大的吸引力,缺乏一锤定音的效果。
“一,郁姑娘的确于我有不杀之恩,但这还不足以让我豁出命去帮你吧?二,升官发财……我凭实力也是一样的,并且我再强调一点——不需要我爹给我走后门。三,虽然我对于你能报出来燕师兄的名字感到有些惊讶,但是对于燕师兄和你这种人是兄弟我表示强烈地怀疑……”萧克龙也不傻,这边不紧不慢地给出了三条驳论。
萧克龙在谈到燕春来的时候,眼里全是光芒与骄傲,看得出来他对燕春来很是崇拜。
“我没骗你,我和你的燕师兄真的拜过把子……”贺难经常骗人,但是这一句话绝没掺半点假,他和燕春来认识的第一天两个人就约去喝酒了,酒意正浓之时贺难便提出了拜燕春来为大哥的请求,燕春来平素也是豪气非常,当然也就应了下来。于是二人便在贺难的住所拜皇天后土,滴血焚香成了把兄弟。
燕春来当初能把郁如意的下落告诉贺难也是有着这一层的情分在。
不过萧克龙对于贺难的答案显然迟怀疑的态度,两眼望天不搭理他。
萧克龙贵为太守之子,无论是钱财还是仕途他都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换句话来说就是他不缺这些物质上的东西,而武功呢——他已经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更何况他还很年轻,在武艺一道上他的前途也不可限量。
所以目前来讲他还真没有什么可以被贺难拿捏住的把柄。
“那这样吧……事成之后我卖你个人情。”贺难现在的确有些黔驴技穷,因为他确实也没有什么能打动萧克龙的手段了。
“你的人情能值几个钱啊?”萧克龙斜着眼睛看贺难。
贺难不假思索地回应道:“比如帮你爹把他的顶头上司给做了。”他还用单手比了个砍刀的手势。
“我靠!你丫要谋害朝廷命官啊?”萧克龙是个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这已经是他今天说的不知道第几个“我靠”了。对他来说,贺难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跑出去喊一嗓子,然后你就等着被人剁碎了扔到荒郊野外去吧!”
“哎……开个玩笑嘛!”贺难一听到萧克龙要喊人立马就软了下来,“那你说说,你要什么条件才能答应我,不妨让我考虑考虑。”
这边萧克龙也正在思考着呢,没想到一直坐在旁边沉默寡言的郁如意语出惊人:“下一届的少年英杰会……就是明年了吧?”
这一句话点中了萧克龙,也点醒了贺难,他马上就领会了郁如意的意图,接嘴道:“少年英杰会我保你夺魁怎么样?”
这是萧克龙今天说的最后一句“我靠”,“你……你真是吹牛逼不怕遭雷劈啊?”
虽然这句话九成九以上都是在吹牛逼,但是还就点中了萧克龙的死穴——他一直以来都把燕春来看作是自己崇拜的对象,也励志于在少年英杰会上一展惊鸿派的威风和自己的声名。
可是连自己的师父都不敢打保票说“保自己夺魁”,这家伙怎么能说出这么离谱儿的话来呢?
“这样吧……我也不求你一定要帮我去对付青面阎罗,你只要把我引荐到惊鸿派能和你们掌门说得上话就行了,剩下的我自己来想办法。”这是贺难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如果这样萧克龙都不同意的话,那贺难宁愿放弃自己的计划抽身就走,反正只要魏溃和郁如意这两员大将还跟在自己身边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青面阎罗牛头马面都去他妈的。“之前我给你开出来的所有条件,全都作数。”
第五十四章 拜谒惊鸿派
“呃……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萧克龙虚着眼睛说道。他也不能断定贺难就是在打什么鬼主意,让他感觉到微妙的是两边的价码也太不对等了——那答案就只有一个,如果自己真的能帮助贺难剿灭青面阎罗,他得到的利益远比给自己开出来的会更多。
当然,贺难之前所开出来的条件全是吹牛的也说不定。
“我很能理解你有这样的顾虑,不过我想说的是——帮了我你也没坏处,顶多就是当几天劳力罢了。”贺难还在劝慰着。
“在除掉那个山贼头子之后,你能得到什么?”萧克龙问道,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没想到贺难却摇了摇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乍一看,贺难这样回答基本上算是谈判破裂了,但是萧克龙却在这一问一答之后暂时卸下了心防——听着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其实道理很简单,人总会对免费的、以及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抱有怀疑和轻视的态度,而昂贵、难以求索的东西则会被人不由自主地打上“一分钱一分货”的标签。
贺难这种藏着掖着的态度,反而会让萧克龙觉得“丫就是有阴谋”,进而便下意识地在心中建立起了心理防线——即“你有阴谋我也有了防备,那我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嘛”。
谈判,谈的无非就是风险与利益,贺难已经给足了萧克龙选择的余地,那萧克龙自然也没必要即刻否决。
“那好,我现在先答应你带你回门派。”萧克龙算是勉强同意了贺难的请求,“不过……如果你真的图谋不轨的话,我保证你出不了雁山。”
贺难也笑了,自己总算是没白费口舌,他点了点头道:“悉听尊便。”
雁山就坐落于落雁郡的郡治之内,离郡城也就只有二三百里的距离,三人晌午出发,怎么着在夜里之前也能抵达惊鸿派了。
其实惊鸿派的祖师爷并没有把雁山定为自己门派的根据地,事实上他只是一个恪守着自己为自己定下的“使用双持兵器”这一条规矩的游方武师罢了。他的武艺也并不出众,在当时那个年代只能算作是二流人物。
不过这个祖师爷倒是在云游四方时收到了一个好徒儿,这位好徒儿不仅从师父手中学到了双持刀剑,更在此基础上收集并改编了不少其他兵器的用法,因为这位徒弟的祖籍便是在雁山,遂在自己晚年之后回到家乡开宗立派,创立了雁山惊鸿这一名头,并将自己的师父奉为惊鸿派的祖师。
虽然掌门是个天赋异禀的武者,但是这天下却并没有如此多像他一样的天纵奇才,而就算是不少资质不错的少年人,也更愿意去选择相对来说简单且容易速成的其他武学,所以尽管惊鸿派有着一位大师坐镇,也难免改变不了门派势单力薄的状况。
在十年前的江湖少年英杰大会上,惊鸿派崭露头角,足足有四位奇才参与其中,且都取得了不错的名次,而燕春来更是击败了夺魁的头号热门——须弥寺的空明小师父,而力拔头筹。自此惊鸿派便有了能跻身于江湖中准一流门派的声望和资本。
当然,现在的惊鸿派仍然算不得一流——当今江湖中的一流势力共有九支,乃是“上三中四下二”这样的结构。
这上三宗乃是“长风书院,须弥寺以及扶摇派”,这三大宗门分别奉“儒、释、道”三教教义,传承已久,源远流长,自然也是门人众多,总体实力也是最强。与其说这上三宗是武林门派,不如说是依托文化与宗教的学派,“武”的方面只占了其中一小部分罢了,而以上三宗的地位来说,别说是江湖人士,就连朝廷也须得给上三分薄面,许多当朝大员也以和上三宗结交为荣。
中四宗比起上三宗来,实力上倒也差不出去许多,但影响力却是逊了不止一筹。这中四宗分别是“丐帮,四海帮,广寒宫和药王斋。”丐帮自然是天下乞丐之魁首;四海帮则是“靠水吃水”,在三江四海中有着莫大的权威;广寒宫中人全是袅袅婷婷婀娜多姿的女子;这药王斋却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医道宗门。
这前七宗都是名门正派,而下两宗比起他们不得不说是古怪上了许多,说是亦正亦邪也不为过,分别是“锦官城”和“不夜山庄”。前者隐居于西南闭塞之地,极其神秘,只听闻他们的门人擅长研究暗器、机关之理,但罕有人亲眼见过他们巧夺天工的神技;后者更像是一个庞大的商号——许多富商豪绅都在不夜山庄拜过码头,却没有人说得清楚不夜山庄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背景。
上三宗以信仰与思想流派为根本,自是不可撼动;中四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广结天下豪杰;下二宗前者割据一方,后者操奇计赢——这九支势力几乎囊括了三教九流中的大半。
换句话来说,这九支势力的崛起也好、鼎盛也罢,并不是因为武力的强悍,而是通过人们的信仰、思想、职业、志趣、亲族等优势不断地吸纳同道——顺应天时,巧借地利,攒聚人心,则大事可兴。
相反,如惊鸿派、铁龙门,八方剑阁这样偏重武力的准一流门派还是根基太过薄弱了些,距离真正的一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再加上这些准一流门派大多有着“门人必须使用双持武器”或“门人必须是世代农人”这样严苛乃至奇葩的规矩,甚至还不如比起他们来声名不显的“长生盟”或臭名昭著的“万截教”有前景。
要想在江湖中跻身于真正的一流,光凭武力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就算你宗门的战斗力再强,能强的过朝廷么?
穷者即便门可罗雀也要努力攒个三五成群,达者则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而独善其身的独行侠们,纵然是在江湖中有些地位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至于那些满脑子都是“待我修炼神功至大成,一个人便能杀进皇宫夺了鸟位,到时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天生脑子缺根弦的东西,不谈也罢。
话说回来,萧克龙三人终于在天色渐暗之后抵达了雁山,此时已经站在了惊鸿派的大门口。
“师叔,您回来了。”惊鸿派的大门口处,有两个负责值岗的三十余岁的大叔对着萧克龙点头问候。“这两位是您的朋友?”
“嗯,这次回来要在山里多待些时日,”萧克龙也是点头回敬,“这两位嘛……朋友算不上,倒是有些缘分,带他们上山瞧一瞧。”他否认了二人是他的好友,不过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这俩人岁数够当你爹的了吧,怎么还管你叫师叔?”大叔们放行了三人之后,贺难第一时间就凑上来问。
萧克龙对这个问题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我们惊鸿派的辈分很分明,不看年龄看的是代代传承。我师父是第四代弟子,那我自然是第五代弟子了,尽管我入门比这二人要晚了些,但他们的师父与我同代,所以只能叫我师叔。顺带一提,燕师兄和我都是一个师父手底下教出来的。”
说起来萧克龙八岁刚刚入门时,还因为“小师叔”这个事闹出了许多笑话。不过这些笑话对于萧克龙来说并不怎么好笑,甚至有些羞于启齿,所以也就没有说给二人听。
萧克龙带着二人走过了一段不算崎岖的山路,来到了一处极其平整的地段,想必这就是惊鸿派的内部了。他径直走到了一座屋门处叩了叩门,然后便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前等候着。
只听“吱呀”地一声,屋门从内打开,里面钻出来一个骨瘦如柴,干瘪猥琐的老头儿,他看到萧克龙顿时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口中叫道:“你怎么回来了?”
“秉师父,这不是没追拿到逃犯被我老爹给停职了么,我寻思就回山里待一段时间。”萧克龙摸着自己的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猜你是碰上硬茬子了吧?“老头儿笑了笑,又看到了站在萧克龙身后的两人:“这两位是?”
萧克龙顾盼四周,对师父说道:“我们进屋再说吧。”老头儿看萧克龙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让开了身子放众人进来。
老头儿的房内朴素干净,一尘不染,只有木桌上搁置的两柄寒光闪烁的长刀最夺人眼球,那两柄刀的制式却是和燕春来所用的一样,刀鞘和一块白色的绢绸被放置在了一起,看来这老头儿刚才是在擦拭自己的兵器。
“这位便是我师父了”萧克龙伸手为二人引荐,“你们可敬称他为……”
萧克龙还没说完,贺难便拱手抱拳作揖,谄媚地笑道:“晚辈见过白蝉师父。”
鬼知道这贺难怎么一下子就叫出来对方的名号的,萧克龙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而许白蝉也是心头一惊,只有郁如意在一旁面无表情冷眼旁观——她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燕春来跟他提过自己师父的名号呗。
贺难见到许白蝉这副表情,忙不迭地解释道:“燕春来燕二哥是我的结义兄长,他曾提起过您的名字。方才萧克龙又说他与燕二哥都是您的徒弟,我才能确定您便是白蝉师父。”
郁如意也跟着施了一礼,说道:“晚辈郁如意,见过白蝉师父。”与贺难那种上赶着献媚的语态不同,郁如意把自己名字一同报上,既显尊重又不失气度。
“郁如意?那你便是柳青风了?”没想到许白蝉说的一番话,轮到郁如意变脸色了。
柳青风是何人?可别忘了李獒春手下四枝暗箭的诗号,“檐上红雨说夏去,堂前归燕衔春来。雷音宝刹徐徐锁,青风吹得鬼门开”,柳青风正是四枝暗箭里排行老三的“青风”。
燕春来这家伙,和贺难一样的大嘴巴。之前郁如意在把自己的真名吐露给贺难之后便千叮咛万嘱咐在外人面前不要叫自己的真名,还以“红雨”称呼她便可。结果今日在酒楼里的时候贺难便把自己的真名一不小心就说给萧克龙听了,导致了郁如意也只能在许白蝉面前以真名示人,结果这许白蝉还真知道自己是谁——当然是燕春来曾经和自己师父聊起过呗!燕春来虽然公务繁忙,不过隔三岔五回山和师父师兄弟侃侃大山的时间还是有的,杀手也是人,杀手也有假期,郁如意自己还不是常年在家乡待着,天天有事没事就跑到湖上去作画。
郁如意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心里可是又委屈又气愤。贺难也就罢了,燕春来本来就是暗箭之一,居然还把同伴的名字往外捅,这又告诉贺难,又告诉自己师父的——他是宫里的传话太监啊什么都往外说。她本就是一个极其遵守规矩的人,“暗箭”这一事就连对自己的亲人好友都守口如瓶,但是却架不住有个嘴漏风的猪队友。
郁如意越想越气,眼泪几乎都要掉了下来。
没想到许白蝉的下一句,让低着头委屈巴巴地郁如意又重新展露笑颜,也算是无意间帮她出了一口气:“不对啊……你长得也不帅啊?不是柳青风吧?”
终于轮到贺难尴尬了,不过他的脸皮可以拿过去修长城,只是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晚辈确实不是柳青风,而是贺难。”
许白蝉斜楞着眼睛:“贺难?没听说过。你冒充柳青风干嘛?”
贺难差点就骂出口来了,这老逼登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自己难堪,真是为老不尊。不过他当然不能表现得如此无礼,只能赔笑道:“这是晚辈考虑不周,让白蝉师父您误会了,不过在下的确是燕二哥的结拜兄弟。”
他边说还边从随身的包裹里翻出来了一个小包,呈给了许白蝉:“这是产自钺月城的云梦湖茶,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不妨让我给您沏一壶茶?”
萧克龙瞪着一双眼睛看着笑靥如花的贺难——你丫倒是有备而来啊?郁如意也在不断地打量着这个溜须拍马之徒,似乎是在思考他怎么会随身携带这个玩意儿。
这云梦湖茶位于十大名茶之一,是贺难临走前从李獒春的书房里顺手牵羊拿来的,本来想着拿去卖钱,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用场——许白蝉常年都在西北雁山,肯定没什么机会品尝江表的名茶,用来借花献佛正合适。
没想到许白蝉却把一包茶丢给了萧克龙:“你去沏茶吧。”又对贺难问道:“你那个包裹里……那柄刀不妨拿出来看看?”
贺难所有尴尬情绪都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冷汗裹住了全身,如果现在有人在他的背上摸上一把,定然会发现衣襟已经湿透了。
“他是怎么知道这是一把刀的?”
第五十五章 燕雀鸿鹄飞
“我又不要你的刀,我就是想见识见识。”许白蝉见贺难愣在原地,便开口解释道。“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刀,被包裹起来之后还能散发出那么浓重的杀气……”
贺难没有回答许白蝉的话,他轻轻地把刀从包裹里取了出来,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许白蝉双手捧起了刀,仔细端详了一会,啧啧称奇道:“这刀还是个胚子?一个刀胚就能有这么雄浑的气焰,若是真打造成了那还得了?”他那干瘦如柴的手还在不断地抚摸着无柄刀那光秃秃的刀茎,而无柄刀出鞘之后,许白蝉放在桌上那两把寒光闪闪的长刀也显得黯然失色。
贺难不懂什么叫胚子,直言问道:“白蝉师父为何这么说?”
许白蝉看了一眼对方:“若不是胚子,怎么会连刀柄都没配上?”
贺难摇了摇头:“这刀本就是没有柄的。”想来这无柄刀也不是什么名声在外的物件儿,说出来倒也无妨。
“哦?”许白蝉神色怪异地看了贺难一眼,然后便突然伸出空着的左手,向贺难的身体抓去,贺难的反应很快,轻点两步便退后了两尺有余,却见这许白蝉攻势仍旧不减,直将贺难逼到屋内的角落才肯罢休。
郁如意见许白蝉突施冷箭,连忙祭起指尖水箭,却被许白蝉右手挥舞着无柄刀将那水箭在空中劈落下去,散成了无数细密的水珠。
“燕回游……?”许白蝉看着贺难,低声呢喃道:“小燕子将这个都教给你了?看来你跟他的关系真的不浅啊小子。”
他所说的燕回游,是燕春来独创的轻功绝技,比起一般轻功所注重的移动速度来说更偏向于身法的敏捷性,左右挪腾形如鬼魅,贺难之前和燕春来学习过这门功夫,虽然造诣不高,但许白蝉也能看出来他身上有着燕春来的影子。
“别误会,我就是试探试探你的功夫。”看着贺难眼中的警惕和敌意,许白蝉把无柄刀扔给了对方,“来砍我两刀。”
贺难当然不会欲拒还迎的推脱,他刚把刀接到手中就已经抽刀出鞘,对着许白蝉“唰唰”地就是两刀过去,一点也不含糊。
“你还真砍啊?”许白蝉猛地躲开了这措手不及地两刀,却见贺难也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没想到许白蝉在下一个瞬间就把贺难给制服了,他抓住了贺难的手腕惊疑地问道:“小燕子教了你轻功,却没教你刀法?”贺难那两刀快是快,但是却毫无章法可言,就和普通人拿着把刀砍人一模一样,作为刀法名家的许白蝉自然能看得出来这一点。
贺难点了点头:“在下确实只和燕二哥学过轻功,没学过武功。”
“怪哉,怪哉……”许白蝉抓着贺难手腕的那只右手突然发劲,贺难只觉得这干瘦老头儿的手劲奇大,仿佛连骨头都要被他抓碎了——怎么自己碰到的所有老头儿都这么强悍啊?
“你的骨头很硬啊小子……要是有意愿的话不妨留在我们雁山,老夫指点指点你刀法?”许白蝉在摸过了贺难的骨头之后,便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许白蝉也不是看上了贺难,而是觉得这把刀未免有些可惜——贺难的根骨不正,但是和这怪模怪样的无柄刀倒是挺相配的。这无柄刀是一把好刀,但是主人如果不会刀法的话可就太糟蹋这件宝贝了,再加上贺难和燕春来有缘分,许白蝉便生出了指点指点这小子的心思,也是为了防止这无柄刀明珠蒙尘。
听完许白蝉的这一言,萧克龙的嘴里能塞下一只拳头,刚沏好水的茶壶还被他提在手里高举着不知道放在哪,郁如意也忍不住多看了贺难两眼,而当事人却只是干笑了两声道:“你就不好奇我到你们这里是干什么的吗?如果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恐怕你就不会想指点我了。”
许白蝉这才想起来萧克龙之前有话要说,想必就是和这两个年轻后生有关了。不过他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什么顾忌的,便对贺难道:“但说无妨。”
于是贺难便把自己今日在酒楼和萧克龙所说的“七分实,三分虚”的话语又复述了一遍给许白蝉,许白蝉倒是听得认真,也没有像只无头苍蝇一样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只是在贺难全部说完之后才回应了一句:“你所说的我暂时先考虑着,还请二位今日先在我们惊鸿派的客房中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便给你答复。”
说完,许白蝉就让萧克龙把二人带到客房去了,自己也在收拾了一番过后出了门,却是不知去向。
这一夜贺难倒是终于可以睡床了——萧克龙也没多想这二人的关系,再加上惊鸿派也挺懂得待客之道的,直接就给安排了两个房间。小姑娘自然是欣然同意,贺难也为自己终于不用再睡在地上了而感到轻松,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贱骨头居然睡不着了——倒不是最近这些日子睡地上睡习惯了,也不是说不和姑娘一间屋子睡就睡不好,而是他一直担心明天许白蝉给出来这个“答复”之后自己还有没有命下山了。
当然,贺难现在所想的完全是杞人忧天——人家惊鸿派可是名门正派,就算你提出来的这个要求颇不合理,你本人还是个和上了通缉令的家伙混在一起的“疑似逃犯”,人家也不会就这样把你杀了的——你一没行恶,二没犯法,杀你作甚?更不用说还有燕春来这一层的关系在了。
事实上,惊鸿派这种江湖势力对于各路豪侠勇士不但不会排挤,反而还非常愿意结交,但考虑到魏溃是萧克龙所要追捕的犯人这一情况,那就得掂量掂量是不是真的有必要去出手相助了。
翌日一早,贺难难得的早起,便和郁如意应昨晚许白蝉的邀请来到了掌门的屋门前,没想到惊鸿派的众人就已经在掌门的屋内候着了,除去许白蝉和萧克龙外还有一个上了些岁数的中年人和三位二三十岁的青年。
这位皮肤黝黑、面相和善的中年男子,如果不说他是一派之掌门,可能会被人误认成为一个朴实敦厚的农夫。惊鸿派的现任掌门名叫赵沉钧,今年四十有五,虽然比起许白蝉来小了许多年岁,但要是论起辈分来许白蝉还要叫赵沉钧一声师叔呢。赵沉钧的相貌并不英俊,气质也并不出众,武功也只能排在同辈中的中上游,但是他的优点是性格极其沉稳,而且他对门派可以说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所以掌门的位置最终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三位年轻的便是和燕春来同辈、且一起参加过当年的江湖少年英杰大会的三位,而由于他们共同出身于惊鸿派,且都取得了傲人的成绩,又被人合称为“惊鸿四绝”。
站在赵沉钧左手边的黑脸帅哥叫做“赵鸿鹄”,乃是赵沉钧的长子,因为赵沉钧是个黑脸汉子所以希望儿子能生得白一些、好看一些,便取了“鸿鹄”二字为名,没想到儿子相貌倒是随了他娘,肤色还是和父亲一样黝黑。赵鸿鹄性格比较直爽,见了贺难和郁如意便打了个招呼,露出一口在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洁白的牙齿。
站在赵沉钧右手边的那个叫做陈龙雀,陈龙雀的相貌虽然平凡,但眉宇之间尽是英气,细细看去也能感受到此人身上那落拓不羁的气质。他的背后斜背着一口方方正正的褐色剑匣,露出里面数把剑柄来,陈龙雀是使长剑的高手,自然也有着收集宝剑的习惯——他背后所背着的便全是他的战利品,而且战利品的数量还远远不止如此,每过一段时间剑匣里的剑就要更换一批。
最后一位年轻男子“李飞”站在人群的边上——是的,他的名字就叫做李飞。如果有一道选择题是“从燕春来、赵鸿鹄、陈龙雀、李飞”这四个名字中选出一个最具有违和感的,那九成九的人都毋庸置疑地会选他。燕、雀、鸿鹄这三样都是禽类的名字,“飞”也姑且算是和它们沾点关系,不过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李飞在惊鸿四绝里也是最为另类的存在。
倒不是说他和那三人关系不好,事实上这四个人拜入师门的时间差不太多,从小便一起长大关系自然是没得说,不过李飞的确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或许和他那没什么特点的中庸性格有关系吧——大家伙干什么他就跟着干什么,大家伙说什么他也就跟着听,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从来都是一个人在角落里,能独处就尽量独处……他对着贺难二人点了点头也算是打了声招呼,但是贺难却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不过他倒是并没有因为这个而对贺难产生什么恶感,因为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一群男女老少今日聚集在这里,自然是要商讨是否答应昨日贺难对许白蝉提出的请求。其实要论地位和武功来说,惊鸿派内比四绝高的人也不是没有,一干三代四代弟子还活着呢,怎么也轮不到这些小辈们说话,但是这些人能来参加这个“会议”,自然是有共同特征的——那就是他们都是燕春来最亲近的人,整个惊鸿派也只有这些人知道燕春来是在李獒春手下做事的。
当然,身为后来拜师、比燕春来等人小了十岁左右的萧克龙是不清楚燕春来底细的人,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昨日师父是怎么叫出这两个稀奇古怪名字的,即便他问了师父,师父却也没有告诉他,而萧克龙在这的原因就是他作为和贺难魏溃都有接触的中间人物必须来作个公证,防止贺难在掌门面前胡扯。
第五十六章 一谏动飞鸿
贺难走上前来,步伐沉稳有力,他对着赵沉钧拱手抱拳道:“在下贺难,见过赵掌门。”今天他可是学聪明了,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没想到让他尴尬的情况居然梅开二度,赵鸿鹄和陈龙雀的窃窃私语被他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他说他叫贺难啊,不是柳青风。”
“你是不是傻啊,你爹今天早上都说了人家叫贺难。”
“哦……我当时没怎么仔细听。”
“再说了,柳青风据说长得很帅,这人明显不是好吗?”
如果说这俩人的话没让贺难听见,或者说昨天许白蝉没提过这茬子事儿,贺难也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可是偏偏所有人都在拿他和柳青风对比——他耿耿于怀的主要原因是大家都觉得柳青风比自己英俊的多。
贺难悄悄捅了捅郁如意的胳膊:“柳青风长得很帅吗?”
郁如意看了贺难一眼,她也听到了赵鸿鹄和陈龙雀的话:“嗯……柳三哥确实长得很好看。”
贺难又问道:“那跟我比呢?他还能有我帅吗?”
郁如意这次没有直接回答贺难,而是撇了撇嘴。这个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贺难想和柳青风比相貌,无疑是恬不知耻,自取其辱。
赵沉钧自然是把一切都尽收眼底,为了结束现在这种尴尬的场面,他拍了拍贺难的肩膀,示意大家都进入议事厅,这也意味着他们现在要开始聊正事了。
这一到讨论正事的时候,赵鸿鹄与陈龙雀也不再交头接耳了,许白蝉也一扫昨日那老顽童一般的模样,严肃的表情下竟有些仙风道骨之姿容,赵沉钧则是坐在议事厅的正座之上,神情温和,双掌中各握着两枚黑色的铁球——看上去像是练功夫的道具。
众人都已落座,坐在客位的贺难便开口了。其内容无非就是把昨日对萧克龙和许白蝉所说的话再重复一遍,此处也就不再过多赘述了。
“你们几个都有什么看法?”赵沉钧没有急着表露自己的态度,而是想先听听其他人的意思。
其实只要看到众人现在的表情,就可以对他们的态度略知一二:萧克龙的表情虽然平和,但嘴唇轻咬,显然是对贺难充满了不信任;赵鸿鹄一脸的义愤填膺,陈龙雀和许白蝉的神态倒是相若,这俩人都是处与观望之中;至于李飞——他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仿佛对这件事漠不关心一般。
果不其然,还是赵鸿鹄抢过了话头说道:“既然贺难兄弟是燕二哥的结义兄弟,他想要做的也是为民除害的好事,对我们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我觉得当然是顺手帮一把咯。”燕春来在惊鸿四绝里也排行老二,赵鸿鹄作为老四也称呼他为燕二哥。
赵鸿鹄性格耿直,脑袋也是一根弦,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并不意外,他才不管那什么三七二十一。
萧克龙听完之后,心里自然是有些不舒服:“师兄,你别忘了他可是和我要追捕的那个魏溃混在一起的,如果咱们真出手帮他……我会很难做的。”
没想到赵鸿鹄却大大咧咧地说道:“你没抓到人不是因为你打不过人家嘛,咱们武者一切都是手上见真章,技不如人就只能甘拜下风咯?”
赵鸿鹄说话从来都不过什么脑子,但是在萧克龙的眼里就好像自己这个师兄在敲打自己说“你首先是惊鸿派的弟子,其次才是朝廷的官员”一样。不过不爽归不爽,萧克龙还是在心里更把自己当成惊鸿派的人,而不是朝廷的兵,哪怕他爹就是落雁郡城的一把手官员。
“鸿儿说的有理,那白蝉长老你怎么看?”赵沉钧虽然嘴上夸了赵鸿鹄一句,也点了点头,不过看他那凝重的表情,心中恐怕还是更期待许白蝉的高论。
许白蝉虽然年岁比赵沉钧大,但是辈分要小,“师叔”二字对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确实有些难以说出口,便用掌门来代替称呼:“回掌门,老叟以为鸿儿说的不错,但一昧偏颇于他对于龙儿来说也有些不妥啊。更何况灭山贼一事虽与我等无害,但也无利,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岂不是让我等脸上无光?”
许白蝉这个老人精,说了一大堆场面话,又说赵鸿鹄说的不错,又说萧克龙这边也有理,紧接着又客观地陈述了一番利害,最后还不是没说出来个一二三四五——赵沉钧想让许白蝉下个决断“帮是不帮”,结果许白蝉却也把这个锅给甩开了。
贺难还期待着许白蝉作为燕春来的师父,能站在自己这一边起到一个一锤定音的效果,这茶也给他喝了,刀也给他耍了,结果他就当“理中客”啊?贺难气鼓鼓地看着许白蝉,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没想到许白蝉就跟没看见他的眼神一样,还是自顾自地斟着自己手里的茶。
赵沉钧点了点头,虽然白蝉长老并没有给一个定论,但是他的话还是很有价值的,这位掌门也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贺公子的请求对于我等来说,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只是不知道我惊鸿派能从中得到些什么呢?”
没想到赵鸿鹄却对自己亲爹很不满:“贺兄弟是燕二哥的兄弟,帮帮忙又怎么了?还非得要人家给咱们东西啊?”
其实赵沉钧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儿毛病,如果说他就是个独行侠,自己想帮也就帮了,可是他现在的身份是惊鸿派的掌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惊鸿派这个大招牌,当然不能像自己儿子那样意气用事。更何况他这个掌门的一切作为都要从整个门派的利益出发,而不是为了某个人。
换句话来说,就算今日是亲儿子赵鸿鹄要发动全门派去帮他的忙,赵沉钧也得召集人马共同商讨——大公无私、黑白分明,这就是为什么他以中人之资便能稳坐掌门的位置。
贺难见赵沉钧态度,便知道今日之事成功与否便全看自己给出的条件能不能打动这位掌门了:“和能打动整个惊鸿派的条件想比,我之前说给萧兄弟的那些便也不算什么了,不过我贺难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些条件也是作数的。”
“剿灭山贼一事本来也不归我管,但他们却主动惹到了我头上,在下也是临时起意设计欲将山贼的头目诱出,只图擒贼擒王一网打尽。若是此计得诸位相助,事成之后定将山贼寨中的金银全数奉上。”贺难朗声言道。
赵沉钧听得贺难之言,没有急着反驳,却是轻声笑道:“贺公子此言莫不是把我们惊鸿派也当作黑吃黑的贼寨了。”
没想到贺难听完赵沉钧的讽刺,却也笑了起来:“非也……惊鸿派若想跻身于江湖一流,光凭武艺娴熟可是远远不够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沉钧顿时有些警觉了起来,谁能想到贺难这话题一转就到了他们门派发展上面了呢?
“我的意思是,惊鸿派若想将势力更进一步,武艺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钱财、人脉、资源,苛刻地入门条件……这些都是惊鸿派不足的东西,其中有些老旧的规矩简直就是限制了门派的发展嘛……”贺难这话已经不能说是捋虎须了,简直就是捅老虎的腚……
“入门条件”当然是指惊鸿派那门人必须使用双持兵器的规矩,这可是人家惊鸿派的立足之本,贺难却对此大肆贬低,甚至说成是糟粕。连刚才为贺难说话的赵鸿鹄都对他怒视起来,嚷道:“小子你是什么意思?”
“别急,让他说完。”赵沉钧伸出手来,示意儿子不要打断对方,尽管他自己也是勃然变色,但依然不失气度。
“我并没有贬低诸位乃至门派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明惊鸿派受到了主观上的一些限制,而这些限制显然也是无法改变的……这种情况下若要壮大门派,便要另辟蹊径。”贺难侃侃而谈,“我记得明年的少年英杰会结束之后,便是武林盟主的改选了吧?”
“你……”赵沉钧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他已经猜到了贺难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少年英杰会的全称是“江湖少年英杰大会”,每五年举办一次,五湖四海的门派新秀、英隽逸才都指着在这场盛会上一战成名,而他们的门派也期望这些优秀的后辈们为门派增光添彩。
而武林盟主的选举“天下群雄会”则是每十年一次的武林盛会,除了看不上也不愿意参与的上三宗之外,各路江湖势力都极为看重——毕竟少年英杰会只代表了遥远的未来,而武林盟主的名头则近在眼前。而上三宗虽然不参与武林盟主的争夺,可是每一次武林盟主的改选都要邀请他们三家作为公证。
谁是武林盟主,谁就掌握了大半的江湖势力。“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可不是一句空穴来风的口号而已,武林盟主的权力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小。
“在下也是做过一番研究的,近几届的武林盟主都是出在中四宗和下二宗之内。丐帮帮主任了三届,四海帮帮主连任了两届,就连那严格来说都不算武林中人的不夜山庄都从中分过一杯羹……赵掌门就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么?”贺难看着赵沉钧,不过他并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时间,而是用一种极其富有蛊惑力的口吻接着说道:“因为他们有钱有人脉……四海帮和不夜山庄就不说了,海运、私盐这些都是牟取暴利的行业,而不夜山庄经营天下靠的也是做买卖。至于丐帮,我想身为江湖中人的赵掌门你比我更清楚丐帮到底是一群穷的叮当响的乞丐还是……”
“在下所要的也很简单——你们需要大量的钱财来巩固势力,我只需要收编那些没有了大树可靠的猢狲们。你们惊鸿派选人有很严格的标准,不过我这边可没那么多说道。”
“若是我们此次真能达成目的、有所收获,等到来年的少年英杰会和武林群雄会,贺难定会为惊鸿派的诸位助拳。”风平浪静的议事堂之内,贺疯子的话掷地有声。
赵沉钧再也忍不住了,虽然面前这个年轻人所说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信口开河,但是却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吸引着他。他对着贺难轻轻招了招手,又拉上了许白蝉,头也不回地便带着二人出了这座议事厅,只留下几位年轻人在原地干坐着,面面相觑。
第五十七章 孔雀斗阎罗
在惊鸿四绝的眼里,贺难就是个画饼大王。但是在贺难与赵沉钧离开了整整一天之后,几人就得到了赵沉钧的许可——即下山帮助贺难除害,惊鸿派众人自然是对贺难与赵沉钧所谈的内容大为感兴趣,可是无论他们怎么软磨硬泡,都没能让这一老一少说出一个字,许白蝉这个小老头儿当然也没有吐露出任何讯息出来。
不过惊鸿四绝和萧克龙也有些猜测——掌门应该是拉着贺难去见三代弟子中硕果仅存的几位长老去了,而他们商议的内容八成也就是和“少年英杰会”与“天下群雄会”有关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赵沉钧带着贺难和许白蝉去了哪里、又说了些什么暂且不提,至少目前这个结果已经是遂了贺难之愿的。
那个身影卓绝的剑侠,自然就是惊鸿四绝中唯一用剑的陈龙雀,而他能出现在围剿青面阎罗的战场,便是贺难与惊鸿派达成协议的最好证明了。
陈龙雀的剑就直直地插在面前的土地里。以剑为界,一边是孤身一人的陈龙雀,另一边便是人多势众的阎罗小鬼。
“越过这把剑的人,就准备领死吧。”陈龙雀从容不迫地说道。他是真有这个底气,在他看来除了青面阎罗之外其他的杂鱼全都不足为患。
“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青面阎罗自然是从陈龙雀身上感受到强大的压迫力,不过他也并没有示弱的表现。
“陈龙雀。”陈龙雀自信满满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头,甚至连门派都没加上去,因为他有自信这帮人中一定会有认得自己名号的人。
惊鸿四绝中,陈龙雀的武功仅次于燕春来,但是名声却要大得多——燕春来是在九年之前的少年英杰会中大放异彩不假,但之后便一直在李獒春手下隐姓埋名地做事,江湖上许多人都已经对当年那个天才少年有些淡忘了。不过陈龙雀这个名字在近些年来却有些响亮——还不是因为他那古怪的“恋剑癖”,每击败或杀死一名剑客都会取其兵器为己所用,当然身为名门正派的他也不会妄自夺人所爱,而是在决斗之前双方便约好了输者将兵器奉上这一条规矩;而他杀死的也都是些歪门邪道的剑修,对于这些人倒也不用立下什么生死状或者赌斗,反正你不杀他他也是要杀你的。
“雁山惊鸿派的那个陈龙雀?”青面阎罗挑了挑眉,果然是认得陈龙雀的,他作为毗邻落雁郡的萧山地头蛇,自然也是对雁山中那个古怪的江湖门派有过一番研究。不过既然惊鸿派之前从来没有找过他的麻烦,他自然也没必要去主动找上对方。
陈龙雀与青面阎罗昂首对视:“正是。“
“敢问阁下今日来,是代表你自己呢?还是你们惊鸿派的意思?“青面阎罗很是敏锐,立刻就问出了关键性的一问。如果说陈龙雀只是代表了他个人,那要好办的多,自己露一手叫他知难而退就行了;可如果是惊鸿派想对自己做些什么……那可就有点麻烦了。
陈龙雀想都没想,反问道:“你觉得呢?”
其实他们在出发之前也讨论过是否有必要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因为毕竟作为有头有脸的门派和贺难这种身份不明的家伙混在一起会落人话柄,例如拿个黑巾蒙面什么的。不过这个提议马上就被贺难给否决了,理由是:“就你们门派那特立独行的手段,江湖上谁认不出来啊?”
这话倒是实话,江湖上有几分实力的、使用双持兵器的侠客们八成都出自于惊鸿派里,毕竟全天下独此一家。
如果说让惊鸿派的众人不用自己擅长的双手,只用单手倒也不是不行,但很可能起到事倍功半的反效果,万一一个不注意被人反杀了怎么办?所以他们最后还是选了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只要把对方全杀光了就行,反正除掉一帮为害一方的山贼们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不过在离开山门之前,赵沉钧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如果人家真问起来你们到底是代表门派还是个人,别正面回答就行了。
所以陈龙雀就采用了反问,让人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不过赵鸿鹄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他突然地自斜刺里杀出来,手中是两支短柄板斧:“我代表你爹!”
青面阎罗还想着再和陈龙雀聊一聊,万一人家就是和贺难私交甚笃所以才来帮忙的,那还不如展示一下实力警告他别搅进这摊浑水里,也好过跟惊鸿派结下宿怨。但是赵鸿鹄这一斧子可谓是彻底打破了青面阎罗的愿望,他直接把黑无常从马上给砍下来了。
“惊鸿四绝已经来了两个么?还有两个在哪里?”青面阎罗警觉地环顾四周,恰好看到了倚在一处草房边上,腰佩两把长刀的萧克龙。
他可是不知道萧克龙这号人的,在此之前也只闻惊鸿四绝之名、未见惊鸿四绝之面,想当然地就把萧克龙当成了燕春来。那既然惊鸿四绝已经有三个都来了,也没理由把第四个落下——他也就顺理成章地产生出了“自己可能要栽了”这种想法。
惊鸿四绝之一他自信自己能对付得了,来两个他觉得也能堪堪持平,来三个还有逃脱之力,可是来四个……青面阎罗已经不敢往下想了,他现在就准备重施当年之计,也就是扔下所有人自己逃跑,然后再换个地方当山大王。
可是他错了,直到陈龙雀杀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也就能和陈龙雀打个平手,如果再来一个自己当场就得栽。
陈龙雀还是背着自己那个古朴的剑匣,游刃有余地拔剑、挥砍、收剑、换剑,就好像是在展示自己丰富的藏品一样。事实上这也是在给对方一种心理压力——大家都知道你陈龙雀喜欢赌剑,所以这么多把不同的剑在对手眼前走马灯一般不禁让人感到眼花缭乱,也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原来他已经击败了这么多人,我会不会就是下一个”的想法。
陈龙雀把自己这种独创的“换剑流”起了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叫做“开屏剑”,意思即为如孔雀开屏一般变化无常,摄人心魄,且在旁人看来极具观赏性。
青面阎罗手中的鬼头铁索当然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种软硬兼施的兵器出手诡异莫测,前端为锤,后端为钩,既有钝器的力量,又有锐器的锋利,一时间和陈龙雀打得难解难分。
陈龙雀是率先变招的那一个,他在两手各执一剑的情况下又拔出了剑匣中的第三把剑。一剑飞出直击青面阎罗的要害,而手中两剑紧随其后,右手抡圆如日,势大力沉;左手风驰电掣,快剑流星。这三把剑分了三个方向朝着青面阎罗扑袭而去,如同三鹰共猎一兔般凶险。
可青面阎罗也不是孱弱的兔子,他手中的鬼头铁索骤然绷直,在他手中像是一根长柄铁锤一样先是荡开了那一记飞剑,又横扫过去架住了陈龙雀手中的两剑。
“真气?”看到青面阎罗把这个像条蛇似的铁索抻的溜直,陈龙雀心中也是一惊,天下武学中的外功绝对没有能把软兵器的常态变成硬兵器的,在陈龙雀已知的武学中能做到这件事的恐怕也只有真气了。
用真气将软兵器固定成硬兵器也算不上什么高难度的技巧,只不过是用真气将兵器完全包裹起来罢了,体积越大的兵器需要的真气自然也就越多,这两丈长的鬼头铁索想要完全包裹起来还真得需要不少的气量。
青面阎罗确实是一个武学天才,他不但自行领悟了真气的存在,而且体内还有着超乎寻常的真气积累——不过对于真气的各种高阶用法他却从来没有开发过,因为他此生遇到的生平最强的对手也没有如他一般磅礴的真气,他只凭借着庞大的气量便能战胜对手,根本用不上更高阶的技巧,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去对此进行研究了。
和他不同的是,陈龙雀是没有真气的——这和武学天分、悟性、根骨等都无关,只和个人的身体有关,气脉通畅之人才有机会开脉顺气,气脉阻塞甚至没有气脉之人恐怕毕生都与这神奇造化无缘了。
只是这天下之大,天才数目如同过江之鲫一般,你程青树天才不假,可他陈龙雀也不遑多让。尽管他没有真气,但他的兄弟萧克龙却身负此异能,为了超越萧克龙,他也在不断地开发能够与真气抗衡的手段——虽然直到萧克龙上次回门派时切磋陈龙雀也没能战胜对方,但终归还是有点用的。
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陈龙雀剑匣中的每一把剑都在剑柄处捆了一根近乎透明的银线,而这些银线的另一端全部缠绕在陈龙雀的手腕上。
“飞剑”能出自然也能收,而收剑依靠的就是这些银丝。
霎那间,剑匣中七八柄各式各样的宝剑尽数飞出,全部朝着青面阎罗席卷过去,而青面阎罗面对这“万剑齐发”之阵势不由得心中大为撼动,不敢怠慢。他挥舞着鬼头铁索欲将飞剑全数拦下,但如此数目确实也让他实在难以招架,飞剑掠过处皆落得皮开肉绽,所幸这剑后劲一般,不足以伤及筋骨。
“先是雀开屏,然后是……雀归巢!”陈龙雀还是个挺喜欢报出招式名的人,不然也不会老搞些什么赌剑的举动了。但见这些飞剑掠过青面阎罗浑身之后又被陈龙雀扯着银丝尽数拉回,青面阎罗哪里能想到陈龙雀还有这一手?他只道惊鸿派家大业大,陈龙雀藏剑无数,这些剑作为夺命的杀招弃了也就弃了,损耗掉也算是物有所值,在措手不及之下又被返回的飞剑插遍了全身。
之前的飞剑是从正面袭来,能躲则躲,能挡则挡,青面阎罗也只是被两柄角度颇为刁钻的命中了左臂和右肋侧;而现在的飞剑都是从背后来的,他一没料到陈龙雀的杀招层出不穷,二来背后也没长眼睛,一张虎背便被飞剑插了个遍,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大刺猬。
不过陈龙雀倒也没在这一回合的交手中占到太大的便宜,因为他要集中精神操纵飞剑返回,势必在防守上会薄弱许多,这飞剑伤及青面阎罗之时,他也吃了对方一记霸道的飞锤,鬼头锤如同地府恶魂一般在陈龙雀的胸膛上留下了一大片淤青,陈龙雀不由得呕出了一口血来。
第五十八章 尘埃堪落定
魏溃并没有在这座战场中露脸。
这二十天里,魏溃所做的无非就是以下三件事:吃饭、睡觉、以及逗弄牛头。贺难临走之前对牛头留下的那份赌约可谓是句句诛心,牛头这个夯货莽夫当然不相信自己的义兄会因为对青面阎罗的恐惧和利益关系而出卖他,既然贺难已经给了牛头这样的心理暗示,那魏溃不妨也再添上一把火。
对于被友军背叛遭到抛弃这件事,魏溃也算是深有心得——他从万骕营的先锋摇身一变成为逃卒也是因此事而起,当时他便是被友军设计陷害乃至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迫于无奈才选择了流亡这条路——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有着亲身经历的魏溃,当然也更能懂得人心难测的道理,于是每天都对着牛头传授自己的经验教训。一开始牛头当然也不信,甚至还对魏溃破口大骂,但是他本来就打不过魏溃,更何况手脚一直处于被绳索缚住的状态,在挨了几顿耳光之后便也老实了起来,直到被魏溃说的耳朵都起了茧子,牛头也终于对自己这个义兄产生了怀疑之心,本来坚定的意志也逐渐开始动摇了起来。
就在刚才贺难与马面对话时,魏溃和牛头其实也在场,他们就隐藏在附近的一处草庐之内,牛头也能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听到马面在大放厥词。
与其说贺难搬动惊鸿派作为援军是最后的保险,倒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马面,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马面一定会反水”的准备。当时牛头为了保护马面而自愿以身体作为盾牌承受了魏溃的重击,贺难当然是把这件事看在眼里的,而这一举动也让贺难认为“牛头这个人还并不是坏的无药可救”,进而也就选择了把牛头扣在手里而不是马面。
如果是让牛头回去复命,那他很可能在被青面阎罗看穿之后因为兄弟还在自己手里而慨然赴死,以他在青面阎罗手里的死来换马面在自己手中的生,这样自己的计划就会全盘落空;但选择了狡猾怕死的马面回到阎罗寨,不仅能让计划顺利的展开,还顺带能测试出马面的忠诚——如果马面真的忠于自己或者与牛头的情谊,那保他一命也无妨;如果马面果然如自己所料与青面阎罗继续勾结,那便是收服牛头的契机。
魏溃解开了牛头身上绑了二十天的绳索——其实这绳索靠牛头的蛮力也能挣脱开来,他没有选择在这段时间之内自己挣开逃走的原因,便是他始终还相信着自己的义兄马面不会背弃二人的情谊。
“你现在可以冲出去和马面做个了断,也可以跟着我去山寨先收服那些杂兵喽啰。”魏溃给了牛头两个选择,“如果你要选后者,那他们会留马面一个活口等你回来亲手作决定,这也是贺难的意思。”
牛头虽然鲁莽憨直,但是他并不是弱智,他当然也懂得了贺难的意思。“我选后者,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魏溃硕大的狮鼻中哼了一声道:“不是人情,而是赌约。”这些天他基本没怎么给牛头好脸色看——原因也很简单,这家伙的身份是山贼嘛,而魏溃出于自己的过往最厌恶的便是山贼。当时贺难给他安排任务的时候他极力表达不满,但是贺难要去见萧克龙,郁如意是个姑娘,哪里能天天和牛头共处一室?唯一能做这件事的也就只有魏溃了。
说来也怪,贺难在三人小团体中武力垫底,也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年龄居中但却比魏溃足足小了七岁;相貌虽然不丑但也难及郁如意的天生丽质和魏溃的剽悍外表,他能凌驾于这二人之上的无非便是他那独具一格的智谋与辩才了,可是这两样特质却是最难以量化的。一眼望去,三人中唯一的废物贺难居然能让郁如意和魏溃心甘情愿地听他的差遣调度,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本事。
就这样,魏溃带着牛头便悄悄从草庐中离开,直奔萧山的方向而去,自始至终也没有和萧克龙打过照面——这也是贺难和魏溃的双重意愿,谁知道萧克龙见到魏溃之后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贺难得把一切不利的苗头从根源上扼杀掉。
这边的战场中,形势还较为可观。赵鸿鹄和萧克龙二人联手,面对左右鬼王和三位鬼差的围攻也丝毫不落下风。
萧克龙的实力其实也就和其中一位鬼差相当,毕竟都是在魏溃手中过不了十几回合的主儿,众山贼们也能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明显要比黑脸帅哥弱上不止一截,便对他群起而攻之。
但是赵鸿鹄实在是强的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每次他们对萧克龙组织出来的致命攻势都能被赵鸿鹄手中的两柄短把黑纹宣花斧给破的一干二净。山贼们久攻不下,不由得有些心急如焚,反倒是被赵鸿鹄找到了破绽,两斧子就把白无常砍作了两截。
惊鸿四绝中单拉出来最弱的一个都是能和青面阎罗过手的人,更别说赵鸿鹄这旋风一般的斧法尤为适合以一对多。
萧克龙也是挂了彩的,但是他生性就比较顽强,不然当时也不可能追着魏溃不放了。面对这么多与自己旗鼓相当甚至更胜一筹的对手,他也毫无惧意,反倒是把这场面当成磨砺自己的契机。
一方虽然人少,但战意昂扬,胆气冲天;另一方即使人多,可心慌意乱,各怀鬼胎。哪一边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恐怕已经能下定论了。
右鬼王是青面阎罗从一群喽啰中提拔上来的,他对于寨主可谓是忠心耿耿,绝对的死忠派。他是在场的众位山贼中唯一一个“心怀死志”的,也只剩下他还在积极地寻找破敌之策略,其他人都想着什么时候脚底抹油开溜呢!
白无常已经折了,本就落入下风的山贼众们自然知道失败是迟早的事,跑的早还能活,跑的晚就得下去陪白无常一起作伴去了,于是左鬼王、黑无常和马面三人都渐渐地往战圈外围且战且退。
右鬼王哪里知道这些同伴都打定主意扔下他不管了,还在一个人奋死力与赵鸿鹄缠斗。山贼们因退却而留下来的空当处,自然被萧克龙趁机补上,他轻而易举地就把手里的刀送进了右鬼王的腰腹处。
看到右鬼王的性命已经是风中烛、草上露一般,几名山贼撒开腿就跑,而赵鸿鹄和萧克龙都愣住了——敢情这几个早就准备跑了,才露出这么大的空当啊。本来以为自己捕捉到了一个绝佳机会的萧克龙心中不免得意,而现在的心情也如吃了苍蝇一般。
马面比较机灵,抢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就往村外跑,而他却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正在自己身后紧紧跟着——那黑影正是惊鸿四绝中的老幺李飞。
李飞是惊鸿四绝中最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这种“没有存在感”像是与生俱来的特质一般,时常都对李飞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困扰,当然对于杀手来说这可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赋。李飞当然不是杀手,但贺难交给他的任务却只有他才能完成不可——如果他的师兄弟们能对付得了这些山贼们,他便不需要出手,只消在山贼逃走的时候给他们抓回来或者进行补刀;如果的战斗力超过他们的预估,那他就隐藏起来准备给青面阎罗最致命的一击。
而这些人中有两个是一定要抓回来且留活口的,一个便是贺难承诺过牛头,让他亲手解决的马面,另外一个便是现在还与陈龙雀鏖战的“主角”青面阎罗。至于其他人,能杀了就杀了,放他们逃走也是危害百姓,实在抓不着的也就算了。
这三个逃走的贼寇也是分了三个方向,他们也知道如果一起逃走恐怕会被人一网打尽,唯一苦的就是马面了——只有他是必须被抓回来的呗。
唯一不会武功的二当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在战场中了,这家伙见情势不妙便想着开溜,不过他在逃走和投诚两个选项中斟酌了一番后还是选择了向贺难投诚,此时他正站在贺难的面前。
贺难本来带着郁如意一起准备袖手旁观,正在扒着墙头看战场的局势,只见这个二当家鬼头鬼脑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二人附近,还没等郁如意出手,二当家“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嘴里还嚷道自己是被青面阎罗胁迫才给他出谋划策的。
其实二当家在阎罗寨里过的很滋润,当真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地位。首先他和青面阎罗认识的早,其次就是他不会武功也对青面阎罗构不成威胁,再加上头脑灵活很受器重,所以青面阎罗对待他也就不像对待其他人那么苛刻。
不过现在带头背叛他的就是他这个老相识二当家,也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声人心隔肚皮。
贺难本来是想把这家伙当场做掉的,因为他能背叛青面阎罗当然也能背叛自己,就如同之前的马面一样,此人留在憨直的牛头身边定会是个祸害,但又想到在收服整个阎罗寨近两千名山贼时可能会有大用,也就暂且答应了他饶他一命,秋后算账也不迟。
第五十九章 含笑九泉了
青面阎罗和陈龙雀算是战成了一个平分秋色,青面阎罗外伤惨烈,陈龙雀内损严重,不过考虑到青面阎罗还在不断地流着血,还是陈龙雀略占上风一些。
说到底,锐器就是要比钝器更有优越性,尤其是在无甲的情况下,一剑下去就是一个血窟窿,钝器还是在对抗重装时更有优势。
尽管青面阎罗还有和陈龙雀的一战之力,但他的手下已经是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了,可谓是真真正正地大势已去。
赵鸿鹄和萧克龙在解决了对手之后围了上来,贺难与郁如意也带着刚刚归降的二当家露了面,众人现在已经对青面阎罗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纵使插翅也难飞。
“你……也和马面一样早就被他们收买了么?”青面阎罗见二当家已经站到了对方的队伍里,不由得出言问道。
二当家摇了摇头,神色显得悲戚非常:“不,我是刚刚才决定要向他们投降的。大当家的,咱们大势已去了啊……”
但在青面阎罗的眼中,二当家的表现给他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他朝着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口,吐出一口血沫来:“当叛徒就当叛徒,非要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说来这二当家也不是第一次当内鬼了,还在原来那个寨子的时候二人就已经勾结起来要谋害青面阎罗的义父,以便让青面阎罗早日上位了,要不是当时朝廷发兵剿灭山贼,二人恐怕已经得手了。
二当家见青面阎罗并不领情,面色也是一变,语气也和之前截然不同:“程青树,你占山为王独霸一方,欺男霸女逼良为娼,穷凶极恶逞性妄为,杀人无数罪恶滔天……萧山百姓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用你的头盖骨当夜壶,今日贺公子大义凛然为民除害,惊鸿派神兵天降拔刀相助,我本来念及咱们之间的旧情好言相劝,却被你当作狼心狗肺——你这魔头还不速速受死!”这二当家鼓唇弄舌的本事真是一绝,不仅拍马屁有一手,就连骂人也是一套一套的,连青面阎罗的本名都叫出来了,这番话说的可谓是掷地有声。只不过他上述所列出来的、青面阎罗的罪状,好像放在他自己身上也一样适用。这样急着做出头鸟的行为看上去是与青面阎罗划清界限,实际上是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二当家说完之后就撺掇贺难快将青面阎罗斩杀,只不过贺难和惊鸿派的众位侠士当然不会让二当家牵着鼻子走,二当家看到贺难瞪了他一眼便灰溜溜地退到后面去了。
萧克龙这时候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对着青面阎罗说道:“我给你一个跟我单挑的选择,如果你赢了的话,我放你走。”
萧克龙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如果是常态,青面阎罗自己肯定不是对手,可能也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但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一定会答应自己的条件,而这也是磨砺自己武艺的一种契机——毕竟能和这样实力的对手进行生死切磋的机会可不多,平时和师兄们锻炼他们都有意让着自己,但青面阎罗可不一样。
只有不断地和比自己强大很多的对手切磋才会有更长足的进步,从这一观点来说萧克龙和魏溃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萧克龙没有去征求贺难的意见,毕竟青面阎罗是他们惊鸿派制服了的人,贺难也没有出言阻止——反正萧克龙说的是“你赢了我放你走”,仅代表他个人的观点,就算萧克龙输了,贺难这边也可以让郁如意补刀。
他们惊鸿派的君子一言,就让他们惊鸿派的人去驷马难追吧,他贺难一贯喜欢斩草除根。
青面阎罗狐疑地看了看萧克龙,又把目光望向了贺难:“你们到底谁是头?”
贺难把双手揣进了黑袍下宽大的衣袖中,真正意义上做到了“袖手旁观”,他也不说话,就让青面阎罗自己去想呗。
萧克龙也没有给青面阎罗太多的思考时间,他怕再拖一会下去青面阎罗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过去,甚至死亡。他倒是不在乎青面阎罗死与不死,但是交手的机会他可是一点都不想错过,便自顾自地攻了上来。
惊鸿派的人自然是要给萧克龙切磋的机会的,所以也不会贸然插手,青面阎罗且战且防地和萧克龙比划了一会便也放开了架势,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战斗之中。
平心而论,就算是伤成这个样子的青面阎罗,萧克龙一时半会也拿他不下,不过青面阎罗这个人生性多疑,他总担心对方众人是不是要突然偷袭他,所以不知不觉间便落入了下风。
其实他此刻倒是多虑了,人家惊鸿派不屑于群起而攻之,答应了单挑就给他充分的环境一对一。
两人的打斗实在不能说好看,在萧克龙拼尽全力之下,青面阎罗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此时青面阎罗也不由得懊悔为什么没在一开始就全力出击,不然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副强弩之末的样子。
不过他并没有懊悔太长时间,就被来自背后的一刀给攮倒了。
“怎么会……”青面阎罗眼睁睁地看着萧克龙的双刀一直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绝没有半点机会从背后袭击自己,他在躺倒下的一瞬间看到了偷袭自己的家伙。
那是一张极其普通、没什么特点的脸,表情也很坦然,而这个人的另一只手上还提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马面。
“他妈的……”青面阎罗不禁怒火攻心,破口大骂道:“亏你们还号称名门正派,结果单挑之中就找人帮手是吗?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虽然已经身受重伤的他,面对精神抖擞的萧克龙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但他还是要借题发挥一下——一来是为了虚张声势,强调自己能赢;二来就是他真的很生气……
其实青面阎罗真的误会李飞了,李飞去追拿逃走的马面,顺手还杀了黑无常。就在他提着马面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众人把青面阎罗围在中央,只有小师弟萧克龙在和对方交手。他还以为是自己这些师兄弟拿青面阎罗不下才选择车轮战的,为了速战速决便出手背刺了青面阎罗。而青面阎罗这一顿臭骂才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家是已经约定好了进行单挑,这让他也一时语塞。
不过就算李飞不知情,那也是惊鸿派的人,一时间这三绝加上萧克龙没一个能说出来话的,纷纷沉默相对以避免尴尬。不过贺难倒是高声插了一嘴,赶紧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划清界限:“我可不是名门正派的人,他们下的黑手你可别把我算进去。”
青面阎罗现在也没那个闲心和贺难扯皮,他知道自己寿数将近,靠着真气还能吊个一时半刻的,不由得深感不甘与遗憾。
程青树的前半生受尽苦难折磨,落魄至极,做乞丐的时候甚至要跟流浪的鸡犬抢食吃,就算是发了霉的馒头也能大快朵颐,偶然讨来的一枚铜板没有舍得花,至今还被他留在身上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不要回到过去那种水深火热的日子中了;他的后半生与之正好相反,在做了山贼头子之后他变得穷奢极欲,荒淫无止,财、色、权,这些东西他已经应有尽有。
只可惜那个在古道热肠的铁匠宽厚臂膀之下的懵懂儿童再也回不来了,他的父亲一直在教导他“无论贫穷或是富有,在有能力的情况下一定要尽力去帮助别人”,而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则教会了他“拳头大才能有钱,有钱才是硬道理”。而显然世界教给他的东西让他领悟更深,造就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青面阎罗,也造就了他今日的结局。
是这个每况愈下人心不古的世道才导致了他变成一个恶人么?好像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是他自己的错误才导致今日的死局么?好像也不尽然;或者说是因为贺难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这个倒是有直接关系,不过就算没有贺难,青面阎罗也自知不会安安稳稳地在萧山当山大王直到寿终正寝,只不过他却没想到自己的结局来得如此之早、如此之快。
程青树开始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自己过去的故事。惊鸿派的众人没有打断他,尽管他是敌人、恶人,但也是一个将死之人,没有必要连他发表遗言的权利都剥夺了去;贺难也没有打断对方,反而听得格外仔细、认真。
讲完了自己的故事,程青树遗言的最后是以对众人的嘲讽作为结尾:“你们这些从小生活便十分优渥、师出名门的正道人士,怎么能体会到我的悲惨与难堪呢?这世上的普通人也大多一样,对于可怜之人冷眼旁观,对于可恶之人诚惶诚恐,对于下位之人肆意欺凌,见到了上位者又奴颜婢膝……”
程青树说完之后便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吐出一滩又一摊的鲜血。而贺难便趁着这个机会走到了他的身边,高声说道:“不,你错了。”
程青树躺在地上,瞪着一双眼睛看向贺难,轻蔑地问道:“你说我错在哪里了?”其实他也没想得到贺难的答案,但是被人否定的感受总是不好的,尤其是他这穷极一生所得出来的结论却被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轻描淡写地否定,所以他下意识地便问了出来。
程青树敢问,贺难就敢答。他当即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凑到了程青树的面前对他低声说了些什么。
但见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过去,程青树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响彻天地,振聋发聩的狂笑声。那笑声中带着不甘、带着悔恨、带着遗憾、带着气愤、带着释怀……诸多情绪掺杂在一起,让这个将死之人发出了推翻了自己一生信条的大笑。
笑罢,程青树气绝而死。
贺难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把头扭向了众人:“嗯……他现在含笑九泉了,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而迎接他的却是众人充满了震惊和质疑的目光:“不管怎么看,这家伙都是被你在言语攻击了一番之后不堪受辱最后活活气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