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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等天黑     卒舞txt下载     卒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四八章 入胡

    不太出乎贺难意料,他和华阳商团赵掌柜之间没谈拢,不过这样的失利也说明不了什么——贺难的设想再美好也是“设想”,赵振阳如果仅凭对方一席话就将自己经营多年的商团分给对方一半,那他十有八九是痴呆了。

    人嘛,大多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奇货可居的事情虽有,但说到底还是骗子居多,尤其是那种主动要求你分享,自己却只能画饼的家伙……

    当然,贺难也是诚心与赵掌柜谈合作,赵振阳虽然对贺难的要求感到不满,但也没有将他扫地出门——只要贺难能从巫勒归来时让他看到所言非虚,那么双方也还有共赢的机会。

    赵掌柜待价而沽,贺难就更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了,他前脚刚从华阳商团的马场离开,后脚便又去见了其它的潜在合作对象。这也是早就计划好的行程,无论与华阳的洽谈成与不成,他也想货比三家才是。

    对于贺难来说,和谁合作反而不那么重要,当务之急还是自己该如何搞定那些承诺。这也是为什么贺难执意要到草原去——他必须得保护阿祀尔,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

    有人一定会怀疑,贺难这个如飘萍般的异乡人,凭什么敢参与到草原胡部的斗争当中去?又怎敢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阿祀尔?

    只因在必勒戈所描述的胡部新闻里,贺难身上那天赐的先验让他洞悉到了一些不寻常……

    贺难了解过胡部的文化,各部之间虽然也具有差异,但对于“盟誓”是极为看重的,中原古话讲“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而胡部盟誓的意义恰恰就是祭祀与战争级别的大事。

    所以代表巫勒主持这场血盟的主人公是谁……很重要。

    如果是阿祀尔自作主张地举办了盟誓,那这无疑是一步昏招,因为无论如何他这么做都是越俎代庖,就算诺颜苏赫不说什么,但也是授人以柄的举动,尤其是他二哥沓来可是玩弄计谋的专家,诺颜苏赫逝去过后他定会以擅权的理由来将祸水引到阿祀尔头上,届时非但与沓来更亲近的巫勒本部会敌视阿祀尔,他新收服的小部落联盟的关系也未必可靠,还是落井下石的概率更大些——不过以贺难对阿祀尔的了解,他不是一个会如此行事的人。

    要是主持盟誓这一责任是诺颜苏赫所授意,这也算是一个险招。有了父亲大人作背书,至少不用担心别人会用“逾矩”的借口来构陷阿祀尔,同时也代表着诺颜苏赫在继承人的人选当中倾向于自己刚归来的三儿子——但这种可能看似一切大好,实际上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何说是险招?因为诺颜苏赫非常中意第三子,但很明显远离草原十年的阿祀尔毫无势力与根基可言,就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强行扶正”他的位置,在自己威信尚存之时帮助阿祀尔树立形象。可这样一来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恰恰说明诺颜苏赫的时间本就不多了,最坏的结果是在他的计算当中恐怕都撑不到返回,才会仓促地把举办盟誓的权力也一并移交给阿祀尔。

    苏赫是幸运的,那隐隐作痛的旧伤没有直接带走他的性命,让这位征战一生的统领还来得及归乡,去操持自己人生当中最后一件要务,但很显然他的时间已所剩无几,现在已经到达了与死神赛跑的阶段,至于诺颜苏赫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能不能迸发出他巫勒雄主的气魄……说实话,意义也不大了。

    因为真正决定这一阶段的结果的人已经不是诺颜苏赫,而是二王子沓来对巫勒本部的影响力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

    贺难常常会将对手想象的更聪明也更阴暗,所以在他看来德勒黑的重伤也绝非偶然,就算不是沓来推动了这个结果,那他也一定乐见其成,甚至最大限度地利用起这一点来——必勒戈简述的战报也反映了沓来的部下因为早早退去几乎毫发无损,这样对二王子来说已经剪除了最大的威胁。

    五天,这是必勒戈能给到的最大限度的等待,在听过贺难的分析之后,老军官终于意识到了情况的严峻,也因此许可了贺难的同行,但他也等不了很久……事实上在今日一早必勒戈就已经率亲信开拔出关,而明天一早贺难则将跟随他所安排的胡商队伍向草原进发——盛国关塞对于出入许可极为森严,像贺难这样的人几乎得不到任何出塞的可能,但以必勒戈的能耐,搞一些假身份凭证不算很难。

    之所以是“一些”,而非“一个”,自然是因为贺难要带上几个人同行。

    他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太少了,但如果再加上一些帮手,能做到的事情会非常多。

    …………

    “这段时间,你们万事小心,也通知贺姑姑他们一声,要是出了什么纠纷千万别与人争执,要么就去郡里找鲁鼎大哥帮忙,实在解决不了的就等我和贺难回来再说。”

    夜半三更,魏溃敲开了贺难家老宅的大门,而刚从睡梦当中被吵醒的鹿柠还在努力恢复自己的大脑,老魏已经把话交代完了。

    “你们……要去哪?”鹿柠用手腕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这是她“快速开机”的习惯:“不是刚回来么?”

    “草原。”老魏沉默了一下,但还是向她说了实情:“不过我们的去向还是保密吧。”

    鹿柠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同寻常,遂道:“很危险吗?为什么不带上我们?我们也能帮得上忙。”

    “以后危险的事少不了你们参与。”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总之老魏居然还笑了出来,他轻轻摸了摸鹿柠的头发,然后道:“不过这次就算了……因为实在太不可控了。”

    鹿柠的执拗在老魏面前根本就不叫事,而让谈话迅速中断的就是老魏那无与伦比的行动力,他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今日午后,贺难的信通过马钰韬送到了魏溃的手中,而此时他已经跟着胡商队顺利离开水寒关了。

    必勒戈也不可能让很多人都蒙混过关,所以老魏根据信中内容斟酌再三,也只带了谭漱和林家兄弟等三五心性与实力俱不俗之人,其实高三少倒是也有这个资格,但他可不是其它师兄弟那样近似孤家寡人的状态,高家绝对不会容许他消失长达几个月之久,魏溃索性也就没选他,而是让他带队继续训练。

    而魏溃几人想要出关,也得从关辅搭上下一批胡商队才行,贺难也告知了他碰头的地点——虽然游牧民们的聚落经常迁移,但也并非全部如此,至少牧场的位置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而近些年来也出现了很多固定的聚居所形成了城镇,跟着商队行动的话并不难找。

    谭漱等人将马车停在了街口,几人准备轮流驾车昼夜赶路,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关辅,不过扯句淡的工夫还是有的:“里面那位……我们该叫师娘?还是嫂子?”

    和他那过分认真的性格不同,谭漱在紧张的时候就喜欢说些话来缓解。

    “说实话,我一直都没办法叫出师父这俩字儿……”林山阳也慢慢说道,因为他大哥林山乾的岁数比魏溃还长些,平常便以兄弟相称,所以林山阳也找不准自己的辈分。

    “算了,就叫嫂子吧。”老魏吐了口气,默认了自己和鹿柠的关系,同时也默认这帮人以后不用叫自己师父。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这些人都新加入不久,并不适合参与这样的行动,但贺难和魏溃都没有时间去慢慢验证他们的可靠,就像他们选择相信芮无勋、哥舒昊一样,用行动去检验自己的判断。

    而这样的特殊行动,无疑也是一种最佳的锻炼方式——老魏本就计划在训练的收尾阶段带他们去打一打周围的流寇山贼来练手,现在看来去草原上见识巫勒的正规军真是个大胆又宝贵的决定。

    当然,这样弥足珍贵的机会……高乘熹绝不会错过,虽然他也不知道魏溃要带师兄弟们去哪儿,但高三少看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一定很有意思,所以他也一直远远跟在后面,直到魏溃他们离开煊阳县时来了个先斩后奏。

    “他妈的……”老魏看到高乘熹那张脸便骂了一句,不过在得到高乘熹的再三保证之后他也没有再拒绝——这孩子的潜力很大,这就是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滚上车来,小林去骑上他那匹马探路。”

第五四九章 迎接

    就算你是一个知觉并不怎么敏锐的人,也很容易感受到草原上气候的不同,只离开水寒关不到完整的两日,温度便已骤降到令人觉得冷的程度。

    在此之前,贺难从未到过草原,所以对此也是估计不足,然而一种天然的对于冒险的兴奋感却如火焰一般让他的情绪燃烧了起来。

    当一望无垠的旷野也落入你眼中时,想必你的心情也是差不多的愉悦。

    “贺难,我听说你的祖辈也有巫勒人?”把贺难带出水寒关的人正是那日推着他到羊肉馆的壮汉拔都。

    为了让必勒戈感到更亲近些,贺难便提了一嘴,事实上他也不确定他这八分之一的胡部血统是否属实,更谈不上从哪儿来的了,也就这么一说而已——可没想到因为这存疑的混血身份,拔都等人对他的态度居然更加友善了些。

    其实在两国结成睦邻之后,通婚的现象并不少见,尤其是像关辅这种地带比例更高——而在盛国城镇当中的生活,让胡坊中人的生活习惯也渐渐与中原混同,像拔都这种年纪轻轻就到盛国来,几年也不回去一次的人反而也对草原习性产生了些许生疏,能在他身上找到的胡部特征就只剩下醒目的发型、装饰以及胡语了,而那些混血后代们身上的特质也会渐少,没准儿几代过后就会像贺难一样连一句胡语都不会说。

    “可以这么说吧……”贺难点了点头,又笑道:“但

    我连巫勒语都听不懂,要不拔都大哥您教我几句?”

    对于贺难来说,不能进行高效的语言沟通是一种极大的削弱,毕竟他不是老魏那种用拳头就能传递思想的人,而此行的目的就是和巫勒部打交道,所以掌握基础的语言非常有必要。

    “呵呵……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能当上老师。”拔都憨厚的一笑,他是那种很标准的体力型人才,语言水平只能说是一般般,不过教贺难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

    一匹马的踢踏声会被草原淹没,数量再翻个几十倍也是一样,能惊醒这苍茫大地的,就只有人们心中的呐喊之音。

    身为诺颜苏赫的旧将,必勒戈恨不得宝驹长出一对翅膀,多生四个蹄子,期盼着自己赶到时没有收到噩耗。

    回应他的……是巫勒部的云朵大纛和狼头旗,以及前方身挂云朵披风的诺颜卫队。

    “兴哥?”必勒戈驻马,仔细地辨认着来者何人——他和兴哥也算是旧识,只不过二者活跃的年代不同,在必勒戈因伤退居二线之后才轮到兴哥这一代人崭露头角。不过必勒戈的消息很灵通,知道兴哥如今已是诺颜亲卫的卫队长:“你们出现在这儿……说明诺颜苏赫他……”

    “并非你想的那样。”兴哥适时地截停了必勒戈的胡思乱想:“诺颜苏赫现在情况还算稳定,你来得及见到他。”

    “那就带我去看望他。”必勒戈松了一口气,但心

    中还是隐隐焦灼。

    “不急……诺颜金帐离得还很远,你大可以先在这休息一下,你看,连马都跑不动了。”兴哥又深深地看了必勒戈一眼,跳下马背后又顺手攥住了必勒戈胯下骏马的缰绳:“我奉阿祀尔王子的命令在此迎候往来客人,你要是没休息好,那就是我的失职。”

    “哼,什么时候我必勒戈都成了巫勒的"客人"了。”听到阿祀尔的话,必勒戈的鼻中不悦地哼了一声——哪怕在盛国待了多年,巫勒也是他的家乡,回到自己家也能叫“做客”么?

    “那怪我没有把话说清楚了。”兴哥笑了一下,然后又不经意地抖了抖自己的云朵披风,深邃的目光与必勒戈相汇:“如今我是阿祀尔王子的卫队长,替他迎接宾客。”

    “哦?”闻言必勒戈心中思绪翻腾……兴哥以其忠勇

    深受诺颜苏赫信任,如今却声称自己追随阿祀尔——究竟是老诺颜的权威不复导致的思变,还是真被贺难所言中?

    怀揣着新的疑问,必勒戈却也不由自主地下马随行,直至他走进阿祀尔的帐中。

    “必勒戈大叔远道归乡,实在辛苦,我奉父汗的命令特地在此迎接诸位。”兴哥所着是一身戎装,但阿祀尔的装束却没有那么严肃,近年来巫勒贵族当中也大多流行起了南国的精美丝绸,而云朵纹样也在绣匠的巧手之下以银线的方式被点缀在长衫的各处,穿在阿祀尔身

    上倒也颇显英雄风范。

    必勒戈抬头看去,营帐中却不止阿祀尔一人,除了卫兵之外还有一个年轻汉子,正是阿古拉部的诺颜之子阿银。在十四部结盟之前,阿银便是阿祀尔的坚定支持者,现在也作为他的左膀右臂活动着。

    “是很久没见了。”必勒戈寒暄一声,随后又扫视一圈,才道:“你父亲的状况……究竟怎么样?”

    阿祀尔拉着必勒戈就座,才道:“他的意志很顽强,但这几天不管吃什么都咽不下去,所以只能将肉渣碾碎成粥让他慢慢咽下去,医生说他还会保持低烧一段时间……等到体温恢复正常之后,应该就是大限将至了……也就是南国所说的"回光返照"。”

    “我这次回来,还请来了盛国的医生,不知道用他们的办法能不能为诺颜苏赫再延长一段时间寿命?”必勒戈又接道。

    阿祀尔也注意到了随行人中有作郎中打扮的盛国人,便招呼着大伙儿坐下用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好了……你们先吃些东西填饱肚子,下午我们再回金帐,晚上就能到达。”

    一路强行,众人也都是人困马乏,便坐下来稍事休息,而阿祀尔也趁这个工夫向必勒戈介绍了一下现在的状况。

    诺颜苏赫的重伤不是秘密,由于胡部的特殊传统,他们不像南国君主为了稳定局势秘不发丧,在他们的信仰当中,因战斗负伤而死是一种光荣的表现,

    战士们死后则会得到侍奉天神的殊荣,继续在天界作战。而前来探望诺颜苏赫的诸部首领也没有沉着一张脸,反而认为率领巫勒部逐渐复兴的苏赫是一位伟大的战士。

    这样的氛围无疑也让巫勒的悲伤消散了不少,至少巫勒内部在沓来和阿祀尔的分别指挥下仍显得井然有序。

    “你大哥德勒黑在哪?他现在身体怎么样?”在确认过老诺颜的安危后,必勒戈也打听起了他最看好的同袍。

    “现在算是能勉强下床了,不过他的右臂受伤很严重,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恢复知觉……”阿祀尔又道:“按照医生的说法,痊愈的可能很低,就算恢复健康之后也不适合继续持刀弓作战了。”

    事实上,德勒黑的意志要远比命不久矣的苏赫消沉,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漆黑的营帐当中谢绝见客,也只有前日苏赫勉强起身亲自去看望自己的大儿子时,德勒黑才做出了一些反应——至于父子二人之间私下里说了什么,那就只有当事人才晓得了,总之此事过后状况也没能得到改变。

    “看来还真是不容乐观。”必勒戈突然道:“那么接下来,你和你二哥之间的关系,又该怎么处理?”

    必勒戈现在也沾染了不少南国拐弯抹角的习惯,所以他没采取特别敏感的词汇,但阿祀尔很显然听懂了他的意思:“我必须要争取到巫勒诺颜的位置,也只有这样

    才能免除不必要的杀戮,让草原迎来真正的和平。

    “这……也是我父亲的意愿。”

    “沓来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搞定的人,他和你不一样,你们兄弟年龄相近,但你有着十几年的空窗,而他却和巫勒人一起长大、并肩作战……”说到这儿,必勒戈

    突然反应到了什么,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才后知后觉:“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拉拢小部落结成同盟,并且在这里守着。”

    此前必勒戈就感到疑惑,当初信使向他传递巫勒消息时他只说自己会回去,但也没有定下是哪一天,阿祀尔何以会在此时此刻等候着自己呢?不过现在他却想通了——阿祀尔等的不只是自己,他带着亲信到南边作为巫勒的“大门”,迎接的是所有从南国返回的胡部人。

    北地四郡当中约有十几个县城都有大规模的胡人聚居地,其中不少胡人领袖都出身于巫勒,而阿祀尔早早就想到了他要尽力争取到更多人的支持,便想到了这部分群体——他们与沓来较为疏远,反而会因为同样有南国经历而对自己感到亲近,而且这些胡人领袖们也同样有自己的势力,所以这些“南国胡人”可以成为自己最大的助力。

    “必勒戈大叔,您果然有真知灼见。”阿祀尔被道破心声倒也不慌乱,反而趁此机会拍着必勒戈的马屁——以前的他可不擅长这个,但这两年来的经历使得他有

    了天翻地覆的长进。

    “得了吧,你这一套对我可不管用。”必勒戈微笑一下,金牙闪闪发光:“不过我也有件事儿得告诉你一声……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

    “你的小朋友贺难,现在也正往这里赶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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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零章 灯枯

    海力虎草原,古胡语当中的水草丰美之地,如今在巫勒部的盟友、暴彦巴图部首领岱钦的管辖范围之内,也正是依靠着海力虎草原上的大牧场带来的兴旺经济,暴彦巴图部的实力在十四部当中排在前列。

    而在贺难于海力虎草原等待魏溃到来的同时,岱钦正于巫勒的金帐之内,他坐在苏赫的病榻上抓着这位英雄那已经干枯的手低声说着些什么。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朋友?敌人?知己?似乎每一个身份都很重要,但在此刻却也都不重要了。巴扬草场上年少时的飞苍走黄、阿古拉山下部落间的兵戎相见,直到其中一人走到生命尽头,他们终于又能同饮一樽酒。

    早在盟誓之前,暴彦巴图部便已经与巫勒秘密结盟,而凭借着他们起到“表率”的功劳,巫勒部也没有吝啬自己的帮助,在血盟当中暴彦巴图部与阿古拉部的首领分别得到了“副盟主”级别的待遇。

    对于这个结果,老岱钦还是相当满意的——他自己年事已高,再让他冲锋陷阵是没有那个精力了,而他的子嗣们要么能力平庸难堪大任、要么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就算不向阿祀尔妥协,未来也难挡崛起的巫勒战马,还不如趁着自己的名望还在为后人留下一座金山。

    虽说在时代的风波当中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赢到最后,但岱钦也还没有失去豪赌的勇气,老而弥坚的毒辣

    眼光让他精准地抓住了巫勒的橄榄枝——一方面是因为他认可阿祀尔的理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暴彦巴图部的退路考虑。

    就算血盟最后难免像历史上的许多联盟一样破碎,但巫勒强大的体量的确很难崩塌,与巫勒部的联合总体来讲没有坏处。

    像岱钦这样的人,考虑的因素是很多的,其中自然也包括诺颜苏赫的身后事——明眼人可不止贺难一个,岱钦也早早就意识到了阿祀尔是被苏赫选中的继承人,这也为他坚定自己的选择多了几分信心。

    沓来不会善罢甘休,这一点谁都很清楚,或许以前的岱钦会见风使舵、首鼠两端地维持自己老练的形象,但现在已经不同——他知道,一场自视高明的投机绝对无法在未来的草原上立足。

    阿祀尔轻轻撩开了金帐的布帘,将必勒戈和南国郎中引了进来。

    “哦?是必勒戈吗?”苏赫的视力因持续数日的低烧而有些模糊,但他的记忆未受大影响,只要离得足够近他就能辨认出眼前人:“我的老部下……咱们也有日子没见了吧?”

    必勒戈退居二线之前的官职不过是一个不上不下的督军,但他所督却是战功卓著的先锋部队。若是他身体安健到今日,想必也已经成了一方大佬——不过这不影响苏赫与他的感情,先锋部队常以勇称,屡受嘉奖,必勒戈也深受苏赫信任,于是才会把一个轻松安逸但十分重

    要的职责交给自己这位旧部。

    虽然死在战场上是勇士的象征,但让这些劳苦功高的部下能够享受安逸平静的生活也是他们应得的奖赏。

    已过半百之年的必勒戈,看到形销骨立只能侧靠在床头的诺颜,脑海当中不禁回忆起了当年的风貌。而别说与年青时每每陷阵敌营的“凶斧”苏赫相比了,就是去年他回草原时所见到的大人,也比现在的老人矍铄百倍。

    岱钦让开了位置,让必勒戈得以贴近苏赫身边,两个都已经不年轻的人互相捉住对方的手腕紧紧攥住。与此同时,必勒戈特地请来的盛国郎中也提着他的药箱走到了床边,他先是掀开被子撩开裤腿,为苏赫检视了一下伤口的愈合程度,又分开二人准备搭脉问诊。

    而在一番忙活之后,那郎中也是轻轻拍了拍必勒戈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出来一趟,等到二人与阿祀尔一同走到金帐之外,郎中才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观你们大人

    体内脉象虽然已趋于平稳,但着实微弱,虽然是由于外创所引发,但究其根本还是身体油尽灯枯——举个例子便是人正如一盏灯,只要灯芯未烧尽,灯油未枯竭,哪怕是被风吹灭了也能重新点燃起来,可这位大人的寿数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纵然是神医,也都无力回天了。”

    “那就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么?”二人同时皱眉道。

    “鄙人倒是有一副方

    子,虽然不能使人延寿,但至少能让他的饮食恢复正常——这也算是一种"减慢燃烧速度"的无奈之举了,只要这方子有效,那还能有堪堪一旬的时间,至少不再像现在这样痛苦。”

    无论是这位水寒郡名医,还是巫勒的医生,都是极有手段的,但他们也都表示这就是生老病死自然之理,二人也就没有再强求——事实上他们的心态本就是碰运气试一试,既然对方说有办法能治愈苏赫的食欲不振,那至少在最后这段时间里苏赫还能活的轻松一些。

    他们也都是有见识的人,知道很多人在临终前几乎都是吃不下东西活活饿死的,死状极为凄惨,也相当痛苦。

    “还请神医赐方。”阿祀尔朝郎中一拜,而郎中也摆了摆手,从药箱当中摸出一沓油纸,又从中挑选出了一张递给阿祀尔:“你按照这方子去抓药便是,这方子上面是一日要服用的药量,先去抓十副回来。”

    郎中知道阿祀尔看得懂盛国文字,也就没有说那么多废话,而阿祀尔拿到方子之后也没有急着出发,而是叫自己的随从按药方以两国文字各书写数份叫人分别去采买。

    苏赫已经睡下,众人便纷纷从金帐当中退出来,岱钦等人自是回了客帐休息,也有人邀请必勒戈等人小酌几杯叙旧。不过必勒戈大叔心中还挂念着战友德勒黑,便请阿祀尔引路想去看看。

    然而几人牵马走出营地

    之时,忽而听得马蹄之声连绵不绝,直到靠近营门才放缓下来。

    “二哥,你回来了。”骑兵队伍当中为首之人正是沓来,尽管继承人的问题早就心照不宣,私下议论之声不绝于耳,但作为当事人的兄弟俩却谁都没有表现出来对彼此的敌意。

    但不写在脸上并不意味着不知道或者不重视,无论是沓来和阿祀尔近来都有不少动作——虽然对于沓来而言形势一片大好,但以他那谨慎的性格来说也只会继续巩固优势,绝无掉以轻心的可能。

    “嗯,刚才我去例行巡查了一圈,你这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又是要干什么去?”沓来下马,将缰绳留在手套上的勒痕拽平。

    “必勒戈大叔回来了,想去大哥那看一看。”阿祀尔轻声道。

    “原来如此。”沓来点头示意,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其实阿祀尔近来的动向全都被他所掌握,对于他去迎接南国归人这事也不意外——至于他有没有做出过什么对策,那就没人知道了。

    沓来总是这样,不显山不露水,他不是那种用身先士卒来鼓舞手下的人,而是默默计算安排好一切然后等待关键时刻发起雷霆一击——就连阿祀尔也认为,二哥要比大哥难缠的多,也凶狠的多。

    不过凶狠的沓来现在还是兄友弟恭的好哥哥,所以他拍了拍阿祀尔的手臂以示宽慰,随即便往营寨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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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一章 斗骑

    老魏自不用提,虽然獦狚常远遁大漠,但草原的面积也不小,当属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人。而除他以外,林山乾、林山阳这对兄弟于边境也扎根多年,当初林山乾服戍役的地方就与厄勒苏部接壤,像他兄弟这般的戍边之人可是什么脏活杂活都要做的,为大军辟路探险、垒营挖堑都是工作之一,自然对环境不陌生。

    但剩下的人包括贺难在内都没到过境外,所以纵然已经有数日的时间让他们适应外面的生活,几人依旧像土包子一样,对什么事物都感到无比新鲜。

    “说起来,这草原上就是晚间冷了点儿,但生活方式还是挺有意思的嘛!”高乘熹这几天就和打了鸡血一样,睡得晚起得早,骑着匹马就往外乱逛,好在他这人时间观念还是挺强的,不会耽误大家伙儿赶路的进度,所以魏溃也就由他去了。

    从这事也能看出来,魏溃其实不是一个那么严格的管理者,当然贺难也不是,他们两个人总体而言都是随性散漫的人,所以也不会做出些过分约束别人的行为。

    相比之下,任天镜身上就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和他那简陋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气质,他既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所以贺难才能放心地把萧山交给他去治理,而他也从来没掉过链子。

    说到底,每个人的才能是不同的,贺难固然也算是个不错的领袖,但他往往是用自己的才能去吸引

    别人,却并非是那种威严不可触犯的存在——对于冒犯这件事,贺难觉得很公平,我允许别人来冒犯我,同时我也具有冒犯别人的权利并以此为乐。

    而这群新伙伴当中,最擅长冒犯贺难的人莫过于高三少了,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性格相若以及臭味相投的原因,高乘熹完全不把贺难当成“师叔”来尊重,也难怪老魏会发出“这家伙更适合与贺难混迹”的感慨。

    挑选这些人跟自己出来的目的也再明显不过了……他是要看看,谁更适合作为镖队的领队。

    能被贺难和魏溃选中的人都不是傻瓜,就算不说他们也能慢慢感觉得到,莫不如直截了当地便告诉他们——他们正面临着一场全方位的竞争。

    竞争的挑明对于这些人来说是动力,而反应最快的高乘熹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优势所在,所以他才会向贺难靠拢。

    “靠拢”的意义不在于溜须拍马,而是他在有意识地模仿着贺难的思考和行为。说实话,这算是个取巧的办法,也只有高乘熹这样擅于投机者会这样做……但却是一个好办法。

    就连贺难也不得不承认,高乘熹的模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既然其它人不如高乘熹的“悟性”高,那么便各自选择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去走就是了。

    …………

    双方汇合之后,也就没有必要再跟着商队行动了,拔都留在海力虎牧场还

    是要事,贺难便讨了一份路线图直奔巫勒部营地。又走了两日多,总算是见到了传说中的白云纛——纛乃仪仗大旗,寻常巫勒部队、商团都只能挂小云旗,见了白云大纛就说明已经接近巫勒的大本营了,极目远眺之下那地平线处的圆顶营帐也愈发密集起来。

    “有什么人过来了……”林山阳骑马走在最前,他的视力不俗,很快就注意到了一支移动极快的队伍于绿地的尽头卷起尘土与草浪,而他们行进的方向正好与己方相对。

    “不知来人是敌是友?”高乘熹也拨马上前,用手在眉骨处搭出荫蔽之所,约莫二三十骑,皆带刀着甲而来,更令人为之惊诧的他们座下俱是清一色的雪白骏马,其嘶也响,其势也疾——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就算是魏溃也很少能见到如此整齐、干净的阵势。万骕营兵员满万,当得起盛国第一野战骑兵营,战马自

    然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宝驹,行军作战也是转进如风、震动如雷,但对于毛色统一却没那么多讲究,只有厉铎才会以白马作为自己的标志,所以显得草率了些。而眼前这支队伍之整肃远远望去则如一条驰骋在草原上的巨大奔马,论素质已经不下于万骕营了。

    “呵……”久疏战阵,一股潜藏许久的沛然意气使得魏溃浑身一激,纵然知道这有极大可能是巫勒的兵马,但魏溃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按在了

    戟上。

    就算真是友人来迎,他也很想找个人斗一斗。

    “贺难!吁!”几乎就是转眼之间,白马已掠至身前,而为首之人猛地勒住了缰绳,手口并用地将马停住,只不过听起来“贺难”这两个字像是马的名字,让坡上的人感觉有点古怪。

    “我还以为我们很难再见面了呢!”阿祀尔的语气当中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是啊……我也没想到。”贺难耸了耸肩,又看向了引导着阿祀尔来迎接的必勒戈:“若不是我临时起意找到了大叔,恐怕我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既然是朋友,那两队便十分迅速地合流为一股,然后慢慢朝西徐行。双方之间的交流也不止贺难在和阿祀尔叙旧,彼此也在必勒戈等人作为翻译的情况下互相沟通着什么。

    就比如魏溃与阿祀尔的卫队长兴哥,只一个眼神相错之下他们便确认了对方是高手这件事,多年的经验让他们都具有分辨同类的能力,而这个“高手”所指代的也不是高明的武功,而是只有悍将身上才会体现出来的戎旅素质。

    “你是军人吧?”兴哥试探着问了一句废话,虽说没什么营养,但也算一句开场白。

    “万骕营”。当然,作为回应者的魏溃是没必要啰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种话,所以很干脆地给出了自己的出身。

    虽然异族在中原人的眼中都是“胡”,但老魏还是比较拎得清大局的。万骕营的主

    要敌人是獦狚人,偶尔也会与獦狚的盟友厄勒苏部短兵相接,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双方也算间接打过配合,所以报出万骕营的名头来也不会令人反感。

    在场唯一反感万骕营的,恰恰是魏溃本人。

    “我听说过……天狼军的精锐骑兵。”兴哥点了点头,从传闻当中的战报来看,他对万骕营具有一定的认可,但了解也不深:“阁下在万骕营当中有担任什么职位么?”

    兴哥这么说也不是看人下菜碟,比如普通士兵他就不屑一顾、身居要职就高看一眼什么的,他这么问只是为自己接下来的要求作铺垫而已。

    而在得到魏溃“正印先锋”的答复之后,兴哥很高兴,便顺势提出了自己的意愿——想和魏溃较量一下。

    无论是出于斗将的天性,还是想要见识一下万骕营将官的能耐,兴哥的理由都非常充分。

    也正中魏溃下怀。

    由于魏溃现在骑的这匹马脚力不够,而兴哥的战马又远超寻常,从硬件上来说有些不公平,于是二人便各自骑了一匹卫士的白马,而兴哥又教给了魏溃一些简单的胡语口令,以及驾驭巫勒战马所需要的一些习惯等等——其实这方面和中原也差不太多,从刚才阿祀尔的勒马也能看出端倪。

    两位要较量骑术,自然也吸引了大伙儿看热闹的心,无论是贺难还是阿祀尔还都想看一看他们之间究竟有何异同又谁胜谁负,在巫勒王子的

    主持之下,双方选手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跃跃欲试。

    不过驾马跑直线这种项目,的确显不出谁优谁劣来,幸好前方有不少巫勒人所建立的旗杆,便将此定为比试的项目——二人需驭马交替绕过五根间距不一的旗柱,再加上高低不平的地势,也算是“障碍赛”了。

    万骕营也

    好,巫勒也罢,都会对骑手进行骑术训练,而这种项目虽然不算正规的训练内容,但也可从中看出火候来。

    “谁能摘得最后一根旗杆上的箭返回来,那便是算谁胜了。”阿祀尔王子从容道,为二人确立了胜负的评判标准。

    “箭?哪里来的箭?我怎么看不到?”贺难脖子伸得老长,像个王八。

    只见巫勒王子轻笑一声,已从马鞍处摘得自己的宝弓。巫勒人什么一技之长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不会骑马射箭,而这两种本领就算是远隔草原多年的阿祀尔也没有落下,反而愈发精湛神准!

    “那你可要看好了!”

    挽弓如月,发箭如电,只见弓弦鸣响之处,烈马嘶鸣如天公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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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二章 夺箭

    弓响便是发号,两马在同一时刻竞跃而出,其势若奔雷烈火,骤然掀起狂风。

    而从二人握缰的手法、骑乘的体态以及双腿的发力也能看得出来,双方的“技术”存在着极大的差异。这种差异不止来自于他们各自接受过的骑术训练,还与他们个人的身体状况有关。

    举个例子,兴哥弓起脊背几乎要伏在鞍上,这是为了尽可能地压低重心、降低风阻,但魏溃却不能采取和他一样的手段——不是魏溃不会,而是因为他比兴哥这样的魁梧男子还要整整高出两个重量级,在速度的比拼上先天就具有一些劣势,如果选择运用同样的技巧高下立判。

    而在重量上的先天劣势,就只能靠策略和技巧来弥补了。

    不过说得轻松,但狂飙的兴哥显然在起步阶段就领先了魏溃一个半身位,这里的计量单位可不是人而是马,也就是说两马的起步速度有着肉眼可见的差距。

    转眼之间,兴哥已经驭马绕过了第一支旗杆,动作无比轻盈,而魏溃倒也紧随其后,然而刚一进入第二段赛道,魏溃变招!

    那庞然的体重固然是负担,但卓绝的技术却在此绽放光辉!就在转弯的关键时刻,魏溃连人带马都向左压低到了一个夸张的弧度,在旁人眼中几乎就是摇摇欲坠——这是个极其危险的动作,稍有不慎就会被骏马压倒在身下,老魏的体型不必多言,但巫勒马的体重仍在

    他的两倍以上,若是侧翻倒地也会将他摔出内伤来。

    但就是这样极限的姿态,才能从兴哥这种骑将的身后抢回一段距离来,凭借着“漂移过弯”,两人终于也到了齐头并进的局面。非但如此,二人之间的横向距离也靠得极近,几乎是伸手就能抓到彼此的程度。

    而这样的战况才是魏溃所喜欢的——因为距离够近的情况下,他就能施展出他最擅长的战术了。

    重量大在纯粹的竞速当中是劣势,但在实际战场上那可就是优势了,在短兵相接之中,魏溃常常会利用自己的无匹的力量向对手发起骇人的压迫,以此来挤占对方的跑动空间。在过去的战斗当中,有很多人并非丧命于魏溃戟下,而是被不断地挤压导致失去平衡而坠地,以至于被自己的马压倒而殒命。

    双方友好较量,又不动用兵器,魏溃自然不至于把人给逼死,但通过压制身位让对方降速还是能够做到的,而这一招的效果也极其明显,魏溃就是这样压制了兴哥一段路,从而取得了领先。而看这般情况,估计他是想就一直保持压迫到比赛结束了。

    然而作为巫勒诺颜钦定的卫队长,兴哥可不只有两把刷子而已,眼看着两人并行,魏溃想要以第三支旗杆作为路障继续发难之际,再不降速就要撞上旗杆的兴哥也毫无退让之意,反倒是继续争先!

    “要撞上了!”林山阳也策马上前两步

    ,不禁惊呼了一声。

    但那种结果却并没有发生在现实当中,兴哥的做法与结果迎来了所有人的叹服与喝彩……山重水复疑无路,卫队长居然表演了一出人马分离!只见兴哥口中吼出一声口令,随即双脚脱镫身体猛然腾空,一人一马分别从旗杆左右掠过,而于空中下坠的兴哥又调整了身姿,在即将坠地之前半个身子重新攀附到了马鞍之上。

    无论是观赏性还是危险程度,这一分为二又合二为一如行云流水的技术也在魏溃的压弯漂移之上,可以说是“神乎其技”的程度了。

    由于规则是“绕过”旗杆,所以追求挤占空间的魏溃反而是给了兴哥一次险中求胜的机会,造成自己失位又被反超。不过有如此强劲的对手也让他倍感赞叹——至少这一招他是不会的。

    两马竞逐,你追我赶,无论最终谁胜谁负,二人都已贡献了一场精彩的演出,毕竟这样的场景在战场之上也很难看到,往往是将死的敌人才能有幸一睹风采。

    “看来胜负已定了啊……”巫勒卫兵也难得一见卫队长的神勇,立刻便做下判断。

    然而阿祀尔却不这么想,他已看出两人骑术本领着实难分高下,方才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而接下来关于夺箭的争斗想必才是腥风血雨:“胜负还言之过早,真正的对决还没开始呢!”

    阿祀尔以箭作为标首,自然是动过脑子的,他看出两人都有

    心各施本领,这前半段的赛马只是开胃菜罢了。

    果不其然,就在阿祀尔话音未落之际,两人几乎同时冲过第四条旗杆所在,接下来便是考验二人对于局面掌控的时刻了。

    那箭头钉入旗杆虽然不深,但若是以高速冲刺经过旗杆也难以将箭顺利拔出,轻则扭断箭支,重则扭伤手腕,所以在接近时必须要将速度降下来,可这样一来也会给对方可乘之机。

    然而两人却都没有丝毫要减速的意思,他们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而是对手逼得太紧,所以只能另寻捷径、铤而走险。

    由于领先的人还是兴哥,所以先做出动作的人也是他。只见还在距离旗杆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时,兴哥的双腿便再一次绷直酝酿起了接下来的施为——就算是粗通马术的贺难也能看出来他不是要故技重施。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魏溃也是逼不得已,再一次将马势调整的倾斜起来,靠着占据内侧的优势抢先过弯!而那条孔武有力的手臂也朝箭羽抓去!

    然而论马上平衡,兴哥的确技高一筹——只见卫队长的左腿虽仍踩在马镫上,右腿却已经向上抬起以马鞍作为支撑,整个人浑然如一把蓄势待发的长弓般充满了张力,而他的手臂也如离弦之箭般弹出,竟然抢在几乎已经近在咫尺的魏溃之前拔得头筹!

    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老魏却是一笑,两排钢牙也咬在一起。

    人、马,同时倾

    轧,老魏单手环住马颈,身子吊在侧面,而双腿却已经落了地——这几乎就是人拽着、或者干脆说是裹胁着马在奔跑,已经是个倒反天罡的场面了。

    能支撑魏溃做出这种非人类动作的基础,便是他那无穷的蛮力,而之所以他要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爆发速度远在这匹巫勒良驹之上!

    真炁贯于足下,猛虎奋身一跃,须臾之内便抢出一大段距离,而魏溃的右手也抓在了箭头上!

    这支箭就如同桥梁一般将两位竞速者连接在一起,而各握住一端的二人也在此开始了角力——兴哥本身的力量虽然明显下风,但毕竟胯下骏马还在向前移动,这拉力已然为他增添了不少威风,再加上魏溃此时还未完全回到马背上,于是两人那古怪的姿势也形成了一景。

    但这一切随着魏溃的怒吼终于结束,兴哥那惊疑的目光已经暴露出了他的颓势……再不松手的话,恐怕自己连人带马都要被拽翻在地!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这家伙究竟还是人类么?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怪物?

    错愕的瞬间,已给了魏溃可乘之机,不过再使蛮力纠缠下去恐怕便要有伤亡,于是两人用力一错,那箭支便断成了两截,各留一段在手中。

    这箭已折断,倒是分不清谁胜谁负,两人先后驻马,最后阿祀尔与贺难却是先走过来打了个圆场,定二人斗了个平手不相上下。

    若是

    再比速度,两人分箭时兴哥仍在前,魏溃恐怕赶不上;但若是魏溃有心再使出浑然力气拉拽,那马失前蹄的兴哥恐怕也来不及再调整只得认负,说是平局也不算胡言或偏袒。

    魏溃之勇武,正是贺难的依仗所在,而阿祀尔见了也是欣喜不已——他也愁与二哥相争时没有正面拼斗的实力,贺难带魏溃这样一位猛将作为援手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阿祀尔也不会请魏溃来个阵前斩将——毕竟他们从南国远道而来是宾客、是朋友,哪怕人家愿意帮你解决困难,巫勒人也更倾向于内部解决矛盾。如果全仰仗着外人出力,那就算战胜了二哥,也不会得到巫勒的认可。

第五五三章 埋祸

    阿祀尔在自己建立的临时哨站设宴款待着远方到来的客人们,餐风饮露的“旅游团”终于也能放松下来休息了,而在酒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阿祀尔却拉着贺难离开了营帐,走到了这哨营背面所倚靠的矮坡上。

    有些话呢,在酒席上不方便说,但再不说却又有些来不及,只是阿祀尔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有些吞吞吐吐的。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再这么优柔寡断下去,可不行啊!”贺难随意寻了个垫屁股的地方就坐下,说话间也没回头去看阿祀尔,只是涣散地将旷野尽收眼底。

    其实贺难这话要是教旁人听了,八成会觉得他有百步笑五十步之嫌,因为阿祀尔向来给人的印象都是十分果敢的人,反倒是贺难自己才是那个会薅着头皮权衡利害的人。

    不过嘛……阿祀尔的犹豫也情有可原,或者说他也理应如此犹豫才对。

    “我在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给我提供一条"截然不同"的思路来。”阿祀尔不是客套,在他眼中贺难的主意总是很靠谱,就算是馊点子也馊得另有他用:“有没有这么一种办法,能……”

    “能让你更加心安理得一些?”贺难精准地定义出了阿祀尔没能说出口的话,奇怪的是阿祀尔居然因此放松了下来。

    “也可以这么说吧!”阿祀尔所面临的困境,其实不是“方法”上的困境,而是道德上的——就算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也无法下定这个决心,毕竟刀刃朝向的是兄长与同胞。

    而他向贺难寻求的帮助,也是想让对方以旁观者的角度,给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也诚心诚意地问你一个问题好了。

    “假设你那个二哥赢了,你觉得他会对你手下留情吗?”

    阿祀尔没有迟疑,这个问题他曾经在脑海当中构思过无数次,而一切猜想最终都指向了一个结论。

    不会。

    二王子沓来并不是传统的巫勒战士,反而更像是精于算计的南国人,但即便如此也不意味着他会对自己的兄弟手软——只不过理由不同。胡部有着血腥的淘汰规则,但真正驱使沓来的是他从南国史书当中阅读来的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故事。

    沓来追求稳定,而在他统治之下的巫勒,德勒黑与阿祀尔显然就是两个最不稳定的因素,所以最好还是请他们随父亲一起去吧!

    “我能理解你,就算抛却情感因素,弑兄的名头也于你不利。毕竟你能够与十四部签订盟誓、获取支持的理由就是让草原重回和平,但一个亲手染上自己兄弟鲜血的人,他口中的"和平"究竟有多少真实性实在是有待商榷,如果你展开杀戮,那和平之道只会是一纸空谈——因为换句话来讲,连兄弟和睦都做不到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谈维系整个草原的和平?”贺难的分析能力极强,对他来说洞悉阿祀尔的难处轻而易举:“但如果你不杀掉沓来,那他也不会消停,只要一有机会他还会跳出来与你对立。”

    “那么,交给我怎么样?”贺难轻描淡写地就把杀人兄弟的倒霉差事揽到了自己身上,看他的口气和烹羊宰牛差不多。

    “你认真的?”阿祀尔的脸色变化,也说不清他到底什么想法:“但我邀请你做客,可不是想把你当成一个侩子手。”

    从情感上,其实阿祀尔明显地更加偏向贺难——毕竟从他的感知上来说,贺难是与他相处了十年左右的同伴,沓来虽然与他存在不可磨灭的血缘,但终究没有多深的情感基础。所以如果真要说“兄弟”,那贺难比沓来更加够资格。

    “你想哪去了……你不想杀他,也不能留他,那就让我把他带离草原,让他不再回来不就行了么?”贺难又道,这次他的意见并不匪夷所思,但却让人豁然开朗:“如果只是简单地将他放逐出部落,那他还会不死心地卷土重来,但交给我的话,保证能让你无后顾之忧,只要你不松口,那我绝对不会放他回来。”

    在思考了一会儿之后,阿祀尔的确也找不出什么不妥之处,虽然这种处置未必称得上是两全其美,但面子里子确实也都保住了,遂也认可了就这么办。

    贺难定计,从来都是先顾腚再顾头,此时也是一样——只有先想好了事成之后怎么处理沓来,才好制定出一个适配的方案。而到了这个环节,贺难便又向阿祀尔提问,却是为了找到此人的弱点:“既然如此,那你便再给我讲讲沓来是个何等人物好了。”

    其实这近两年的光景当中,阿祀尔也只与两位兄长相处了不到一半时间,还远没到了如指掌的地步,好在他身边这些巫勒勇士们对两位王子十分熟悉,给他讲过不少有关的轶事。

    而就是在这样碎片化的一个个小段子当中,贺难也慢慢将沓来的形象拼凑了出来,至少已然初具轮廓——却让他产生了一些熟悉之感。

    “你有没有觉得,你这个二哥,在性格上特别像一个人?”贺难轻轻在自己耳边打着响指,试图唤醒自己尘封的记忆,而阿祀尔则摇了摇头,表示有些茫然——他只觉得二哥倒是与贺难有些相似之处,但又不完全趋同。

    与贺难有过交集的善谋之人不少,每个人的才能都各有千秋,而与描述当中的沓来最为相似的一个,莫过于贺难的九师兄陆挺——沉静有大略的陆挺。

    说是追逐也好,又或者是超越也罢,师兄们在贺难心中并非高不可攀的存在,而是值得挑战的对象。换句话来说,贺难能走到今天,有很大一部分动力都是源自于这样一群师兄的存在。

    而在这条挑战之路上,陆挺非但绕不开,甚至还是“大将”,可以说是被贺难研究过第二多的一位,只为能找到战胜他的攻略。

    当然,陆挺与沓来毕竟是两个人,就算有相似之处,也不是按图索骥就能搞定的,但至少可以用作自己的参考……

    一种……预演。

    …………

    哨营很安全,卫队如今被阿祀尔牢牢掌握,这也是苏赫的授意,而在让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充分休息一夜过后,三王子也终于带他们去往巫勒的大本营,但随行人员就只有必勒戈而已。兴哥与其它的卫兵们还得肩负起作为营地盾牌的职责来——这些天以来有不少其它部落的人马都来拜访,与贺难他们一样想要瞻仰一下草原英雄最后的余晖,但也要尽力排查出混入他们之中的不稳定因素。

    让贺难他们也感到很新奇的一点是,草原上的南国人并没有他们想象当中的稀有——巫勒部或者其它部落当中同样有一些盛国流亡者,有些人是商队的成员往来奔波,也有一小部分是逃亡至此,原因倒是不必多说。

    汉化的胡人,胡化的汉人……人们之间的差异并非只是来自于天性与血缘,还有环境与经历——有些已经离开盛国数十年的人、以及他们在疆域之外的后代都带着浓厚的草原风格,若不是他们还会在语言习惯当中插入一些母语,贺难等人也不好分辨。

    阿祀尔掀开金帐的门帘,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父亲的身边,又轻声说了些什么。在盛国郎中的汤药作用之下,诺颜苏赫的气色好了许多,如今也能正常饮食,只是由于前几日太过虚弱,所以还需要卧床休息。

    而在得到了苏赫的应允之后,把守金帐的侍卫才将外来人们依次放进来,阿祀尔也一把拉过青年的手臂将他带到父亲面前,然后介绍道:“父亲,这就是我与你说过的,我在南国的至交好友,贺难。”

    被叫做贺难的年轻人也一改往日那浪荡的走姿,用他那蹩脚的胡语向苏赫打着招呼,而苏赫却笑了两声,缓慢用盛国语言道:“我与南国皇帝有过书信往来,也了解过不少你们那边的事,你照常说话就好。”

    既然是儿子的朋友,那苏赫也免不了向他询问一些儿子在南国的经历,这是天下所有父母都乐此不疲的事情,生怕孩子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却不向家里说,不过贺难或许是因为不想给这位草原大君添加什么负担,又或许是想哄老人开心,总之说的都是一些比较客套的好话,基本上大伙儿都说过这么几句。

    不过南国人终究也是客,在愈来愈多的客人都来拜见之后,阿祀尔也就带他们先行告退,替他们安排食宿去了。

    …………

    沓来的大营位于巫勒本部的西端,在大哥重伤之后,巡营的任务便剩下他们兄弟两个分担,二人各自把持一个方向,不过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做儿子的也不好走远,所以沓来每两天都至少回去一次,既是看望父亲,也是打探消息。

    而就在他于帐中挑灯夜读的时候,一个皮肤黝黑,右手食指缺失一节的汉子走了进来,他是诺颜秘书台的掌事官之一,地位不低,同时也是沓来留在大本营的耳目。

    乌尔赤的到来,就意味着有了新情况,而他呈上来的情报也的确有特意跑一趟的价值。

    “你说那个贺难……在盛国很有名?”沓来将书页折了一个角放在手边,请乌尔赤坐得更近一些。

    “他名气有多大我也只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但阿祀尔引他见了苏赫大人,这小子把大人哄得很开心。”乌尔赤继续说道:“南国来人当中还有一个体型极大的壮汉,似乎实力相当厉害,据说和兴哥比拼骑术还略胜一筹……不过他们的主心骨还是那个贺难——您说这会不会是阿祀尔请来的救兵?”

    “倒是有这种可能……还劳烦你继续监视着他们了。”沓来点了点头,把此事放在了心上:“必要时可以用些手段分化他们,按老规矩来,阿祀尔开出来的条件,咱们付出两倍。”

    闻沓来之言,乌尔赤忽然面上一喜,随即邀功道:“我也与王子不谋而合,正好还真有这么一个人——他现在正在帐外候着,王子要不要见上一面?”

第五五四章 叛徒

    自称名为厄里飏的青年,在近十名侍卫的环伺之下被沓来召至帐中,而巫勒二王子在看到他的瞬间就产生了一个疑问。

    “你……是南国人吧?”无论是相貌还是穿着,沓来都不可能认为对方是胡部人,但偏偏这又不是个南国名字——当然,也不算是传统胡人名字,更像是随口一说的假名。

    青年扶了扶自己的发髻,似乎是不想在对方面前露了怯,然后道:“王子果真慧眼如炬……但您也要理解我的难处才是,毕竟我干的是出卖别人的买卖,没个代号岂不是很麻烦?我保留个自己的真名,也是留一条退路。”

    沓来稍微那么一想,反而还无声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认可了对方的说法,还是对厄里飏的理直气壮感到好奇,遂道:“你说的……好像也不无道理。”

    “这就对了嘛……”厄里飏又道:“行事谨慎一些,总没有坏处。”

    “但也未必能带来好处……”言及此,沓来忽然又面色一变,不再配合着对方的轻快:“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想必也应该能够理解我……你很可疑不是么?”

    厄里飏听到对方言辞当中透露出来的警惕,倒也不以为意,继续道:“我知道……所以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沓来也不客气,当即便道:“我听乌尔赤说,你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那为什么到了这边儿却又来投奔我?”

    不得不说,这种举动的确十分可疑,非常像是对方派过来引自己上钩的诱饵——不过沓来也不惧,他自信有分辨的能力,就算真是倒钩,他也有教他们看看谁才是垂钓人。

    不过,厄里飏的理由虽然陆离,但口气倒也颇为恳切。

    根据厄里飏的自述,他本是个翻墙入室的飞贼,也偶尔做些剪径的生意,虽然年纪轻轻但已从业多年,常流窜于边疆各地作案。而大半年之前曾有三五同行彼此联络,想要联手干一票大的,由于贪念作祟,厄里飏便参与到了其中。

    这一行最后攒了总共八人,约好事后平分财宝,目标正是铁寒郡的一家大钱庄。其中有一人牵头制定计划,两人把风放哨,两人溜门撬锁,两人搬箱卸货,最后一人则无固定任务,由于他身法最捷,故而叫他串联众人、见机行事——正是厄里飏。

    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这些人为了万千金银铤而走险,着实是被贪欲蒙了心眼,哪里想得到这钱庄之中守备森严,纪律严明,守卫在发觉到有贼人侵库之后,却是不着急喝止,而是悄然间便对他们形成了包围准备一网打尽——而这一趟下来损兵折将,非但财宝没捞到分毫,差点儿连命都搭进去。有两人登时横死当场,剩下人作鸟兽散也被捕住四个,只剩厄里飏与另外一个在外围把风的逃出生天。

    然而好景不长,那钱庄报官之后便签发了通缉令,没过多久漏网之鱼又被逮住一个,只剩下厄里飏算是运气好些,而他也不敢再贸然出手,只得隐姓埋名躲藏起来靠着过去的积蓄苟活——直到听说有个贺难在招募往返于两国之间的镖队成员护商,厄里飏便想到这是个逃离的去处,依靠着自己略懂些拳脚和不错的体魄,算是成功被选入,得以随着贺难一起前往草原。

    厄里飏虽是打着金盆洗手的主意,但也深知匿身于商队绝不是自己的归宿,他要的是鱼入大海、鸟上青天,再也不想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哪怕是在陌生之地终老,也好过在盛国被通缉。

    厄里飏的叙述的确略显冗长,但沓来还是坚持听完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包括厄里飏罗里吧嗦地讲述他在钱庄是怎么机智地躲过围追堵截。

    谎言一定会有破绽,但至少在如此细致的描述当中,沓来还没有发现——他很警惕,但更相信证据,既然现在没有欺诈的证据,那他就愿意将谈话续个摊。

    “所以,你是一个搭顺风车的人,而乘上了这架顺风车还不够,你还想反过来坑他们一把。”沓来笑了,就算是他也很少见过这么卑鄙、而且还卑鄙的心安理得之人。

    “没办法,我也得活着,而且得活得很好才行。”厄里飏摊手,放松了自己的体态:“我已经了解过了一些草原上的事——在贺难那里我没有什么价值,但在您这儿咱们可以各取所需,他们的情报是我换取衣食无忧的生活最大的筹码。”

    “那可未必。”沓来又道:“就算你不是我弟弟派过来的奸细,谁又能保证你不是来骗钱的呢?所以若想博取我的信任,你还是趁早先拿出些有意义的情报出来吧!”

    为了让交易继续下去,沓来也给足了厄里飏暗示——他让侍卫去库房搬了一个比脸盆大些的箱子来放在自己脚下,其中盛放了不少银质器皿和玉石珠宝,虽然对沓来这些不算什么,但如果将这一箱货物兑换成钱,那足以让一个人富裕地过上十年。

    虽然厄里飏心说这些少了点儿,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得透露出些情报来,否则连这箱财物都带不走。

    …………

    “你说那个魏溃……有多强?”在又听了一段厄里飏的描述之后,沓来心中震撼久久不能平静。

    如果厄里飏没有为自己争取利益从而加入一些刻意吹嘘的成分,那么在沓来眼中,对方口中的魏溃简直就是非人类的存在。反而那个贺难相比之下分量就轻了不少,还算不上心腹大患。

    用怪物、或者鬼神来形容并不为过,甚至恰如其分。

    “我得声明一下,这段描述不包含任何虚假的内容……不信的话你大可以找各种渠道打听。”厄里飏又道:“本来我也以为这是他自己抬高身价的虚言,但在亲眼见识过之后,我才明白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人。

    “所以您也应该能理解,为什么我只敢偷偷跑出来见您了吧?一旦被人发现,那恐怕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沓来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即便魏溃真有那么强悍,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去对付,旋即又道:“那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您应该……不会吧?”厄里飏的眼神当中第一次闪过恐惧,并不像是表演,但他还是强行打起精神,佯作镇定道:“鄙人所求无他,就是一点儿对您来说不值一提的钱财而已,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我拿了这些钱就会从此消失在你们眼前。”

    看到厄里飏的反应,沓来很满意,他站起身来逼近到厄里飏面前——他要比厄里飏高出半个脑袋,但此时的气势却有云泥之别。

    “放轻松……你给我带来的东西很关键,所以这些钱也是你应得的东西。”随着沓来缓慢的吐字,厄里飏的表情也平静了不少,甚至眼中放光,恐怕已经沉浸到富贵无忧的生活当中去了。

    然而就在这时,沓来却话锋一转,一只手按在了厄里飏的肩头,后者的身躯顿时一颤:“但我现在还不能给你……”

    “王子这是什么意思?”厄里飏想要回头去看沓来的表情,但不知什么原因,终于是没能转动脖子,只能小心地讪笑一声。

    “我这个人呢,非常讲究公平,你送给我的大礼物超所值,我也总不能让你吃了亏才是。”沓来手上稍稍用力,明示厄里飏先坐下来:“我得承认,我还是不能打消对你的怀疑,你的信息也有待进一步考证,所以在一切结束之前,你还是不要急着离开,就劳烦你在我这里安心待下来吧……等到尘埃落定之后,我会给你十倍于此的礼物作为答谢,让你好好安度晚年。”

    “这……”厄里飏的眼中闪烁过一阵惶恐,但很快就被贪婪取而代之:“那咱们得说好,你得保证我的安全……我也不会在人前露面。”

    沓来答应了厄里飏的请求,随即便让侍卫带他下去,给他安排个地方住下,然而就在厄里飏马上要走出营帐之际,二王子忽然又叫住了他。

    在厄里飏看不见的背后,两道带着些审视而又无比凶狠的光芒一闪而逝:“对了,既然厄里飏老弟你说你是飞贼出身,那能不能给我展示一下你的手艺呢?”

    对于沓来来说,这是今夜的最后一次测试,只要让他稍微察觉到了谎言的存在,他就会下达格杀勿论的命令。

    而厄里飏终究还是有些机灵在的,他知道现在推辞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所以还是用自己的技艺得到了苟活的机会——就在他转身过来的瞬间,离他最近的侍卫腰间携带的铜铃便已经被他摘得手中:“不好意思……献丑了。”

    “好了,带他下去吧。”多疑的沓来终于放弃了与此人纠缠的念头,厄里飏究竟存得什么心无法验证,但阿祀尔的援兵们却是实打实的各擅胜场,解决这些人才是他最应该考虑的事情。

    于是,在天还未亮的时候,沓来就已经顶盔贯甲,马头所向正是巫勒的大本营。

第五五五章 兄弟

    沓来是个在各方面都比较考究的人,上到行事风格,下到穿着习惯皆是如此,他认为自己的盛装是一种尊重,对别人和对自己都是。

    但别人可不一定这么认为。

    尤其是当他披着华丽的甲胄,脚步轻盈地走入德勒黑帐中的时刻,卧床不起的王兄真有点儿气不打一处来的意思。

    可他也无从发泄——你说怪谁好呢?门口的侍卫也通报了规矩,可他们也拦不住二王子;怪沓来不给自己面子?可这小子不服自己这个大哥也不是一天两天。

    只能怪自己伤成这个样子,几乎成了个废人,而自己也提不起重新来过的念头,只能终日将自己关在不见天日的帐篷当中,曾经自己伸手就能够着的棚顶如今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你来干什么?”德勒黑知道是二弟来访,于是便将身子转向里侧,留了个后背给对方。

    沓来深知此刻发生的一切都在伤害兄长的自尊,不过他也没那么在乎,他来就是要劝告这位不可一世的兄长放下那可笑的心理。于是沓来自顾自地便拉了一个矮凳坐下,与德勒黑保持数尺的距离:“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德勒黑心中不齿沓来这虚伪的问候,愤愤之心竟然使得他坐直了起来,只不过上半身还有些栽歪,只能倚靠在床头,低声道:“虚情假意就免了吧,别人吃你那一套,在我这不管用。”

    看到兄长突然一如既往的刚直,沓来也不禁浮现出了一抹冷笑:“原来你能坐起来啊……

    “我今天到这儿来倒也没别的事情,一是为了提醒你一下,既然你恢复了行动的能力,那就赶紧趁这个机会多见父亲几面,别真等到父亲垂危的那一刻你还像个无能鼠辈一样缩在自己的屋里。

    “第二,就是我最近收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阿祀尔从南国请来了一些帮手,其中有个雄壮的男人,据说武艺极强,所以才想到了让你也去看一看。

    “不过看你现在这副狗头丧脑的模样,估计人家也瞧不上你……亏我还想看看咱们巫勒第一勇士能不能胜过南国人呢!”

    沓来这一套阴阳怪气的组合拳,打在谁身上恐怕都招架不住,尤其是德勒黑这原本就心比天高、脸比纸薄的汉子,每一句都如针扎腚眼子般难安——他当然想大骂沓来,但死死抓在自己大腿上却连个指印都留不下来的右手却让他顿时失神下来。

    其实沓来也没想到这番话会把大哥刺激的这么狠。使得德勒黑五味杂陈、羞愤难当的真正原因,还是前些日子父亲苏赫特意从床上爬起来与他进行的秘密谈话。

    那场只有二人知道的交谈当中,苏赫看到长子这般模样自是痛心不已,可作为草原上的一代雄杰,他也知道身为巫勒首领没那么多时间留给自己难过,于是便交代给了德勒黑一些事情。

    嗣位之争,如今看来无论如何德勒黑也无法胜任了,所以苏赫也与大儿子说了不少自己的真心话——其实就算德勒黑势头正盛,苏赫也并不看好这个最像自己的长子,因为他很清楚,就算德勒黑继承了巫勒部,也只会成为下一个“苏赫”,固然能征惯战,但也很难跳脱出武夫的思维,这样的首领无法真正统一胡部诸族。

    在阿祀尔返乡之前,苏赫的确更中意懂得隐忍、谋略更加优秀的二儿子,只不过碍于废长立幼乃取祸之道的理由才迟迟没有否定德勒黑。可世事就是如此无常,或许是因为多年不见阿祀尔的思念、或许是因为想要补偿将他作为质子的愧疚,又或者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巫勒土着身上没有的独特,苏赫心中的天平已经逐渐向阿祀尔倾斜,将亲卫队交给他、让他参与更多的军政便是一种佐证。

    而在苏赫看来,德勒黑的被迫退出可能也是一种命运使然,用南人古语来说便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是以前那个粗暴好战的德勒黑,无论是胜是败都会上演一出同室操戈的血案,但现在的他无力再挑起风波,聪明的沓来和仁慈的阿祀尔也就能够留他一命,若是德勒黑也能因此有所感悟,那未尝不是一件喜事。

    于是,苏赫便告知德勒黑好好辅佐弟弟,哪怕自己百年之后真有内伐之祸,也需得以兄长的身份做出表率从中调停才是。

    这个结果,德勒黑自然无法接受,虽然他也在极力说服自己认清现实,这些日子以来的闭门也都是在平复心潮——可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已经差不多放下心结的时候,沓来的话却让他的理智变得有些徒劳。

    德勒黑虽然也具备粗中有细的特质,但还是应用于战场方面,也难怪苏赫看出他不适合作为储君,在心性更加深沉的沓来面前大哥就如一个顽童般清澈可见——沓来拜访德勒黑的理由之一,便是想刺探父亲究竟有没有向他透露过什么,还真叫他挑拨与鼓动之下得手。

    “哼,往你自诩聪明还在我这里耀武扬威,好像父亲真的中意你一样。”德勒黑果然中计,这些天以来的抑郁在沓来恶心人的言辞下全部爆发出来,恨不得把唾沫都吐在对方脸上:“你、我,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有阿祀尔才是父亲的好儿子。”

    沓来自然不会动怒,反而摆出了一副无奈的神态:“是啊,咱们两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这么多年你我谁也不服谁,虽说是明争暗斗,可功劳却是实打实的,巫勒有今日之盛况绝少不了你出生入死、我呕心沥血,可万万没想到却是让刚回家的老三渔翁得利,真是叫人心有不甘啊!”

    这突然来的感慨与抒情,却是打了德勒黑一个措手不及——上一次他们兄弟二人能够心平气和、不带任何矛盾的交谈,好像还是在沓来未成年的时候。

    十年之前,德勒黑可还是沓来的偶像。

    多年未闻、恐怕早已经流逝的兄弟感情与回忆重合,忽然就触动了德勒黑的内心——就像是阿祀尔也更重视与贺难的共同经历一样,德勒黑也有亲疏远近。

    “所以你想怎么样?父亲已经拟好了诏书,等他百年之后就会由阿祀尔统领巫勒,这一点也已经无法改变。”德勒黑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想清楚了,身为兄长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一个弟弟杀死另一个。”

    “所以我想再最后争取一把,所以你一定得站在我这一边。”沓来的两个所以,回答了德勒黑的问题,也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说的难听一些,你现在心灰意懒,本就不是威胁,而阿祀尔威望远不如我,只要他不添乱,我没有残害他的必要——只要我作为巫勒首领,咱们兄弟三人完全可以和平共处,而以我的威望和能力,也能镇住这些各怀鬼胎的部落。”沓来严肃道:“但阿祀尔就不同了……他先天威望不足,就算我不反他,又谈何能让诸部心悦诚服?到头来这血盟还得重新来过。更何况谁能保证他不会急于求成,为了立威而对你我下毒手?毕竟他与咱们相处时间短暂,哪怕同出一父,但也全无感情基础。

    “最重要的是,他于南国京城为质多年,接受的都是南国风气,谁又能保证他对巫勒怀有感情、忠于巫勒?现在为了争取诺颜宝座,居然让南国人也掺和到咱们家事里来了……恐怕真让他做了巫勒首领,那咱们巫勒从此往后便彻底沦为他人鹰犬了。”

    沓来这番话,也是分条析理、归十归一,而真正的杀手锏、也是击中德勒黑的理由正是最后一条——在德勒黑的认知当中,一直对朝贡南国颇有些微词,而在沓来的引导之下,那若有若无的东西也成了板上钉钉。

    “我也不怕你说出去,但无论你支不支持我,我都必须得去争,不只是为我自己,也是为整个巫勒。”沓来信誓旦旦道,却是在趁热打铁:“如今那十四部已有半数都表示愿意臣服于我,而咱们巫勒本部自不必说,向来都是以你我两派为主,可谓是胜券在握——我今日与你道明,也是为了避免咱们日后再生出嫌隙来,只要你把你的兵马都移交与我,就可以兵不血刃降伏阿祀尔。”

    沓来撒谎了,他也不得不这么做,事实上他争取来的十四部援兵大概有三分之一,大部分人都仍处于观望之中,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德勒黑的兵权不可或缺。

    只要德勒黑愿意与他联合,他自然也可以再以此当作筹码使那些墙头草们倒向自己,到时候任凭阿祀尔翻了天,那也是将近整个巫勒部率领半数小部落去围攻阿祀尔那只占有少量兵力与两三个部落的联盟。

    “你……容我再想一想吧。”德勒黑看到鲜有的、愤懑的沓来,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感想,但这事儿肯定不能草率敲定:“但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我是得去看看父亲,也想见识一下阿祀尔请来的南国人究竟几斤几两。”

第五五六章 秘药

    沓来出现在这里稀松平常,不过身残志坚的德勒黑居然也挺着残躯来到了金帐之下。以德勒黑现在这种状况,的确没办法独立骑马,所以便让侍卫驾车,而他那仍有些一瘸一拐的腿脚,便用一根拐杖来撑着身子。但这些其实也都不算什么,最令人匪夷所思的莫过于二王子居然搀扶着大王子下了马车,两人肩并肩地走进了营地。

    这种景象,在老巫勒人眼中,无异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众人不敢妄言,也无人有上前评头论足的意思,只得暂且在心中暗自揣测一番。

    两位王子……这算是握手言和了?

    尽管声音没有传到沓来耳中,但他很清楚每个人心中都炸开了锅,而这种气氛也正是他乐见的——这些人把德勒黑当成自己的盟友,对接下来的行动又添加了不少成效。

    就为了这出展示,哪怕德勒黑今日没松口,沓来也得把他抬到金帐——过去沓来的形象只能说还可以,但一个能让兄长都为之折服的好贤弟可就不同了,能够将这多年来的双雄争锋做出完结,自然会增加沓来的支持率。

    然而正所谓冤家路窄,沓来前脚刚至,随后阿祀尔也到了——他前几日与必勒戈一同去看望过大哥,但却被拒之门外,不过在阿祀尔心中这也算不上什么,还是如从前般问候——又向二人介绍了自己的随行者。

    “原来你就是贺难。”虽说当夜过多的讨论都集中在魏溃身上,但沓来也没有忘记厄里飏的提醒——贺难是这群人的核心,也是最危险的一个。于是从三弟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沓来也立刻做出了一个示好的动作,目光打量着对方有何举止:“我听阿祀尔提起过不少次,说他在南国多亏有你这么个朋友。”

    贺难笑了笑,颇有分寸地接住了对方的示意:“一个好汉三个帮,都是朋友应该做的。”

    而这边聊闲的过程当中,魏溃也没有被冷遇,因为德勒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虽然德勒黑对南国语言不怎么精通,但用脚趾头去想,也能看得出来这山神般孔武有力的男人便是南国勇士。

    然而还未等德勒黑让人给自己做翻译说些什么,魏溃却主动先开了口:“阿祀尔……你说过你大哥的症状,是在右半身对吧?”

    其实从德勒黑那拄拐的左手以及体态就能看得出来,但在采取行动之前问一嘴,也是给对方一个心理准备。

    “嗯……你让他把右手伸出来,我看看怎么一回事。”阿祀尔刚点头,老魏便提出了一个非常奇怪而且过分的要求。

    沓来自然是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但魏溃的直接却在他的意料之外,搞得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招,就只能干巴巴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魏溃居高临下地瞥了沓来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德勒黑的右半身:“我想看看他究竟伤到了什么程度……或许有治好他的办法。”

    此言非虚……因为老魏的确有法子,能不能治得好是一回事,但或许可以一试——在他们还未离开盛国的时候,贺难给老魏传信便捎带着提了一嘴这事儿,让他带一些“萃玉露”的成品在身上,其实就是听说阿祀尔的家人一个比一个伤重,或许伍岳心改进过后效力更强的秘药能够起到些作用,也算是帮上些忙。

    贺难也不在乎伍岳心泉下有知究竟是会恼火与自己的遗产被对手占据、还是会释怀地认为能让自己的杰作流传开来也算不愧对自己的才能,总之这东西既然是拼了老命才得到的战利品之一,那贺难就用的心安理得——贺难与药王斋同时分享了伍岳心留下的配方,而他也将其转赠给了刘郎中,让他帮忙参谋还有没有进一步改良的空间。

    说实话,药王斋对分享配方这件事并非十分情愿,但独吞也实在太过分了些,再想到萃玉露本身就需要很多有价无市的稀有药材和精密的炼制过程,就算贺难把这秘方当传单一样发出去,那也不是随便谁都能量产的,也就是药王斋依靠天然的风水宝地能供养得起弟子们的消耗,索性也就不再纠结。

    而伍岳心版的萃玉露也同样可以分为内外用两种,配方上有着不小的差异,效果也不同——外用主要是以药浴为主,效果虽慢但胜在稳定,伍岳心就是泡了三个月左右才让自己的双腿恢复如初,也让体魄较之从前强壮了一些;而内用自然就是服食下去,以换取短暂却强悍的爆发力——但内用型的萃玉露也有着高昂的使用条件,像伍岳心这样的身体肯定不足以支撑到爆发,多半在秘药生效的时候躯体就已经顶不住而自毁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执着于他那个“换身体”的大计了。

    而在贺难等人抵达的第一日,他就向阿祀尔道明过此事,而在亲眼看到苏赫的真实情况后,老魏便做出了判断——萃玉露对于苏赫已经没有作用了。他听刘郎中讲过萃玉露的原理,其基础是激发人体内的代谢达到固本培元、吐故纳新的效果,然而苏赫的身体已垮、寿元已尽,再用萃玉露或许能让老人身体壮实一些,但反而会加速他的死亡,所以只能就此作罢。

    然而德勒黑的情况又有不同,因为德勒黑还很年轻,本身也相当健壮,能够抵御很大一部分萃玉露带来的副作用,而既然萃玉露能让伍岳心的双腿恢复知觉,也没理由不会对德勒黑的右半边身体起效。

    当然,魏溃没有向他们说这么多,只是简单地告知了德勒黑自己的意图。

    但这番话已经为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你说……用你的秘药,有可能让我的手好起来?”德勒黑不是个武痴,但他却也是个战斗狂人,区别只在于前者追求的是武功的进步与卓越,后者则出于荣耀与信仰,所以在获悉魏溃的办法之后,德勒黑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不可能放弃哪怕微乎其微的机会。

    但另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德勒黑有些失态,于是也没有再掩饰自己的心思,耿直地问道:“但你……为什么要帮我?”

    其实就算他们没掌握“萃玉露”这种宝物,贺难也一样会编出来个其它什么露,比如“沐浴露”之类的玩意儿,诈称可以治愈德勒黑,以此为饵将德勒黑拉拢到阿祀尔这一边,至少在沓来与阿祀尔的争端当中他是不会再添乱了。而就算事后德勒黑发现自己被骗,阿祀尔也坐稳了王位,说什么都迟了。

    但魏溃没那么多心思,他的想法比较纯粹——能用萃玉露拉拢到德勒黑的支持对他来说反而是副产品,哪怕德勒黑恢复如初的瞬间就翻脸不认人,他也有十二分的自信心把这位大王子再打成残废。

    “我听他们说,你被称为巫勒第一勇士,而我如果没有领教到就太可惜了。”魏溃虽是让阿祀尔代为传达,但眼睛却锁在德勒黑身上:“我能理解,对于战士来说最大的痛苦是什么,所以治好你再打败你,才能让我这一趟没有白来。”

    这已经相当于是宣言了,无比霸道的宣言,魏溃从来都不怕挑明自己的目的,他来就是要帮阿祀尔打架的。

    “好……我答应你。”德勒黑也阐述不清此刻自己怀揣什么心情,但他还是从魏溃手中接过了银瓶揣在了自己身上。

    拿人手短,此事过后德勒黑也不好再给人甩脸子,连带着对阿祀尔的态度也平和了许多,在旁人看来还真是三兄弟其乐融融的场面。然而沓来的心中早已连连叹息大事不妙——他知道,就算德勒黑没有帮助阿祀尔的意思,也不会再与自己联合了。哪怕自己费劲口舌,用杀光他们将秘药夺取到手的理由,那也只会激起德勒黑的反感。

    这个魏溃也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啊!反而是厄里飏反复提起的贺难,倒是没什么表现……是他刻意为之,还是说他只是个寻常货色?

    二王子与他的大哥终究不是一路人,沓来永远在算计,但德勒黑却是个性情中人,这样的联合必不能长久维持,只是他也没想到居然破裂得如此之快。

    三个儿子齐聚在今日又表现得十分融洽,这让苏赫的心情大好,立刻就命人在金帐当中设宴,全然忘了自己命不久矣这个事实。

    但认真的来说,就算时刻提醒自己又能如何?人终有一死,倒不如坦然一些,在行至尽头时了无遗憾。

    苏赫在儿子与臣民当中的威严极高,这也是为什么沓来纵然争取之心始终不灭,却也不敢在他生前造次的原因,但如今局面急转直下,这让沓来也不得不另有所谋。

    “要不要……去试着找那些人帮忙呢?”宴席间笑容满面的沓来,反复思考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第五六七章 刺客

    众所周知,草原幅员辽阔,地貌复杂,而且由于人口流动性强的原因,很容易也很方便地当个野人——当然,做野人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至少温饱问题得靠很原始的方式解决,但还是有些人会选择这样的身份,去拥抱他们想要的生活。

    或者也可以称他们为“隐士”。

    当然,隐士们也不一定非得独自过着单调的生活,其中也不乏一部分抱团隐居者,他们未必是想逃避人世,而是想远离草原上的纷争。这些人出身驳杂,上至某一部落的贵族、下到身份低贱的奴隶,甚至还有可能来自于敌对的两支家族,但在选择“退隐”之后,他们之间的仇恨却逐渐消弭,身份也趋于平等。

    但人的想法是动态的,即便是隐居,也有可能会在某一天萌生出回归于世俗的想法来,绝大多数人会出于好奇而加入到隐居的生活当中,可很快也会因为无趣而怀念过往。

    幸好,在这个由隐居者们组成的小村庄当中,还有人在约束着他们——他既是庇护此地不受任何势力入侵的守护者,也是将这方净土与外界隔绝的典狱官。

    而能同时做到这两点,其实说明了他至少兼具两项特质——第一,他的威望非常高,足以让各部族君主同意留给他们一块僻静之地;第二,他很强,强到让人无法打他的主意。

    可即便是这样的人,也会有羁绊……来自于过去的交集

    ,在未来也无法扯断。

    而这个隐世村庄的门神,也在得知诺颜苏赫不久于人世后首次离开了他的居所。

    这是他的恩公,既然亏欠对方的恩情已经没有机会再去偿还,那么至少去见对方最后一面以示自己的尊重与人格。

    在很多年之前,特洛罕还是敖都部的奴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出身于何处,但从记事开始自己便已经在敖都的军营当中从事着十分低贱的工作。彼时敖都部的势力远胜于当今的三胡部,甚至一度令巫勒与厄勒苏这对死敌都需要联手对抗才是,可谓是最接近统一胡部的强大氏族。

    然而敖都部所崇尚的残暴执政终于使得它激起了胡部人的怒火,特洛罕便以一个奴隶之身揭开了反抗的帷幕,这场被人们称为“昏辰之陨”的大战前后总计持续了八年,并且意义非凡——这不仅标志着敖都部的彻底灭亡,也意味着新一轮分裂正式开始,而正值年少的苏赫也正是因为这场战役而声名鹊起,得到了“凶斧”的敬称。

    敖都部的遗产就如星辰坠地般被瓜分,但北方却并没有因此和平下来,大大小小上百个部落仍在继续上演着崛起与消亡,当时的特洛罕因为首举义旗的缘故甚至也被推举成为新兴部落的首领。然而在无休无止大战当中已经失去自己两个儿子的特洛罕也终于厌倦了这种生活,他反抗敖都的初衷并非为了获得与之同

    等的权势,只是不再想忍受压迫,可却没有想到会变成今日这个局面——于是他便毅然舍弃了领袖的位置,带着妻儿和其它不愿再参与争端的人们一同归隐。

    只可惜,大势便如江河般滔滔而过,一个人无论是想要逆水行舟而是激流勇退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这世上永远不缺乏更有野心的狂人,而特洛罕的脑袋便是他们一飞冲天最好的垫脚石,然后便对他展开了追杀。

    但一直仰慕特洛罕名声的苏赫带着巫勒部向他伸出了援手,在多次辞请之后,特洛罕仍旧没有加入巫勒部的意愿,但苏赫也做得仁至义尽,他以巫勒新任首领的名义划分给了特洛罕这些人一小块地方让他们生活,才有了如今的隐村。

    而在隐村建立以来的这二十多年当中也并非完全宁静,大到草原部族的骚扰,小到流亡者们的袭击,甚至还有隐村内部的哗变,却也全部都被特洛罕平定下来——毕竟他也是昏辰之陨当中最富盛名的英雄,搞定这些人还是不难。而现在的隐村当中大约有几百口人,都被特洛罕所容留,也只有一些行商有着进出隐村的许可。

    …………

    此刻的特洛罕正坐在沓来的帐中,除二人之外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宴席结束之后,特洛罕便被沓来请了过来——虽然苏赫帮助逃亡的特洛罕时沓来还是个幼童,但后来又发生的一些事,才促成了这

    二人之间的联系。

    这也是今天特洛罕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我给您的信,您收到了。”这些年当中,有很多人都通过这样的方式联系这位老英雄,但他却从不回复,这也算是这位隐士对自己的要求与坚持。沓来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在乎有没有回信,只是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而已:“那伙儿人现在还在您那里对吧?”

    “嗯。”特洛罕严肃地点头,又道:“但我不能那样做。”

    沓来信中的要求简单直白,就是让特洛罕从他的村子当中“放出来几个人”——由于隐村的特殊性,所以会有一些凶恶之徒选择进入隐村来躲避仇家或债主,而特洛罕也会一视同仁地庇护着他们,但条件就是从此往后不能再离开隐村一步。

    沓来想要的这几个人,自然没这么简单,都是些曾经赫赫有名的狠角色——胡人也有胡人的“江湖”,在进入隐村之前他们是一伙常年混迹于边境的杀手,不属于任何一个部落,所以便能受雇于任何人,最后由于某些原因不得不遁入隐村,至今也有快十年了。

    “您想跟我说……规矩不能坏。”沓来听到特洛罕的拒绝也没有什么情绪,而是很客气地讲道理:“但您自己,也已经坏了规矩了。”

    特洛罕无言以对,他向来都是个很讲原则的人,所以对自己的行为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只是道:“所以我不能再破坏下去。”

    没想到沓来早就在这儿等着他呢,紧接着便道:“你看,这就是您自己矛盾的地方了……”

    “虽然我不想因此而责备您些什么,但您也得好好想想。”沓来叹了口气,然后又看向了特洛罕带来的、正乖巧地坐在一旁的小女孩儿默娅:“我父亲的恩是恩,我的也是,他对您无所求,但我的确遇到了一点儿麻烦。”

    即便沓来是个阴谋家,但也有自己的操守,不屑于用小姑娘来威胁特洛罕,只是在提醒对方而已——隐村这二十年来也没有那么太平,几年前曾有一支被巫勒摧垮的部落残党在流亡间发现了隐村的踪迹,然后便绑架了特洛罕的孙女默娅作为要挟,幸好当时率众追击的沓来及时赶到救下了默娅,此刻旧事重提也是想让特洛罕体面一些。

    “我知道。”特洛罕拍了拍孙女的肩膀,示意她回去休息,等到默娅离开之后,老人正襟危坐,言辞当中带着一些肃杀:“我亏欠巫勒的太多,所以由我自己来还……带默娅过来是让她见一见救过她性命的恩人,不是让她变成被利用的把柄。”

    家人,一直都是特洛罕的底线,沓来知道自己不能触碰,也不必触碰:“您的要求,我铭记在心,明日我就会派人将默娅安全送回村子。而您的诚意,我也始终都确信。

    “但您也得理解我的难处……您已经老了,甚至岁数比我父亲还大一些,有些事

    真的不适合一个老人去做。非得勉强自己的话,也只能让我再失去一个值得尊重的前辈——这种牺牲非我所愿。

    “而且就算抛开我和父亲对你们出于私人意愿的帮助,也别忘了如果没有巫勒的威严作为屏障,您真觉得隐村可以一直安稳地存在至今么?没有强迫隐村臣服于巫勒,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沓来的语气相当微妙,近乎于伤害特洛罕的自尊。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从现实的角度来讲,沓来说得没错,特洛罕也只能继续进行焦灼的心理斗争——他并不认为沓来真的会食言,但他过不去自己这一关:“你究竟想怎么样?”

    “很简单,只要你肯让隐村当中的高手们出来帮我一把,无论事成与否,咱们都恩怨两清,往后我也再不会干涉隐村内的活动,而巫勒也会永远和您达成默契。”

第五六八章 占卜

    除了伴随阿祀尔左右的两人之外,其它人都按照贺难的指示散入到了阿祀尔的部队当中,一方面是为了让他们熟悉一下军事化的生活,加强一下纪律性,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对沓来可能做出的突袭进行准备。

    值得高兴的是,几人都融入得不错,这也让大伙儿都感到欣慰,至少在阿祀尔的感染之下,他的部队没有对这些南国人产生什么强烈的排斥。

    不过由于几人各自分散到不同的队伍当中,所以“少了一个人”这事儿也不知道是没人在意还是压根就没人发现……这或许在未来会成为一个伏笔。

    再说回到那个“弃明投暗”的厄里飏身上,也不知道这家伙是贪欲胜过了恐惧想钱想疯了,还是由于他本来就心大、知道自己现在烂命一条只要没死就是赚。总之这家伙在沓来的营地里面也不怎么安分,闲着没事儿就会瞎晃悠——沓来虽然暂时接纳了厄里飏,但一个连真名都不肯报上来的人又怎配得到充分信任?于是便安排了两个卫兵监视着对方。

    不过这厄里飏倒也不往什么机密的地方走,只是在自己的小帐篷附近溜达,时不时和旁人唠些有的没的——比如作为军人平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草原上哪里比较适合定居,沓来对手下是否大方,然后炫耀自己得到了不少赏赐之类的话。

    你要说他可疑呢……厄里飏这些问题似乎还真是在为自己

    的后路做考虑,得到一些建议之后也会很认真地记录下来。但你要说他不可疑呢,这家伙在发表自己观点的时候却总会有挑拨离间之嫌疑,大肆吹捧自己曾经在南国过得多么轻松富裕,暗搓搓贬低着胡部生活辛苦,颇惹人不快。

    可说到底,这也只是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炫耀而已,充其量可以说是烦人,所以沓来也接到卫兵的反馈之后也懒得理他,只是让人传话警告他“寄人篱下就别太嚣张”。

    果不其然,在掌握着自己富贵的金主面前,厄里飏那优越感也就没那么强了,便乖乖夹起尾巴做人——说实话,这个人除了表现得傲慢、虚荣一些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大缺点,给胡部士兵们讲的不少笑话都挺有意思,而让人帮忙带些吃食出手也挺大方,所以和这些人渐渐也混得很熟。

    所以,便出现了接下来的一幕——厄里飏正和一群卫兵席地而坐聊得高兴时,沓来正巧便引着一位贵客进入了营地,看到这些人嬉皮笑脸全无纪律的样子,不免眉头一皱,轻声唤人去整顿一下,免得让宾客觉得自己御下无方。

    而厄里飏的眼睛倒也尖利,一下子便看出与沓来并肩而行者身份不凡——只因此人的外形实在是太扎眼了。

    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上半张脸被皮革制的面罩蒙住,装束更是格外罕见怪异,肩膀上披了数层不知什么飞禽的羽毛,

    青、灰、黑叠成三层,而从那只鳞片羽的大小来看,起码也得是大体型的鹰隼飞羽。而他头上又顶了个金光闪闪的发冠、发冠还围有一圈软薄的红色羽毛作为饰物,整个人穿得就像是一只大公鸡一般……诡异。

    如此行头,别说是盛国人了,就算是胡人也没有这么打扮的。

    “老哥,那位大人看起来身份很高啊?什么来头?”等到被沓来派过来整顿纪律的军官走近,厄里飏便低声问道。

    这军官明显也跟厄里飏有些交集,也没有太过严格,只是踢了卫兵们几脚让他们排列整齐严肃一些,然后道:“这位大人可不简单,是二王子特意请过来为我等祈福的……”

    厄里飏还真没听说过这样的说法,估计是胡部的一些传统,于是他便耐着性子听军官为他传授知识——今日做客的奇装异服之人,应该被称作祭司、或者巫师。严格来说这位大祭司并不属于草原上的任何一个部落,他们所侍奉的君主只有一个,那就是长生天,胡部人认为他们是替人界与天神进行沟通的使者,拥有天神所赐予的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而这些“神力”包含的内容极为广大,大祭司可以籍由器具进行占卜、做到一定程度的“预知未来”,以及探查神明的旨意,教诲人们趋吉避害,而据说法力极为高强的大祭司非但可以进行祈福,在一定程度上劝诫天神保佑信众,

    甚至可以代替神明来行使惩罚——据说巫勒部就有人亲眼见过这位大祭司以无比神奇震撼的手段杀死了试图侵犯他的恶徒。

    正因为如此,大祭司海日古受到草原诸部的礼遇和尊敬,因为在胡部人的传统观念当中,对大祭司的任何冒犯都是对神明的不敬,会招致灭族的神罚——就像昏辰之陨当中的敖都部,就是因为没有听从他们的祭司之言,才会因忤逆神明而崩塌。

    “真的有这么厉害么?”厄里飏对军官玄之又玄的描述颇为好奇。

    “虽然你是南国人,但你也千万不要在大祭司面前说一些奇怪的话……”军官显然对大祭司极为崇拜,生怕厄里飏胡说八道导致大伙儿一起被干掉。

    厄里飏点了点头,摆出一脸的虔诚和向往:“我都明白……只是我有没有这个福气也被大祭司祈福所保佑呢?”

    军官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得道:“那恐怕只有你自己去请求大祭司才行了……但你可别乱跑啊!今日二王子请大祭司来进行仪式,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咱们的命可不够赔的!”

    厄里飏连连答应,但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想去看看这占卜究竟是什么路数,只是碍于大伙儿都齐刷刷地站在身边,自己也只得一副坐得住的模样。

    然而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却没想到又有传令兵过来,宣布二王子竟然请自己到营帐当中一叙,这可使得这狡猾的家伙心中

    一凛,不过旁人倒是颇为羡慕,纷纷称他是好运气,看来被赐福的人也有他一个。

    厄里飏小心翼翼地走进帐中,却见二王子满脸的凝重,而那祭司则一手持鼓,另一手在地上拨弄着骨片——厄里飏知道南国也有各类占卜的法子,比如用铜钱龟甲等器具作为载体,想来是殊途同归。

    “叫你来,倒也没有别的事情,只是刚才大祭司说我此次功成与否取决于一个南国人,所以便想让大祭司再卜算一次,看看这个能决定我命运的南国人是不是你。”沓来面无表情地说道。

    厄里飏听完倒是蛮紧张——他只觉得无论这大祭司说是与不是,对自己来说似乎都不利啊?但愿沓来没有出征之前杀个人祭旗的习惯,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表现得越慌乱就越显得可疑,所以厄里飏还是强作镇定满脸堆笑地望向了大祭司。

    与此同时,正埋头摆弄着兽骨的海日古却像是天灵盖上长眼睛般抬起头来,正与厄里飏来了个四目相对。厄里飏这才察觉到,那面具之下的双眼居然如此可怖——海日古的眼白几乎全被血丝染红,与那棕黑色的眼仁连成一片。

    “你……是南国人?从哪里来、因何而来?”叫厄里飏也没想到的是,这位大祭司居然也会盛国语言,只不过怎么听怎么别扭——就好像他明明能说得流利,但非得掺杂着奇怪的强调。

    厄里飏看对方这样子八成

    也有些道行,没有怠慢了对方,立刻便将自己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番,倒是与当日告诉沓来的没什么出入,而大祭司瞪着眼珠子仔细端详了厄里飏半天,又将地上的兽骨重新排列,随即又跳起一段华丽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

    而这一通折腾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这大祭司停止施为后慢慢站定,又向沓来说了些厄里飏听不懂的话——大意为此人也是此事当中的一部分,但运势是否应于他身,自己还得仔细设立法坛做仪式才可。

    闻言沓来自然不会有所轻视,立刻便在营地外的空旷处命人按照海日古的要求搭建祭坛,只等晚上大祭司带厄里飏单独到祭坛当中寻求天神的解答。

    而厄里飏虽然不知道这大祭司来者善不善,但好像也不是很危险,便暂时跟在大祭司后面,直到天色已暗,二人方才前往那以石碇垒起的平台上,石台的正中间甚至已经点燃了一人多高的篝火。

    “大师,您这火不会是用来烧我的吧?”厄里飏已经被带到了火堆之前,热浪不断扑在他的脸上,令人望而生畏。只能通过说些怪话来缓解这沉默的氛围。

    可没想到的是,大祭司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沉默了许久才将脑袋如鸱鸮一般折了过来,活像一头人形的猫头鹰怪物。

    但最令人胆寒的,还是那双眼睛,被浓烈的赤色所簇拥着的瞳孔,已然被金光所点亮……

    厄里飏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这并不是火光的反射。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了。”

第五六九章 廖吉

    在意外得到了“萃玉露”相赠之后,德勒黑自然是大喜过望——不过他虽然不擅长勾心斗角,却也知魏溃这份大礼可不是平白相送,而是代表了阿祀尔的态度。

    你受用了这份帮助,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即便阿祀尔现在还并未提出什么要求,但有些话也不是非要人家说清楚才能懂。

    德勒黑是个性情中人,就算抛开父亲叮嘱他的话以及阿祀尔的政治立场,此事之后他也不会再对阿祀尔有什么意见或者出手干扰了,反而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有了些许的顿悟之感。

    过去他致力于与兄弟争权,所为的也不过是身为大哥的颜面和身为斗士的荣誉,可仔细一想自己似乎也真不是一个能够治理好如此庞大部落的材料,而险些毁去的生涯如今却有机会得到挽回,那德勒黑自然是要比从前更加珍惜。所以尽管他未直接开口,但行为上也有了不少的退让之举,已经足够叫人领会。

    魏溃赠予德勒黑的萃玉露,大概是药浴一月的用量,根据他的推测已经足够,毕竟伍岳心本身体弱又是陈年旧疾也只用了三个月而已,再说后续也不是不能继续调配出来。

    只不过为了验证萃玉露是否针真对德勒黑有帮助,魏溃还得进行观察——虽然老魏不是医生,但他是患者啊!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体验过萃玉露带给自己身体变化的人,他也绝对有发言权。

    于是

    乎,这些天以来每个下午魏溃就会到德勒黑的营地里去观察,等到晚上再返回来,居然还挺规律。不过老魏也不在乎每天光折返就要花费的这一个多时辰,在他看来也不算什么,就当是给自己的马术能力做复健了。

    虽然魏溃在脱离军营之后也常年骑马驾车,但如果深究下来,意义还是不一样的——军中战马和普通马的素质有着极其明显的差距,而魏溃所做的就是要尽可能地恢复自己骑乘作战的本领,以备接下来的危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岂能因你“有备”便会“无患”?也正是因为老魏的行程过于规律,所以也很快就被人发觉并加以利用。

    就在老魏返程到一半的时候,有数匹快马竟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对他形成了合围之势,就算是瞎子也能瞧出来者不善。

    而魏溃的反应倒也淡定——既然一场恶战已经在所难免,那自然是选择一个自己比较喜欢的方式,只听得他高声呼道:“诸位,什么来头?”

    然而或许是风俗有所不同,这些游走于国与国边境的杀手们可谓是相当专业,没有人有和魏溃搭话的意思,坐镇中央貌似首领的家伙轻声用胡语念叨了几个词汇,这就是他的指令,甚至还考虑到了利用语言不通防止对手做出提防——不过魏溃也不是吃素的,他倒是听出了对方似乎是念出了几个数字。

    数字,就是

    这些人彼此之间的代号,也算是他们的专业素养——平时无论用什么来称呼彼此,在出勤的时候都要严格按照代号来行动,杜绝任何有可能出现的泄密。纵然这些人已经有多年没有离开过隐村,但战术素养倒是没有忘掉。

    虽然只论这一点,看上去可要比盛国两大刺客组织“梨园”和“无衣”还要专业了,不过这也是因为情况不同所致。

    首先,像这样以代号和口令进行指挥的作战方式,无论组织性质任何、体量大小都一定进行过这样的训练,只不过在实战当中是否采取这样的方式还要看现场情况;其次,梨园和无衣都是有固定成员与搭档、且人数众多的组织,其宗旨就是在于发展与壮大,而宣传自己的名号也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倒是和他们潜伏于阴影的本职工作有冲突,但也是一种不可避免的无奈之举。

    而像这些“散兵游勇”们就不一样了,他们本就是各自都有一套章法,因为某一件或几件事才搭上伙的凶徒,既没有扬名的需求和必要,也更加重视自身的安全和效率。

    这样的家伙,才是最难对付的。

    由于地理环境不适合埋伏,所以他们也就直接跳出来和魏溃“刚正面”,反正雇主也提前通知过他们任务目标决不可小觑,什么压箱底的本事尽管掏出来,一切损失他来承担——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沉寂了许久的刺客们

    自然甩膀子开干。

    口令不是他们回应魏溃的东西,只是他们内部沟通的方式而已,真正对此有所回应的……是弓箭。

    “他妈的……”在余光扫视到其中一人抬手的瞬间,魏溃便感到了一阵不妙,事实上他很熟悉这种围杀方式——无论是实施还是被实施,都是如此。

    一个人被数倍于自己的弓箭手所包围,结局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但如果是魏溃,或许会有转机。

    在对密集阵型进行打击时,弓手们大多会选择抛射,但显然这群杀手们的目标非常单一,对自己也很有自信,所以最近的人已经压迫到了魏溃十几丈之内的范围——如此距离,他足以做到箭无虚发。

    所谓射人先射马,无论猎物是人是兽,用远程手段对目标的机动性造成毁灭式打击都是最优选,这也是刺客团首领所下达的命令,但这已挽弓的杀手本就性急,又自恃弓术老道非凡,第一箭却是瞄着魏溃的头颈部射出!

    弓响之际,魏溃抬手便拦,同时双腿却暗自发力一夹,使胯下宝马径直朝着射手的方向撞了过去——要想从这样的包围网当中活命,要么瞄准薄弱处进行突击强行打开缺口,要么就只能贴身作战,让对方投鼠忌器不敢再用弓箭。

    一旦被完全围住,几轮攒射下来纵然魏溃有通天的本事,最后也只能被扎成刺猬。

    “好快……”那射手还没等从箭壶当中抽出第二支箭

    ,魏溃已拨开射向自己的箭矢,同时另一手已经扯下了自己的外袍,以此来对身侧与背后的远距离攻击略作阻挠,这一连串的动作之流畅也震惊了射手,连忙再发矢去射他坐骑。

    与此箭几乎同时命中的还有三支,这可怜的巫勒良驹吃痛之下猛然跪倒在地,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一摔却也早在魏溃的意料之中,马失前蹄的瞬间猛虎腾空而起,竟然一跃便有三丈远的距离!

    这一扑,却是将面前仓惶的射手连人带马全都按倒在地,余人见之纷纷惊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行动,唯有那首领静观此变仍无波澜,还是抬弓再射。然而魏溃扑倒了骑士的瞬间便将人整个拎起来以作盾牌,那一箭却是正着了同伙的躯干。

    这一来二去的工夫,又有刺客已驾马逐至魏溃身边,拔刀便砍了过来,然而他却也不该将手臂伸得太长,反倒是被魏溃捉住了手腕,被扯下马来,被魏溃夺刀还以颜色,砍得头颅滚落在地。

    须臾之间,这十人的刺客团便已折去两员干将,其余人见魏溃仍以人马作为屏障,倒也没有再浪费箭矢,而是降下了速度再等号令。

    “好俊的功夫……”那首领缓缓迫至,口中念叨着的却是熟悉的语言:“也难怪要请我们出山了。”

    这可不是什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而是背后戳一枪,但看对方有了扯淡的意思,正好也能给自己思索

    对策的空间,魏溃便简单问道:“你们……是盛国人?”

    “不全是。”那首领将自己护住下半张脸的面罩向上提了提,然后又道:“但我以前可从来没有听说你这号人物,看来这些年里江湖还是有点儿长进的。”

    从音色来分辨的话,这首领大概是个四十岁往上的中年男子,而内容的信息量也不小——魏溃判断对方在来到塞外前应该也是盛国的江湖中人。

    这种分析,的确也有点儿道理,只可惜还是不对。因为对江湖人有认知的,未必也是江湖人……还有可能属于朝廷。

    这刺客团首领廖吉,在遁入关外以前,是铁寒关的一名守将。

第五七零章 伯仲

    将近二十年之前,廖吉还是盛国驻于铁寒关的一名守军,由于其治军严谨、武力过人,被提拔到了关卫所督军的职位。

    这个关卫所,乃是盛国在各大关隘长期部署的军事机构,权能职责基本与境内所置的“郡兵卫所”等同,只不过郡兵卫所通常为各郡合置一个,但关卫所是每关必置的机构。

    而这个督军,就是关卫所当中仅次于指挥使的武官,一般由一到三人出任——或许仅凭这样的描述并不能让人觉得督军的特殊性,但通常来讲督军都是指挥使的“候补”,像赵希客这样能够在二十五岁前升任为指挥使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卓越的才能之外,深厚的家庭背景也必不可少,不然朝廷凭什么让你掌握兵权?

    但像廖吉这样,以寒微之身在三十岁前做到督军的人,或许更加了不起,堪称沧海一粟——没能达到指挥使的位置,并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出身不行。朝廷会对这样的督军故意有一段较为漫长的暗中考察,等到各项考察都确认过后才会酌情予以擢升。

    廖吉的能力不必多说,当时的铁寒关上至指挥使、下到卫吏都认为他有资格更进一步,可就在这一时期……出事儿了。

    不用我多说,大伙儿应该也能想到,齐长庚眼中的“本朝最恶劣事件”刺君案爆发,关卫所身兼军事及巡察机构,不可避免地要执行大索命令,然而最终的结果

    大家也都清楚——于是乎从关塞到内地,各级官员十有八九都被问责。

    也就是在这期间,廖吉这个督军在周遭同僚或调任、或降职、或下狱的风潮当中,突然就消失了……然后便再也没有了踪迹。

    关于他的猜测,也持续了一段时日,比如说早已死在狱中,或者是畏罪潜逃,甚至说他与刺客有所勾结——当然,这种猜疑发生在当时所有人身上,无论官吏还是百姓、无论是否还在人世,所以他也并不特殊。

    不过廖吉的确是趁着北郡大乱之际逃到了草原之上,作为关塞守军,他早就与边境上的一些灰色势力熟识,便顺理成章地加入了他们,最后甚至还混成了这支盗贼团的首领,以劫掠商路、受雇暗杀为业,只不过又过了些年之后他便被迫金盆洗手,遁入隐村之中。

    至于他受了什么迫,受了谁的迫……倒是不好说,但要知道这些边境线上可没有一个软柿子,能够拿捏他们的人也必定更加凶狠。

    而这个廖吉,也真是有两把刷子……反正他的手下们都躺在地上的时候,只有他还能与魏溃较量,而且还是贴身较量。

    炽热到几乎能将人烫伤的斗气再一次为廖吉争取到了喘息之机,凉风煞人的草原夜,老魏居然浑身汗流浃背,而手心更是隐隐作痛,甚至有几块皮肉都呈现出了烫伤过后的痕迹。

    对方的近身战水平极高,但支撑这一点的不是

    膂力过人或技巧极佳这样的理由,而是他那神奇的功法……居然可以将斗气升温之后释放出来,一招一式宛如驾驭烈火——若不是老魏过去适应了狂化带来的焚身之感,此刻恐怕已经力有不逮。

    而这门功法,名为“三伏功”,是一种源于自然天时所创造的内功。修炼此门,需是天气愈热进境越快,待到夏季入伏时达到修为倍增,故而命名为“三伏功”。而在练成此神功之后真炁灼如爆炎,若是周遭起火,甚至能与烈焰相合,玄奥无比,威力非凡。

    你说既然有“三伏功”,会不会也有什么“三九功”呢?我的评价是可以有,但也未必叫这个名字——因为内功法门繁多,合乎天时地利自然之理的功法茫茫,或许真就有一门与之相对、在冬日冰天雪地间练就则事半功倍的法门,但可能未必叫这个名字。

    …………

    德勒黑所驻规模不大,由于德勒黑需要静养的

    原因,这个临时营地满打满算也就几十人操持,今夜更是由于人手抽调只剩下十几号人。虽然德勒黑自知也是因为自己近来式微才会导致如今的局面,但他现在反而不在乎这些了,唯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驱动着他履行着“医嘱”。这位大王子在老魏离开后不久便也完成了药浴,此刻正在按照魏溃所示的窍门于帐内活动肌肉。

    萃玉露的效果的确明显,在沐浴了数日后,现在的

    德勒黑走路也无需再拄拐蹒跚,右手也可以抓握一些非重物,因此他还是打心底里感激魏溃的慷慨解囊。

    同时,这也让他对魏溃的本领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与猜测……这个男人没准儿要比自己强出整整一个量级来。

    当然,即便如此也没有打消德勒黑的斗志,就像魏溃所说的——他也想领教一下南国高强的武者,又有何精妙之处。

    也就是这功夫,营帐口的门帘被掀起,一位老人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在德勒黑的营中,未经允许擅闯大帐,那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儿说。

    不过这老人并非德勒黑的手下,而大王子在哑然片刻之后也没有惊慌,稍微调整过姿势之后正对特洛罕:“我的卫兵……没有向我通报您的到来。”

    特洛罕复杂的目光落在德勒黑身上,然后走到最近的方凳上坐下,叹气道:“希望你不会因此惩罚他们。”

    德勒黑治军严格甚至到了粗暴的地步,哪怕是特洛罕也有所耳闻,故而有此一言——不过特洛罕是个不太会讲话的人,所以哪怕是这样劝人的说辞,在他的目的映衬之下,都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而大王子听到之后呢,也没有去解释什么,他稍稍思考了一下“为什么从营门到帐外都没有卫兵来通报”,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您能为我破这个例……真不知道该说是我的面子大,还是沓来的面子大。”德勒黑还

    挺幽默,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

    在目击到德勒黑接纳那一瓶秘药之后,沓来便已知道,他期望的联合是不可能出现了,所以他便在心中果断地舍弃掉了对德勒黑原本的态度,转而将大哥当成第一个麻烦来清理掉。

    尽管当时他还是笑着扶持大哥的手臂去见父亲,但德勒黑在他心里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或许他们真的会出于某种情绪偶尔缅怀一下手足和睦……但身在此位,也就只能是个伯凶仲恶的结局。

    其实沓来有一些相信,如果是阿祀尔取得胜利,那他还真会让兄长们体面地活在世上,因为他生活的环境安稳、和谐,缺乏斗争,他的朋友看起来也不错,所以他愿意给兄长们机会。

    但沓来不行……他亲眼所见的是三胡你死我活的厮杀,是诸族翻来覆去的裂变,是酷烈的倾轧和齿冷的阴谋。

    所以他不相信,阿祀尔的理念能带来什么改变,只有权力归诸于一人才能带来片刻的喘息和安宁。

    所以他派出了特洛罕……去替他背负罪名。

    不过特洛罕本人,似乎没有按照沓来所期望的那样做,他从怀中也拿出来了一个瓶子,然后对德勒黑缓缓道:“你们的父亲救我于水火,所以我不想杀你……但我也答应了沓来要解决关于你的麻烦。”

    “只要你跟我回隐村……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式。”特洛罕缓缓道。

    德勒黑似乎认真的思

    考了一番,但他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恐怕不行。”

    他这样的人,不会愿意终老于一个宁静的世外桃源。

    “那就没办法了……”特洛罕突然起身,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下定决心去杀害德勒黑,但动用武力打晕对方并带走却能够做到。

    沓来

    与特洛罕原本的计划,是伪造出魏溃毒杀德勒黑的假象,栽赃于南国人头上,废掉阿祀尔的助力,至于是投毒到酒里、沐汤里还是干脆调换瓶中的药倒是无所谓,看当时情况哪种办法比较方便。但再三思考之后,特洛罕还是下不去杀手,所以才会以这样直接的方式挑明来意,希望大王子可以主动顺从。

    但直到特洛罕不费什么力气就击昏了德勒黑,准备将他背离此处之时,一把雪亮锋利的弯刀却贯穿了老人的胸口。

    行凶者没有再去捂住特洛罕的嘴,毕竟托他的福,这片营地里的人要么陷入沉睡,要么已经永眠,德勒黑无人响应的呼喊已是佐证——不过这位清道夫还是将特洛罕倒地的身躯推回了帐内。

    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沓来亲信毕哈温,特洛罕忽然才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一个致命的细节……如果只是下毒的话,沓来可以买通、安插很多人做这样的事,何必由自己来呢?

    而他也不够了解沓来,像他这样渴望着权欲的人,又有多少可能性会允留一个持有自己把柄的人活在世上?一块不

    服从自己统治的土地存在部落中?

    显然,沓来未必会意料到特洛罕的心软,但其实不重要,因为魏溃不是那个被栽赃的人,特洛罕才是……无论特洛罕成与不成,只要他出现在这儿,那毕哈温就可以完成他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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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一章 血案

    在接收到“到大哥的营地来一趟”的传讯之后,一种不祥之感便在阿祀尔心中油然而生,而他在驰马赶路的途中,也注意到了不少小股的人马正于四面八方朝着德勒黑的营地汇集过去。

    此刻虽是东方欲晓,但这些身经百战的勇士们都有枕戈的习惯,毕竟敌人不会等你起床洗漱做好晨练之后才来进攻,所以有这样的场面也不足为奇。

    然而有不少人却在路程过半一些的地段停了下来,围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阿祀尔略一扫视,也下马过去探看。

    大概数十丈见方的范围内,战死的人与马,散落的兵器与战斗的痕迹都清晰可见。现场没有谁能认得出来这些人姓甚名谁、又从何而来,但死亡所带来的恐惧已经向活人们开始蔓延。

    他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巫勒的领地内?又被谁所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从阿祀尔的脑海当中经过,但他现在也无暇顾及全面,只能先教人暂时维护住现场,等待验尸官检查过后再做打算。

    但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把此处疑似发生过的激战和今早的传令联系到了一起。

    “你怎么想?”说到底,德勒黑营地的情况还是更重要些,重新启程的阿祀尔转头向身边之人征求着看法。

    青年一手执缰,另一手抬起袖子遮风,沉默片刻后才道:“魏溃……昨天夜里没回来。”

    “你觉得和他有关?”阿祀尔又道,表情不是

    很好看。

    “不是"我觉得"和他有关,而是事发在此时此地,一定和他有关,否则根本解释不通。”青年长叹一声:“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了吧……究竟发生了什么,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而终于在晌午前赶到德勒黑营地的阿祀尔,在目睹了营地内的景象之后,也和其它人一样,悲伤、愤怒……而又费解。

    营地之内有四名士兵与杂役死亡,从痕迹分析来看,都是被人从背后扭断了脖子,而其余人看状态似乎都是一副恍惚的样子,不过他们的苏醒也有先后——正是最早醒来的一人催醒了同伴之后便急着去向各营传信。

    “大哥呢?”阿祀尔脚步如飞,说话间已行至中军大帐,而看着在帐门前捏着下巴眉头紧锁的沓来,连忙问道。

    事关重大,沓来在赶到之后便先将大部分人拦到了外面,只有自己和少部分人有资格接近中心。说实话,作为昨夜案件的始作俑者,沓来心中没有什么悲伤——但费解的人当中也有他一个。

    因为这场谋杀的走向,似乎与他的剧本背道而驰,现在呈现于众人眼前的内容,就算是他也得重新梳理一下,才能找到头绪。

    “没了。”沓来看了阿祀尔一眼,然后侧身让出一个通向帐内的入口:“不是死了,而是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阿祀尔哑然,但他还是走进了帐内。

    德勒黑的营帐中早已是杯盘狼藉,房

    间内几乎找不到什么完好的物品,但最为醒目的还是躺在地上的两具尸首——一个是仰面朝天,胸口处留下触目惊心刀口的特洛罕,伤口早已干涸,却呈死不瞑目之相,阿祀尔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能从那已经无光的眼中看到悔恨与滔天怒火;而另一具倒是他们巫勒人……正是昨夜同样被沓来秘密派遣出来实行清道夫职责的毕哈温。

    但和特洛罕相比,毕哈温的尸体就显得有那么点儿不对劲儿了。

    倒也不是“诡异”,而是“恐怖”。

    与特洛罕类似的是,毕哈温尸首上的伤口也只有一处,而与其说是这伤口夺走了他的性命,倒不如说是造成创口的瞬间毕哈温就已经没有存活的可能了。

    在他的腹腔当中,有一个比碗口还要大上一

    圈的“洞”将他前后贯穿,透过这个洞甚至可以看到其腹内断裂的肠子和脏器的碎片——简直叫人头皮发麻。

    “先不说为什么他们二位会出现在大哥的营帐里……”阿祀尔看得腹内翻涌,还好他没吃早饭,而昨晚的食物已经消化干净了:“什么人、或者说什么东西能制造出这样的伤口?他是被猛兽袭击了?”

    “如果真的是猛兽的话,那现在他们两个应该都是被挖空了的状态。”沓来放任那个贺难也进来了,而青年在看到这场面的瞬间就退出营帐干呕了两声,片刻之后他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除非你

    告诉我,你们这里有"杀人鹿"之类的动物,食草,但却长着可以把人戳个大窟窿的角。”

    没人觉得贺难是在说笑话,也没人觉得好笑,但对于这个双腿打颤的同时还能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家伙,也不知道该说是鄙视还是敬佩,但这也算是一种能耐了。

    “据我所知……草原上应该没有这种东西。”沓来还挺认真地回复着贺难,其实他期待对方再多说点有的没的,好让自己找到破绽祸水东引:“就算真的有这种动物袭击了营地,也不会是这种场面吧?而且这也解释不了我兄长的失踪,我没听说过什么动物会绑架人……”

    “其实是有的……我了解的就有大象、猴子以及一种水獭,理论上来讲群居类的动物都有可能绑架其它族群的幼崽,就和带走猎物差不多,只不过肉食性动物更倾向于带走尸体。”不过贺难也知道这个话题没什么意义,和被动物绑架比起来,德勒黑的消失是人为的可能性高得不止一星半点,而他也在目光尽量不去接触尸体的情况下又往营帐内走了几步,然后便蹲了下去,几乎把脸贴在地上探索着什么。

    “你是想通过脚印判断?那就算了吧,我最开始也打算这么做,但这几天进出营帐的人不少,很难判断当时的情况。”沓来还真不是出于干扰才这么说的,其实他才是那个想要最先掌握真相的人,这么说也只是让

    对方放弃做无用功。

    “不只是脚印……血液的喷溅、流向都可以对情景复现有帮助。”贺难边回忆学习的内容边说道:“进出的人都留下了脚印,但总不至于都留下了血迹。

    “就比如这个明显是被刀捅死的老者……他是在即将走出营帐之前从正面受到了攻击,而凶器显然就是这个。”在营帐里晃悠了一圈之后的贺难提着落在地上的弯刀走回原处,又指了指门口铺就着的、作为脚垫的牛皮毡,仔细观察的话就能看到牛皮毡的边缘留下了半个不算清晰、但却沾血的足印。

    “而为什么我要强调他是"即将走出营帐之前"被袭击,而不是在外面或者更里面,自然是因为帐门的左右间距——巫勒弯刀的形状显然比起直刺更加适合砍削,但为什么行凶者选择采取后者,就是因为他当时伸不开手。”贺难站在门内表演着,很明显行凶者站在门外的时候持刀横砍无法充分发力,有很大的几率攻击会落空。

    “那杀死特洛罕的凶手是谁?”阿祀尔连忙问道。

    “我刚才观察到,另外一位死者——也就是肚子上被开了个洞的那位,叫做毕哈温对吧?他的躯干部分包括裤子都被血液染红大片,那应该是腹部伤口流血导致的,但双臂的衣物却很干净,只有右手和袖口有血液溅射的痕迹,姑且可以判定他具有很大的嫌疑。

    “只是有一点我没有想明白…

    …两人的身高差不多,所以如果真的是他刺死了特洛罕,那正常来讲伤口更往下些才对,否则这刺杀的姿势也太别扭了。”

    由于最开始就在分析当中引入了“发力角度”的概念,所以贺难也不好马上就推翻自己的观点,所以也不能断定凶手。正好巫勒部的验尸官

    已经到场,他便退到帐外把核验伤口的工作交给专业人士。

    “那要是特洛罕当时正背着重物呢?比如德勒黑。”沓来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负重导致他无法挺直身体,只能驼背前进,才会被刺中胸口。”

    而作为这场血案的导演,虽然局面有些失去掌控,但沓来终究知道一部分内情,所以他在思考谋杀部分时也更快——他倒是不吝于把自己的想法分享出来。

    沓来这么做,可不是为了帮助贺难推理,恰恰是为了自己。他很清楚,这么多证据堆积在这儿,迟早也会有人提出这种可能,倒不如由自己说出来,还显得自己很坦荡。

    本该是“特洛罕与德勒黑发生矛盾、同归于尽”才对,但既然毕哈温已死,那他就把他干的好事一并带走算了——但好歹也是自己的心腹,就算让毕哈温承担着杀人的罪名,但杀人的动机也得是“干净”的。

    “结合德勒黑的失踪,或许有这样一种可能——特洛罕用了某些手段弄晕或杀死了我的兄长,但出于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他必须将人带走,

    而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毕哈温发现并击杀,只不过特洛罕还有其他同伙,最终还是让他们得逞了。毕哈温也因此牺牲。”沓来毫不避讳贺难与阿祀尔的目光,口气略带些愤怒地给出自己的意见:“你们来的路上也看到了吧,没准那些身份不明的死人也是特洛罕的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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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二章 弥留

    对于沓来和阿祀尔这对兄弟来说,达成共识可遇不可求,但在今天这种极特殊事件的催促之下,他们都选择将大哥消失的情况暂且隐瞒下来。

    因为父亲绝对无法遭受这样的打击。

    哪怕是德勒黑的尸体横陈帐内,恐怕也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好些,但无论是哪一种,对于命不久矣的苏赫来说都是会引发他急火攻心而大幅度缩减生命力的结果。

    只能说不幸中的万幸,就是真相并不需要隐瞒太久——等到苏赫再问起德勒黑的近况,也只说大哥正在努力复健的借口搪塞过去即可。

    这么看来,沓来那禁止大部分人接近营地的决策还真是够有先见之明。

    只是唯有一点疑惑仍萦绕在沓来心头——那个杀死毕哈温的人会是谁?

    而关于这个答案的头号嫌疑人,自然就是魏溃了。虽然沓来没有亲眼见过魏溃出手,但至少巫勒部当中可没有如此凶残的强者——根据验尸官的判断,毕哈温上的伤口大概率是被穿击造成的,但一般的兵器可没有这么粗的口径,所以说不定是一个人把整条手臂打穿了进去。

    魏溃这个名字近期频繁地出现在沓来面前,所以他就是不想这么认为,也只能往这个方面去猜测。再加上从隐村当中请来的刺客团也无人回来复命,也难保不是魏溃武力绝伦,在迅速突破了刺客团的围剿之后又意识到不妙,赶回来击杀了毕哈

    温。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德勒黑有没有死还真是个未知数。

    变量……是大部分人很讨厌但却不得不适应的东西,尤其是沓来这样试图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阴谋家,因为不可控的变量会导致决策被准确执行的期望极大降低——但好在他有多厌弃这难以捉摸的未知数,就有与之相配的适应能力,所以再去调整倒也不晚。

    德勒黑的生死未卜、魏溃的行踪何处,这些都教沓来难安,但仅凭眼下掌握的这些线索还不能判断,于是他也不得不再去行使那“求神拜天”的法子。

    …………

    大祭司海日古所行的祭祀名为燔祭,也就是火祭,其过程就是生火焚烧作为祭品的牲畜以告上天,求取神意。

    既然是问厄里飏是否应谶,那肯定不会把他本人烧死送到天帝他老人家那里,而最后海日古祭司给沓来的反馈说起来也有些奇怪,翻译成人话就是“可得用,不可得生”。

    这话从字面意义上来讲,也不难理解,所以在得神授言之后的沓来也表示自己已将启示记在心中,遂又向海日古求取卜算之语。

    “二王子,您的这个要求,恐怕我做不到。”海日古大祭司虽然身份高贵,但对沓来还是很客气的,想必他也明了对方在世俗当中的权势有着何等意义——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海日古说做不到,那就是无法完成。

    “阁下能沟通神明寻获天启,

    却不能测算一个人的所在方位?”沓来的表情稍微揭示了一点他的质疑。

    当然,对于他们所信奉的天神,沓来并没有不净的意思,所以口气也很是委婉。

    而海日古也耐心地给对方解答道:“虽然后者听起来要比前者容易,但实际上却是两码事——我向天神寻求指引全是源于历代祭司所传承的祀法,占卜也都是流传下来的祀法当中的内容,都是对未来事的一种推演。但阁下所寻求的内容却是‘现在’,却是祀法当中不曾有的内容。

    “非要说的话,南国所流传的‘术数’对此有着更加详尽的解释,非我北人所通。”

    对海日古的解释,沓来也不好再说什么。对方既为神使,不可轻易冒犯,也就只得作罢。反正巫勒的势力外围基本上都由自己的大军所掌控,在接到自己的命令之前,就算是鸟也不可能放跑一只。

    能使沓来有如此底气去与父亲更加青睐的阿祀尔争权,理由有且只需要有一个,那就是兵权。

    沓来十几岁就深入参与了盛国的军事决议,和他始终冲锋在第一线的大哥不同,他所深耕的领域都是重要性与前线拼命旗鼓相当,但却更加沉闷繁琐的后勤政务。

    从士兵们每月每季拿到的粮饷银饷,到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甚至战后对于死去战士遗体的安葬和家属的抚慰工作,沓来都有亲身参与——这是德勒黑平时忽视乃至不愿从事

    的内容,但沓来却在每一个环节都身体力行。

    可以说如果两人各执一军正面对垒,那沓来不是德勒黑的对手,但那也只限于一场战斗——战斗背后的粮食储备、酬劳发放等内容,德勒黑只会输得一败涂地。

    事实上,沓来并不比德勒黑更大方,甚至可以说他比动不动就会让手下将士“自取战利”的德勒黑显得小气,但沓来却更公平——有赏必信,有罚必处,没有人会在他的规则之下占到便宜。而渐渐兄弟二人的习惯也就让他们的手下养成了不同的风格。

    德勒黑率领的都是些能战的凶悍骄兵,但唯有沓来的旗号之下才可称之为一支纪律极强的军队。

    那么,秉承着又公平、又大方的阿祀尔,是否就更有机会去争取士兵们的支持呢?

    答案是很悬。

    因为不管沓来做得如何,是否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可他已经切实地履行了他的原则和承诺很多年,但阿祀尔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所以哪怕能用高官厚禄来收买到一批人,但谁又能保证你不会在事成之后卸磨杀驴呢?

    …………

    德勒黑的营地以北近百里处,有一座被巫勒视为圣地的山谷,巫勒正是由此发源。

    而这座圣山,也是许多巫勒人的安息之地——或许过不了几日,这里就会再次迎来一位伟大的首领的君临。

    但现在,只有一个南国人骑着一匹已经筋疲力尽的高头大马,携带着另外两

    个人出现在谷口。

    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但魏溃现在无暇顾及那么多,他已经超过一天没有合眼了,而且大概还要保持很长一段时间。还好这并不是他的极限记录。

    只是德勒黑已经不得不就此长眠了,他的呼吸已经断绝数个时辰,而他的遗言魏溃也只听懂了四分之一——那四分之一当中就包含了他请求魏溃将他葬在圣地当中,这样才能去追寻往昔英灵们的步伐。

    在魏溃斩杀廖吉之后,忽然便意识到了这场酝酿已久的危机针对的对象另有其人,便全力回到德勒黑的大营当中。而毕哈温也由于伪造现场浪费了不少工夫,所以魏溃赶到时他才堪堪完成了对德勒黑的补刀,就被老魏当场撞破。

    虽然魏溃瞬杀了毕哈温,但叫人遗憾的是德勒黑也不剩多长时间了,而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德勒黑还是挤出一丝力气将最后的寄语交给了这位谋面不久的朋友。

    魏溃对胡语的掌握还没有这么多,所以他也只能勉强听懂德勒黑的两个愿望,将他埋葬于圣地,以及朝西北方去找什么人——虽然沟通障碍导致魏溃无法准确地接收且传达德勒黑的意愿,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魏溃强迫自己将那段内容全部记在了心中。

    唯有死去的战士的遗言,是他应当铭记的东西。

    而另外一个被魏溃救下的生者,是个小姑娘——特洛罕的孙女默娅。沓来的

    本意是想用默娅去充当特洛罕与德勒黑交恶的导火索与牺牲品。为了让死亡时间显得更加真实,毕哈温特意将默娅留到了最后才动手,却给了魏溃顺手救下她的机会——只不过昏迷的默娅在半途当中才苏醒,魏溃也只能用简单的胡语和她交流,算是暂时安抚住了她的情绪,只不过在得知祖父死讯之后的小女孩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那么,魏溃为什么不叫醒营地当中的人,向他们说明情况呢?本来魏溃第一时间也准备这么做,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这其中有多大的陷阱。

    沓来并不希望他活下来,这场力度极大的埋伏就可见一斑,所以继续留在营地当中只会对自己不利——无论他会不会被视作谋杀德勒黑等人的凶手,他都会被整个巫勒监视、提防起来,轻则人身自由受限,不能再参与到后续的计划当中,重则再经历一次乃至数次的暗杀。

    这还只是他能想到的内容,或许沓来还留下了把他打成凶手的其余后招也说不定,权衡之下魏溃也只能选择“人间蒸发”,只要自己不暴露于沓来的视野当中,那么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他未必能跑得过时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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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舞介绍:
有人招摇撞骗,有人庸庸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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