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三章 借刀
贺难的指向已经相当明显了,一贯懂得“听话”的赵贤已经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宝刀”,贺难手上就有一把——他的无柄刀赵贤当然也品鉴过,甚至引得一众义刀门弟子艳羡不已。
无柄刀的材质就连义刀门众人都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但由于其中至少有一种主要用料是赵贤可以断定的——“寒骨银”,虽然它并非是已知最坚硬的金属,但却是最适合用来铸造兵器的金属之一,因为它能够提供硬度与韧性的平衡,极大地延长了这把刀的使用寿命。
以赵贤的眼光来看,就算是禹王刀也未必能和无柄刀媲美,若是以此刀作注,倒是不担心对方会不接下挑战。
“既然贺难兄弟肯出借无柄刀,那我便先替门派谢过了……只是这刀法高手……魏溃大哥他也不是练刀的啊?”赵贤承认魏溃是个了不得的高手,然而隔行如隔山,魏溃惯用枪戟和拳脚,但刀法似乎并非他所长。不过他见两条标准已经有了一半眉目,连忙先答应下来。
没想到贺难突然就打断了赵贤的话:“打住……你先等会儿,谁说要把无柄刀借你了?”
“啊?”不只是赵贤和义刀门弟子愣住了,就连魏溃等人也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方才贺难那大义凛然的表情和口气,任谁都会觉得他这是要慷慨解囊了,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么?那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看到众人窘迫
的脸色,贺难知道自己已经达成了目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然后又摊开行囊将刀抽出来拍在茶桌上:“无柄刀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它是有柄刀!”
“妈的,我看有病的是你……”老魏颇为无语地骂了一句。
然而鹿柠却突然趴到魏溃耳边说了些什么,通过老魏那先是恍然大悟,又转为无可奈何,最后如鲠在喉的表情,陈公子也很快了然了鹿柠说了些什么,不过他也不急着揭穿,就在那保持一脸痴呆的微笑。
“呃……”赵贤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贺难这是跟他们开玩笑呢!而为了缓解只有贺难一个人乐在其中的尴尬氛围,赵贤连忙想了一套可以把话题继续引入刀上的说辞:“看来这无柄刀是应该改个称呼了,也不知道这刀柄……”
突然,老魏大吼一声“你不许问!”,然后竟然跳起来把赵贤的嘴给捂住了,而这突然的抽风行为更是把整个茶摊都震慑到沉默当中,没想到数息之后贺难也跟着发疯,只见他居然到赵贤的嘴边去掰老魏的手:“让他问,让他问啊!”
贺难这点儿力气哪能和老魏较量?魏溃一只手就把贺难按倒在桌面上:“就不让!就不让!”
最后还是鹿柠分开了在那纠缠不清耍宝的两人,最后以一个颇为无奈的语气向赵贤他们解释道:“这刀柄……是小郁送给他的。”
赵贤醍醐灌顶般醒悟,合着贺难费劲
巴力地在这玩活儿就是为了炫耀一下呗!而贺难在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揭秘的机会后也是大骂一声,然后便趴桌子不动了:“靠!你们这对狗男女,好歹让我自己说啊!”
不过见众人没有一个搭理他的聊起了正事,贺难这状态也没持续多久,腆着脸插嘴道:“刀法的事儿我觉得也不用太过担心吧?你们之间的赌斗有什么规矩么?比如能不能用暗器之类的?”
全天下的打擂其实规矩都差不多,说白了就是搭了个台子在上面单挑,一方掉下擂台、不能作战或者主动认输就算结束了,而输家的刀就要交给获胜的一方——但由于是两个刀术门派之间的矛盾,自然决定是以刀分胜负,所以参战者必须持刀作战。
这条限制本来也是双方门派都想证明自己刀法更胜所致,否则双方动用人脉雇佣高手最后万一出现一边儿找个练长枪的、一边儿找个使
大锤的,俩人往台上一站都叫人笑话。
不过斩月宗的确是动用了些人脉,义刀门知道那个连胜四大执刀的神秘高手是个外援,但人家既然用刀赢了你,你也不好说什么——归根结底,大伙儿都是比个刀法本领。
“至于能不能用暗器……这个倒是没提,但赢了终归也是胜之不武。”赵贤一听贺难这话就知道他打什么歪主意呢。
“靠,都这时候了你还管什么武不武的?飞刀也是刀!再输下去你们义刀
门还不得解散了啊?”贺难吐槽道。
“就算你这么说……但飞刀你用过一次之后人家也会有所提防……”赵贤也是觉得头大,其实贺难说得不错,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有什么就用什么吧,不过飞刀显然不是一个保险的策略。
“笨蛋,我就是提供一个思路——既然飞刀是刀,那手刀当然也是刀咯!”贺难也是听完规则之后又突发奇想:“老魏只要拿着刀上台不就好了?打斗过程当中找个机会一手刀劈在对方脖子上不就结了?”
虽然说贺难这个提议有点儿想当然,但老魏手刀的威力却不容置疑——老狗这等强人,金鳞甲被老魏三下五除二就拆碎,对方请来的高手能有多少斤两?赵贤能跟着过不少招的人总不会强于老狗吧?
“这……”说实话,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赵贤也的确是动心了——他和那神秘高手斗了两次,能感觉出来对方的实力远逊于魏溃,就算魏溃用刀不是很好发挥,那也有不少胜算:“行不行的我也说了不算,还是让我们门主做决定吧!”
…………
虽然义刀门也是个百年老派了,但赵贤这人精可不是要把贺难他们向门主引荐,而是反过来——人家是主动帮忙来解义刀门燃眉之急,哪怕最后没能成功也是义刀门欠人家一个大人情。更何况若论起江湖声望,义刀门这位门主真未必有那二人组名头大。
虽然徒手
格杀食人猛虎,战胜黑海商会第一强者海格力斯、老弱病残四大高手苑子挥这些事迹并没有经过传扬,但老魏身上已被江湖人知晓的硬战绩就已经令人望而生畏了,而经过有些人的根据时间来分析魏溃的实力,最终得出来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结论——这家伙的成长速度几乎快到前无古人。
而贺难的名声虽然有些奇怪,本领也被评价为一般,但架不住人家身份多啊——什么泰平镖局的准女婿、丐帮的秘密长老、当今武林盟主的把兄弟,以及气死前任武林盟主的罪魁祸首,更疑似亲手干掉了无衣的少主——其实这些名头也多少出于贺难自己的刻意渲染,以淡化自己山河府出身的记号。不过他和关凌霄的联络本来非常隐秘,可泰平镖局一事见证者太多,关凌霄亲自到场驰援根本瞒不住,事已至此贺难索性就狐假虎威,反正姓关的也不会因此辟谣。
但宣传这种事儿也是有利有弊,随之而来的也有其它麻烦,就比如一些人把新旧两位盟主的更迭也联系起来了,声称这是贺难与关凌霄联手创造的一场阴谋,目的就是夺取武林盟主之位——倒也不能说是一点儿关系没有,但这帮人的说法有点儿太邪乎了。
总之,义刀门这位比较年轻的门主对贺难一行人非常客气,其中原因很复杂,但还真不能排除贺难沾了关凌霄的光。
“实不相瞒,我义
刀门百年基业,如今几乎就要毁在我手中了,实在是梁某之过也——如果二位兄弟真能为我义刀门夺回禹王刀,那全门上下来日必当滴血相报。”门主梁靖是鲁鼎的师侄辈,按理说门主本来轮不到他当,但义刀门因为争夺门主导致元气大伤,或死伤或隐退了不少人,才轮到三十多岁的梁靖来做这个门主。
“哎,滴血就不必了,都是出于赵贤兄弟的情分,不过这个忙究竟
要帮到什么程度,我丑话说在前头——毕竟此刀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绝不容有失,若是没有十之八九的把握,那我也不敢贸然出借。”贺难又道:“所以这十之八九究竟能有几分……就全仰仗贵门能否提供更多关于斩月宗和那位高手的信息了。”
“放心,眼下距离下一次赌刀还有两日,我们一定做足准备,力求万无一失。”救星都已经上门了,梁靖绝无放弃的道理,他早就做好准备哪怕贺难狮子大开口,他咬咬牙也得满足对方的要求,但贺难这么说反而让他轻松了不少。
当然,梁靖也懂,现在别人是没要你报恩,可这种没有条件的人情才是最难还的,今天吃了人家一顿饭,没准儿明天就得拿命来还。
总之两日的时间很快,而赌刀的当日一早,义刀门包括门主在内的执刀便簇拥着贺难一行人朝着城郊外的擂台……出发!
第五三四章 擂术
众所周知,贺难这个人在处理那些没那么紧急的事情时的态度呢……就是一点儿也不紧急,换句话来说就是他的拖延症有点严重,出门之前要洗漱,半道上还要如厕,顺便儿还在早餐铺给出行的大伙儿每人点了一屉包子,简直就像是故意磨蹭一样。所以等到他们抵达擂台所在的时候,斩月宗的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这个“多时”,大概就是顶着太阳和三十度左右的气温在擂台边儿上杵了将近一个时辰。
“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故意的?”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讲,斩月宗的人现在都是一副火气十足的样子,而老魏也悄悄问了贺难这么一句。
“嘿嘿……”贺难一如既往地喜欢卖关子:“那家伙不是喜欢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么?不利用一下那也太可惜了。”
义刀门的人与那个神秘高手已经交手多次了,虽然对方装模作样地报过一个名字,但明眼人都知道那就是个信口胡诌的代号,根本没有可信的价值——毕竟对方是一个要时刻把面具戴在脸上,连真容都不愿意示人的家伙,你要是指望他把真名报出来,那他那个面具不是白带了么?
而那皮革所制的面具往脸上一戴可别提有多闷热了,就算五官处都开了通风的窍孔,但面料本身可不透气,多闷他一会儿就得满脸臭汗头昏脑胀了。
不过对方也不是傻子,赵贤的眼睛多尖
,老远就看见那位高手兄背对着众人过来的方向拿着面具当蒲扇扇风呢!感觉到义刀门的人过来之后才匆匆把面具戴好——只可惜还是没能看清对方的相貌几何。
不过贺难本来也没指望这些盘外招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只要稍微能造成一些优势就算是物超所值了,再者说贺难想恶心一下别人需要那么多理由么?
“梁门主,可真是叫我们一番好等啊!”说话的人是斩月宗宗主,这精瘦的中年汉子心情如何就不用多说了,要不是还顾忌着门派的脸面早就已经开口骂人了:“我看今儿这情况,您这是……搬救兵去了?”
魏溃的形象太过惹眼,很难不被注意到,而斩月宗主庞铨也知道义刀门压根儿就没这号人,那就是请来的打手无疑了。
“呵呵……咱们彼此彼此吧!”梁靖这边儿也是反唇相讥——虽然梁靖自己一想到那个神秘高手也心里没底,但今儿是将对将、相对相,他遇上庞铨可不落下风:“既然贵派对于自家弟子的武功不是很自信,比人脉的话我们义刀门也奉陪。”
“好你个梁靖……”冯宗主本来还想骂一句对方狗仗人势,但幸亏自己脑子转得快,便改口道:“那我倒要看看你求爷爷告奶奶找来的救兵又多少斤两!”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锣响——贺难也不知道从哪儿捣鼓出来一个铜锣,在一干人等惊异之中自顾自地开
口道:“说出来怕吓死你!正所谓好男儿顶天立地,真英雄气吞山河,站在你面前这位可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三打绿林豪杰,两斗武林盟主,且下寒潭斩蛟龙,又过阴山杀猛虎,凶煞盈身无衣惧,恶神附体四海服,论天资剑神自愧,见根骨病猫弗如……正是此人!”
而赵贤也不愧是贺难的王牌捧哏,前日没能接上话茬的遗憾终于在今天给他补上了,这家伙也是满脸的投入,好像真的很惊讶似的,丝毫没有表演痕迹:“如此名号,谁能当之?“
“魏溃是也!”
这套词儿不算是贺难现挂的,当然也没有想很久——然而在斩月宗听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们究竟是来干什么的?还打不打?“庞铨冷哼了一声——就算对方特意找了个杂耍艺人来拖延时间又待如何?反正现在陷入劣势、不得不主动求战的人是义刀门,他庞铨还巴不得就此把禹王刀留在
手中呢!
但还不等庞宗主有其它动作,斩月宗一名门人便已经凑到了跟前儿悄悄汇报了些什么,使得庞铨脸色一变:“宗主,魏溃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啊……好像是病猫的高徒来着?”
斩月宗虽然没有去凑群雄会的热闹,但也从同道口中听说了不少新闻,而魏溃这个名字便给人留下了印象——庞铨懒得听贺难叽里咕噜讲些什么,但弟子们却听进去了,而“病猫”这样的关键词汇
便使他们产生了联想。
“你说什么?此人师承病猫?”蒙面刀客没理由听不见,而他也流露出了少有的警觉——毕竟盛国的刀客鲜有不闻病猫名号之人,那么病猫的高徒自然不能以等闲视之:“怎么此前从来都没听说过?“
“我听说的确是病猫的徒弟没错……”门人挠了挠头,似乎有点儿不知道从何说起:“但从来没听人说过他用过刀……倒是戟法很厉害。”
“哼,无非就是梁靖死马当做活马医请来这么个高手,让他勉强用刀出战而已。”庞铨虽然心中也隐隐觉得魏溃不可小觑,但也不好长他人志气,便以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笑道。
蒙面客转过头来打量着魏溃,后者却也回敬过来两道审视的目光——他早先的判断没有错,无论这人把脸盖住究竟是为了什么,都一定隐藏了实力。
对方的上限不好说……但下限至少要比梁靖强得多……梁靖没有出战是个正确的选择。
关于赌刀的细则,两个门派约定得很清楚——由上一场的输家指定对方用哪一柄刀作为赌注,而与之相应的则是赢家也有权反过来考量输家的赌注是否具有与之相等的价值。当然,拿着赌注上台打架也是要冒风险的,所以双方也提前商量好——战斗当中无论是哪家的兵器发生损毁,都由输家来承担亏损。
义刀门首先要赎回的,自然便是禹王刀。
“哼哼……我就知
道是这样。”庞铨与梁靖这两位掌门已经变成了外交代言人,而他也不意外梁靖的选择,反而还将禹王刀握在了自己手中卖弄着这份难得的战利品:“不过要想赎回这宝刀……不知道梁门主还有什么想给大伙儿掌掌眼的?念在义刀门已经送了我们不少见面礼的份儿上——要是实在拿不出好刀来,把义刀门的地契押上也算是庞某给您破一回例了!”
“少废话……”魏溃懒得听庞铨说那么多,他从贺难手中接过了无柄刀,然后便跳到了擂台上:“这把刀价值几何,你亲自过来看看不就明白了?”
好歹是正儿八经的行伍出身,刀棍功夫老魏还是具有一定熟练度的,这些也少不了他的启蒙师父杜荣的功劳。所以即便是用不惯单刀,但气场倒是一分都不落。
“他就不必了……我来会会你就是。”那蒙面人也从庞铨手中拽过禹王刀来,翻身落在擂台当中:“你这把刀可不简单啊……从哪儿来的?”
“你这人也不简单,又是从哪来的?”魏溃从来都不是任人摆布的主儿,当即便反客为主道。
“哼……你是病猫的徒弟?难怪这么有性格。”蒙面人冷笑了一声,而听他这语气似乎与病猫有过接触,没准儿还是过节。
“算是吧,曾有幸得前辈传授一二,不过性格是天生的。”魏溃嘴角一抽,与蒙面人咫尺相对,更令他感到了对方果真如自己
所料——这家伙有两把刷子!
双方彼此示意,这是动手的信号,没想到这一回蒙面人却变了章法——此前的所有交手当中,蒙面人都会等着义刀门来主动进攻,而这一次他却是抢攻在先!
“好快!”但这声感叹却并不是义刀门弟子的心声,而是源自于站在最近观战席位的庞铨。
他描述的人,是魏溃。
后发,先至!
两刀相搏,竟然是蒙面客吃了个闷亏,身形向后倾去,而魏溃也抓紧了这个破绽连续猛攻,将蒙面客逼得连连后退,再有几步就要掉下擂台。
“果然,老魏肯定没问题。“贺难见势头大好,不由得评论道。
然而梁靖在此刻却皱紧了眉头:“不对……”
就在贺难探询其中缘由之时,便见那蒙面客侧身一闪一撞,竟然主动抢进了魏溃的怀中——而这一撞所蕴含的力道极强,竟然将魏溃的身体都推得摇摇欲坠,令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个身材较为匀称的男人所能爆发出来的力量。
但魏溃终究是魏溃,在自己的支撑腿即将滑落阶边时,他还是强行转移了重心,将身体稳在了擂台上。
“够刁钻的……”魏溃又重新审视过蒙面客,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腰上:“看来你对打擂很熟悉啊……”
同为打擂,赌刀大会的擂台和群雄会擂台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不是材质,而是面积。
脚下这座擂台算是中规中矩,大概是七米见方,盛
国境内的摆擂通常都不会超过这个标准,而群雄会只是采用了擂台规则,但面积将近有这个四倍大小——一来群雄会场地宽阔人数众多,要想大家都能看得见,擂台必须得建造得大一些,二来能站上去的都是有字号的高手,小了既显得不气派,打起来也不够精彩。
然而武林中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折腾,绝大多数武者并不需要那么大的场地来施展本领,所以这面积也是有讲究的——也正是由于绝大多数擂台的范围较小,而很多武者也需要混口饭吃,于是便衍生出了一种“擂台式”的打法和以此为基础的各类武功路数,其技巧的重点内容不在于如何杀死对手,而是如何将对手从台上击落或失去战斗能力。而以这种思路所创造的武功,有一个统称叫做“擂术”。
常言道术业有专攻,诚然擂术在生死斗之中效果差了些,但在这方寸之间规则之内,打野架的高手还真未必能战胜比自己实力逊色一些的擂台高手。
至于魏溃为什么能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军中实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娱乐活动,所以这些精力无处释放的汉子们闲来无事就会搭个台子乃至在地上画个圈就开始过招。
当然,眼力这个东西也不止魏溃一个人有,区区几个回合,那蒙面客便也断定了魏溃的弱点。
对方……不擅长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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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五章 破招
蒙面客看出魏溃刀术不精熟的依据很简单,因为魏溃在进攻的过程当中做出过这样的动作——持刀的右手不急着有所行动,空着的左手却下意识地前探,无论他是想以拳刺探还是想用手臂将自己抓过去,都不是一个刀客该有的进攻姿势。
虽说刀客的攻防并不完全依赖于刀,体态的调整、步幅的变化也极为重要,但他一定是以刀为核心去建立自己的作战体系——然而正是通过魏溃这本能般的一伸手,蒙面客就注意到了一种不便察觉的割裂感。
对方那只持刀的右手仿佛游离在身体之外,自成一体,两手之间的配合并不算严密,也没什么章法。要么就是对方不擅长用刀,要么就只能是对方脑血栓未痊愈,还是前者可能性更高一些。
或许庞铨说得没错,义刀门走投无路之下就只能请来一个他们能找到的最厉害的高手勉强持刀来应付这个赌约。
总之,既然看出了这是个破绽,那蒙面刀客也没有理由不去利用这一点做些设计——魏溃的判断也不错,这蒙面刀客习武的前二十多年正是一个专以打擂谋生的武者,擂台经验极其丰富,虽然后来随着武功的进境与身份的变化很少再涉足擂台,但半生时光的积累却没理由会荒废,此刻他正是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方才那突如其来的贴身一靠便是技巧之一,若非魏溃反应够快、身体够重,说不定还真就被这一招给推下擂台了。
而看到魏溃站定,蒙面刀客也没有急于再进攻,而是默默后撤拉开了些距离——和这样的大块头保持近身缠斗是非常危险的,尤其是在擂台的边缘,这些都是经验之谈、血的教训。
老魏也有类似的考量,他虽然不如对方擂台经验丰富,但也不会少到哪里去,再加上方才那爆发力极强的冲撞也让他更加警惕——但再怎么警惕,老魏都不会瑟缩不前。
震撼如泥石流顺山脊而下的扑击在擂台中上演,魏溃的身躯在顷刻之间便横跨了大半个场地杀到了蒙面客身前。
用狭义的角度来说,魏溃的轻功很差,并不能做到燕春来那样的飞檐走壁,也无法像小郁那样驾水而行——这并非是因为他不努力,而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他这样的体重天然就与轻功彼此矛盾,真炁用在轻功上的效率极低。
但这不意味着老魏的速度很慢,相反,他强壮的肌肉为他带来极强的爆发力,如果是在平原上赛跑,就算燕二哥也不会领先他很多。
蒙面刀客能够对魏溃的速度做出反应,足以说明此人的实力的确不一般,但他接不住魏溃的一刀。
没有什么特殊的技巧、也没有什么招式的名称,就是第一次拿起刀的人也能做出来的基础动作——简单的竖劈。
但却蕴含着无匹的霸气。
其中固然有老魏天生神力的因素,但以老魏现在的“技巧”而言,哪怕他的身体素质与贺难等同,一流高手以下也没有一个能正面挡住这一刀的人,这就是病猫与神剑两位高手先后都指导过他的技术。
如何发力——这四个字看起来异常简单,但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蒙面刀客不敢托大,抽身便走,而魏溃其实也在这一刀中藏了些诡谲,那刀锋被老魏扯得于半途突然也变了方向,始终紧咬着蒙面刀客的移动不放,宛如一条专注而灵敏的猎犬。
去势终有尽时,蒙面刀客最后还是抽刀迎击,将已经消散了大半力道的无柄刀截停,又使出一招“捕风捉影”直捣魏溃的面门。
刀客的攻势极快,但更让老魏感到不舒服的是对方的招式连绵不绝,自己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而在快刀之下,蒙面客的意图也逐渐得手——刀与刀的对话,终究是技艺更高的人拥有话语权,蒙面客的步步紧逼未能迫使魏溃后退,但在这走马灯一样的“围攻”当中,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渐渐失去了对于战斗的掌控权。
对于老魏来说,这也算是一个很新鲜的体验,因为无论对手的实力比自己强出多少,他的风格总是能轻易取得主动,但现在居然让他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非但如此,一种笨拙的感受从他心中萌生,就好像自己的双手配合不来一样……问题出在右手上,尽管手执凶兵,但这柄刀却并不受自己支配。
“真是高明的战术……和高明的武功。”魏溃早不是当初那个二愣子了,如今的他随着见识过无数强人之后,阅读讯息的能力也是水涨船高,很快就想通了对方是如何做到压制的——蒙面客将精熟的刀法与自身的敏捷性完全利用到极限,通过招式的更胜一筹将魏溃散乱的刀法从整体当中剥离出来。
就好像魏溃的右手……孤立无援。
不过就算想通了这件事,魏溃也很难破解,因为要比刀术,他的确不如,虽然自己的体力还能支撑很久,但“架势”一旦被破可就危险了。蒙面客将自己的防御摧毁的一瞬间就会利用各种招式将自己推下台,哪怕一次不成也能有第二次。
然而就在这个关头,贺难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倒是点醒了魏溃,然后病猫的姿态也被回忆翻找出来,历历在目。
魏溃倒不是要舍弃无柄刀徒手作战,而是突然调转了刀锋的朝向,以反握刀柄的姿势招架开了蒙面客的一次突袭。
刀背紧紧贴着魏溃右臂尺骨,就好像手臂上长出刀刃一样进可攻退可守,至少不会成为自己的阻碍了。总之对于魏溃的体感来说,就像断肢重生了一般痛快。
可能有人会对此提出疑问——如果这把刀真的这么碍事的话,那丢了刀不用不就行了么?反正规则也没说不允许。
的确,如果是为了取胜的话,那丢弃无柄刀转而空手作战的魏溃无疑是解放了自己所受的一切桎梏。
但魏溃不会这么思考问题,他想的是另外两件事——第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到万不得已自己不会弃刀留下什么话柄给人;第二,那就是他也有意识地在锻炼自己在高压力、受制约的情况下作战,能够熟练掌握多种兵器也是修行的一环。
“气势变了……”蒙面客顿感不妙,魏溃重新调整姿态过后,就连战术也都随之改变——一种不太会出现在魏溃身上的、将“寻求压制”更替为“捕捉机会”的新风格像夜幕当中的火炬一般亮起。
这是……病猫的风格。
魏溃从病猫身上学到的东西远比他以为的要多,那些曾经在自己面前演示过的、被亲身领教过的招式一个又一个被从休眠当中唤醒,而魏溃现在所施展出来的刀式正是“病刀”!
虽然不够精准、也不够快,像是劣质的模仿,但魏溃的病刀却也有他独到的特点。
“该死……病猫的便宜徒弟也这么难缠么?这家伙究竟是隐藏了实力,还是突然觉醒了?”蒙面客有些方寸大乱,有些疲于应付。
此处暗表,这蒙面客此前曾经与病猫两度交手,皆以失败告终,而为了能战胜那天下第一快刀,蒙面客特意潜心研究过如何破解对方的招式,只是遗憾自己练成这解法后再不曾碰见——本来病猫的高徒倒是值得试刀,可先前自己没必要用,而现在却是用不出来。
针对某一门武功所研究出来的解法或许有用,但如果像钻牛角尖一样只顾着解招,却失去了自己的想象力和变化,那对自己修为的提升又有何作用?更何况人家再悟出新招,或者做出你始料未及的变化,你一样还是猝不及防。
魏溃就是在原本的病刀当中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其实这也没能强过原版,但却更适合魏溃来使用。
而这一刀所造成的结果,却是……
第五三六章 得胜
从见到魏溃的第一眼起,这蒙面客就深知不可力敌,之后的战斗对于他的第一印象也是一种佐证——自己那一式“摇天柱”撞在别人身上足以将人推出数尺之远,少说也得是筋断骨折,当场便见胜负,可这撞在这大汉身上却如蚍蜉撼树一般。
可明知道不可力敌,但摆在他面前的选项却着实不多——就像魏溃也自认刀法上不及对方精妙一样,这是二人自身条件的差距。
左思右想之下,蒙面客也终于下定决心,要以自己最擅长的、有关于刀的内容来取得胜利……
…………
二十多年前的南海,正是海运业最为繁荣的时候,渔盐、外贸以及捞宝带来的暴利令人趋之若鹜。而一夜之间暴富的人们是不必想这么多的,手中的钱花不完又总有花完的一天,所以博彩业也同样被催生起来,而受到人类对于暴力冲动的影响,南海博彩业的重头戏也是血腥而残酷的擂台。
成烈便是其中的一份子,也因守擂百日不败而名扬南海——事实上他的武功并不算高,但对于“擂术”却颇有见解,不少江湖高手都慕名前来比试,但却无一例外都败在了他手上。
直到一个叫李遂的青年出现,成烈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快的刀,令人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而在这样一场价值千金、结果却出人意料的比赛之后,成烈也不得不背负起身后老板们施加给他的债务——虽然赌输了这事儿只能赖自己,但这世上总有些不讲理的人不是?而成烈固然有些本领,但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个势单力薄的角斗士,最终走投无路的他便杀了债主亡命天涯,这样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狭隘与浅薄——原来李遂的刀也还不够快!
成烈是幸运的,在他于江湖之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时,有一位老者看中了他身上的才能,传授给他一门颇为上乘的内功与刀法,只可惜在一个很平常的早晨,成烈便再也没有找到自己这位师父的踪影。
而又过了不少年,已经年近四十的成烈偶然间在一家酒馆又见到了早已接过病猫称号的李遂,当年那一盏茶的功夫在他心里停留了十几年,于是这一次他主动邀战。
成烈的进步很不错,至少这一次他坚持了三十个回合,但这一次的失败才真正令他一蹶不振——内功、刀法、努力……至少在种种配置上,自己已经并不逊色,那拦在二人之间的就只剩下天赋了。而经此一役之后,成烈便决定归隐山林,正如很多武功与心气很高但又不够高的人们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直到去年秋天,一个男人找上了成烈,男人自称是他师父的后人,又向他展示了自己实力的冰山一角,然后成烈便接受了对方的委托——为他收集刀剑。不过成烈这人终究还是脸皮薄了些,虽然他退出江湖的话未向外传扬,但还是有些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儿,便戴了个面具,对外也都以假名自称。
至于他与斩月宗之间的交易就比较简单了,在他退出江湖之前和斩月宗有些渊源,然后便借着此事参与了赌刀大会——他帮斩月宗赢回赌注和面子,作为交换战利品他要拿走七成。
…………
蒙面客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毁刀”。在退休的这几年里,他也没闲着,而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爱好成为了一名刀匠,或许这也是“师弟”要他来帮忙的原因。
而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锻刀师和刀客,他非常清楚一把刀最脆弱的位置在哪儿……虽然这样有悖于他作为一个刀客的品格,但事情也承诺了,面具也戴好了,就由不得自己了。
思绪既定,成烈高擎禹王刀,以一招“霸王举鼎”去挡对方那黑刀的攻势,这一招过后他会被震得内伤不浅,但自己正好可以趁断刀之际展开决定胜负的猛攻!
然而两刀相错,结果竟然出乎成烈的意料……
禹王刀的刀刃下部,在硬碰硬当中被无柄刀开了个口子,而成烈只觉得一股无穷无尽的力量如山峰般砸在了自己的虎口之上,进而整条右臂乃至半个身体都失去了力气瘫软下来。
“这应该算我赢了吧?”禹王刀从蒙面客手中脱手而出的瞬间,魏溃将战利品从空中摘了下来,而蒙面客却以一个非常难受的姿势侧躺在擂台上,不是他不想站起来再斗上几回合,而是剧烈的震动让他的炁海都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是我输了……”尽管不愿意面对这个结果,但蒙面客这个样子就算不认输又能怎么样呢?
“那就按照规矩……禹王刀该归还给我们对吧?”魏溃也就是这么一问,在说话间就从蒙面客的腰间扯下刀鞘,然后一并交给梁靖:“但禹王刀上损伤……又该如何处理呢?”
梁靖捧着禹王刀,看到上面的缺口,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说到底这毕竟还是自家的宝贝,虽说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修补,但怎么能不心疼?不过义刀门的人多多少少有情商在的,这个时候必须得紧跟着魏溃的话头给对方施压:“是啊,庞宗主……按照咱们先前的规矩,这禹王刀的损失,得由你们来赔偿吧?”
“这……”庞铨冷汗都落到肩膀上了——这一来二去,可就是相当于输了两把禹王刀啊!斩月宗倒是能输得起,但这样一来这些日子的获利可就要全都吐出去了。
“嗯?”老魏一瞪眼,面部粗横的肌肉隆起形成狰狞的表情,庞铨吓得立刻便蔫了下去,只是扶起蒙面客低声询问着态度。
“罢了……别说我现在受伤不轻,就是再来一回也未必能胜得了他。”蒙面客甩开了庞铨的手,这倒不是因为他嫌弃庞宗主,而是自觉没能完成交易而为自己羞愧。而他拒绝了庞铨帮助也传递了另一个信号……这事他管不了,也不准备再管了:“庞宗主……不好意思了,容我先告辞。”
说罢,这蒙面客便踮起脚尖一弹,飞也似地离开了此处——这会儿倒不像是个受伤的人了。但大伙儿也都知道他就是个聘请来的打手,只负责动手不负责动口,也就没有人再追他。
虽说未能因此收到报酬,但斩月宗前面的颓势和今日之前的连胜也都是蒙面客的功劳,所以他哪怕现在就走,庞铨也说不出什么来,更不敢阻拦——无非就还是变成当初的结果,所以庞铨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义刀门的要求给答应下来。
但在贺难几人一番商量之下,义刀门也没有把事情做的太绝,毕竟事出有因还是义刀门弟子主动找人赌斗,所以在将禹王刀等赌注尽数收回之后,义刀门也没有逼着斩月宗的人全都空着手回去,那些欠下的“刀债”,便以金钱和斩月宗提供的一些刀谱作为抵押。
而对于这个结果,斩月宗也只能宽慰自己损失还在可接受范围内,毕竟愿赌服输嘛!至于之后和义刀门该如何相处,至少在他们找到一个比魏溃还强的高手之前是不敢造次了。
在赌刀大会结束之后,义刀门也好好感谢了魏溃与贺难一番,毕竟若无二人相助,今天恐怕还是吃不了兜着走,便提出要赞助些钱财作为谢礼——贺难要钱有什么用?而且他这人多鸡贼,知道梁门主想把人情债现在就给还了,免得日后再有什么不方便的,而贺难便摆出一副“免了免了”的样子,最后还是把梁靖的小心思给憋回去了,梁门主也只能作罢,以后的事情考虑那么多作甚?
第五三七章 指导
人是一种会随着时代、环境、阅历变化而产生复杂可能的生物,所以就算是山河府、就算是李獒春,也会与时俱进。
而能够及时地接受并且适应世界的发展,是一种极其宝贵的才能——否则无论多么优秀的人,只要落后于时代,那么也就逐渐变得平庸了。
在李獒春指示贺难离开山河府的时候,他的确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会亲口叫停这件事,至少不会这么早。但这时局变化岂会只因一人推动、一人引领?所以在意识到变数已经提前到来、以及贺难的行为产生了一些偏差之后,都御史还是决定发布自己的新命令。
至于是彻底放弃还是暂时中止么……他倒是还有别的考量。
当然,他这番决定还是招致了质疑——在山河府里,质疑从来都不是错误,就算事后证实了你的质疑是胡说八道,那也是你的观点与论据发生了偏差,“质疑”这个行为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被赞许乃至提倡的。
而质疑李獒春决定的,自然就是他的好徒弟了——除了两位当事人以外,也只有陆挺和曹聚知道师父与小师弟最后密谈的内容。只不过区别在陆挺是李獒春为了防止自己发生不测而主动告知的,但曹聚没有得到这份殊荣,但他聪明啊……而且在上次叶蒸回访之后,曹聚终于学会最大限度地管住自己那张破嘴,所以李府首还是把这事告诉他了。
一向悠哉游哉、口不择言的曹聚也的确给自己争气,这个秘密他还是能守得住的——所以在得知师父要中止计划时,他比陆挺更先坐不住,然后便拽着陆挺在私下里找到师父。
二人这么做不是因为他们和贺难的关系好,而是因为不理解——作为被当作山河府未来正副手栽培的两人,他们知道李獒春好不容易等来了贺难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所以哪怕出现了什么问题,只要还在误差允许的范围之内……就不要轻易停止。
但李獒春还是李獒春,他有能耐让学生们学会质疑,也有本事让他们心悦诚服——而在这种场合之下,曹聚往往是先被说动的那一个。
可陆挺不一样,陆挺更执着——曹生对人向来心服口不服,虽然他在肯定别人的时候说话也很难听,但至少他自己已经“认输”了。但陆挺从来不考虑服不服气的问题,他只衡量得失。
“如果罢手……岂不是说明贺难做的一切基本上算是白做了?”
“就算罢手……也不会因此就往好的情况发展。”
“非要罢手……也不该是这么草率的法子。”
陆挺的三个罢手,没有打动李獒春,但的确令这个老人产生了一些迟疑和欣慰:“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唯有陆挺,李獒春最喜欢问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揠苗助长。”陆挺昂然,两只手攥在一块儿:“祸根是谁种下的,又是什么时候种下的,根本就说不清,反复纠结这个毫无意义。但现在无论是放任自流还是自欺欺人都没有意义,要么就趁着还有力气的时候赶紧拔除,要么就只能等它自然生长自然死亡——但后者什么样您很清楚,历史的循环就是如此。”
陆挺没有把话说得很严重,但另外两人都听得明白——就怕有一天将整个土地翻过来都来不及了。
“那如果还是最坏的结果,又当如何?”李獒春没有再去和学生探讨“方法论”,接下来的问题涉及到的是“价值观”,前者是如何对待,后者是如何看待——对待需要能力的支持,而看待只需要思维的活跃。
…………
陆挺的建议,老人听进去了,但这也不意味着他要收回命令。
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贺难会有什么反应,再去判断接下来的方向也不是坏事,至少贺难也该反思一下自己身上存在什么问题——当然,对于李御史来说,也需要一些反思。
不过怀揣着疑问的人也不只有陆挺和曹聚,四暗箭也一样,只不过后者并不清楚李御史的真正用意,只是对“叫停”本身存在迷茫而已。
所以在柳青风带回郁如意之后,四暗箭也迎来了一次集体指导。
虽然暗箭们并非山河府的学子,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们就是工具。从李獒春私人的角度出发,这些年轻人也可以算是自己的学生,只不过与之相比“部下”的身份占据大部分时间,所以这种标签也更加明显。
给人或者事物贴上一定的标签的确有利于提高效率,但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但四暗箭站在这儿的表现也的确符合李獒春过去建立的刻板印象。
别看铁如来宝音长得像个愣汉,说话像个流氓,还是个武僧出身,可实际上这家伙对于佛法的理解十分深入,连经书都不带就可以连诵带讲一天的那种——但这也不代表他是个非常规矩且虔诚的僧人,毕竟没有哪个正经和尚会兼职做暗探的。而此刻这个胖和尚稳稳往那一扎,但眼睛的来回转动就出卖了他正在胡思乱想的事实。
至于燕二哥,以他跟贺难的交情他倒是想说点儿什么,但出于对长官的尊重他还是暂时保持了沉默,但他随时都有可能忍不住,所以脸上一副憋尿的表情苦苦支撑。
柳青风大体是知道“贺难错在哪儿”的人,一路上小郁问过他很多次内情,但他始终都不说——这倒不是他信守承诺或者懂得克制,他不是燕二哥,没兴趣传播小道消息。
至于咱们的“红雨”郁如意姑娘,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心里的确是有点儿着急了——对她而言想问出口的东西可不是一句两句,但小郁的本领就是哪怕情绪波动再强烈,关键场合也能绷得住。
而接下来四个人就在李獒春的指示之下对近期的工作内容分别做出了一份汇报总结——宝音和尚多年来都以须弥寺驻京城法严寺僧人的身份示人,多数内容都是京城近来的风风雨雨;燕二哥前段时间也在江湖当中出没,负责的主要是与自家门派有关的事务。后面两人的经历想必大家还历历在目也就不多赘述了。
其实就算他们不说,李獒春也对他们的经历了如指掌,但既然名为“指导”,重要的并非倾听他们的汇报是否如实,而是了解他们在当时情景下的所思所为。
复盘,这事儿贺难也爱干。这是山河府的保留节目,而它的目的不是为了大伙儿因为胜利而邀功或者搞砸了互相甩锅,而是让大家明白,日后碰到了类似的问题或者全新的问题该如何思考与实践。
这绝非进步的唯一方式,但的确行之有效。
“内容都可圈可点,说明你们也在成长,这是件好事。”李獒春点了点头,不过几人都清楚现在还没到松口气儿的时候:“不过我也知道,你们四个对我近期关于贺难的命令都有疑问,而我自己对于命令的正确性也产生过动摇……所以我也想听一听,你们眼中的贺难是什么样的?”
老爷子这不是在开茶话会,其实贺难算是学到了李獒春的精髓,把最尖锐的话题埋在最轻松的语气之下,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既能看到贺难没有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来的一面,来加深对于这个徒弟的认知;也能通过每个人关注点的不同来反推他们各自的思考方式,这就是李獒春今天给予的指导,于房间内的五个人都是指导。
李御史绝不是一个时刻保持严肃、且要求别人也必须严肃的人,但在这四个年轻人面前,他的确具有绝对的威严。可今日既然谈论到了贺难,那么话题就不可避免地朝着一个非常抽象的方向进行过去了……
但李獒春并非没有收获,只不过随之而来的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在他心中诞生,但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很快就被他想到。
“作为暗箭,你的三位前辈都曾经进行过种种证明自己的能力足以肩负重任的考验,这不只是作为我的部下的职责,也是对自己安危的负责,否则只能说明你的能力和性格都不适应这样的生活。”
其实李獒春的考验从始至终都在进行着,只不过测试的内容不同而已,而这些年轻人不可能总在自己手下栖身于黑暗,有朝一日他们都需要站在阳光之下,不只是为了某一个使命,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人生。
“既然已经做好准备了,那就出发吧!”
第五三八章 着落
说真的,小郁怎么也没有想到,贺难在自己临行前交代给自己的事儿居然和李御史布置给自己的考验产生了交集。
这算是一种巧合么?
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郁如意没准儿就相信这是偶然了,但要是涉及到了这对师徒的话……那很有可能就是一种必然。
再回想起当时贺难念叨着的话,小郁更觉得这一老一少之间的交流似乎有他们独特的密码,旁人既没有听懂的机会,也会对这种加密交流敬而远之。
但从小郁自己的亲身观感来说,府首所言的“错”似乎也不是在冤枉贺难,因为贺难有些时候的确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或许让府首产生一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也说不定。
…………
小郁知道在哪儿找到贺难的小兄弟祢图,乌云巷的第十九间房是那群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的聚集地,从前他们是一伙乞丐手中的欺诈与偷盗的工具,而后来则由稍微大一点儿的孩子们来照顾着更小的家伙。
这“稍微大一点儿的孩子”,指的就是祢图……他几乎以一己之力承担起了这群孩子们的所有生活开销——为的就是不让他们将来像自己一样走上犯罪的道路。
当然,也可以算上贺难与朱照儿。贺难不会照顾人,但闲暇的时候他就会来这儿带着孩子们读书识字,而朱照儿……这间房在贺难离开京城之后不久便到了租期,若不是朱照儿出手,祢图他们还在漂
着呢。
推开门的祢图看到来人竟然是郁如意之后,他表现得极为震惊——虽然他们在此之前只见过一面,但祢图的图像记忆力和夜视能力都极其出色,否则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神偷。
“红雨姑娘……对吧?”祢图慢慢回忆起贺难与自己通信过的内容,但口气还是保留着戒备。
虽然祢图的确具有轻率、爱玩笑的一面,但那也是在朋友面前才会有的举动,而作为这群孩子们的兄长,祢图的另一张面孔十分警惕。
“进去说吧!有些事要找你。”小郁看出了两次的不同,所以在得到祢图确认的答复之后她才迈进院子里,而在院子当中劈柴打水的两个孩子也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漂亮的姐姐。
“是我大哥的事么?”无论对方出于什么来意,谈论的内容都绕不开贺难,所以在关好门之后,祢图还是主动抛出了话题。
“有一部分是。”小郁点点头:“但在此之前,我还有别的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能像在他面前一样诚实地告诉我,咱们的对话才会更顺利一些。”
听到红雨姑娘这像是“通牒”一样的口吻,祢图警觉之心忽然支楞起来,不过他也非常清楚,如果对方真的有什么恶意的话也不会跟自己商量:“嗯,你说。”
“那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前一阵子你是不是在"万通铺"拿走过一个银鞍金驼?”小郁观察着祢图的反应。
万通铺
不是一家铺面的名字,而是京城周遭一片流通各种商品的黑市的统称。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祢图倒也没有遮遮掩掩的,他知道贺难的身份,对红雨的职责也大致清楚,本着对于对方的信任他还是承认了:“没错,是在我这儿。”
“那好,你把它交给我,第一件事就算是结束了。”看到祢图很爽快,小郁也松了一口气——她的确不希望发生什么冲突:“虽然你可能不知道这只银鞍金驼是谁的,不过也不重要……但你应该清楚,既然我来到这儿,就说明是谁在找它。”
其实这事儿说来并不复杂,前段时间京城内发生一桩谋杀案,大抵就是有两位商人因斗富怄气而引发的买凶杀人,而那只海碗大小的银鞍金驼既是本案的证物也是凶器,在案发之后
便和其它财物一块儿被凶手带走——山河府破这案子信手拈来,因为其中脉络着实并不复杂,只不过其中过程麻烦了些,但要想定罪还得把凶器找到才是,而这一追查就追查到了万通铺和祢图身上。
如果是山河府的人去办,这事儿就不怎么方便。所以李獒春便差使郁如意去把东西要回来,反正只要不涉及朝廷和江湖以外的普通人,对于这种江湖黑吃黑,官府的默认态度就是不插手。
而带着命令的郁如意,当然也不只有要回东西这么简单,所以银鞍金驼摆在她面前的时候,祢图也
没有松懈:“那第二件事呢?”
“来问你,愿不愿意被招安。”
“你说的招安……是哪种方式?”祢图试探着问道。
“只面向你一个人,和外面的那些孩子无关——但接下来那些孩子就不用再那么辛苦了。”小郁说得没错,包括祢图在内,那些被父母遗弃或是被拐卖来的孩子们在盛国的法律内实际上属于“不存在”的人,乞丐们没有那个心思会特意去给一群小乞丐登记户籍,事实上他们自己有没有“合法的身份”都说不定。
没有户籍带来的弊端是很明显的,虽然有些人会为了躲避赋役而主动隐瞒成为“逃户”,但在选择不被规则约束的同时,也意味着不会再受到秩序的任何保护——至少大部分黑户干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且轻松的营生,要么沦为地主豪绅的私奴,要么就选择成为居无定所的流浪者,再或者提着脑袋落草为寇——在贺难等人对绿林的了解更加深入才知道,很多人的落草其实也是因为战乱、饥荒或者大灾等原因导致的,由此可见这年头失去了“身份”再想重新入籍落户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很多事不是想办就能办成,更不是能办就必须要办,摆在这些人面前的现实选择往往不是一好一坏的两个选择,很有可能是都很差或者压根儿就没得选。
“容我再想想吧……”祢图的确非常纠结——从他个人的江湖习气来
讲,对朝廷其实是比较抵触的,毕竟此前的一些接触都给他留下了不太正面的印象,而且受制于人本身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但既然小郁提到了弟弟妹妹们,他就不得不考虑这是不是一个最好的机会——至少现在看来百利而无一害。
“你想不了太久……”小郁现在的提醒就完全出于善意了,不只是她自己的善意,当然还有李獒春的善意:“不久之后便会从京城开始进行一次遣籍……”
户籍稽查这种事,你也说不清楚多长时间会来一次、力度又如何,但郁如意的意思已经表明了这事的程度不会轻。遣籍所针对的人群很明显,无论是有户籍但却无正当行业、身份的外来者还是压根儿没户口的隐户们都在此列,前者遣返回乡,后者就是单纯的被驱赶,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眼中他们却是就是不安定因素——而这次遣籍的促成则具有多种因素,年底太后贺寿与赵王纳妃赶在前后脚,各地官员进京祝贺在所难免,而为了防止有人趁机作乱便有了这么一出,先排查掉京城内的隐患再说。
虽然赵王纳妃的当事人就是朱照儿,但她也没法阻碍朝廷公务的进展,而且她与祢图等人的交往可都是瞒着父母的,不可能去找家族说情去庇护他们。
随着郁如意的解释,祢图的表情也变得更凝重,但经历带给他的多疑还是让他开口问道:“我就不问你
为什么会选中我这种问题了,但我想知道,虽然我的确有一点儿才能,但和那位提供给我们的帮助相比就不值一提了,这种交换……还有其余的解释么?”
“不知道,也无可奉告。”小郁摇了摇头。
“那看来我也没有不接受的理由啊……”祢图感叹了一声,他是真的不想选择一个一本万利的选项,以他的经验来说背后多半都是
深不见底的大坑。
“不过你的贺难大哥,倒是也交代给我另外一些事,或者能解决你当前的困难……”说到这儿的时候,小郁就轻快多了——虽然贺难并不知道京城内发生了什么,但出于对祢图这干人的惦记,他还是让小郁替他传达一件事儿,那就是他现在有了一个“无家可归人士收容所”,那里聚集了不少他捡来的或者收服的稀奇古怪的家伙们,或许祢图他们在那会待得更安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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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九章 心迹
乍一看,贺难与李獒春对于祢图等人的安置是南辕北辙,但仔细想一想,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考虑到“如何安排祢图”这伙人的去向,又何尝不是一种不谋而合呢?
当然,贺难人不在京城又无消息,自是不知道祢图他们面临着被驱赶出京城的危机,但李獒春此举却是将自己的徒儿和他的小朋友们都算了进去。
就在郁如意随祢图出门的路上,她突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而这个简单的猜测也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小郁当然是聪明的,她的记忆力和学习能力甚至还要在贺难之上,但这不代表她具有贺难和李獒春那样的思维模式——不过在耳濡目染了这么久之后,就算不擅长主动运用,但起码理解对她来说非常轻松。
而她隐隐觉得,李御史似乎并不是真心想将祢图收归己用——反过来想想,虽说祢图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的确具有特殊的价值,但他在李御史手中也不能完全发挥他的才能,更何况也不是没有替代品,倘若在潜伏、偷盗之类的领域祢图有十分,但八九分的人总归还是有一些。
是的,李御史手下“干脏活”的人可不止四暗箭,但就算小郁也不知道那个秘密部门该如何称呼,成员又都有什么人,双方是相互隔绝、彼此独立的两个系统——再联想到燕二哥此前说过的“暗箭”的组建绝非只是作为杀手或者秘谍,只不过因为一
些事情导致他们四人只能暂时转入地下做一些工作而已,有朝一日或许还会有所变化——现在想来,这变化之日没准儿就要到了。
“你在想些什么?”已经走到郁如意面前几丈远的祢图回过头来,看着神情专注到走路极慢的郁如意,不由得问道。
郁如意给出来的两个选项,祢图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祢图不是个不知深浅的人,所以不知深浅的坑他也绝不会跳,比起那位大人的邀请,贺难的惦记让他觉得轻松而又兴奋。
所以哪怕是即将离开京城……那些许的伤感也被冲淡了,事实上祢图也早就有离开的准备,只不过这一天比他预想的要早了一些。
“没什么……”郁如意收敛了思绪,精神回到现实当中来,用新话题带过:“贺难跟我说过一些你们以前的事……你这么走了真的没问题吗?”
祢图听懂了郁如意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哀伤,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笑道:“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再说了……又不是走了之后就见不到面了。”
“真的有这么乐观么……”小郁不禁腹诽道——要知道,贺难让小郁传达的可不是一份建议而已,至少他在小郁面前说了实话,总之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祢图带出京城。
虽然祢图答应的倒是很爽快,但小郁却总觉得那笑容之后还藏着一份固执。
…………
捭月居这种地方,祢图不常来,至少
他不会把钱消费在自己吃吃喝喝上,毕竟屁股后面跟着二十号人需要养活。而朱照儿倒是时不时就会在这儿吃顿饭,虽然她并不喜欢这种场合。
不过郁如意以自己的名义向她发出的邀请,她斟酌过后倒是没有拒绝——她倒是也早就想会一会贺难身边的这个姑娘了。
不过和祢图不同,朱照儿并不知道郁如意的另外一层身份,说明祢图这家伙还是有点儿保密能力的才对。
“很漂亮的女孩嘛!看来贺难这小子运气很好啊!”朱照儿倚在门框边上,在看到红衣裙的女孩儿的瞬间便评价道。
“过奖了。”郁如意早已落座,回敬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其实她知道朱照儿这个人存在很早,毕竟在与贺难正式认识之前她就有过一定的了解,说来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对两人之间的关系的确产生过一定的误会,但后
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以说你邀请我来这儿"坐一坐",是为了贺难的事情咯?”朱照儿的性格的确不是那种深闺大院当中的千金小姐,很接近开朗的小男孩,所以她也没有对自己的好奇藏着掖着,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可以说与贺难有关,但今天的主题并不是他。”小郁微笑着摇了摇头。
“哦……那又是什么呢?”朱照儿漫不经心地问道。
“贺难想让祢图离开京城,他为祢图安排好了一些可以胜任的工作
,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如何。”小郁如此说道——而坐在一旁的祢图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我?”朱照儿指了指自己,然后又道:“是祢图一个人呢?还是说……”
“所有人。祢图离开之后,恐怕你也很难分出时间来照顾那么多小孩子,那干脆就一起离开好了,反正可以招待得下。”小郁立刻作答道。
朱照儿点了点头,似乎对贺难的决议没有什么意见:“那样也好,至少贺难开口的话,说明他有信心能让他们过得比现在好一些。说起来我也很久都没有那家伙的消息了……不过比起他最近怎么样这种问题,我想只要知道他要给祢图安排什么活儿就清楚咯!”
“其实……也不止大哥一个人邀请过我。”祢图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道:“如果我想的话,我也可以继续留在京城。”
令人意外的是,朱照儿居然还真的因此而沉默,不过很快她就用新问题来掩盖了自己的情绪,反而和祢图开起了玩笑:“你小子傻啊?在京城混能有什么前途?我给你数数啊……山河府、天边卫、刑部司法署、南北军、京畿卫……贺难不是明摆着看你在京城待不下去了,拉你去无法无天的地方发挥余热去么?你小子不会真想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吧?”
“是的,我留在京城,就能改邪归正。”祢图那张浮着淡淡伤疤的脸突然就令空气凝结了,那是一种绝无仅
有的认真,要克服一切的阻碍。
“你……”朱照儿的脸突然就抽搐起来,一种令人抓狂的心情攥住了她的心脏,不过她还是迅速镇定了下来:“我建议你还是听贺难的话……比较好。”
就在祢图还要为自己辩护的时候,小郁却在此打断了他的话:“祢图兄弟,能否回避片刻?我有些话,想单独和朱姑娘聊一聊……女孩儿间的话题,恐怕不太方便。”
虽然不太情愿,但祢图还是尊重了两人的意愿,他倒也没有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门外或者偷听,而是自己跑到酒楼外面吹风去了——自己刚才确实有些冲动了,但无论怎么说,他都不想把遗憾留在这座城中。
就算真的有,那也有憾无悔。
而在祢图退出房间之后,朱照儿才是先开口的那个人,在确认祢图没有当偷窥狂之后,此刻她用一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目光打量着小郁,甚至可以说是审视,但却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贺难对你说过很多过去的事情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郁也学会贺难招牌的假惺惺的笑容了,不过在她脸上更加迷人:“他说要我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祢图带出京城,至少在今年之内,他不会放祢图回来。”
小郁吐字的重音让朱照儿略微松了口气,不过她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试探:“看来如意妹妹知道的还真不少呢……”
“也就仅此而已了。”小郁看
着朱照儿充满侵略性的眼神,毫不避讳地言道:“看来他也怕祢图会在那个时刻做出些不理智的举动出来,才会提前做好保险。”
祢图对于朱照儿的爱慕从未说出口过,但其实一直都存在,只不过没有谁愿意主动揭穿罢了。
“是的,这可能就是最体面的方式了,贺难给祢图一个合理的借口让他离开这儿……”片刻之后,朱照儿叹气。
也不知道是因为一见如故,还是因为心中沉甸甸的东西已经说出了许多,总之没过多长时间,二女的交谈反而亲近了起来,就好像她们也成了很好的朋友一样。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如果可以的话,你希望和祢图一起离开吗?”小郁也只把这当作闲聊。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可以。”那种严肃比祢图的心迹还要坚定百倍,就像是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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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零章 宾客
女孩之间的情感就是升温的如此奇怪,明明是正式见面还不久的两位姑娘,但这顿饭过后似乎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关系——当然,这种亲密的表象实际上大于二人之间的真正关系,但似乎也没有什么所谓。
这世上就会有这样一种很常见的现象——自己压在心底里的话不愿意对身边紧密的亲友说出口,但却很容易和萍水相逢的“朋友”互诉衷肠。
这是贺难与五皇子都做不到的事情——当然,他们俩可不是什么可以彼此倾诉或忠诚的关系,尽管在第二面他们就结成了同谋的联盟,但那是出于理性的考量——这也正是让他们感到费解之处,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一些人仅凭着情绪就能在初次见面时畅谈一些情感问题。
“我送送你?”这场邀请结束的时候,祢图望向了朱照儿——他回来之后倒是冷静了很多。
“不必了,今晚我去赵王府。”朱照儿摆了摆手,谢绝了祢图的好意。
看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又注意到祢图略显失落的神情,小郁也没有对此多作评价,而是直接采取了贺难的原话。
如果朱照儿对祢图真的有好感的话,说不定贺难就从中协调了,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贺难与她认识的更早,所以他知道朱照儿对五皇子的情感……非常不一般。
当然,贺难也不会阻止祢图玩暗恋就是了……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那么不管是明恋还是暗恋统统都得放下才是。
“我都知道……”祢图低声道:“既然是大哥的话,我就没有不听的道理——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
“这世上教人不甘心的事情有很多,但这事儿算是为数不多强求不来的。”郁如意抱着胳膊坐在原地不动,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门的方向。
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幸运,所以也没办法说些特别严格的话来。
…………
在叩开赵王府大门的瞬间,朱照儿从表情到姿态全都像换了个人似的。那个凝重甚至带点儿威严的眼神全部都被收敛到眼底,取而代之的是她平日里的天真烂漫。
就好像那个拥有王一样气势的女人被这个小姑娘吞没了一样。
“是你啊……”朱照儿看到月牙儿也不意外,但赵王府有护院,平时也轮不到身为管家的月牙儿来开门。
“公子他在书房和人议事。”虽然对方会是这座宅子未来的女主人,但月牙儿也没有多说——这是她在赵王府以来养成的良好习惯,只要不是必须说的,那就没有必要多说。
“哦?是什么人呢?”朱照儿又问道。
别看她眨巴着眼睛貌似纯良,但实际上用意可不在这儿——月牙儿知晓赵王府很多秘密,而朱照儿就是要通过对方的回答来判断她有没有对外泄密的倾向。
类似的试探,她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或许她一定要做到自己得到满意的答案为止,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就连朱照儿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她的确乐在其中。
不过月牙儿的答复让人觉得什么意义,她的确会暗暗把有些事情记在心里,但这不代表她会把每个到访的人都牢记在册,于是朱照儿便脱离开二人的独处,直奔书房去了。
和齐单正在交谈当中的人看起来有些拘束,不过当朱照儿打破书房内的氛围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而在齐单介绍过彼此之后,朱照儿也是“虽然不怎么识趣但非常乖巧”地坐到了五皇子身边。
此人名为费树,是齐单的四哥、燕王齐骅的部下——他们之间可不是朝臣与皇子之间名义上的君臣、或者齐骅任职的户部仓储司当中的上下级关系。费树,是实打实的燕王幕僚,主要负责为燕王礼宾。
没准儿你会想问,幕僚还负责干这活儿呢?那我只能说他们什么都能干——因为僚属本身就是府署主人的私官。就以齐骅举例子,虽然他在户部有公职在身,但部门的人事任免他也没有话语权,顶多因为身份所以存在一定的影响力和建议权,但燕王府内的一切任命都由他说了算,就算是皇帝想干涉,燕王也不一定会听——当然,说归这么说,可除了老三老五比较叛逆之外,其它人倒是更多的会玩阳奉阴违那一套。
可能又有人会根据费树的身份提出一种有趣的想法——这家伙是不是因为具有丰富的王府管理经验,所以想要跳槽到五皇子这儿啊?
这么说,的确有一定可能,但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来呢,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私人原因,特地到赵王府来感恩戴德来了。
说来费树这个人既然能揽到替燕王酬宾的活儿,自然外貌、智力和口才都是比较出众的。但你要知道,真正具备各种卓越才能的人要么仕宦于朝、要么大隐于野、要么便建立神秘组织准备搞点大动作……总之不会屈居于做个王府管家。
然而费树这种跟惯了大主子的人就会产生一种鸡犬升天的心态,久而久之便觉得自己也地位超然了,这样的人还真不少——而结果就是他在相思阁因为“举止不端”被扣住了。
你要说他没见识呢,倒也不至于,毕竟比起相思阁只略逊一筹的听舞轩之类的场所他也去过了,不至于心里没个数。但要知道,以前他有几次类似经历都是跟着燕王爷一起的,人家看在王爷的面子、又是熟客自然多有照顾,你做些逾矩的事儿只要不太过分人家也不会扫了你的兴致。而在一个从未来过的新环境,相思阁的规矩又更加森严,你再摆谱儿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所以就因为对歌女稍微做了点儿想用强的事儿,就被胖揍了一通。
而恰巧呢,白公子当时就在相思阁,听到动静便出来看热闹,一打听居然是四哥的手下,便出面替费树解了围,而费树也因此对五皇子感激异常,同时又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自豪心理。
听到这儿,估计有人想骂他,这特么有什么可自豪的?其实不然——毕竟“相思阁”的人只知道对方是“白公子”,可他费树却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于是在这种信息碾压的差距之下,费树自然又恢复了他那一贯“高人一等”的心态,再加上这也算掌握了五皇子的一个“秘密”,也就更加让他具备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不过大家伙儿应该也都想到了,其实这就是五皇子为了搞定齐骅而找到的一个突破口——说来齐骅身边的人也和燕王本人一样,看似严肃工整,实际上却漏洞百出,,所以齐单也不止用类似的办法设计了费树一个人。
当然,如果每个人都“有幸”和五皇子产生联系,很容易在私下互相吹牛的时候被人意识到端倪,所以不是都需要五皇子和他手下的美人军团,只不过费树比较幸运,正巧赶上了美人计——不过以他的德行,估计日后一切浮出水面之后,他也得去和那些被恐吓乃至威胁的倒霉蛋们攀比一番。
“我说五哥……这傻瓜就是你的客人?赵王府的门槛儿什么时候这么好迈过来了?”费树告辞之后,朱照儿不由得吐槽道——像费树这样的家伙她可见得多了,但印象里五哥很少会与这样的人交往。
齐单揉了揉肩膀,略带些无奈地说道:“没办法……既然你因为一时冲动帮了个忙,就得面临这种困扰,所以我以后还是少管闲事得好。”
“呵……”朱照儿看着齐单的眼睛,狡黠地笑了一下:“我看你可不是因为一时冲动……”
“你知道就好。”齐单虽然未明说,但还是默认了朱照儿的猜测:“说起来你这么晚过来是要做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突然想到所以过来看看你……我可听人说,你最近认识了不少美人呢!要是我不看的紧一点儿,没准儿到了大婚当天我才知道王妃已经换人了。”朱照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齐单知道朱照儿其实没那么在意相思阁,但他还是用他颇为擅长、而且朱照儿也喜欢的方式哄了她一下,最后才道:“要我猜,你也不会因为突然想来看看这种事过来。”
“当然,我要跟你说的是贺难的事儿。”
第五四一章 马商
赌刀之会已完,贺难等人便辞别了兴势城内的义刀门人,再次踏上返乡的旅程,而接下来的路除了三条必渡的河之外大多都是平原,所以他们的速度也在此提了起来。
虽说贺难是个懒人,但其实他自认为“只是在准备阶段略显冗长”而已,真进入到行动时他的效率极高——而为了向大家证明这一点,贺难也不得不拿出点儿“兵贵神速”的手段出来。
这种在心理上半鼓励半胁迫的暗示的确产生了不小的作用,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贺难绑架老头儿般的以身作则,幸亏刘郎中身体还行禁得住折腾,否则他八成就得后悔,立刻打道回府了。
不过十日的工夫,几人已经过了当初陈公子陷身的两龙塘,说起来自从郑去来和冯麓先后殒命之后,两龙塘的匪寇们群龙无首便各自散去另投他处了,如今绿林的格局却是两边各自发力对抗——走过当初他和魏溃被郑去来围堵的山道,贺难心中想得更多的不是那个软弱又倒霉的郑大寨主。
“冯麓……倒是可惜了。”贺难捏着下巴叹了口气。
这位冯二当家虽然文才武力都略显逊色,但能力倒是全面,尤其是督管之能——郑去来哪有那个本事治住群寇?两龙塘实际上的掌舵手基本上就是冯麓,如果他还活着,也是个难得的好帮手。
但因为恩义而死,冯麓也算是死得其所——若是泉下遇见了郑业,他也问心无愧了。
贺难短暂的悼念、或者说念叨完冯二寨主,几人便又动身,结果就在即将出了这坳口前,老魏却突然叫众人勒马。
“有埋伏。”在警觉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之后,魏溃言简意赅。
支撑他这个结论的除了周围的一些痕迹之外,还有一部分源于他的直觉,不过众人也都相信他的判断。
只是不知道这些深藏不露的伏击者们代表了谁?而他想要埋伏的人又是谁?不过贺难估计八成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毕竟他们这一次行进的速度极快,也没什么人能够锁定他们的路线和行程。
…………
坳口外的草坡之下,负责了望的斥候正把自己探视到的情况回传,信息刚好回报到头目耳中:“两龙塘过来了五个人,四男一女,还有个老头儿,不过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回头了。”
“莫不是发现了咱们?”头目身边有人生疑道。
“应该不至于,他们哪来的那么好的视力?”你也不能说这头目结论做得太过轻率,毕竟他的认知也有限:“我看八成就是个巧合,兴许他们临时有什么事儿……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咱们的目标也不是他们,还省去了不少麻烦。”
这世上的意外就是来得如此之快,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头顶上的树冠便已降下来了一个人,笑呵呵地一手搭在一人的肩膀上:“说什么有意思的呢?也给我听听呗?”
好事之徒正是贺难,想来也知道这些藏头露尾的家伙们没打着什么好主意,便索性和魏溃一人一边儿先打对方个措手不及,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头目反应过来有“客人”,正欲拔刀,却被贺难飞踢一脚踹在手腕,而离他最近的同伙儿也被贺难用刀柄来了个爆肝,登时便跪倒在地——不过这草坡之下还有将近十人,一齐持械围攻之下贺难还是显得捉襟见肘,还好老魏解决的速度够快,没过多时便从土坡的另一端绕了回来。
而在将这些人都暂且摆平之后,贺难也是挑出了领头的,自己则坐在坡上问道:“我看你们这装束和口音也不像本地人。说吧,混哪片儿的?”
你也不用问贺难为什么就断定这些人就是“道上”的,在近距离接触过绿林群豪之后,现在的贺难只需要搭眼睛一瞟就能分辨出谁非善类,而看他们的装备和纪律性也不像是什么专业的杀手,那有九成的概率就是土匪流寇。
这头领也不是什么硬骨头,被魏溃狠狠地踩住小腿之后也就有片刻的犹豫,遂一五一十地将他们的目的说清——原来自打阎罗聚首之后,两龙塘听闻冯二当家也死在蛇盘山,立刻便分裂成了数股人马作鸟兽散,要么便依附到其它山寨,还有些便自力更生流窜作案,而这支人马便投靠了秦广王的旧部。
要说绿林现在的局面其实也有些焦灼,虽然目前来看还是贺难组织起来的联盟占据上风,但也不能说秦广王等人的联合就很弱,毕竟绿林贼寇们最擅长的本事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指不定哪天又卷土重来了。而且形势逼人强,你来我往之间又有不少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
而这支二十人的小队便是秦广王的堂兄派出来的,一方面是他们现在急需些马匹兵器,刚好有人打探到一伙儿马商正要从两龙塘经过,另外一方面便是想让这些人再回来招揽些昔日同僚,毕竟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能多扩充些人手利大于弊。
本来贺难也在琢磨,北方大郡的确盛产良马,可是他们从南边儿回来基本上都出售完了,那你们还抢个什么劲儿?后来还是老魏难得地有了一次科普的机会——以军队的标准来看,从功能性上大致将马分为三个种类,分别是骑乘战马、驮马和挽马,其重要性虽然有所高低,但实际上了战场却缺一不可,单从数量而言后两者相加起来是战马的数倍有余。而盛国西南地方虽然马匹总量较少,但也不是没有,尤其是出产耐力极强的重挽马用于承载粮草辎重,像马商们的随队运输马匹也多以驮马和挽马为主。
事实上战事吃紧的时候就连军队都没资格挑挑拣拣,更遑论山贼们了?自然是抢到什么算什么。
问完话之后,贺难便给了他们一个痛快。从萧山上次的叛乱他就明白了,你用道理能感化的还是少数,就得有个强硬的首领用强力的规则去约束他们,形成绿林当中与普世有区别但也存在的秩序——这也是为什么贺难没有完全否定郑业他们那些人建立的十殿阎罗。
但说到底,十殿阎罗的存在也只是因为世道扭曲诞生出来的畸形产物,也只是个权宜之计,要想真正的改变这种情况,那还得从长计议。
不过此刻也不允许贺难想得那么远,因为就在贺难提溜着路匪们的尸首准备挖个坑掩埋时,那伙人口中的马商队伍已经不远,而为商队探路的趟子手已经走到面前了。
为这商队护航的不是什么大镖局,而这趟子手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看到路中央一个人拽着尸体,视线又落在不远处的数具陈尸,几乎吓得撒腿就跑,还是贺难喊了一嗓子给对方叫住了。
“两位英雄……什么来路啊?”趟子手倒也不是不想跑,谁知道那高如铁塔的大汉比马跑得还快,眨眼的工夫就到了自己面前了,遂哆哆嗦嗦地问道。
“哎呀,我们也不是什么坏人……”贺难婆婆妈妈地给对方解释道,他倒不是非要拦住人家,只是不想被人误会。
当然,你空口白牙地说你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也没人信,万一是黑吃黑呢?不过趟子手也跑不了,只能频频点头,寻思着等到镖师大哥们到场之后再说。
说是马商,但其实贩售的货物也不止马匹,毕竟他们从北方运马到南方,不带回去一些特产那利润就大大降低了,所以一行总共十几人,马的数量比人还多。而那为首的镖师见趟子手被二人截住,立刻便喝停了队伍向后徐徐退去,自己则带着副手则将手按在了兵器上慢慢上前:“敢问阁下何人?为何要截住去路?”
这一来,又免不了一番口舌,不过这“卫东镖局”的镖师倒是真有识货的,此前有听说过魏溃的名号,又通过身高、武功、兵器等很难造假的特征比对了一番,姑且算是相信了二人没有恶意。
另外一个比较巧的事儿,就是这支商队队长的交际也比较广阔,曾在北地听说过贺难,尤其是一个叫李仕通的官员口中,几乎对此人顶礼膜拜,亲弟弟都没有这么亲——这一来一回大家也算是半个熟人,正好这支商队要前往水寒郡,那大家搭伙儿走一段也是好事,贺难等人也能睡得比较安稳,而有魏溃这个煞神坐镇,一般的宵小根本没有造次的机会。
而和马商队同行的后半段路,也让贺难不由得生出了一个崭新的想法,与陈公子倒是一拍即合——反正自己回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就琢磨一点儿持续稳定生财的路子?
第五四二章 忙活
还乡团并没有在贺难姑姑家逗留太久,倒不是地方招待不开,而是毕竟当着长辈的面儿,有些话还是不方便商量。而且贺难也没准备老实在家做宅男,便带着老魏和陈公子先行往郡城开拔,而刘郎中则暂居贺难家老宅当中准备正式开始对鹿柠的培训——药理基础和高等知识鹿柠都掌握的非常扎实,但刘郎中要传授给她的东西显然并不一般,不是匆忙赶路的过程当中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说起来贺难的姑父原本就是郎中出身,在当初的麻烦解决之后手下的医馆药铺便纷纷重新开张,所以练习过程当中需要用到的各种材料器皿自然不缺,而他本人对刘病久的学问也十分感兴趣,时不时就会与刘郎中探讨一番,也借此带来几个伶俐的好苗子一同来听讲,使得刘郎中颇有一种客座教授的感觉。
再来说贺难这边儿,虽然他是往郡城的方向而去,但却不是为了进城,而是到了郡城近郊的一座村庄当中。
贺难来这儿,是为了找一个人……就是他儿时的学堂玩伴,并且在上一次回家时帮她剪除了蔡家骚扰的“白菜西施”,卜红蔷。
算是他们比较幸运,没有扑了空门,而卜红蔷也很意外贺难的到来。
“来是想请你帮忙办点事。”贺难礼貌地笑了笑,又给卜红蔷介绍了一下同行者——魏溃她认得自不必说,但陈公子却是头一回见。
“客气
什么,但说无妨,进屋细说呗!”舆论的影响力是强大的,虽然贺难刻意隐去了蔡家覆灭的相关信息,也淡化了自己的存在,但却有人亲眼看到了五皇子、以及蔡少爷的尸体从卜家的院子里抬出来——百姓们不认得五皇子,但也知道这就是传说当中的江湖高手,于是乎卜红蔷也被编写到一些奇怪的传闻当中,但甭管谣言当中她背后究竟是一个冷酷强大的武林高手还是一整个神秘组织,至少人们对她也多出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敬畏,所以这一年多以来倒是再也没人敢对她动手动脚或者出言不逊了。
虽然事情的发展的确朝着奇怪的方向而去,但卜红蔷还是非常感激贺难对她施以援手的——当然还是那句老话,当牛做马可以,以身相许不成。
“方便吗?”贺难稍稍提醒道,卜红蔷家里还有老母和两个弟弟,三人恐怕多有叨扰。
“不打紧,二弟带着我娘去拜访老友有几日了,我在家照顾三弟。”边说着,白菜西施便领着众人进屋。
这屋子并不大,大门进去就是直通厨房的走廊,而走廊两边就是门帘相对的两个卧室,大一点儿的就相当于起居室了,不过虽然空间不阔绰但却并不寒酸,被卜红蔷母女布置的很是温馨。
卜红蔷的二弟比她小上两岁,三弟却是遗腹子,如今只有十岁左右大,而卜红蔷叫他见过客人之后便放他去后面玩了,
然后又给三人收拾出了座位方才安然问道:“请问你来找我,是所为何事呢?”
贺难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道:“从前咱们在学堂的那些伙伴,现在你都还有联系么?”
他们当年上的学堂是一位教书先生开设的私塾,入学的标准倒是宽松,男女不限学费不贵,所以一度拥有不少学生。
不过这私塾内的教书先生其实大多是县城内考取多年仍无功名的读书人,最多也就是个童生,所以也就是指导一下识字算术的基础和背诵一些简单的古文了——之后一些条件富裕的家庭自会把孩子带回家聘请名师精心辅导,而实在难以为继供养孩子读书的便早早退出去另学一门手艺去了。
而当年的刺王杀驾大案使得北方七郡扰攘不堪,不只是各级官吏被纷纷问责,动乱之下许多人都受了牵连,学生散了大半,学堂也因此关闭,直到后来事情稍有平息之后重新开课,但由于北郡大索导致物价飞
涨,再来上学的孩子便少了许多——贺难还算好的,至少还有亲人照顾,而卜红蔷一家则因顶梁柱倒下不得不变卖家产到村中务农为生。
“平常联系的都不算频繁,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些人都住在哪。”其实这是卜红蔷谦虚了,毕竟她当年在学堂就是“校花”级别的人物,这些年出落的越来越美貌,少不了来上门提亲的,这其中也有不少故旧熟人,只不过她
想要赡养母亲抚养弟弟所以并未急着出嫁——反倒是有不少追求者早已成家,现在孩子都会说话了。
卜红蔷一边儿说,贺难和陈公子一边记录,而等到她言尽后也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记这些个是要做什么?”
“不妨猜猜?”贺难笑道。
根据过往的经验来看,卜红蔷也不至于认为贺难是打着什么坏主意,只不过她也不觉得贺难是出于想念儿时玩伴才会找她来打听这些人的去向,最后便随口玩笑道:“我以前听过"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你不会也要把大家伙儿叫到一起显摆一下吧?”
贺难知道她没什么恶意,遂接着自嘲道:“什么富贵,我这才哪到哪,不过是有个差事、交了几个朋友罢了——但要是有你们的帮忙,富贵谈不上,但兴许能改善一下生活。”
“我?我们?帮什么?”卜红蔷回忆起贺难从小思路就比较清奇,既然他这么说了估计已经有了想法,便继续问道。
紧接着,贺难便把他返乡路上结交马商的事情说了一遍——一路上贺难听那商队队长讲了不少故事,也打听到不少细节,诸如他们的利润从何而来,又有什么困难是不好解决的,其中安保问题就是个大事。
他们商团去往各地的差旅不少,但安保人手却极为不足,所以只能聘请镖局护航,可近年来世道渐乱,镖师的价格涨了不少,贼寇的本领却大的更多
,再加上马这玩意儿虽然供不应求但养起来费钱费力极为金贵,被抢一次或者路途中伤了病了都是大损失,如此一来利润大大降低——而且最近货源也出了问题,他们商团除了以自己的养马场为根基之外,还有一部分良马是从关系熟络的胡人手中进来的好货,这些才是利润大头,可现在胡部内乱遍地,自然没有多余的资源供给到盛国马商手中了。
听完这些抱怨之后,贺难便想到能否和马商进行合作换己所需——毕竟世人各有千秋,马商们头疼的事自己未必没办法。就比如马商们缺人手,自己身边正好有一群闲人,未必比专业镖局可靠,但要价可以低廉一些嘛!反正有的赚总比喝西北风强。
当然,贺难也没有太过想当然——萧山确实有大部分人是比较清闲的,但这么多人过来怎么安置也是个问题,不过天下哪里都不缺闲汉,贺难便想到可以从附近招募一些人,让老魏速成培训一下先应个急,反正两郡毗邻相距不远,有需求的时候很快就能赶到。至于谁来长期领导他们,那以贺难儿时狭窄的交际面来看就只能先从童年玩伴开始接触了,至少还知根知底一些,所以才会想到通过卜红蔷去联系。
总之只要一开始幻想,贺难的思路就停不下来,比如说能不能干脆将马场整个接手,陈公子负责经营、老魏专职养马、鹿柠姐当兽医,
小郁再把镖路拓展过来。再比如通过胡商和好兄弟阿祀尔恢复联系,找个机会把他许诺给自己的地圈下来等等——虽然目前来看困难重重,但不管怎么说,有个美好的愿景是没错的。
反正自己也被停职了,万一师父真不要自己了,那他和老魏各自的事儿也没有完结,还不是需要钱撑着。
不过贩马姑且算是临时起意,另外一个想法倒是早就萌生过,刚好在柳三哥通知自己任务中止后他又给捡起来——贺难曾经想过,如果有朝一日
尘埃落定,或者说有另外一种人生的话,那自己应该会成为一个不错的老师,就像他师父一样。
这种想象的催生并不奇怪,虽说贺难总是自称天赋异禀,可实际上很大程度都源于山河府那独特的教育方式,尽管出产的人才与传统有所区别不能一概而论、属于定向培养,但这样的理念却应该流传下去。那么建立一个学堂去教出超越自己的学生,便是不可或缺的一步——当然,在贺难阴暗卑鄙的估算当中,如此优秀的后人大概得出生在百年之后,没准儿还是自己的狂热崇拜者之流。
贺难的确是个懒散的人,但他为自己做出的规划却罕见的迫切,而促成这一切背后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其实也并不能在家亲力亲为地瞎忙活太久……就在半年之后,自己还要去应一场当赴之约,就算你不想动身,人
家也得请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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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三章 重见
来到郡城的第一时间,贺难便给郡贼曹李仕通和捕头鲁鼎送去了邀请,而在散衙之后二人便如约而至,前后脚差了也就一刻钟左右。
两人没有同时过来倒不是为了避嫌,而是工作地点不一样,李仕通一般都在衙门办公,而鲁鼎大部分时间都在巡街。其实到了捕头这种级别也不用风吹日晒都在外面跑,但鲁捕头生性便是个闲不住的人,对他来说在椅子上坐着可比走路累多了。不过也多亏能有鲁鼎这样的人,郡城内的治安那是相当不错。
“嗬,又壮实了。”鲁捕头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山一般的魏溃坐在门口,而他也不客气,上去在魏溃的肩头捏了一把,如铁打一般的肌肉竟然是纹丝不动:“你们走这一段时间,我可也没少听到消息传到家里啊!”
“都是些真假参半的东西罢了。”贺难笑道,又拉住李仕通的袖子:“要说听,我已经不止从一个人嘴里听说过老李给我做了个牌子供起来了……我说你能不能给撤了啊?”
“早就撤了……”李仕通抹了抹头发,不无尴尬地笑道:“你们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啊?”
“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半年多吧。”贺难答道,刚好酒菜已经上桌,几人便边吃边聊。
这顿饭的确是带着目的来的,不过主要还是和老朋友见见面,否则贺难就多叫上几个人了。李仕通和鲁鼎算是最亲近的,有什么话要聊
的,说给他们听也方便些。
“创办学堂其实也不需要什么资质,一般来讲官府其实都不怎么干涉,只需要将信息报备上来审一审就行。”李仕通摸着胡子回忆道,虽然现在不主管这些,但原来也当了不少年县令,各类事务都有所经略:“前期筹备工作大体都需要些什么,改天我可以给你介绍个懂行儿的说一说——不过我倒是好奇,这学堂建起来了谁来教书?你自己?”
虽然官府才懒得管你找什么学问的人来教书,但对于学堂本身能否长期经营下去却是个大问题,李仕通这么问除了他好奇之外也是站在朋友的角度给贺难出谋划策——贺难本身的学术涉猎可不浅,但问题就是他没有功名,而就算有人愿意把孩子送进学堂里读书,人家也更愿意送到考中了秀才的先生的名下,哪怕是个童生都比你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看起来要靠谱。
“这些我也都有考虑过,学问声望都靠得住的先生的确必不可少,不如您给我推荐几位,我去拜访一下?”李仕通的交际当中文人不少,肯定有比较像样的,贺难找他来指点算是问对人了,而老李也是将这事给承诺下来,当场便说了几个自己比较满意的——其实考中了功名也未能做官的人不少,因为官吏选拔也是从上往下、从前往后层层筛选,这一来二去就会有很多人得等着哪一天有官职轮
到自己头上才行,而家境贫寒不足以供给自身参加再上一级考试的也大有人在,能请得这些人来学堂那对双方都是好事。
而文的聊完了,贺难也没有冷落鲁鼎不是?鲁捕头江湖游勇出身,生平最爱结交豪杰,贺难为马商组建护卫队,其中人选也少不了鲁捕头参谋——不过在盛国的基层官吏选拔当中,武职要比文职宽松许多,哪怕是小吏也要求至少考取秀才,但武职的讲究就没有那么多了,只要身强力壮四肢健全就能去应招做个捕快。
当然,这条路的尽头也不过是像鲁鼎那样的捕头而已,说到底也还是“吏”的一种,要是想谋取官位要么参与武举,要么到前线参军。
所以捕快这一行呢,人事变动就很频繁了——由于要求并不严格,所以慕名应聘的人不少,但这活儿其实也不怎么好干,薪水不高麻烦不少,所以有不少捕快在做了一段时间后便会转行,而其中有两下子的家伙也能挑出一些。
正事聊得很快,剩下的便
是私事了,在二人的强烈要求之下,贺难便开始讲述他们这一年多以来的经历,更是令二人大呼惊奇——李仕通还好,他一来岁数大了,二来又是个官迷,只是被这话题带动得有些热血上涌,但鲁鼎却连连痛惜自己退出江湖太早,恨不得再辞去职务与贺难他们再周游一遍。
而讲到就在前些日子,义刀门与斩月宗因赌
刀相斗,魏溃替义刀门夺回禹王刀之时,鲁鼎也是“腾”地起身朝魏溃这个后辈深深一拜——作为过去的义刀门执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魏溃所行具有多大的意义,这几乎就是在破灭的边缘挽救了整个义刀门,也理应享有这种尊重。
…………
和李仕通通过气、确定自己创办学堂不会有什么阻碍之后,贺难便也放下心来,而为了最大化办事效率,三人也分三路而去各司其职,陈公子的任务最繁重,他非但要在城中挑选一些合适地段,同时也得搞个调查,还肩负起了偷窥同行儿的责任。老魏则跟着鲁捕头去物色镖队人选,至于贺难干脆便出了城,先从自己的老同学开始联系。
不过这么多年没有见过,难保对方不会把他当成骗子,他便索性接上了红蔷姐让她来做个中间人,也省去了很多麻烦。
路上二人又聊起来,卜红蔷也道受贺难之托她又向人细细打听了些消息,而这不问不知道,一打听还真获悉了了不起的消息——曾经在同一个学堂,年长他们两岁的同学居然已经有中举的高人了,有了官职和着落,真是叫人为之一喜。
到了地方,卜红蔷先去敲门,而屋内的青年在开门之后,则是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卜红蔷他是认识的,上个月还见过面,但这个奇装异形的男子就不在他的记忆当中了。
“哎呦,老
同学,可想死我了!”还未等青年反应过来,贺难便上前一个小跳,两只手握住了人家一只手。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青年对卜红蔷颇有好感,看到有人同行自然会些微生出些敌意来,但对方又是主动握手、又是点头哈腰的,还自称是同学,也就收敛起了自己的心思,一脸茫然地问道:“敢问阁下是……”
“我是贺难啊!小时候领着大伙儿玩骑马打仗被先生罚站的那个!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林山阳,居然把我给忘了!”听贺难谈笑自若地胡扯,卜红蔷也不知道是该翻白眼还是该笑,在这口口声声埋怨对方把自己忘了的贺难,其实也是刚从她那里听来的。
“哦……原来是你!”因为体态较瘦,长相老成,所以他小时候外号就叫“山羊”,如今却壮实了不少,而在贺难的提醒之下他也的确想起了从前是有这么一号人。
这也是贺难玩弄交际手段的一种——先是用行动来示好,再挑明自己“儿时玩伴”的身份,再稍微利用不过分的埋怨来激发对方的愧疚……这样一来对方在谈话当中先天就会处于弱势,而掌握了主动权的贺难也就可以顺势提出自己的要求。
林山阳其实与贺难二人的经历大差不大,而相比之下更为严重的是他父亲官职更高,于是被早早追责问斩,而他的兄长则因连坐去服了戍役——自幼丧母的他再无依靠,索性
便跟着兄长一同去了边境,直到去年年末役期已满兄弟二人才归乡,如今只靠在镇子当中做些杂活儿来维持生计。
这样的人……确实是自己所需要的——其实贺难还有话没对卜红蔷说,但他的确是暗藏了些心思,那就是尽可能找寻一些当年受到刺君案牵连之人,是想出些绵薄之力帮他们一把也好,还是为了联合起他们加以利用也罢,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现在和他们说这些还不是时候,贺难在攀完关系之后便道自己找到了个贩马的路子,但却苦于人手不足,遂想募
得些帮手。
听到贺难开出来的待遇,林家兄弟无疑是有些动心了的,虽然贺难给出来的价码也没有高到哪里去,但至少要比现在的状况好些——不过兄弟二人毕竟是在边疆苦恶之地混迹过十年的人,见过招摇撞骗不知多少,知道最常见的骗术就是打着熟人的幌子骗起,所以一时间也没有轻信贺难,甚至连眼前之人是否真是当年的玩伴也保持了一个微妙的态度,只说容我兄弟二人考量一阵再给出答复。
贺难也知晓对方没有轻易放下戒心,他本来也是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不过看兄弟二人的状态倒也不是没戏——总之在确立过意向之后,贺难便先行告辞,约定来日再聚。
而被卜红蔷引到下一个目的地之后,二人还是老样子,卜红蔷在前面敲门,待到门内有所回
应之时,贺难便冲上去又拉又抱,一副惊喜万分的样子:“马钰韬,居然真的是你!我是贺难啊!这次回来我第一个来找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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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四章 收徒
为了省事,贺难便提前拟了一份告示,花了一些租金在中心大街的显眼处张贴了招募镖队的公告,而鲁捕头也利用自己的人脉先找来了一批合适的人让老魏过过目。
毕竟他是“总教头”,自己需要带出一批什么水准的人来,总得心里有个数才是。
当然,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不朝官府报备,毕竟你纠集了一堆血气方刚的汉子呼啦啦聚众谁知道你想干嘛?不过在提前打过招呼的情况下就好办多了,而魏溃也在鲁捕头的面子下于城中某间武馆内借了一块空地,来测验一下这些人大概都什么水平——其实随便找块儿空地也够用,但既然条件允许那还是正规一些来得好。
几十号人在捕快的监督下也算是井然有序地进入了武馆当中,其实按理来说以今日这鱼龙混杂的阵仗,绝无非常规矩的道理,但每一个在门外窃窃私语或者大声嚷嚷的家伙,在进了这道门之后却大多都有意识地噤声,蔫头耷脑地主动走到两侧的队伍末尾站好。
而他们能低眉顺眼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只要踏进武馆当中,就会被魏溃的“气势”压制住——虽然大多数人都只是被那惊人的外表所震慑,但还是有那么耳聪目明的一小撮人,看出了这个家伙身上带有些浓厚的老兵气息,手上至少也有几条人命。而这群人当中也有那么一两个江湖消息比较灵通的,听说过魏
溃这个名字。
然而前面也说了,这些人的成分极其复杂。本来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平日里就是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之人,只不过是趁机凑凑热闹而已。再根据“只要超过十人以上的活动就有很大概率出现问题”这种非常朴素的经验,就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有人要挨揍了。
魏溃对于这种事可不陌生,曾几何时他就是那个军营当中的刺儿头,刚入军的第一天就被厉铎收拾了一顿,这也让他积累了丰富的“杀鸡儆猴”的经验。
所以在看到下一个进门的青年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的时候,老魏就知道……这小子就是那只鸡。
不过这年头的人也都不傻,青年在注意到魏溃看过来与自己对视一眼后倒也不惧,然而心中却已产生了些变化——不过他没有像旁人那样夹着脑袋走到队尾排着,而是大大咧咧地走到了排头,而原
“看来是地头蛇啊……”魏溃想了一想,只可惜鲁鼎还有公务在身,否则还能向他打听打听此人的来路。
很快人便来齐了,而魏溃也没有什么废话,在简单地自报家门之后便向众人解释起了他们比较感兴趣的内容——诸如合格标准、工作内容以及薪资待遇等等。
“没听明白的人或者对薪酬不满意的人,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剩下的人如果有其它的问题,现在就问
第一次筛选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而“没听明白规则的人”无非就是以下几种情况,态度不认真、耳朵不好使以及脑子有问题,就算他们不主动告辞,待会儿被发现之后魏溃也会把他们请出去——有上述三点或类似特质的人,显然不太能胜任未来的工作,留下也没什么意义。
当然,这样的口吻和态度并不讨喜,只不过大伙儿碍于魏溃的威风不敢喧哗,不过这恐吓性质的劝退的确行之有效,一瞬间便跑了将近五分之一——这其中不乏有自知之明者,当然更多的还是被工作的危险吓跑或是觉得酬劳太少的人。这些人倒也没有走远,而是挤在门外想看看热闹,只可惜魏溃不给机会,随便招呼了个人把大门给关上了。
“我有问题。”那站在第一排中间、被魏溃“标记”过的年轻人主动走上前一步:“您刚才说过,选中的人也会再经过您训练后才能正式加入镖队……那我能不能理解成,咱们之间也是师父和徒弟的关系?”
魏溃嘿嘿笑了一声,叉着腰道:“虽然你也不一定能留下来,但的确就是这么一回事。”
“好。”青年点了点头,又把身子侧着转了些,半边脸朝向身后的人群,似乎是在号召着这些人认同自己的观点:“我认为师徒也是互相选择的结果,既然师父想挑选徒弟,那徒弟自然也得考虑一下师父是否合适才行……
你们说对吗?”
青年这只出头鸟,的确让其余人的胆量大了起来,立刻便有赞同的声音响起,而青年也用得意的神色看了魏溃一眼:“有道是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所以我们这些准徒弟,也得看看您有没有资格做我们的师父。”
有意思……这青年的言谈举止和胆识口才都不似平常人,倒是激起了魏溃的兴致:“好啊,既然你们想看我露两手……那你们是想来文的还是武的?”
这话大伙儿都懂,文的就是耍些兵器、招式看一看,武的自然就是过招了。
然而魏溃的话音刚落,那青年紧跟着便喊了一声,颇有些不讲武德的就扑了上来,而一同冲上来的也不只有他一人,人群当中约莫七八个人都在同一时刻涌出,转眼间便跑到身前,七手八脚地抱住了魏溃的四肢,而那带头的青年在助跑过后也是飞起一脚直奔魏溃的胸膛。
其实以老魏的反应速度,完全可以不被“盲人摸象”似的抱住,或者说就算是现在这样,他也可以轻松挣开宛如肌无力一样的人锁,但既然对方主动开了口,他就给一个机会。
“没有人告诉过你么?飞踢是个很危险的动作。”说话间,魏溃已将右臂一拧一转,站在他右侧的三人全部都被震飞出去,而被解放开来的右手只一摘,便擒住青年的小腿,反手便砸落在地。
六七人齐上,竟然搬不动魏溃的身躯分毫,反
而吃了一嘴灰,立刻便有人灵机一动在背后伸脚要踹他的膝盖窝,然而这想法还没等付诸行动,便被老魏一扬巴掌掣翻在地。
“好厉害的功夫,我来试试!”虽说这场面发生于瞬息之间,但站在后面的观众也看到发生了什么,人群当中便有一人走到兵器架处拽了一条长枪。此人与方才的青年并非一伙,只是看到魏溃本领卓绝想亲身领教一下,不过他倒是有些礼数,还不忘先提醒对方自己用了兵器。
见有人助阵,躺在地上抽搐的青年也不再装模作样的哼哼,又是一个花哨的扫堂腿暗暗袭来,然而魏溃如今也是宗师级别的人物,闪身避过枪头的同时脚下已经踢出,又将青年踢了个仰卧起坐,左手已经将长枪扽到了自己手中。
如此过招,总共还没有十个回合,便再也没有人敢做出尝试了。
“现在知道眉眼高低了吗?”魏溃又轻踢了青年一脚,那家伙的身子骨倒也硬实,现在居然还能站起来,这是魏溃都没想到的。
“服了,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青年捂着胸口一瘸一拐,不过神态却并不丧气:“我跟着您练,也能练到这种程度吗?”
“八成是够呛,这玩意儿看天赋。”魏溃没胡说八道瞎许诺,毕竟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这样的体型可不是谁都有的:“不过刚才朝我出手的那几个人,想留下的可以到一边儿休息去了。”
你
要说这算不算考验,其实也是,而魏溃没有明说却也不无道理——首先,武人最重要的就是“胆”,没有了作战的胆气,那再高的本领也大打折扣。在这种情况下敢上来试一试的,那总要比一般人胆子大一些,日后见了贼也不至于腿软。其次,那青年也表现出了相当的狡诈,从郁局主口中魏溃可没少了解到,镖师出门在外真正的危险往往不来自眼睛能看到的,更多的是隐藏的危机,而这青年的脑子显然十分够用,进退也很得体。再者那使长枪的
家伙明显是个练家子,而且本领不俗,只不过二人的力量有着绝对的差距才会被空手夺白刃。
虽说反过来看,他们的表现也的确有些莽撞,可按照魏溃的标准,敢打就是好事,不舍了自己的怯,就绝对难堪大用。
紧接着,魏溃便编排着众人轮流上来做些体能的测试,又淘汰掉了不少人,最后又让几个自己特别看中的家伙一对一的比划了两下,确定了一下他们的水平。
总之这一忙活就是大半天,虽然没在他们当中找到什么难得的武学奇才,但至少留下来的也都算可以了。
“有没有识字比较多的,过来把名字记一记。”其实老魏现在文化水平已经有了显著提高,但这事他从来都懒得干,便找别人代劳,而自己则在旁边瞅着。
能够呼吁起众人围而攻之的叫做“高乘熹”。
而使长枪上来与
自己过招的叫做“谭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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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五章 特训
你要说魏溃是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反正以正统武馆的教学内容来看,魏指导的路子并不怎么合规矩。
不过你也不能怪他,毕竟他一身本领也不是从武馆里学来的——杜荣教给他的是镖师的野路子,李遂则是提高了他对于高等武学的认知与理解,剩下的就基本通过沙场厮杀和江湖实战的经验得来。
这种驳杂的经历虽然并不符合大多数人,但却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结合,虽然很多理论魏溃自己也说不全、也就更加无法传授,可他也有自己独特的指导方式。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领域,只要不符合正统,那就一定会迎来一些质疑——虽然质疑的声音未必出于恶意,但的确是一种正常的现象。
“为什么……不从腰马开始讲起?“被留下来参与培训的一共有二十四人,这是个让老魏觉得有些惊喜的数字,但每个人的水平都有所差距——其中最厉害的谭漱比当年刚参军的李大用还强一些,但最差的一个也只是毫无经验,稍显健壮的青年而已。
于是在了解到魏溃准备教授的内容之后,谭漱不由得站起来质疑——他曾经在武馆练过几年童子功,所以知道一切外功的根源都离不开基础,但魏溃居然连一点儿给大伙打基础的意思都没有。
“对了,你是武馆出身……”前些天魏溃就已经了解过所有人的背景,此刻他摸着下巴处的络腮胡,好
似自己的谎言被懂行的戳穿、正在想办法补救一样:“但我们这里……可不是武馆。”
“有什么区别么?”谭漱紧盯着魏溃的眼睛,他向来都是个尊师重道者,不希望魏溃胡诌。
魏溃抓了抓自己的膝盖,然后道:“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我训练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以及我们有多长时间可以挥霍?”
谭漱的脑子也相当灵光,很快就想到了正确答案,所以也就不难理解魏溃的教学了——因为目的不同,所以魏溃选择了最适宜眼下情况的解决办法。
“你们不是武者,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武者,但现在你们、我都不需要那种奢侈的想法。我们要做的事很简单,那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把你们武装到能够执行护卫任务的地步,而你们能从我这里得到的……不是名称高雅、动作花哨的招式,而能保护自己,杀死敌人的技巧。”
魏溃应该不算是一个演说家,但他此刻的演讲掷地有声,不同于辩士的辞令和话术,魏溃表现出来的就是他自己,而他拥有一种能够令人折服的力量。
“所以听懂了就赶紧行动。”由于器材和场地不太宽裕,所以学员们需要交替进行训练项目,而每一组他都划分出了一个组长负责监督和指挥,然后他又招手把谭漱叫到了身边:“如果你想把你学过的东西分享一下的话,我可以在下午抽出一段时间来让你教他们。
从学生升格成为助教,这样的转变也没有让谭漱感到有什么不适应,反而很干脆地答应了魏溃。
其实有句话他一直没有说,那就是他早就听说过、甚至亲眼见识过对方的能耐,而这才是驱动他抓住这次机会拜师学艺的理由——天下群雄会上,他也坐在观众席,目睹了魏溃的勇武。
那不是他见过最强的武者,但却是他见过最震撼的战斗。
…………
根据魏溃安排的时间表,上午一般进行关于体能的训练,而下午则是两两分组的实战——但不许使用兵器或故意造成严重伤害。虽说拳脚无眼,有些伤在所难免,可魏溃也会时刻盯着他们的动作,以他的水平完全可以在造成重伤之前就强行干预战斗。
比起枯燥疲惫的举石锁、长跑等等,很显然大部分人对于拳脚相加的战斗更有兴趣,毕竟藏在生物骨子里的斗争本能,所
以不同于早上稀稀拉拉聚集到练功场的低效率,刚才不久还人困马乏的一个个忽然就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二十四人在魏溃的评估之下分成了彼此实力较为均衡的十二对,而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得到魏溃一对一的指点——说实话,就魏溃这种水准要是真去开个武馆,甭管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来,至少学费可以要得很高,现在算是便宜他们这些人了。
而被第一个拉上场的,自然就是魏溃非常看重的两人。其
实若以打斗的本领而论,比高乘熹更接近谭漱的有那么两三个,但魏溃有意做出这样的安排,还是因为他看重二人身上的潜力更高——一个基础十分扎实的学院派,和一个不择手段的野路子,他们应该多学习彼此的才能才对。
“小谭,我说你得让着哥哥点儿啊!”谭漱的年纪还真不大,今年只有十九岁,而高乘熹长他两年,自称一声哥哥并不为过。不过谭漱向来只做不说,没有急着表态,而是默默地拉开一个弓步。
高家在斧阳有些势力,专营牲畜皮毛生意,算得上一位土豪,而高乘熹在家排行老三——他这人不如兄长好学,也对买卖经营一窍不通,偏爱舞刀弄棒,终日里带着一些狐朋狗友厮混,高父每每责备他,他总是口口声声称自己要干大事,只是怀才不遇而已。可高父真给他找来枪棒师父教他,他也学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气走了几位老师后家中便也无人再管他,反正只要他不在外面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就行。
果然不出魏溃意料,先发制人上前抢攻的是高乘熹。虽然这位高三少平日里叶公好龙,但也绝不是花拳绣腿,至少在街上和地痞流氓茬架的经验不少,所以动作倒也有几分模样。
然而这一腿正踢在谭漱小腿上,高乘熹才发觉宛如踢到铁柱一般,那谭漱的步子扎得极稳,反而震得高三少右脚发麻,还未等他收脚,
谭漱闪电般还了一脚,双手又如铜锤一般连进两拳,便把高乘熹打翻在地。
“你等他干什么?继续打啊!”魏溃看谭漱那不紧不慢的动作,立刻叫了一声——此刻对手毫无架势地坐在地上,但谭漱却还是扎在原地,虽然这家伙的姿态也算是攻守兼备,但乘胜追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还不等谭漱有什么动作,高乘熹却用了个不太雅观的姿势就地一滚,他那惯用的扫堂腿也卑鄙地使出来,谭漱看得倒是分明,继续用左腿去截来路,可不成想这一招却是个佯攻,自己扑了个空不说,高乘熹也趁机站了起来,结果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对峙,就连姿势都一模一样。
第二个回合还是高乘熹主动寻衅,谭漱也仍旧以不变应万变,可是主动出拳打过来的高乘熹却在即将接触到谭漱前一个后跳又拉开了距离,谭漱这防守的一拳已经打出又不愿收回,便就这样顺势化作攻拳,可偏偏就在此刻高乘熹又开始犯浑,他双手抱头压低身子,还是扫堂腿。
以谭漱的功力而言,这样的低扫完全够不上威胁,于是他便暗自紧绷腿上肌肉来应付高乘熹的绊脚,两人脚弓相错的瞬间他便猛地扑到了高乘熹身上。
“这小子……聪明得有些过头了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座的只有老魏看清楚了高乘熹刚才干了什么,不过最吓人的还是只有他想清楚了高乘熹想
了什么——只通过第一回合的佯攻看到谭漱的反击扑空,高乘熹就找到了谭漱的弱点,那就是这家伙从防守到进攻的衔接做得不好,破绽太大。
于是乎,在第二回合高乘熹就诱使谭漱不得不主动进攻,然后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点小动作。
说实话,这样的洞察力就连老魏都是在战场当中掌握的,但这高乘熹似乎还就是无师自通。
“看来谭漱要吃点苦头了。”老魏心声至此,
高乘熹也展开了他的埋伏,第二回合的扫堂腿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趁着自己压低身体偷偷抓了一把土——谭漱压过来的瞬间,高乘熹已经把这土挥到他脸上了。
被偷袭的谭漱当然不好受,吃没吃到土倒是无所谓,但一时间却睁不开眼,而他也远远没到听声辨位的地步,于是乎便被高三少一套踹膝盖加王八拳的连招打得只能蜷缩起来以最大程度减小伤害。
然而谭漱终究是练过的,高乘熹这三板斧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但还不足以制胜。而他的韧性也让他挺到了双眼恢复的时刻,再去比近身缠斗的技巧,那二人可就是一天一地了,不再留手的谭漱倒是干脆利落地就把高三少打到投降了。
“你们俩的问题,现在都听明白了吧?”比试结束之后,魏溃也是分别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其实老魏并不排斥使出各种各样的手段,因为在生死存亡的时刻,能够利用起
周围一切的人才拥有更高的生存机会。但毕竟这是训练,为了防止每个人都有样学样导致搞错了重点,还是提个醒为妙。
不过看着高乘熹那沾沾自喜的样子,老魏也是感叹——这家伙或许更适合到贺难那儿当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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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六章 胡坊
前往水寒关的马车上,贺难正以一个不怎么雅观的姿势蹲在车舱外磕着瓜子,而他乱吐瓜子壳这样非常没有素质的行为自然遭到了同行者的抨击——正在驾车的人是他前些日子寻访的友人马钰韬。在卜红蔷的帮助之下,贺难找到了不少已经多年来杳无音讯的儿时玩伴组织了一场聚会。不过其中愿意与他合作的不算太多,但贺难也不是强行逼着人家不可,买卖不成仁义在,能看到多年前的伙伴本身也是一件幸事。
对他来说另外一件好消息就是马钰韬的加入,他以前在官营的厩院里做过马倌,对于饲养马匹有不少经验,刚好可以让他随自己一起到水寒关与商团首领会面——在这种谈判的时刻,一个专家、哪怕只是懂行儿的也至关重要。
贺难蹲在外面也不是为了丢垃圾方便,更多的还是想让马钰韬多给他临阵补习一下有关于牧马的知识,不至于关键时刻露怯。
“我乱丢瓜子壳,也是为了……让它们可以在大地上生长。”贺难给了一个十分牵强的理由,以此来掩盖自己的行为。
“先不说瓜子都是炒熟的,就算你连皮带瓤都埋进去也长不出来了……瓜子壳有个屁的生长能力啊!”虽然也是刚加入贺难团伙没几天,但很显然马钰韬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氛围,估计用不了两天就可以升级到主动进行人身攻击的地步了。
“哼,那就当它们
是肥料好了。”贺难不屑地反驳道。
“真是强词夺理。”马钰韬一抖缰绳,操控着马车从坑洼不平的路面上越过:“是不是接下来你还要说……有些动物就以瓜子壳为食啊?”
没想到坐在车厢里一直翻阅着计划表的陈公子却在此刻出声:“我想……贺难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之类的。”
“你看看,这儿有明白人!”贺难朝着车厢打了个响指,然后拍了拍马钰韬的肩膀:“多学多练吧!”
马钰韬的驾驶技术很好,甚至强于他们之前的御用车夫魏溃——这个就是经验的问题了,魏溃的马术很强不假,但说到底他十有八九的时间都是在马背上而不是马车上。而既然说到了老魏,那大伙儿应该也知道为什么这次不是魏溃跟着走一趟了,毕竟他现在可是个大忙人,训练一天都不能耽误,贺难他们这一趟可说不准要去多久。
他们要赶赴的地方是水寒关内的一处马场,倒是距离也不远,总共也就两天多的行程,不过按照贺难的想法,他倒是不急着约商团见面,而是先到当地探探情报,以此来为合作增添可能性。
两日时间说快也快,贺难三人很快就下榻到马场所在的县城。关辅县是盛国的边界地带之一,也是最接近云胡部的城镇,此地的特色便是各族混居,早些年也爆发过不小的汉胡矛盾,但随着云
胡部与盛国关系日益密切之后也就渐渐没有那么多乱象再滋生,倒是有发展成为商业重镇的趋势——虽说双方还是会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胡人也大多都在被称为胡坊的地方聚居,可常年住在城镇当中的胡人其实也汉化了不少,一些生活饮食习惯也都不再像草原人了。
贺难一进城便向人打听胡坊的位置,而被他问路的人打量了他两眼,又道:“你是外地人吧……去胡坊做什么?那地方可不是好去的。”
“请问胡坊有什么不妥之处么?”贺难虚心求教。
那人倒也热情,遂向贺难解答道:“虽然明面上的斗殴很少,但实际上汉胡之间的关系还是有些紧张的,所以汉人一般很少主动去胡坊——不过老弟你要是非得去的话,那我提醒你一句,本地胡人有他们自己的领袖,叫做必勒戈,到了胡坊千万别冲撞了手臂上挂青袖标的人,他们都是必勒戈的手下。”
其
实贺难打听胡坊,也是想找一找能够在云胡与盛国之间往返的商旅团,打听一下阿祀尔的消息,现在有人提醒当地规矩那也是再好不过,于是他谢过之后便顺着对方指出来的路去了。
而直到走进胡坊,贺难才有些理解为外人对此回避的缘由,这里的气氛的确不同——街上迥异的挂饰和难懂的语言的确会令人产生被排斥的感觉,但最重要的还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由于外来者很
少,所以贺难一出现在街头就被无数道眼神锁定,这些人都很清楚这小子不是胡人,甚至可能不是本县人——没有几个当地人会像贺难一样在胡坊当中还能趾高气扬大步流星的穿行,就算不畏惧但也会很谨慎。
贺难当然也感受到了视线的灼热,但这家伙向来喜欢硬挺,不管谁在正面与他四目相对,他都会回看对方,而他所收获到的态度除了好奇便是恼火。
“你来这里干什么的?”一个体型壮硕的胡人叫住了贺难,后者自然注意到了对方手臂上的青袖标——一路上他见到过一些同样款式的,只不过这个人的袖标更加精美,多半是有些地位的家伙,于是才会主动拦住自己。
“找人。”贺难答道:“我有位朋友也是草原人,所以我来这看看是否有人能帮我给他捎去一封信。您有什么好建议么?”
壮汉用狐疑的眼神从头到脚的把贺难扫视了一遍,又问道:“你的朋友叫什么?”
“阿祀尔。”其实贺难也不指望对方认识。
壮汉嘀咕了两声这个名字,其实阿祀尔的名字在胡人当中很常见,但贺难的补充很快就惊动了他的大脑:“归乡的巫勒诺颜的第三子阿祀尔,你听说过他吗?”
“巫勒诺颜的第三子……是你的朋友?”壮汉语气诡异地问了一句,生怕贺难没听懂一样:“我可要提醒你,在这儿说谎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水寒关与巫
勒部的领土接壤,所以这里的胡人要么属于巫勒,要么也和巫勒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深知这一点的贺难也不是很怕碰见什么巫勒的仇人。
“好吧,那你跟我来。“那壮汉最终还是决定把分辨的责任交到首领的手中,便引着贺难朝胡坊深处去了,但贺难现在也很敏锐,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后还有不放心的尾巴在继续跟着。
胡人最终在一家羊肉馆门前停了下来,虽然听起来好像很土气,但实际上这里也不是寻常人能消费得起的,而贺难还未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羊膻味。
胡人小心翼翼地把贺难带进来,然后便钻到了后院,过不多时便请出来一位年岁已经不小的老汉——但这老汉的穿着却有一种异常的潮流,身上披了一层轻薄透气的黑色蚕丝衣,两只手从手腕往下戴着五六样珠宝饰品,甚至还有耳环。
“这位就是必勒戈大哥,也是胡坊的首领。“壮汉介绍道。
虽然听人提起必勒戈时都很惶恐,但必勒戈还挺客气的,还没等贺难自报家门,他便先让壮汉通知厨房准备一桌菜端上来。
“看来前辈是真心希望我不是骗子。”贺难轻轻笑了笑,能在这群凶神恶煞当中成为领袖,必勒戈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而他这举动无疑就是“先礼后兵”。
“你很聪明。”必勒戈笑了笑,亮出了自己一颗金色的犬齿。如果对方真是阿祀尔王子的朋友,
那他就用这桌菜好好招待,但如果不是,那也可以先把菜吃完——这桌菜的价格大概就是黑市当中一条人命的价格,菜是给朋友吃的,但如果不是朋友又买不起单,那就很难说了:“像你这样的人,当骗子的可能性很高。”
贺难懒得在猜疑链上进行纠缠,但也不想让对方来提问,最后这一老一少便默契地交换了自己与巫勒或阿
祀尔关系的一些凭证——能在关辅成为胡人首领,没有巫勒部的支持是天方夜谭,必勒戈原本是巫勒部的一名中层武官,在受过大伤之后便被派到关辅来管理当地的胡人产业。
阿祀尔返乡时也从此经过,初次见面倒是给必勒戈留下了个不错的印象。
但真正让必勒戈对这个当了十几年质子的小王子产生改观的,还是他归乡这两年来草原上的变化,而在他将巫勒的近况告知贺难后,这个年轻人也罕见地一惊一乍起来。
阿祀尔在他的鸿门宴上以雷霆手段击杀了那仁部首领苏力图,这一举动赢得了不少部落的臣服,但那仁部却没有善罢甘休,幸好阿祀尔早有准备,联合了众多小部落的他们很快就平定了以那仁部为首的反击。紧接着阿祀尔便代表巫勒和父亲,半强迫地组织了一场东十四部之间的血盟。
那仁部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苏力图死前哀嚎音犹在耳,小部落们知道无法再与巫勒抗衡,便也顺应着浪潮与巫
勒约为盟友。
然而在巫勒面对另外两支大胡部的战场上又传来悲报,诺颜苏赫的旧伤突然迸发,看来这一次或许真是命不久矣,而在撤军之下却被厄勒苏部找到机会突袭大营,诺颜长子德勒黑断后之下也身负重伤——不到十天之前,必勒戈收到的最新消息便是苏赫恐怕活不出一个月了。
“所以巫勒部三位王子,必勒戈前辈更支持哪一位呢?”贺难从汤锅里捞出来一块羊排,蘸着韭菜花酱送入了自己口中。
必勒戈倒也不避讳这些,当即便回答道:“我以前多次与德勒黑并肩作战,于情于理我都认为他是不二人选,但德勒黑伤得也不轻,真要是出现了兄弟竞争的情况,那显然……或许这就是长生天不想让他继位,才会降祸于他吧!”
不少胡部人都会把一些问题归咎于神明和运气,哪怕是必勒戈也不例外,但贺难却不这么想。
“你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阿祀尔?正好我过几天就出发回草原去见诺颜最后一面。”吃过一顿饭后,必勒戈也对贺难不那么见外了,反正只是替人传个话而已,谁传都一样。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贺难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提出了一个稍显过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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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七章 商谈
听到贺难的要求之后,必勒戈的脸上抽搐了一下,然后用一种不太确信的口气重复道:“你想跟我一起回草原?”
贺难点了点头,又道:“于情,我也不少日子没有见到阿祀尔了,而他的父亲如今性命垂危,我也应该看看才是。于理,诺颜苏赫也是响当当的英雄豪杰,我早就心向往之。
“我也理应要帮他一把才对。”
“你?”在与贺难的交谈当中,必勒戈见识到了、也认可贺难具有相当水平的才智,但他聪明和他能否在接下来的事情当中帮上忙是两码事。
必勒戈在盛国有着将近二十年的生活经历,论他对盛国文化的了解,其实和贺难差不多……所以他很清楚中原人把这种行为叫做“干预立储”,不管在哪个国度、哪种文化当中都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且不说你参与到其中的后果究竟会有多严重——你一个在草原上势单力薄、举目无亲的汉人,就算去了又能帮到阿祀尔什么呢?既无一兵一卒,看这样子也不像能上阵杀敌的勇士。说得大义凛然,但也就是言过其实罢了。
当然,在贺难的视角里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妥,反而是一件特别冠冕堂皇的事儿——不就是干预立储么?多大点儿事啊!小到江湖帮派的继承人,大到皇子之间的斗争,他不都是这么搅合过来的?
“您也不用着急回绝我,先听我说完也不迟……”面对必勒戈
的轻视,贺难表现得很平静,随即便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巫勒易主,可不只是与你我这些随波逐流之人有关,更是能影响到天下变局的大事,既然德勒黑希望已经渺茫,而您又素来不喜沓来,那投入阿祀尔帐下恐怕就是唯一的去路……至于保持中立,倒也算是个选择,但等到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还能否有什么中立,我看是没戏。
“贺难不才,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唯有两点能使人称道——朋友不少,头脑还行。以这两点虽未必能赢,但至少能保证有退路。”
必勒戈深深剜了贺难一眼,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严峻沉重的话题,在这个年轻人的态度里他看到的只有轻松:“你很自信……但我不知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都说了是自信了……当然是从自己而来咯!”必勒戈还没有那么了解贺难,所以并不知道年轻人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锤炼,但这种放松和乐观却是他与生俱来的品质:“如果"帮助"对您来说是一种顾虑的话,那"交易"的方式我想咱们都更容易接受。”
…………
在入住关辅的第五天时,感觉准备妥当的贺难终于主动联系了金源商团,而在那个被贺难与魏溃救下的商队首领的引荐之下,贺难三人也来到了商团的马场。
关辅虽然只是一座县城,但由于其草原与中原两地重要的交通枢纽,贸易发展的
势头极为迅猛,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座不可多得的商业重镇,后来也自然而然地成为“北塞帮”的一大聚集地。
盛国的商业组织由性质和体量不同可以分为商帮、商团和商队,像小郁她娘家的“如意商号”便处在商团这一等级,但这和他们家生意大小无关——这些商帮的产生基于本地商人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联合组建的“行会”,无论是大型商团还是个人经营的商队都可以申请加入商帮,而商帮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负责制定行业规范、裁定业内纠纷等事务。
盛国规模较大的商帮大致有十几家,都是以各自乡土为主要纽带建立而成,关辅乃至水寒郡、铁寒郡、斧阳郡等地的商人大多都属于“北塞帮”,而穆掌柜领衔的如意商号则是“月帮”的成员。
像眼前的金源商团,就是北塞帮的一员——总体来说,商帮的存
在还是非常利好的,虽然要按年缴纳数额不菲的帮费用作运营,但你在开拓产业时也会受到帮助,也能避免很多恶性竞争或行业纠纷。
不过对于现在的金源商团来讲,商帮能起到的作用就很有限了,毕竟北塞帮也只能帮助你免受违反行规的侵害,至于你自己能否赚到钱就是你自己的运营问题了。经常与他们合作的卫东镖局也是北塞帮的成员,但就是“内部优惠价”也随着世道渐乱而水涨船高了。
“你说你是来帮我们解决
问题的……那么请问阁下,意欲何为呢?”金源商团的首领赵振元对贺难的态度很客气,就算不看在对方无意中保住了自己的一支商队,他也听说过贺难的其余身份:“据我所知,你那位师兄可不是会徇私的人啊!”
赵振元虽然只与周獠见过一次,但周獠那身整肃的气质还是让他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而贺难也很快将这个话题揭过去:“这事儿跟我师兄没关系……我要给您提供的是别的路子。”
贺难也拿不准师父的意思是什么,所以回来也就没有先去看望师兄,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应该是过段时间去郡城一趟,不过现在看来这次拜访得延后一些了:“商团的情况我也从严队长那里了解过了,最主要原因便是由于塞外战乱导致成本倍增,以及镖局护商的价格过高,但我恰恰能解决的就是这两方面。”
“护商何必要找镖局?找我也是一样的。”贺难笑道。他做过不少功课,金源商团的四条主要贸易路线以及卫东镖局之前的开价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他也就合理地报上了一个稍低的价格。
“看来你的情报还是够准的……”赵振元心事重重地看了贺难一眼:“但如果是这样的价格……我没必要放弃已经合作多年的卫东镖局而聘用你们吧?”
贺难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笑给谁看:“那可完全不一样……有些镖,他们可护不住。
“那你们又有什么特殊的呢?”赵振元又问道,他对卫东镖局的了解只多不少,知道卫东虽然稳妥,但镖师的本领的确差了一些。
“金源的四条主要商路,只要你交给我,我能保证其中三条路线的"绝对安全"。”听出对方已经动摇,贺难也不得不夸下海口,一本正经地吹牛:“如今绿林大乱,群盗蜂起,镖局只会越来越难做,但我们这里有不止一位的江湖顶尖高手,赵掌柜不信大可以打听打听……”
贺难选择与金源商团合作可不是因为他有个人情可卖,而是在他调查过关辅几家有合作价值的商团过后,发现金源商团的贸易线路与他的“能力范围”重合度最高——向西去的一条终点位于萧山以东,向南去的一条则途径四海帮的苦云城分舵,而向北去与胡部交易、金源商团最重要的链条上游,正是自己准备搞定的目标。
不过目前这个阶段,贺难也不会向对方吐露太多关于自己的秘密,他只需要尽可能地给对方信心就行。
“原来那个去了胡坊的人是你……”赵振元听完贺难的话之后,还是稍稍惊讶了一下——这几天城中盛传有一个汉人青年不但进了胡坊,还在必勒戈的羊肉馆里和对方相谈甚欢,甚至传出了此人是巫勒王子的结拜兄弟的传闻——大伙儿应该也不难想到,这种消息的推手就是贺难自己,也只有通过抬高自己
身价的方式,他才能在商团面前达到空手套白狼的目的。
“实话跟您说了吧,您要是想解决货源的问题,那找我最合适——要是巫勒与你我成为自己人,还会愁商团不兴旺么?”其实能不能搞定货源问题,贺难也八字没一撇,但这也不妨碍他在赵振元面前招摇撞骗:“只要这条路上还有我在,那就绝对断不了。”
为了进一步让赵振元安心,贺
难还拍出了自己泰平镖局准女婿的身份,虽然身为北人的赵掌柜对泰平镖局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是中原三大镖局之一——既然无法证伪,看他讲的又绘声绘色,那就先当真的听。
“口说无凭,像我们这样的人,还是白纸黑字的合约更有意义。”赵振元在贺难的蛊惑之下的确动心,但他也不会因为一番话就把商团的命脉交付到别人手上:“还有一点顾虑,我就直说了吧……在你卖了这么多人情、付出这么多努力之后,你从我这儿得到的报酬相比之下少了点儿吧?”
赵掌柜很是精明,作为一个优秀的商团首领,他对价值的评估很准确,也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而贺难提出这么优厚的条件难道仅仅是为了给商团打下手?他不信,他知道对方一定另有所图。
“看来您是明白人,那我之前准备的小伎俩是用不上了。”贺难笑着打了个响指:“您说的没错,我的规划太美好了,这几乎就是我流血
流汗,您白吃大餐——所以我想说的是,我承诺给您的一切都能做到,但这建立在咱们的"深层合作"之上。”
“我懂了,看来你是想要我把商团的利润也分给你。“赵振元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和当初的客气判若两人。
“不对。“贺难否定了赵振元的说辞,又道:”我要利润没有用,那是你们商人需要的东西,我要的是咱们成为"自己人"。
“赵掌柜应该清楚,给别人打工和为自己打工是两码事,也只有我和商团绑定得越深,才会越肯为商团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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