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八章 轮番练兵
比之前所有的异常反应都要强烈,魏溃似乎已经陷入了彻底的失控,其表现就是他正在无差别地破坏着面前所视的一切。
没有任何一个场景比现在更加贴切“横冲直撞”这四个字,而惊觉魏溃失控的药王斋一众门人都闻讯而来,试图将这场混乱平息下去。
“这就是……那个魏溃的狂化么?”孟客周处在最先赶来的一批人,而与魏溃有过交手经验的他自然当仁不让,那日未能见到撞破佛门禅师宝刹的怪力让他倍感遗憾,但直到此刻亲历亲为,方知天地竟为之一颤!
用了两针打开脉门的孟客周知难而进,无影快拳迎风叫阵,六只铁臂错落连环,然而仅坚持了两息的工夫……被摧枯拉朽!
“怎么会这样……”孟客周的无形拳不是没有过败绩,然而耗尽真炁最终消散也好,被反制穴位难以施展也罢,就算是被人以炁解炁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却从未有过如此境况——狂化之后的魏溃反应快得惊人,而那势若川流赴海的横竖拳之下,炁臂竟然被生生打断!
孟客周的炁臂不是凭空悬浮的炁团,而是依靠经脉连接不断输送真炁的“肢体”,所以在出拳时也要考虑到重心与平衡,真炁手臂被破,身体也歪向了一边,而正接旁人之招的魏溃似乎也察觉到了孟客周的威胁仍旧不小,竟然百忙之中又抽空追击出来一拳!
“这家伙是怪物吗?”谷烈自然也在围攻魏溃的行列当中,虽然这家伙的确是想表现一下,可直到陷于魏溃浑身斗气所笼罩的杀阵之中,才发现自己竟然连抽身都做不到……孟客周作为他的好兄弟,二人也没少进行过高强度的练习,哪怕孟客周使出了第三针,在稍稍放水的情况下谷烈也自认为能够应付得来,可眼下的情况谷烈真的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哥们儿平时留手太多了还是这位情敌已经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总之一个不慎面门挨了魏溃一拳,谷烈只觉得鼻血和脑浆一起淌了出来,要不是重返战场的孟客周强行把魏溃手臂的轨迹扭偏了些,八成谷烈的脸都要凹陷进去了。
此刻共有五六人先后围在魏溃身旁,虽然总体来说战况不佳,但至少也阻止了魏溃对于药王斋基建的摧毁,而更多的人甚至连上前的勇气和能力都没有,只能勉强掩护一下被击飞出来的同门,紧张地等待门派内更高位的增援到来。
“不容易啊……他居然连第三针都扎了……”再有一人突入战场,他睡得沉,纵然外面已经战火连天也没能把他吵醒,还是师兄弟过来搬救兵才将他引了过来,不过这厮却是看了很长一会儿才决定下场出手的,而他的到来似乎也为药王斋愈发不利的乱局增添了数分希望——分外刁钻的隔空点穴,将魏溃左臂的力道全部卸开。
如果说精英一代之中孟客周是“数二”,那唐满弓就是“数一”。
“你居然来了……”孟客周看到魏溃左肩突兀地一晃,连头也不回便道,只是这语气似乎并不怎么友善。
“我要是不来,再打一会儿你就该死了。”唐满弓翻动手腕,指力穿云见月,然而魏溃的本能也察觉到此人非同凡响,注意力却是全在那指力上,这一发倒是没有命中,但唐满弓要的就是他闪开,配合其余人的攻势绰绰有余。
“第三针已经能跟得上他了,再不济我还有最后一针……”能看得出来,第二对第一并不怎么服气,至少在孟客周的心里,局面还处于完全可控的地步——虽然对自己的消耗也很大,但这也是检验自己功力能否更上一层的契机。
不过唐满弓完全否定了他的意见:“先不说你那第四针修炼得到不到家……你觉得他会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么?”
在四灸的作用之下,膻中所代表的“精”,会为孟客周的身体能力与真炁掌控带来大幅度的提升;炁海所代表的“气”,能让他无
需聚气便能信手发出威力强大的招式;而印堂所代表的“神”,则是四灸的终点……元神化形!
当然,比起宝相禅师那正牌的化形和摩诃迦是那堪称逆天的手段来说,由于孟客周本身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境界,所以他强行催动第四针就目前来说也只能算是个缩水的版本,而唐满弓所言不假——魏溃不会给他机会再用出第四针来。
“你想联手?”孟客周现在已经将真炁手臂当成了消耗品,用来配合方圆解化掌来抵御魏溃的进攻,压力减轻了不少,否则绝对没有余力再去和唐满弓搭话了。
“不,我在等上座们的意见……”说话间唐满弓还不忘继续支援着战场:“如果他们的意见是制服这混球,那我想也用不着你我联,他们自然会把这事儿给平了;而要是他们决定就地处决……我一个人就够了。”
…………
“像现在这样没有伤亡的话,那反倒是件好事啊!”算上主治医师谷连芃,已经站在这儿远远瞧着的五大上座已来了其三,本来还忐忑不安地担心着魏溃是否会被当场执行击杀命令的鹿柠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老师现在还能有说有笑,那说明魏溃还有救,而药王斋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有救之人。
“这又是什么意思?”虽然同是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白濛和看上去病恹恹的谷连芃气色有着很大差别。
“咱们这些弟子,鲜有能和高手过招的经历,但日后出了门派行走江湖,生死都在瞬息之间,能有这样的对手也是让他们提前感受一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尤其是烈儿他们那一帮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非得被狠狠地挫一下才能意识到往常的想法有多幼稚。”这还真不是谷连芃要故意把魏溃当作陪练使唤,而是此刻魏溃的状况属于“气盛”,虽然还不能断定究竟是什么东西诱发了他的狂化,但想要救治还真得让他把那些过剩的炁力都再消耗一些才行:“再有个半刻钟左右就差不多了吧!”
站在两人身后的中年女人也跟着附和着说笑:“也别怪师妹我锱铢必较……但咱们药王斋也都是些老梁旧瓦了,前段时间我就在想也该找个日子重新修缮一下,就是一直没舍得拆,正好有了个由头。”
“不过这个魏溃还真是……”白濛正是上座当中专精四灸的那位,他这一脉的徒子徒孙不算多,基本上都是以四灸来辅佐体术的类型,自然对于身负狂化的魏溃另眼相看。
孟客周始终顶在魏溃面前,或者说这一场烈战下来有十之七八的攻击都是由他来面对的,魏溃是否已经强弩之末他不清楚,但自己恐怕已是鲁缟,再撑不了太久了。
“后边儿待着去吧!现在由我来接手了。”唐满弓闪身拦在孟客周身前,向后比划了个手势:“你师父还想采访你一下和这家伙交手有没有什么心得呢!”
“哦?如果是你自己上的话,那不是意味着……”孟客周擦了擦脸上被戗破的伤口——又扯出一块净帕蘸了些酒简单处理一下外伤——这种痛感可比魏溃的拳头轻多了,所以他说话的气息还是很平稳。
“上座们没这个意思,但他们来得有点儿晚了,现在的你已经跟不上我的出手了。至于他们在聊些什么……大概就是药王斋的老梁旧瓦该重新装修了……”唐满弓嗤了一声:“我也觉得是到了更新的时刻了!”
力撼绝非唐满弓的强项,但这家伙的近身战水平却也绝对不弱——说到底点穴这门功夫最终还是要确保够准够狠,只靠隔空打穴这种技巧能做到的事情有限。一对一的话以魏溃那种恐怖的反应速度完全可以在指力传来之前改变姿态掩护住弱点。
但唐满弓可不是普通的高手,魏溃也势必因为理智的迷失而付出代价。
惫懒的男子一改风潮,双手犹如白玉披覆,左手中央几乎平
齐的三指已昭示其无匹的手上功夫,而随着穴道渐渐受制被封,暴虎冯河的狂兽也深陷衰弱的泥潭之中!
看来他说的能单独杀掉魏溃恐怕不是吹嘘,若是理智尚存的魏溃倒是能有一战之力,但狂气透髓入脑的野兽纵使再凶悍也终究不复人类应有的智慧。
“不好……”谷连芃和白濛同时察觉到了魏溃的反应不对劲,而就在两位老者要提醒唐满弓注意的时候,却略显为时已晚。
被逐步封印的穴道如锦衣华服崩线一般以极高的频率被冲破,唐满弓的点穴的确削弱了魏溃,但还有一半是那具鬼神之躯运用了天妒般的本能主动示弱所致,为的就是积蓄斗气在这一时刻强行拆封!
雄浑气焰,不减反增。
“我就说嘛,不能用‘堵"的,而是用‘疏"的。”老当益壮的白濛迈着标准的宗师步伐走向了战场:“小唐稍微退后一点儿,也让我这把老骨头领教一下当今的年轻人有何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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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九章 禁池
“现在的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赤裸着上半身的白蒙从一个被多次破坏过的数尺浅坑中踩着凌乱的沟壑走了出来,而这个年已七旬的老男人居然还保有着一身铁打的肌肉,每一滴汗水顺着他的皮肤纹理流下时都会在经过关节的瞬间被热气蒸干:“不只是他,你们两个也是。”
白蒙的参战立竿见影,但遇强则强的魏溃也再一次提升了这场暴乱的烈度,到最后竟然是以一敌三的场面——眼见着师父与假想敌联手围攻魏溃久战不下,稍作休息的孟客周也强打精神去掩护二人出手,终于是将魏溃的势头按住了。
“他以前也会这样么?”白蒙从一位弟子手里接过外套披在身上,冷却过后的战斗意志仍然维持着高温,但老年人的身体可经受不住风寒,而他质询的对象自然是第一时间过来检查魏溃伤势的鹿柠。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了,我一直有在用药物压制他的病情。”鹿柠皱着眉头轻轻拨开魏溃的眼皮,那双眼球几乎完全充血:“这几天的情况也很稳定……”
谷连芃也走了过来,比起如何处理魏溃的“未来”,他倒是更想知道魏溃的“过去”,而那只枯槁却坚劲的手掌按在魏溃的头顶时,真炁搜索传来的反馈也让老人的面孔紧锁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他突然狂暴的原因,但简单地来说,这就是走火入魔。”谷连芃收回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鹿柠身上:“把他带到禁池去吧!”
“什么?”不只是鹿柠被这个命令吓到,其它人的反应也都大同小异,而白蒙更是又走近了几步:“真的有这么严重么?”
每一个药王斋人都懂得禁池的含义,而名称当中带着“禁”字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轻松的地方。
这座庄园背靠着的山谷是一块风水宝地,除了人工的草药园之外,其山体腹地之内也有着天然形成的溶洞被药王斋利用其了一部分,作为成长环境较为特殊的动植物的培养之所,而其中的最深处便是平日里封印着的禁地。
其实关于禁地最让人觉得讽刺的一点就是有些地方你不告诉别人它是禁地,反而很多人压根就没有什么兴趣或胆量去闯一闯,然而哪怕是个茅房挂了个禁止入内的牌子,都会有人好奇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儿的。
没办法,人性当中藏着叛逆的本能,这既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诅咒,也是不断探索的希望。因为对于未知与禁忌的好奇,人类的历史上重复上演着一幕幕惨剧,同样也开辟了无数条前进的道路。
再回到药王斋的禁池本身,作为禁地的核心地带,这里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理由就只有一个,那座面积颇大的天然热泉的泉水,可以杀死炁。
用杀死这个略显浮夸的词汇来形容或许会令人觉得不够精确,然而这就是当年那位将此设置为禁地的门主的原话。或许是出于此地特殊的地理环境所致,或许是因为这泉水当中含有特殊的物质,总之在接近时就会闻到空气当中散发出的近似于硫磺的味道,而人的真炁强度也会被压低,如果长期饮用这种泉水或浸泡在热泉当中,甚至会对炁脉产生不可逆转的封闭,就好像那种特殊的物质被人体吸收之后会沉积在炁脉当中一样。
当然,如果只是一池恶水,那也碍不着药王斋的事情,警告门人不要前往此地也就罢了,但偏偏这地方对于药王斋来说还真有着不小的作用,至少故门主的认知当中为了保留这块地方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无妨。
因为禁池之水,与药王斋所修炼的功法有着天然的契合,或者说正是因为在研究禁池之水的过程当中出现的偶发性因素,让研究者们意识到了这样一种可能性——通过其它物质与禁池之水的融合炼制出的一种丹药,奠定了日后每一个药王斋武者的基础,现今药王斋当中三种主流的功法都赖以此丹药筑基。
是的,这世上并不存在免费的午餐,而迈向强大也是需要支付代价的,所以在短时间内能够进行超越自身能力的强化类功法才会被视为左道,狂化、化血散霞决、悟死杀身大法……这些功法给身体与精神带来的负担与其增益的幅度同样可怕,而现在你说药王斋的“四灸”是此类功法当中唯一可以免除副作用的?
痴人说梦!
就以四灸举例好了……四灸的本质也是在榨取潜能,甚至可以说它榨取的对象正是三丹!而对三丹下手的功法无一例外都是武林中人会刻意避开的路数,因为稍有不慎就会将来之不易的努力毁于一旦。
但禁池之水所烧炼出来的丹药,刚好可以弥补上这个缺口,能够大大减少四灸对于三丹的伤害,这才使得药王斋从一个医师组织扩大成为九大宗门之一——即便依赖丹药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一个武者的“上限”,但同样会带来极高的“下限”,更何况运用丹药其实也是在变相地减少培养出武者的成本来,毕竟作为一个以医药为主的门派本身也没有太厚的武学底蕴,能够让一个毫无根基的普通人在短时间内具有一定程度的战斗力乃至成为入流的武者也是一条壮大宗门的康庄大道。
而这就是包括四灸、秘药等等关于禁池的真相,也是药王斋最极力保守的秘密之一,只有五大上座才有知晓的资格,而一切利用到禁池之水的项目都必须由其中至少三位的同意才能实行。至于其它门人一概都没有知晓的资格,只了解禁地危害极大,只有长老们冲击瓶颈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利用那里特殊的空气与水质来防止走火入魔罢了。
“禁池?要不要搞这么严重啊?”唐满弓咂了咂嘴,在他的印象当中那可不是个轻易开封的地方。
“他的真炁已经完全乱流侵入大脑,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连精神都会失常变得疯癫起来。”谷连芃没有理会旁人有什么言语,这话就只是说给鹿柠听的。
“那他的武功……”鹿柠对于魏溃的复仇可不只是一知半解那么简单,那是魏溃不懈修炼的动力之一,就算抛开这原因,魏溃也一定不能接受自己武功尽失的结果。
“如果治疗的进展太慢,导致他在禁池当中停留太久的话,那他的炁脉是一定会废掉的……但当下还是保住他的命最重要。”关于这点谷连芃没有敷衍的必要,但他说出来也不是为了让鹿柠帮魏溃做选择,只是单纯地告知后果而已——如果她只是以弟子的身份出现在这儿,那谷连芃连告知的必要都没有,但毕竟魏溃与她关系匪浅:“但想要保住他的命,保住他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话,那就只能先把他送到禁池里。”
“泊儿,有些事情不是咱们能够决定的……爷爷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谷烈也心情复杂地走了过来,他是讨厌情敌不假,但毕竟身为谷连芃的孙子,再怎么说也有医者的仁厚之心,遂安慰道。
“那我也跟着一起去好了……”鹿柠接受了这个结果,然而却又说出了自己的选择:“一来我不是武者,禁池对于我的伤害有限;二来就算在禁池他也总要饮食起居,派谁去看护用药都不合适,我既是魏溃的妹妹,也是药王斋当中的一员,自然由我来出面才最恰当。”
谷烈眉头一皱,对于禁池他知道的总要比寻常弟子多些,连忙要出言劝阻,但却反过来被鹿柠所阻止。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看来这个人选也非你莫属了。“
第四九零章 嫁祸
为了预防魏溃仍处于那种可怖的状态,他的四肢都被石柱上的铁链锁了起来。
这也不是对魏溃的特殊待遇,事实上这个镣铐装置正是闭关修行的高手们防止自身失控所做出的准备——例如陈风平在武林大会上强破绝顶隘口,那恐怖的真气爆发既是陈风平有意为之,同时也是一种对真炁掌控力有所不足的表现。而禁池能压制真炁强度的特质刚好可以作为一种辅助,虽然这样做或许会延长冲击瓶颈的时间,但至少不必承担经脉损毁的风险。
魏溃的昏迷已经长达一日还多,就连上座们也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苏醒时间,但鹿柠还是一直守在这儿。由于禁池之水天然温热,魏溃浸泡在池中的身体也在不断地随着汗液一同渗出污秽,而鹿柠也每隔一两个时辰就给他擦拭一遍水上的半身——她也怕禁池对魏溃的影响太过强烈,所以特地从外面打来清水,倒是比魏溃“死亡”的那几天还要繁忙得多。
厚重的石门随着机关的转动缓缓打开,一阵听起来就非常颠簸的声音也传到了鹿柠的耳中。
“伍师兄……?”尽管谷烈曾经多次邀请鹿柠也加入到他们的精英汇聚之中,但她总归觉得自己在那种场合十分不自在便婉拒了——不过担任着藏书馆守门人的伍岳心她倒是没有理由不认得,便打了个招呼:“您怎么会来这儿?”
伍岳心腿上的残疾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鹿柠还没被谷连芃带回药王斋,所以她也只能通过传闻了解到这位伍师兄也曾是个惊才绝艳的骄子,而禁池当中的一场事故却彻底废掉了他的身体,不但双腿残疾只能乘坐轮椅移动,双手的手指也险些断掉,经过这么多年的康复训练也只能达到缓慢弯曲的程度——这样一具身体别说继续练武了,就连日常生活都是一个问题。好在药王斋家大业大,养着他一个闲人也不成什么问题,不过身为天才的伍岳心的自尊也并不容许自己成为一个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废物,便主动请缨担当藏书馆的守门人,顺带着继续研习医书当中的内容,偶尔也会负责教授新人们药理课程。
平常的伍岳心起居都在藏书馆内,他的轮椅也可以在平地上由自己操控进行移动,但来到位于山洞内的禁池就需要旁人进行辅助了,所以谷烈就自告奋勇地为兄长鞍前马后,顺带也是为了看一看泊儿的状况。
“若要说对于禁池的了解,那恐怕整个门派都没有几人能比我更深。”伍岳心温和地笑了笑,不失为一种自嘲:“而且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逼的白师爷和两位武功最高的师弟一齐出手才能对付。”
说话间,伍岳心已经被推到了魏溃身边,但由于石柱被立在池岸边上的缘故,所以他也只能看到魏溃的侧身:“劳驾,帮我把他的眼皮推开。”
作为中生代最被寄予厚望的弟子,伍岳心曾经自然也会真炁搜索这一手,但遗憾的是也随着事故对于身体的摧毁一同葬送了,所以他现在采取的是最基础的望术——也不能说是因祸得福吧,但被迫只能深造望闻问切的他在这方面的经验与本领已然达到了不下于谷连芃的沉淀。
“看样子充血已经消褪不少了,鼻息也逐渐趋于稳定,这说明他的身体正在自我恢复的过程当中,这是件好事,看来这家伙的身体素质果然如传闻一般强悍。至于精神方面的问题,很遗憾以我的能力来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再观察看看了。”伍岳心一边工作一边说道:“不过今天谷师叔召集我们会议的时候倒是提到了一些事情……据他所说,魏溃这种状况有八成概率是因为药物诱发导致的。”
“药物诱发?是因为用药太多导致毒素积压在体内么?”鹿柠瞪大了双眼,自从魏溃第一次暴走之后几乎就没有断过药,而过量使用任何药物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反噬,可为了压制血毒也不得不这么做。
说到这儿,伍岳心的表情反而严肃了起来,说出了让鹿柠十分警觉的言论:“不……是有人故意使用了性质相冲、效果更剧烈的药物……”
“什么?“鹿柠不禁惊呼出声,这个结论可不能轻易得出,因为一旦坐实就意味着药王斋里有人要故意谋害魏溃——谁都不能承担这个责任,哪怕只是嫌疑,都足够令人不寒而栗。
“当然,现在为止这也只是一种推论而已,具体还得需要更多证据才能表明——为了验证这种可能性,我也得麻烦你收集一下魏溃的排泄物,这也是检查的一部分。”与贺难这种好说些腌臜笑话的人不一样,排泄物话题对于医者来说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提及时伍岳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我说……这算是什么?连演都不演的请君入瓮?”在一同从刘病久宅邸离开之后,三人组成的搜索队立刻就以三角阵势将贺难钳在了中心,不过贺难倒是也并不怎么意外的样子:“你们也都听刘郎中说过了吧,那天我的确是把白忆儿完璧归赵地送了回来,这还不够洗清我的嫌疑么?”
“没错,你的确是这样做了,而我们也不好指摘……所以你就当成是我们恩将仇报好了。”麻子脸长叹了一口气,比起愤慨的师兄弟们,他需要扮演一个客气的角色:“但为了师妹这样做的我们,同样也不应该被指责。”
“说法倒是冠冕堂皇嘛!但受委屈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们……”贺难冷笑,但看他的姿态并不准备抵抗:“所以你们准备怎么处理我?是要带回去滥竽充数的交差还是说现在就杀了我泄愤?”
“没这个必要……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一起进行调查而已。”麻子脸又道:“但这么短时间的接触我就可以断定,你压根就不是会老老实实配合别人的人,相反,你很危险……而且还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
“所以我们也只能请你……算了,我就说得难听一点儿好了,把你软禁起来,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放了你。”酝酿了半天,麻子脸还是选择了直截了当的句式,反正以对方的性格来说无论难听与否肯定不会答应,所以他们也做好了动用强制手段的准备。
然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贺难的反应居然还挺干脆,只见这厮两手一摊,一副缴械投降的样子:“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们要把我软禁在哪儿呢?说不定我就真放弃抵抗跟你们走了呢?”
“你小子是在耍我们?我警告你别打什么歪主意。”贺难那反常的表现落在眼中,小冶立刻戒备了起来,又摸出了自己的奇形利刃在手中——这混蛋莫非是要诈出己方的据点不成?.z
贺难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从他主动释放“善意”的信号时,计划就已经尘埃落定了,因为他想通了一件事——白忆儿的失踪,是有人在嫁祸自己。甚至这不是一种可能,而是贺难笃定的事情。
别忘了,这可是芒城,药王斋的根基所在,想把药王斋的小公主无声无息地劫走本身就是一件难度极大的事情,而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想要把白忆儿藏起来的人,无论理由如何,那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这样一个天然的靶子。
只是唯独有一点,贺难还不能确定,那就是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只是拿自己来当作劫走白忆儿的挡箭牌?还是说其实是本末倒置,白忆儿才是那个幌子,他针对的人正是自己?
贺难当然会好好“配合”,一个谜团的真相对于他的吸引力甚至胜过小郁,所以他偏向虎山行。
第四九一章 无衣与梨园
七大金吾卫之中,云涯和紫霄是公认的最强二人,但如果非要在他们两个当中挑选出站在风头上的一个的话,那么大伙儿多半都会给云涯卫投上一票。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紫霄常年作为门主的贴身护卫,自然不会有太多亮眼的表现,而一直担负着门内重要外勤任务的云涯则有更多机会大放异彩。
但公平地说,在执行暗杀这件事上,反而紫霄会做得更出色一些,只不过云涯这家伙的性格实在是不太适合作为门主的贴身卫士,所以也只能委屈一下紫霄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紫霄倒是没有什么微词,但这一回柴思畴马失前蹄导致的意外倒是也让他得到了一次难得机会——说他心里没有些欣然,那一定不是实话。.z
在紫霄卫眼中,柴思畴的处理方式既不符合无衣的一贯作风,紧要关头也太过软弱,还是经验不足才导致了这场失败,但自己可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无衣凭什么立足?自然是高明的骚扰与暗杀手段。然而柴思畴在取得先机之后便自觉优势,反而撇下原本的长处不用,作茧自缚一般主动进驻受到对方监控的城内,导致手脚施展不开,被迫和人家打了一场硬碰硬的正面冲突,这便是失败的缘由。
论武功,紫霄远胜泰平镖局的第一高手郁茂生许多;论羁绊,紫霄虽然是孤身入阵但全无累赘挂念,仅凭自身本领就能来去自如,而郁茂生非但根基在此城中,一家老小更是需要照顾,分身乏术——这样一来思路不就清晰多了?紫霄完全没有必要去找上郁茂生来一场所谓武人的决斗,他今天在如意商号的某处产业搞些破坏,明日再于城外截下一队镖车,如果有机可乘的话再去暗杀郁茂生的家人。如此循环往复,不消几日就能扰得他们全家鸡犬不宁。
别看紫霄刚刚进驻钺月几日,却利用自身的强大的机动和隐蔽性得手多次,虽然没有减少泰平镖局明面上的战斗力,但也让镖局又闭门了数日,如意商号旗下几座产业也不得不因此暂停了生意。
而他的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郁茂生的贤内助,如意商号的掌门人穆皎。……
贺难一行人马不停蹄四处奔波的同时,镖局的善后工作自然也要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而这就落在了郁茂生夫妇身上。
对于阵亡弟兄们的安葬、以及镖局的重新开业算是简单的一方面,真正有阻力的地方却是如何解释贺难从萧山调动来的人马以及陈公子不得已装配的火器——尽管官府可以对江湖人之间的恩怨酌情放手不予干涉,参战的双方也各有顾忌不会向衙门揭露彼此,但如此大规模地动用火器这种事情却是绝对掖不住的大事。
于官府而言,私藏火器乃是重罪,就算出于郁局主与穆掌柜的面子,那至少也得让他们把火器的来源、制造过程以及目前的库存数量备案下来严加看管,而穆皎也顺势将这些火器的来源归类于如意商号的商品之中,再加上一番打点才堪堪化解了这次危机——然而官府的让步也是有条件的,这些火器大部分都被以极低的价格征用了过去,这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操控也很难说得清楚。
但好歹这笔糊涂账暂时算是翻篇了,这也让穆皎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然而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由紫霄带来的麻烦便接踵而至——虽然穆皎心里清楚这应该是来自无衣的报复,但对方具体出动了什么人、有多少人却仍在调查当中,而为了稳住受此影响的生意伙伴们,穆皎这些日子也一直忙碌于各种各样的接洽当中。……
“这种关头居然没在自家的地盘儿上设宴,实在是很可疑啊……”与此同时,紫霄正坐在对街的酒楼之中监控着穆皎的动向,他这个位置斜对着对方的窗口,刚好可以将宴中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那一桌算上穆掌柜一共五人,却是没有谁能够提前意
识到笼罩在身周的阴云:“但这么好的机会,如果轻易放弃了那恐怕有点儿过于可惜了吧!”
踌躇之间,紫霄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门主的命令是不惜代价,穆皎好不容易从重防的镖局范围内离开,哪怕是陷阱自己也得试一试能不能破了此局再说,反正以对方这些乌合之众的手段而言,只要自己一心想逃就没有人拦得住。..
然而就在此时,房门却被人粗暴地叩响,紫霄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应了呼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队衙役。
“官爷,有何吩咐?“紫霄是个黑脸汉子,只看外表的话会给人老成稳重的中年人形象,但其实他今年也就三十多岁——不过这样的形象倒是极少会引起他人的过多注意与反感。
“例行检查而已。”那带头的似乎是个小捕快,腰间松松垮垮地挂着腰刀,稍稍用力拨开了紫霄挡在门口的身体:“你是干什么的?”
紫霄自恃屋内没有兵器等可疑物品,自己也不过是打了壶酒点几个小菜自酌自饮而已,便胡乱编了个身份搪塞过去,而那队衙役狐假虎威的四处看了看最终颗粒无收,也只得在捕快的带领下渐渐退出房间。
然而就在房门重新合拢的一瞬间,紫霄却做了一件堪称疯狂的行为,他运功于手心,“玄风破煞”之掌径直朝着房门穿了过去!
无独有偶,门外之人……竟也于同一时间还以颜色。两掌相迎,将中间的屏障打了个对穿!
“你是怎么看穿我的?”走在队伍末尾的小衙役此时已经换上了一副“我是高手”的表情,收招之际他不禁有此一问。
“虽然你假装成其中普通的一员,但实际上这几个家伙都在看你的眼色行事,这一点可瞒不过我——而他们也在你的引导之下一直在压迫我的站位。”紫霄冷笑一声,他现在还能神色自若地与对方交流,正是因为他看出了此人的武功不及自己:“你应该也意识到了你我的差距,所以才会趁我关门松懈之际打个出其不意……”
“果然有几分胆识和本领,也难怪能搅得泰平镖局大乱了。”假官兵冷笑一声,收招之际他的四位同伴也拉开阵型随时准备补上这个缺口。
“这么说来,你们不是镖局的人?”紫霄也稍稍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一些空间——对方在这狭窄的空间之下无法完成合围,反倒是对自己有利:“看来这郁局主倒是不在乎泰平镖局的声誉,身为总镖头竟然请起了外援来。”
假官兵摇了摇头,否认了紫霄的观点,顺势又抛出了己方的真实身份:“倒也不尽然,更像是双方一拍即合而已——毕竟你们无衣经常打着我们的旗号行事,白花花的银子我们没赚到,却替你们背了不少黑锅,而我们头儿也觉得该做个了断了!”
“原来是……梨园么?”紫霄稍稍讶异了片刻,按理来说泰平镖局是绝对不会和梨园有所联手的,但如果是梨园主动介入的话倒也还算合理——不过常年在门主身边耳濡目染些外交事宜的紫霄也并非一个无脑的打手,当即便道:“只是出于这个理由的话,那我觉得无衣与梨园之间并非没有和解的余地——如果可以,我想咱们之间能解开一些误会对大家都好。”
假官兵摊了摊手,但并不意味着和谈的可能,而是用轻描淡写的态度回绝了对方的提议:“其实我个人对你们没什么印象啦,所以也没有什么所谓,但命令就是命令……”.z
“顺便说一句,我接到的命令……是格杀勿论!”年轻人总是会更有冲劲儿一些,这个假官兵入行的时间不短,但很明显还没有很好地适应杀手这个身份,这种大呼小叫来鼓动攻势在紫霄眼里可谓破绽百出——豪言壮语只嚣张了一刻,便被紫霄踹回到了走廊当中。
“梨园的人……会有这么不堪一击么?”紫霄如此轻松的得
手,不由得连自己都怀疑起对方的身份来,也正是这风声鹤唳的念头救了他一命——这几位梨园“新角儿”只是前菜罢了,真正的大腕儿早就等候在楼顶,趁乱夺窗而入!
那是一个堪称美貌的中年男子,而这两个特征组合在一起却没有一丝违和感。
“看来你才是正主儿啊……我知道你,你是那个很有名的宿秋月。”紫霄一只手摁在假官兵的脖子上,随时都能把这可怜家伙的命取走:”不过就凭你一个旦班副班头,份量恐怕还不够吧?”
“那再加上老夫如何?“木制的地板于此刻骤然破裂,一杆凤嘴刀劈天斩月洞开天地,紫霄顿感脚下虚浮,地板裂为数块,连忙退却数步,而老武生竟倒提着丈二长刀,一个鹞子翻身从楼下飞至楼上,从紫霄的手里把自己的学生子夺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杆雪亮银枪也于同一时间透过坚墙,掼着门板戳向了紫霄的怀中!
第四九二章 怀揣信念之人
作为多年的对手组织,梨园与无衣产生过不少摩擦,换句话来说,双方的交火绝不是头一回,所以对彼此的信息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就比如那个抡圆了凤嘴斩马大刀的老人正是梨园最为悍勇的老武生,四大班主之一的毕咏戈,数十年来都是梨园当中的骁将;而那雌雄难辨、俊美与妖冶并存的男子则是有着“骇伶”之称的宿秋月,人皆言他妆造之术举世无双,多以房中暗杀术来除掉贪官污吏。
不过虽然两大刺客组织偶有撞在一处斗法的情况,但像今日这般故意设计、又同时出动了各自阵营当中四梁八柱级别人物的例子倒是头一回。
于情于理,江湖当中双方通过言谈解决争端的例子并不是少数,而无衣其实也并不完全把梨园当作冤家——毕竟梨园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赚钱壮大组织,而无衣的终极目的却是为柴家举事。
但震碎木板、闪过钢枪的紫霄卫也放弃了与之和解的念头——这持枪猛进之人正是泰平镖局总把头,他本人亲自到场便已经说明了决心,也着实没有再交涉的必要了。
泰平镖局的精锐损失惨重,无衣包括少主在内的骨干也同样土崩瓦解,双方结下的是死梁子。
“金吾卫……老夫也略知一二,还曾与电闪雷鸣兄弟交过一次手,只是不知道阁下又是云涯和紫霄当中的哪一个呢?”和郁局主那可以拆卸的钢枪不同,方寸之地不便于长刀大开大合的施展,但毕咏戈依然以浪尖的架势自诩,他与魏溃没准儿会很投缘,都好充当先锋。
“哦?那你们交手的结果如何呢?”紫霄卫饶有兴致地看向了老人,但不难听出他语意当中的讽刺。
“十几年前,我们师徒两个对上他们兄弟二人,倒也战了个旗鼓相当。”毕咏戈横撩一刀,畅谈道:“虽然我那个得意的大徒弟走的早了些,但他给我留下的小徒孙倒也是个好苗子。”
好徒孙,便是方才毕咏戈救下的轻率青年了,这青年的本事也并非稀松平常,而是按照计划诱敌才会被紫霄轻易拿捏住。
“这样啊……”紫霄瞑神,轻轻晃了晃脑袋:“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事儿放谁身上也都不好受,我倒是也理解。”
“那我就稍微走走流程,让你们黑发人先送白发人好了。”
词不落地,拳已开膛!
戎马大几十年的老将毕咏戈,纵然体力早不复当年,但勇烈性情仍然不减,又兼有愈发醇厚的经验,本该是这场预谋已久的伏击的中流砥柱才对,然而此时却因为震惊与肺部穿透的双重因素导致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事实证明,在绝对的速度与力量碾压之下,很多经验与空谈无异。
“大师爷!”失神一瞬,扮作官差的青年才有所作为,擎腰刀欲将那胸口与手臂之间可怖的连接方式斩断,但紫霄卫已经以另外一种敏捷且更加粗暴的方式抽离了自己鲜红的右手。
“我说过要按顺序!”紫霄是一个对自己有着近乎病态的严格要求的人,其通常表现即是践行自己的言论,于是他说过让白发人先走,那么黑发人就要等一等——摆动的刚拳砸在青年的侧脸,足够打断牙齿但并未致命。
“怎能容许你如此放肆!”郁局主奋音厉喝,他看清楚了紫霄卫出拳的动作与轨迹,反而让他更加震恐——这一拳如果目标是自己,那结果也是一样的,或者说在场的任何人都接不住这样的杀手锏,所以绝对不能让他再使出这一招……抱着这样的念头,枪锋斜贯,于声起处更响惊雷!
宿秋月固然不擅长硬桥硬马的对决,但此刻也无暇再思考太多了,如果让此人再得手哪怕一次,那恐怕就会是全军覆没——他惯用的武器是一柄极薄极利的匕首,也暗藏短寸飞刀在身,倒也不至于需要与那对无双的刚拳硬碰硬,由他来作
牵制自然是当下最好的结果。
至于那些武生们的实力已经与紫霄相去甚远了,他们所能做的事情、对战况的影响力都太过有限,贸然上前也只能徒增伤亡,也只得一齐上前互相掩护着先把被穿破了胸腹的毕咏戈救下来再说。
然而面对三位囊括了近中远不同距离的高手的包夹合围,紫霄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异变,这样的场面于他来说司空见惯——无非就是稍微费些时间罢了。
论名气大小,无衣不如梨园;论帮众多寡,或许也弗如大宗门远甚,更别提要对抗朝廷了;说来说去值得称道的地方或许也就只有无衣的理念对其徒众有着强烈的凝聚力而已。
然而这样的无衣竟然存心复立旧国之社稷,又怎么可能会毫无底气呢?
换言之,这么些年的蛰伏积蓄,使得无衣拥有一笔足以撬动天下一角的财力,也有着相当数量以供驱使的外围部众,至于尖端战力……也足够与大宗门掰一掰手腕。
“可别把我和其它金吾卫相提并论……”紫霄并不是一个健谈之人,所以尽管他没有借此贬低自己战死的同僚们的意思,但话说得的确不太好听——他也无须说什么优美的言辞,那些工作有另外的人去负责!
他下一个要杀死的对象,正是门主交代给他的任务目标——郁茂生前段时间的行动一直都十分谨慎,就算出门也是全副武装,如今他主动现身送上门来,紫霄当然不会错过,遂迎着那绚烂的枪花进击!
郁局主的霸元功也在此刻全力催发,虽然郁局主本身在天才怪物林立的江湖当中算不得天资出众的那一类人,但有着霸元功这等上乘内功作底,也绝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哪怕是寇莺在一对一当中也不敢说必胜。而近来多添败绩的经历也让郁局主痛定思痛,停滞多年的真炁瓶颈竟然隐隐有再进一步的趋势,与这恐怖的紫霄卫一战或许正是契机也说不定。
怒火冲天的郁局主抖擞枪尖,真炁如龙盘,以这攻守皆备的架势玩命纠缠紫霄卫——紫霄卫的劲拳虽然可以做到一击毙敌,但终究是需要片刻时间来屏息凝神,而郁局主的战法也十分聪明,一派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姿态,再加上盛怒的青年与宿秋月在一旁添油,还有武生们哪怕隔靴搔痒也要参战的决心,短时间之内居然真使得紫霄卫不胜其扰。
只可惜双方的实力差距的确不止一筹,人数与战术的优势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拖延了紫霄建立优势的时间而已……区区三十个回合,泰平镖局与梨园这联手的一方已又增两条亡魂,而紫霄也只是蹭破了面颊上的一块皮肤而已。
“真可惜……只差那么一点点,至少也能废掉他一只眼睛。”宿秋月额头上冷汗直流,他的右腕已经发生了状况可怖的形变。方才他拼了命的把握住战友抢来的机会,遗憾终究是慢了一步,那一刀没有扎进紫霄的眼眶,反而是自己的右手被反过来擒住、折弯——虽然没到彻底无法恢复如初的地步,但这种钻心的疼痛还是让他失去了战力。
“梨园……我还真没想到你们居然真能为雇主拼命到这种地步。”紫霄也算是有感而发,无衣中人的忠诚从来不对于雇主、只对于组织本身,他本以为梨园会是类似的想法,但眼下却让他有些诧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乃人之本分。”青年反握腰刀,气喘吁吁,梨园不是什么好人待的地方,也谈不上什么虚无缥缈的情义,但青年却恪守着组织的信条以作为自己的准绳。
“承人之情,报人之恩,亦然。”宿秋月也在尽力扳回自己扭曲的手腕,他参与此事的起因大概是因为早些年间受了某个人的恩惠,此人据说也与泰平镖局关系匪浅,但究竟是谁他倒是不愿意多说。
“前仆后继,有死而已,又待如何?”按常理来说,肺叶几乎被打了个
对穿的毕咏戈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但这老头儿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一生都写在梨园的台本当中,而这一笔生意是当今的武林盟主亲自与梨园之主谈下来的,只有捍卫住梨园的信誉才能使梨园愈发壮大下去,非但如此,他也必须要捍卫住梨园的未来!
“原来如此。”紫霄往着面前的残兵败将们,倒也稍稍收起了轻视之心,默念道:“为信念而死……倒也与我们无衣异曲同工。”
连兵器都已无法拿动的毕咏戈在惊愕的目光当中“腾”地站了起来,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但他就用飞蛾扑火一般地冲向了紫霄。
不愿重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所以就算死也要死在后人之前,哪怕只能暂缓一呼一吸的时间也有价值,或许这就是他的夙愿?
紫霄也是个颇有信念之人,他并非为柴家复国的想法所吸引,只是忠诚于对自己甚厚的门主,所以他也尊重这老将军求死的意愿。
…………
只有一个人领会到了毕咏戈的意志,那就是他的传承者,而这份意志的贯彻也为他们博取了一分胜算——于紫霄的拳第二次击穿老人的身躯之前,凤嘴刀已经先没入老人的后背。
前仆后继,正是如此。没有停止,还在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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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三章 微妙的暂缓
从紫霄卫那山崩般的一拳落在身上开始,毕咏戈就已经明白,他今日一定是活不成了,只是不知自己这苍老的身体与意志还能否在死前做出一点微薄的贡献来?
一个命不久矣的将死之人,连兵器都无法握持,余下的时间甚至要以呼吸计,那他还能做到些什么呢?
梨园首屈一指的武老生,“强卒”毕咏戈心中尘埃落定。
“告诉园主,老夫先走一步!”在被徒孙使自己的长刀贯穿躯干的同时,老人豪迈地大笑,他展开双臂去遮挡紫霄的视线、又要用手上的动作骗取对方的反应,而紫霄卫因这孤注一掷的奇袭受伤的瞬间,毕咏戈花白的胡须也终于失去了光泽。
“居然还有这种招式……”紫霄卫的脏器因冲撞而破裂,这使得他在这场战斗当中第一次失去平衡,但也远远没有毕咏戈的赴死带给他的震撼大,濒死的老头儿用最后的力气将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才创造出了这样的结果:“看来梨园也不是我想象当中的那种利益联盟……”
杜剑哲的心情远不复平静,却也没有那么愤怒,在郁局主用长枪及时支援将紫霄卫钉在墙上之后,他用力将长刀抽离出大师爷的体内,将老人的遗体交由手下们保护起来。
“……我不想去定义什么是梨园,但这并非梨园的处事之道。”杜剑哲手舞长刀,重刃指向了紫霄卫的脖颈:“而是老卒毕咏戈的传承……”
然而正当杜剑哲要以大师爷的兵刃斩下紫霄卫的头颅以告慰亡者之灵时,那魁梧的身躯之中却突然迸发出一股恶力来,钢枪拔出的瞬间血气飞扬,皮肉的渣滓沿着枪头滚落到地板上。
这样的重伤也没能阻挠紫霄卫的下一步行动,只不过他的杀意变得更加迫切了一些——也不知道算不算好事,但至少让大伙儿明确了一下战术方针。
“郁局主,他也支撑不了很久了……”毕咏戈舍命就戮的瞬间,杜剑哲就像是发生了顿悟一般,无论是言语还是行动都撇去了独属于少年人的轻浮,沉稳地接过了战场的指挥权:“虽然我们的状况也不容乐观,但既然梨园接下了这笔买卖,就一定会捍卫住组织的声誉。”
“你们且战且退吧,我来断后。”虽然宿秋月的年纪更大,职位也更高,但深究起来他加入梨园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多少年头,终究只能起到一个辅佐者的责任,所以杜剑哲也没必要让他把命搭在这儿,而是选择由自己来完成阻止紫霄卫的使命。
“这种话就算了吧,咱们至少还占据着人数有利的优势,如果连这点儿优势都要放弃,那么我们就算跑掉了又能多活几天?”长久以来,郁局主都不是一个惯于退缩的人,而近些日子不断发生的变故以及毕咏戈牺牲在面前的景象也更加让他确认了这一点——未来终将会属于这些出色的年轻人们,而像他们这样的前辈现在要做的就是扼杀住眼前的危机为他们护航。老毕对杜剑哲是如此,他对女儿也是如此,泰平镖局的危机也不是只有紫霄卫这一关而已。
宿秋月对梨园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厚,但从他赴约一事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个颇重视人与人之间情义的人,此刻也被众人的情绪所感染,以左手持刀继续应战。..Co
尽管士气已经被提振起来,但其实战局走向的主导权也并未掌握在他们手里,能支配这个结果的人仍旧是紫霄卫,如果他想离开,没人可以留得住;而如果他想以命搏命的话,那至少也可以再换掉一个人——不过不能确保是自己的任务目标郁茂生。
“要做这样的交换么……”凝重的对峙当中,紫霄也在进行着计算,这个答案并不难得出——除了郁茂生之外,自己杀了谁都没什么意义。但如果大家都恢复到最佳状态,那自己一定比现在更具有优势,毕竟如果不是毕咏戈用命设下的陷阱,自己根本不
会被他们伤成这样。
而且从无衣的规划角度来讲,自己也得把梨园插手其中的消息传递回去才行。
…………
虽然寇莺没有向任何人表明自己要去哪儿,但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再加上无衣对于寇莺的掌握实在太多了,所以要推测出她“隐居”的地方也不难。
“果然是你们……”寇莺将来客请到屋内,她了解无衣不会就这样让自己脱离组织,如果是海士魁来与自己交涉的话,应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虽然相距也没多久,但再见寇莺的时候海士魁还是有些感慨的,寇莺的容貌当然没有什么变化,但身上却永存着挥之不去的憔悴阴云。
“莺妹……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吧?”海士魁和谁的交情都不差,所以现在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这也是为了减少寇莺的抗拒感:“其实如果换做是我的话,应该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决定吧!”
寇莺勉强地笑了一下,黯然道:“这事儿不怪和尚,是我大哥背叛同袍在先,但身为妹妹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而且后来我听说金满他也……我已经没有回去的理由了。”
“嗯,在主战场的战事结束之前,他就已经遇害了。”海士魁不知道寇莺从何得到消息,但此刻也给出了确凿的结论:“于我个人而言,咱们金兰一场,我是绝对不想向你出手的,但门主亲自交代的任务我也实在不能推卸,所以莺妹你也别让我太难做。”
凄然的神色从那张艳丽的面孔当中显现,她再清楚不过海士魁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或者说无衣想从她身上获得什么:“我能安然无恙的离开泰平镖局,在组织眼中一定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海士魁沉默了片刻,既然寇莺已经猜到了这部分,那他还不如坦诚相待来得好:“就是你说的这样……你知道的,无衣不会容忍背叛的行为,所以门主给了我两个选项——要么带着你的人回去接受调查,一切水落石出之后你想去哪就去哪;要么带着你的头回去,也算是把这件事告一段落。”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泰平镖局甚至没有对我进行过多盘问,然后就把我给释放了,这一点信不信由你。至于别人有没有吐露无衣的情报,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寇莺冷哼了一声,又道:“话又说回来,就算我乖乖跟你回去,根据过往的例子,你觉得无衣会那么轻易的就放我离开么?”
海士魁没有当机立断,不是他无法面对寇莺的问题,也不是他怀疑寇莺说辞的真实性,相反他认可寇莺是不会撒这样一个谎的——那么,泰平镖局,或者说那个贺难释放寇莺的用意会是什么呢?
他也不愧是柴思畴的幕僚之一,很快就整理出了一条清晰的思路,立刻就对站在一边无所事事的尹寰和钟鹭雪下命令道:“你们两个先出门扫一下附近的情况,莺妹……你收拾一下贴身的行李跟我们离开这儿。”
“魁哥,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摆出这副情况紧急的表情,我就会顺着你的意愿?”寇莺皱了皱眉。
“我现在是不会带你回去的,那样反而正合对方的心意,顺藤摸瓜找到无衣根据地的位置,所以才会用你来当诱饵。”海士魁生怕她误会,遂解释道:“但现在这里同样也不安全,如果他们一直在监视你的话,那也应该知道我们在这儿现身了。总之不管去哪,咱们还是先行离开的好。”
而除了海士魁向寇莺简短交代的猜测以外,他还认为宗门的根据地可能已经被一些俘虏因受到拷问而泄露,不过泰平镖局一方也在怀疑情报是否属实,所以才没有贸然的举动——还好自己对寇莺了解够深,很快就从她嘴里获悉了实情,这样也给了自己从中转圜的余地。
“反正少主的安危还没有信儿,门主在此之前绝对不会有什么
大动作,那我不妨先将计就计把对方的哨子诱出来解决掉再说。”海士魁如是想到。
第四九四章 伍岳心的过去
禁池。
这是魏溃进入禁池的第十天,状况……还算良好。
在被送入禁池的第三天,魏溃也迎来了暴走之后的第一次苏醒,三天似乎是他从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疲惫当中完全恢复的临界点,而与上回苏醒过后的激动与狂喜不同,他的神情当中居然会偶尔流露出一种木然。
那根本不是他魏溃该有的情绪。
尽管这种呆滞只会残留短短一瞬,但鹿柠依然能够捕捉到这细微的变化,她不清楚问题的缘由,但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另外一件从魏溃本人口中听到的事情更令人惴惴不安,那就是在暴走的当夜,魏溃时断时续的思维很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但他却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这又引发了另外一个问题,暴走的发生究竟是出于魏溃战斗本能的驱动、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人正在通过不知名的手段在操纵着魏溃?
不过对于这种不能立即得出答案的问题,鹿柠也不会深究着不放,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继续观察魏溃的状况。
铁链并没有将魏溃完全束缚在石柱上,所以尽管四肢都受到镣铐的制约,但还是有一定的活动空间。不过考虑到他身上还存在二次暴走的可能性,谷连芃还是没有同意解除锁链。
…………
除了鹿柠之外,禁池近来的常客还有伍岳心和谷烈,因为对禁池的了解程度极深,上座们也特意委任伍岳心督办此事,为了照顾行动不便的伍岳心,谷烈主动请缨过来帮忙。
“既然你这些日子都没有再失控的征兆,那还是不要在池子里泡太久的好,否则你的修为就真的要被白白抹杀了。”伍岳心单手捧了一滩水在手心,又任由其从指间流下:“如果再过十天你还能保持正常,那应该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魏溃闻言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以来他也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炁力衰弱的不是一星半点,他曾经试图主动催发狂化,但热血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得以奔流,足以说明禁池的效用绝非空穴来风。
不过凡事都有利弊两面,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说,自己也正好可以按照神剑前辈所指导的方法重塑武功基础,摒弃对于狂化的依赖,再将狂化对身体带来的增幅逐渐融入到常态之中。所以尽管行动的范围受到了限制,但魏溃却没有落下自己的修行——奔波的日子当中,魏溃对于武功的提升都是从战斗之中得来的,却鲜有通过平静的思考自行领悟的经验,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全新的领域。
正所谓不破不立,在放弃狂化之后魏溃的整体实力的确有着大幅度的衰落,但要想让自己未来能够达到更高的境界,这种短期内的阵痛也是必须要经历的一部分。
“说起来,师兄你真的没问题么?”谷烈站在伍岳心身后观察着他的举动,他对伍岳心的了解不浅,至少明白对方可不只是坐在岸边玩水而已,定然是感慨万分:“先不说你本身体弱,禁池对你也有所妨害……当年你的事故就发生在这儿吧?”
伍岳心比谷烈的岁数还大了一轮,他从药王斋寄予厚望的弟子沦为废人之时,谷烈也只是刚刚踏入修行而已,所以对这段历史知之甚少,后来他再去问自己的祖父,谷连芃对此也是三缄其口,今日总算找到一个机会当面发问。
“当年的事情吗?”伍岳心自问一句,等了一会儿之后才道:“也罢。我也不能一直沉浸其中,总得有走出来的一天,那我就告诉你们好了。”
其实这事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大家为了照顾伍岳心的情绪才同时选择了封存,既然今天他本人都决心直面,反而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从设置禁地开始,咱们药王斋就称呼这里为禁池,但其实这种水也是有名字的。”伍岳心的手指没什么力气,便示意谷烈替他从岸
边的石壁上挫下来一小块来:“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我一门心思都扑在如何炼药提升修为之上,态度近乎痴狂,也对宗门的规矩颇感不屑,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劫。”
“直到后来我一身修为被废、双腿也落下残疾,才使得心态产生了转变。而在藏书馆当中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潜心做些理论上的研究,才从古籍当中得知了禁池之水原本的名字。”
无论是谷烈还是鹿柠都对此感到诧异:“一个名字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而伍岳心对此的解释非常耐心,也非常深刻:“名字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古籍当中对它的记录要比咱们药王斋更加详细,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无论是我本人还是整个宗门,对于它的认知都太浅薄、且具有偏差……如果我早就清楚这一点的话,想必也不会轻举妄动导致自毁前程。”
说罢,伍岳心从谷烈手中接过了石头碎片:“禁池之水又叫做‘硝泉",而它表现出来的特性并不只源于水质,还源于这种类似于硝石但却并不完全等同的矿物,这种矿物的名字书籍当中没有记录,只是简单地被归类为硝石的一种,而我在察觉到它的不同之后则为其取了个同音的名字,销毁的销石,所以这个‘硝泉"也应该是‘销泉"才对。”
“大家都只是以为销泉就只是能够消除真炁而已,但实际上销石与销泉在伴生与长期接触之下也使得销泉当中含有很多矿物粉末……我说过了,它与硝石有着非常类似的表象。”哪怕是过去了十多年,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在回忆起事故当天时伍岳心的表情还是呈现出了一种后怕:“所以才引发了那场爆炸……”
“你……”老魏对此一无所知,就只是个听众而已,权当是听了个故事。谷烈对此也没有过多的反应,他更加熟悉的是问诊,只有最擅长制药的鹿柠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伍岳心所说的爆炸意味着什么:“用了禁池之水去炼药?”
“非但如此,我甚至往火鼎当中投入了销泉……”伍岳心更正了鹿柠的想法。丹鼎分为水鼎与火鼎两部分,在炼丹的过程当中通过在水鼎当中加水来控制丹鼎内的温度,而火鼎则是用来盛放药材的容器——伍岳心将销泉投入火鼎当然不是不懂炼药,而是将销泉也当作了配方的一部分才刻意为之。
站在鹿柠的角度,她真不知道该评价对方是别出心裁还是咎由自取,或者说别出心裁是因,咎由自取是果,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伍师兄你的尝试有所成果么?”
鹿柠这么问,其实就是委婉地安慰对方,但伍岳心却露出了一脸苦涩遗憾的表情:“很遗憾,尽管我为此做出了充分的准备,但毕竟那个时候对于销泉知之甚少,所以第一次就失败了——而这次失败也彻底毁掉了我的人生,现在的我空有满脑子的知识与想法,却再没有了站在炉前的勇气与能力。”
炼丹可不是把配料往炉子里一扔然后就可以坐在一边儿等候结果的轻松事儿,通过加水添柴的多少去掌控炉温与火候,通过药材状况去判断需要增加多少剂量的药物……这些对于精力与操作的要求都极高,伍岳心说自己失去了炼药的能力恐怕不是自谦。
…………
鹿柠把晚饭给魏溃送到之后又等他吃完才离开禁池,药王斋于这座山洞之外也安置了一个简易的生活处,有几间卧房以及厨灶,用于为禁池当中的闭关者提供生活物资。
“伍师兄,您还在这儿?”伍岳心过来的频率大概是两天一次,每次吃完晚饭之后就会和谷烈一起离开,所以鹿柠送饭回来再见到人也很惊讶。
“嗯,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有些事需要跟你说一下。”尽管伍岳心的双手不太听话,但在平地上慢慢转动轮椅前进还是能够做到的:“就当是我有个不情之请吧!”
“应该是与下午师兄讲的事情有关吧!”鹿柠也是冰雪聪明之人,立刻就猜到了伍岳心独自等候她的目的:“师兄但说无妨。”
伍岳心点了点头,然后道:“其实对于我个人来说,这些话我是不想讲也不应当讲的,但毕竟你现在忙活的事情有关于禁池,而我又是对此研究最深的人……所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说出来。”
“师兄是想让我帮忙炼药……对么?”和贺难他们这一伙人待久了,鹿柠自然也有了不同以往的思考方式,很快就懂得了对方有什么事情是非要且只能请求自己——虽然伍岳心没有明言,但从今日的话里话外以及宗门对于这位师兄的态度来看,想必也并不再支持他重新从事炼药工作。
“正是如此……”能有个人理解自己,伍岳心也显得很高兴:“虽然那件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亲手制药了,但对于销泉的研究却从来都没有落下过,甚至更加深入……但仅凭我自己的话,根本没有机会去验证我的想法。”
“虽然你很年轻,但我知道你是如今的药王斋当中最擅长配药的几人之一,绝对可以胜任。”激动溢于言表,伍岳心很少会说出大段的话来,或许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全,才引得他今日情绪亢奋:“而我钻研的那些配方只需要略加完善,就有治好魏溃的可能……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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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五章 自讨苦吃
扪心自问,在自己有限的人生阅历当中,贺难自认为是个擅长且经常作死的人,包括但不限于或主动或被动地卷入到一些麻烦当中,但他也同样认为自己足够聪明地能解决这些“小问题”,而从种种事件的结果结合他现在还活着这事儿本身,他也的确不傻。
不过这一回他的确是自己跳进坑里的,通俗的来讲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而且一时半会儿好像没法脱身——只不过意识到这一点的他也不太想承认而已。
搜索白忆儿的三人小分队并没有将贺难领回宗门,也没有将他安置到药王斋在城内的据点,反而是把他扔在了“朋友家”,而这种举动也不免让贺难生出了几分怀疑之心,但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话,他也没有必要和对方撕破脸。
而他们这位“朋友”,便是芒城本地的一位小豪强,虽然贺难没有从几人口中获悉此人的名字,但通过旁听却也具备了一些了解——这位康员外并非天生富贵,而是从小跟着自己的父亲做药材生意,起初只是一个逐些残羹剩饭、蝇头小利的二道贩子,但父子二人肯下功夫钻营,又心思精明擅于与各路人士结交,最后倒也与药王斋及当地一些势力建立了合作,等到其父去世时已经是药王斋几条稳定的贸易线之一,也难怪三人会找他来帮忙了。
大栋三人道明来意之后,康员外也是欣然答应,虽然由这几个小年轻的身份地位来支使自己有些轻慢之嫌,但毕竟药王斋是自己这么多年的老主顾,又是人家五大上座的孙女失踪,这个人情还是要卖的。而像康员外这种从泥地里摸爬滚打才有了今日成就的人可是很在意细节的,摸黑赶路的事儿他可从来不干,遂问道:“那几位少侠有没有将白女侠失踪的事情禀告给上座?”
白濛是否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如果是白濛授意几人来找自己,那他姓康的就算是赔了本钱也得把这事儿给办了——可要是这几个小子自己拿的主意……人找到了还好,要是没找到,那药王斋上座问起责来,哪自己也得卷进去。
大栋和小冶都是直肠子,并没有听出其中玄机,正欲坦诚作答,麻子脸却是抢先一步应付道:“白师妹虽然暂时失联,但毕竟也只是两三日而已,为这点儿小事似乎还不至于惊动白师爷,不过我们三人也已传讯回门派征询意见,这人是一定得先找到的。”
麻子脸这席话说不上滴水不漏吧,但也把康员外那点儿小心思给堵住了——门派内部的想法没必要说给你这个外人听,你只需要知道我们代表着药王斋、然后出人出力搜索就行了。
康员外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又把话题引到了这个生面孔身上:“那这位又是……”
麻子脸撇了一眼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贺难,又道:“嫌疑人。”
“白师妹失踪前几日与他有过接触,所以我们便找到他查证——只是照目前线索来看,双方都无法证明他与此事是否有所关联,只好就先将此人带到您这儿,请您费些心思暂且看管了。”麻子脸又言道:“不过康员外您也不需要对他有什么特别的约束,只需要替我们看住他不让他随意离开即可。”
贺难现在的身份不是俘虏,但也算不上贵宾,而为了稳住这个心意不定的家伙,麻子脸的后半句正是向贺难释放一些善意,也算是达成个彼此都能接受的结果。
…………
以药王斋的势力而言,别说是康兴材这种地主豪绅了,就算是芒城官府也能说得上话,但大栋三人除了怕惊动白濛后遭到怪罪之外,拜托康兴材也有另外一层目的,那便是发动此人的一些“灰色关系网”。
康兴材白手起家能干到这份儿上,除了官面儿和江湖上的朋友之外,也少不了和一些灰色人物有所往来,尤其是周边地区的一些鸡鸣狗盗之徒,这方面药王
斋倒是有欠缺,所以麻子脸才会想到让此人帮衬。而康员外的动作也很利索,当即便秘密吩咐自己的亲信手下拿着白忆儿的画像出了门——小冶本想也跟着一起去,但却被大栋用眼神喝止住了。
药王斋是康兴材的老主顾不假,但这种以疏通渠道为业的掮客却是最反感别人绕过自己去对接,更何况堂堂药王斋弟子与来路不明之人接触传出去也有碍门派声誉——虽然大栋在关于白忆儿的问题上冲动了些,但这方面却马虎不得。
“那这几天三位不妨也在我这儿住下好了,我这边儿真得了什么消息,咱们也能及时沟通。”康兴材又“情真意切”地邀请道,主要还是怕几人在外随意行动反而给自己惹来一身骚——对于这样的世家子弟,他打交道的经验可不少,年轻的时候大半时间都是在看人脸色,而公认最难伺候的便是仗着父祖荫蔽的公子哥儿们,一边儿得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另一边儿还得伺候着他们的脾气、防止他们心血来潮想参与其中——多年的经验才使得康兴材积累了深刻的教训,人多代表的可不是力量大。酒囊饭袋插手的越多,这事儿就办得越不像样,没准儿一顿饭就能搞定的小问题还会被搅合的千疮百孔。公子们向来是不管这些窟窿眼儿的,最后还得自己去填补。
…………
乖巧这个词儿放在贺难身上有着奇妙的割裂感,但大家对他的期待都不怎么高,只要别起高调,那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既然大栋三人不想严格约束贺难的行动,那康兴材就更没有理由把这家伙禁足了,只是将家丁安排在附近监视贺难的出入而已,而贺难的确也是真心实意想调查出白忆儿失踪真相的,在康兴材安排给自己的“小黑屋”里老老实实待了一天多之后,终于主动去找麻子脸了解现状。
大栋和小冶对自己探听消息的行为表现出了非常强烈的抵触,这一点贺难早就有心理准备,但麻子脸还是愿意在有限的内容当中做出一些分享的——从种种迹象来看,这家伙那我行我素又听之任之的举动也的确不像是一个绑匪该有的表现。
“大栋和小冶仍然对你不放心,不过我不是一个特别感情用事的人。其实在我这儿,基本可以打消对你的怀疑了。”麻子脸带着一点试探说道:“这一点你得感谢证据。”
“哦?看来你们这个强力外援倒是没白找嘛!”贺难用笑容回绝了对方潜在的入侵:“不如共享一下线索怎么样?有时候让嫌疑人去分析罪犯的心理会有起效哦!”
“哼……其实康兴材也没帮上什么大忙,这份证据的得来也实属偶然。”麻子脸抿了半天嘴,还是在尽量不暴露太多额外的信息:“我们找到了忆儿身上携带的发簪……那簪子造型很特殊,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有这么巧么?”贺难挑了挑眉,摆明了认为麻子脸又是编出了什么东西来诈自己,所以也很直白地告诉对方自己不吃这一套。
“我没必要去骗你。如果忆儿的失踪真是人为造成,那么无论是为了杀人还是绑架,那她身上的物品总得有个处理方法……所以我特意跑遍了城内所有当铺,也拜托了康员外在黑市当中关注是否有这样的物品在流通,果真有所发现。”
“如果犯人真不想在短时间之内让别人察觉到白忆儿的消失,那应该不会这么急着将饰品出手吧?”贺难是专业的,立刻就捕捉到了麻子脸没有谈及的情况:“而反过来想,如果他真想通过白忆儿来要挟你们,也不需要这么麻烦,就只是写封勒索信送到药王斋不就得了?”
“嗯,所以如果是犯人当掉了这支发钗,说明他要么是个心思不缜密的家伙,要么便是压根不在乎自己是否暴露,达成目的之后顺便就拿这东西换钱。”麻子脸与贺难的思路大同小异,遂继续分析道:“不过也得考虑当掉这物品的人并
非犯人的可能性,比如忆儿将它遗落被人捡到,或者有什么人从忆儿或犯人手中将它盗走等等具有偶然因素的情况……”
“说起来你这人貌似出奇的淡定啊……好不容易抓住了线索不应该一刻不停地刨根问底才是么?”贺难又笑。
“我可不认为火急火燎就能抓到凶手……而且忆儿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彻底消失本身就不正常。”
…………
麻子脸或许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可康兴材则是一定不简单。
而贺难做出这种判断的理由很简单——他没有向这些人透露过自己的真名,就连在刘郎中那里,老头儿也读懂了暗示仍称呼自己为关镖头。
然而他的真名,却很意外地出现在了康兴材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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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六章 瞬息万变的转折
其实康兴材对大栋三人带过来的这个嫌疑人“关镖师”并不怎么感兴趣,甚至说他全然不在乎也没有什么问题——这不止意味着药王斋与康兴材之间的关系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紧密,也说明了这位康员外其实并不怎么看得起这几个年轻人,将他们安置在宅邸当中的客房过后的不管不问也算是一种佐证。
这一点,贺难倒是真得感谢大栋三人表现出来的轻率给康员外造成了较差的第一印象,否则康兴材也绝不会用敷衍的态度来对待几人,就更不会在无意间就被自己获悉到这份先机了。
康兴材于此地经营多年,自然也有不少熟络的雇主,而就在近日也有另外的雇主拜托了他一件事,与药王斋这边的请求类似,也同样是找一个人,一个名叫“贺难”的青年男性。
当然,和药王斋三人众想保护白忆儿的初衷不同,这位雇主寻找贺难的目的可不是出自于善意,所以下达给康兴材的指示也是“尽量将人活着带来”,至于过程倒不是重点,如果遭遇抵抗的话弄断个手脚之类的没什么所谓。
寻人其实就是个大海捞针的过程,大家伙儿也都懂的,这年头的画像并不怎么靠谱,尤其是通缉令上面的形象更是简略,就当初齐单签发的贺难那张通缉令估计都是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画像改了个名字而已。
正是因为这个雇主寻找贺难的目的并非儿戏,而是要动真格的,所以他交付给康兴材的也不是一个空洞的名字和似是而非的画像而已,甚至囊括了贺难在公众场合上表现出来的一些个人习惯(微表情和口癖为主)、以及他的武功表现。
就比如贺难的冷笑有着标志性的特点——左半边脸的表情变化要更加明显,伴随着扬起眉毛、嘴角耸动以及用鼻音来作为开场白。有些习惯甚至连贺难本人都是在听到过后才意识到的,这份记录不可不谓不详细——这些还是贺难从对话中途才开始听到的内容,当时他离开麻子脸住处之后顺便去了个茅房,而返回时路过康宅的书房,刚好就让他捕捉到了自己名字响起的声音。
窃听,并不能算是贺难的才能,只能算是他所掌握的一门技能而已,但他分析的才能却让他几乎在瞬间就抓取到了情报的核心……
一个人的过往,是有迹可循的,这些痕迹构成了一个人的履历。而康兴材所得到的“贺难的履历”,时间线从青面阎罗之死开始,截至到阎罗聚首时期。而从不同人的角度看待同一个人,所得出的印象也会有所差异,甚至会是非常割裂的。
比如贺难虽然在天下群雄会上大出了一把风头,可谓是喧宾夺主一般将陈风平的开幕演讲变成了对方的处刑现场,但其实他的名声大噪也仅停留在各大武林门派当中,甚至一度被认为是“丐帮的人”,其原因主要有二——其一是关凌霄以诈死之计揭穿黑海商会阴谋、将皇甫让斩杀的壮举作为功绩来说太过耀眼,其余什么人就只能沦为陪衬;其二便是贺难这类人实在很难令老百姓提起兴趣来,大伙儿更愿意道听途说一些江湖当中的豪侠形象,而非一个擅长诡辩与谮构的鼓唇弄舌者。所以贺难在九大宗门当中已经具备了些名气,但在民间仍呈现出一个查无此人的状态。
同理,幕后主使交代给康兴材的内容自然也出自于他的视角,而贺难便可以利用其中内容来反推该人的身份——这段没掐头但去尾的经历表明,贺难以泰平镖局的名义与无衣爆发的斗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或者说就算已经流传开来,外界也只晓得泰平镖局被劫镖这事儿终于有了个始末,却不知道那个贺难也是其中一员。所以传递这份情报的人应该在阎罗聚首之后便失去了对自己行踪的掌握,直到自己出现在芒城才重新出现在对方的视野中,所以才会指使芒城本地的康兴材寻找自己。
情报当中关于各个部分的详略也同
样是贺难推理的关键线索之一。对方对自己于山河府供职的过往虽然略有描述,但却并不详实,也没有涉及到自己更早的过去,说明那厮了解这些内容的途径应该也是源自传闻或旁人转述。
其重点主要放在了天下群雄会与阎罗聚首两件事上,尤其是在后者的问题上,几乎像是与贺难有过面对面的直接接触一般,甚至运用了与自己相似的推理逻辑,还原出了自己在阎罗聚首前后的行动轨迹——仅凭这一点,贺难便感到了十足的压力。
他不是个喜欢被人掌控的人,将他的位置锁定在芒城,给了他一种在被猎犬追击的感觉。
“那他究竟算是狗、还是主人呢?”综合这份情报的内容和视角,贺难也得出了三个具有嫌疑的答案。
最具有可能的,当然就是那个被自己盯住的胜师了,他们彼此咬住的局面也算是回到了同一起跑线,只不过就算知道是胜师所为,也仍旧不知道他的真身究竟是谁;其次便是与十殿阎罗有关之人,这份情报当中有半数以上的内容都从绿林中人的角度出发,自己在阎罗聚首当中得罪的人不少,想要干掉自己称名的人可谓数不胜数;而最后便是如今由王巨溪领衔的四海帮了,虽然他们之间的面谈算是和解,但王巨溪也并非毫无出卖合作伙伴的理由,甚至这老小子还有前科……自己的动向瞒不过这天下第一水路帮派,甚至不少次都搭乘他们的船只往来于各地,但如果是王巨溪的话应该对自己前往钺月的事情心中有数才对,除非他刻意隐瞒了这一段。
至于眼下,最为利好的恐怕便是康兴材还没发觉他要找到的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贺难也不会不加以利用。……
“线索断掉了?”和往常不同,就连大栋也来与自己会面了,所以贺难也直言不讳道。
“为什么这么问?”以平常的眼光来看,大栋那张肉乎乎的脸还算是平易近人,今天他也是抱着目的来的,所以并没有一副剑拔弩张的态势。
“看你们不太高兴咯!”贺难轻松地笑了笑。..
“没你想的那么差,当然也没那么好。”大栋看了麻子脸一眼,示意还是由他来和贺难交涉——就算是做好了心理建设,但看到那副轻浮的表情还是觉得忍不住要一拳打上去。
“那支钗子是一个货郎在城外捡到的……我们也做了一些取证,他的确是个普通的货郎而已。”麻子脸叹了口气,又继续道:“所以说并不存在凶手典当首饰的可能。”
“无论钗子掉落出于故意还是无意,你们也确定了白忆儿失踪的地点了吧?至少她也经过了那个地方。”贺难还是有事说事。
“嗯……不止如此,你的嫌疑其实也可以洗清了。”麻子脸的神色却变得比较奇怪:“我们当然不会放过调查你的机会,但你这段时间并没有离开芒城……至少在官府的出入记录当中没有你的名字。”
有药王斋的关系,三人想从官府那里得到城门出入记录应该也不算困难,但即便如此那上面应该也是贺难二字,而非他现在用的假名——不过他们三人不再揪着自己不放是件好事,他也不会主动节外生枝。
“所以你们现在是要把我给放了?说实话这儿的条件还真不错,我倒是有点儿不想走了呢!”贺难得了便宜卖乖,但此刻他的确更想潜伏在康宅当中继续玩他的灯下黑——其实以他现在的本事,趁夜翻墙离开手到擒来,只是他身上还沾着泥巴,如果逃跑就真要被人认为是屎了。
然而麻子脸却没有附和贺难的轻松,贺难曾经看过一次他这种表情,就是在刘郎中的家门口。
“你别会错意了……”麻子脸又道:“我说你没有出过城的证据,不是基于你的假身份……”
“康兴材在找一个叫贺难的人,我想这个人你应该不陌
生吧?”
第四九七章 傲慢的失算
“谁?什么难?不认识。”贺难咧了咧嘴,表情在他的脸上呈现出难以言喻的抽象,其实他的心情也差不多复杂——就是那种既然对方已经掌握了证据,再嘴硬下去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但又抱着一种“万一能蒙混过关呢”这种侥幸心理——这样的反应姑且算是变相承认吧!
而嘴上答复的同时,贺难也没让自己的身体闲着,在被桌子遮挡住视线的暗处,他的左脚已经悄悄向后抹了一步——只要谈判破裂,他便会用自己更加强壮的右腿发力,确保第一时间能拉开最长的距离。
“你果然和传闻当中一样……”麻子脸笑了一声,没有在贺难苍白的否定之中继续纠缠——他的不理会是对的,否则一定会进入贺难熟悉的借题发挥的领域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很难将你与那个贺难联系到一块儿。”
名声,的确能够影响他人的印象。
在此之前,哪怕是对他态度相对较好的麻子脸也认为这位“关镖头”是个有些本领但过分狂妄的家伙,但在知道了原来他就是贺难之后,三人却都对他产生了更多的忌惮,乃至有一丝敬畏。
那可是当着全武林的面儿逼死了前任武林盟主的人!所以哪怕他于平常表现得再怎么有失风度,都会被人解读成一种伪装。
“呵呵……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出风头。”贺难趁着胡说八道,又悄悄后退了一步:“出门在外总得有几个假名才好办事。”
“看来你也知道你的仇家不少。”看来麻子脸是认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的:“你现在很有名,而如果我们能取下你的项上人头,也会变得很有名。”新
“一份功名,三人去分,未免太过不值。”贺难故作镇定地抠了抠耳朵:“而且也不会像你想的那么轻松。”
不得不说,贺难硬撑出来的英雄好汉的气场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至少本来犹豫不决的三人组认可了他的“无畏”,大栋遂道:“看来你也不想我原本以为的那么猥琐……有什么事儿等到离开再说吧!虽然我们先一步得知了你的身份,但康兴材也该也不会晚太多。”
贺难不会在这种选择题上考虑很久,这三人没有把自己交出去肯定是另有目的,但总不至于比落到康兴材手中更差,而且自己如果现在与对方发生冲突,反而是将三人推到了康兴材的那一边,于是很痛快地便答应了这个条件。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大栋所言不错,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四人还没等离开康宅,却已经被宅邸的主人率人团团包围住。
“康员外……这是什么意思?”大栋环顾四周,天罗地网之中有自己见过的康家家仆,也有一些不认识的面孔,想来应该是康兴材养着的打手:“这好像不是待客之道吧?”
“不请自来,不辞而别,这好像也不是做客之道,我说的没错吧!曹少侠。”康兴材抖落着自己的袍袖,略有些得意道:“客人不打招呼就要走,我这个主人送一送,又谈何不周全呢?”
“这倒是我们考虑不周了,还请康员外见谅。但既然是送客,那就烦请员外让手下把路让出来吧,咱们双方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再合作。”三人组当中实际的老大还是曹栋,也只有他有资格与康员外进行交涉,然而这种剑拔弩张的态势之下他也只得明里暗里搬出宗门背景来撑腰。
“好。”康员外挥一挥手,堵在门口的家丁们的确散开让出了一条狭窄小径,然而这同样也是示威的一种:“你们三位是贵客不假,但他可不是我的客人……所以还是让这位关镖头留下来的好。”
“这就有些不妥了吧……”曹栋虽然偶尔莽撞了些,但现在反应倒是很快:“此人本就是我们为了寻找同门师妹才截获的嫌疑人,眼下师妹还未找到,让我放他离开岂不是自断了一条线索?”
其实在确认过发钗的来路之后,三人组已经门儿清贺难并非凶手,但一来这家伙的名声在这儿摆着,又算是足智多谋,那让他继续参与调查也未尝不可;二来江湖传言他与丐帮掌钵龙头苏眉绣的关系可不简单,甚至有可能是丐帮中人,如果能趁此机会与他冰释前嫌结交一番倒也是个不差的选择。
“原来如此。”听完曹栋的借口,康兴材点了点头,就好像真的很有说服力一样。只是他早就具有稳操胜券的把握,只一句话就打得曹栋心神不定、立场动摇:“我无意与各位结仇,更不想与药王斋翻脸,所以我们还是做个交易,大家各有收获,也都能各退一步怎样?”
“少侠留下此人,无非就是令师妹线索不明……你把他留在这儿,而我把令师妹的下落交给你——这样如何?”
“你说什么?”三人脸色突变,尤其是以大栋最为激烈,而站在一边貌似听候发落的贺难心中也疑窦丛生。
“这么些日子都杳无音讯,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你有了忆儿的消息?只怕是诓我们的吧?”麻子脸最先从惊疑当中脱身,只觉得康兴材的说法有诈。
“是不是骗你,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康兴材皮笑肉不笑,教人听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其实这场交易我已经和你们背后的宗门达成了一致,只不过现在人在你们手里,咱们双方一向合作,我也不想撕破脸地从你们几个小孩儿手里抢人罢了。”
稍稍僵持了片刻,康宅却又迎来了一位新客人,曹栋三人非常熟悉,而来人对着冷笑的康员外点了点头,直接用命令的口吻让他们让开:“大栋,把人留在康员外在这儿,然后跟我回宗门。”
“唐师兄?你怎么会……”曹栋惊愕于唐满弓的出现,难不成康兴材还真没有扯谎?已经和门派达成了协议?
“忆儿的事、你们的事,康员外都跟我说清楚了,而你们委托他调查的忆儿下落,我也交代了人去追查。”别看唐满弓平时表现得不像个管事的人,但说起话来言简意赅,也不用曹栋怎么提问,三言两语就表明了立场:“接下来只要等到消息回传确认忆儿的位置,咱们便立刻采取下一步行动。”
“至于这位……如今已然证明他与忆儿一事无关,那他和康员外有什么恩怨咱们也不便插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唐满弓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许与他本人的性格有关,但其实也能反映出一些大宗门精英弟子自恃身份的傲慢——按常理而言,一个无辜之人被你卷入了麻烦当中,找麻烦的人你也认识,那你不说坚定地同仇敌忾,至少人之常情也是从中做些调解。然而唐满弓却完全没有这个选项,就好像局外人一样自扫门前雪,贺难能跑算他厉害,贺难死在面前那就是他自己倒霉。.c0
“这……不太好吧?”就算是一贯看贺难不爽的大栋和小冶,也是明辨事理的,既然贺难不是掳走忆儿的犯人,那么他就算是被自己牵连进来的,这样把人扔在这儿心里总不是滋味。
你一言我一语正在消耗着唐满弓的耐心,但毕竟是同门师兄弟,他最终还是试图减轻几人的心理负担:“康员外也是受人之托办事,又不是非得要他的命,所以你们放弃他也没有什么可愧疚的。再说忆儿的消息也是康员外提供的,也算是对咱们有恩……身为药王斋门下,总不能做些恩将仇报之事。”
回过头来从利益的角度去分析,唐满弓不做干涉倒也不能说错——毕竟康兴材再怎么样也算是一条好狗,而贺难不过是个路人,就算此人在江湖当中有那么些名气,那又能怎么样呢?自己没有直接出手落井下石已经算是照顾这几个师弟的面子了。大栋和小冶无疑是听懂了唐满弓的话,蔫声走到了一旁,却是不太想面对贺难。
唯有麻子脸“啧”了一声,不同于此前口口声声以抱歉为
由的谦辞,而是真的十分真诚的无奈:“姓贺的,这回恐怕真得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了,这事的确是我们自作主张才害了你……唐师兄的武功我很清楚,我们三个加在一起都完全不是对手,而你也绝对跑不出他‘点穴"的范围。但你的身份的确不是我们兄弟三个泄露出去的。”
“你倒也不用道歉,本来大家伙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只不过是我自作聪明才会栽到这儿而已。”贺难倒是很坦然,生死存亡的关头让他的思绪无比清晰——“关镖头就是贺难”是否为曹栋等人泄露并没有什么所谓,康兴材背后那个神秘人本来也要找“贺难”,只要自己身处芒城就绝躲不开那么多眼线,剩下的无非就是遭遇的时候能不能硬拼或者逃跑的问题。
但白忆儿明明还不见人,药王斋就痛快地把自己交到康兴材手上,这事儿背后八成还有玄机,看来自己的推测还真没错——白忆儿的失踪其实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神秘人嫁祸自己给了药王斋一个参与此事的借口,而他的手下(包括但不限于康兴材)也正好利用药王斋的情报来加快找到自己的进程,至于三人恰好把自己带到康宅,贺难反倒认为是个有利于自己的巧合,只不过自己太过松懈才没有把握住机会而已。
不过现在才明晰也好、后悔也罢,或许也没什么意义了,贺难也只能乐观地去想自己孤身一人深入敌后的举动虽然十分愚蠢,但至少没有带着小郁全军覆没,如果她能尽早发觉情况有变,与老魏他们联络至少也能安然撤退。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瘦长的身影拦在了贺难面前:“我这人扪心自问还是比较讲理的,既然是我误了人家,那至少我也得做出点什么来,给自己、给别人一个交代才是。”
“药王斋夏琨,斗胆向师兄讨教!”那吸附力极强的气旋在声音脱口而出的瞬间于面前涌起,不含有什么杀伤力,只是想阻止师兄的出手,为贺难争取来逃跑的时间。
夏琨与贺难没什么交情可言,眼下他的想法很纯粹——贺难固然对药王斋出言不逊,但三人抓了他也算是还以教训,而在调查忆儿失踪的过程当中他也很配合。一码归一码,这事是他对不起贺难,那总要有个说法才是。
更何况他也隐隐意识到了有什么问题存在着——康兴材带来的这些人没有特别强的高手,如果四人硬闯的话不是没有机会全身而退,可以说是围捕贺难的态度与能力十分不相符,直到师兄出现才算是有了一个保障……
然而事情正如夏琨所言,三打一都不是对手,他自己一个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几乎是在气旋凝聚的瞬间,唐满弓便已经将夏琨与贺难一同放倒——大栋和小冶或许也真有心,但还未等实现行动就看到双双倒地的场面,只得就此作罢。
“还真能给我找事儿……”唐满弓叹了一口气,他一瞬之间制住了两人穴位,把话说给清醒的夏琨听:“用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不但非常愚蠢,而且毫无意义。”
“您自己的师弟,康某就不做什么评论了。”康兴材也终于走了过来,笑容却是颇有些谄媚:“但既然唐少侠已经帮我们制服了目标,能否劳驾送佛送到西,让这小子老实一段时间呢?毕竟上面的命令是要活的,万一这小子过一会儿恢复了行动,不免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我这个生意人可拿他没什么办法。”新
唐满弓瞥了康兴材一眼,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鄙弃,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废话,干净利落的把贺难的双臂弄脱臼,剧烈的疼痛顿时让他的身体扭曲起来,但听着这家伙鬼叫的唐满弓更觉一阵心烦,顺势又点了几个穴道,嚎叫声又迅速平息了下去,只剩下微弱的呻吟。
唐满弓点的穴道可不是止痛的穴位,只是暂时封住了贺难的声音而已。
第四九八章 暴戾的覆辙
禁池。
“如果明天没有问题的话,那你就能从这儿出去了!”如今已是期限的最后一日,多亏上苍保佑,魏溃的确没有再重演那场暴乱,而鹿柠也强撑着压下疲惫,开心地招呼着他。
然而魏溃却并没有给出什么反应,那双总是闪过热火的眼睛竟如死灰般黯然,涣散在池水的波纹之中。
鹿柠轻轻将头靠在了魏溃身上,也解除了自己的强颜欢笑——这些日子以来,魏溃失神的频率越来越高,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候甚至鹿柠都在想,这样的状态真就比从前要好么?虽然以前需要极力地去压制狂化,但至少还拥有喜怒哀乐。
或许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伍师兄教给自己的丹方了。
“是么……”老魏终于有了反应,铁链随着他的动作与地面互相摩擦,发出厚重的响声:“在这儿待的我都有些失去时间观念了……”
禁闭通常都是一个漫长且无聊的过程,而随着日子的增长,这份无聊会逐渐转化为痛苦,接下来便是麻木,直到最后的……绝望。而那些陷入瓶颈的先辈们所面临的困境也绝非只有武功的停滞不前,精神领域的桎梏同样限制了一个人的进步,所以他们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磨砺自己的意志。
困苦之中,修行之时。如虫化蛹,类蛇蜕生……这个道理教是教不会的,只能耐得住寂寞!
“只是……最近这几天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魏溃不像是在说给鹿柠听,但这里的确没有其它听众了:“就好像半睡半醒一样,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在做梦。”
“就像咱们第一次重逢时那样?”只要能看到魏溃照常交流,鹿柠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下来。
“也不完全等同。”老魏摇了摇头,作为当事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二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无论当时究竟是南柯一梦还是死而后生,但苏醒过来的魏溃切实地有了崭新的领悟,身处“幻境”里厮杀众鬼之际也具有相当清晰的思考能力,可现在却很难长时间地精神集中,稍不注意便会心生茫然。
“可无论是老师还是伍师兄,哪怕门内关于禁池的典籍里也没有提到过禁池还会有这样的副作用啊……”鹿柠听完了魏溃的描述,咬着嘴唇道:“会不会是哪一个步骤出现了问题?还是说这就是狂化的代价?”
“没准儿是老天在提醒我,再不加快进度,我的老年痴呆就要提前发作了。”和鹿柠相处时老魏才会有短暂的清明,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洒脱,他轻轻地抚摸着鹿柠的头发安慰道:“至少我的身体还没有衰弱嘛!脑子什么的……只要我还没完全变成个傻子,还有听指挥的能力,那不是有贺难在呢!”
“那我呢?敢情我不在也无妨呗?”听到老魏的嘴里只出现了贺难当那个兜底的人,鹿柠佯装着生气般撒娇。
“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那我就自由了,到时候你去哪我就跟着你去哪。”老魏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相反,他什么事儿都门儿清,只不过从前没有时机去表明心迹而已——但现下鹿柠由于过度担心自己的缘故导致她的意志反而脆弱起来,老魏的表态也是在给她吃定心丸。
可说来容易,实际上哪有那么轻松?他与贺难所行可谓修罗之道,前方尸山血海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这也是当初在小郁家时老魏劝诫贺难的台词。
不过如果真等到了尘埃落定的那一天,那大家还能在一起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好了。”老魏也重归那种混沌的状况当中,但鹿柠的心情却回暖了不少,她轻轻攥了攥那双粗糙强壮的手,不再打扰心上人的休眠。
…………
师兄不止给了自己一个丹方,算上他说明的或许可以救治魏溃病情的配方总共有四种,而每一种都含有销泉或销石当中至少一种作为材料。不过其中最为特殊的还不是材料的剂量与种类都十分复杂,而是炼制的程序特别繁琐。
譬如在炼制的过程当中每当水鼎沸腾,就要迅速检查炉内药物状况,必须将其中杂质用勺子等器具撇得一干二净,否则就会逐渐融入到成药当中影响效力,如此反复直到丹成为止;又或者在炼制其中两种药物时甚至需要向鼎内注入真炁才可成功,否则炼制出来的药品几乎毫无效力——鹿柠只是药师,对真炁只有粗浅了解却并未掌握,所以伍岳心也只是让她试配,权当熟悉流程。
“哎,老师怎么在这儿?”鹿柠回到临时住所,却意外地看到了谷连芃的身影。自从伍岳心把事情交代给她之后,她便几乎利用起一切空闲时间制药,而谷连芃此刻正站在那几只小型药鼎之前凝神观察着什么。
“手里拿的是何物?”谷连芃听到声音,第一眼落在了鹿柠手中提着的罐子上。
“禀告老师,徒儿所持是药材配料。”鹿柠回道。
老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又追问道:“我想应该是禁池之水吧……而且应当是你伍师兄要你做的。”
在此之前,伍岳心也告诫过鹿柠,由于过去事故的原因,上座们都不想再让门下弟子利用禁池水炼药,所以有人问起就先敷衍过去再说。只是老师已经猜到这是什么,鹿柠既不想也不擅长撒谎,便点头称是——不过她倒是讲义气,没有直接把伍岳心给供出来:“我见魏溃迟迟不愈,便想到是否可以利用禁池之水以毒攻毒,与伍师兄无关。”
“少诓骗为师了。”谷连芃一眼就拆穿了鹿柠,叹息道:“你一身本领都是为师教授,会什么不会什么我一清二楚,凭你一人在这么短时间内怎么会想到将这么多不常用的药材糅合在一起?”
“而我观察这鼎内残渣,倒是与当年伍岳心的想法有不少关联……看来他这些年是一刻都没有放下,似乎还更新了自己的配方。”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惋惜,总之谷连芃鲜有这样的表情:“整个药王斋对禁池如此执着的,恐怕就只有他一个了。”
虽然此事是伍岳心提起,但鹿柠也不想把自己的责任也怪在人家头上,便道:“是我对魏溃的状况太过心急,才会请教伍师兄是否有法子救助……”
“你也不用替他去辩驳,门内明令禁止私用禁池水,坏了规矩自然会有责罚。”谷连芃的脸沉了下来,拄着拐杖坐下:“我本以为他已有所醒悟,因为要治疗魏溃才会主动请缨,现在看来他还是一意孤行,甚至还拉上别人一起……他今天应该也会过来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他。”
谷老不是个会经常发怒的人,但伍岳心的做法着实超出了他的容忍限度——当初这些个上座们对他过于娇纵,才让他私下里接触到禁池,事故发生之后又不忍心苛责,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能断了他的执念。
谷老也会时常后悔为什么没有在伍岳心事发之前就公开上座们对于禁池的研究,这样也不至于让他自毁前程。但回过头来想一想,按照伍岳心那偏执的性格是绝无可能仅仅满足于停留在前人的境界,做出更激进的改变也难保不会发生更严重的事故。
果然,就在晚饭之前伍岳心果然如期而至,最近这几天谷烈也比较忙,便换成尚苇衣推他过来——就是那日给白忆儿梳头的女子。
“师父……您也来了?”伍岳心其实有所预料,但还是做出诧异的表情。
“我要是再不过来,恐怕你都得翻了天了。”伍岳心虽然得五大上座一致栽培,但领他进门的那个人才能称得上是师父,所以对他感情最厚重的人也莫过于谷连芃:“自己折腾也就算了,还要将你师妹也牵扯进来,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如此而已,便是过分么?”伍岳心定定地望向师父,这对师徒从前总是争吵不断,但自从他落下残疾之后却再也没有了这样的争执,如今却让人顿觉又复当年光景:“禁池既被药王斋所得,便是上天赐予的福地,而这样的殊遇难道不应该利用起来么?”
“那也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胡乱使用的。”谷连芃又道:“该怎么用,该用多少,我自有斟酌,滥用禁池的后果你最应该清楚才是。”
年迈让谷连芃不能大吼,但他的激动溢于言表。
“你是说现在的我么?”似乎是为了响应谷连芃的愤怒,伍岳心的语气也滑向了极端:“废人伍岳心从来都不是滥用禁池的后果,而是禁用禁池的后果才对……你才是最应该清楚这一点的人!”
谷老从伍岳心的言辞当中察觉到了什么,带着些许的惊愕缓缓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难道过去发生的还能够挽回么?”伍岳心的脸色降至冰点,他想要告诉谷连芃的远不止这些:“但未来可以改变……宗门的规矩束缚住了你们,但从来都没有束缚过我,而我也会证明凭我的天资能够做到远迈前人的事情!”
“就连师父你都对魏溃束手无策不是么?但我不同。”伍岳心示意尚苇衣推着自己离开,朝着山洞的方向走去,甚至狠狠地挑衅着这位当今第一的药师:“无论是要阻止还是见证,你都应该跟过来才对。”
…………
今天是魏溃出关的日子,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爷爷与伍师兄从昨日开始便也没有音讯——谷烈也等不下去了,立刻便叫上孟客周二人一同前往禁池。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用师门封锁的内洞此刻门户大开,倒塌崩落的石块岩砾如果能复原的话大概刚好拼凑出一道门出来,而里面的景象更加狼藉,惨烈与战场无异。
“那是……伍师兄?”孟客周眼尖,一眼就看到池边躺了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而伍岳心的交通工具也被打得碎裂变形,木制的靠背漂浮在水面上。
“师兄,醒醒!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心急如焚的谷烈立刻奔上前去,用池水唤醒了昏迷的伍岳心。
“呼……让我想想……”痛苦与懊悔扭曲了伍岳心的五官,他用尽力气地将自己支撑着坐起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明明不该是这样才对啊!”
“昨夜我们一起过来要给魏溃做最后的检查,但他却毫无征兆地再次暴走,最后抓着泊儿和师父不知逃到了哪里去,苇衣过去追他,到现在也没有再返回来……”
第四九九章 惊奇的故旧
“姑娘,你想要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刘郎中今日难得有了空闲,便差人去请小郁过来,这才有了今日的做客。
从刘郎中的表现来看,他对贺难等人还是十分友善的,当初贺难跟着药王斋三兄弟离开的消息就是他告知给了郁如意——按道理说,双方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就算刘郎中这人比较有医德,出于尊重医患保密协议的情况下没有向曹栋等人披露贺难的真实身份,但似乎也没有必要尽心尽力到这种地步。
人嘛,就是这样。如果提出一些要求来做交易,反而事情推进的要顺利一些,但你什么都不要,就会显得很可疑了。
小郁本就是戒心较重的那类人,诚然她也得承认刘郎中的确帮了不少忙,但在她看来这芒城要比之前经历的所有状况都要凶险——从前贺难总是能设计出敌明我暗的局面,至少让众人知道于何处着力,而这芒城当中势力交错鱼龙混杂,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哪能说得清?
就说最先与他们接洽上的丐帮吧,贺难与小郁不谋而合地认为这样的丐帮也不可完全信任——虽然说法是苏眉绣返回了苏家,与丐帮暂且断绝了联系,但从洪丰与苏眉清的动作来看,没有人在背后指挥贺难可不信。不过丐帮大概也不会迫害贺难等人,充其量就是利用贺难来为他们打头阵而已。
所以面对刘郎中的帮助,小郁反而直截了当地问道:“您这么帮我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小姑娘的疑心未免也太重了些,老夫不过是助人心切而已,何谈什么不怀好意呢?”刘病久大笑。
“如果您真的不说的话,那您的消息我也就不必再听了。”自绝退路,这并非是个好的谈判技巧,但小郁考虑的不是能不能得到更多情报,而是怕对方刻意提供一个误导自己的方向,有的时候信息太多反而会干扰自己的判断。
误入歧途,要比踌躇不前还要可怕,后者所代表的是驻足停滞,但前者很容易就会招致毁灭。
“你这小丫头还真是倔强……”刘病久叹息一声,又道:“我帮你们,不为其余,只为了你能在故旧面前替老夫美言几句。”
这话说的更加令人摸不着头脑,小郁也不敢多嘴,生怕对方是在套话,于是选择了缄默,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广寒宫的姚念姚仙姑,是你的师父吧?”忸怩了半天,刘病久还是如此言道:“当年还在药王斋之时,与姚仙姑曾有过几面之缘,倒是颇令老夫神往啊!”
也难怪刘病久的态度比较犹豫,毕竟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去请一个小姑娘帮着点鸳鸯谱还是有些难为情的。
小郁这边也懂得了刘病久的意思,但卖师父求荣的事儿她可干不出来,忽而又反应过来一件事,遂皱着眉头问道:“我听人说你可是有妻子家室的人,还问我这个?”
“哎,我妻子已经去世多年,难道还不准我续弦么?至于儿子……这小子巴不得给别人当儿子呢!倒反天罡,不提也罢。”刘病久又犯了他那股浑劲儿,此前小郁只道他是个乖戾的老头儿,却不成想居然如此为老不尊。
“你儿子?我听人说他不是死了么?”这也是丐帮透露的秘辛,洪丰特意叮嘱过贺难不要在这老鬼面前提到他死去的儿子,但小郁听对方那意思好像并非那么回事——当然,这话也就是小郁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口。
“什么死了,都是以讹传讹而已——只不过当年他埋怨我没救得了他娘,又治不了他身上顽疾,便与我大吵一番离开了家门,而我也只当他是死了。”刘病久这会儿像个老无赖似的,碎碎念道:“这小子临走之前还说什么我徒有虚名,被踢出药王斋也是活该,然后便隐姓埋名地投奔我那个死对头去了——不过他也没在药王斋待几年,再后来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或许是真的死了吧。”说到此处,刘病久那高亢的声音一落千丈,低下头颅黯然道:“我和谷连芃技艺相当,就连我都没有办法根治,那老东西就更没辙了,八成也就是勉强给那小王八蛋续了几年命,到最后也只能束手无策……看来他说得对,我就只是个沽名钓誉的无能之辈,救不了夫人,也救不了孩子,还遑论什么神医?”
看着被情绪左右的刘病久,小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老头儿还真是难以捉摸,也不知道他究竟惦记不惦记自己的骨血——若要说不挂念,那也不会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可若是挂念,那怎么就不愿意与自己的儿子和解呢?
正因为明知道他命不久矣,才更应该让他在活着的时候知道自己的父亲爱着自己不是么?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不知怎的,小郁突然意识到了刘病久所描述的状况,与自己认识的一个人极其相像——天生身负不愈顽疾,拜在谷连芃门下,自认无父无母,甚至也习惯用假名字示人。
“刘清风……清风明月的清风,你问这个干嘛?”刘病久抬起头来,纳闷地看着小郁。
连名字都差不多——小郁不太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巧合,莫非这位刘郎中真是柳三哥他爹?不过小郁没有立刻再追究下去,而是不动声色地应付道:“没什么,我就是问一问……我师父的事儿我答应您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
刘病久似乎的确不知道儿子活着,而柳三哥明明还好好地活在世上,却不愿意回来见父亲自然也有他的顾虑,小郁也不会贸然替别人做主——至于为什么刘病久能认出自己是郁如意这件事并不值得奇怪,毕竟郁如意和“红雨“是两个身份,不是谁都像燕二哥那样大嘴巴。
刘郎中的情绪的确不太稳定,方才还在那伤感呢,一听郁如意说姚仙姑的事情有戏忽然又嬉皮笑脸起来,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太不稳重,遂平复面色道:“药王斋那三个小子带着贺难去了本地一个叫康兴材的土豪家里,而康兴材却在城内打听着贺难的踪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最后康兴材却和三人闹翻了,而贺难也落到了那个康员外手里。”
“老夫能知道的就到此为止了,康兴材为什么要找贺难,以及贺难现在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但至少你现在也有了个目标。”刘病久叹息一声,在他的印象当中芒城之内虽然也有其错综复杂之处,但好像还没有这么鸡飞狗跳过。
“如果还能再见到贺难的话,那你就告诉他一声,他身上的那个诅咒我已经有点儿头绪了。”刘病久能够帮的也就这么多了,他本就不以武功见长,虽然名声不小口碑不错,但终究是孤家寡人的医生一个,也没法给小郁提供什么切实的势力:“如果我再有什么消息的话,还会通知你,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
小郁从来都不是个急性子,但现在群龙无首,她也不得不赶快做出决定。
要么先去和老魏他们汇合共同商议此事,要么就得自己铤而走险先去把姓康的给逮住,从这厮口中得出贺难的所在。
贺难会不会已经死了,小郁压根儿就不会考虑,这无关信任还是盲从——如果他还活着,那自己就把他救出来;如果他已经死了,那自己就为他报仇。
是夜,康府主宅楼顶,箭在弦上。
第五百章 谬算的方差
贺难醒来的时候,疼痛的感觉已经渐渐过去了,虽然脱臼的双臂并没有完全恢复,但好歹并不是完全不能使唤。
至少对方没有立刻杀了自己。
无论是因为要嘲弄他的失败还是抱有其它目的,贺难似乎都得感谢命运赐给自己的苟活。
只要还活着,那就还有翻盘的希望。
“身陷囹圄,居然还在构思破局之策,这份精神着实令人敬佩。”陌生的面孔穿越重重的钟乳石林走到贺难面前,与他隔着栅出来的铁栏对视,被分割开的两人具有天然互斥的气质——空间开阔的那一方儒雅静谧,身处狭窄闭塞之地的人则满脸都写着不正常:“但现在开始努力,似乎还是晚了点儿吧?”
唯有一点得到求同存异,那就是大家伙儿只要一开口就是老阴阳人了。
“你想多了,我从来都不是个很努力的人,思考也只是因为没事儿干而已。”贺难是那种合上棺材合不上嘴的人,既然眼前这位这么愿意跟自己聊聊,那就说两句呗!
“哼……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儒雅的青年微妙地冷笑了一声:“为了保住自己天才的名号,所以只能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因为在你看来承认自己在才智上不如别人就是一种耻辱。”
“自命不凡……以至于连现实都不能接受。”青年用怜悯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萎在墙角的贺难:“所以你也只能依靠我的施舍才能活下去了。”
青年的口才也不遑多让,而识人之术更是十分了得,若是寻常人估计已经被这一席话语扰得心防崩塌,就算曾经的贺难都要恼羞成怒——至少山河府时期的他是绝对会受到极大震动的。
然而这些年来的成长终究让他有所渐悟,贺难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又道:“你所认为的‘现实’,是指你的才能在我之上这种事么?”
“否则又该怎么解释,现在的你正处于樊笼里,而我则站在外面呢?”青年又道,贺难的言辞在他看来毫无说服力,只是那自欺欺人的延续罢了。
“因为我想见到那个阴魂不散的胜师一面,这个理由怎么样?”
这个答案触及真相,当然也并不难猜。站在贺难的角度来说,自己在芒城出了事,十有八九就是胜师干的——而观察眼前这个人的谈吐气质,也和自己推测出的胜师的形象相去不远。若说真有什么不对的话,那应该就是年龄了——胜师大概不会这么年轻吧?
“若说阴魂不散,那也应该是我们来形容你才对。”青年也不讶异于贺难的直截了当,在他看来如果贺难猜不到胜师这个答案才值得奇怪:“而且仅此而已,似乎也彰显不出你的才能吧?”
“你有点儿礼貌行不行,别打断我说话啊!”贺难才是真的没有素质,直接把青年的话头截断,这也是他设计好的对话流程——从交谈技巧的角度上来讲,这是贺难在强行确立自己才是对话主导者的身份:“第二个理由嘛……那就是把白忆儿救出去——或者咱们换种说法,把白忆儿失踪的真相公之于众?”
通过那个唐师兄与康兴材在自己面前的短暂交流,贺难不得不进行这样一种猜想——胜师就潜伏在药王斋之中,不过他的影响力还没有达到能够操控整个门派的程度,所以才不得不绕了一个大圈子来实施抓捕自己的计划。
而其中最大的不确定性,就是白忆儿本身的立场——她究竟是胜师计划当中不知情的引子,还是坚定站在胜师一方自愿作饵就不得而知了。所以贺难也没有把话头说得太死,而是补充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辞令先来镇住对方再说。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和自己在一块儿的三个傻蛋是不知情的,贺难在这儿玩攻心的目的便是诱导胜师去争取那三个人的态度——乍一听起来是有点儿奇怪,贺难与胜师彼此对立,为什么要让对方去尝试说服中立派壮大势力呢?
贺难所在意的根本不是曹栋三人会不会加入胜师的阵营,而是胜师有没有“争取”的行为,正如他说的那样——“将白忆儿失踪的真相公之于众”。
在这个问题上,胜师已然骑虎难下,最好的结果就是将三人拉拢过来防止泄密,但这样做的代价就是白忆儿失踪的真相终究是扩散了出去;倘若胜师为了守住这个秘密,那要么就将已经目睹了这一切的三人像自己一样囚禁,要么就只能杀掉一了百了——可失踪一个白忆儿就已经引发轩然大波了,眼皮子底下又丢了这么多弟子,药王斋真能坐得住么?没准儿还会促成同样门人失踪的丐帮与药王斋协力调查,这可不符合胜师低调隐秘的初衷。
果不其然,青年沉默以对的反应正在贺难意料之内——他意识到了贺难这不怀好意的“提醒”,便只能被迫地进行脑内激烈的斗争。
“看来我之前小瞧了你呢……这些是你早就计划好的?所以才会以自投罗网为代价?”青年并不相信贺难谋算好了一切,更不相信贺难有胆子赌中自己不会立刻杀了他。
“哼……”终于回到了贺难熟悉的领域,哪怕带着枷锁他依旧起舞:“要是我说,这些是我刚刚想到、随口一说的玩意儿,你会不会更有挫败感呢?”
“差点儿就掉进你的陷阱里了……其实我并不需要在你给出的选项里进行抉择不是么?”数息之后,青年也想到了反制的手段:“只要我说服三人口径一致地替我保守秘密,你便再也无计可施了。”
“那就祝你好运吧!希望咱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能像今天这么淡定地蔑视我,而不是走投无路只能杀我垫背咯!”贺难及时收手,将身体扭转面向墙壁,果断地中止了这场谈话,无视来自青年的一切行为——这也是他掌握的诸多谈判手段的一种。
…………
“唐师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包括被放倒的夏琨在内,三人都被唐满弓带到了芒城远郊处的一间客栈里面,而曹栋没有在这里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忆儿的身影,倒是有几个同门师兄弟在这儿,只不过曹栋问他们什么也都没有反馈,在过去了一天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再一次主动去找唐满弓:“不是说已经知道忆儿的所在了么?我们为什么还不去救她?”
“反省了一天,夏琨也该冷静了吧?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就带你们出发。”唐满弓完全无视曹栋的质问,反客为主——当然,在他们那个群体之内从来也都是师兄来做主的。
“如果唐师兄不能给我们解释这一切的话,恐怕夏琨他也很难想通。”曹栋又道,他虽然不像夏琨那样态度十分坚决,但也觉得事情有些反常,这么问也算合情合理。
思考了半天,唐满弓指了指椅子示意曹栋坐下,然后居然和对方聊起了感情问题:“你知不知道,其实白忆儿很讨厌你——她倒不是讨厌你这个人,而是讨厌你这种对她过分热情的行为。”
“这、这怎么会呢?”说到这事儿,曹栋便有些慌了,他一直都认为忆儿对自己比较疏远的原因是自己的呵护还不够。
“女孩儿的心理其实是很复杂的,像忆儿这种出众的女孩就更加特殊了。”唐满弓又道,其实他也不怎么懂这些,但毕竟年纪在这儿,终归有些心得:“人也好,兽也罢,天性便是强者为尊。而你对她好的方式却是自降格调,在她心中俨然一副弱者的形象,那又怎么能得到她的关注呢?就像那个贺难,虽然他的本事也就那么回事,但他一来战胜了忆儿,证明了自己拥有实力;二来又不会因为忆儿而屈就自己乃至盲从,从性格上也表现出了强硬;三来又没有把她扔下不管,而是将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对她展现出柔和的一面……这就是能够吸引忆儿的真相。”
“这也不代表忆儿就会对他倾心啊?”曹栋又忐忑道,他现在反而怕唐满弓言之凿凿给出个结论。
“的确不能,但至少忆儿放在他身上的精力会更多,就更容易产生一些‘错觉’。”唐满弓也是费尽心思地扮演着情感导师,要引导曹栋的同时还怕自己说得太严重适得其反:“难道让你从一个终日无休止粘着你示好的人和忆儿当中去选,你会选前者么?”
曹栋毫不迟疑地便有了答案,但他也没有急着做出回应:“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能够让你挽回忆儿心中印象的办法不就摆在你面前么?”唐满弓笑道:“英雄救美,老生常谈——如果你能在龙潭虎穴当中救她于水火,那还怕她不会给你多一些关注么?”
“原来如此,那真是谢谢师兄了!”曹栋对唐满弓感恩戴德,原来师兄迟迟没有动作是为了给自己创造机会:“那我现在就去说服夏琨!”
“不用那么着急……”唐满弓终于要展开自己想说出的话了,而他的言辞近乎怂恿:“此去凶险,纵然是我也未必能保护得了你们……你究竟愿意为忆儿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
胜师留着贺难的狗命自然是另有他用,事实上他现在反而怕贺难有什么想不开的去自戕——不过了解到贺难的态度之后,这个顾虑姑且是被打消了。
不过他也不能让贺难搞出什么小动作来,所以全日无休地都有人在旁边看守——反正一个也是管两个也是管,胜师的地牢当中被禁足的来宾可不只有贺难一个人而已。
这些负责替胜师看门守户的人,贺难看着倒是不像药王斋弟子,反而一个个都有些凶悍之气在身上,八成就是康兴材这类人手下豢养的打手或者与阎罗王那边有所关联的绿林中人。
但今日的守卫,却让贺难感觉有几分眼熟。
第五零一章 怀仇的援手
“没想到在这儿还能看到过去的熟人呢……这叫什么来着?有缘千里来相会?您是文化人,我这么说没什么问题吧?”不期而遇的守卫凑近之后终于看清了贺难的脸,却是说起了风凉话来:“我听人说抓来了一个叫贺难的,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巧合,还真没想到真是你啊……萧山的贺公子,几年没见怎么这么拉了?”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跟贺难有仇之人才能说出来的,事实上也是这么一回事,只不过这恩恩怨怨倒是不好说——毕竟无论冲突时的立场如何,贺难到最后还是放过了他一命。
但站在马宝财的角度来讲,若是没有贺难那番大闹,或许萧山阎罗寨也不会散伙儿,那他依旧是仅次于青面阎罗和左右鬼王的护法头领马面,每日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威风,虽然他们的寨主性情暴戾心意不定,对他们时常有责罚打骂,但也总比被赶出来餐风饮露来得强。
人总是会对一些想象当中的事物进行美化,像马宝财就犯了这样的错误——其实就算贺难没有出现,马宝财也不一定过得有多好,按照他那种朝三暮四的性格而言,没准儿被挂在旗杆子上的人皮旗帜哪一天就换成他了。
“看来你现在过得也不怎么样嘛!”听着马面不加掩饰的嘲弄,贺难倒也没有太多强烈的反应,而是微笑地看着正得意的对方:“一般来讲,对当下非常不满的人才会有你这种反应。”
“少废话,我能沦落至此还不都是你这鳖孙害的?”马宝财痛骂一句,其实他也未必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激动,至少他不是一点儿事理都不懂,只不过对贺难“迫害他”的作为终究是耿耿于怀。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就算不是我,你也会变成今天这样?”
“哼……老子可用不着听你说教。”马面对贺难的说法嗤之以鼻:“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既然杀死了阎罗王又赶走了我们这些人,那就老老实实地在萧山当个土霸王不行么?跑到这芒城是要来干什么?”
“贺公子也别怪我姓马的不地道,反正你现在也是待在这笼子里头,我老马闲着也是闲着——你要是还像当年一样嘴皮子利索说点儿有意思的,咱也能多给你两个饽饽吃不是?“马宝财说着还真就一屁股坐下来了,好像真要听故事一样。
从马面的用词,贺难倒是听出了一些异常——至少这个马面对这一两年来的江湖变故都没有什么概念,甚至可能连自己与胜师的恩怨都不清楚,否则也不会只认为自己应该一直守着萧山、并且在这里见到自己还深觉意外了。这一点倒是能被自己利用起来。
“这事儿说来话长啊……该从哪儿说起呢?”贺难伸了个腰,这石洞里面异常潮湿,让他本就不健壮的身体雪上加霜:“就说你们绿林上的事儿吧……十殿阎罗你应该听说过,有一半都在去年的阎罗聚首当中命丧黄泉了,如今可以说是名存实亡,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就是我。”
这一段的信息量很大,马面几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在连续追问了数个问题之后才缓过神来,却是咂吧着嘴说道:“我说怎么前段时间传得风风雨雨的,原来居然是你干的这一票?你丫和我们混绿林的有仇啊?非得追着我们不放干什么?再说这和你来芒城有什么关系?”
“我来芒城看病而已,谁不知道芒城的药王斋名誉满天下?只不过没想到还有仇家在这儿等着我……至于我具体得罪了谁,这一点得你来回答我吧?”通过对马面等一干人的观察,贺难判断这些人应该不直接隶属于胜师,或者说他们的级别不够所以接触不到那个层次,于是他也就没说真话,而是反过来套取对方的信息。
“这事儿你可别问我,我也就是谋个差事混口饭吃而已。”马面总体来说是个比较精明的人,将话题敷衍过去:“一个萧山还满足不了你的胃口,居然把主意都打到十殿阎罗身上了,我看你也是活该。”
“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呢……”贺难在黑暗中眯起了眼睛,抛出了自己为马面准备好的诱饵,只等他是否上钩:“别说你我了……就连当了萧山大寨主的牛头也是一样。”
听到自己曾经如亲兄弟一般的彭牛生的名号从贺难嘴里说出来,哪怕二人已经割袍断义,马面不由得还是紧张了起来——或许他主动找贺难东拉西扯的目的,就是借着对方之口打听打听萧山现在的情况。
萧山的事情,贺难非但没有必要向马面隐瞒,甚至还根据马面的表情变化适当地添油加醋,而听到最后的马面果不其然还是叹息了一声:“老牛……这又是何苦呢?”
若说被贺难放走的当时,马宝财对彭牛生除了愧疚之外还有些许的怨念和嫉妒,但这两年的寄人篱下也让他真切地回味到了何为兄弟情义——二人打小便拜入同一师门之中以兄弟相称,都为彼此出生入死过不少回,哪怕兴风作浪也从未分开,这来之不易的二三十年交情却是因自己贪生怕死的一念就这么断了,马宝财悔之晚矣。
这天下恐怕再没有像老牛对自己这般仗义的人了——而今的马宝财体会更深,所以在听到彭牛生断去一臂之后才会万分悲叹。
“你说的……都是真的?”马面看了贺难一眼,努力地在对方身上寻找着欺骗的痕迹,但实话是没有痕迹的。
“你若是不信,自己去外面打听好了。”贺难又道:“而因为身体原因,他如今已经卸任萧山的大寨主,但仍然负责管理山上的钱粮仓储——对他来说应该是个挺好的结果了。”
凝重的氛围之下,就连马宝财也将自己那轻浮的表现收敛起来,恐怕这是他生平头一回这么严肃平静地去向人请教一个问题:“虽然我曾经背叛了你们,老牛也不再认我这个兄弟,但要说对他的了解,我仍自认第一——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就这么忠诚于你?”
“他不是忠诚于我……只是他看到了周遭一切的改变并且有所领悟,最终选择努力地去弥补自己的过失,努力地去做一个‘好人’。”贺难又道:“我也谈不上什么善良或者伟大,只是因为我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所以给了他们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而已。”
“当然,要说字面意义上的忠诚也没什么问题,他也的确做了我希望他做的事。”
马宝财还是没有理解贺难的话,他觉得贺难有些答非所问,但再让贺难去回答的话恐怕也没有什么话说了,寻思了半天才又道:“姓贺的……你想活着离开这儿么?“
“你说呢?“贺难笑了一下,表示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现在就去打听这事儿是不是和你说的一样,只要有一分一毫的谎话,你就等着死在这牢里吧!“马宝财面色发狠,赌咒似的说道:”但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至少我会把我欠老牛的东西能还在你身上,从此之后咱们恩怨两清。“
第五零二章 承诺的力量
大部分人对于曹栋的印象都是一个莽撞的、有着不俗武功的胖子,但实际上的他当真是文武双全,有勇有谋。
就比如眼下这种棘手的状况——几人跟随着唐满弓收到的情报一路探索至悬喙山腹地,却遭到山匪的截击埋伏。这些山贼的本事非常一般,但却仗着高岭的地利从上往下投掷滚石,将众人压迫得无力前行,就连一向拿主意的唐师兄都迟迟无计可施,唯有曹栋在这逆境当中却想出了法子。只见他吩咐师兄弟们各自散开以避滚石,同时吸引着山贼的注意力,又教唐满弓与自己同时为夏琨输送真炁来扩大气旋的范围,而在两人倾力协助之下,这气旋的吸附力可就是成倍的增长了,不消片刻便破了这乱石阵。
曹栋也是生平第一次展现出自己的交涉能力,居然发现自己在拷问方面竟然出奇地有潜质,不消三言两语便问出忆儿目前的所在,正是离此处不远的寨内,但入了寨又免不了一场苦战,唐满弓提议众人在此稍作休息,而曹栋却断然拒绝,提议一鼓作气,又是后者得到了众人支持。
“喂,你想什么呢?”唐满弓的声音敲醒了走神的曹栋,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也让他忍不住闭上双眼晃了晃脑袋,强迫眼睛重新适应这昏暗的环境。
不知有没有人注意到,方才的过程不但十分简略,甚至在细节上还缺乏一些逻辑,可谓是空中楼阁般的构筑。
嗯……这就对了。
比起现实来说,想象当中营救忆儿的过程很是惊心动魄,如果唐满弓没有打断的话,那估计曹栋的脑内剧情刚好进行到自己浑身浴血地杀入敌阵,迎接着仰慕且深情的目光揽入怀中——然而现实却给了曹栋当头一棒。
其余的师兄弟都被留在了外面,只有曹栋跟着师兄进入了一座封闭的岩洞,而洞穴内部则被分割成了不同的区域——其中就包括人工建造起来的囚笼。一身素服的白忆儿就那样安静地蜷缩在草席上,在幽暗洞穴的衬托之下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睡莲,虽然数日以来的囚禁让她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土色,但至少不像是受了什么伤害的样子。
“这……这就完了?”曹栋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梦中——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一场旷世的大战么?
“嗯,这就完了。”唐满弓瞥了一眼曹栋:“怎么看你的表情好像很遗憾似的?”
“我还以为会有师兄您说的……英雄救美。”曹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这样的结果也好,至少自己已经见到了忆儿,只要忆儿安全,有没有什么浪漫桥段其实也都无妨了。
唐满弓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嗤笑还是什么,又道:“你也可以装作有过英雄救美,反正她现在睡得很熟,又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说罢,唐满弓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钥匙,准备打开困囿着白忆儿的牢笼。
“等等……”就算是再傻的人,也总该意识到不对劲了,曹栋立刻就喝止了唐满弓的动作:“师兄……您这钥匙是哪来的?”
本来已经将锁头握在手中的唐满弓忽而又松开了手掌,那支锈迹斑斑的钥匙就插在锁芯当中,只要轻轻一拧就是最圆满的结果:“我还以为咱们临走之前我给你的暗示已经足够多了。”
曹栋如遭雷击,他本以为那是师兄为自己追求忆儿出谋划策,但现在想来……竟然是自己想得太少了么?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曹栋才堪堪理清了思路,而随着认知的不断进步,那双拳头也悄悄攥了起来——这个粗大的青年几乎是带着凶相提出了质疑:“也就是说这所有的一切……师兄你早就知道?还是说就是你安排的?”
“我哪有那种本事,但我确实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不然你以为忆儿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唐满弓并不在意曹栋是否愤怒,反而觉得这场景有些好笑——不过他还是尽量语重心长地对曹栋言道:“我就直说了吧!忆儿的失踪本身就是一场对贺难的嫁祸,至于为什么我们知道和忆儿发生冲突的人是贺难、以及为什么要抓住那小子,这个说来话长,如果你能静下来听的话我可以慢慢跟你解释。”
“当然,同门一场我这个当师兄的也不会伤害忆儿,这地方除了条件差了点儿之外,她也没吃什么苦。”唐满弓继续道。
曹栋能看得出来,唐满弓没有再欺骗他,不过他也注意到了唐满弓言辞当中的一个细节:“你刚才是说……你们?还有谁是和你一起的?你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还是由我来回答你吧!”此时又一个声音经过岩壁而回响,那是个年轻的女人的声音,看样子已经在暗处等了很久。
“尚师姐?”对于尚苇衣的出现,曹栋彻底感到了混乱,将近二十年的认知在此刻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眼前的同门似乎变得无比陌生。
尚苇衣轻轻拍了拍曹栋厚实的肩膀,用她那悦耳的声音劝说着精神恍惚的小子:“不管我们的目的是什么,这不都给你创造出了机会么?”
“只要你把忆儿唤醒,那么你就是拯救了她的英雄,就能顺理成章地收获美人芳心——对于你来说这也是个难得的、能够与忆儿拉近距离的机会吧!而能收获这一切的唯一条件……就只是需要你听话就可以了。”尚苇衣笑道,她并非是那种相貌十分美丽的女子,也并不算精通话术,但她的一颦一笑却意外地具有说服力,这或许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魅力吧!“但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和你唐师兄都会很难办的……因为秘密终归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我们才希望你能成为自己人。”
“至于那个贺难,他终究是个外人,何必为了他让咱们兄弟姊妹之间反目成仇呢?更何况那家伙也不是没有对咱们药王斋打过歪主意……”
在她的劝慰之下,曹栋果然产生了不小的动摇。他有自知之明,所以更加能够理解尚苇衣的话,如果放弃了这一次,那他恐怕很难再有扭转自己在忆儿心中形象的机会了。
“尚师姐……我只最后问一件事。”末了,曹栋深吸了一口气,距离他做出决定只差最后一步:“你和唐师兄就只是为了抓住贺难吗?究竟又是为什么非要抓住他不可呢?”
尚苇衣与唐满弓对视了一眼,正是在彼此确认想法,而交换过意见之后尚苇衣才又道:“贺难在群雄会众目睽睽之下逼死了前盟主的事情,你总该听说过吧?虽然他口口声声说着揭露了四海帮坑害丐帮的真相,但丐帮难道就真是一尘不染的白莲花?咱们芒城最近一段时间可是有不少丐帮中人活跃,而贺难在这个时候出现,不就是为了丐帮办事的么?而他们的目标很明显正是咱们——更有传闻说,贺难与绿林道的关系也不浅,甚至也想染指十殿阎罗的位置。”
此前曹栋对贺难身上的谣言有部分了解,但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些阴谋,于是在听完尚苇衣的论调之后颇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再加上他原本就与贺难有点儿嫌隙,自然是相信了尚苇衣的内容。
“那……忆儿呢?忆儿知道这些事情吗?”曹栋忽然又想到一些令他进退维谷的事情——倘若忆儿问起,自己究竟是该忍痛欺瞒还是如实相告?
“忆儿不谙世事,和她说了也只会让她徒增烦恼罢了,你又忍心让这些阴谋诡计破坏她的天真么?”现在又轮到唐满弓给曹栋戴高帽:“而你不一样,你是个非常具有才能的年轻人,将来要在我们之后成为门派的中流砥柱,早点儿接触这些武功之外的事情正是一种锻炼……我们愿意相信你,愿意帮你去追求忆儿,也正是因为看到了你身上具备这种潜质。”
“再好好想想,若是因此事得到了忆儿的好感,那白上座也会对你更加垂青,再加上我们的扶持,将来的五大上座有你一席还不是指日可待?”尚苇衣,也在这恰到好处的时刻补上了一记绝杀。
真别怪曹栋此刻头晕目眩飘飘然,一百个人里面九十多个都会被二人的组合拳俘虏——要知道曹栋不是一个经常受到前辈褒奖的人,反而遭受的批评和挫折比较多。久而久之,那种强烈的认同感正是他亟需的养分,而偏偏二人就是能向他承诺他渴望的一切。
“二位师兄师姐,你们说吧,接下来要我做些什么?”在那美好前景的诱惑之下,曹栋的眼神从未像此刻这般坚定。